091.大好机会别浪费了
“他还在睡着,等他出来你再进去,别打扰他。”
温卿瑶打消风清想进寝间的念头。
“对了,他在宫里住得不习惯吗?”
风清突然被这么一问,有些摸不着头脑,他悄咪咪看一眼温卿瑶旁边的不忘,希望能得到些提示。
温卿瑶补充了一句,“他习惯晚上点灯睡觉?是他一直以来的习惯,还是不适应宫里的生活?”
风清恍然,赶紧点头哈腰替杨问归赔罪,“回陛下,这是殿下一直以来的习惯,是不是殿下影响到陛下休息了,还请陛下恕罪,殿下他不是故意的。”
温卿瑶摆摆手,“无妨,朕只是觉得他这个习惯挺新奇的。”
难道不是越昏暗,来自光线的刺激越小,越容易入眠吗?
点着灯在旁边,哪怕闭上双眼也能感受到光线的刺激,这样没办法好好睡觉,除非累极了。
风清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家殿下也从没跟他解释过原因,“回陛下,殿下睡觉时旁边亮着灯,反倒能睡得踏实,记得殿下刚进宫的那个晚上,奴才退下去之前顺手把灯熄了,殿下立即坐起身让奴才重新掌了灯,自那之后,殿下入睡时都是彻夜亮着灯的。”
温卿瑶挑眉,睡觉要亮着灯才能睡,莫不是怕黑?
但她没有问出来,只是淡淡“嗯”一声,便去用早膳了。
风清看了看安安静静的寝殿,又看向独自用餐的温卿瑶,纠结了一会儿,轻轻来到温卿瑶身边,“陛下,奴才叫殿下起来陪陛下用早膳吧。”
多么难得的机会,可以陪陛下用早膳,结果殿下在睡大觉,昨晚到底得多累今早才起不来啊。
风清两只手攥在一起不停地搓动,心里急得不行,多么好的一个和陛下拉近感情的机会,就这么浪费了。
温卿瑶头也不抬,捧着不悔盛给她的小米粥,“不必,让他睡着,别打扰他,你哪也不准去,就在这站着。”
风清在心里叹息一声,只得点点头,静静候在这里看着温卿瑶用早膳。
他暗暗祈祷,殿下快点醒过来,不然就要错过和陛下共用早膳的机会了!
温卿瑶今日起得早,慢慢享用早膳也来得及,她动作慢条斯理,连喝小米粥的时候都会捧着碗发一会儿呆。
她越是不着急,风清越是急得不行。
陛下都独自用了这么久的早膳,殿下怎么还不醒啊!
眼见着温卿瑶就要结束早膳,寝间里传来一声动静。
风清一激灵,立即跟温卿瑶说道,“陛下,殿下起身了,奴才进去伺候殿下洗漱更衣。”
温卿瑶点点头,眼皮抬也不抬,似乎这事跟她没关系。
风清跟抱到救命稻草一样,猛扑进寝间,他再带着杨问归出来的时候,温卿瑶已经用好早膳,准备出发去政事堂。
“陛下……”杨问归唤了一声。
他轻咬下唇立在原地,不敢过去,手里紧紧攥着衣袖,看样子刚刚洗漱完毕,身上的衣衫还没来得及换,稍显凌乱,肩上只是随意披着一件外套。
一对上温卿瑶的目光,他立马偏过脸,不知是害羞,还是觉得现在这副模样实在羞于见人。
温卿瑶轻笑一声,朝他走来。
092.她的人只能她欺负
“朕去政事堂了,你慢慢用早膳。”
温卿瑶抬手拢好搭在杨问归肩上的外套,原先散开的领口,严严实实地贴着他的身子裹好。
“穿这么少,别着凉了。”
温卿瑶柔声叮嘱,手上利落地帮杨问归整理好衣服上的每一处褶皱,细致用心,让杨问归刚踏出寝殿时的狼狈尽数隐匿于一声声关怀之下。
杨问归垂下眼眸,安静地凝视温卿瑶发间的一柄发簪,左眼眼尾下的一颗泪痣显得分外多情。
“好了,朕去政事堂了。”温卿瑶拍了两下杨问归的胳膊。
杨问归一怔,如魂魄回身一般骤然清醒,抬眼看过去,温卿瑶已经离了琅华殿,只能捕捉到一个披着斗篷的背影。
“殿下,陛下已经走远了。”风清轻声提醒杨问归。
杨问归低头看着裹在身上的外套,“我方才衣衫凌乱,是不是很失礼?”
他抬手抚上拢好的衣领,手停在方才温卿瑶触碰过的地方,五指收紧,似乎还能感受到她残存下来的体温。
失落还是羞耻?
他说不上来,心头涌上万千情绪,堵在胸口中闷闷的,难受。
风清很认真地摇动脑袋,“才不是,殿下平日拘谨守礼,与大多数高门大户家的公子一样,并无特别之处,但今日殿下让陛下看到了殿下不为人知的一面,这是独属于你们两人的秘密。”
“秘密……”杨问归反复品尝这两个字的滋味,但没尝出个所以然。
风清又解释道,“陛下是九五之尊,高高在上,什么荣华富贵没有,什么恭维谄媚的人没见过,殿下不必为了所谓的礼数始终约束自己,对于陛下来说,那份最真挚的感情,才是最可贵、最值得重视的。”
杨问归回想起之前温卿瑶对她说的话,似懂非懂地颔首,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猛地喊一声,“我没有要背叛陛下的意思!”
风清被杨问归突如其来的激动吓了一跳,他赶紧跪下请罪,“奴才失言,殿下恕罪,奴才没有说殿下要背叛陛下的意思,奴才的意思是,殿下只用遵循自己内心的感受与陛下相处即可,无需紧张,虽然陛下是帝王,但在名分上,殿下已经是陛下的人了!”
陛下是个护短的人,她的人,只有她欺负的份,绝不会让别人欺负。
杨问归认真听完风清的话,伸出手将风清拽起来,“你,你也别紧张。”
他视线左右乱瞟,飞速转动脑子寻找另一个话头,“对了,我饿了,去用早膳吧。”
用完早膳,杨问归看着外面阴沉沉的天,想起昨日的事,感觉自己冰冷的身体里,有了一丝丝温度。
他偏过头,认真地看着风清,一字一句问道,“风清,你入宫时间久,对陛下的喜好应该有了解,陛下喜欢吃点心吗?”
风清突然被这么一问,被问着了,陛下在登基之前是瑶华公主,但宫里的人也不常见到她,仔细回想一番,在陛下登基之前,似乎真正见过她正脸的人,没几个。
093.犹豫不决
估计,现在整座皇宫里,对陛下最了解的人,只有她的青梅竹马未婚夫苏仪染了。
风清摇摇头,“殿下,奴才不了解陛下喜欢吃什么点心,估计整个皇宫里也没几个人知道,但奴才斗胆猜测一下,陛下不挑食。”
意思就是,只要点心不难吃,陛下就会吃。
如果是殿下你亲手送过去的点心,陛下一定会赏脸。
杨问归抿着唇沉吟片刻,“让小厨房备一些材料,我要为陛下准备点心,下午给陛下送去。”
听闻陛下每天下午都在东华阁看奏本,总看奏本,会累的。
风清颔首,笑着应下来,“是,奴才马上让人去准备。”
殿下终于开窍,学会主动讨陛下欢心了!
杨问归叫住兴奋到走路带飘的风清,“等等,我不是让小厨房准备点心,我是想亲手做点心给陛下。”
琅华殿小厨房里。
杨问归挽着袖子,盯着摆在案上的砧板、海碗和一堆面粉,茫然无措。
风清看着石化在原地的杨问归,一头雾水。
两人不知想到了什么,同时偏过脑袋看向对方,视线相接的一瞬,同时说出自己的疑惑。
“你会和面吗?”
“殿下会做点心?”
一瞬的寂静过后,两人异口同声。
“不会。”
又是一阵沉默。
杨问归轻轻落下一声叹息,“你去把厨子叫来吧,我现学,我……没那么笨,学个做点心而已,学得会的。”
想要讨陛下欢心,看起来没那么容易。
风清点点头,把小厨房负责白案的师傅叫来。
杨问归简单交代两句,便认真同师傅从和面开始学做点心,午饭也顾不上吃,小半天过后,终于有了可观的成果。
师傅问杨问归,“殿下想做什么点心?”
杨问归皱着眉,脑海中飘过无数种味道,他飞速抓住一缕独特的香气,脱口而出,“桂花糕,厨房里有桂花吗?”
师傅颔首,“有,奴才这就去取。”
杨问归挥挥手,“去吧。”
他又转头吩咐风清,“我渴了,你去倒杯水给我。”
趁着风清和师傅离开的空隙,杨问归左看右看,厨房里没有其他的人,他擦干净手上的面粉灰,从怀里取出一个黑色的小瓷瓶。
正是昨日杨伯典给他的瓷瓶。
他拔开盖子,凑近瓶口轻嗅,果然有一股怪异的香气。
他到了一点粉末在掌心,白色的粉末,若是用水化开和在面粉中,肉眼确实看不出来,再用桂花的香气盖住粉末的味道,如此一来,没人知道他在桂花糕里放了什么。
父亲交代他,找机会将这些粉末放到殿下的吃食中,却没说这些粉末是什么,有什么用。
杨问归一手捏着瓷瓶,一手掌心托着粉末,一时间犹豫不决,如果将这些粉末倒入面粉中,并不会怎样,陛下会不会吃他做的桂花糕还不一定呢。
他伸长手臂,只要他掌心一翻,这些粉末就会尽数落入盛放在碗中的面粉堆里,待会他会亲手将这碗面粉和成面团,然后做成桂花糕送到陛下手中。
094.他真心想做这件事吗
可是……
回想起昨日发生的点点滴滴,还有这两日陛下及风清对他说的话,杨问归的手腕仿佛被固定住,怎么也动不了。
他的心里升起一个念头,他是真心想做这件事吗?
“哼。”
杨问归冷哼一声,手掌一挥,掌心的白色粉末尽数飘落在地,再踩上两脚,粉末瞬间化为尘土,他将黑色瓷瓶收回怀里,取了清水认真净手,随即认真和面。
风清说得对,他现在名义上已经是陛下的人了,是住在琅华殿的皋月殿下。
杨伯典叫他儿子给陛下下药,关他何事!
杨问归全身心地投入到做桂花糕中,一个半时辰后,大功告成,他端着造型美观、味道可口的桂花糕,满心欢心地奔向锦鸾殿。
温卿瑶坐在东华阁里翻看奏本。
她一手支着脑袋,另一只手百无聊赖地翻过一页。
年末的事情虽然多,但都是些琐碎的小事,没什么新意,枯燥又无趣。
她随手涂写几笔,随即合上奏本往旁边一扔,“这等小事都需要朕过目,还要他们干嘛!”
无聊。
烦躁!
不悔偷偷瞟一眼奏本上的内容,心里暗忖,这些事在陛下眼中是小事,但那些大臣真的不敢隐瞒不报,像六部呈上来的奏本,都是一年中功绩的总结以及下一年的计划,都得陛下你亲自过目呀。
温卿瑶又合上一本奏本甩手扔到一旁,宫人来报,皋月殿下来了。
温卿瑶立即直起腰,“杨问归?叫他到这来!”
杨问归步入东华阁,规规矩矩行了礼。
温卿瑶走下来,盯着风清手里拎着的食盒,“坐吧,有什么事?”
杨问归面上带笑,接过风清拎着的食盒放在一旁的桌案上,取出一碟还带着热气的桂花糕,两只手端着,小心翼翼捧到温卿瑶跟前。
“想着陛下看奏本累了,我亲手做了桂花糕,想请陛下尝尝,顺带休息一下,我还泡了一壶花茶,不知道陛下喜不喜欢。”
看到桂花糕的一瞬,温卿瑶的眉头不着痕迹地皱了一下,情绪稍纵即逝,没人察觉到。
她接过桂花糕,同杨问归一起坐下,“这是你亲手做的?有心了。”
食盒里摆着银刀银叉,以及花纹好看的杯盏,都是杨问归从琅华殿带过来的。
温卿瑶用银刀分了一小块桂花糕,尝了尝味道,“味道不错。”
杨问归拿出茶壶,倒一杯热乎的花茶摆在温卿瑶面前,“陛下尝尝我泡的花茶,桂花味香而厚重,花茶清冽略涩,搭配在一起正好。”
温卿瑶放下桂花糕,转而端着茶盏不放。
轻抿一口花茶,瞬间将桂花厚重冲脑的甜腻味压了下去。
“你昨晚睡得如何?还习惯吗?”
杨问归分桂花糕的手一顿,他僵硬地点点头,“嗯,承蒙陛下照拂,睡得很好……”
就是不知道为何到了半夜灯熄了。
温卿瑶捧着茶盏,仔细打量杨问归的神情,他总是一直低垂着眉眼,不敢抬头看她,也不四处乱瞟,“与朕说话时,不必如此紧张。”
095.配不上陛下的宠爱
杨问归抬起头,对上温卿瑶清冷但并不严厉的目光,恍惚片刻,随即弯起嘴角,“是。”
温卿瑶左右飞速打量一眼,压低声音,用只有他们两人听得到的声音问他,“你是不是有些怕黑?”
杨问归一怔,笑意僵在嘴角。
温卿瑶大概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跟朕说说,朕不会告诉其他任何人的。”
说着,她抬手一挥,让东华阁内其他人都下去,包括不悔。
杨问归咬着唇,不是很愿意开口,习惯性婉拒,想自己抗下所有不快。
他正想着婉拒的借口,脑海中忽地窜过风清说过的一句话。
这是独属于你们两人的秘密。
他抬起眼眸,忽地对上温卿瑶的眸光,虽然依旧看着清冷,但那双眸子很清澈,不掺杂任何一点不干净的东西。
没有威吓,没有哄骗,也不令人心动,却令埋藏在心底的秘密躁动不已,迫不及待想寻一可以信任的人倾诉。
而眼前这人,似乎就是被秘密选定的可信之人。
杨问归思量再三,慢慢蠕动唇瓣,“我只告诉陛下一人……”
温卿瑶颔首,耐心等着杨问归往下说。
杨问归动了动唇瓣,一股情绪涌上心头,到嘴边的话忽然变了,“陛下听后,千万别笑话我,但……但若是陛下听了觉得开心的话,笑笑也无妨……”
温卿瑶捏紧手中杨问归带来的茶盏,递给他一个坚定的眼神,“你说吧。”
“小的时候,父亲对我十分严苛,在学业这一块更是抓得紧,有一次,我因为背书落了一句话没背下来,他就把我关到一间废弃的库房之中,密闭狭窄的房间,四面都不透光,沁凉的空气中弥漫着灰尘的味道,我一个人在这里待了一天一夜……”
余下的话,不必多说,不心瞎眼盲的人都能明白这段经历对一个小孩子来说意味着什么。
杨问归顿了顿,鼓足勇气补充一句,“这样的经历,不止一次……”
温卿瑶没吭声,她放下自己手中的茶盏,端起盛有大半壶花茶的茶壶,亲自为杨问归斟满一杯茶。
晶莹剔透的水柱从壶口顺畅地倾泻而出,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无声地滑落还剩半杯茶的茶盏之中。
温卿瑶抬眸看向杨问归,“彻夜掌灯,还得担心夜里灯油会否用尽,灯火夜里会否熄灭,待会朕让人给你选一颗夜明珠送过去,你将其悬在床头,夜里睡得也安心。”
杨问归呆愣住了,眼睛睁得大大的,说不出话。
“怎么了。”温卿瑶轻笑一声,似是不理解他的反应。
杨问归赶紧摇头,“没什么,多谢陛下。”
他站起身,认认真真行了礼。
这么多年来,陛下是第一个发现他怕黑的人,但是陛下不仅没有笑话他,还赏了夜明珠给他用作夜里照明,他何德何能,能受到陛下的如此照拂关怀。
他实在是配不上陛下的宠爱。
温卿瑶抬手扶起杨问归,对于他的反应,并没有多大的意外,一番安抚后,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她就让杨问归回去了。
“昨日杨伯典进宫跟他说了什么?”杨问归一走,温卿瑶把不悔叫过来问话。
096.陛下喜欢的新口味
不悔将探听到的情报悉数告知温卿瑶,“据风司来报,昨日杨伯典进了琅华殿之后,曾有一段时间支开了琅华殿中的所有人,说是跟皋月殿下有话要说。”
温卿瑶“哦”了一声。
把琅华殿里所有人都支开了,杨伯典能有什么悄悄话跟杨问归说。
从这两日杨问归的表现来看,他们父子俩的关系应该没有表面那么好。
不悔又补充一句,“在这之前,杨伯典还因杨问归终日沉迷写字作画,拿画轴揍了他一顿。”
“嗯?”温卿瑶偏过脑袋,“他在琅华殿里打了朕的人?”
回想起琅华殿里满墙满桌的字画,和杨问归谈起自己喜好时的雀跃和小心翼翼,恐怕在丞相府时,杨问归没少挨杨伯典的训斥。
温卿瑶冷笑一声,“杨伯典把朕的皇宫当自己家了,朕恩准他入宫看望杨问归,不是进来训斥杨问归的,他在琅华殿教训杨问归,就是打朕的脸!”
茶盏重重一放,闷声一响并非敲在心口,更胜心头一击。
不悔垂下脑袋不说话,等着温卿瑶下一步指示。
昨日杨伯典的举动,确实有僭越之嫌,杨伯典身为丞相,不可能不懂这些规矩,除非,他本就心存异心,这番举动实际是试探什么。
只要陛下一下令,他立即派风司去好好调查杨伯典。
温卿瑶沉下一口气,瞥一眼桌案上摆放的桂花糕,和已经凉透的花茶,语气淡淡,“罢了,这件事不是什么大事,暂且揭过,天黑之前,你挑一颗上好的夜明珠着人给杨问归送去。”
不悔抿唇,不好再劝说什么,他从怀中取出一本奏本,“陛下,钦天监和工部的联名奏本,是登云山那事。”
温卿瑶一把夺过奏本,坐回御案,从头到尾仔细阅读,看到最后,她弯起嘴角,兴奋地一捶桌面,“朕准了!让他们去找户部批,不论花多少钱朕都准了!”
锦鸾殿外。
苏仪染远远看到从锦鸾殿出来的杨问归,停下脚步。
杨问归居然来锦鸾殿了,他和瑶瑶说了什么,听闻昨日杨丞相入宫看望他,莫非他是来替杨丞相传话的?
昭懿殿和琅华殿不在同一方向,杨问归并没有注意到苏仪染在远处看着他,更没看到在他转过拐角后,苏仪染快步走进锦鸾殿。
“陛下。”
苏仪染一眼看到摆在桌案上的桂花糕,眸光一凛。
温卿瑶才跟不悔交代两句话,她不着痕迹瞥一眼堆在桌上的奏本,冲着苏仪染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染哥哥过来了。”
苏仪染走到温卿瑶身边,不悔自觉退到一旁。
“陛下最近有喜欢的新口味?”他问一句,嗓音温和,暂且没听出酸意。
温卿瑶拉住苏仪染的衣袖,一把将他拽到身边坐下,“什么新口味?”
苏仪染看一眼下首桌案上摆放着的动了一口的桂花糕,其意明显。
瑶瑶嫌弃桂花糕味甜腻厚重,所以一直不喜食桂花糕,前脚杨问归才出锦鸾殿,后脚就在锦鸾殿里看到了瑶瑶不喜欢的桂花糕,实在可疑。
097.朕会向情人低头
温卿瑶“哦”一声,不甚在意地随口说道,“杨问归送来的。”
苏仪染眼皮一跳,盯着温卿瑶不说话。
温卿瑶轻笑着摇摇头,将东华阁里的人都支出去。
人一走,苏仪染立即抱住温卿瑶的胳膊,“你一直不喜欢吃桂花糕,怎么他送来的你就吃了?你不会真看上他了吧。”
语气平淡沉稳,只是不再掩藏那股子醋意。
苏仪染直接将心里的不愉快表露出来,不否定,不遮掩。
温卿瑶不说话,掩唇轻笑,她故意避开视线不去看苏仪染,装作心里有鬼。
“瑶瑶……”
苏仪染忽地泄了气,抱着她的胳膊晃了晃,语气里透着焦急。
温卿瑶抬臂搭上苏仪染的胳膊,半是认真半是调侃,“杨问归亲手做的桂花糕,朕总得尝一口,不能辜负他的一片情嘛。”
苏仪染挑眉,“你是会向人情低头的人?”
温卿瑶弯起嘴角,“朕会向情人低头。”
苏仪染眸色一冷,挥开温卿瑶搭在他肩上的胳膊。
这个玩笑一点不好笑。
温卿瑶轻笑一声,偏过脑袋仔细打量苏仪染的神情,见他双唇抿紧嘴角微微下耷,深邃明亮的眸子中,隐有意味不明的情绪。
她笑着摇摇头,抬手圈住苏仪染的腰,下巴垫在他肩上,微仰起头,灼热的呼吸落在他脖颈处,“朕在你眼中就如此不近人情?”
苏仪染绷着脸,一本正经,“你不止不近人情,甚至近乎无情。”
这回,他说的是实话。
他与瑶瑶结识已十三年,对她再熟悉不过。
十多年来,他们两人的关系越来越亲密,可是她从未表露过对他的感情,他也从来摸不透她的想法。
曾有传闻,温家的女儿自出世起就不带感情,唯有等待有缘人赋予她们一份真挚而独一无二的情感,也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
但细观瑶瑶的曾祖母顺澜女帝,和瑶瑶的姑祖母凤翎大长公主,再看眼前的瑶瑶,似乎真有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在其中。
温卿瑶也不恼,脑袋靠着苏仪染的胳膊蹭了蹭,“被你看透了,还是染哥哥最懂朕了,桂花糕虽是杨问归亲手做的,但朕只尝了一口便没再碰过,不说他了,朕还有一堆奏本没看。”
两人一齐朝桌案看过去,奏本堆了几沓,桌面上还有几本摊开的奏本,量确实不少。
“那我……”就不打扰陛下了。
苏仪染正准备起身,被温卿瑶拽回来。
她笑着轻唤苏仪染,“染哥哥。”
苏仪染眉一挑,没应下,等着温卿瑶的吩咐。
温卿瑶让开位置,站起身,指着满桌奏本对苏仪染说道,“这里就交给你了。”
苏仪染嘴角一抽,望着满桌奏本和朱批御印,随即将目光落到温卿瑶身上,见她端端正正立在一旁,不似梦呓,他才似笑非笑说一句,“我没听错吧。”
他身下的位置,是帝王的位子。
面前的奏本,是朝臣呈递上来供帝王批阅的奏本。
他不过是后宫之人,却坐帝王之位、行帝王之事,若是传出去,不仅他会招来杀身之祸,瑶瑶也会受朝臣谴责诟病。
“都是些小事,再说了,交给你朕放心。”温卿瑶语气轻松,再抬眼,她已经挪到旁边的坐塌之上,舒舒服服倚着靠枕休息。
098.多谢陛下成全
小事?
苏仪染半信半疑翻开一本奏本,是兵部呈上的奏本,请求陛下批复增加军饷,再翻开一本,是吏部报请审阅官员考核的奏本。
还有给宫中朝中发放年赏的总名录需要陛下过目。
桩桩件件,都不是小事。
确切说,能呈报到帝王面前的奏本,都不会是小事,除了旁边一沓瑶瑶已经批阅完毕的各地官员呈递上来的年末请安奏本。
温卿瑶半眯着眸子靠着软枕假寐,却似有一双通透可观人心的无形之眸,时时刻刻窥探人内心的话语。
“朕与你相识多年,朕相信你的为人,绝不会做出背叛朕的事,两年前你已考取功名,若非与朕有婚约,你现在已供职六部,你的才华和实力,皆有目共睹,朕相信你有能力处理好这些奏本。为君分忧,不一定需要位列朝廷,现在朕给你一个机会。”
她一条条理由说得清清楚楚,语气从容轻松,无形之中带着一股令人信服又不容拒绝的力量。
苏仪染握着手中的奏本,抬起头,以为能对上温卿瑶坚定认真的目光,却发现她始终半眯着眸子假寐。
他抿了抿唇,收回视线,盯着面前的奏本出神。
不得不承认,瑶瑶的话,句句说在他心坎上。
只一瞬,他释然了,面上重新浮现出温和的笑意,醇厚的嗓音低低散开,“多谢陛下。”
他以左手执笔,朱批整齐而下,留下的字迹与温卿瑶的字迹有九分神似。
除了温卿瑶,没有人知道苏仪染双手皆可手书,右手是他自己的字迹,而左手,仿的是温卿瑶的字迹。
这是独属于他们之间的默契和信任。
苏仪染重新拿起一本奏本,飞速扫两眼,愣住了,他眨两下眼睛,捧起奏本仔细阅看,他翻到奏本最前面,是工部和钦天监的联名奏本。
他重新抬起头看向榻上不知是睡着了还是依旧在假寐的温卿瑶,内有万千情绪翻涌。
原来瑶瑶那日去登云山,是为了给她的陵寝选址。
登云山地处龙脉,山清水秀、龙气馥郁,是适合选做帝陵的风水宝地。
虽说,每个帝王登基后都会在第一时间为自己百年之后择一最佳安身之所,但真看到这份奏本的时候,还是十分震撼。
这份奏本太过沉重,他没办法批复。
苏仪染合上奏本放到一边,他又抬头看向温卿瑶,心情复杂。
不悔大步迈进东华阁,看到坐在御案后认真批阅奏本苏仪染,怔住了,他顿下脚步,拳头紧握就要出手。
“朕在这。”温卿瑶及时出声叫住不悔。
不悔松了拳头,深深看了苏仪染一眼,朝温卿瑶走去。
“陛下,风司传来的消息。”
温卿瑶立即坐起身,接过不悔递来的纸条,清亮的眸中迸发着兴奋雀跃的光芒。
不悔俯下身,在温卿瑶耳边低语几句。
温卿瑶颔首,“朕知道了,过了年关立即安排,方才你是不是以为,朕被篡位了?”
她轻笑着,一点一点将攥在掌心的纸条化为粉末,从手指缝隙间飘然而下。
若不是她及时出声,不悔就要对苏仪染出手了。
099.没人能抢走
不悔垂下头,虽然没有回答,但表情已经透露他的心声。
温卿瑶重新靠回去,曲起一条胳膊枕在脑后,“放心吧,没人能从朕的手中夺走任何东西。”
帮着批阅奏本的苏仪染听到这话后,抬眸飞速扫一眼温卿瑶,随后继续认真批阅奏本。
谁敢和瑶瑶抢东西,不要命了?
上一个敢抢瑶瑶帝位的人,已经被凌迟处死了。
苏仪染批阅完桌案上的奏本,已是接近傍晚,他搁下笔,转动僵硬的脖子,身子往椅背一靠,眼神空洞甚至有些怀疑人生。
原来瑶瑶每天下午都要看这么多奏本,实在辛苦。
一双手忽地搭上他的双肩,恰到好处的力道驱散肌肉的僵硬和疲劳,苏仪染不由得放松身子,眸子微眯有些恍惚。
恍惚回到瑶瑶尚未登基的时光。
苏仪染手扶上肩,覆在温卿瑶的手背上,仰起脑袋,冲着她神色淡然的脸笑了笑,“越靠近年关,事务越是繁杂,我最近很闲,不知明日……”
温卿瑶转身坐入苏仪染的怀中,勾起嘴角,在无人觉察之处露出得逞的笑意,“行,明日下午未时后,你再来帮朕看奏本。”
苏仪染的目光不动声色地流连过屋内其他人,借着桌案的遮掩,一双手悄悄环上温卿瑶纤细的腰肢,稍一用力,让她贴紧自己。
“昨日晚上我去了清心殿看望谢锦书,他看上去气色不错,想来已经恢复了。”
他修长的手指慢条斯理地摩挲温卿瑶的腰带,一本正经的表面之下,是在边缘疯狂试探的极致暧昧。
温卿瑶挑眉,按住苏仪染不安分的手,“哦?你还挺关心他。”
苏仪染轻笑,反捉住温卿瑶的手,将主动权牢牢把控在自己手中,“听闻他卧床休养数日,怕你因此分心,所以我替你去看望看望,他恢复得确实不错,昨日与我饮酒半宿,喝光不少他从杭城带来的美酒。”
现在回味起来,仍觉昨夜似梦,品一壶琼浆玉液,抛弃凡尘俗世,于九天之上与仙人畅饮畅谈到今朝。
不得不承认,谢锦书带来的美酒,完全不输宫廷御酿,甚至有些还略胜一筹。
温卿瑶指尖在苏仪染掌心轻挠,“你别欺负人家。”
听苏仪染的意思,他们昨夜喝了不少,她不了解谢锦书的酒量,但对苏仪染了解得很,别看他表面清冷高贵,鲜少流连于酒桌宴饮。
但在酒桌上,他是扮猪吃老虎的那个。
与他喝酒,其他人会不会吃亏不清楚,但他绝不是吃亏的那个角色。
苏仪染轻笑一声,“我没有,我们喝到兴头上,等回过神的时候,已经喝了不少。”
闻言,温卿瑶坐直了身子,一脸惊愕地看着苏仪染,“也就是说,你主动与他饮酒?”
苏仪染从不主动与人喝这么多酒。
“别乱看,太阳没从西边出来,好着呢。”苏仪染抓住温卿瑶的胳膊,态度认真起来,“最开始的时候,他倒了一盏茶摆在我面前,我并未拒绝,然后不知怎么就喝上了。”
100.傻白甜
温卿瑶“啧”一声,这个谢锦书不简单啊,一盏茶,一壶酒,就把苏仪染搞定了。
“你用完晚膳再去他那看看。”温卿瑶抽出手,推了推苏仪染,“今晚不准喝酒,看看他恢复得如何,再有不久就是春年宫宴,若是恢复得好,就一并出席。”
寒症对身体的损害应该不小,谢锦书昨天又犯了寒症,还和苏仪染喝了不少酒,怎么看都不利于恢复。
苏仪染挑眉,“晚上你陪我用晚膳的话,我十分愿意代劳。”
温卿瑶十分痛快地应下来,陪着苏仪染用了晚膳后,她毫不留情地赶人,一头钻入浮香阁中看账本去了。
苏仪染一身叹息,坐在去往清心殿的轿撵之上,忽觉自己如一傻白甜,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
冬夜萧萧,冷风瑟瑟,苏仪染裹紧了温卿瑶亲手为他披上的斗篷,下了轿撵,看着停在旁边的两顶轿撵愣了愣。
来的人,不止他一个啊。
迈入清心殿,迎面而来的总是如春般的暖意,苏仪染脱下斗篷交由履泽保管,轻车熟路进入殿中,温暖的空气中,隐有酒香飘渺。
“明昭殿下,你来得正好,我们才刚开始。”谢锦书举起酒壶冲着苏仪染晃了晃。
方才得到宫人的通禀后,谢锦书立即叫玉衡取了苏仪染的专用酒盏出来,才摆好,他人就进来了。
苏仪染不动声色地扫过与谢锦书围坐在一起的杨问归和楚燕回,面色清冷,一言不发走向谢锦书身旁的位子,从容坐下。
漫不经心的目光扫过,杨问归垂下脑袋,缩了缩身子,楚燕回看上去神色正常,不搭理苏仪染,但余光一直在他身上徘徊。
谢锦书亲手斟满一杯酒摆在苏仪染面前,“明昭殿下迟来,照理得先自罚三杯,但因这是皇宫,不宜饮酒过度,就暂且罚一杯吧。”
苏仪染低眼打量面前的酒盏,没有动,随即抬眸看向谢锦书,柔和的目光之下,裹挟着凌厉与威严,“他们都喝了?”
视线往旁边一瞥。
杨问归和楚燕回面前都摆着酒盏,但看样子,他们还没来得及品尝一口。
苏仪染弯着嘴角,举起酒杯,“听闻扶疏殿下前段时间身子不适,静养数日,今日一见,看上去恢复得差不多了,今夜我们难得聚到一起,不若这一杯,我们一起敬扶疏殿下,祝扶疏殿下身体康健。”
谢锦书不等他人有反应,端起酒盏,与苏仪染轻碰,叮当之声急促而清脆,两人各自饮尽杯中酒,于眼神交错之间,演奏一场盛大欢宴。
杨问归和楚燕回才回过神来,盯着各自面前的酒杯,一时不知该喝,还是不该喝。
两人对视一眼,在彼此的眼中看到疑惑,视线轻错,他们端起酒盏与对方轻碰,楚燕回仰头一饮而尽,杨问归捧着酒盏,一口接一口干完一杯酒。
温酒入腹,四人逐渐放下拘谨,打开话匣子。
苏仪染端起酒壶给自己倒一杯,“再有几日,就是春年了,每年初一都有一场宫宴,帝王与大臣共同宴饮享乐,欢度春年,届时,不仅帝都五品以上大员都会赴宴,还会携带家眷一同前往。”
101.陛下的小习惯
听到初一春宴,杨问归低下脑袋,眸中的光彩骤然黯淡,他的父亲是丞相,以前经常参加宫宴,自然知道苏仪染的话里藏着什么意思。
楚燕回仍旧一脸从容,他的父亲虽是从三品将军,有资格参与春宴,但他父亲不常在帝都,就算偶尔回帝都碰上春节,也都是他兄长陪同父亲赴宴,他对宫宴没什么感觉。
倒是谢锦书饶有兴趣看着苏仪染,他是杭城人,入宫前不曾来过帝都,更没机会参与宫宴,眼下听苏仪染提起这事,好奇心怦然而起。
“既然明昭殿下提起,不如多说说,让我等长长见识,我生长于杭城,对帝都之事,实在是孤陋寡闻。”
苏仪染抿一口酒,“你别唤我明昭,直接唤我的名字吧。”
他听着别扭。
谢锦书弯起嘴角,“染兄,还请不吝赐教。”
四人中,以杨问归最为年幼,只比温卿瑶大一岁,又以苏仪染最为年长。
苏仪染轻咳一声,瞥一眼嘴角噙笑的谢锦书,“不必如此客气,其实春年宫宴虽然盛大,但枯燥无趣,但再过不久的便是皇宫里的除夕家宴。”
除夕家宴。
杨问归和楚燕回纷纷偏过头,看向苏仪染。
他们知道宫宴,但对家宴之事不太清楚,这是皇宫里面的事,外人根本无从打探。
家宴这个词,听着着实诱人。
苏仪染放下酒盏,“除夕家宴,顾名思义,陛下同至亲共同宴饮,辞旧迎新,先帝在世时的家宴热闹轻松,太上皇和端亲王都会参与其中,不过今年……”
今年情况特殊,先帝辞世不久,三个月内本就不宜大操大办喜事,而且还不知道奉天殿那边会不会露面。
谢锦书接过苏仪染没说完的话,“也就是说,今年的除夕家宴,很大可能只有陛下和,我们四个人。”
他抬眸迎上苏仪染深沉的眸光,嘴角的浅淡的笑意始终不变。
杨问归和楚燕回对视一眼,也隐隐约约明白谢锦书的话是何意思。
春年佳节,皇宫家宴,正是与陛下相处、拉近与陛下关系的大好机会。
一瞬沉默,各怀心思。
谢锦书忽地轻笑一声,转开话题,“最近陛下事务繁忙,不知她有没有休息好,陛下每日起身时的小习惯……”
“嗯哼。”苏仪染轻咳一声,以眼神提醒他,“为了陛下颜面,不可妄议。”
瑶瑶起身时的小习惯就一个,起床困难,赖床,能多睡一会儿绝不提早睁开眼。
苏仪染深邃的眸中透着隐隐火花,能知道瑶瑶有这个小习惯的,要么他服侍瑶瑶起身更衣,要么与瑶瑶同塌而眠。
会是哪一种情况呢?
他面上神色自然,却是暗自咬紧牙根,手指捏紧酒盏恨不得将其捏碎。
杨问归和楚燕回两人对视一眼,完全听不懂另两位神仙在说什么,明明围坐在同一张桌案前,却似两个世界。
陛下起身后有什么习惯,他们怎么会知道,虽然陛下曾在他们寝殿中留宿,但又不是同塌而眠,那一晚他们都是在暖阁过夜的。
难不成,谢锦书不一样,他能与陛下同塌而眠,共度良宵!
102.灌酒
想到这,杨问归的眸光又黯淡下来,他垂下脑袋,只能窥见他左眼眼尾下的一颗泪痣,和耷拉下的嘴角。
昨天晚上,陛下确实留宿琅华殿,可陛下没让他在床榻上睡,而是把他安排在隔壁的暖阁,咫尺之遥,终究隔着距离,在外人看来是有亲密关系,但这中间隔着疏远。
更何况他早晨还睡过头了,等他起身的时候,陛下已经用完早膳准备去政事堂了,哪能知道陛下起身有什么小习惯。
楚燕回眼珠子胡乱瞟一圈,倒也没觉得这有什么,陛下把他赶去暖阁睡,他还巴不得,而且那天他虽然早早就起了,但躺在暖阁里硬生生捱到陛下走了才起身,陛下有什么小习惯他哪知道。
他才不在乎!
不在乎!
谢锦书将所有人的反应看在眼里,微微颔首,他明白了,在座的各位与他一样,都不曾与陛下同榻而眠,除了苏仪染。
苏仪染脸色微妙,抓起酒壶给每个人倒满一杯,“别说那么多,喝酒吧,美酒难得,别错过了,看扶疏殿下现在的状态,想必出席春年宫宴是没问题了。”
他悟了,在谢锦书面前,不能说太多话,不然会被他挖出更多的信息。
喝了一圈又一圈,又消耗掉谢锦书不少的美酒。
苏仪染一手支着脑袋,另一只手捏着酒盏,举在眼前轻轻摇晃,罕有地见他一副懒洋洋从容轻松的模样,即便如此,他身上衣衫依旧一丝不苟,似乎连这般姿态,都是比照着什么标尺摆出来的。
杨问归酒量没那么好,已经喝得面色微红,东倒西歪就快坐不住了。
楚燕回面色看着还算正常,就是笔直地坐在那,跟个木桩一样,一动不动,连眼睛都不眨。
谢锦书暗自叹息一声,他的脑袋也有些晕晕乎乎的,转眼看向苏仪染,看他还能继续喝的样子,不免摇头。
他本来想暗中联合另两个人一起给苏仪染灌酒,看看苏仪染酒量在哪,但不知怎么,喝着喝着就变成四人一起举杯,根本没有轮流给苏仪染灌酒的机会,等他们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被喝趴下了。
苏仪染有没有多喝不知道,反正他们没少喝。
谢锦书瞥一眼手边的酒盏,他实在是喝不动了,遂偏头看向苏仪染,“染兄好酒量,但今夜时辰不早了,放过他们吧。”
苏仪染轻笑一声,仰头饮尽杯中余下的酒液,“确实,扶疏殿下身体初愈,得好好养养身子,不宜饮酒过量,初一的宫宴定少不了扶疏殿下的身影。”
酒局散后,杨问归和楚燕回先一步回寝殿。
苏仪染临出门前,忽地停下脚步,转身看向送他出来的谢锦书,“以你的聪慧,定能推测出陛下召你们入宫的理由,陛下不是流连于享乐之人,她有想要成就的霸业,你是她选中的人,你能成为她很好的左膀右臂,希望你不要辜负陛下的信任。”
谢锦书面色如常,嘴角的笑意始终不变,他微笑着颔首,或许是承认苏仪染的猜测没错,或许是对苏仪染的这番话做出肯定的承诺。
103.陛下的家宴
严冬末尾,帝都又纷纷扬扬落了两日的薄雪,为华丽雄伟的皇宫裹上一层清丽银装。
尚服局的女官忙忙碌碌穿梭于宫道之间,陛下有旨,春年宫宴将携四位殿下出席,除此之外,除夕家宴的礼服也得准备妥当。
这几日,是让殿下试衣的日子,一套套礼服轮流试下来,不仅尚服局的宫人累,四位殿下也累。
转眼到了除夕当日,早两天落下的薄雪化了干净,宫内张灯结彩,就连宫道边的石灯柱也换上一层喜庆红色新衣。
宫内处处喜气洋洋,春联高展,窗花繁簇。
下了今年最后一次早朝,温卿瑶挥手放大臣回家过年去了,也提早给自己放个假。
回到锦鸾殿,不忘上前替她更衣,“陛下,奉天殿那边来消息了,两位祖宗留在奉天殿中过年,就不去家宴凑热闹了,也吩咐了陛下,尽情跟身边人享受佳节之乐即可,无需顾及太多。”
温卿瑶挑眉,“皇祖父和皇祖母都不来?听你的意思,皇叔他们也不来?”
不忘颔首,“也是奉天殿的意思,他们说,陛下的家宴是自己的家宴,现在正是跟身边人处好关系的时候,陛下志向高远,不必拘泥于世俗的情感,但也需要合适的情感慰藉。”
温卿瑶不置可否。
不过这几句话着实说到她心口上了。
“挺好,今日家宴,还是他们四人头一次聚在一起吧。”温卿瑶对着眼前等身高的镜子左右打量,“御膳房那边都准备好了吧,别忘了杭城口味的菜肴。”
不忘帮温卿瑶束好腰带,语气很是轻快,“陛下最近沉迷政事,忽略后宫,数日之前四位殿下就聚在清心殿一番宴饮,很是愉快。”
温卿瑶微讶,“他们碰过面了?苏仪染也去了?主动去的,还是谢锦书邀请他去的?”
不忘的嗓音里带着笑意,“前几天一个夜里,诸位殿下不约而同去到清心殿,就这么顺势喝了起来,据说皋月殿下都喝醉了。”
温卿瑶轻笑,“相处不错嘛。”
这个谢锦书有点本事,才入宫多久,能引得其他三人主动往他那边跑,哪怕清心殿位置偏远,也一点不影响他的人气。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是他的后宫。
“朕知道了,你看时候差不多了,就通知他们来锦鸾殿吧。”温卿瑶对着镜子欣赏身上的衣服,火红如霞,十分喜庆,“今日宴会设在望月阁,朕还有些奏本没看完,时辰到了再来唤朕。”
不忘叹息一声,跟上温卿瑶的脚步,今日都是除夕了,大臣都已放假,还看什么奏本呀。
申时,锦鸾殿里里外外已经忙活起来,布置装点的宫人进进出出,外头虽寒风瑟瑟,但殿中却是一派热闹喜庆,入目皆是火红的装饰,暖风一起,褪去身上厚重的外套。
苏仪染最早进到锦鸾殿,四下一望,周围皆是忙碌的宫人,不见温卿瑶的身影。
不忘听到动静出来,走到苏仪染跟前,行了礼,“明昭殿下,陛下正在东华阁阅看奏本。”
104.炫耀
苏仪染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都除夕了,大臣都放假回府去了,她怎么还在看奏本。
正要开口询问,忽地听到身后有动静,似有不少人进来,苏仪染侧身回望,正对上谢锦书浅淡的笑意。
苏仪染冲他弯了弯嘴角,算是打招呼,随后对不忘说,“我还是去望月阁等候陛下吧,就不打扰她了。”
说着,自行朝殿内走去,不需要不忘带路。
谢锦书快走两步,追上苏仪染,“染兄来得真早。”
出于礼貌,苏仪染稍稍放慢脚步,等着谢锦书追到他身后。
他唇瓣微启,声音平淡,听不出感情,“你也来得挺早,离家宴开始还有一个时辰。”
谢锦书刻意迈上一大步与苏仪染并肩而行,“清心殿地处偏僻,离锦鸾殿不近,所以我想着早些过来,避免迟到,家宴虽不是庄重正式的宫宴,但却有非同寻常的意义,不过我记得染兄的昭懿殿最近,你也是最早到的。”
清心殿就算再远,路上也用不了一个时辰。
苏仪染抿抿唇,不是很想回答,索性不搭理谢锦书。
谢锦书笑了笑,全然不觉得尴尬,继续说道,“我以为染兄和我一样,迫不及待想早点见到陛下,原来不是这样吗?”
两人正好来到望月阁,苏仪染抬手撩起珠帘,手臂弯曲的弧度恰到好处,他眉眼温和,眸中却似蕴含着一股强大的力量,“望月阁到了,请吧。”
谢锦书含笑点头致谢,随后一点不客气,先一步迈进望月阁。
苏仪染看着谢锦书的背影,胸口一下起伏,外表仙气十足的人,可惜长了一张嘴。
望月阁位于锦鸾殿一角,三面设墙,一面通透,掀开垂落的帘幕,可以凭栏望月。
正中一道珠帘纱幔轻挽,将望月阁巧妙地分为两部分,一边空旷,摆上一台八仙桌,是晚上用膳之处,另一边摆着坐榻桌案,供平日闲暇时把酒闲谈、望月谈心。
苏仪染和谢锦书两人先后落座,旁边帘幕放下,看不到除夕夜的残月,桌上无酒,两人这时候都没心思谈心。
望月阁与东华阁分处锦鸾殿对角,在这里说的话,东华阁的人是听不见的。
履泽和玉衡、摇光伺候在周围,给自己主子端茶倒水,桌案上摆放着新鲜蔬果还有点心,清新的空气中萦绕着淡淡的果香。
苏仪染盯着忙活的玉衡和摇光,“陛下在你身边放了两个人伺候,她还挺重视你。”
特别这个玉衡,还是谢锦书从杭城带来的人,他到底有什么独特之处,能让瑶瑶这么特殊地对待他。
谢锦书摘了一颗碗中的葡萄,慢条斯理地剥着皮,“两个多月前,陛下专门派指挥使远赴杭城接我入宫,指挥使不仅带着玉雪披和风火罩,还有一封厚厚的御笔书信,陛下费了这么大的功夫,自然是有原因的,以染兄的聪慧,定是早就明白陛下的心思。”
苏仪染不吭声,等着谢锦书继续说下去。
虽然谢锦书满是炫耀得瑟的语气听着十分欠揍,但他很想知道瑶瑶选召他们入宫的缘由。
他自然知道,瑶瑶应该是为了什么东西才苦心设计宣召他们入宫,但更多的事,他就不清楚了。
105.急的是苏仪染
谢锦书语气悠扬,“我入宫的原因嘛,只有我和陛下知道,这是独属于我们俩的秘密。”
葡萄皮被他剥得干干净净,他指尖捏着晶莹剔透、饱满多汁的葡萄肉,看一眼,整个送入口中,“嗯,真甜,染兄你也尝尝,没想到这个季节宫里还能吃到这么甜的新鲜葡萄。”
苏仪染嘴角一抽,冷眼瞥一眼碗里那大捧的葡萄,没有兴趣,“多谢,既然你喜欢,就多尝尝吧。”
谢锦书真没跟苏仪染客气,又摘了一颗葡萄吃得津津有味,嘴里还不断赞叹“真甜”。
没吃几颗葡萄的功夫,望月阁外便有脚步声传来,谢锦书叫摇光取来帕子净手,刚放下帕子,便有人进来了。
苏仪染睨了他一眼,眼前这人依旧是一副仙人之姿,仿佛方才吃葡萄吃得满手葡萄汁的人不曾存在过。
楚燕回走进来,看了两人一眼,一声不吭,很自觉坐在旁边的坐塌,这才出声,“两位来得真早。”
谢锦书冲着他笑了笑,“我们才刚到,你也不晚,现在离晚膳还有差不多一个时辰的功夫呢。”
楚燕回“哦”一声,坐姿虽没那么随意,但全身上下透着闲散无所谓的气息,“哦,我待在殿中实在无聊,想到处走走,索性直接过来了。”
他答得随意,语气从容,看样子真的只是顺道溜达过来。
“你们呢?”他随口反问回去,“你们来得比我早多了,也是闲着没事顺路溜达过来?”
苏仪染抿着唇,坐姿端正,他选择拒绝回答这个问题,他早来一个时辰,就是想和瑶瑶多待一会儿,谁知道瑶瑶在看奏本,人还没见到,谢锦书又凑上来。
谢锦书面上始终是和善的浅淡笑意,“清心殿离锦鸾殿远,我就早些出来,顺道出来透透气,到这里的时候,就遇到了先一步进来的染兄。”
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他不急,急的是苏仪染,他慢慢散步过来,但离得最近的苏仪染已经在这了。
楚燕回还是不甚在意地“哦”一声,似乎没往深处想,“今天天气不错,难得的晴天,也没有风,散散步挺好。”
谢锦书指了指桌上的瓜果,“吃葡萄吗?很甜。”
楚燕回这才注意到,他旁边的桌案上也摆着一大碗的新鲜瓜果,还有点心,当中一大串葡萄晶莹剔透,十分诱人。
大冬天能吃到这么大颗的新鲜葡萄,真的十分罕见。
苏仪染对面前的瓜果点心没有兴趣,他叫履泽沏了茶过来,一个人捧着茶杯慢慢品尝,眼前的袅袅热气将他和谢锦书楚燕回二人隔开,仿佛跟他们不是一个世界。
三人闲坐了差不多小半个时辰,才再次听到望月阁外有脚步声。
杨问归一进来,骤然接受到三对打探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突然紧张起来。
“是、是我来晚了吗?”
他四下张望,没看到温卿瑶的身影,才稍稍松一口气。
本以为,他提前半个时辰过来,已经是很早了,来早了怕是会打扰到陛下,没想到其他三人都比他早,而且看样子,他们来早了不止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