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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帝无情求放过全文阅读

作者:妖姒仙     女帝无情求放过txt下载     女帝无情求放过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076.特别准许的恩赐

    温卿瑶抬眼,打量的目光在杨伯典身上打了个转,似乎想明白了什么,轻笑一声。

    “再有两日,杨问归进宫就满一个月了,这样吧,这个月二十六,也是他进宫满一个月的日子,朕准你入宫去琅华殿看望看望他,就在长安宫,离锦鸾殿不远。”

    话题突然扯到自己头上,杨伯典一时不知该摆出什么表情,他只是愣了一瞬,很快面上流露出丝丝喜悦,胡须微颤,极力克制着内心的情绪,“陛下说笑了,臣与殿下商讨宫宴的事……”

    温卿瑶一挑眉,“怎么,杨丞相不想去吗?朕是看在丞相的份上,才特别准许丞相入宫探望,其他人都没这份恩赐,包括苏尚书,也没有。”

    苏尚书苏承安是苏仪染的父亲。

    杨伯典拱了拱手,“这,老臣就谢过陛下的美意了,说实话,这一个月来,老臣还真有些想念犬子,如此殊荣,老臣感激不尽。”

    温卿瑶双手交叠垫在下巴下,嘴角微挑,眸中闪烁着晦暗不明的光,“年初的宫宴,朕会带他们参加,你说得对,这是朕头一次与百官共饮,是得重视。”

    杨伯典压下一口气,跟着颔首,陛下的话题转换太快,还好他年纪不大,脑袋还灵活,跟得上陛下的思路。

    他继续说道,“上一任女帝携后宫君侍出席宫宴,已是六十年前的事,当时这事化为美谈,朝廷坊间都传遍了,转眼一个甲子过去,臣等能否有眼福再赏当年盛景,全仰仗陛下了。”

    据传闻,上任女帝的几位殿下可谓是艳惊四座,各有各的风姿,各有各的美,堪称帝都一绝。

    不知陛下的四位殿下聚在一起,能不能将当年的盛景比下去。

    温卿瑶一眨不眨地看着杨伯典,“杨丞相很期待?”

    杨伯典稍微收敛了脸上的笑意,“臣期待陛下与百官共饮,与民同乐。”

    温卿瑶懒得听杨伯典的客套话,“若杨丞相没有其他事的话,朕继续看奏本了。”

    杨伯典起身,拱了拱手,陛下下逐客令,他就不多停留了,反正他的目的已经达到。

    温卿瑶重新拿起奏本,想起方才杨伯典的话,她把不忘叫来,“尚服局的人去给他们四人做礼服了吗?”

    杨伯典不提宫宴这事,她还真忘了。

    她以前鲜少参加宫宴,论起来,大年初一的这个宫宴是以往她会参加的为数不多的宫宴。

    但不论是她皇祖父还是父皇,身边都没有妃嫔,所以她都忘了,这个宫宴也是为数不多可以让后宫之人参与的宫宴。

    如果有惯例在,尚服局会提前准备的,可如果尚服局一直在等她的旨意的话,怕是来不及裁制宫宴的礼服了。

    不忘站在温卿瑶身边,“回陛下,尚服局的人一早就在为宫宴准备了,也派人去各个殿下那里量了尺寸,为各位殿下裁制礼服,但最后要不要将礼服送去各位殿下那,还要遵照陛下的旨意。”

    温卿瑶犹豫了,她的手腕搭在桌案上,手指滴滴答答敲打着,“过几日再说吧,离宫宴还有些时日,朕先去清心殿看看锦书。”

    说罢,她刚站起身,便有人进来呈上一本金底朱边的奏本。

    是凰卫的奏本。

    她沉下一口气,又坐了回去。

    温卿瑶接下奏本翻开,原先微拧的眉心舒展开,嘴角微微扬起,“到了,朕过两日再去锦书那吧。”

    顺带把这个消息跟他说说。

077.挨骂

    转眼便是杨伯典进宫看望杨问归的日子。

    政事堂暂且没有要事处理,杨伯典觉得差不多到时候了,站起身拍两下衣服,走到温卿瑶面前,拱了拱手,“陛下,臣……”

    不等他说完,温卿瑶手一挥,“嗯,去吧,朕已经派人告知杨问归,今日他在琅华殿中候着,不会乱跑。”

    安静的政事堂内响起阵阵私语,陛下特别恩准杨丞相入宫看望杨问归,这可是头一份恩宠,连苏仪染都没这宠爱。

    看来不仅杨丞相深得陛下器重,杨问归也十分受宠,不然陛下不会为杨丞相破例。

    政事堂不大,里面朝臣不少,杨伯典将低声窃语听了个清清楚楚,他轻咳一声,理了理嗓子,太高音量,“多谢陛下恩典,臣先行告退。”

    响亮的嗓音贯穿整个政事堂。

    行了礼,杨伯典昂起头,在众人羡慕惊讶的目光中,一步一跨往外走,很是得意,路过苏承安身边时,他嘴角一挑,连个多余的眼神都不给他。

    苏承安装作没看见,余光一直落在杨伯典身上,直到他出了政事堂。

    琅华殿。

    杨问归换了身略显正式的衣服,坐得端正笔直等杨伯典。

    风清倒了杯茶给他,借着弯腰的功夫,飞速打量他的神色,不由皱起眉,“丞相要来看望殿下,殿下不开心吗?还是觉得整日待在屋里太闷了?”

    杨问归瞥一眼茶水,没心思喝,“都一个月了,陛下除了去过苏仪染那里,还在谢锦书和楚燕回的寝殿中留宿,可我连陛下的正脸都没见过一次,陛下不喜欢我,已经表现得很明显了,我,我……”

    我该怎么办。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干脆比苍蝇声音大不了多少。

    原以为陛下除了苏仪染,谁都不看,谁知道其实除了他,每人都能分得陛下的宠爱。

    风清安慰他,“殿下宽心,其实殿下在陛下心中是很有分量的,不然也不会让杨丞相入宫探望殿下是不是?”

    杨问归轻嗤一声,面上露出不屑,甚至还有一些厌恶,“谁想见他,这正是说明陛下不喜欢我的证据,让父亲进宫看望我也不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唉,算了,你不懂,我生来就不受待见……”

    说是陛下真喜欢他,那为何不亲自来他的琅华殿坐坐。

    陛下驾临琅华殿,与让父入宫看望他这件事不冲突。

    陛下就是不喜欢他不想见他,才让父亲入宫看望以示安慰罢了,敷衍得很。

    杨问归垂下眼眸,眸中流露出浓浓的哀伤,左边眼角下一点泪痣,更显得他的眼神中的情绪,难以挥散,只是粗略看一眼,都难过到心底。

    风清继续劝道,“许是陛下最近事务繁忙,抽不开身呢?扶疏殿下病了几日了,陛下都没去看望他。”

    杨问归不吭声。

    风清将叹息憋回心里,殿下入宫都一个月了,从没见他开心过,每日愁云笼罩,今日更是情绪跌到谷底,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劝了,不论他怎么劝殿下,殿下都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

    自始至终,殿下都坚信,陛下根本不想见他、不喜欢他、不待见他。

    一时间,两人都沉默了,外面传来动静,杨丞相来了。

    杨问归赶紧收拾好情绪,站起身,挺直了脊背带着风清到门边迎接杨伯典。

    “父亲。”

    见到杨伯典后,杨问归先行礼请安。

    杨伯典没给杨问归眼神,径直迈入殿中坐下。

    杨问归跟着进来,在他身旁站定。

    杨伯典侧过身,上上下下扫杨问归一眼,见他还是跟以前一样,低着脑袋看着地板,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心里骤然腾起一股火气,正想骂他,忽地想起这里是皇宫,冷哼一声,稍微收敛了脾气。

    “你坐吧!”

    完全没有个好语气,凶巴巴的,恨不得直接给杨问归一巴掌。

    风清被杨伯典突然的呵斥吓了一跳,一瞬间,他明白自家殿下为什么郁闷一早上。

    杨问归抿了抿唇,小心翼翼坐下,两只手抓在一起,眼睛始终不敢抬起来与杨伯典对视。

078.杨问归被打

    风清一回过神来,赶紧让人给杨伯典上茶。

    杨伯典端起茶,喝了一口,“你进宫已经一个月,学会怎么讨陛下欢心了吗,陛下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这些小事应该早就摸透了吧。”

    杨问归咬着嘴唇不说话。

    他连陛下的正脸都没见过,话也没能说上一句,哪能知道那么多。

    杨伯典看着杨问归这副表情就火大,他重重一拍桌子,“说话!哑巴了!”

    茶盏撞着桌面乒乓作响,茶水晃了两晃,贴着杯缘晃一圈,终究没洒出来。

    杨问归深吸一口气,将情绪憋在心里,“陛下勤勉,每日早上去政事堂与你们大臣商谈政事,下午在东华阁批阅奏本,有时候还会见见大臣,晚上用了晚膳后便待在锦鸾殿里不出来了。”

    他只能打听到陛下的作息,但陛下的作息十分规律,根本用不着特意打探,其他的,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了。

    杨伯典随着杨问归说的话点头,起初他觉得杨问归说得消息挺有用,但听到最后,发现都是废话。

    一时间,他看向杨问归的目光中充满鄙夷,“不会一个月下来,你连陛下的面都没见到吧。”

    “我……”杨问归的表情越发窘迫,“我,我见到了……见过陛下……”

    也只见了一面,在御花园,远远看了一眼侧脸,那时她正在给谢锦书披斗篷。

    杨伯典不相信他这番说辞,冷哼一声,抬眼打量琅华殿内的装饰摆手,“你住的地方,还不错嘛,看样子你还比较受陛下的重视,陛下并没有亏待你。”

    突然,杨伯典看到了什么,他目光一顿,也不说话了,起身走过去。

    “这些是什么!”杨伯典快步走进旁边的暖阁,一把抓住杨问归铺在桌面上、刚画好的画,“你一天到晚待在宫里,就弄这些?”

    他这才发现,不仅是暖阁里的桌案上铺着画,旁边的桌椅上,还有墙上,都是杨问归平时没事时画的画和练的字。

    杨问归赶忙冲上前,抓住杨伯典的手臂,不让他有下一步动作,“父亲,这都是我平日闲暇无事时留的字画,不耽误正事,不耽误的……”

    杨伯典瞪着杨问归,用力甩开他的手,走到旁边发现堆在墙角的木匣里,还有不少字画卷轴,看露出来的字迹笔触,推测都是杨问归的作品。

    “本末倒置!”杨伯典顺势抽出一条画轴重重打在杨问归身上,“平日叫你用功学习,你不用心,你那点所谓的才华在帝都里都拿不出手,辱没我丞相府的门楣,现在好不容易得陛下垂青,让你入宫,你却在这练起了字画,正当不当,你说说你到底想干嘛!”

    杨伯典不解气,又抓着画轴狠狠打了杨问归一下。

    风清没想到杨伯典堂堂丞相会打人,赶紧冲上前拦在杨问归面前,也挨了杨伯典一下。

    “杨丞相请冷静,这里是皇宫,殿下是陛下的人,你不可以打他!”他急急喊道。

    杨伯典收了手,随意将手中的画轴一扔,冷笑一声,“是,你现在不同了,进宫了,老夫管不到你了,是不是老夫还得给你行礼啊!”

    杨问归不回话,他懒得搭理杨伯典。

    他早就说了,陛下让他的父亲入宫看望他,根本不是件值得高兴的事。

079.你想争宠吗

    杨伯典站直身子,扯整齐因动作幅度大而略显凌乱的衣襟,威严凶恶的目光投向死死护着杨问归的风清,“你是他身边伺候的奴才吧,你们都下去,本相有话要单独跟他说。”

    他下巴一抬,指了指杨问归。

    风清看一眼杨问归,复又垂下眼眸,脚下不动。

    杨问归拍着风清的肩膀,“我没事的,你带他们都下去吧。”

    许是怕风清不放心,杨问归给他一个十分坚定的眼神。

    杨伯典皱起眉,面露不悦,“本相连一个奴才都使唤不动了?怎么,本相还能杀了自己的儿子不成!都出去!”

    风清看向杨问归。

    杨问归闭上眼,颔首。

    风清行了礼,带着一言难尽的表情,将殿内所有人都带了出去。

    屋内只有杨伯典和杨问归父子二人,地上散乱着几张飘落的字画,被杨伯典随意扔弃的画轴就滚落在杨问归脚边。

    杨伯典双手背负,一步一步逼近杨问归,睁着鹰一般锐利的眸子与他对视,“陛下恩准我入宫探望你,就说明陛下并没有放弃你,相反,她十分重视你,也十分重视我。”

    杨问归盯着那双锐利的寒眸,恐惧漫上心头,他下意识想逃,却怎么也挪不开眼。

    这样的眼神,这样的威慑,十多年来他已经历了无数次。

    原本他以为,早该习惯了,但每次一对上这双眼眸,忍不住地恐惧。

    他步步倒退,最后腰撞上桌缘,已是退无可退,他两手撑着桌缘,咽了口唾沫,藏起眸中情绪等着杨伯典的下一句话。

    杨伯典从怀中取出一只食指长短的黑色瓷瓶,高举在两人中间,黑亮的釉面上清晰可见映衬出的人形。

    中间一条光影的分界。

    一边是杨问归。

    一边是杨伯典。

    杨伯典贴近杨问归,压低声音,“这个给你,你找机会放到温卿瑶的饭食中,一次放这么多量即可,这一瓶是一个月的量。”

    他拇指指尖抵着食指第一关节,比了个大致的用量。

    杨问归心里一惊,“这是什么?”

    杨伯典板起脸,“你别问那么多,你只需要记住,这里面的粉末虽然无色,但带着一股奇香,你将药粉下到食物里的时候,记得找味道重的食物,且这些药粉不能接触油腥。”

    杨问归喉咙滚动,没有接下眼前黑乎乎的瓷瓶。

    杨伯典冷哼,“啪嗒”一声,瓷瓶重重往桌上一放,沉闷的撞击声也撞向杨问归心房,激起一片战栗。

    “你记住了,温卿瑶之所以愿意看你的脸,是因为重视我这个丞相,你有一个当丞相的父亲应该开心才是,若你想跟其他三人争宠,就得乖乖听我的话。”

    杨问归咬紧下唇,他并不认同杨伯典的话,但此时,他也无力反抗。

    最终,他松了口,“我知道了,还有什么事吗?”

    杨伯典阴狠的目光扫过杨问归的脸,视线落在他左边眼尾的泪痣上,心上一梗,拿起放在桌面上的小瓷瓶,亲手塞入杨问归怀中。

    “服用一定剂量就可见效,我等着你的好消息,还有,别想着把药交给别人,甚至告到温卿瑶那里,在所有人眼中,你和我,是一条船上的人。”

    说完,不忘给杨问归一个警告的眼神。

    待杨伯典退开后,杨问归才敢长舒一口气,他抬起手背抹过前额,才发觉不知何时额前覆了一层薄薄的冷汗。

    怀中的瓷瓶透着一股凉意,隔着衣物不断提醒他方才发生的点点滴滴。

    他脑子一片空白,等彻底回过神来,杨伯典已经坐在榻上,端着快要凉透的茶,细细品尝。

    杨问归抓了抓怀里的瓷瓶,赶紧抚平衣服上的皱褶,整理好情绪,生怕别人看出来。

    他缓慢走到杨伯典面前,一声不吭。

    杨伯典放下茶盏,用眼神指了指外面,“把他们都叫进来吧。”

    杨问归始终低着头,现在他懒得去看杨伯典是什么表情,转身把风清他们都叫了进来。

080.你现在是陛下的人

    风清一进门,立即冲到杨问归身边,悄悄打量他的脸色。

    “还怕本相再把他揍一顿不成?”杨伯典冷哼一声,站起身,“走了,陛下只准本相探望,不准长留。”

    杨问归遵照礼数,将杨伯典送到殿门前。

    杨伯典走下台阶,回身再三叮嘱杨问归,“记住我跟你说的话,一定要好好照顾陛下!”

    他刻意咬重“照顾”二字。

    送走杨伯典,杨问归回到殿内,一屁股瘫坐在榻上,没了往常端正的坐姿,看起来沮丧至极。

    风清赶紧凑上来“殿下你没事吧……”

    他真的怕杨伯典又把自家殿下给揍一顿。

    谁能想到,堂堂当朝丞相居然一言不合就动手打人,打的还是自己亲儿子,下手一点不轻,绝不是“打是亲骂是爱”的程度。

    他的胳膊现在还隐隐作痛!

    杨问归摇摇头,他深吸一口气,“你没事吧?方才我看到你也被打到了。”

    那一下着实不轻,虽然他早就习惯了,但风清应该受不住。

    风清赶紧摇头,“奴才皮糙肉厚的,没事,倒是陛下你方才挨了好几下,没被打疼吧,要不要紧,以前在丞相府的时候,丞相他也这样吗?”

    风清问得十分小心。

    杨丞相打人的模样一点不像冲动。

    他打人的动作太自然太熟练了。

    杨问归眨了眨眼,别过视线,“父亲时常督促我的课业,有时候,我没按照他的要求完成,我……”

    风清捏了捏杨问归的手臂,示意他不必勉强说下去,不必勉强回忆过去。

    他蹲下身,看着杨问归好看的脸,一字一句十分认真,“殿下,这里是皇宫,过去如何已经不重要了,你现在是陛下的人,已经归在陛下的羽翼之下,无需再惧怕顾忌其他的人,现在陛下才是殿下最大的依靠。”

    杨问归点了点头,风清的话让他在迷雾之中看到一束光,也提醒了他,他现在皇宫里。

    外面忽然有人来报,陛下驾到。

    杨问归赶紧收拾好情绪,起身迎接温卿瑶。

    温卿瑶大步走进来,虚扶他一把,转身坐下,“免礼,坐吧,朕在来的路上遇到杨丞相了。”

    听到温卿瑶提起自己的父亲,才坐下的杨问归身子一僵,他点了点头,“父亲坐了一会儿,跟臣侍说了会儿话就离去了。”

    杨问归悄悄抬起脸,打量温卿瑶,跟他那日在御花园远远一瞥的模样比起来,相似又不相似。

    那种微妙的感觉他说不上来。

    今日的陛下,面容清冷,许是刚从政事堂过来,周身凌冽的气息中带着不曾退散的威严。

    视线悄悄往上,忽地对上温卿瑶清冷的眸子,杨问归显然没想到温卿瑶正看着他,他慌慌张张避开,面上带起一片燥热。

    温卿瑶看着杨问归,他似乎很紧张,“杨丞相这么快就出宫了,朕以为他会留在宫里陪你用午膳。”

    杨问归点了两下头,脑袋始终低低的,视线一直落在桌上,再不敢抬起半寸,“是,父亲说,这里毕竟是皇宫,待久了不合适,所以跟臣侍说了两句话之后,就离去了。”

    “这些字画都是你的作品?”

    杨问归一怔,再抬起头时,对面已没了人影,他赶紧回过头,温卿瑶正站在旁边的暖阁中,手里拿着一幅不曾装裱过的画仔细端看。

    “是,是的……”杨问归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赶紧冲到温卿瑶身边,他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说道,“是不是画的很不好,让陛下见笑了。”

081.已经彻底没机会了

    温卿瑶仔细看着手里的画,半天不作声。

    杨问归安安静静立在她身边,手里死死捏着衣袖,抓住好几道褶皱。

    良久,温卿瑶摇了摇头,“非也,朕鲜少看见这般功力深厚、情感真挚的画作。”

    杨问归眼睛一亮,抬起头看着面前的人,他瞪大了眼睛,似乎不相信自己耳朵听到的话。

    “陛、陛下说笑了……”

    杨问归说话都不利索了。

    虽然陛下的评价只有短短八个字,但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一个人跟他说过这些话。

    记忆里,他听到的最多的句式便是“你的画不如谁谁谁”、“你的字与谁谁谁相比还欠点火候”、“你的才华比谁谁谁要逊色几分”……

    他仔细回想一番,这样的夸奖,还真是头一次听到。

    “怎么,你质疑朕的审美吗?”

    杨问归猛地从回忆中拉回神思,他猛地抬起头,发现温卿瑶侧过身子看着他,嘴角勾起,带着似有似无的笑意。

    他赶紧摇头,露出喜悦的笑容,“不是,多谢陛下夸奖。”

    温卿瑶看了杨问归一眼,放下手中的画作,转而拿起一幅字,自顾自说起来,“朕登基之前,常在民间游走,各家在帝都内叫得上叫不上名号的公子,朕对他们的水平,心里都有个数,今日亲眼细看你的作品后,朕更加确定朕的眼光。”

    杨问归抿了抿唇,犹豫半天,还是将心中记挂已久的思虑问出来,“陛下此言当真?那,那依陛下所见,臣侍的字画,与明昭殿下相比,如何?”

    “不相上下。”

    温卿瑶很快给出一个答复。

    她忽地想起什么,侧过身看着杨问归。

    杨问归迅速将脑袋低了下去,他不敢看温卿瑶的表情,听到头顶响起一直很是淡漠冷静的嗓音。

    “苏仪染鲜少作画,你们俩的字各有千秋,若纸上所作诗文出自你手的话,你的才华,确实与苏仪染不相上下。”

    温卿瑶一字一句,说的十分认真,不像在开玩笑。

    杨问归暗自松了口气,他也不知道在紧张什么,是害怕听到贬低的评价,还是渴望能超越苏仪染?

    他不知道。

    他嘴角颤了颤,强行压下发自内心的笑意,“陛下过奖了……”

    温卿瑶看了杨问归一眼,他似乎很在意别人对他作品的评价,更在意他与苏仪染的对比,杨问归看起来不是很自信的样子,因为怕比不过苏仪染吗?

    “朕记得,今年你也参加过四观书局举办的春日诗会,还拿了第二名,对吧。”

    像被人说中心事,杨问归心脏猛地跳了一下,他咽了口唾沫,颔首,“回陛下,正是。”

    今年年初的诗会,他鼓起勇气报名参加,最开始只是想证明他不比别人差,因为在公布最终的结果之前,所有作品都是匿名的,所以没人会看到他庶出的身份,只会看到他的作品。

    最后结果出来,他拿了第二名,已是十分满意了。

    毕竟拔得头筹的是才名远播,又曾经拿过探花的苏仪染,只输给他一人,他已经很满足了。

    可回到府中后,父亲把他狠狠骂了一顿,还说他永远比不过苏仪染,不论是才华,还是身份……

    这一年,他比以前更加刻苦努力,只想在明年诗会的时候再与苏仪染一较高下,就算再败给他,也想看看差距在哪。

    可如今,已经彻底没机会了。

    他和苏仪染,一个是受人敬仰的“帝都第一公子”,一个是身份永远底人一等的庶子。

082.他有些承受不来

    四观书局诗会的事,温卿瑶记忆深刻。

    书局是她开的,诗会是她命人办的,苏仪染的第一是她推上去的,“帝都第一公子”的名号也是她安排人在帝都内散布开的,为的是同时给苏仪染和新开的书局造势。

    她坚信,以苏仪染的实力,完全有能力拔得头筹,但为了保险起见,她还是在后面推了一把,毕竟这场诗会就是为了造势而开展的,若达不到目的,就没有意义了。

    事情筹划时,她也跟苏仪染商量过,苏仪染很配合,诗会时拿出了十成十的功力,才华艳惊四座,就算没有她的助力,也能轻松拔得头筹。

    年初的那场诗会,说白了,是她和苏仪染相互成全。

    不过杨问归的诗她也看过,确是有才华够惊艳。

    她拍了拍杨问归的肩膀,安慰他,“四观书局背后的人不一般,与会者更是藏龙卧虎,能在诗会上拿到前十的人,都是值得注意的人才。”

    杨问归一愣。

    今日的夸奖太多了,他有些承受不来。

    更何况刚刚还被教训了一顿。

    落差太大。

    “朕进来这么久了,你就只请朕赏字画?”

    杨问归赶紧收回神思,接下温卿瑶手中的字画放到一边,“陛下忙于朝政累了,快坐下好好歇息吧,风清还不赶紧上茶。”

    待温卿瑶坐下后,他小心翼翼,带着试探地,说出了憋在心里一直不敢说的话,“陛下若是不介意的话,留下来,用午膳吧。”

    说完这句话,杨问归跟卸下千金重担似的,长长舒了口气,他抿着唇,望着温卿瑶,晶亮的眼睛里充满期盼,左边眼角下一点泪痣,竟让人觉得有一丝魅惑。

    温卿瑶看着他这副可怜乖乖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更忍不住打趣他,“朕还以为,你要与朕鉴赏一整天的字画呢。”

    杨问归低着脑袋,“让陛下见笑了。”

    温卿瑶让不忘吩咐御膳房,她中午在琅华殿用膳,随后指了指对面的座位,“坐下吧,别拘促,朕又不会打你。”

    杨问归笑了笑,“陛下请用茶。”

    温卿瑶端起茶杯饮了一口,她的眼神始终落在杨问归脸上,而杨问归自始至终低垂着视线,不敢看她。

    “算起来,你入宫已有一个月,朕一直忙于朝政,没能来看你,你不会在怨怪朕吧。”

    还是温卿瑶先开口打破殿内的沉默。

    杨问归一听,赶忙抬起头看着温卿瑶,紧跟着连连摆头,“臣侍能有这份荣幸入宫伴驾,全靠陛下恩赐,怎敢怨怪陛下呢,况且陛下日理万机,勤勉朝政,而臣侍又帮不上陛下的忙,能不让陛下分心已是最大的福分了。”

    一番话,杨问归将姿态摆得极低,他生怕自己的一丁点小事让温卿瑶烦心、厌恶。

    温卿瑶眉心微拧,似乎并没有料到,眼前这位当朝丞相家的长子,过分谦逊了。

    “你……”温卿瑶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朕没来的这一个月,你都在做些什么?一个人闷在宫里很无趣吧。”

083.稀客

    杨问归抿了抿唇,“回陛下,大多数时候,臣侍都留在殿中看书、写字、作画,最近下了雪,偶尔也会出去赏雪,没有乱走。”

    他一字一句说得很慢,也很认真,字字句句中充斥着真挚的情感,还有可察觉到的卑微。

    温卿瑶往前探了探身子,“抬起头,看着朕的眼睛。”

    杨问归身子一抖,下意识想把脑袋低得更低,但碍于温卿瑶的威严,他僵硬地转动脖子,一顿一顿地看向她,微颤的眼瞳中闪烁着点点光芒,清澈眼波之中,倒映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用完午膳后,朕还要去政事堂,晚上再过来陪你。”

    温卿瑶尽量收敛话语中的锋芒和凌厉,连带着眼神都柔和了不少。

    杨问归咬着唇,点了点头,左边眼角下的一点泪痣,撩人心弦。

    陪着杨问归用了午膳后,温卿瑶便回锦鸾殿了,在东华阁内看了一下午的奏本,临近傍晚,她收到消息,谢锦书的寒症又犯了。

    温卿瑶放下奏本,皱了皱眉,“怎么又犯了,这才几天,他待在帝都水土不服吗?”

    她轻叹一声,收了奏本,打算去清心殿看看谢锦书。

    这么多天了,她还没去看望过谢锦书,把他一个人晾在偏远的清心殿,未免不大合适。

    刚站起身,又有人来报,明昭殿下去了清心殿。

    温卿瑶想了想,又坐了回去,既然苏仪染去了清心殿,她暂且不去凑热闹了。

    苏仪染带着履泽迈进清心殿,一阵暖风迎面而来,他顺势抬眼打量殿内的装饰,富丽堂皇,一应装饰摆设皆为最顶级的用品,就连殿中燃着的香都价值千金,奢华的装饰中还透着典雅,很有谢锦书的风格。

    甚至让人隐隐觉得,有仙气萦绕。

    出来迎接的人是摇光,他见到苏仪染,只是稍微一愣,很快向他行礼,“不知明昭殿下驾临,有何贵干?”

    苏仪染挺直脊背,始终保持着优雅的姿态和得体的表情,“进宫一个月,都不曾来看望扶疏殿下,听闻前几日扶疏殿下身子不适,我今日特来看望。”

    他让履泽将带来的补品递给摇光,“扶疏殿下现在好些了吗?”

    摇光接过谢锦书带来的礼物,“奴才先代殿下谢过明昭殿下了,殿下现在寝殿中歇息,已经好多了。”

    正说着话,一阵珠帘噼啪的脆响,谢锦书走出来,他衣着整洁,在十分温暖的殿中,他肩上还披着一件外套,外套上绣着花纹,可以看出用的是金线。

    “明昭殿下,稀客。”谢锦书嘴角挂着浅笑,“坐吧。”

    两人先后落座,玉衡端了茶上来,苏仪染只是闻到茶香,便可断定用的是极品茶叶。

    苏仪染端起茶盏,仔细轻嗅香气,随后观察茶汤颜色和茶叶的状态,最后品尝一口,素来沉静的眸光中绽出一道光,嘴角露出得体的笑意,“是杭城特有的名茶,天清雾隐。”

    谢锦书笑着颔首,看向苏仪染的眼神中多了几分别样的感情,是棋逢对手的快意,亦或是酒逢知己的喜悦。

    或许还有他乡遇故知的欣慰。

    苏仪染迎着谢锦书复杂的目光,缓缓放下茶盏,“我说的不对吗?”

084.仙人与公子

    谢锦书的手指轻轻搭上透着温度的茶盏,指腹轻轻摩挲光滑的杯壁。

    “我来帝都的路程花了半个月,入宫一个月,你是第一个品尝出天清雾隐的人。”

    苏仪染盯着谢锦书的脸,深邃的眸子恨不得将他看透,但不论他怎么看,怎么想,脑海中始终挥脱不去一个模糊的映像,他眼前这人是仙人,是他不论在现实中还是梦境中,都不曾见过的仙人。

    他听不出谢锦书这话什么意思,是夸他见多识广有品位,还是笑宫里的人都不识货?

    苏仪染的表情姿态始终十分得体,挑不出半点毛病,“或许是我不够内敛,比较浮躁,遇到好的东西,总是忍不住立刻分享出来。”

    谢锦书轻摇脑袋,“我也有这个习惯,遇到好东西立即分享出来,让更多人体会其美好,才是对美好事物的尊重,不过嘛……”

    他说的极为缓慢,似乎连这番话,都是想慢慢与人分享的美好事物。

    “再美好的事物,也要向对的人分享,不然,就是不得体的炫耀和惑人心神的妖物了,不瞒明昭殿下,这壶天清雾隐,我还是头一次与人分享,现在看来,我看人的眼光没错。”

    苏仪染轻笑一声,像是配合谢锦书的话,端起茶盏又细品一口,随后才说道,“那我还得多谢扶疏殿下的赏识了。”

    履泽、玉衡、摇光三人站在各自的主子身边,一声不吭地看着两人你来我往,恍恍惚惚之间,他们似乎听到了刀剑相碰的铿锵声。

    两位殿下太厉害。

    三人缩了缩脖子,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谢锦书并没有顺着苏仪染的话接下去,“天色不早了,明昭殿下留下来用晚膳吧,他们来我这的时候,我都会请他们喝酒,就连陛下也对我的酒赞不绝口,明昭殿下千万不要错过。”

    苏仪染面不改色,从容淡定,“其他人都品尝过的酒?和天清雾隐相比如何,如果是比天清雾隐差,我不喝。”

    他始终保持着得体的表情和仪态,用平淡的语气说着最直接的话。

    谢锦书轻笑一声,身子稍事往后靠了靠,身后是真丝做面的靠枕,柔软舒适。

    火烧云是他温养身子的药酒,虽说是药酒,酿造的工序十分复杂,所需药物更是名贵,说是一坛抵万金都不夸张,他只是平日饮用即可压制住寒症,更何况是身子健康的人饮用。

    与火烧云相比,天清雾隐根本不值一提,但错就错在,他先分享给了其他人。

    谢锦书面上的笑意愈发分明,“一坛万金的好酒,明昭殿下愿意赏脸吗?”

    苏仪染眉毛微挑,终于露出些许其他的表情,“你身子不舒服还喝酒?不会是喝酒何出来的问题吧。”

    他不着痕迹地打量谢锦书,不像是嗜酒之人。

    “你在关心我吗?”谢锦书反思,估计是他有几日忘了喝酒,又忘了吃药,才引得寒症复发。

    苏仪染的眼神中露出一丝鄙夷,说出来的话也是公事公办的语气,“后宫里的人出事,瑶瑶会分心,我不希望有任何事影响她,她每日处理政务,阅看奏本,已经很忙了。”

085.愿意赏脸吗

    谢锦书注意到苏仪染用的称呼,嘴角微颤。

    但这不足以动摇他,只是听到奏本这个词,心里没由来地升起一股失落感。

    那日他陪着陛下出门,结果去的路上,陛下一直沉迷于看奏本,无暇搭理他,回来后,陛下也以看奏本为由,将他送回清心殿后便转头离去。

    虽然最后被眼前这人叫走了。

    但不可否认的是,陛下真的对奏本很上心。

    “你也输给奏本了?”谢锦书忽地这么问一句。

    苏仪染没有回答。

    但谢锦书还是从苏仪染微颤的眸光中,捕捉到了真相,“我请你尝尝杭城口味的菜肴,然后斟一壶美酒,长叙今朝。”

    苏仪染挑眉,喝酒啊。

    他今晚上没打算喝酒。

    谢锦书往前凑了凑,眉间一道朱砂痣,分外显眼,“如何?明昭殿下,愿意赏脸吗?”

    苏仪染轻咳一声,“既然扶疏殿下盛情相邀,我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

    晚膳时间,谢锦书吩咐人摆了一桌的好菜,大快朵颐过后,两人推杯换盏,很快在彼此面前半卸下自身的伪装,打开的话匣子怎么也合不上。

    从文学哲理聊到星辰推演,从风土人情聊到治国理政,哪怕面色微醺,依旧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令人深省的至理名言一句一句往外蹦,手中捏着的七彩琉璃盏一杯一杯满上,到最后,两人吟诗作对,酒逢知己千杯少,就差一激动喝上交杯酒。

    履泽、玉衡、摇光三人在一旁叹为观止,入宫一个月了,还从没听见自家主子说过这么多话,今夜畅所欲言,比他们这一个月加起来说的话还要多。

    咫尺方桌之内,这二人自成一个世界,其他人融不进去,也看不懂。

    直至深夜,两人才意犹未尽地放下酒盏。

    苏仪染站起身,哪怕喝得欢,身上的衣服依旧一丝不苟,他拱了拱手,“时候不早,我先告辞,今夜叨扰了。”

    谢锦书跟着站起身,“若是明昭殿下愿与我畅饮通宵,亦或是不介意的话可在我殿中休息一夜。”

    苏仪染摆摆手。

    他今天来只是摸摸情况,喝酒聊天纯属意外。

    谢锦书将人送到清心殿前,冷风吹来,吹散了身上的酒气,吹不透心头的微醺,“苏仪染。”

    看着对方走下台阶,谢锦书出声叫住他。

    “有空再来,美酒管够。”

    今晚他们喝的酒,不止火烧云,谢锦书将他从杭城带来的美酒都奉献出来。

    苏仪染停下脚步,回过身,没点头,也没摇头。

    直到坐上轿撵,苏仪染闭上眸子,再睁眼时,眸中恢复一片光亮,目光清冷,全然没了方才的醉意朦胧,若不是他身上萦绕着阵阵酒香,根本看不出他方才喝了那么多酒。

    他嘴角勾起,有些漫不经心,他或许知道为何瑶瑶会千里迢迢召谢锦书入宫了。

    瑶瑶的眼光不错。

    谢锦书在摇光的搀扶下,回到寝间,路过坐榻时,散乱堆放的酒壶提醒他,方才不是一场美梦。

    他软绵绵地靠在床榻上,等着玉衡给他拿解酒药,望着眼前有些摇摆重影的幔帐,他轻叹一声,“苏仪染的酒量真好。”

    这点他不得不承认,他的酒量不如苏仪染,但其他地方,未必比苏仪染差劲。

    玉衡取了解酒药过来,喂自家殿下服下,忍不住抱怨一声,“殿下,你身子才好,怎么能喝那么多酒,酒喝多了伤身啊。”

    谢锦书闭着眼睛摆摆手,示意无碍。

    难得有机会痛饮一顿,怎能错过机会,好在寒症赶在苏仪染来之前再发,不然一觉醒来忘了今日的快事,岂不可惜。

    摇光跟着说道,“殿下还邀请明昭殿下下次再来喝酒,岂不是要再醉一次。”

    谢锦书睁开双眸,眼神暂时恢复往日的清亮,他偏过脑袋,笑着问摇光,“你觉得,苏仪染今日为何会来清心殿?”

086.他紧张

    一时间,摇光被问住了,答不上话。

    玉衡也没明白自家殿下的意思,莫非,明昭殿下其实想上门找茬,但被殿下巧妙化解了。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迷茫,齐齐摇了摇头。

    摇光抿了抿唇,“殿下,奴才愚钝,没法理解其中深意,还请殿下解惑。”

    谢锦书丢出简简单单的三个字,“他紧张。”

    玉衡和摇光更糊涂了,听得云里雾里,明昭殿下紧张什么?

    紧张殿下身子不适?

    还是紧张陛下会将更多的心思分到殿下身上?

    谢锦书看着又好奇又不解其中意的两人,笑着摇了摇头,“今日时辰还早,你们搬张凳子过来坐下,我慢慢说给你们听。”

    两人眼睛一亮,毫不犹豫地搬了凳子坐在谢锦书床前,一个个身板挺得笔直,竖起耳朵等着谢锦书开口。

    谢锦书靠着软枕,神情散漫,“你们是不是觉得,因为苏仪染之前与陛下有婚约,所以此时,最高枕无忧的人应该是他?”

    玉衡和摇光颔首,难道不是吗?

    “陛下登基数月,一直没有打算册立皇夫的打算,宫里又添了三位新人,而我听说,苏仪染本来明年春天就该和陛下成亲了,你们觉得,他现在是什么心情?”

    南朝皇室守丧,只需三个月,三个月后各类喜庆之事,该办的还得办。

    玉衡摸着下巴,顺着谢锦书的思路说下去,“他会怀疑,陛下是不是考虑另选他人册封,毕竟,宫里的四位殿下身份都不低,皋月殿下还是丞相之子呢。”

    摇光似乎也明白了一些,“可是,明昭殿下为何独独来清心殿呢?据奴才所知,这一个月以来,明昭殿下不曾接触过皋月殿下和长宁殿下,也没去过琅华殿和丰祥殿。”

    谢锦书只是轻笑,并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以苏仪染的聪慧,他很快就会发现,他现在的紧张和担忧完全是多余的,不过,若他对陛下有绝对信任的话,那么我的分析则完全是错的,他今日登门,只是单纯地来看看我,一如他最开始说的。”

    若真是这样更好。

    摇光和玉衡发现,不仅自家殿下不好懂,明昭殿下也不好懂。

    谢锦书摆摆手,面上浮现一丝倦态,“今日先说到这里吧,我累了。”

    许是说话耗费了不少精力,谢锦书说着直接滑入被窝,衣服也没来得及换便直接睡去。

    沐浴更衣什么的,等他彻底酒醒了再说吧。

    玉衡和摇光见状,不敢再打扰他,轻手轻脚搬起自己的凳子退了出去。

    琅华殿内。

    相较于清心殿的热火朝天,这里的一切情况都在可把控的范围内。

    所有人都十分冷静,甚至有些过分安静。

    温卿瑶看着小心翼翼吃饭的杨问归,他动作小心到生怕碰出半点声响,不禁疑惑,杨问归是不是对她有什么误解?

    “宫里的饭菜不合你的口味吗?”她问道。

    杨问归一激灵,赶紧放下手中的筷子,一双手规规矩矩地搭在腿上,连连摇头,“宫中菜肴十分美味可口。”

087.别满脑子想着调情

    温卿瑶没有责备他过分紧张,执起筷子亲手为他布菜,“这里是虽是皇宫,但没必要拘谨,朕虽是帝王,但也是个随和的人,宫规礼仪,虽有教导约束之用,但人,不该把自己限定在别人搭建的方寸之间。”

    杨问归点了点头,以前从没有人跟他说过这种话。

    他听得最多的话,还是要他守规矩、懂分寸、知礼数、注意身份。

    “臣侍谨遵陛下教诲。”他小小声回应。

    温卿瑶打量着杨问归的侧脸,他坐在她的右手边,正好可以清晰地看见他眼角下的泪痣,他眼眸低垂,看着就像快哭了一样,楚楚可怜。

    她又放柔了语气,“快吃饭吧,别想那么多。”

    温卿瑶怀疑,杨伯典今天跟杨问归说了什么,所以杨问归才会有这种反应。

    杨问归抬起头,脸上挂起笑意,一双眸子亮闪闪的,全然没有要哭的痕迹,“陛下也吃,千万别因为臣侍坏了享用美食的好心情。”

    他执起筷子,学着温卿瑶的样子,尽量从容镇定地为她布菜。

    一顿饭,用得还算愉快,温卿瑶拿了帕子擦嘴净手,无意瞥见身旁的杨问归,“以后在皇宫里,你不必用这么卑微的自称,随意就好,只要在外人面前稍微注意即可。”

    她不想离了朝堂后,还被这些繁文缛节烦心。

    所谓礼节,一方面可以体现一个人的教养、分化尊卑,另一方面是用来区分亲疏的。

    杨问归守在温卿瑶身边,一言不发,只是温和的视线一直落在她脸上,一动不动,一眨不眨。

    他的眼眸中带着光。

    温卿瑶偏过头,正好对上杨问归的视线,杨问归没想到她会看过来,匆匆忙忙避开,露出浮上些微绯色的侧脸。

    “你有事想跟朕说吗?”

    杨问归刚想下意识摇头,但想起温卿瑶之前对他说过的话,他动作停顿下来,他没有动作,也没吭声。

    温卿瑶眨了眨眼,“说你没有想和朕说的话,朕就回去了。”

    说罢,她佯作起身。

    “陛下!”

    杨问归急急出声叫住温卿瑶,响亮的声音把他自己吓一跳,他看向温卿瑶,两只手抓在一起藏在宽大的袖子下,“陛下……就要回去了吗?是事务繁忙吧……”

    温卿瑶抬起一条手支着下巴,故意逗杨问归,“不忙,朕晚上很闲。”

    杨问归低低“哦”一声,“那,那,那陛下不忙,就先别走嘛……”

    陛下在苏仪染、谢锦书和楚燕回那都过了夜,总不能,就他留不住陛下吧,要是陛下今日就这么走了,以后他真的要被人看不起了。

    “在进宫之前,你每日待在府中做些什么?”温卿瑶突然关心起杨问归入宫前的生活。

    杨问归眨眨眼,老老实实回答,“跟在宫中一样,每日练字作画,还有读书。”

    温卿瑶在心里“啧”一声,真够刻苦努力,真想让苏仪染好好学学人家,别一天到晚满脑子想着找她调情。

    她心里虽这么想,但绝不能说出来,“日复一日,你不觉得枯燥烦闷吗?”

088.陛下留下来歇息吧

    杨问归咬着唇,低下脑袋,在温卿瑶问出这个问题之前,他从没考虑过每天一成不变的日子,是否枯燥烦闷。

    温卿瑶不催他,始终支着下巴耐心等杨问归的回答。

    旁边的灯爆了一个烛花,噼啪脆响惊醒沉浸在思绪中的人,杨问归抬起脑袋,望向温卿瑶的眸子中,始终闪烁着点点光芒。

    “父亲自小对我要求严苛,而且我觉得,读书用功些也没什么不对,不瞒陛下,直到两个月前,我都一直在为明秋的科举努力,至于写字作画是我的兴趣,读书读累了,就潦潦勾几笔,或是随性地写两个字,便不累了。”

    杨问归一字一句说得很慢,也很认真,温卿瑶问他的每一个问题,他都带着十成十的真挚来回答,没有半点虚情假意。

    温卿瑶一直注意着他的表情,他暗中提起骤然改变的生活和过去所有的努力皆化为泡影,但表情始终很平静,就连语气中,都没有藏着半点不好的情绪。

    似乎,他早已接受了这样的命运。

    亦或是,他早已习惯别人安排他的命运。

    温卿瑶也很平静,将一个不可抗争的事实摆到他面前,“后宫之人,不得参与科举。”

    若不是苏仪染早两年参加过科举,他也再没可能参与科举了。

    杨问归颔首,“我知道,但是不能参与科举,不代表不能继续读书,我每日还可以继续作画写字,我已经很满足了,多谢陛下厚爱。”

    说完,他说完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

    其实,他并不是特别在乎能不能参加科举,但曾经幻想过举办一个书画展,让全天下的人蜂拥至帝都欣赏他的字画,可惜以后也没机会了。

    温卿瑶曲起胳膊搭在桌案上,身子往前探了探,“苏仪染现在就住在昭懿殿,你若有不懂的地方,抓着他问便是,反正他现在闲的没事干,你每天缠着他,想问他什么便问他什么,他不会拒绝你的。”

    不知温卿瑶的哪句话戳中了杨问归的笑点,他噗嗤一声轻笑出声,左边眼尾下的一颗泪痣给他流溢的眸光添了不少灵动。

    温卿瑶弯起嘴角,“朕是认真的,你若总觉得自己不如苏仪染,就拉近距离,亲眼看看他,不要一昧听取别人的话语,而忽略了自己内心的真实感受。”

    杨问归咬着唇点点头,“多谢陛下提点。”

    陛下比他想象中要和善得多,真是太好了,他还以为,陛下是不喜欢他才一直不愿来见他。

    温卿瑶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时候不早了,朕……”

    “陛下!”

    杨问归叫住她,跟着起身,语气中充满坚定。

    “陛下,时候不早了,外头夜黑路滑、冰天雪地的,实在不宜行走,留下来歇息吧。”

    他终于说出期待已久的话。

    温卿瑶放下手臂,偏过脑袋看着杨问归,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短暂地交汇,这回,杨问归并没有躲开。

    她弯起嘴角,“看在你如此关心朕的份上,朕就留下来。”

    晚上,趁着杨问归沐浴的功夫,温卿瑶把不悔叫来。

089.你今晚睡这

    温卿瑶想了想,压低声音吩咐道,“你去查一查,看看能不能查到杨伯典今早跟杨问归说了什么。”

    本来她没在这方面留心眼,想着杨问归入宫才一个月,什么都不知道,不会跟杨伯典说些有的没的,但根据今天杨问归的反应来看,可能是杨伯典对杨问归说了什么。

    虽然她没有刻意安排人盯着琅华殿,但长安宫里到处都是凰卫,无需担心。

    不悔应是。

    浴阁里,杨问归泡在浴桶里,后知后觉地没缓过神,他甚至不敢相信,方才发生的事都是真的。

    杨问归掬起一捧水,狠狠往脸上搓了搓,眉毛和睫毛上都挂着晶莹的水珠,温热的水扑在脸上,他白皙的脸红扑扑的,水珠顺着他好看的面部线条顺畅滑至下颔,滴答跃入浴桶之中。

    风清守在杨问归旁边,脸上的笑从温卿瑶进来后就没消失过,“奴才早就跟殿下说了,陛下没有讨厌殿下,只不过陛下一直勤勉朝政、事务繁忙,没来得及看望殿下,陛下今日不就来了嘛,还陪着殿下用了两餐饭呢。”

    哗啦——

    杨问归摆动手腕,拨弄一阵水花,他仰起头看向风清,脸上润润的,眉眼、嘴角满是笑意,“陛下还答应留下来过夜了。”

    在这之前,他想都不敢想。

    风清绕到杨问归身后,帮着他捏肩,“多亏了殿下主动,殿下一开口挽留,陛下就留下来了,说不定陛下就等着殿下开口呢,这说明陛下很在意殿下你啊。”

    杨问归倏地挺起胸膛,“我不能让陛下久等了,快帮我更衣,待会陛下就要睡着了。”

    擦干身子换好衣服,杨问归回到寝间,温卿瑶坐在床边,手里不知捧着什么东西在看,听到动静,她看过去,“你们都退下吧。”

    风清应是,低着脑袋退下了。

    杨问归站在原地,手里抓着袖子,等着温卿瑶发话。

    温卿瑶放下手中叠得方方正正的纸,站起身,徐徐走过来,脚步轻盈,衣袂翩翩。

    她的眉眼带着温和的笑意,直抵心里最深处,光辉轻拢,为她周身镀上一层柔和的光。

    杨问归呆在原地,霎时间,忘了自己是谁。

    他从未见过这般神态这般模样的陛下。

    “过来……”温卿瑶缓缓走来,轻笑一声,拽住杨问归的手腕,拉着他往里走。

    杨问归被拽过去,脚步轻飘飘的,随着温卿瑶一步一步,朝着床榻走去。

    鼻息间飘着淡淡的香气,令人想入非非。

    他跟在温卿瑶身后,脸上不自觉浮上一层绯红。

    陛下真的没有排斥他。

    温卿瑶抬手一指,“你,今晚睡这。”

    杨问归顺着温卿瑶的手指看过去,视线直接掠过面前的床榻,停在更远些的珠帘后。

    暖阁?

    瞬间梦醒。

    他动了动眉毛,莫不是泡热水泡晕了。

    那里不是暖阁吗?

    “陛下?”他看向温卿瑶。

    温卿瑶一脸认真,不像是开玩笑,“时候不早了,早点休息吧。”

    杨问归嘴角颤了颤,强力压制住心里的失落,听话地点了点头。

    陛下没有完全接受他。

    走进暖阁,褥子都已经先由不悔铺好了,厚厚的一层,跟他平时睡的床榻没什么区别,暖阁里的地龙也烧得很旺,晚上睡这里不会冷。

    他叹了口气,老老实实爬上床榻,钻进被褥。

    隔着珠帘看过去,那边灯已经熄了,昏暗一片。

090.心情复杂

    杨问归回身看了一眼旁边桌案上的灯,火苗窜得高高的,将暖阁内照得透亮。

    他执起挑子,只是将灯火挑暗了些,随后转身上了睡榻。

    他扯着被褥盖住半张脸,宁静的烛光落在他的脸上,勾画出明暗分明的界限,他偏过视线,斜斜地注视着暖阁外昏黑的宁静,闷闷地轻声叹息。

    陛下不来看他的时候,他说不上高兴还是失落。

    但今日在琅华殿等到陛下的那一刻,确实有一瞬小小的喜悦,可现在,他又说不上是什么心情了。

    就目前来看,他尚且没有沦为陛下暖床的工具,但陛下不愿与他同塌而眠,心里真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他晃了晃脑袋,将乱七八糟的思绪都甩出脑袋,闭了眼,慢慢哄自己入睡。

    桌案上的灯火静谧而安然,伴着睡在暖阁的杨问归,一同步入梦乡。

    半夜,温卿瑶不知为何醒来了,眼前透着一层朦胧的光,她偏过脑袋,发现暖阁那边还亮着。

    她坐起身,朝着暖阁的方向看了一会儿,没听到暖阁那边有动静,想了想,撩开幔帐下了床,脚步轻缓地朝着暖阁过去。

    抬手挑开珠帘,温暖的烛光轻轻拢着安睡于睡榻之上的人,一片岁月静好。

    温卿瑶轻手轻脚步入暖阁,在杨问归的床榻边站定,她稍稍弯腰,凑过去仔细看两眼。

    一片阴影落到杨问归脸上,他呼吸均匀,抱着被褥睡得正香,完全没有察觉到有人靠近。

    温卿瑶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直起腰,又偏过头看向桌案上燃着的灯火,随后手一挥,暖阁内骤然一暗,她眯了眯眼睛,待适应了眼前的昏暗后,出了暖阁,回到自己的床榻,安然睡去。

    一夜好眠。

    大清早,温卿瑶罕有地早早醒过来,她盯着床顶没动,一时间有点怀疑人生。

    按往常来说,除非有特殊情况,她一定会睡到不忘来喊她才慢慢转醒。

    今天遇到什么特殊情况?

    她偏过脑袋,忽然发现暖阁的方向透着暖黄温和的光,在微光静谧的清晨,像初升的朝阳攀附在地平线上,不耀眼,却令人安心。

    但是……

    温卿瑶坐起身,眯起眸子锁住透着光的暖阁。

    她记得,深夜她醒来的时候,暖阁里也是透着光的,而且她还专门进到暖阁中,将燃着的烛火给灭了。

    怎么又自己亮了起来。

    她起身走过去,拨开暖阁的珠帘,暖阁里的灯确实亮着,而杨问归睡得正香,一点没有要醒来的意思。

    一瞬间,温卿瑶怀疑自己在做梦。

    她想了想,轻步走进暖阁,又一次抬袖挥灭灯火。

    走出暖阁,正好不忘来了,伺候一番更衣梳洗,准备用早膳。

    不忘每日最高兴的时候,就是温卿瑶早起的时候,不用喊不用催,省了不少功夫,自然心里高兴,他一高兴,手上动作更加利索,三两下就帮温卿瑶梳好头发。

    温卿瑶出了寝间,遇上在门前巴巴等着的风清,“给陛下请安,陛下早上好,殿下他……”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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