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当着文武百官的挑衅
南朝兴庆宫安魂殿,一片缟素哀哭,才登基三年的皇帝突发暴病驭龙宾天。
唯一留下的小女儿温卿瑶,一身素衣,抬手从香案上拈了三根线香,点燃,双手执香静立于灵柩之前,她旁边是过来宣旨的许公公。
一刻钟前太上皇下旨,指定温卿瑶为继任大统的新女帝,也是南朝自立国史上第三位女帝。
殿内跪倒一片的大臣,没人出声,他们谁都没想到,太上皇居然将皇位传给一个小姑娘,左右看看,皇上的亲弟弟端亲王不知所踪。
“瑶华公主,端亲王不在,你怎可擅自为陛下敬香,论辈分,还轮不到你!”宗正寺少卿孟朗大步迈入殿中,腰间一把长剑,很明显来者不善。
殿内跪伏的大臣一惊,纷纷侧头悄眼打量是谁如此大胆,太上皇旨意已达,温卿瑶现在就是新任女帝,孟朗居然还唤她瑶华公主,简直是藐视圣上,不要命了。
温卿瑶手举线香,双眼轻闭,全然无视身后的威吓,平静的脸上不见半点波澜,她静默片刻,对着灵柩缓缓鞠躬。
没人接孟朗的话,孟朗咬咬牙,握紧拳头冷哼一声,“瑶华公主,装聋作哑没有用,害怕也没有用,你赶紧站到一边等端亲王驾临,否则,别怪臣为君分忧。”
说着,孟朗将右手搭在剑柄上,随时准备拔剑。
大臣眼观鼻鼻观心,没一个出来帮腔,毕竟孟朗这番话不仅是对新帝的大不敬,更是直接忤逆太上皇的意思。
温卿瑶的帝位哪来的,圣旨里说的。
圣旨谁下的,太上皇亲笔手书。
如今孟朗手持佩剑一口一个瑶华公主,就是在太上皇和新帝的脸上扇巴掌,至于端亲王为何没来,他们不知道,但他们知道不论端亲王来不来,孟朗都不会有好下场。
藐视圣上、持剑威胁,罪同谋逆,最轻也是诛九族,谁敢上前。
但是看戏,谁不乐意。
不过若是孟朗一个不注意真把新帝砍死了,哪又是另外一个故事了,所以这个节骨眼上,谁都明哲保身,按兵不动。
三鞠躬后,温卿瑶敬香毕,她转过身,双手背负,一双冷眸死死锁住站在安魂殿中央的孟朗,“你方才唤朕什么!”
低缓沉稳的嗓音,裹挟着森森冷意猝然而来,跪在地上的大臣忽觉脊背一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孟朗也不觉抖了抖。
他眼眸微眯,好厉害的气势。
不由得重新审视站在他面前的温卿瑶。
温卿瑶是才驾崩的皇帝的小女儿,也是唯一留下的子嗣,温卿瑶的生母在生下她后,没几年便去了,那时先帝还只是太子,之后他再无续弦纳妾,不像他的亲弟弟端亲王,有二子一女,一正妻一妾室。
在他的印象中,温卿瑶只在重要宫宴时露面,她五岁之后便被接到她皇祖母、也就是现在的太皇太后身边抚养。
要说温卿瑶到底是个什么性子,他还真不知道,甚至连记忆中她的样貌都有些模糊。
这个温卿瑶,不会是假的吧。
孟朗重重哼一声,猛然抬高声音,“大胆,你到底是谁竟敢冒充瑶华公主!瑶华公主温良有礼,怎会是你这般恬不知耻之徒!”
他猛地拔出长剑直直冲向温卿瑶。
跪在一旁的苏仪染见状,就要起身冲上去护着温卿瑶,被父亲苏承安按回来。
他双眉紧蹙,冲着苏仪染摇头,有用眼神指着温卿瑶的方向。
苏仪染赶紧抬头看去,孟朗离温卿瑶只有一步之遥,剑锋直指咽喉,而温卿瑶依旧背负双手岿然不动,坚定的冷眸中不起半丝波澜。
“孟朗大人这是唱哪出?”温卿瑶声音平缓,无半点慌张之色,“欺君?还是弑君!”
一个个字如雷点敲打在每个人心头,闷闷的,又如巨石压得人喘不过气,他们也没想到,温卿瑶一个小姑娘居然有如此气势。
但他们确定,眼前之人就是温卿瑶,绝不会错。
孟朗昂起下巴,稳了稳手中的剑,“哼,别耍花招,你冒充瑶华公主,逼迫太上皇写下圣旨传位于你,你到底是何居心,企图篡夺我南朝江山!”
吼声震天,安魂殿内的大臣皆沉默不语,太上皇写传位圣旨的时候,几位重臣都在场,丞相杨伯典和礼部尚书苏承安也在,但没一个人站出来。
温卿瑶冷哼一声,“谋朝篡位?是不仁不义不忠的孟朗你想干的事吧!”
孟朗一愣,“你别胡说!”
“天子脚下,先帝灵前,你持剑擅闯,妄图制造血腥,是为不仁!”
“未经端亲王授意,身为臣子却出言不逊,败坏主子清誉,是为不义!”
“太上皇亲旨,诸位大臣亲见,你却一再忤逆太上皇本意,口出狂言,意图弑君谋逆,是为不忠!”
“你个不仁不义不忠之徒,下到阴曹地府后有何脸面自称我南朝臣子!”
温卿瑶步步往前,完全无惧泛着寒光的利剑,逼得孟朗连连后退。
孟朗喉咙滚动,一滴冷汗从额前滑落,挥了两下长剑,“别动!你,你,你把端亲王藏在哪,有本事把端亲王请出来,我们当面对质!瑶华公主,臣也是看在陛下的份上才好言相劝,不要不识抬举。”
温卿瑶冷笑,嘴角勾起,“你不知端亲王现在何处?”
孟朗抿了抿唇,嘴硬,“你把端亲王藏起来,我怎会知道。”
他只听说端亲王失踪了,具体发生了什么,他不清楚。
温卿瑶眼神一斜,冷声道,“杨丞相,你告诉他端亲王去哪了。”
突然被叫到的杨伯典站起身,拱手弓腰,脑袋低垂,仪态极尽谦卑,“回陛下,端亲王现在奉天殿,与太上皇一同手谈。”
一个称呼,已经表明了他的站队。
温卿瑶看向孟朗,“听到了吗?”
孟朗皱了皱眉,仍旧理直气壮,“那又如何,谁知道端亲王是否心甘情愿,再者你尚未行登基大礼,有何资格以帝王身份自居,只要在你登基之前,请太上皇收回成命,改立端亲王,你依旧只能当瑶华公主。”
这番话彻底暴露了孟朗的心思,无论如何,他都要拥立端亲王为帝,他不服温卿瑶!
温卿瑶太阳穴一突突,这人太聒噪,烦,“所以呢?”
她面上仍旧波澜不惊,轻轻一个反问,彻底激怒处于爆发边缘的孟朗。
002.君臣有别
“你!你!”孟朗被气得抖个不停,手中长剑轻颤,“你凭什么站在这里!你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
孟朗突然发起狂来,抓着长剑胡乱挥舞。
围观的大臣看得胆颤心惊,孟朗两眼通红跟犯了失心疯一样,新帝也疯了吗,站在那一动不动等着被砍吗?
不会孟朗真的一个不小心把温卿瑶给砍死了吧。
若真是这样,他们恐怕会见证五日内送走两位帝王的历史,不过他们不大想见证这种比野史还荒诞的历史。
泛着寒光的剑尖从温卿瑶鼻尖前划过,她背负双手立在原地一动不动,微微眯起眸子,仔细打量面前突然发狂的孟朗。
孟朗双瞳涣散,眼白部分分布着些许红血丝,表情狰狞,肌肉略显抽搐,看样子他不大能控制住自己的表情,孟朗底盘略有不稳,但手上力道很大,长剑划过面前时,温卿瑶能清晰地感受到凌厉的剑风。
“孟朗,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没有反应。
孟朗仍旧胡乱挥舞着长剑,若说方才他气得想挥剑砍温卿瑶的话,现在只剩毫无目标的乱劈,而且他就站在原地挥动长剑,但凡往前走一步,或者手臂往前伸一点,长剑就能砍到温卿瑶的脖子。
但他没有。
要说他挥剑吓唬温卿瑶更不可能,谁见过大臣持剑在帝王面前挥舞恐吓的,不要命了!
但看眼前这架势,孟朗就是这个不要命的。
温卿瑶肯定心中的判断,孟朗已经丧失自己的意识,被人控制了。
她继续细细打量孟朗的表情,不知孟朗是中毒了还是被人下了蛊,发作的时间刚刚好,刚好就在孟朗与她面对面说话的时候。
他背后主谋是谁!
突然,孟朗脚下一软,挥舞的长剑直直冲着温卿瑶的心口而去。
整个安魂殿内鸦雀无声,众大臣眼睁睁地看着锋利的长剑刺向他们的新帝王。
一剑致命。
他们真的要见证历史了?
咻——
“啊——”
一道残影破风而过,惨叫伴着金属砸落在地的声音,血腥味在安魂殿中四散开来。
孟朗捂着被利箭洞穿的右肩痛得直跳脚,惨叫一声摔倒在地。
“凰卫指挥使许不悔前来护驾!”
一道修长的身影迈过安魂殿的门槛,众大臣逆着光看去,看不清他的脸,但手中弯弓昭示众人,方才那一箭是他放的。
弓箭!
众大臣这才回过神来,赶紧转头盯着倒在地上打滚的孟朗,半边官服被鲜血浸透,鼻息间的血腥味愈发浓郁。
好箭法,若是这支箭偏一点,或者晚来一些,温卿瑶就性命不保了。
方才这人进来时,说什么来着。
丞相杨伯典眯起眸子紧盯着从他面前走过的许不悔,斩魂剑,墨玉令,黑披风,金边纹,无一处不告诉众大臣他的身份。
凰卫指挥使,是在帝王身边贴身伺候的奴才,也是历朝帝王最信任的近臣。
凰卫是帝王最信任的亲卫,下辖焰司、风司、水司三司,监察百官百姓,拱卫皇权。
许不悔是温卿瑶自小在身边伺候的奴才,凰卫指挥使的位置已落到他手中,说明温卿瑶的皇位,稳了!
杨伯典赶紧起身,跨出百官队列,在众人尚未弄清楚情况时,冲着殿外大吼,“护驾!有人刺驾,侍卫何在!”
大队侍卫冲进安魂殿,里里外外围了个水泄不通,这回他们看清楚了,进来的侍卫身披和许不悔一样的黑色披风,下摆一圈火红色的花纹。
是焰司的人!
原来焰司一直在门外待命,只不过在收到温卿瑶的命令前,没有进来罢了。
“将孟朗带下去吧。”温卿瑶冰凉的嗓音落在每个人的心口上,“冲撞先帝灵柩,忤逆太上皇旨意,意图弑君谋逆,凌迟处死!”
嘶——
殿内众人倒吸一口凉气,这位新女帝下手真狠。
焰司的人上前,拽起孟朗的两条腿将他拖了下去,长长一条血路染红众人的眼,萦绕在耳畔的惨叫声似乎在警告他们,收起不该有的心思,否则这就是下场。
温卿瑶自始至终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背负双手,冷眼扫过安魂殿内每一张脸,最后落在脚边的长剑上。
冷笑一声。
她会把这个人抓出来的。
跪在大臣中的苏仪染实在忍不住了,无视父亲的劝阻,直接冲到温卿瑶面前。
“瑶……”话到嘴边,他当即改口,“陛下,你,你没事吧……”
若在平时,他定会拉着温卿瑶的手好好看看她有没有受伤,今时不同往日,温卿瑶本是他的未婚妻,但现在已是万民景仰的帝王。
君臣身份有别。
温卿瑶看向他,“朕没事。”
苏仪染松了口气,方才他真的吓坏了,无意识地用平常的语气跟温卿瑶说话,“方才你怎么不躲呀,若是……”
“陛下龙气护体,无需畏惧跳出来的虫子。”杨伯典截断苏仪染的话,不满的眼神睨着他,“还请苏公子注意自己的身份,你方才用什么语气跟陛下说话。”
苏仪染抿了抿唇,压下憋着的一口气,弯腰拱手向温卿瑶赔礼道歉,“是臣粗疏了,在陛下面前失了礼数,还望陛下见谅。”
温卿瑶丢给杨伯典一道意味深长的眼神,“诸位大臣受了惊吓,杨丞相身为百官之首,理当替朕好好安抚他们。”
冰冰凉凉的声音激得杨伯典脊背一寒,他赶紧垂下脑袋拱手,“陛下说的是,臣定当竭尽全力为陛下分忧,誓死效忠陛下。”
温卿瑶无视杨伯典一番表忠心,她绕过他,“不悔,命焰司严密搜查安魂殿及周围,仔细盘问,如遇可疑人等绝不放过!半个时辰后,到奉天殿见朕!”
苏仪染和杨伯典留在原地大眼瞪小眼。
杨伯典直起腰,收敛方才的谦卑讨好,斜眼打量苏仪染。
苏仪染是礼部尚书苏承安的长子,生得芝兰玉树、丰神俊朗,五官挺立俊美,一双明眸清澈含波,比画上的人还要好看十倍。
而且他才华横溢,是公认的“帝都第一公子”,即便他身着丧服,也难掩尊贵儒雅的气质。
自家那不成器的庶子跟他一比,顿时差了一大截。
苏仪染自小与温卿瑶定有婚约,若不是先帝赫然驾崩,明春他们就要成亲了,现在温卿瑶登基为帝,自然不可能再与他成婚,等了十数年,眼看就要到手的“第一尊贵”,飞了!
“苏公子,陛下早走远了。”杨伯典甩下这句话,“安抚”百官去了。
003.温卿瑶下旨选侍
温卿瑶以狠厉果断的手腕处置了心存异心的大臣,孟朗当场被判凌迟,孟朗的全家满门抄斩,十三岁以下之人,流放的流放、充奴的充奴,家产尽数充公。
帝都里的凰卫尽数出动,将与孟朗有关系的人查了个低掉,帝都人心惊胆战许久,上上下下再无人敢出来作乱。
先帝灵柩下葬后,没过多久便是新帝的登基大典,一路过来宁静无波,连一丝涟漪都没有。
大臣被温卿瑶驯得服服帖帖,眼巴巴将新帝的头道圣旨盼下来,一看,傻眼了。
“选夫侍!”
陛下有旨,从南朝各达官显赫、高门贵族之家选侍入宫伴驾。
三省六部一下炸开了锅,难道陛下不是继续与苏仪染完婚并立他为皇夫吗,为什么还要选夫侍。
看旨意还不止选一位夫侍!
杨伯典捧着圣旨看了好半天,终于相信他眼睛看到的字,“陛下真的要选侍!”
围在杨伯典周围的大臣一个个痛心疾首,好好的陛下,居然一上位就沉迷美色,是他们看错人了!
“杨丞相,你说该怎么办啊,该怎么劝陛下回头!”户部尚书关牧扯着杨伯典的袖子,唉声叹气,“你是我们大臣的主心骨,你说该怎么办。”
杨伯典面露愁容,心里憋笑,“陛下尚且年幼,贪玩不懂事是难免的,我们作为忠臣谏臣,要劝陛下迷途知返。”
温卿瑶从太上皇的奉天殿出来,一路沉默回到锦鸾殿,从御撵上下来,望着殿前跪了一地的大臣蹙眉。
“杨丞相。”温卿瑶语气平平。
杨伯典以为温卿瑶打算叫他起身问话,赶紧转过身来,“陛……”
“你挡到朕的路了。”
杨伯典:“……”
他赶紧手脚并用让开道,还不小心挤到了身后的关牧,“是,是,臣立即让开。”
杨伯典让开一条道,温卿瑶径直进了锦鸾殿,殿门一关,连个多余的眼神都不给。
不忘也看着这些大臣心烦,“陛下,这些大臣都跪了一天了,也不嫌累。”
许不忘是温卿瑶的贴身侍从,跟在她身边已有十年,现在是兴庆宫并长安宫宫监。
那些大臣为了陛下选侍这件事,闹了一天了,早晨来了一波嚎一上午,陛下没搭理他们,中午吃过饭后,下午又来嚎。
都是一大把年纪的人了,现在又是十月末,大冬天在外面跪一天居然不觉得冷。
这些大臣的身子骨真硬朗!
看样子再为南朝效力几十年不成问题。
温卿瑶面上波澜不惊,眼皮子不动一下,在不忘的伺候下,悠哉悠哉换上平日穿的常服。
“陛下!先帝尸骨未寒,你怎可做此荒诞轻浮之事!”
殿外这一嗓子着实响亮,温卿瑶略一皱眉,没出声,接过不忘递过来的茶细品一口,才淡然道。
“去告诉他们,传旨官员已在路上,若接到旨意却不能在天黑之前将名单交上来,朕会在名册上重新选人。”
不忘颔首。
“还有一句话,朕会从入宫的人中选出一人,册封他为皇夫。”
不忘得了吩咐,赶紧出去,没多会儿,他又匆匆跑进来,嘴角翘得老高,“陛下,那些大臣果然散了,一个跑得比一个快,生怕落人身后。”
温卿瑶懒得搭理,这些大臣们的举止皆在意料之中,不足为奇。
皇夫的位置就只有一个,她既不直接册立苏仪染为皇夫,又宣布选侍,就说明皇夫之位空悬,谁不是早早盯上。
这些大臣表面反对,不过是想把对家先干掉,再扶持自家人上位。
他们都巴不得她早日选夫。
谁家得了皇夫之位,就是得了半个南朝。
半壁江山握在手中,谁不要,谁不爱。
她作为帝王,“体恤”下臣,自然乐得推他们一把。
不忘一边在一旁伺候,一边为温卿瑶抱不平,“陛下身为帝王,选几个夫侍怎么了,就算选上千百个人填满后宫都不为过,这回才选几个人,那些大臣就叫喳喳的,见识太少了。”
温卿瑶差点被茶水呛到,她赶紧放下茶杯,手握拳放在唇边轻咳一声,“倒也不必。”
不悔从外面进来,掸去身上的寒气,待身上拢了一层暖意才走到温卿瑶跟前温声道,“陛下,旨意都传达下去了,明晨各家就会将选定的名单送上来,下个月二十六,便是他们入宫的日子。”
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够他们好好准备了。
这次走了几家府上,他们还真以为陛下让他们在府里仔细挑选合适的公子送入宫里,是陛下忌惮各家势力。
殊不知选谁进宫、谁不可能进宫,都是陛下早早都算好了的,明面上说让他们在府中挑选,不过是给他们一点脸面罢了。
说白了,其实是陛下点名让那几位进宫,再布一层烟雾混淆视听罢了。
不然陛下为何不直接放开选秀,而是捡着那几家挨个下旨呢。
温卿瑶听了不悔的话,“嗯”一声,两根白皙如玉的手指从怀里夹出一枚金皮做底、朱印封口的信封递给不悔,“你带上凰卫去杭城谢家跑一趟,接个人回来,明日启程。”
不悔接过信封,手指一捏,很厚实。
“是,陛下要接谁进京?”
温卿瑶看向不悔,“到了谢家后,将信封交给谢家家主,他会将那个人带到你面前。”
不悔颔首。
他不动声色捏了捏手中的信封,心里暗忖,这人到底是何方神圣,需要陛下御笔亲写这么多字劝说谢家家主放人,怕不得是天上的神仙。
温卿瑶又交代一句,“虽然谢家会备好御寒的物料,但你明日出宫时记得将风火罩和玉雪披带上,回程的路上用得着。”
不忘在一旁听着,心里暗惊,这位的身份可不得了。
风火罩和玉雪披都是皇家御宝,风火罩可防风防火,纵使身处烈焰也无需畏惧,而玉雪披披在身上十分御寒保暖,越是在风强雪厚,越发觉得温暖。
陛下让他把这两件宝贝都带上,足以说明对方身份尊贵且在陛下心目中很重要,而且那人怕冷,受不得寒气。
不悔将厚实的信封收好,弓腰垂首,姿态极尽顺从,“陛下放心,奴才定将那人安然无恙地接到宫里。”
不悔办事,温卿瑶十分放心,“路上不必着急,下月二十六这日带他进宫即可。”
004.进宫的日子
到了十一月,已是数九寒冬,天气愈发寒冷,但帝都的冬日大多时候天气晴朗、暖阳高照。
温卿瑶靠着美人榻,腿搭在脚凳上,美滋滋地晒太阳。
阳光斜斜地落在逍遥楼二楼,温温柔柔地拢在温卿瑶身上,正好将她从头到脚包裹在暖橘色的冬日暖阳中。
不忘站在一旁,时不时往窗外瞟两眼。
“你急着见他们?”
不忘吓一跳,赶紧收回视线,眼前的陛下明明闭着双眼,还能发觉他的小心思。
他忍不住问道,“陛下,今日是几位公子入宫的日子,你打算见他们吗?”
温卿瑶一手枕着脑袋,整个人舒服地窝在厚实洁白的狐皮中,“你猜猜,今日谁头一个进宫?”
她另一只手拨弄着身侧柔软的皮毛,像在抚摸一只乖巧听话的狐狸。
不忘眨了眨眼,他哪知道。
“现在什么时辰了?”温卿瑶问道。
不忘立即回复,“刚到未时。”
温卿瑶“唔”一声,“你看看,苏仪染是不是已经来了。”
苏公子来了吗?
不忘蹙眉,跑到窗边一看,宫道上多了几个人影,仔细一看,正是苏仪染,以及为他带路的宫人。
还真是,别看陛下闭着眼,该不会一双千里目早跑到宫外去盯着了吧。
不忘回过身,语气里透着欢喜雀跃,“陛下,苏公子来了,就快到逍遥楼底下了。”
温卿瑶微微颔首,表示知道了,抚弄皮草的手抬起,微微一摆,“你去把他接上来。”
“好嘞。”
不忘轻快应一声,屁颠屁颠跑下楼去接他,苏公子果然还是陛下心尖上的人。
温卿瑶与苏仪染定的是娃娃亲,两人定亲十三年,而不忘跟在温卿瑶身边已有十年,所以不忘与苏仪染接触的年岁也不少,相较于其他几位几乎没见过的人,不忘心里这杆秤更偏向苏仪染。
苏仪染跟随小太监履泽一路过来,他虽不常进宫,但因为温卿瑶的缘故,他对皇宫各宫殿的方位还是有感觉的。
很明显,这条路并非通往锦鸾殿。
莫非瑶瑶不在锦鸾殿?
苏仪染心有疑惑,但不曾开口询问,这里是皇宫,与其他地方不一样,就算他与瑶瑶关系再好,也得时刻注意礼仪分寸。
他挺直脊背,迈着沉稳有序的步伐,始终与前方引路的履泽保持不变的间距。
转过一道巷子,苏仪染远远看到了前来迎接的不忘,他稍稍松一口气,挺拔端正的身姿不变。
“苏公子,陛下等你多时了,特地遣奴才过来接你。”不忘小跑两步迎上去。
苏仪染停下脚步,嘴角弯起恰到好处的弧度,声音温润,“让陛下久等了。”
不忘引着苏仪染进了大门,穿过逍遥楼前广场,爬上台基,一路上到二楼。
温卿瑶仍然靠在美人榻上,一动不动。
“陛下,苏公子到了。”不忘轻声说道,随即退到旁边闭了嘴。
温卿瑶睁开眼,偏过头,一抹水蓝色撞入眸中,视线往上,一身水蓝色的衣服一丝不苟,衣料中精心织入的金色绣线在阳光下流光溢彩,厚实的外套下露出腰间玉带精致勾勒的腰线,再往上,一双眼波明媚。
风姿卓绝,气质如玉,不愧是帝都第一公子。
温卿瑶笑了笑,坐起身来,“朕还在猜测苏家会选谁进宫,果然还是你最合适了。”
苏仪染脸上笑意不变,“臣是家中长子,又与陛下熟识多年,自然是臣最合适,家里其他几位弟弟年纪太小,不懂礼数,恐冲撞了陛下。”
不忘一直低垂着脑袋,不敢抬头,他越听越觉得苏公子这番话说得咬牙切齿,还带着些许酸味。
温卿瑶站起身,面向窗外伸了个懒腰,“不忘,去楼下候着,若其他人来了就告诉他们,朕看奏本累了,不用来请安了,直接带去寝殿。”
不忘得令,眼珠子滴溜溜一转,视线在苏仪染身上打个转,飞快跑了。
逍遥楼二楼只余温卿瑶和苏仪染两人。
不忘一走,苏仪染立即贴上来,手臂圈住温卿瑶的腰,下巴垫在她肩上抱怨,“整个苏家就我与陛下有婚约,陛下还想让谁进宫呢,嗯?”
确切说,整个南朝只有他一人与陛下有婚约在,且自始至终都不曾解除婚约,虽然他没想到陛下登基后下旨选侍,但……
没人能威胁他在陛下心中的地位。
温卿瑶轻笑一声,“他们恐怕不知道,人前高贵端庄、一丝不苟的帝都第一公子,在朕面前还有这般吃醋粘人的模样……”
苏仪染哼哼一声,手指在温卿瑶腰间轻掐,“你知道就行。”
“不闹了,朕请你看出好戏。”温卿瑶下巴点了点窗外。
苏仪染抬眸顺着温卿瑶的视线看过去,眉头皱起,嘴角耷拉下来,又有两个人进宫了。
宫道左右两侧,各走着两拨人。
头前依旧是领路的宫人,后面两位,彼此之间隔得远远的,似乎中间有一堵墙,或者说两人都巴不得中间有一堵墙,这样就不用看见对方,更不用和对方走同一条路。
走在右边的杨问归垮着一张好看的脸,他怎么也没想到,被府上选中送入宫给陛下当暖床的也就罢了,还要在入宫的时候遇到那个家伙。
杨问归是丞相杨伯典的长子,但因为他是庶出,始终不太得父亲的待见,他下面是还有几个嫡出的弟弟,但他们年纪还小,根本不适合进宫伺候,所以他被推了出来。
他和走在左边的楚燕回一道,被送入宫里,两人从小到大就是冤家,见面就掐架。
楚燕回在宫门口看到杨问归的时候,立即意识到是怎么回事,他想调头就走,但已经没机会了。
楚燕回冷着一张俊脸,从见到杨问归的那一刻,再没说过一句话,他心里憋屈,想他出身将门世家,他以后也是要进军营打仗的,怎么会被选中入宫伺候皇上呢?
还是和那个酸不拉几的读书人一起!
虽说他父亲身为武将,身份官阶虽没有四营双狮的大将军高,但好歹是从三品的云麾将军,驻守一方,怎么说也轮不到他进宫伺候女帝吧。
谁让他们家除了上面一个已经成亲的哥哥,就只剩下他了呢。
005.热热闹闹的皇宫
两人跟着引路的宫人走了许久,还不见停下来。
他们对皇宫的布局完全不熟,但直觉告诉他们,走的路太远了。
杨问归忍不住问一句,“请问,还有多久才能见到陛下?”
他许久不曾走这么远的路,怕在见到陛下之前就走累了,若面上浮现疲惫之色,岂不失礼。
楚燕回忍不住呛他一句,“才这么点路就走不动了?果然读书人欠缺锻炼!”
他不禁得意,果然还是习武之人身体素质好,别说这点路不算什么,就算绕着皇宫跑几圈都不成问题。
杨问归自认出身丞相家,修养良好,才忍住没翻白眼,只是心底暗骂,一天到晚就知道练武练武练武,身板是结实了,脑子反倒越来越不好用了,骂他读书人岂不是间接骂了陛下骂了满朝大臣?
一通抱怨憋在心里不说,杨问归越想越气,越想越觉得自己受了委屈,终于忍不住反驳回去,“你头上那块破铁戴着有什么意思,反射的太阳光晃得我眼睛疼,都快看不清路了!”
楚燕回头上戴着一副抹额,当中一段薄薄的切割成某个形状的金属片,两边丝带为绳,结实牢靠地绕了他脑袋一圈,最后在后脑打了个细结。
“小心惊扰到陛下!”
楚燕回摸摸脑袋上的抹额,心里“切”一声,“多管闲事!”
两人一路吵吵闹闹到了逍遥楼附近,转过大门便是逍遥楼正面。
杨问归望着底下九层台基和高大的逍遥楼咽了口唾沫,还要爬楼啊。
楚燕回瞟一眼杨问归的神情,脸上越发得意,催促引路的宫人,“快些上去吧,别让陛下久等了。”
杨问归瞪一眼楚燕回,急什么急,刚刚谁一脸不情愿,现在又巴巴地去见陛下,真是多变的男人。
表面一套,背地一套。
“我们也上去。”杨问归不甘心落在楚燕回身后,也催促为他引路的宫人。
都不让人歇口气,真是麻烦。
两人哼哧哼哧穿过楼前小广场,爬上台基,都不甘落于人后,同时迈过逍遥楼的门槛。
不忘已经在门前候着了。
“二位公子一路辛苦了。”不忘笑眯眯的,“陛下看奏本累了,今日不见二位,请二位公子先行回寝殿休息吧。”
两人脸色瞬变,说不出话来。
杨问归垂下眼眸,眉眼间瞬间布满忧愁之感,双眸中似有满满的浓烈之情无处安放,深情却无人知,左眼眼尾下一滴泪痣更显我见犹怜。
楚燕回抿着唇,嘴角两边浮现浅浅的梨涡,显得与俊美的面容和健硕的身姿有些格格不入,又似有一种别有风情的趣味。
他们确实不是心甘情愿入宫,但也没料到一进宫就不受待见。
大冬天的,入宫后走了那么久的路,不就是为了见陛下嘛,还以为陛下迫不及待想见他们,原来一开始就被嫌弃了。
还以为他们是被选择,现在惊觉他们其实可有可无。
一入宫就失宠,实在没料到。
“还不是你,走那么慢,耽搁了见陛下的时辰!”楚燕回说不上开心还是失落,但不想被别人拖后腿。
杨问归嘴角扯了扯,“是陛下不想见你,连累了我!”
不忘没想到两人突然吵了起来,赶紧劝架,“二位公子请回吧,会有宫人带你们回各自的寝殿。”
杨问归自诩涵养好,他拱了拱手,“有劳提醒。”
楚燕回也说了声,“多谢。”
两人同时转过身,视线接触到对方时,同时别过脸,不分前后地出了逍遥楼,站在门前月台上,都望着阶下立着的那人愣住了。
他们是不是走太远累到眼花,不然怎么能看到下凡的仙子。
阶下之人拢着洁白无瑕的披风,披风下露出一截清新如水的浅绿衣摆,恍惚如仙气萦绕,眉间一抹淡淡的朱砂,像极了仙人下凡历劫后留下的印记,冰肌玉骨,渺渺仙姿,不过如此。
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
不,单纯说好看都是亵渎。
气质如仙,无可形容。
杨问归先回过神,瞥一眼“一脸没见过世面”的楚燕回,迈开步子走下台阶,对面的人越是高贵出尘,越不能失了礼数。
楚燕回立即跟着动起来,他紧走两步,同杨问归下了台阶。
路过那人身旁时,都忍不住拿余光多看两眼,
屏着气收着声,安安静静出了大门,两人齐齐松了口气。
难怪陛下不愿意见他们,原来是请了仙人入宫,那他们以后岂不是更入不了陛下的眼了?
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喏,给你!”
楚燕回手指一弹,一小块黑影跃出一条弧线落到杨问归跟前。
杨问归下意识双手接住,摊开掌心一看,一枚铜板。
“什么意思?”
“铜板啊。”楚燕回语气前所未有的轻松,“刚刚从袋里摸出来的,送你了。”
杨问归脸色一黑,你有毛病啊,他反手将铜板扔了回去,“莫名其妙!”
世间怎么会有如此无聊之人!
他为什么会遇上如此无聊之人!
“切,不要拉倒。”楚燕回收好铜板,心情愉悦,“你干嘛跟着我走啊,回你自己的寝殿去。”
杨问归斜他一眼,不再遮掩内心的嫌弃,“谁跟你一路啊,我回自己的寝殿,谁乐意跟着你!”
话音方落,两人都意识到事情不对劲。
杨问归问给他带路的宫人,“我的寝殿在哪?”
许风清是留下伺候杨问归的宫人,他停下脚步,垂首回应,“在琅华殿。”
楚燕回也抓着他面前的人问一声,“我的寝殿在哪?”
许维之同样停下脚步,毕恭毕敬,“在丰祥殿。”
两人同时松一口气,还好,不是同一个地方,只要不跟那家伙住一起就行。
哼哧哼哧走了长长一段路,终于到了寝殿所在,两人抬头一看,差点晕过去。
谁要和这家伙住对门!
苏仪染在逍遥阁二楼将两人的话听得清清楚楚,“所以,你觉得宫里不够热闹,就把他们两人召进宫?”
温卿瑶不否认,“是呀,宫里人多点,热热闹闹不好吗?”
不好,一点也不好。
苏仪染抿着唇,一脸不开心,他一个人陪她还不够吗,为什么还要召其他人进宫。
深宫内院,无人打扰,就他和她不好吗,他不希望有其他人分走他和瑶瑶相处的时间。
温卿瑶拍了拍苏仪染的手,“朕还要看奏本,你也早点回寝殿休息吧。”
“好吧。”苏仪染轻叹一声。
有新人来,他要失宠了。
走到楼梯口,他回身问一句,“你晚上会过来吗?”
“不去,看奏本。”
苏仪染没了声,转身下楼,踩上楼梯的一瞬间,他收起脸上的怨念,重新摆出贵公子的姿态。
006.最大的威胁
谢锦书才从轿撵上下来,一眼便看见从逍遥楼里出来的杨问归和楚燕回,三人视线轻触,没有交流。
待两人走出大门后,谢锦书问身旁的不悔,“陛下是否忙于朝政,无暇见我们?”
不悔朝逍遥楼看一眼,不会吧。
他接到的旨意是,将谢锦书接进宫后就带到陛下面前,没理由陛下不见谢公子呀。
“公子稍后,奴才先进去通禀。”他还是先进去请示陛下比较稳妥。
不悔脚步还没动,不忘就从逍遥楼里探出脑袋,一看又来人了,他迈着两条腿滴溜溜跑下台阶。
“是谢公子吧,陛下看奏本累了,不见任何人,请公子先回寝殿休息。”
不忘毕恭毕敬行了一礼,他不认识谢锦书,但知道他是不悔从杭城谢家带回来的人。
不悔多看了谢锦书一眼,他们都是刚刚抵达逍遥楼,没见着陛下,也没听见里面的声音,他怎么就知道陛下不见他?
谢锦书微微颔首,“既然陛下政务繁忙,我就不打扰了,改日再去向陛下道谢。”
说完,他欲回到轿撵,转身的一瞬,顿住了。
谢锦书抬眸望着月台上站着的那个人,芝兰玉树,气质如玉,水蓝色的衣服衬得他气质高雅。
听闻陛下登基之前有一未婚夫,众人捧为“帝都第一公子”,想必就是眼前这人。
苏仪染一从逍遥楼出来就看到站在台阶前的谢锦书,他脸色黑了又黑,出于多年的修养和气度,才没有当场翻脸。
瑶瑶到底还选了谁。
阶下这人又是谁!
他居然从未在帝都见过。
这人身后的轿撵上遮了一层风火罩,身上披着玉雪披,这两样都是皇家珍宝,他托了瑶瑶的福,才得见几次。
但是瑶瑶居然愿意把这两样宝贝拿出来给这个人用,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来路!
苏仪染居高临下睨着阶前气质出尘、恍若仙人的谢锦书,没法忽视他的存在。
他总觉得,这人会是他最大的威胁。
这已经是第三个人了,除他之外入宫的第三个人。
苏仪染深吸一口气,收拾好心情,装作无事发生,踩着优雅的步伐走下台阶,路过谢锦书时,目不斜视,气息不乱,看上去十分正常地从他身边走过。
听到身后之人要就此折返回寝殿,他不免松一口气。
今日能见到瑶瑶的,只有他一人。
“公子,上轿撵吧。”不悔轻声提醒谢锦书。
谢锦书这下没急着回寝殿,反倒站在逍遥楼前跟不悔聊起来,“方才从逍遥楼出来的这三位,都是陛下选进宫的伴驾之人吧?”
不悔颔首。
“方才那位,是不是苏仪染苏公子?”
不忘点头,“谢公子以前来过帝都?见过苏公子?”
不悔瞪一眼不忘,太多言失礼了!
谢锦书笑了笑,摇头,“初次入京,今日得幸能有一面之缘,但久闻大名。”
不忘睁大了眼睛,这位谢公子不仅容貌好气质好,还十分聪慧,没见过苏公子,但一眼就猜出了苏公子的身份。
是位和苏公子一样厉害的人物呢。
谢锦书看向不忘,面色特别和蔼亲切,“苏公子住在哪个寝殿?有空我去找他请教请教。”
007.赐封号
琅华殿。
杨问归站在正殿中央,仰着头,呆呆地看着高悬的房梁,足足看了两刻钟。
他是不是在做梦。
这座漂亮华丽的寝殿,是为他一个人准备的,他真的有资格住进这座富丽堂皇的殿宇吗?
风清迈着小碎步过来,垂首弓腰,低眉顺目,“公子,陛下那边来人宣读封号了。”
“嗷。”
杨问归收回视线,转身之际脚下一软,踉跄两步,吓得风清赶紧扶住他的胳膊。
“公子,你没事吧,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还是走太久累着了?”
杨问归站稳身子,摆摆手,顺带抚平衣摆上的褶皱,“没事,是我脚下没站稳。”
是琅华殿太过华美,看花他的眼。
这里的一件摆设,都比他在丞相府的房间好上十倍。
他动了动脚,小心又欣喜地踩两步,铺在地上的绒毯暖和又舒服,跟踩在云上一样。
确定杨问归真的没事,风清放下心来,小心提醒他,“公子,来人了。”
杨问归才将散出去的思绪收拢回来,不忘带着满面笑意进了琅华殿大门。
他身后跟着一溜队伍,每人手里捧着托盘,一字排开,占了长长一条道。
不忘笑眯了眼睛,走上前行礼,“恭喜杨公子,从今日起,奴才们就要尊称你一声殿下了。”
杨问归有些无措,还有些紧张,两手藏在藏在袖子里不停揉搓。
待会不忘大人会宣读他的封号,也不知能得个什么封号,不过陛下政务繁忙,应该不会亲自为他取封号吧,只是个称呼而已,交给内侍省那些人办即可。
但说不定呢,或许陛下心血来潮,就赏了他一个封号,可是他连陛下的面都没见着,陛下怎会亲自为他取封号。
短短一瞬,杨问归想了一大堆有的没的,再抬头,不忘已经将玉牌捧到杨问归面前。
“殿下,接下玉牌吧。”
杨问归伸出双手,小心翼翼接下通体晶莹的玉牌,轻声念出刻在上面的两个字,“皋月?”
不忘颔首,“是,这是陛下亲自为皋月殿下你取的封号。”
风清很会来事,当即带着殿内其他小太监呼啦啦跪倒一片,“恭喜皋月殿下。”
玉牌在杨问归掌心里翻来覆去,他两只手小心翼翼捧着玉牌,正面反面看了一遍又一遍,他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但心里惦记着礼数,不能做浮夸的表情,又将嘴角压下来。
“皋月……”他又问一遍,不大敢相信耳朵听到的,“这真的是陛下亲自为我取的?”
不忘点头点得很果断,“千真万确,这上面的字还是御笔亲书,都是为皋月殿下准备的。”
杨问归高兴得差点笑出声,他没想到陛下会为他如此用心,也是这么多年来最关注他的人了。
皋月是五月的雅称,他的生辰就在五月。
虽然这个封号和他想象中的有差别,但既然是陛下亲自为他取的,他很满意。
杨问归轻咬下唇,将玉牌握在掌心里,垂下眼眸看上去楚楚可怜,左边眼尾下一颗泪痣,更显得我见犹怜,“多谢陛下,顺带冒昧问一句不忘宫监,其他人的封号,也是按月份定的吗?”
不忘笑了笑,“这是独属于皋月殿下的封号。”
008.早完事早休息
丰祥殿。
楚燕回翘着腿坐于榻上,一手撑着脑袋歪歪靠着,百无聊赖看着宫人进进出出。
他有那么多东西需要搬吗?
这些人进进出出都快三刻钟了,还没整理清楚,太慢!
还有这皇宫里太无聊,什么都没有,那些个金器玉饰光摆着好看又不能动,实在索然无味。
不过这张榻挺不错的,坐着舒服,冬天靠着也暖和,夏天的时候把上面的皮草撤了,应该挺凉快。
维之安安静静伺候在一旁,斜眼盯着楚燕回的头顶,完全不知道楚燕回心里想着什么。
他暗暗在心里叹气,这位公子真沉闷,这么久了一句话都不说,还从头到尾冷着一张脸,看上去挺吓人。
这位公子的坐姿也是真的豪迈,入宫这么些年,还头一次见到有人坐得如此洒脱且不拘小节。
听说楚公子出自将门世家,这坐姿,这气势,确实挺有大将风范。
“你不是说待会还有人来吗?怎么还不来!”
楚燕回一个冷眼扫过来,凌厉带风,吓得维之冷汗差点下来。
维之定了定神,小声说道,“看时辰,应该快了,公子稍安勿躁。”
稍安勿躁,稍安勿躁,他哪里躁了,他等得都打瞌睡快睡着了!
楚燕回“哼哼”两声,将头扭过去,继续百无聊赖等着宣读封号的人过来。
又过了差不多一刻钟,楚燕回隐约听到门前有动静,他迫不及待站起身,“这回总是了吧,来的人不少。”
维之跟着踮起脚张望,来人了吗?
他皱着眉扯了扯耳朵,又眨巴两下眼睛,既没看到人影,也没听到脚步声。
他开始怀疑自己,不会年纪轻轻就耳聋眼瞎了吧。
楚燕回自幼习武,五感灵敏,自然比长在宫里的维之听得远、听得清楚,他扔下立在原地自我怀疑的维之,先一步冲出去。
早完事早休息,管他天王老子来了都不等了!
不忘脸上的笑意始终不曾变过,他一眼看到巴巴等在殿门口的楚燕回,笑得更加和善。
“让公子久等了,外头冷,请公子进到殿中。”
楚燕回不跟不忘客套,但礼数也没落下,“天冷风寒,宫监辛苦。”
不忘行了礼,招了招手,让端着玉牌的人往前一步,站到楚燕回跟前,“陛下亲赐封号长宁,恭喜长宁殿下。”
楚燕回撇了撇嘴,心情复杂说不上什么感觉,他拎起玉牌随意看两眼,便将玉牌放了回去。
“多谢陛下赏赐封号。”
不忘看着楚燕回,表情微妙,“这是陛下亲自为殿下取的封号,殿下不喜欢?”
按照南朝皇宫祖例,后宫殿下不分品阶,以封号区分地位高低,封号越好听、寓意越好,说明帝王对他越在意,地位也就越高。
而帝王亲自取的封号,意味着一进宫便得了帝王的宠爱,地位直接高出两层。
楚燕回赶紧摇头,他哪敢说不喜欢,不要命啦,“许宫监误会了……”
维之帮着楚燕回接话,“许宫监误会了,长宁殿下一时喜不自禁,被这天大的喜悦冲昏头脑,还没缓过劲来呢。”
楚燕回顺势接下去,“是这样的,多谢陛下赐名。”
不忘笑着颔首,看上去很满意这番说辞,“陛下还说了,今日让各位殿下好好休息,不召侍寝。”
009.苏仪染的心思
苏仪染从逍遥楼出来后,不急着回自己的寝殿,拉着履泽在偌大的长安宫里闲逛,“锦鸾殿在何处?”
锦鸾殿是帝王在长安宫的寝殿,长安宫连接兴庆宫后宫,且长安宫内不设外朝,可以说长安宫是整个皇宫的后宫,帝王大多时候居住在此,而不在兴庆宫。
苏仪染在温卿瑶还是瑶华公主的时候,时不时便会进宫,但不曾到过锦鸾殿。
履泽亦步亦趋跟在苏仪染的步伐后面,“顺着这条道一直走下去,便可。”
苏仪染气质如玉,连走路的时候看着都觉高贵,走了一路,身上衣裳始终一丝不苟,“我的寝殿在何处?”
奴才随主,苏仪染在他人面前一本正经,履泽也不会胡口说笑,他很是认真地回道,“回公子,在昭懿殿。”
昭懿殿。
苏仪染细细品味这两个字,失声笑出来,“昭懿殿离锦鸾殿很近吧。”
履泽颔首,“从锦鸾殿出来往明德殿方向去,转过一条宫巷便是了,也是四位公子的寝殿中,离锦鸾殿最近的寝殿了,公子怎会得知?”
苏仪染弯起嘴角,眸中透着“意料之中”的得意,嘴上却谦虚得很,“猜测罢了,我猜,现在离宣读封号的时辰还早,瑶……陛下会先派人去其他人那里,再来我这。”
所以现在慢慢悠悠晃去锦鸾殿看一眼,再晃晃悠悠回昭懿殿,完全来得及。
履泽抬起头,盯着苏仪染背影的双眸放光,“公子真是神了,全给公子说中了,听闻杨公子的琅华殿和楚公子的丰祥殿挨在一处,陛下派人先去这二位的寝殿中宣旨,而谢公子的清心殿距离远,陛下让不悔指挥使送他去清心殿后,直接宣读封号。”
苏仪染对杨问归和楚燕回不感兴趣,倒是这位住在清心殿的谢公子,值得好好了解一番。
回想起方才在逍遥楼前气质出尘、宛若谪仙的那一位,实在令人难以忘怀,既让人想靠近他,又不自觉地保持警惕。
“公子,前面就是锦鸾殿了,再往前便是明德殿。”
苏仪染收起思绪,顺着履泽的指向望去,视线在锦鸾殿的牌匾上停留片刻,便滑向更远些的明德殿。
阳光下闪闪发光的明德殿金顶,比任何价值连城的金器玉宝都要诱人。
明德殿与锦鸾殿并肩而立,是历代皇后或皇夫居住的寝殿,当年载德女帝为顺澜女帝修建这座长安宫时,这座明德殿就是专门为她册立皇夫而提前备下的。
既然他已无法在外朝封相拜将,无法在朝堂上挥斥方遒指点江山,那么,他便要住进这明德殿,即使身在后宫,他也能辅佐朝政。
苏仪染盯着明德殿发光耀眼的琉璃瓦,眯了眯眸子,他与瑶瑶定亲十三年,有何不能入主明德殿。
到了昭懿殿,稍事休息片刻,不忘便到了。
苏仪染和不忘是老相识,周全的礼数之间少了几分客套和疏远。
不忘笑得比在琅华殿和丰祥殿还要开心,“奴才总算把苏公子盼进宫了。”
010.对其他人没有想法
苏仪染端坐在榻上,衣冠整洁,仪容得体,他平视前方,柔和却无法令人忽视的目光落在不忘的笑脸上,“许宫监辛苦了,陛下有何旨意?”
在旁人面前,苏仪染始终是一本正经、翩翩公子的模样。
不忘笑着呈递上圣旨,“陛下亲自为苏公子取了封号,还请苏公子亲自过目。”
苏仪染接过圣旨,展开,“明昭?”
他似乎在哪听过这个封号,好熟悉,但一时想不起来。
思索间,端着托盘的宫人上前一步,托盘上放着他的新身份牌,晶莹剔透的玉牌上,镌刻着“明昭”二字。
苏仪染赶紧合上圣旨,接过玉牌,抬眸对不忘致谢,“有劳许宫监,我备下些茶水,诸位解解渴,歇息片刻。”
话音方落,便有宫人端着茶水出来,履泽揣着数袋锦囊上前,一人分发一个。
不忘喝了苏仪染的茶水,受了他的锦囊,脸上笑嘻嘻的,“多谢明昭殿下。”
苏仪染一手紧握玉牌,捏着圣旨的手背在身后,他款步上前,在不忘面前寸步停下,稍稍压低声音,“多问一句,陛下是否让其余三人在各自殿中歇息,今日不召见?”
不忘脸上的笑始终得体有礼,“果然还是明昭殿下最了解陛下,陛下吩咐,今夜看奏本,无暇见他们。”
他眸光飞速一扫,留下神秘莫测的一句话,“殿下放心,陛下对其余三人没有想法。”
苏仪染脑袋转得飞快,立即明白不忘的意思。
瑶瑶另选三人入宫,别有目的,或许是针对一个多月前那次孟朗的反叛,她要揪出幕后主使,便选了三个鱼饵入宫。
不忘是瑶瑶身边之人,最是明白帝心,但明白不代表能说。
今次不忘对他的这番暗示,是不忘的私心,还是瑶瑶授意?
他笑了笑,不说话。
“殿下先歇着,旨意宣读完,奴才要回去复命了,殿下留步。”
不忘走后,热热闹闹的昭懿殿顿时安静下来。
苏仪染一手捏着圣旨,一手握着玉牌,一步一顿,慢慢悠悠走回榻边,衣摆轻撩,他端正坐下,将圣旨和玉牌一并放在桌案上。
他视线轻移,落在履泽身上,“进宫前,你跟我说你叫履泽?”
履泽低垂着脑袋,认认真真回话,“回殿下,奴才履泽,是昭懿殿掌事,奉陛下之命在明昭殿下身边伺候。”
“你姓什么?”
“回殿下,奴才姓许。”
苏仪染眸光微敛,眉心不着痕迹地皱了一下,声音中带着惊讶与警觉,“你是凰卫?”
南朝皇宫中的太监,虽按官阶品阶排资论辈,但真要区分尊卑,还是看姓,宫中太监之姓,分为九等,许林颜洛易江冉,之后是散姓和无姓。
其中以许姓身份最尊,一如在瑶瑶身边伺候的许不忘,宫里只有姓许的太监,才有资格成为凰卫,且出身宫中的凰卫必姓许,一如在瑶瑶身边伺候的凰卫指挥使许不悔。
而无姓的太监身份最低微,他们大多是刚入宫不久,等着拜师傅,或是等着分派到各处去伺候的新人。
履泽赶紧跪下,连连摇头,“回殿下,奴才并不是凰卫。”
苏仪染微微眯起眸子,嘴角噙着冷笑,现在不是,不代表以后不是,履泽是姓许的太监,说明他有资格成为凰卫。
这种不成文的尊卑等级,只有宫里人才知道,若非他自幼与瑶瑶相识,听她说了不少宫闱之事,否则根本不会知道这些。
苏仪染心中虽微有不悦,但面色不见愠怒,嗓音一如往常温和带着威严,“没事,我只是随便问问,起来吧。”
他手腕轻搭于桌案,掌中捏住玉牌仔细把玩。
上天下泽,履。君子以辩上下,定民志。
011.身患寒症
“原来地处长安宫一隅的清心殿,也可以如此热闹。”
谢锦书从轿撵上下来,望向前方一片忙碌,跟着他从杭城一起来的侍从玉衡,赶紧上前扶住他的胳膊。
清心殿位置偏僻,离开杭城前,他专门让陛下将他安排在这里。
谢锦书摆摆手,示意不必,“日后,清心殿会比现在更热闹。”
他看向送他过来的不悔,温柔的眸光中满含深意,“我们先进去吧。”
谢锦书不是帝都人,他从杭城远道而来,带了不少行李,从他进宫到现在,宫人们一直忙着将他的行李整箱整箱地搬进清心殿,进进出出的,一刻不曾歇息。
他行李多,随行车队冗长,所以路上也走得慢。
不悔去接谢锦书的时候,没耗费多少时日,同谢家家主谈话时,也未耗费多少功夫,当时他还不明白陛下为何要他提前一个月出发,直到接到谢锦书踏上返程之路,他才恍然。
谢锦书不仅行李多,车队走得慢。
更重要的是,谢锦书有疾在身,身子娇贵,比寻常人还受不得累,一路走来,他乘的是最舒服的马车,还有玉雪披和风火罩伴身,即便如此,他们每日能赶路的时辰也不超过三个时辰。
能在今日赶到帝都已经很不错了。
谢锦书抬步朝清心殿走去,殿里殿外忙碌的宫人见主子来了,纷纷放下手中的活,眨眼的功夫,从殿内跑出一太监,带着一众人跪迎在殿前。
“奴才清心殿掌事摇光恭迎谢公子。”
谢锦书轻快的步伐稍顿,眸中划过一道光,眼皮微跳,一步一缓略过摇光,迈入殿中,“好名字,起来吧。”
许摇光得令,赶紧起身,跟着谢锦书进到殿中。
谢锦书往四周潦潦一望,殿内虽物件繁多,但杂而不乱、井然有序,只需多费些功夫时辰收拾即可,无需他操心。
他随即转过身,熟稔地问一句,“指挥使应该还有其他任务在身吧。”
不悔很是欣赏谢锦书的聪慧,“正是,日后谢公子直接唤奴才不悔便是,指挥使这个称呼,在宫里就不必了,奴才十分荣幸为殿下授牌。”
他招招手,进来一队手执托盘的宫人,同样的,走在最前头那位的托盘中,静卧一枚玉牌。
谢锦书接过玉牌,对着玉牌上的两个字轻笑一声,“这是陛下亲自取的?”
不悔颔首,“回殿下,正是。”
对面接了玉牌,便可改口称呼殿下了。
谢锦书小心翼翼握紧玉牌,生怕不小心摔碎了,“多谢陛下,改日陛下得闲,扶疏定会去给陛下请安。”
扶疏,枝叶茂盛之姿,婆娑起舞之态。
他定会像盎然春日中繁茂不息的草木那样,坚韧顽强地活下去。
不悔拱了拱手,“时候不早,殿下早些歇息,奴才先行告退,稍后素问和灵枢两位太医便会来清心殿为殿下诊脉,请殿下稍候。”
其他人都不知道,谢家二子谢锦书自幼身患寒症,遍地寻医不得,谢家家主之所以愿意放谢锦书进宫,是因为陛下提出让太医为谢锦书看诊治病的条件。
更重要的是,谢锦书本人愿意进宫伴驾。
谢家是积富之家,不仅在杭城当地十分有名望,放眼整个南朝,谢家的财富可位列前三。
但即便如此,谢家还是找不到医治谢锦书的办法,这回只得死马当作活马医,同意陛下提出的交换条件,将谢锦书送入皇宫。
012.流言四起妖星降世
锦鸾殿。
不悔和不忘完成各自的任务后,回到温卿瑶身边。
温卿瑶坐在东华阁的御案前,忙得头都没空抬,临近年末,朝内朝外的事不少。
不悔和不忘轻手轻脚站到温卿瑶身边,一个帮她整理案上凌乱的奏本,一个帮她研墨。
“灵枢和素问都过去了?”温卿瑶头也不抬,专注面前的奏本。
不悔颔首,温声回复,“已经安排好了,待扶疏殿下歇息好后,灵枢和素问便会为他诊脉。”
在温卿瑶面前,不悔说话温声软语,全然没有凌厉肃杀之态。
温卿瑶颔首,将手中才批好的奏本递给他,“你看看这个。”
金底朱边的封皮,是凰卫呈上来的奏本,不悔身为凰卫指挥使,有资格看,两人没避着不忘,不忘是温卿瑶的人,无需避讳。
不悔接过奏本,才舒展开的眉头高高皱起,面色阴沉得难看,“他们好阴险。”
温卿瑶倒是从容,轻笑一声,“朕以为孟朗的事之后,他们会收敛一些,或是换个官阶更高的人与朕作对,没想到他们另辟蹊径,从百姓下手。”
不悔从头到尾仔细看完奏本,气得牙根痒痒,“陛下是正统帝王,这些无知百姓懂什么,愚蠢的人最易被人利用,什么妖星降世,简直可笑至极!”
现下民间盛传,有妖星降世,落入皇宫,或对南朝有损,动摇南朝根基。
如果是朝廷里的官员跟陛下作对,他大可以派凰卫将参与之人一个个揪出来,罚的罚,杀的杀。
可偏偏现在是民间的平民百姓在闹事,若他将这些平民百姓都抓起来,正好掉入彀中,激起民变,朝廷根基动摇,从而使对方达到目的。
不悔猛地合上奏本,恨不得将奏本捏碎了。
背后到底是何妨妖怪在作祟,这一刀正好戳进他们的软肋,陛下才登基,现在很需要在民间留下威望。
温卿瑶始终心平气和,她从不悔手中抽回奏本,“你只说对了一半,百姓并不愚蠢,但正因为他们不懂朝政内情,所以容易被人煽动情绪,被人利用,对付百姓,不可以用刚强的手段。”
不悔气不过,“那就不管了?”
若放任微小的火星不管,很有可能酿成弥天大祸!
温卿瑶嗤笑一声,“从奏本中看,现在‘妖星降世’的声音才刚刚起来,等这股声音喊到顶点的时候,背后的妖魔鬼怪,一定会忍不住探个脑袋出来看看它的‘杰作’。”
不悔挑眉,“陛下的意思是……”
先静观其变?
他跟在陛下身边六年,十分了解陛下,她的聪慧和理智,非常人可以仰望。
温卿瑶颔首,“必要时,加入他们,但是风司不能松懈,既然对方出手了,我们不能坐着干看,更不能坐以待毙。”
不悔颔首。
“看了大半日的奏本,朕累了。”温卿瑶将奏本一扔,伸了个懒腰,“不忘,朕饿了!”
不忘赶紧端了碟梅花糕过来,“陛下先吃点点心垫垫肚子,奴才立即吩咐御膳房传膳。”
这都什么时辰,陛下早该饿了。
温卿瑶净了手,随意捻起一块梅花糕咬一口,“对了,苏仪染怎么样,他还适应吗?”
013.特殊的兴趣爱好
长安宫地位特殊,除了几位位高权重的大臣有资格出入锦鸾殿东华阁与帝王议事,其他外臣几乎没有资格踏入长安宫。
哪怕苏仪染是她的未婚夫,以前也没来过长安宫,更不曾在皇宫里过夜。
她担心苏仪染不习惯,晚上会睡不好。
提起苏仪染,不忘便有说不完的话,“奴才去昭懿殿宣旨的时候,明昭殿下气色很好,跟寻常的模样没有区别,还与奴才闲聊了几句话,看上去一切安好。”
他往前凑几步,“陛下打算去陪明昭殿下吗?还是召明昭殿下过来与陛下一同用晚膳呢?”
若是陛下召明昭殿下来锦鸾殿用晚膳,那么明昭殿下晚上就可以留下来与陛下同寝了!
温卿瑶看向不忘,冷声道,“传膳。”
不忘立即噤声。
说不定陛下是打算用完晚膳后再去找明昭殿下呢。
用完晚膳,温卿瑶并没有出去散步,她进到殿内浮香阁,同往常一样,站在布满整面墙的百纳柜前。
不悔候在温卿瑶身侧,手里端着一杯茶,“陛下又要看账本?今日已经看了许多奏本了,晚上再看账本,会不会太累了。”
看账本是一件很耗费精力的事,在他眼里,一大堆文字和数字叠在一起,比看奏本还要累。
温卿瑶哼着小曲,从暗格中取出一沓厚厚的账本,金色的封皮在灯火下特别耀眼。
“消遣罢了,不耗费什么精力。”温卿瑶合上暗格,抱着金皮账本坐到桌案后,兴致勃勃翻阅起来。
这是温卿瑶近几年突然发现的兴趣。
不悔看着那本金色封皮的东西就头痛,光这一本册子,就有他一节指节那么厚,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
他就不明白了,那几本薄薄的奏本陛下还没看够吗?看了一天奏本后还要看这么厚一沓账本,真的不累吗。
跟在陛下身边六年,他仍然摸不透她的心思。
容他再次大胆猜测一下,莫不是陛下觉得自己的日子过得太顺,所以故意给自己找不快?
“不悔,别乱想。”
耳边冷不丁飘来一句话,不悔立即打起精神。
他差点忘了,陛下的“读心术”也很厉害。
温卿瑶一看账本便入了迷,再抬眼时,已是一个时辰之后,放下账本,她才觉得肩颈有些酸涩,“时近年末,下面的账本该送上来了。”
不悔站到温卿瑶身后,帮她捏肩,“看账本这些事,交给下面的人去办即可,陛下何须亲力亲为?”
温卿瑶舒服地眯上眼睛,不悔手劲足,按捏的技法也很好,每一分力道恰到好处地缓解了肌肉酸涩,她“哼哼”两声,好心情地跟不悔解释,“若是寻常的账本,自然轮不到朕来操心,但是……”
她伸出白皙如玉的手指,捏住账本一角,随意翻开一页,“这是朕的私库,一开始确实抱着好奇,随便玩玩,没想到才三年时间,就玩到这么大了……”
不悔无话可说,陛下只是随便玩玩,产业便遍布整个南朝,说出去会气死人的。
没办法,谁叫他家陛下太过聪慧,就像带着宿慧一样。
“这家梅桃李杏,今年年初新开张,朕还没去过。”温卿瑶的的指尖划过一行字,轻点两下,“明晚去这用晚膳吧。”
014.陛下敢不敢过来
温卿瑶才将账册放回百纳柜暗格中,不忘从外间进来,轻声道,“陛下,灵枢和素问来了。”
合上暗格,温卿瑶吩咐他,“让她们候着。”
过了一会儿,温卿瑶才从浮香阁出来,候在外间的灵枢和素问见到她,赶紧行礼,“臣给陛下请安。”
灵枢与素问皆为御医,灵枢身为院使,主管太医院,素问是主管尚药局的奉御。
温卿瑶轻撩衣摆坐下,“如何,谢锦书是什么情况?”
两人对视一眼,灵枢上前半步,拱手道,“回陛下,就目前来看,扶疏殿下的身体没有任何问题,十分康健。”
温卿瑶目光动了动。
素问跟着补充,“方才,臣与灵枢院使仔细为扶疏殿下检查一番,不论是把脉,还是以银针取血查验,其结果都与常人无异,看不出任何问题,所以臣等猜测,或许要等扶疏殿下犯病之时,才能窥见端倪,只不过……”
她面露难色,“听扶疏殿下说起,他这半年调养得很好,已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曾犯病,且他身边的侍从玉衡说,每次扶疏殿下犯病时,都不会让旁人看见,所以,想要为扶疏殿下医治,恐怕有些难度。”
不过她们从扶疏殿下那里取了几丸他平常服用的药物,先从药物入手,或许能有新发现。
温卿瑶“嗯”一声,看上去并不十分关心结果,“玉衡是他从谢家带来的侍从?”
侍候在旁边的不悔微微欠身,毕恭毕敬回答温卿瑶的问题,“玉衡是自小在扶疏殿下身边伺候的侍从,对扶疏殿下的病情十分了解,且也是他一直在照顾扶疏殿下,陛下是觉得他待在宫里不妥?”
毕竟玉衡是外人,又是不曾净身的侍从,既不是侍卫亦不是御侍,只是扶疏殿下从家里带来的人罢了,他待在宫里确实有不妥之处,皋月殿下和长宁殿下入宫时,都不曾带侍从入宫。
就连明昭殿下也没有。
“陛下,要不要奴才去把他……”不悔比了个手刀的姿势,往下一切。
温卿瑶不疾不徐抬起手,对下首的灵枢和素问说道,“你们先回去,只要不打扰到他,如何琢磨他的病情由你们决定,如遇难事,向朕禀报即可。”
灵枢和素问行礼退下,温卿瑶偏了偏脑袋,云淡风轻留下一句话,“先留着他吧。”
“阿嚏——”
清心殿内,玉衡打了个喷嚏,他皱褶鼻子从柜子里取出一只手指长的瓷瓶,递给谢锦书。
“真是奇怪了,今晚上属下已经打了好几个喷嚏了,到底怎么回事。”玉衡嘟囔一声。
谢锦书听了这番话,只是自己笑笑,不作声,他打开瓷瓶,从里面倒出三粒绿豆大小的药丸,头一仰直接服下。
玉衡摸了摸脑袋,满脸好奇又有些不好意思,“主子,你说,陛下今晚会来你这过夜吗?”
他听闻,伺候帝王的新人入宫后,帝王先召谁侍寝,就说明这人最得帝心,他家主子气质如仙,样貌不凡,肯定能一举夺得陛下芳心,就看陛下敢不敢过来了。
谢锦书微讶,他没想到玉衡会问他这个问题。
他嘴角噙着笑,慢悠悠吐出两个字,“不会。”
015.梅桃李杏
“今晚,她不会召见任何人,会独自在寝殿中安寝。”
谢锦书十分肯定。
肯定到玉衡和摇光都怀疑陛下跟他说了悄悄话。
“为什么?”玉衡忍不住问道,陛下确实没说来,也没说不来呀。
谢锦书看着玉衡满脸疑惑,又看向摇光,两人都是一脸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他笑了笑。
“你们都以为,陛下选我等几人入宫,真的是为了选侍伴驾,充盈后宫?”
摇光与玉衡对视一眼,都从对方脸上看到困惑。
“殿下请明示。”摇光问道。
谢锦书笑了笑,不作回答,他将手中的瓷瓶递给玉衡,玉衡放好药瓶后,又跑了回来,眼巴巴地盯着谢锦书看。
“好吧,看在你们这么好奇的份上,告诉你们为何殿下今夜不会来我这。”谢锦书还是松了口。
摇光和玉衡一个箭步冲到谢锦书跟前站定,竖起耳朵仔细听。
“现在已经入夜,院使和奉御才从离开清心殿,她们要去给陛下复命,对不对?”
摇光和玉衡颔首。
“既是复命,那么现在他们必然在陛下跟前,或是才从陛下跟前离开,都这个时辰了,陛下不在苏仪染的昭懿殿,那么必定在锦鸾殿中,苏仪染与陛下一直有婚约,陛下都没去见苏仪染,更不可能先去见别人。”
而且他身有寒症这事,其他人都不知道,这是他和陛下之间的约定,陛下也给清心殿的人下了密旨,任何人不得透露他的情况。
也就是说,陛下也不会让院使和奉御当着苏仪染的面回禀情况,她一定单独待在寝殿之中。
两人恍然,摇光忍不住赞叹一句,“殿下真是聪慧。”
谢锦书笑而不语,陛下不仅今日不会来,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来。
陛下并非随意选人入宫伴驾,都是有目的的。
——
今年南朝的冬日格外寒冷,走在屋外,即便衣着厚实,也总觉得有一丝沁凉的风钻进衣服里,贴着你的肌肤,拢上一层沁入骨髓的寒意。
温卿瑶合上今日最后一本奏本,伸了个懒腰,叫来不忘,“更衣,朕要出宫。”
这次出宫,温卿瑶只带了不悔,低调的马车从宫门驶出,宫门侍卫照例查验腰牌后,便放行了,马车穿过大街,越走越偏,周围都是高门大院,寂静无声。
马车驶入一户悬着云隐院牌匾的大院,不一会儿,驶出另一样式的马车,不疾不徐朝着帝都中最繁华之处驶去。
梅桃李杏这家酒楼坐落于帝都最繁华的东大街附近,一栋三层高的建筑四平八稳地伫立在街边,飞檐尖顶,灯火通明,人声鼎沸,进进出出的客人络绎不绝。
温卿瑶扶着不悔的手臂步下马车,驻足于门前,素色面纱遮面,只露出一双冷厉的眸子打量高门上的牌匾。
“进去吧。”她抬步上了台阶。
店小二热情地迎了上来,目光在温卿瑶身上打了个转,殷切问道,“客官几位?有提前预定吗?”
不悔出声道,“没有,要一间三楼厢房。”
店小二“哎哟”一声,面带歉意,“不好意思客官,三楼的厢房都满了,只有二楼的散座还有几桌位置,二位看……”
不悔蹙眉,“叫你们掌柜的出来。”
陛下身份尊贵,怎么能与这些鱼龙混杂的闲人挤在一起,再说了,这家梅桃李杏本就是陛下开的,他就不信不能坐上一间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