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6 他们在同一座城市生活了四年却毫不知情
水沿路离市中心将近八九公里,属于清海市的北区,不是繁华地区。
宋勉划开护目镜,顺手也帮她将护目镜往上翻,“随便跑的,不知不觉地就来到这里了。”
时茉想,还真挺随便。
“我找找看这里有什么好一点的餐厅。”说着,时茉的手指在手机上划拉着。
宋勉停好车,摘了头盔,说道,“别找了,这里没什么好的餐厅,就那个吧。”
时茉头一转,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
“KFC?你确定?”
宋勉已经往马路对面走去,“确定。”
“不是,”时茉紧跟上,她玩笑道,“你是不是在替我省钱啊。”
“是。”宋勉答得斩钉截铁,“不是说快要失业了吗?”
时茉:“……”
就……也没到这么穷的地步。
在餐厅门口,时茉拦住宋勉,叹息一声,“请你一顿还是请得起的,走吧。”
宋勉看了她一眼,却是推开了餐厅厚重的玻璃门,带着煎炸香味的冷气倾身袭来。
无奈,时茉只能跟着进入餐厅。
点完单,两人坐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
玻璃橱窗隔绝了外界的噪音,时茉看着窗外灯光无声地闪烁,行人、车辆来来往往。
“这里是我刚来清海市时住的地方。”
“这里?”时茉很意外,“不是在酒馆那边吗?”
宋勉深邃的目光看了她几眼后又将视线转到窗外,像在说一个很久远的故事,“当初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来这里,但去哪里,对我来说都无所谓。”
因为哪里都没有他的家,时茉心想。
“后来怎么去酒馆那边?”
宋勉望着窗外凝神,“那时我找不到工作,就抱着一把吉他在地铁口卖唱,萧哥刚好路过,就把我带到酒馆里。”
没家,没工作,没着落,那是一段什么样的经历?肯定不好过,宋勉却只用两三句话轻飘飘地一笔带过。
时茉随口问道,“你来清海几年了?”
却见宋勉转过来的目光耐人寻味,嘴角边还勾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应该有四年了吧。”
时茉愕然。
也就是说,她毕业后来到清海,他也来到清海。他们在同一座城市生活了四年却毫不知情。
“你都没看过我们的节目吗?”时茉的语气不知不觉带上了惋惜。
宋勉却笑道,“我从不看电视,只有偶尔看一点综艺,还是在网络上看的。”
相遇这件事该怎么说呢?叹息没有用,遗憾也没有用,不能早一步,也不能晚一步。
“更何况,你也不是名气那么大的主播。”说完,宋勉的表情完全换上了顽劣的笑。
时茉瞪了他一眼,“差不多行了啊,不带这样人身攻击的。”
他们分别有十年,除却清海的四年,他还有六年的生活是她不知道的,时茉鼓起勇气问道,“那来清海之前呢,你又去了哪里?”
宋勉有几秒的怔愣,随后又用无关紧要的话语打发了她,“小朋友,好奇心别那么重。”
听到宋勉半贬半玩笑的话,时茉第一反应是傻眼。
其实不能怪她会问这个不能问的问题。她不知道这个不能问。
他连十年前对她的承诺都没有忘,特意用机车带着她兜了一个小时的风。然后带她来到他刚来清海时的落脚点,又告诉了她他和一米阳光的那点渊源。
她以为她是不同的。
她以为她可以问这个问题。
刚好取餐台叫到他们的号码,时茉慌里慌张地起身,一不小心,大腿撞到了隔壁桌的边缘。很突然,而且用力很猛,时茉疼得弓在原地不能动弹。
“急什么?又不会被别人拿走。”宋勉来到她的身边,语气似责怪又似关切,“坐回去,我去拿。”
时茉倒回去,坐在位置上揉着大腿。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疼痛感特别强烈,久久不散。
宋勉很快去而复返,将一个摆满食物的托盘轻放在桌面上。
“还痛?”
时茉摇了摇头,“没事了。”她担心刚才的话题会再继续,赶紧说道,“吃吧。”
之后他们都没有再交流,空气中除了食物的味道,剩下的就只有心照不宣的尴尬。
“不是我不想跟你说,没什么好说的。等……以后有机会了我再告诉你吧。”
“嗯?”时茉停顿片刻才领悟到宋勉的话。
“嗯。”她轻轻地点了点头。
“吃吧,别想了。”宋勉将一盒汉堡放在她手边,时茉这才发现自己吃得有多三心二意。
“你怎么点了三个汉堡?”今晚时茉做东,餐是让宋勉点的。
宋勉又审视了一遍餐桌,哦一声,“可能点错了,你吃吧,我不吃这种汉堡。”
有一次她和林小鱼在外面吃饭,也是按错数量,时茉不疑有它,更何况多出来的这份汉堡是她爱吃的。
但是她还是要声明一下,“其实我已经吃饱了。”
“不要浪费。”
时茉:“……”
明明点错餐的人是他,还能这么理直气壮地教训人,这种嚣张的人生态度,时茉是既欣赏又敬佩。
毕竟这事,她做不出来。
在打开第二个板烧鸡腿堡时,时茉的余光中总晃动着一个人的身影。
疑惑当中,她转头往那边投去视线。
一个年逾花甲的老人,在点单台前绕着圈地走,不停地压着指关节,神情仿佛很焦虑。
“别老盯着别人看,吃你的。”宋勉没回头去看她关注的人,只是督促她。
作为一名记者,时茉早已养成观察周围事物的习惯,她凭直觉判断这个老人不同寻常。
老人头发须白,炎热的夏天,穿着整齐的长袖衬衫和浅色西裤。皮鞋一尘不染。
老人行为怪异,但看得出来很有修养,一直没有打扰到其他人用餐。
直到一名服务生匆匆赶到他的身边,和老人耳语。没多久,那老人竟是眉开眼笑。
看到老人笑了,时茉情不自禁地跟着展眉一笑。就在她想收回视线时,时茉看到老人扣紧了最上端的衣扣,又整理了一下衣襟,然后向前走去。
他的目标是一个与他年龄相仿的老太太。
那个老太太年轻时怕也是个大美人,虽然双鬓斑白,但五官依旧可以看出标致的痕迹。老太太的气质胜于外貌,端坐在那里,如空谷幽兰,笑容从容优雅。
047 不管重来多少次,我还是会爱上你
如果说行为怪异的老人引起她的注意,那这位端庄典雅的老太太则勾起了她更大的兴趣。
都说岁月催人老,每个人在岁月这个无情的刽子手下,不可避免地走向衰老,走向死亡。
但有的人就是这样,能得到岁月的眷顾,以一种经过岁月积淀后的优雅姿态去对抗原本该有的老态龙钟。
时茉想,她老的时候,能不能也像这位老太太一样,活成自己喜欢的样子。
见她一直盯着别人看,手里的汉堡许久未动,宋勉好奇她究竟在看什么,也跟着看过去。
一对老人,女人面容亲和,笑意浅浅,男人双手时不时地在双腿上搓一下,一副局促不安的样子。
“那个阿姨年轻时一定长得很漂亮。”
宋勉对陌生人的兴趣没有她那么浓厚,模棱两可道,“也许吧。”
女人对自己的外貌天生就是敏感的,时茉由此及彼,感慨道,“要是我老了有这个阿姨这么好看,我也不怕老了。”
宋勉的思维非常简单粗暴,“那你老了要是没有这个阿姨好看,你还能不老?”
时茉:“……”
好生气,但又没有话可以怼回去。
时茉狠狠吸了一口可乐,浇下弥漫了五脏六腑的气愤,“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吗?”
宋勉捏起一根薯条蘸了番茄酱径直往她嘴里塞去,“行吧,等你老了比那个阿姨还好看,这样可以了吗?”
时茉咬住薯条,完全没注意宋勉这个投食动作有多暧昧,心里只是美滋滋地想,比这个阿姨还好看?又在笑话她。
“你猜他们是熟人还是陌生人?”
宋勉挑了挑眉头,接着观察片刻后才说道,“应该是陌生人吧,看着不像是认识的。”
“不,”时茉笑着说道,“我觉得他们是熟人,而且还是关系非常亲密的熟人。”
宋勉自然不信,他又仔仔细细地看了一会儿,“你有没有看到那个大叔,手连桌面都不敢放,好像很害怕那个阿姨。”
宋勉说的没错,但时茉还是坚持自己的知觉,“要不要打赌?”
“赌什么?”
时茉思忖后说道,“就赌一个星期的早饭。”
宋勉不解地收回眼神,“我要是输了,我给你做一个星期的早饭?”
时茉嘴角隐着笑意,挑衅道,“敢不敢跟我赌?”
宋勉的视线漫不经心地在她脸上划过,“这有什么不敢赌的?那如果是你输了呢?”
“我给你做一个星期的早饭。”时茉想也没想就回答道。
见宋勉没说话,时茉看向他,“要不然你说一个条件吧,尽量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内。”
“没事,就你说的这个,可以。”
等到刚才和老人说话的服务生走近,时茉喊住了他,“不好意思,能问你一点事吗?”
“你好,”服务生穿着统一着装,彬彬有礼,“请问有什么事吗?”
时茉用眼神示意了一下离着半个餐厅远的两个老人,“那两个老人认不认识?”
服务生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顿时了然的表情,很快就揭开了谜底。
“他们两个是夫妻,今年刚好结婚五十年。”
时茉立即朝宋勉使了个眼色,表示自己赢了。
服务生接着说出更令人吃惊万分的事。
“几年前老爷子发现自己得了阿尔兹海默症,现在完全不记得事情了。但是他一看到那个阿姨就心动。”
服务生说到这里,不禁笑了笑,“刚才他在这里转了将近一个小时才让我过去跟阿姨说能不能认识。”
“原本我也以为两人不认识,就过去帮老爷子带话给阿姨,结果,阿姨却跟我说,她早在五十多年前就答应老爷子了。”
虽然她猜对了开头,却没猜中事情的真相会是这样。
“谢谢。”宋勉和服务员道谢。
服务员笑笑着走开。
“怎么了,赢了一个星期的早餐不高兴?”
时茉咽了咽复杂的情绪,不答反问道,“你知道阿尔兹海默症吗?”
宋勉:“嗯,老年痴呆症。”
对于宋勉的回答,时茉不接腔,反而把目光转移到两个老人那边。
此时,老爷子看起来还是拘谨,但脸上的笑容却是真实的。
时茉喃喃自语,“不管重来多少次,我还是会爱上你。”
她垂下眼睑,静静地吸着可乐。对面的宋勉目光沉沉地望着她。
餐厅里依然忙碌,有人进来,也有人走了。偶尔时茉会听到两人的谈笑声,气氛非常好。
女人的面容娇羞,像四月里的枝头上被蜂流连过的花朵,明明是岁月刻画过的一张脸,却泛着年轻的活力。
可是老人的笑容越是幸福,时茉心底的遗憾就越是止不住。
有一句话是这样说的,“悲剧就是将美好的东西毁灭给人看。”
这对相濡以沫五十多年的夫妻,本应该携手走过人生最后这一段旅程,却因为AD,注定没有最好的结局。
阿尔兹海默症,即AD,俗称老年痴呆症。这种病可怕,不仅仅是因为它是致命的,比致命更令人畏惧的是,它会剥夺患者死之前几年或者几十年间所有的智商和记忆,也包括了尊严。
目前尚无特效治疗或逆转疾病进展的治疗药物。也就是说,这种病等同于绝症,无药可医。
而这些,女人不可能不知道。可是即使知道,她也无法抵挡这一切的发生。只能等着病魔将她的爱人一点一点吞噬。
回去的时间比来时要少了一半。机车到达锦绣花园,时茉从车上下来,“今天玩得很开心。”
宋勉落眼在她递过来的头盔上,“留着吧,这尺寸太小,我用不上。”
时茉将头盔收回来,抱在怀里,突然又想起了那对老夫妻,问道,“我和十年前有什么变化吗?”
“什么?”宋勉被问得莫名其妙,“还好吧,还是有变化。”
“那你为什么能一眼就能认出我呢?”
宋勉支棱起耐心,“有一些变化,但不至于认不出来。”
时茉又问道,“如果我们再来十年不见,你能不能还能一眼就认出我来?”
宋勉跨坐在机车上,手肘撑在车把上。在这个庞然大物的衬托下,他显现出不羁落拓的一面。
“时茉。”
时茉眼神茫然地看着他。
“以后,我们不会再分开十年这么久了。我这么说,你会不会安心一点?”
048 用机车追女人
其实她问的问题真挺无聊的。从少年到成年,他都能认出她来,更遑论以后的岁月。
但当宋勉笃定地说,他们不会再分开十年时,时茉承认她的心瞬间就被撼动了。
宋勉要去还车,据他说,这车是他借他朋友的。而时茉则一个人静静地走在小区的路上。
她又想起了汉堡店里年迈女人妩媚动人的面容来。那样的幸福很简单,很纯粹,没有一丝丝对明天的担忧。
她忽然就想通了。与其去想宋勉会不会再离她远去,会不会忘了她这个人,还不如现在就抓住他给她的“不用再分开十年”的承诺,去抓住这一瞬间的心动。
酒馆,茶室。
“萧哥,怎么又一个人喝闷茶?”
是的,别人都是喝闷酒,萧朗与众不同,就喜欢喝闷茶。
杜妄刚刚从台上下来,急需一杯清茶润润嗓,“宋哥呢,今天一整天都没见到他。”
“能见到他才怪!”萧朗语调阴阳怪气,“拿我的帕格去泡妞了。”
杜妄一愣,随后不停地鼓掌,啧啧称奇,“哇哦,宋哥好优秀。”
“优秀你个头!把我的茶吐出来还我!”
杜妄:“……”
好幼稚的萧老板。
茶室的门吱呀一声,晃进来一个吊儿郎当的身影。
萧朗顺势看过来,只一眼又高冷地哼一声,掉回头了。
杜妄兴奋道,“宋哥!”
“嗯。”相较之下,宋勉的表情显得平静得多,“萧哥,钥匙还你,我把帕格停回去了。”
萧朗在宋勉放下来的钥匙上投了一个轻飘飘的眼神,骄矜地应一声,“嗯。”
杜妄喝完茶,拿了一块西瓜躲到一旁啃,看萧朗好像疼又好像酸的脸色就是他今日份最大的快乐。
“谢萧哥。”和杜妄一样,宋勉一坐下就端起茶杯就喝,连个招呼都不带打的。
要是计较一杯茶水就显得他小气,萧朗拿乔他的机车,“洗干净了?”
喝完茶,宋勉非常娴熟地捻起西瓜就吃,“洗过了。”
“宋哥,你这招虽然老土了一点,但还挺浪漫的是怎么回事?”杜妄的语气里满满的敬佩之情。
“老土又浪漫?”
杜妄激动得都拍桌了,“用机车追女人啊。事实证明,方法只要管用,管它老不老。”
“谁跟你说我用机车追女人了?”
杜妄的眼神偷鸡摸狗地往萧朗那边飘了一下下,非常短暂,都已经起到出卖的效果。
既然暴露了,萧朗明目张胆地问,“没在我的车上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吧?”
宋勉很无语,“见不得人的事具体指什么事?”
萧朗:“谅你也没这么大的本事。”
萧朗收回机车钥匙,又嘴欠地加了一句,“记住,做这种事最好的地方永远都是床,宽敞的大床。别亏待了人家,知道不?不然会显得我们一米阳光教子无方。”
宋勉:“……”
一旁的杜妄快要笑岔气了都。像他这样这么给面子的兄弟,他容易么?
最后一期节目完成了,组里的大部分人都接到了新的任务,曾经一大早就热闹得像菜市场的地方现在还没完全解散就有点曲终人散的意味。
时茉进了办公室,又绕了一圈会议室,最后去了机房,不想触景伤情。
梁凯正在剪辑视频,见是时茉,又接着看电脑。
“梁哥,怎么来这么早?”时茉在梁凯身边坐下。
梁凯右手握着鼠标,左手指间夹着一支烟,燃到一半,嗓子低哑,“嗯。”
“这不是之前采访的那个被保姆换了的孩子么?”
“嗯。”机房里的光线幽暗,猩红的烟头明明灭灭,只有烟草味浓厚刺鼻,“是。”
二十多年前,上海一户人家生下一个男婴。年轻夫妻没有照顾孩子的经验,男婴父亲便在人才市场请了一个保姆,希望能帮忙带孩子。却没想到半个月不到,保姆竟抱着孩子不知去向。
年轻夫妻哭得昏天黑地,连日奔波寻找亲儿。等夫妻俩赶到保姆身份证上家庭住址时,两人才发现保姆连身份证都是造假的。
妻子一日哭晕过去数次,但找一个刚出生没多久的婴儿,无异于大海捞针。
就在两人绝望之际,一个寻找失联亲人的公益组织通知他们疑似找到他们的孩子。
夫妻俩知道后马不停蹄地赶往千里之外去认亲。
看到孩子,夫妻俩起先是存疑的。有几分相似,又有几分不像。但因为刚出生的孩子,变化最是大,两人紧接着又做了亲子鉴定。
两天后,鉴定机构打电话告知他们,结果出了点问题,需要再重新抽血鉴定。
等两人到达医院时,又被告知DNA鉴定结果出来了,支持夫妻俩是孩子的生物学父母亲。也就是说这个孩子是那个被保姆抱走的孩子。
虚惊一场后,夫妻俩百般弥补失而复得的孩子。而这个孩子也在夫妻俩的疼爱中渐渐长大。
事情却在二十几年后发生了重大的转机。
在体检中,夫妻俩意外得知孩子的血型——A型,而夫妻俩的血型一个是B型,一个是O型。
这时,被保姆抱走的那段经历又像梦魇一样卷土重来。
一家人重新做了一次亲子鉴定,而这次结果却与二十多年前大相径庭。面前这个孩子并非他们的亲生孩子。
现在最大的问题是,他们的亲生儿子又去了哪里?他还活着吗?
幸好这次寻亲之路并没有多坎坷,夫妻俩很快就见到了自己的亲生儿子。
只一眼,两人就能确定面前的年轻人便是他们失散多年的儿子。
孩子是找到了,但二十多年的人生错位无论如何都弥补不回来。
儿子被保姆抱走后被保姆抚养长大,但因为是在农村,家境贫寒,儿子上完初中就早早辍学,先是在一家木材厂当学工,后来又到摩托车店学修车。没学多久,又去理发店学美容美发。现在将近而立之年了依然一事无成。
而不是亲生的孩子不仅在国内重点大学毕业,还被他们送出国深造。
原本这样光明的人生应该是属于自己的,却在阴差阳错中被人替换。
049 比她想象中的要年轻,还要俊朗
非亲生儿子得知自己不是夫妻俩亲生的,虽然还是管夫妻俩叫爸妈,但隔阂还是不可避免地产生了。
几个人的命运都被扭转,沿着不可预知的人生轨道渐行渐远。
在采访的尾声,时茉记得她最后采访的一个人是那个非亲生儿子。他说了一句话,让时茉记忆深刻。
“我感觉我偷了他的人生,我感觉我是这个世上多余的一个人。”
台里新的任命还没下来,时茉无所事事,呆在机房里看梁凯剪辑视频看了半天。整个东升台,最让她感到舒适的地方竟是这个昏暗的机房。
到了快到吃午饭的时候,有人敲响了机房的门。
“时茉。”
时茉走出机房时还在适应着外面刺眼的光线,猛然听到那人说道,“台长让你去总会议室开会。”
时茉还在怔愣,那人先行离去。
平日能去总会议室开会的人至少得是张琦这样资历的,像她这种小喽啰几时开得起这种高逼格的会议?
时茉啧一声拔腿往总会议室走去。早不叫她晚不叫她,偏偏在饭点的时候叫她,真是一点也不通情达理。
到了总会议室,时茉才发现偌大的会议室空空荡荡,只有在背对着大门的会议桌边坐着一个身着深色衬衫的男人。
时茉顿了一下,还是抬手敲了敲门。
男人没回头,很有磁性的嗓音,“进来。”
新台长的手段狠辣,从他一声不吭砍了东升台四五个栏目便可窥一斑,但与他雷厉风行的行事作风不同的是,在他私人问题上,新台长可谓是低调至极。
至今都没召开过新台长走马上任的新闻发布会。
哪怕是初次见面,时茉还是认出男人便是东升台的新台长——洛宁川。
“台长,我是时茉,听说您找我?”
洛宁川在文件上款款落笔,字迹刚劲有力。写完最后一个字,男人才抬起头来,仰视着她。
男人的五官深邃,高鼻深目,一对剑眉更是凌厉英俊。
还是有出乎她意料的地方。比她想象中的要年轻,还要俊朗。
男人的目光有片刻的出神,“你……就是时茉?”
时茉似是被他眼里灼热的光芒烫到,不自然地咽了咽唾沫,“是。”
男人的眼眸泛着淡淡的茶色,睑裂细长,内窄外宽,显得冷静又理性。
“坐吧。”他朝着她身后抬了抬下巴。
“是这样,我看过你最后一期节目,卧底的冷暖人生,对吧,非常好。”
时茉觉得夸奖她应该不是把她特意叫过来的原因,她等着洛宁川下面的话。
“台里准备拍一档纪录片,相信你也听说过,准备让你做制片并主持。”
时茉刚坐下,突然就像弹簧一样站了起来。
男人先是微愣,然后嘴角向下弯了弯,“这么惊讶?”
“不是,台长,我没做过纪录片,更没做过制片人。”
洛宁川不以为然地挑了挑眉,“张琦向我推荐了你,我相信张琦的眼光。”
时茉内心十分狂乱。
张琦,琦姐,宁愿辞职也不想接受拍摄纪录片这个任务,回头就把她给出卖了。搞不好张琦在她背后捅她一刀的时候,她还在为张琦的离去而伤心难过。
也许是坐在领导的位置上坐习惯了,男人习惯用总结的语气说话,“没做过不是理由,我会让有经验的前辈带带你。”
洛宁川又刷新了她对他的认知——太过霸道。
“梁凯和李楠楠能跟着吗?”知道自己是胳膊拧不过大腿,时茉及时提出自己的要求。
洛宁川想了想,说道,“梁凯可以,他的摄影技术很老练,但李楠楠……”
时茉立刻撂下狠话,“对不起,台长,虽然楠楠还是一个实习助理,但她一直跟着我,她不是没有能力,只是需要一个成长的机会。”
洛宁川表情露出一丝不太符合他的惊讶,似乎吃惊这件事离他很遥远。
“我没说不同意你的请求。”最后,他略带无奈的语气说道。
时茉这才惊觉自己心急口快了。
“哦,这样,那可以。”
她故作老练地拨了一下耳后的碎发,殊不知耳垂处那抹淡淡的粉色出卖了她。
洛宁川盯着她的耳垂看得出神。
仿佛是被赶鸭子上架,时茉就这样暂时接下这个任务。
“纪录片什么时候开拍?”
洛宁川伏下的肩头又直了起来,“先休息一段时间,我听张琦说你进入东升台四年,连四天休假都没有。”
一般来说,领导都喜欢小蜜蜂型员工,恨不得员工天天都以电视台为家,比如像她这样的。跑得了又吃得少的马儿应该是最受欢迎的。
但不知为什么,被洛宁川知道她是一个劳模式员工,时茉不但不感到荣幸,反而有一种难为情的羞耻感。
其实她并非不想要休假,只是不需要休假。工作不仅能填充她的银行卡,还有她空虚的心。
而这两项都不是什么能足以与外人道来的光彩的事。
刚才跟他要李楠楠还是一副气冲冲的惹不得模样,现在却露出和她年纪相符的女儿家娇羞来,洛宁川意味深长的眼神陡然又加深了一层,浅笑道,“休息几天,不然别人要说我们东升台剥削劳动力了。”
“哦。”
洛宁川接着说道,“下周开一下会,具体时间到时会通知你,还有,有空去跟我的助理接个头,把前期的市场分析拿去看。”
时茉茫茫然地点了一下头。
她忽然发现为什么洛宁川年纪轻轻就能掌舵东升台。做事果决干练,而且条理清晰,一切都尽在他的掌握之中。
“好。”
“时茉。”
时茉身形一僵。
因为东升台里除了《焦点连线》那些朝夕相处的同事会直呼她的名字外,基本都叫她时记者,要不然就是时主播。像洛宁川这样不按套路出牌的,还真是不常见。
“不要感到有压力,拍纪录片就是我个人的一个……嗯,”洛宁川双手抱拳抵在唇上,想了想措辞后说道,“情怀。”
时茉转过身来和他对视着。
洛宁川总给她一种陌生又危险的气息,就像一头蛰伏在茫茫大草原上的雄狮一样。
050 他俊美的眉眼渐渐明朗起来
“对,就是情怀。虽然我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商人,电视台的利益才是我考虑所有事情的唯一准则,但唯有这个栏目是我的一个私心。所以,收视率不是纪录片能否成功的衡量标准。”
时茉没想到初次见面洛宁川竟愿意跟她说出这么隐私的话语来。她拧紧了眉头,神色凝重地看着男人。
“你也知道国内不乏优秀的纪录片,豆瓣上打分超过8分的纪录片,但知名度都比不过一个综艺节目,甚至是一个真人秀都能轻轻松松压倒一部优秀的纪录片。低收视率,赔本赚吆喝,都是国内纪录片的困境。”
这哪是让她不要有压力啊,这分明是在她身上压了一座大山啊,这座大山就叫做如何让中国纪录片走出困境。
想让她死就直说啊,畜生!时茉心里疯狂咆哮着。
看时茉脸色都开始变了,洛宁川才笑道,“放心吧,就算赔了,这点钱我还是能赔得起的。”
时茉:“……”
硬的软的,好的坏的,全让他一个人都说透了,还能不能留条活路给她走啊。
“别这样,说了,不要有思想负担。一旦患得患失,那这档节目你一定做不成功。”洛宁川笑笑道。
时茉叹息道,“我知道,反正我也不过拿工资的,就算砸了也砸不到我头上。”
洛宁川明显被噎住,随后他又低低地笑出声,“不错,这心理素质很好。”
时茉绝不可能把这话当做夸她的好话来听,“没事,那我先走了。”
“等一下,”洛宁川拿出手机,“加一下微信吧,有事好联系。”
时茉刹那间的反应是,新台长要求加我微信我该如何优雅又不得罪地拒绝他?
今晚一定要上知乎发布这个问题,求助一下机智的网友。
但眼下,她还是屈服于新台长的淫威之下,老老实实地加了洛宁川的微信。
走出总会议室,时茉抬头望向窗外那片晴朗的天空,竟是生出前途未卜的悲哀感。
既然洛宁川都大方地放了她的假,在食堂吃过午饭后时茉就大摇大摆地走出了电视台的大门。
就像她对即将到来的纪录片束手无策,对于下午去哪里打发时间她一样一筹莫展。
手机是在她还在一棵行道树下躲阳光时响起来的。
她拿出来一看,是罗文杰。
“喂,罗哥。”
罗文杰的嗓音也变得阳光很多,“哎,时茉啊,今晚有时间么?”
“嗯,有事啊罗哥?”
罗文杰笑笑道,“也没什么事,就是想叫你过来烤番薯。”
“烤番薯?”时茉心头的阴霾一扫而空,“那我现在就过去。”
“好啊。”
有了去处,时茉顿时又觉得浑身有了劲,匆匆叫了一辆车就往罗文杰家赶去。
阴暗潮湿的巷子里,遮蔽去了灼热的光线、尘世的喧嚣,轻声漫步在这片阴翳之地,会不由自主地产生沉静、闲淡的感觉。
穿过小巷,继续步行至罗文杰家,逼仄的房门大敞着,凉爽的穿堂风从屋子的另一端长驱直入,裹挟着阳光的干燥和草木的香味。
“站在那里干什么,给罗哥当门神吗?”
时茉惊诧地看着宋勉,“你也来了?”
宋勉站在民房中段天井的位置,侧身倚靠在墙面上,右腿搭在左腿前方,“这房子我来得可比你早多了。”
这话说得,好像她鸠占鹊巢似的。
时茉走了过去。
他俊美的眉眼渐渐明朗起来。
昨晚他们吃完KFC后,说是要先去还车,结果一夜未归。
“怎么,比我来得早,了不起?”时茉质问的语气毫不含糊,不知道是在找他这句话的茬,还是想找他一夜未回锦绣花园的茬。
宋勉低头笑了一声,“走,去后面,罗哥应该烤好番薯了。”
“你怎么知道罗哥要我过来吃烤番薯?”
宋勉偏头拉着耳垂,“还能怎么知道,当然是罗哥跟我说的,不然……你以为是我让罗哥叫你来的?”
时茉眨着眼,竟有一种做贼心虚的感觉,她小声地辩解道,“我没这么说。”
宋勉的表情不苟言笑,停止拉耳垂的动作,“走吧,来得真是时候,番薯差不多烤好了吧。”
时茉:“……”
说得好像她急火火地赶来就是为了蹭这一顿番薯似的。
民房后面是一块废弃的空地,被罗文杰收拾得很工整。空地中央开凿了一口水井,井口不大,直径不到一米,但井水清澈冰凉。
罗文杰在贴着水井处修出了一条十几米长的水渠,清凌凌的井水打上来,往水渠里一灌,顿时能给这溽暑添了凉意。
烤番薯的地方就在一棵矮矮胖胖的桂花树下,离着水井不到两三米的距离。
这确实是一块烤番薯的风水宝地,时茉走到井边洗了手,搬张矮凳往桂花树下一坐,不仅清凉,还有种偷得浮生半日闲的风雅。
罗文杰先是扒开火堆,刚用一把小铁铲翻开土,时茉就闻到了一股香味。
“小心烫。”罗文杰扒拉出一颗用锡箔纸包裹的番薯,用火钳夹起,抖落掉土灰,准备给时茉。
时茉伸手就要去接,脑门突然被人敲了一下,“拿着。”
一只不锈钢圆盘被放到她的怀里。
“还是小勉想得周到。”罗文杰呵呵直笑,把番薯放在了盘子里。
剥开锡箔纸,再一点一点撕开番薯的皮,香味就变得更加浓郁了。时茉喜欢吃这种又甜又糯的食物,撕下来的番薯皮都舍不得扔,舌头一舔,接着咬干净皮上的那点番薯。
“好吃?”罗文杰看着她吃的。
时茉将盘子放在大腿上,接着剥皮,“好吃。”
罗文杰继续挖烤好的番薯,“小勉说你喜欢烤地瓜,哦,你们那边管这叫什么?番薯,是吧,他说你喜欢吃这个,让我有时间烤几个,刚好种的地瓜也都熟了,顺便就把你叫过来一起吃。”
“嗯嗯。”时茉假装很忙,忙着吃番薯,没怎么听罗文杰的话。
还说不是他让罗文杰叫她来,这脸打的,她都替他疼。
明知道自己的谎言被揭穿,宋勉表现得很淡定,“罗哥,要不要喝劲酒?”
“嗯,喝一点吧。”
宋勉起身去屋里找酒去了,这才把他的尴尬留在原地。
051 他不会是想潜规则你吧
手机响的时候,时茉刚吃到一半,两手都沾有番薯,她将手机放在一侧,点开了免提,“喂,楠楠。”
“时茉,你去哪儿了?”李楠楠咋咋呼呼的声音在外放音的加持下显得格外生动。
时茉的脸颊微微红了一下,下意识放低了声音说道,“我先走了,有事?”
她以为她小声会带动李楠楠也降低一点音量,没想到李楠楠根本就带不动,“我听说新台长找你了?”
“嗯。”
李楠楠一听更来劲了,“新台长长得怎么样?是不是很帅?我听好多人说他长得贼他妈帅。”
时茉一头黑线。
“还……还好吧。”
时茉回想着洛宁川那张脸,视线略微向上,就这么毫无征兆地撞进了宋勉无波无澜的眼神里。
手机里依然传来李楠楠聒噪的嗓音,“不可能,前几天我去行政部送材料时看到过新台长,不过有点远,但是以我这双阅男无数的火眼金睛,新台长绝对是个你的菜!”
“咳咳咳……”番薯又黏又糯,时茉冷不丁呛得眼泪都快咳出来了。
忍住喉间的痒意,时茉艰难发声,“楠楠,要没事我先挂了。”
“你有事情在忙?”
终于把番薯咽下去,时茉清了清嗓子,“没有。”
如果问李楠楠什么叫做眼力见,李楠楠应该是回答不出来的,因为这玩意儿她根本就没有。
“没在忙那急着挂电话干嘛?聊两句。”李楠楠这才想起正事,“新台长找你什么事?”
“为了纪录片……”
她话还没说完,准确地说,是还没让她把话说完,李楠楠又大惊小怪道,“亲,他不会是想潜规则你吧。”
不知道为什么,时茉第一反应竟是去看宋勉,后者一副无动于衷的表情,正认真地撩拨着地上的火堆。
她转回视线,“你一天天的,能不能想点正事?新台长找我是为了纪录片的事,他让我主持新的栏目。”
李楠楠有点羡慕还有点惆怅的语气说道,“时茉,新台长真器重你,我慕了。”
时茉苦笑一声,“这有什么好羡慕的,我一个跑新闻的,从来没做过纪录片,怎么下手都不知道你还羡慕我?”
“说明你是个天降奇才,可堪此大任!”
时茉现在确定这丫头完全就是没事,纯属找她唠嗑的,“行了,我还在我朋友家,回头聊。哦,对了,我跟新台长把你要过来了。”
电话安静了两三秒,很快爆出李楠楠哀嚎声,“时茉!大恩大德,我李楠楠没齿难忘啊!我终于不用回去嫁富二代,继承亿万家产了!”
前一句时茉当笑话听,后一句听完,时茉感觉自己好像造孽了。
“行了,到时候好好干活就行。”
下一秒,李楠楠笑出了鹅叫声,“好嘞,那我先不打扰你咯。”
罗文杰等通话结束了才出声,“这女娃上次也来过这里吧。”
“嗯,”时茉这才想起来罗文杰应该是认识李楠楠的,“就一直站在我身边的那个,是我的助理。”
“怎么,你不做新闻了?”罗文杰问道。
时茉嗯一声,“采访罗哥那期就是我们的最后一期节目。”
经过大起大落的人生经历,罗文杰早已不谈什么宠辱不惊,凡事在他眼里都只是一件事情本身而已。他只是淡淡说道,“等你新节目出来后我也去看看。”
时茉嘴唇弯了弯,“我没做过纪录片,到时候罗哥别笑话我拍得不好就行。”
“什么事都是从不会开始,不会就学,只要肯学,不怕做不好。”罗文杰以过来人的口吻劝慰时茉。
“嗯。”
不知道是不是被李楠楠传染了,罗文杰也开启了八卦模式,“你们新台长今年多大了?能当上台长至少得有四五十岁了吧。”
时茉摇摇头,笑道,“没有,我们台长好像才三十五、还是三十六。”
原本一直在照顾火堆的宋勉蓦地转过头来。
罗文杰难以置信地赞道,“那你们台长真是有本事,年纪轻轻就当上台长。那他结婚了吧,孩子多大了?”
其实她真的不太想聊洛宁川,“没有,他好像还没结婚。”
“这样啊,”罗文杰若有所思,“也是,要不然也不会这么年轻就坐上台长这个位置。”
罗文杰给她的番薯个头有三四个拳头大,时茉吃完想喝水,也想趁机从洛宁川这个话题里躲避开,“我出去买点饮料,你们要喝点什么?”
罗文杰拿起地上的酒瓶,“我喝这个就够了。”
时茉的视线转向另外一个,但另外一个根本就不理她。
“……”
她就不该看这一眼。
但看到宋勉沉默的身影,不知不觉她就没了脾气,“你要喝什么,我给你带。”
宋勉头都没抬,“不用。”
时茉走后,罗文杰喝了一口劲酒,咂摸着酒的味道,然后满足地喟叹一声。
“千方百计让我把人骗过来,结果又不好好对待人家。”
宋勉用树枝无意识地戳着地面,“我这不是给她烤番薯么,还要怎么好?”
罗文杰嗤一声,又拎起酒瓶抿了一口,“你小子,该说你什么好?喜欢人家不明说。”
“谁说我喜欢她的?”宋勉笑笑道。
罗文杰正要喝酒,头都抬起来一半了又停止住,吊高了眉梢,“你偷偷看了人家多少次了,你说?时茉没发现,你以为我眼睛瞎?别忘了,当年连犯罪分子都逃不过我这双眼睛,就凭你?跟我玩,你还嫩了点。”
宋勉大声笑了出来,像是一个做错事被发现了的孩子露出得意的坏笑。很难在一个28岁的男人脸上看到这样纯粹又孩子气的笑容,但笑容背后的苦涩只有历尽千帆后的人才看得懂。
玩笑开完,罗文杰又开始静静地喝酒。
“要真等人走了,你可别后悔啊。”
宋勉缩在小凳子上,弓身抱着膝盖,声音从他被紧紧包围起来的胸腔里震荡出来,“不后悔,没什么好后悔的。”
“小勉,你真打算就这样过一辈子啊。你给自己一个机会好不好?至少你也得给自己一条活路哇。”
宋勉停止手里的树枝,整个人静成了一个默片一样,只剩下一帧剪影。
罗文杰为他感到心疼,“她心里是有你的,你没看出来吗?我都看出来了。”
052 出现了久违的心动
宋勉依然保持着那个姿势,只有那根被他紧握着的树枝在微微颤抖。
他的音调也有细微的不稳,“罗哥,我……不能害了她,这话以后还是别再说了吧。”
罗文杰欲言又止,最后却只能长长叹息一声,狠狠闷了一口酒,让酒精一路灼烧过他的食道。
说是去买饮料,结果时茉去了整整一个小时还不见人影。宋勉等着急了,刚要给她打电话,就见到民房的那头有人进来了。
他赶紧又把手机放了回去。
时茉拎着白色购物袋跨过后门的门槛,“呼,好热。”
坐下后,她才从购物袋里拿出一瓶饮料递给宋勉,“给你的。”
宋勉刚要接过时,手却突然停在了半空中。
“怎么了,你不喜欢喝这个?”时茉再次看向手中的饮料瓶,确认自己有没有记错。
他明白了为什么买个饮料要花一个小时,她应该是到处找手中的饮料。
宋勉很快接过饮料瓶,语气平淡地说道“从哪里买的,居然还能买得到。”
她也不说自己是骑着共享单车跑了几公里才买到的,只说道,“嗯,有一家小超市刚好有卖就买了。”
“是吗。”宋勉垂下眼睑,也将晦暗不明的情绪拢在了眼底,他拧开了瓶盖,大大地喝了一口。
时茉舒了一口气,暗自压下那股莫名其妙的紧张感,若无其事地问道,“怎么样,味道没变吧。”
宋勉又喝了两口才回道,“味道是没变,估计是我变了,感觉没以前那么好喝。”
“是吗?”时茉勉强地笑了笑,“这里还有别的饮料,你自己选。”
说着,她把购物袋打开了放在两人的中间。
宋勉朝购物袋里瞥了一眼,说道,“没事,这个可以,反正饮料都差不多,酸酸甜甜的,没什么特别的。我说了,不用给我带。”
时茉攥紧了手里的矿泉水瓶,没再说话。
她以为他特意叫她过来吃烤番薯,她怎么也得报之以李,所以她才想起给他买他当年最爱喝的饮料。
只不过这种饮料市面上越来越少,她费了不少力气才找到,还是顶着三四十度的高温。
烤番薯吃过后,罗文杰照例摆出棋盘,要宋勉陪他杀几局。
象棋耗时间,更何况两人还是棋逢对手,两局下完天色渐晚。
时茉托着腮帮子看两个臭棋篓子下棋,当罗文杰的車吃掉宋勉的将军时,时茉激动地鼓掌,“耶!”
今天他状态不错,竟然连赢宋勉两局,罗文杰心情很好,“我赢了他,你怎么还这么高兴?”
罗文杰话里有话,时茉当然听得出来,“对啊,我本来就是站在罗哥这一边的嘛。”
“是吗?哈哈……”罗文杰笑得整张脸就像皱在一团的纸张,“行,今晚罗哥给你露一手,给你炒两道菜。”
时茉惊讶地拍手,眼神却很挑衅地望向手下败将,“谢谢罗哥。”
宋勉扶额,神情冷漠地回看着时茉。但没有人知道此时此刻他心里其实是愉悦的。
事实上,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这么放松过了。这一刹那的高兴给他的感觉很不真实。
仔细回想起来,是在和时茉重逢后,他的生活里就出现了久违的心动。
象棋被时茉收纳进棋盘中,放置一旁用一张大树叶包裹起来的手机响了。
是微信语音聊天的响声。
时茉合上棋盘后才去看手机,居然是洛宁川打来的语音通话。
洛宁川找她,时茉只想到工作上的事。
“喂,台长。”
电话里男人的嗓音醇厚,标准成熟男人的声音,“你下班了?”
时茉没敢说她下午翘班了,慎重问道,“有事吗,台长?”
洛宁川回道,“嗯,前两天我有一个在报社上班的老同学跟我要一份你们当年采访于晓生的视频,你什么时候方便发到我邮箱里来?”
洛宁川说的于晓生便是二十多年前被保姆抱走的那个孩子,时茉说道,“我早上还看到梁哥在整理采访视频,我可以让梁哥发给你。”
“不用,我也不是很急,你什么时候有空什么时候发给我就好。”
时茉觉得洛宁川多此一举,但她还是顺从地把这件事认下了,“好,我现在就找梁哥要视频,大概十几分钟就能好。”
“行,辛苦你了。”
时茉松了一口气,老实说,她还是不习惯跟台长这么大的官儿打交道,“没事,小事一桩。”
“今晚有时间吗?”
洛宁川的话题跳跃得太快,时茉愣了一下又赶忙道,“您有什么事吗?”
“呵……”电话那头洛宁川用气声笑了一下,“你好像很防备我?”
时茉心虚地看了一眼宋勉的方向,他刚刚整理完烧剩的火堆,正蹲在井边,将两条手臂都浸入水桶里清洗。
“没有啊。”
洛宁川接着说道,“也没什么事,就是晚上我约了几个老师一起吃饭,他们都在纪录片领域颇有建树,我希望你能来,和他们好好学习学习。”
时茉没办法果断拒绝,她犹豫了。
“如果有事也没关系,等下次吧,以后会有机会。”
经过短暂的相处,时茉发现洛宁川是个做事喜欢专断独行的人,但在对人方面,他其实是绅士,不会让人感到倾轧和不舒适。
“哗啦”一声,宋勉把桶里的井水倒入水渠中,水流蔓延过渠道,流进田地里。
“好,麻烦台长把时间和地点发给我,我准时到。还有,和老师们见面需不需要做什么准备?”
“那倒不必,就是吃个便饭,不是什么正式见面,他们都是我的朋友。”
非正式的晚餐,时茉唯一感觉是这是洛宁川的私人交际,而他在邀请她的加入。
不像以前,凡事都有张琦扛着,这次的纪录片她要挑大梁,时茉想了想,“好。”
结束通话,时茉提着包进了厨房,“罗哥,今晚我不能留在这里吃饭,临时有事得先走。”
罗文杰不知道事情原委,他下意识地把时茉不留下的原因归结于宋勉,“为什么不留在这里吃饭?小勉,你来劝。”
宋勉面无表情地说道,“现在走吗?我送你。”
罗文杰:“……”
053 哭得挺惨的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巷子里,宋勉在前,她在后。
走到巷子中段,宋勉终于打破沉默,“你们晚上在哪里吃饭?”
时茉嘴角陡然划过一抹笑意,“在绿缘街一家叫松岛的日式餐厅里。”
宋勉点了一下头表示知晓。
时茉微微加快脚步,“今晚有几个拍过纪录片的老师在场,我想跟他们取取经,不是我不想留下来吃饭。”
宋勉双手抄兜,步伐不是很快,像是闲庭信步,但一直没回头。
“没事,下次再来。”
他的话总是这样不痛不痒,让时茉抓都抓不着,“楠楠开玩笑的。”
“什么开玩笑?”
“就是我和洛宁川的事。”
“你们台长叫洛宁川?”宋勉停驻,回头看她。
“嗯。”时茉隔着两米距离看他,“他是领导,我是下属,就这样。”
宋勉用带笑的眼神看着她,像是在隔岸观火。
他这种置身事外的态度莫名地让她很恼火,“我又不是没有人追,更何况洛宁川只是出于工作的事来找我,我不可能那么没骨气就巴巴地往上贴。”
“我说你什么了,怎么还生起气来了呢?”宋勉从裤兜里抽出手来,走过去,压在她的头顶,像抚摸着一只可爱的宠物,“你今年也26了吧,老大不小了,可以谈恋爱了。”
时茉也不知道哪来的火气,“我谈不谈恋爱关你屁事啊!”
她都气懵了,想狠狠骂回去都骂不出来,“我就不谈恋爱了,怎么样?!我为什么要谈恋爱?我一个人不能过吗?这些年我不都一个人过得吗?我为什么非要谈恋爱?”
“我不用谁来爱我,谁都不用,我自己爱我自己就够了!用不着!!”
说完她一把推开宋勉,怒气冲冲地大步往前走。
宋勉的笑还逗留在嘴角,但仰起来的眼神里痛苦清晰可见。
时茉说她不是没人追,这句话他信。想当年她才高一就有人喜欢她。
那天下午他回到家就听到宋婧的房间里有宋婧义愤填膺的声音,也有一道低低的抽泣声。
宋勉一惊,还没敲门,就先把房门打开了,“婧婧,怎么了?”
他这才看到时茉伏在宋婧的书桌上哭。
这下他顾不得那么多,径直走了进去,“怎么回事?谁又欺负你了?”
宋婧看到宋勉大刀阔斧地过来,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是唐煜祺那个王八蛋,在时茉的书桌里放情书,害得她被我们班班主任批评。”
“唐煜祺?你们班的男生?”
宋婧气愤道,“不是,隔壁班的,长得跟头肥猪一样,还想追求时茉,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宋勉脸色紧绷着,“这哭什么?以后不要理他就是了。等他知道自己自讨没趣自然就会放弃。”
时茉早就停止哭泣,在她知道宋勉进来后,她还伏在桌上不肯抬起头来是因为她觉得自己没什么脸见宋勉。
“不是啊哥,现在全班人,不,整个年段的人都知道我们高一年段长得最丑的唐煜祺喜欢时茉,更可恶的是他们居然还打赌看唐煜祺能不能追到时茉。”
宋婧竹筒倒豆子一样,噼里啪啦地都往外吐,“唉哟,气死我了。”
宋勉被她气笑了,“你气什么?”
“我跟你说,最最可恶的就是我们的班主任,说时茉这次考试退步是不是因为跟唐煜祺玩早恋。”
宋勉问时茉,“这次考试没考好?”
宋婧像是料准了时茉不会回答,大包大揽,“也还好啊,从第一名退到第八名而已。”
她拍了一下手又摊开,“第八名耶,还不够啊。”
宋勉回头,“那你呢,你考第几名?”
宋婧:“……”
不是在说时茉的事吗?怎么扯到她头上来了?
不用问也知道她考什么德行,宋勉用手指隔空点了点宋婧,意思是以后再找你算账。
“是哪一科没考好?”
宋婧立即回道,“数学和英语。”
宋勉:“试卷呢,发没发下来?”
时茉的额头还贴在桌边,双手在书桌下的书包里倒腾,然后从里面抽出两张试卷出来,再慢悠悠地放到桌面上。
“头不抬起来?”宋勉拿起一张试卷,笑道。他花了两分钟时间从头到尾看了一遍,“这题目有点活,我来给你讲讲。”
宋婧瞧了瞧形势,连忙说道,“哥,你也给我讲讲呗。”
“我先给她讲。”
宋婧撅起了嘴,“我考二十八名都不给我讲,她第八名耶。”
闻言,宋勉立刻投过去犀利的眼神,“再讲一遍,你考第几名?”
宋婧:“……”
“那个,你还是先给时茉讲吧,我去喝口水。”
还好她逃得快,不然有她死的。
宋勉什么都能让着她,就是学习不能容忍她。
“哒哒。”宋勉用笔在桌面上敲了敲,“这样怎么给你讲错题?”
时茉这才动了动,过了好久才肯把头抬起来。
哭得挺惨的。
眼睛都哭肿了,红通通的一片,鼻头也是红的。在看过来的那么一点功夫,眼眶里又开始积聚起泪水。
那一下,宋勉感觉自己好像被人照着胸口打了一拳。他咬紧了后牙槽,好一会儿才松开。
“不管那个唐煜祺长什么样,有人喜欢是好事,不是坏事,说明你好,别人才会喜欢你。”他的声音很温柔。
时茉带着浓浓的哭腔,“我不要他喜欢我。”
等他的手指离她的脸颊只有几公分时宋勉才意识到自己想要给她擦眼泪,手就要往回缩时,她的脸上又滚落下一大颗泪珠来。
长这么大,他是第二个给她擦眼泪的人,第一个是她死去的妈妈。
可是眼泪却像是不听她的使唤,被他擦去了又流了出来,擦去了反而有更多的眼泪跑出来。
最后时茉索性闭上了眼睛。
“这么委屈?”宋勉轻声笑道,手指不停地给她拭去泪水,“乖,别哭了。”
时茉不想在他面前表现得这么娇气,她不是宋婧,能让宋勉一而再再而三地哄她。
硬是憋回所有的眼泪后,时茉哽咽着说道,“我不喜欢他。”
一脸的倔强。
笑容一点一点在宋勉的脸上消失,他哑着声认真说道,“我知道。”
054 因为她以后有可能是我的女朋友
这件事到这里算是告一段落,因为后来时茉再也没收到唐煜祺的情书。直到现在她还不知道,唐煜祺没再给她写情书,这里还有宋勉的手笔。
隔天中午放学,宋勉找校篮球队的两个哥们替他镇场子,堵了唐煜祺。
“以后不要再给时茉写情书了,知道没?”
唐煜祺神色紧张,“你、你们不能打人,打人就违反校纪校规了。”
宋勉一愣,随后和其他两个哥们交换了眼神,乐道,“就这胆量还学别人玩早恋呢。”
“行,这次不打你,但是,”宋勉走过去,拍着唐煜祺又肥又厚的大脸盘,“再让我发现你给时茉写情书,那我就要违反校纪校规了。”
唐煜祺抻了抻粗大的脖子梗,“我为、为什么不能给、给……”
宋勉冷冷的眼风扫过来,唐煜祺面露惧色,但爱情的力量还是战胜恐惧,他继续把话说完,“时茉写情书?”
旁边最高的篮球队员身高接近两米,不耐地皱了一下眉头,他觉得这种时候就不该多废话,老老实实打一顿就完事儿了。待他正要用拳头告诉这胖子道理时,听到了宋勉的话。
“因为她以后有可能是我的女朋友,所以,你不能打她主意。我这样说,你明白了吗?”
唐煜祺难以置信地从一脸横肉中睁大了双眼,紧接着发生了令三人都措手不及的一幕——
“哇啊!你也喜欢时茉吗?啊?那我怎么办?我那么喜欢她,我见到她第一眼我就爱上了她,没有她,我会死的,我会活不下去的,呜呜——”
就算两百斤的胖子,哭的时候那也是个孩子。
宋勉无奈,“好了,别哭了,哥哥们也没把你怎么着啊。”
唐煜祺擤了一把青黄的鼻涕,“你这么帅,我肯定竞争不过你,哇啊——”
宋勉:“……”
白长这么大块头,真是中看不中用。
走出死胡同时,那个最高的篮球队问道,“刚才说的真的假的?”
“什么真的假的?”宋勉敞着校服外套,走路没个正形,篮球在他手里上下颠着。
篮球队横手截断球,“真看上那个小学妹了?”
另一个篮球队噗嗤一声笑了,“我说曹航,你这是几个意思?难不成你也要跟他竞争小学妹?”
“屁!我拿什么跟他竞争?拿我198的身高?”
宋勉笑得眉眼弯弯,好不嘚瑟,“那你估计没戏,时茉不喜欢身高太高的。”
高个子蹙眉,“那你的戏我怕你也唱不久,还有半年我们就毕业了,毕业即失恋。”
“是吗?”宋勉晃悠悠地走着,“那就等毕业以后再谈,这样就不会失恋了吧。”
可是后来,没等他毕业,更没等到他向时茉表白,他的世界就崩塌了。
一个人在巷子里站到天快黑了,宋勉终于动了一下。他边走边打电话,身影渐渐融入那团幽暗中去。
“喂,打我电话,是不是又想不来上班?”
萧朗一语中的,宋勉连找借口都不好意思,笑笑道,“今晚真有事。”
“有事?又为了那个女记者的事?”萧朗语气轻慢。
宋勉叹一口气,“她今晚被她领导请去吃饭,我要去看着,万一喝醉了……”
上次她就是被她同事灌得不省人事,还好还懂得给他打电话。
“宋勉,”萧朗加重了语气,“她没遇到你之前不也活得好好的吗?”
宋勉噤声。
“在这十年,我就不信她没有被人约出去吃饭,结果呢,不都照样没事?现在有什么不同?她不会保护自己,要你咸吃萝卜淡操心?”
宋勉站在马路边,看着远处山峦和夜空连为一色,那样空旷,那样寂寥。
“萧哥,道理我都懂,就是放不下心,能怎么办?以前是因为我没遇到她,不知道,现在知道了,我就不能袖手旁观。”
萧朗没说话,那是被气的。
宋勉思忖片刻,说道,“这样萧哥,你把我开了,以后不用付我薪水,我有时间就去酒馆唱歌,唱一次结一次钱,多少钱你看着给就成。”
这下萧朗更是被气得差点脑梗塞,他大声吼道,“宋勉!”
“你个猪油蒙了心的白眼狼!”
“你这个没用的废物!”
“你他妈是不是有病!”
宋勉静静挨着萧朗的骂,倒是萧朗一旁的杜妄听得心神俱颤,“够了够了,萧哥,可以了,真的可以了。”
萧朗狠狠瞪一眼杜妄,表示自己还没骂爽,“宋勉,你今天给一句话,你是不是只要女人就不要兄弟了?”
宋勉喉间一窒,“萧哥,我没这么说。”
“那你凭什么要我开了你?!”
萧朗把茶桌拍得哐哐作响,杜妄在一旁及时灭火,“别这么用力拍,消消气,气大伤身。”
“萧哥,我不能总是搞特殊,不然其他歌手会怎么想?”宋勉说道。
萧朗抚了一下发型,“哼!爱怎么想怎么想,在这里,我是老板,我说了算!想干就干,不想干就滚蛋!”
杜妄狗腿子,“肯定是想干的。宋哥,今晚我来顶你的班,你放心,我绝对卖力唱。”
萧朗不屑地瞥他一眼,“就你这样的,卖身都没人要。”
杜妄:“……”
听见两人的对话,宋勉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小子还笑,今天我把丑话先给你撂这里了,你迟早得栽在女人手里,不信,咱们走着瞧!”
宋勉微微笑道,“栽就栽了吧,无所谓,反正我就烂命一条。”
“滚滚滚!”萧朗骂道,“别再给我打电话了!”
比约定的时间提前十五分钟,时茉先抵达绿缘街松岛日料餐厅,她习惯事事提早。
五分钟后,洛宁川的车驶进餐厅的停车场。
“台长。”时茉恭敬地喊了一声。
洛宁川梳着大背头,穿着衬衫的肩头平整挺括,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
“来了。”他淡淡开腔道。
“刚到。”
走到她面前,洛宁川的视线在她身上停留了两三秒。
虽然这是洛宁川和好友的相聚,但时茉还是不敢疏忽怠慢,她匆匆回到锦绣花园洗漱一番,换上正式的衬衫和西裤。
洛宁川意味不明地打量后说道,“走吧,先进去再说。”
055 要不要我喂你吃?
来的人都很守时,时茉想,这都是洛宁川的面子。东升台台长请客吃饭,谁敢怠慢?
这顿饭比时茉想象中的还要轻松、愉悦。
没有阿谀奉承,也没有虚假讨好,真的像是一场老友相聚,谈论电视台和影视的现在和未来,偶尔也会热血地针砭时弊,或者是笑谈某个老板和女明星之间的风流韵事。
晚饭接近尾声时,洛宁川端起一杯清酒,郑重其事道,“这是我们台里的后辈,以后还请各位大佬多多关照,多多提携。”
两个多小时,她只是一个背景板,只听不说,却没想到在最后洛宁川把她推了出来。
时茉知道,他这是在为她搭桥铺路。
“这杯酒应该我敬各位老师,还请老师们不吝赐教,我先干为敬。”
坐在洛宁川下首的中年男人,是国内知名的纪录片导演,拍过中国美食纪录片,一连拍了几季都广受好评。
男人戴着金丝框眼镜,一身复古条纹棉麻衫,手腕缠着一串草菩提,很是儒雅,“你叫……时茉?”
洛宁川给他倒了清酒,笑道,“难为你这个大导演还记得她的名字,时间的时,茉莉的茉。”
洛宁川亲自倒酒,这其中的含义不言而喻。韩奕笑道,“不记得不行啊,都劳驾您这个大台长为我倒酒了。”
洛宁川嘴角噙着得体的微笑,“难道我以前没给你倒过酒?别想那么多,都是为了中国传媒事业的发展。”
韩奕摇摇头,看破不说破是成年人维持体面的基本修行,“好好好,那就敬中国传媒事业。”
晚上九点多,饭局结束。客人都离去,洛宁川坐在七叠半的和室里,手指捏着山根。
今晚他喝得最多。
时茉送完几人回到榻榻米式包厢里,“台长,我给您叫代驾吧。”
“不用,你帮我把小陈叫过来就行。”
小陈是他的助理。
说着,洛宁川解了手机屏幕的锁,扔给她。
时茉拿过手机,机身还是温热的。
陈助理的效率很高,不到二十分钟就出现在日料店里。
“川哥,可以走了。”
洛宁川看似醉得厉害,但走路却很稳当。这男人不管什么时候什么场合,都不会让自己失态。
到了停车场,洛宁川突然叫住时茉,“你坐上来,先送你回去。”
时茉下意识拒绝,“不用了,我自己打车回去就好。”
“这么晚了你一个人打车,我也不放心,走吧。”
时茉只好硬着头皮坐进了洛宁川的车。
到了小区门口,时茉就让洛宁川把车停下来,解了安全带,她回头看坐在后排的洛宁川,“台长,谢谢您,那我先回去了。”
昏暗的光线中,洛宁川似乎在闭目养神,只嗯一声,再无它话。
时茉回头对给她当司机的陈助理说道,“谢谢陈助理送我回来。”
她正欲推门下车,猛地听到洛宁川说道,“纪录片第一期做有关于阿尔兹海默症患者,有空先了解了解。”
“阿尔兹海默症?”时茉诧异,突然间她想起KFC里的那对老夫妻,真是刚好。
“对,有什么问题吗?”
时茉连忙说道,“没事,没问题。”
她的脚刚着地,洛宁川又叫住了她,“时茉。”
时茉的心刚要往上提,就听到男人用夜色一样低迷醇厚的嗓音说道,“晚安。”
“晚、晚安。”
进入小区后,时茉长长舒出一口气,终于换上自由的感觉。
那家叫松岛的日料店,深藏在街尾的深巷中,闹中取静,环境也优雅。听说材料都是从日本十几个城市当天空运过来的,为的就是新鲜。
说出来也许会很可笑,但事实就是她并没有吃饱。还不如之前和宋勉跑到八九公里外的水沿路吃一顿一百多块钱的KFC更让她感到充实。
想起洛宁川提起的阿尔兹海默症,时茉想今晚可能又是一个不眠之夜,饿着肚子她可熬不了夜。
于是,时茉掉头往回走,站在小区大门口,她在想自己该临幸哪一家店。
最后,她还是抬脚往便利店走去。
“欢迎光临,今晚吃什么?”
今晚值班的店员是个老熟人,时茉看了一圈笑道,“还是老样子,关东煮吧。”
“关东煮啊,可能要等一下咯,刚刚放进去的,刚才有个帅哥差不多都买光了。”
时茉看了一眼大理石台面上的十二格关东煮机,“没事,我等一会儿。对了,有魔芋丝吗?多给我放两团。”
“好。”
买好关东煮,整整两大杯,时茉坐在小区下的凉亭里吃的。
吃得有点食不知味,她想起了宋勉。
也不知道下午她就那样气呼呼地走了,他会怎么想。
生气了吗?
还是无所谓?
下次碰面,要不要主动跟他打招呼,大人有大量地把今天的事都一笔勾销掉?
估计有点难。
他对她所有的讨好都熟视无睹,这说明了什么?说明了一切。
说明了……他并不想和她发生一段感情。
想着想着,不知道是关东煮味道不对,还是她自己不对,突然就没了胃口。
将剩下的关东煮捧在手里,时茉走回家。
这个时间点,宋勉应该是在酒馆里。
乘坐电梯到了28楼,打开门,里面漆黑一片,只有窗外微弱的光芒透了进来。
他果然没在。
时茉单手开灯,将钥匙放在鞋柜上的收纳盒里,换了鞋,一步一步往餐桌走去。
正要把手里的关东煮放下时,她愣住了。
桌面上摆了两份关东煮。
她用手碰了纸杯,是温的。
“宋勉?”
房间里落针可闻,只有远处主干道上呼啸而过的跑车声回应她。
人不在,却买了两份满满的关东煮。
下午她负气离去,她的心情都不算太好,总感觉有一种沉闷感压在她的胸口上。
现在意识到这两份关东煮有可能是宋勉特意给她买的,那份沉闷感竟是在渐渐地烟消云散。
想了想,时茉拿出手机,发了一条仅对一人可见的朋友圈。
“突然想吃关东煮了,怎么办?”
在等待回应的过程中,时茉先去洗头洗澡,再敷了一张面膜。就在涂完精华液时,她要钓的大鱼终于上钩了。
宋勉在那条朋友圈下评论道,“要不要我喂你吃?”
056 她是他的谁啊?
时茉立即回复,“你又没说,我怎么知道你是给谁买的。”
宋勉:“我是给鬼买的,你什么时候见过我吃关东煮?”
时茉看着就不爽,对待宋婧,他都不会这样讲话的,卑躬屈膝得很。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宋勉正沿着盲道走,嘴角裂开了弧度,“奸的是色,盗的是财,请问你是有哪样?”
这就是所谓的伤害性不大,但侮辱性极强的典型了。
时茉避开这个极有可能会自取其辱的问题,答非所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回来了?”
朋友圈的评论没有再多出来,时茉刷了两三遍都是一样的结果。
就在她以为宋勉不会再回答时,评论多了一条,“我不知道,刚好而已。”
时茉盯着这个“刚好”,心却是沉了沉。
她凭什么会想他是在候着她回来呢?
说白了,她是他的谁啊?
时茉咽了咽喉间的酸涩,心情突然释然,回道,“谢谢你的关东煮。还有,我今天不该对你发脾气。”
下一刻,宋勉不是再在朋友圈和她互发文字,而是直接拨了语音通话过来。
时茉接了起来。
“怎么突然跟我道歉了?”电话里的环境有点吵闹,还有小车的喇叭声,商店的宣传声。
“没怎么。”
“我又没生气,你道什么歉?要道歉也该是我道歉才对。”宋勉边走边说道,“是我惹我们的时茉小公主不高兴了啊。”
时茉笑道,“还小公主,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啊。”
“不是小公主,那也是大公主。”宋勉继续哄道,“早点去睡吧,晚上别熬夜。把关东煮热了以后再吃,晚上睡觉前记得锁门,先这样,挂了。”
听筒里传来盲音,时茉的心跟着“嘟”一声,空了。
昨晚时茉查找阿尔兹海默症相关的资料,又刷了几部BBC的纪录片,一直到天快亮时才回到床上。
这觉醒来,已经是早上十点。
平日这个时间点,她是遇不到宋勉的,但今天,她一打开房门就看到了正坐在餐桌边的宋勉。
宋勉闻言看过来的眼神也有些讶异,“没去上班?”
“嗯。”
时茉低头看了一眼身上套着的睡衣,这还是上大学时买的,旧得都起球了。
宋勉刚垂眼看手机又抬起来,“不去刷牙洗脸?”
“嗯。”
“锅里还有粥,自己盛了吃。”
“哦。”
就这样,她穿着一件她自己都看不下去的睡衣坐在了宋勉的对面,和他一起吃早餐。
“你今天没上班?”这是宋勉第二次问她。
时茉吸了一口黑米粥,香甜软糯,“嗯,新的节目下周才正式开拍,还有几天的假期。”
“这几天没什么安排?”
时茉想了想,“没有,今天打算去一趟图书城,想找找阿尔兹海默症有关的书回来看。”
宋勉:“阿尔兹海默症?为什么要了解这个?”
“嗯,纪录片第一期就拍这个。”
宋勉犹豫了片刻后说道,“我有一个朋友,他母亲就是得的这个病,这几天你要是有时间我可以带你去看看她。”
这叫什么?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时茉赶紧吹出彩虹屁讨好线人,“宋勉,自从遇到你之后,我的好运就跟开了挂一样,滚滚来啊。”
宋勉眼眸带笑,“你这张嘴,怎么变得这么油腔滑调?”
“不喜欢?”时茉懊恼自己的话说快了。
宋勉眼里的笑意更深了,“没有,吃吧,别乱想。”
时茉的脸蓦然红了一片。
她到底在干嘛呀?
宋勉说的朋友母亲,住在一座养老院里。养老院位于霞关镇,和清海市相距五十多公里。背靠着一座叫庐蒙山,环境幽静。
和养老院约定好探视时间后,宋勉带着她沿高速公路,驱车一个多小时抵达庐蒙山山脚下。
时茉下车,举目远眺。
一片艳丽的晚霞迤逦在天边,和翠绿的山峦相嵌在一起,是大自然独具匠心的手笔。
“宋勉,你有没有想过,等你老了你打算去哪儿?”
宋勉关上车门,戴上黑色太阳镜,“我知道等你老了你想去哪儿。”
“嗯?你知道?”
“这里。”
“你猜错了。”
宋勉忽视她的口是心非,边往上走边说道,“一会儿我问问院长收不收你。”
“不想理你了。”
山路蜿蜒,树木茂密,鸟儿啁啾。
时茉顿感心旷神怡,“要不然你帮我问问?”
宋勉抓了一把树叶丢在她脸上,“才几岁就想着养老?”
“宋勉,你给我站住!”
时茉被洒得猝不及防,等她抖落掉身上的叶片,宋勉已经走远了,“讨厌!”
行了十几分钟后,时茉看到养老院,一排近十米宽的自动伸缩门后耸立着几栋白色建筑物。
宋勉走到玻璃岗亭处,敲了敲门窗,没多久有人回应,“哟,是小宋来了啊,这次有段时间没来了吧。”
“是。”宋勉笑着在登记簿上写上拜访时间,姓名以及电话号码。
登记完,宋勉回头看她,“走吧。”
在一栋六层楼高的建筑物,三楼,时茉见到了宋勉要她见的老人。
是一个阿姨,个子矮小,不到一米五。皮肤黝黑,额头上的皱纹又长又深。还没五十岁,看起来能有六十岁。
但女人的面容很和善,从见面开始,时茉就看她一直笑,连说话时脸上的皱纹都积攒到了一块。
宋勉大声问道,“阿姨,还记得我是谁吗?”
“啊?”女人笑着看宋勉,思考了两三秒才回道,“记得,记得哦,小勉嘛。”
女人住的是双人间,二十多平米的房间南北通透,两张一米五的木床并排靠墙,中间隔着一张双人沙发。
时茉和宋勉坐在沙发上,女人就坐在床边。
“阿姨,这几天过得好吗?”宋勉的声音照旧比平日的要大。
女人还是过了一会儿才回答,“好好,在这住得挺好的。”
“要不要吃水果?”
宋勉伸手按住女人,“不用阿姨,不用忙,我不吃。”
“我还是去洗两个苹果吧,这是今天早上养老院刚刚发的,新鲜的,一个人发两个。”
说着,女人站了起来,她边走边说道,“你不吃,新媳妇第一次来看我,我也是要给她洗一个的。”
时茉愣在沙发上,不知所措地看向宋勉。
057 这样的误会,过于暧昧
宋勉也是始料未及,眨了眨眼才说道,“认错就认错了吧,反正她很快也会忘记的。”
女人走后,宋勉还坐着没动。双人的沙发,本就逼仄,但刚被人认错是他媳妇这个尴尬让这个不大的沙发变得尤为狭窄。
房间里有空调,但没开,只有一架旧式台扇被放在对面的电视柜上,摇着头吹来一丝热风。
宋勉倾斜在扶手上玩手机,为了缓解尴尬,时茉转移话题,“这阿姨是得了阿尔兹海默症?”
“嗯。”宋勉的视线还在手机屏幕上,“看着不像?”
“是。”
对于她的回答,宋勉只是勾唇笑了笑,继续看着手机。
她看了一眼宋勉,就把眼神转移开。转开后,又见他的注意力全在手机上,她又大胆地往回看。
这次她看他的时间久了一点,但她始终做贼心虚,没看多久又假装不着痕迹地看向其它地方。
不大的房间里只有风扇吱吱呀呀的转动声。
鬼使神差地,她的目光又开始一寸一寸地往宋勉那边挪去。
他的脸颊线条流畅,鼻梁俊挺,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遮在嘴唇和下巴处。一动不动,在她眼里便落成了一副画。
毋庸置疑,他有一张好看的脸。不然,也不至于让她为他醉生梦死了十年都无法释怀。
但吸引她的又不止是他俊俏的外貌。
“嗯?”
他什么时候看过来的,时茉完全没注意到,等她回过神来时,已经被他抓了个现行了。
“没,我刚刚在想事情。”时茉拿出平生最稳的镇定,泰然自若地对上宋勉的眼神,“那个阿姨不是去洗苹果吗?怎么这么长时间还没回来?”
宋勉抬起头往门外看去,“我去看看。”
等他刚走到门口,就看到黄彩怡拿着苹果匆匆赶来,后面还跟着身着养老院制服的护工。
黄彩怡垂着头,像做错事的孩子,“对不起,我走错路了。”
宋勉错愕,他记得每层楼的两端都有一间小厨房。从这里到小厨房不过几十米的距离。
护工将人带到,就要走,“阿姨又忘记路啦,跟你说,就一直走的嘛。以后要是有什么事就按铃,知道吧。”
黄彩怡一脸懊恼地看着宋勉,“我就突然想不起来我住在哪一层了,平时我不这样的。”
宋勉拦住她的肩,走了进来,“没事的没事的。”
“人老了,不中用啦。”
时茉站在沙发前,刚和黄彩怡打了个照面,黄彩怡的眼神亮了一下,“这姑娘长得真俊,她是谁啊?”
她问宋勉。
时茉愕然地看向宋勉。
她查过阿尔兹海默症的资料,理论知识上她掌握不少,但当黄彩怡用这种陌生的眼神看着她的时候,时茉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所有的文字都比不上这一刻带给她的冲击。
明明她们在十分钟前才见过面的。
她突然想起了这样一段话——
“阿尔兹海默症——没有病痛,却比病痛更痛苦,就像是脑海中有块橡皮擦,患了病的人,记忆会被它一点点擦去,当记忆擦除一旦开启,握着橡皮擦的那只手就再也无法停下来……”
宋勉似乎早已熟悉黄彩怡这种状态,自然而然地接过她手里的苹果,说道,“她是我的朋友,今天特意带她来看你的。”
“啊,是小勉的朋友啊。”黄彩怡仿佛受宠若惊,“天气这么热,这么偏的地方难为你大老远跑来看我这个老太婆,快坐快坐。”
黄彩怡的热情像一堆重新燃起的篝火,连忙将手中剩的那个苹果给时茉,“吃苹果吗?吃一个吧,这是养老院今天早上才发的,新鲜的,一个人发两个。”
这话她刚刚才听女人讲过一遍。
她想,原来这就是阿尔兹海默症。
“没事,阿姨,你吃。”宋勉将手中的苹果放到时茉手里。
黄彩怡又要把自己的苹果塞给宋勉,“你吃,你吃,我这牙,咬不动啦。”
宋勉看到茶几上搁着一把水果刀,拿了过来,给苹果削皮。
“阿姨,我让人开的药,你都有按时吃吗?”
“吃啦,天天吃,我要是忘记了,这里的护工都会记得提醒我吃的。”
黄彩怡似乎又恢复正常,和宋勉有问有答,而且回答得滴水不漏,看不出有什么毛病。
宋勉削苹果的速度很快,一条细长的苹果皮垂了下来,等截断时,一颗苹果削好皮了。
时茉静静地看着宋勉削皮,感叹他这削皮的功夫还不错,那颗削过皮的苹果就出现在她面前。
时茉对着那颗苹果发呆。她以为他是给老人削的。
宋勉拿着苹果往上送了送,意思是让她接过去。
黄彩怡见状说道,“吃啊,这苹果好的,养老院早上刚刚发的,新鲜的,没坏。”
时茉垂着眼眸,从宋勉手里接过苹果。
见她咬了一口苹果,黄彩怡乐呵呵地笑道,“你们什么时候办酒啊?”
这次不仅时茉怔愣,连宋勉也听不懂她的话,“我们要办什么酒?”
黄彩怡指了指时茉,“你刚刚不是说她是你朋友吗?还没打算结婚?”
时茉:“……”
她想起来,在清海,跟别人介绍说是朋友,还暗含这另一层意思——男女朋友。
特别是像他们这样未婚男女,更容易被人理解为是男女朋友。
其实这事本也简单,解释清楚就好了,偏偏对方是一个得了阿尔兹海默症的老人,就像宋勉说的,过一会儿她就忘记了。解释本身就变得没有太大的意义。
但不解释,时茉总觉得怪怪的,毕竟这样的误会,过于暧昧。
她不适宜开口,就等着宋勉来解这个围。宋勉先是用直接又灼热的目光看了看她,接着又笑笑道,“没这么快,估计还要一段时间。”
那一刻,时茉的心跳漏了一拍。
说得就好像,再过一段时间,他们真的会结婚办酒席一样。
“哦,哦,那不错。”黄彩怡突然又感伤起来,“哎,我们的凡凡要是有你一半懂事就好啦。”
时茉猜想,老人口中的“凡凡”也许是她的儿子。
“凡凡已经好久没给我打过电话了,这孩子,哎。”女人长长叹息一声,时茉从她浑浊的眼底仿佛看到一点湿润的泪意。
058 突然知道了这就是我想要的东西
“蒋凡忙,等他有空了一定会来看你的。”宋勉淡淡开口说道。
女人的眼神变得恍惚,摇头道,“你不用再骗我了,凡凡不会来看我的。”
宋勉蹙眉,“阿姨,你好好吃药,蒋凡会来看你的。”
女人嘲弄般笑道,“也不知道他来的时候我还记不记得他。”
任何生命的离去都是必然的,有时候是猝然离去,有时候会苟延残喘到最后。但只要活着一天,人就学不会放下。即使是知道自己得了病,即使是知道人生不过一场虚无。
看着女人脸上扭曲又僵硬的痛苦,时茉明白她把所有的苦难都刻画在那一道道深褶,让自己看起来年老十岁。
黄彩怡和他们又接着拉拉杂杂地说了很多。说养老院东边池子的荷花开满了,再过一段时间就要谢了。说养老院来了一个教唱戏曲的老师,人很年轻,但戏唱得可真是好听。
说着说着,说到一半,黄彩怡慌慌张张地站起来,“哎哟,你们看我这记性,我和隔壁的小张约好,她教我跳广场舞的。我得赶紧走了,现在都几点了。”
时茉看了一眼宋勉,也都起身跟了上去。
“小张,小张。”黄彩怡哐哐拍隔壁间的房门,“你在吗,小张?”
刚好有护工过来,“你找张阿姨有事啊?”
黄彩怡连声答道,“是啊,她说教我跳广场舞的,现在七点半了吧。”
护工看了一下挂在胸前的表,“没呢,还没六点,回去等着吧,等时间到了她会去你房间叫你的。”
“哦。”黄彩怡失望地往回走,喃喃自语道,“现在还没六点吗?怎么可能,是不是看错时间了啊?”
护工拿着案本登记时间,“你看,天还亮着呢。”
一同回到房间后,黄彩怡的神情就开始变得焦虑,坐不住,在房间里不停地来回踱步。
仅仅过了十来分钟,她又走出房间到隔壁间叫门,“小张,小张,你在吗?现在七点半了,我们一起去跳舞啊。”
时茉想起看过的有关书籍。
轻度AD,近记忆力减退,比如十几分钟前才见过面,十几分钟后又不知道她是谁。视空间障碍,比如找不到自己的房间。对时间的概念也变得模糊,比如现在还没到七点半,黄彩怡总是以为已经七点半了。
这就是阿尔兹海默症。
一种没有伤口,也不见疼痛的病,从认知逐步退化开始到生活不能自理,再到多种并发症导致最终的死亡。
在回去的路上,时茉突发奇想,她问宋勉,“如果我老了,也像这个阿姨得了阿尔兹海默症呢?”
到时候她自己都把自己给遗忘了,又有谁来照顾她,来替她记得她呢?
“别胡思乱想。”宋勉开着车,说道,“这种假设根本不成立。也许你根本就不会得这种病,又也许等你老了,科研人员早已研发出治疗阿尔兹海默症的药物。”
也不知道她哪来的气,非要跟他杠到底,“那如果等我老了,就得了这个病,还没有药物能治疗呢?”
“到时候会有人照顾你的。”
时茉追问,“谁?”
宋勉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的路,良久后才说道,“到时候会有你爱人,还会有你的孩子,或许还会有你的孙子孙女照顾你。”
她的心瞬间就沉了下去。
时茉的脸偏向窗外,语气硬邦邦地来一句,“你怎么知道?我根本就没想过结婚这件事,哪儿来的爱人、哪儿来的孩子和孙子?”
“时茉,别对这个世界这么有敌意,你应该好好生活,你还年轻,你会遇见一个对你很好的人。”
时茉差点红了眼眶,“那你呢?你不应该好好生活吗?”
宋勉轻慢一笑,“我现在不活得好好的吗?以后这样的假设就不要再说了。”
“为什么?”时茉陡然转过身来,“随便啊,不说就不说。你要怎么过,我奉陪到底好了。”
“时茉。”宋勉震慑地叫了一声。
她好像把所有的叛逆都使用在他的身上,“干嘛。”
宋勉不知道是该气还是该笑,最后他气笑了,退让道,“这样吧,以后你要真不结婚,又不幸得了阿尔兹海默症,又刚好没有药物治疗,到那个时候,我要是还活着……”他停顿了两秒,接着说道,“那我照顾你,嗯?”
时茉揉搓着耳垂,挑了一下眉梢,“凭什么你照顾我啊?”
宋勉转着脖子,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凭什么是我得阿尔兹海默症啊?”时茉质问道,“也有可能是你得啊,我来照顾你。”
最后半句,她说得很小声,但她确定宋勉应该听到了。
宋勉用余光瞄了她一下,唇畔浮着笑,温声道,“好。”
八月初,东升台全新打造的一档名叫《听你听我》节目举行了第一次座谈会。
时茉问过洛宁川,为什么要执着于这个节目。
洛宁川用狄更斯的话来回答她,“这是一个最美好的时代,也是一个最黑暗的时代。”
“这个社会太混杂,谁都想拼了命往上爬,但终究会有人被踩在脚下。让平凡人感悟,让绝望者重生,让徘徊者前进,是我们应该做的。”
“人类拥有着最顽强的生命力,那是因为人不管在任何时候都会本能地抓住最后一线希望。”
“而我们所要做的就是把这种野草一样的生命力记录下来,给人看。让人相信,在这个世界上,一定会有人活得比你苦,还比你努力。”
最后洛宁川还说了做这件事的缘由。“原本我还没打算这么快做这样的节目,后来我看了你主持的《焦点连线》最后一期,你把一个完完整整的罗文杰摆在了所有人面前,我突然知道了这就是我想要的东西。”
在座谈会上,时茉给《听你听我》定了基调,真实还原每个事件和每个人,忠实地倾听每个平凡人的内心想法。
也有人提出疑议,认为这样的节目太冷,没有足够的噱头,不用想就知道吸引不了人。
有这种疑虑的人不止一两个,几乎占了一半。还有人提议应该将视角转向公众人物,挖掘他们背后的故事。
时茉在一片质疑声中失声,因为她拿不出具体有力的证据证明自己的方向是对的。
059 找不到其它任何的字眼能比这三个字更令她动心
最后从头到尾都保持缄默的洛宁川竟站了出来,“如果是讲公众人物的那点瓜,那我看我们这个节目就没有开的必要。”
一句话,把所有人的嘴都堵上。
座谈会结束后,时茉立即找到导演、副导演、策划、执行制片等人草拟了拍摄方案。
洛宁川坐在最远的位置,一支点燃的烟夹在指间,手肘下压着时茉花了几天几夜写出来的策划书。他的眼神却是落在人群中那个最娇小的身影上。
遇到僵持不下的问题时,她也不当面反驳,只是咬着下嘴唇,有时候还会脸红。等人把话说完后她再逐条分析,温温柔柔地把人的意见驳回去。
在她身上,洛宁川看到了女性如水般的韧性和坚强。他只是好奇,时茉到底是在什么样的环境下成长的,为什么会有这么坚韧不拔的劲头。
一轮激烈的讨论结束,窗外已经是华灯初上的景。
时茉客客气气地送走所有人,回身看到办公桌上七零八落地散着资料和各项文件。
拍摄的前期策划有了眉目,不再是云山雾罩,时茉顿时觉得身心都舒畅了不少。
“叩叩。”
简单的两声敲门声,时茉转头看过去。
“台长。”
洛宁川走了进来,西装外套搭在小臂上,“还不打算下班?”
“马上就走了。”她是真的不太愿意让领导知道她在卖力地工作,就像一件新衣服刚穿在身上被人夸赞很漂亮一样,都会让她感到不自在。
“要一起吃饭吗?”
“啊?”时茉手里整理着纸张,笑笑道,“不好意思,今晚我还有一点事。上次,谢谢台长。”
洛宁川的脸上找不到一丝失望的神情,一张俊脸即使在工作一整天后依然保持着翩翩的风度,“下次有机会再约,回去注意安全。”
“好。”
目送完洛宁川,她突然想宋勉了。
这段时间她忙得天昏地暗,几天前自养老院回来后他们就没再见过面。
也不算是突然,正常来说,不忙的时候一天之中她都会想起宋勉几次。不是特意去想他,更像是身体的一种本能。
以前也不见得会这么频繁地想他,大多是回忆时会连带着想起他。那种想念,更像是怀念。那时她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他,所以每次想起他都要伴随着无法纾解的心痛。
但现在不太一样。
现在可以随时随刻地想他一下,想他是不是在锦绣花园蒙头睡大觉,想他是不是在一米阳光酒馆里唱歌,引得少女少妇都为他痴狂。
整理好所有资料文件,时茉坐在座位上发呆,给林小鱼发了一条信息。
“小鱼,想一个人的时候要怎么办?”
林小鱼发过来一个翻白眼的表情,“去一米阳光找你的奸夫,别来消遣我,谢谢合作。”
这倒是一个好方法。
“好嘞,现在就去一米阳光。”
林小鱼正敷着面膜,在沙发上躺尸,林母刚好过来找围裙,顺道用找到的围裙抽了她一下,疼得林小鱼委屈道,“亲生的哦,打死就没了。”
林母哼一声走开了。
被抽完,林小鱼继续和时茉聊天,“你就打算一直这样暗恋着人家?”
这个问题林小鱼不懂,时茉也不知道答案。
她没想过。
连让宋勉知道她喜欢他,她都没想过。
林小鱼见手机半天没反应就猜到她又在当鹌鹑,她真是要恨铁不成钢,“社会我茉姐,狠起来,狠一个给那卖唱的看看啊。”
狠一个给那卖唱的看看?
好想法!
但问题是,她敢吗?
她不敢啊。
“林小鱼,别再给我出馊主意了,你要是想我死就直说。”
林小鱼气得面膜都要飞了,一连打了好几句话。
“没出息!”
“太没出息了你!”
“难道你还配不上他?!”
“卑微的女人,从今天开始我要看不起你!”
时茉惨笑,林小鱼不懂,在爱情里,谁先动了心谁就注定要输,这输无关乎卑不卑微,只有爱和不爱。
“等你哪天尝到爱情的苦就会明白我的卑微。”
林小鱼按压着面膜,“不尝,做一只清新而不做作的单身狗不香吗?”
“香。”
对于林小鱼提议的直接杀到酒馆的方法,时茉折了个衷,她给宋勉发了信息。
“晚上请你吃饭?上次带我去养老院,给了我很多的思路,帮了大忙。”
看吧,她其实只是想见到他,和他一起吃个饭而已,但她还要找一堆冠冕堂皇的借口来掩饰自己的居心叵测。
宋勉很快回她,“请我吃饭就免了吧。”
看到这句话,时茉真庆幸没有傻乎乎地跑到他面前。
但聊天对话框又更新了。
“我带你去吃螺蛳粉?”
时茉愣了一下,螺蛳粉?这么重口味吗?
“是家老店,味道很正宗。”
时茉一直盯着“带你去”三个字看。
她发现她找不到其它任何的字眼能比这三个字更令她动心。
就在她走神的几秒钟内,宋勉又发过来改变主意的信息,“要是不喜欢就算了。”
“去啊。”时茉捂着嘴,心花怒放地回道,“有人请客为什么不去?”
她都忘了,她刚刚拒绝了洛宁川说要请她吃晚饭的好意。
“你现在在哪里?我去接你?”
时茉站了起来,开始行动,“我还在电视台,把地址发给我,我直接过去,不用来接我。”
手机“叮”一声,时茉拿起来看,是一个定位链接。
“马上就过去。”
宋勉:“慢点没事,别急。”
“嗯。”
在办公楼上,时茉就叫了一部网约车。从电梯间出来,她一路小跑着出了电视台园区。
到了出发地点,网约车还没到,她站在马路牙子上气喘吁吁。
她想起来一句话,“我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但是如果是去见你,我一定是用跑的。”
原来喜欢一个人的心情都是一样的。
兜着对他的喜欢,时茉觉得连胸口都是热热的,有一堆满满的快乐想和全世界分享。
她想起林小鱼问的,是不是打算一直这样暗恋下去。
但其实,这世上还能有人让你这般牵肠挂肚,只是想着他便觉得拥有全世界,这样便已足够了。
她不能再奢求什么。
060 醉了我就把你打包回去
时茉是在一条深巷里找到的所谓的老店。在城隍庙的深处,穿过最热闹的商业街,还要再走一段一百多米的无人街道,最后再在一条辅路上步行将近五分钟才到达。
这地理位置,难为他能找到这里来。
虽然她在清海生活了四年,但对清海并不熟悉。平日里她都是东奔西跑地找新闻,都没来得及停下来好好生活。
在一块霓虹灯闪烁的灯牌下,时茉看到了宋勉,肩上背着吉他。
“你来得好快。”时茉拾阶而上。
宋勉垂眸看着她,明暗交替的光线映照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眼神柔和。
“进去吧,吃完我还得去酒馆。”
这个时间点早已错过用餐高峰期,店内只有一对小情侣在边吃边聊。
宋勉走到一张靠窗的小方桌边,抽出两张纸先是擦了桌面,然后在方凳上擦了一遍。
“坐吧。”
时茉抿着嘴角,在他擦过的凳子上落座。
宋勉问道,“要吃什么?”
“我没吃过,你帮我点吧。”
宋勉的手压在她面前,“行,不好吃也得给我吃完。”
在时茉难以置信的目光中,宋勉晃悠悠地走到门口。
厨房是在门口往外延伸的空地上。店面不大,时茉坐在里面还能听到他和老板娘的对话。
“帅哥,好长时间没来了吧,今天吃什么?老样子?”
“行,先来两碗吧,两大碗,多加点粉。”
“行啊,要多少给加多少。那位小姐是你女朋友?”
宋勉往她这边看了看,笑笑道,“我朋友。”
也不知道为什么,和他在一起,她总是会被误会成他的女朋友。而宋勉也不急赤白脸地跟人解释,大都轻描淡写地一句带过,也不管别人相不相信。
仿佛,他真的无所谓别人会怎么看待他们之间的关系。
叫完餐,宋勉回到方桌边。一时无话,为避免尴尬,时茉转头看向另一桌客人,谁知道看到了更尴尬的画面。
男生在女生耳边说了些什么,女生笑得花枝乱颤,男生却趁机凑过去,在女生的脸颊上大声地亲了一口。
一时间,时茉觉得口干舌燥,手下意识地去摸茶杯,手足无措之间,她的手指竟和另一只手触摸到一起。
像是被烫到一样,她的手弹了回来。
“这是我的茶杯。”宋勉的俊脸上浮现过罕见的拘束,但很快,他的神情又恢复往日里的淡漠从容,将她的茶杯往前推了推,“这是你的。”
她的耳根都在烧,手指牢牢地收在桌子下,努力地镇定自若道,“哦。”
宋勉又给自己的茶杯加了茶水,刚好螺蛳粉上桌,他拿起筷子,递了一双给时茉,“吃吧。”
在这之前,她从来没吃过螺蛳粉,因为味道重。如果是在采访中吃这些重口味的食物,对别人不太礼貌。
但这不代表她排斥这类食物。
没急着动筷子,她先看了一遍螺蛳粉。汤色红油鲜亮,金黄的腐竹盖在嫩白的粉上,下面是酸笋、木耳丝、黄花菜、花生米……
单看颜色,就很艳丽鲜润,让人不禁食指大动。
“吃吃看,要是不习惯,再去吃别的。”
时茉在他的眼里看到了隐隐的期待和鼓励,她嘴角往上翘了翘,提起筷子,低头,大大口地嗦了一口。哧溜一声,她的嘴唇立即沾上了油沫子。
她的唇形很好看,笑起来的时候会向上勾,像一对饱满的菱角。抿紧时,唇珠圆润可爱,让人看了又想看。
“好吃吗?”
时茉夹起腐竹塞进嘴里,言简意赅道,“鲜、香、酸、爽。”
宋勉终于露出微笑,也动起了筷子,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有没有人说你是吃货?”
时茉埋首顾着嗦粉,“做吃货不好吗?”
宋勉:“没说你不好,毕竟,能吃是福。”
时茉抬起头,腮帮子都鼓饱了,气势汹汹地瞪着他,“我怎么感觉你把我比作猪呢?”
“那猪多冤枉。”
时茉:“……”
见人真气着了,宋勉赶紧灭火,“吃完还有事吗?”
“你要干嘛?”
宋勉看她耳朵都气红了,声音多了一点温柔,“要是没事去酒馆坐一会儿吧。”
“好啊。”时茉勉为其难道,过了一会儿她又不确定地问道,“那你今晚有唱吗?”
“想听我唱歌?”
宋勉一本正经的口吻,但细细看,他又好像在偷笑,嘴角隐隐地有一丝弧度。
这话,她怎么接都不妥当,因为她已经失去了先机。
宋勉开了腔,“前两天杜妄替了我的班,今晚我要替他的班。去酒馆坐坐,就当做放松放松了。”
时茉知道,他这是在给她找台阶下,她点了点头。
“工作要紧,但身体更重要。我看你这几天一直都在忙。”
这几天她都在筹备新的栏目,还是拍摄她没接触过的纪录片,有时候忙起来只睡两三个小时的都有。
到了酒馆,正是最热闹的时候,已经没多少空位,只有边缘的角落还有一两桌空桌。
宋勉背着吉他,“跟我来。”
时茉跟着他绕过昏暗的小道,从一扇窄门穿过,上了一排石阶,来到酒馆的二楼。
这个地方她以前没来过,但视野很不错,环境也不嘈杂,就像当年喝茶听戏捧戏子一样,得有身份的人才能坐的好地方。
“你先坐着。”宋勉交代完回头又走了,时茉看到他背上的吉他又被他背走了。
没多久,时茉透过铁艺栏杆看到宋勉朝着吧台走去,然后在吧台前站定,吧台里的调酒师探出身来,两人交流了几句。
不过几分钟时间,时茉又看到宋勉穿过人群,向着来时的路走来,只是这次他的手里多了东西。
等到他重新出现在她面前,时茉才看到他端了两杯鸡尾酒上来。
酒看起来很漂亮,一层橘红,一层杏黄,一层湖蓝,杯口立着一片柠檬片,和一截不知名的草。
“这款酒叫夏日彩虹,喝喝看。”宋勉在她对面坐下来。
时茉凑近吸管,试着吸了一口,冰冰凉凉的液体瞬间便熨帖了下来。
“这是什么?”时茉指着那截不知名的草问。
宋勉回道,“迷迭香。”
时茉又问道,“这是不是加了色素啊,还花花绿绿的。”
宋勉的眼尾勾着笑,为她耐心解释道,“红色的是石榴糖浆,中间黄色的是橙汁,上面蓝色的是蓝色预调酒。”
“酒?我喝酒容易醉,万一喝完这杯我就醉了怎么办?”
宋勉屈指在桌面上敲了敲,眼里都是散漫的揶揄,“醉了我就把你打包回去。”
时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