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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紫芋     五福临门txt下载     五福临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二章 同窗之谊

    罗清凤每隔几日就拿给虞万两一篇寓言故事,多半是她以前看过的还记得的翻录出来的。原就是文言文的还好说,不用怎样改动,默诵下来也就成了,不是的,则需要仔细遣词用字,需要避讳,避典,少不得还要把《博传》多翻两遍,再查查可与《法经》有违。

    开始还很慢,有很多东西历时已久多半都忘了,前一篇《劝学》若非是必背课文,并且常考其中词句,大概也是不记得的了。后来写得多了熟了,速度也就渐渐快了,竟觉得本来说话用词就是这般,自然天成的感觉令文思如泉涌,写小说的把握又多了一份。

    并没有放弃写书的想法,只是把这个时间押后了,再怎样惊才绝艳,也绝不是六岁上便可以独立写书的,写点儿看似幼稚的小故事便足够了,一篇篇写着,等积多了再出书。

    罗清凤不急,可虞万两急,动不动就来催促,明明不是长篇连载,她却先“催更”了,若不是罗清凤百般告诫,怕是她早早就要宣扬得天下皆知了。

    有了《劝学》在前,不少先生都对罗清凤刮目相看,提到时多是这样说“这就是那个写《劝学》的”,也不知道这话是怎样传的,传到罗清凤耳中就成了她最爱学习,并且学得最好。

    名声这个问题很重要,已经有了这样的名声,若是不能够达到期望,便是“盛名之下其实难符”,少不得要被诟病,而若是达到了,则人人都会是“理应如此”的表情,不会额外夸奖。

    罗清凤咬牙努力,已经有了好学的名声,怎样也不可自污其名,于是,课上课下,先生身边儿都多了一个爱请教问题的小尾巴,被那好学的眼神灼灼地盯着很大程度上满足了为人师的优越感和成就感,好感一有,格外看重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尤其是法经先生,动不动就会点她来回答问题,一旦答对,大加赞赏。

    要快速了解一个国家,一个不同于自己熟知的社会构成,首先要看的便是法律,其次便是各种准则,最后才是历史。法律可以让人马上明白什么是被否定的会得到惩罚的,然而法律并不是常用,它大约说的都是不可以做什么,而准则则说的是可以做什么,怎样才是对的。历史是最直观也最容易产生偏差的了解,本朝本代的事情从来都是多有讳言的,而前朝的若是本朝人说则多为毁誉,若是上数几朝的历史则多为胜利者所书,也不见得是真。

    《法经》就相当于教导人该做什么,该怎样做的准则,因此罗清凤对待这堂课极其认真,她的有些观点还很有启发性,让法经先生夸赞过几次,说起来,这位先生是最赞成罗清凤的鸿鹄大志的。

    博传先生则刚好相反,她为人刻板,最不喜欢的便是罗清凤这等看着便“惯会取巧”的学生,同样是爱提问,她却是挑刺多过于夸奖,根本不容罗清凤有任何的发挥,一堂课下来,她总是被说的最多的一个。

    也会从一些先生的口中听说“邹阳”这个名字,但现在的罗清凤已经没有了追究身世的念头,反正也不是自己亲生的爹娘,还是不要太操心为好,否则,一想到罗奶奶,还真是令人含怨。

    反正罗奶奶也不想让自己知道,那就装作不知道好了。更何况,邹阳,若是自己真的是他的孩子,那他难道不知道自己过得好不好么?竟然不闻不问长达六年,可见也不是个什么有情义的,自己也没必要关心。

    罗清凤确定邹阳没有死,也确定罗敏没有死,因为该到上坟的时候,可不见罗奶奶带她去给这两人上坟,家里也没有牌位,可见这两人都还活着,却不知道到了什么地方去了。

    既然他们抛下罗奶奶和自己的时候没有任何的负罪感,以后也不曾回来探望,那自己实在是没有必要帮着罗清凤记住这对父母的,有也权当没有好了。

    有时候想想,还真的很好奇若是以后真的遇见了他们会是怎样的情况,不过,抛弃别人的就应该有被别人抛弃的觉悟不是么?

    午间休息的时候,罗清凤还在捧着博传细看,里面的不少成语典故什么的都跟她所知的不同,需要细细背诵,连同出处一起记住,否则写文章的时候便容易出现断章取义的前言不搭后语。

    西厢是专门用来午休的,便是有人说话声音也不会太大,这时候讲究的是“两耳不闻身旁事”,罗清凤真的看起书来也是很投入的,若没有这点儿安静耐性,怕是也读不了文科班,受不了成天在资料的海洋中徜徉。

    “啪!”桌子被人狠狠一拍,罗清凤手一抖,抬起头来就对上李义章的怒目,又怎么了?在心里无奈一叹,把书合上,她一来,定然是看不了书了,无辜地回望,“怎么了?”

    “这手绢是你的?”李义章拿出了一条手绢,上面那淡紫色的兰草再熟悉不过了。

    “是啊,怎么了?”罗清凤想要接过,“我的手绢怎么到你手里了?”

    “怎么了?这是我从虞万两那里拿来的,她说是你送给她的!”李义章怒气不减反增,揉着手绢,很想要把它揉成灰的模样。

    “才不是我送给她的,我只是拿给她用,然后她一直没还我!”罗清凤勉强算是弄明白了原委,急忙辩解。

    李义章的脸色好看了些,理直气壮地说:“那你给我一条!”

    罗清凤苦笑,拜托,平等的朋友不是指这样的平等啊!想是这般想,却还是乖巧地“哦”了一声,把自己身上带着的新手绢给了李义章。

    得了手绢,李义章化怒为喜,道:“这可是你送给我的啊!”

    “是啊,是我送的!”这都要“平等”,真是可以了!罗清凤连忙应着,就怕再惹了这位姐姐,她嚷起来吵人清静,可白眼都是对着自己的,谁让人家后台大,别人惹不起,于是自己就被当软柿子捏了哪,好吧,是朋友,这点儿委屈她认了!

    “凤哥儿还真是个哥儿啊,绣的兰草这样好看!”李义章细细看着手绢,满脸的欣喜。

    这样材质的手绢,若是李义章想要,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便是绣工,她府中有专门的针线上人,又哪里是这样的绣活可以比拟的?托李义章的福,罗清凤的见识长了不少,只看李义章衣服上的刺绣就知道高下了,手绢上的兰草虽说也好,却还不到那样华美的程度。

    看着李义章好像得了什么珍宝的模样把手绢叠好收入怀中,罗清凤有一种被重视的感觉,这样的朋友,若是她真的把你放在心上了,实在是再幸福不过了,便是这样的原因,即便有不少人说酸话,给白眼,罗清凤还是坚持着这份友谊。

    童年时候的友谊才是最美好的吧,虽然不懂得什么“志同道合”的大道理,但却是心性相合才相交为友的,单纯而简单,不要求身家不要求才华,最纯粹不过了。

    现在她们三人,便是这样的友情吧!希望这样的友情永远都不会变。

    “这可不是我绣的。”罗清凤虽然不想打击李义章,却还是不想欺骗,实话实说,“这大概是我父亲绣的吧,我是从柜子里翻出来的,一盒子的手绢都是一样的兰草,淡紫色的,感觉挺特殊的,我便拿来用了。”

    “哦。”李义章果然有点儿失落,但眼珠子一转,又笑了起来,“凤哥儿上次不是还说我袖口上的绣花很好么?看你那么想学的样子,我找人教你好了!”

    “啊?”谁,谁想学了?罗清凤愣住,看到李义章已经拍板决定,也不说话了,好吧,她不是没有兴趣的,女孩子都喜欢漂亮的东西,何况上辈子绣花这种活也是女孩子的,有机会学就学吧,反正也不浪费自己的钱。

    “以后晚上下了课就到我家去,每天一个时辰,不用担心回家的问题,我负责接送,你用心学,学好了给我绣一个手绢……”李义章一时高兴,脱口说出了自己的计划。

    罗清凤一笑,原来打的是这样的主意啊,不是不可以接受的,就是……“好。”反正她也不想要早点儿回家,只要交代一声就可以了,就是不能再利用路上的时间教阿文识字了,正好,天气渐渐凉了,也不要他来接了。

    书院还有寒季时刻表,随着天色黑得越来越早,课时也有了调整,午间休息的时间减少了,晚上放学的时间早了,就算晚一个时辰回家也不是不可以的。

    回到家,就这件事罗清凤只对罗奶奶说要到同窗家中学习,但凡听说是在学习,罗奶奶便少了许多干涉,没有问为什么就直接同意了。也是风气使然,若是罗清凤上了那么久的书院,还没有一两个投契的同窗交往,便要被人怀疑人品不好,或者是孤僻清高了。

    阿文听到不用接送有些怏怏,罗清凤估计是他以为不能学字的缘故,也不忍心剥夺他的这点儿喜好,便允诺说晚上教,冬季日短夜长,晚睡一会儿也不妨事,教阿文念书,只当自己背诵书本了。

    虞万两听到这件事后有点儿不满意,自己跟罗清凤认识的时间更久,但罗清凤还没有去过自己家,就要到李义章家去,她就觉得不是滋味儿了。

    相交一段时间,李义章也知道虞万两的症结就在于吃食,拿了个新花样的糕点引走了虞万两的注意力,这件事也就算是揭过不提了。

    答应的时候非常容易,等到真正实行了,罗清凤才觉得自己的草率莽撞,且不说自己寒门学子去权贵之家会怎样被看不起,光是去学绣花这样的原因放在这个时代也算是非常不学好的了,很让人鄙视。

    别扭地跟李义章和向明辉同车回到李府,向明辉一下车就走了,李义章领着罗清凤先去拜见长辈。

    李家是今年才从京城搬来的,什么缘故不知道,虞万两也曾私下揣测过却是无解,罗清凤就更不清楚了。被李义章拉到正房,有小厮掀开帘子进里头通禀,罗清凤正说等等看,李义章已经拉着她手走进屋了。

    “父亲,这是我的好友凤哥儿!”李义章直把罗清凤拉到一个华服男子的身边儿才松了手,透着亲昵地倚在那男子的身旁,一副撒娇的模样,格外讨人喜欢。

    罗清凤脸色微红,凤哥儿这样的小名实在登不得台面,作为正式介绍实在是……

    “明明是个齐整的女孩子,却被你叫做了‘哥儿’,真是无礼!”男子作势要打李义章,李义章赶紧捂了头一缩,笑道:“可不是我无礼,她小名就叫凤哥儿!”

    一语毕,男子错愕了一瞬抿着嘴笑起来,问:“这是个什么缘故?”

    “村里习俗,怕是体弱不好养才这般叫的。”罗清凤开口解释,两靥的粉红色未褪,声音清脆,态度自然。

    男子张张口,正要再说什么,却被李义章打断了,“好了好了,说这些做什么,父亲,我们还要读书,先去小书房了!”言毕,拉着罗清凤就走,罗清凤歉意一笑跟着离开,掀开帘子时,听得身后一声似嗔似叹“这孩子……”

    “可不能再听他说下去了,父亲什么都好,就是话多,一说起来可就没完的!我把针线上人提前安排在这里了,我在那边儿念书,你就在这边儿学针线,我也好监督你!”李义章自得于自己的安排,把罗清凤按到绣凳上坐下。

    针线上人是个老年男子,面黄无须,一脸笑模样很是慈爱,却也严谨,教导绣花的时候半点儿不带打折扣的,完全不把罗清凤当女孩子看待,甚至没有一点儿看到女孩子学绣花该有的异色。

    这让罗清凤安心多了,李义章的父亲可能是知道这件事的,却也没有多问,许是觉得小事一桩吧,估计也有几分“随她闹去”的纵容。就这样,罗清凤开始了学习绣花的生涯。

第十三章 过年祭祖

    天气渐渐寒冷起来,一日,书院突然说要放假,各个老师都留下了相应的作业,罗清凤这才反应过来是要准备过年了。

    这一日她没有跟李义章一起走,直接回家了。没有阿文来接,没有坐车而回,这还是她真正意义上第一次自己走回家。

    路上的行人很多,忙忙碌碌的,也看到不少的本村人,她们都对罗清凤很友好,认识的不太认识的都笑着点头打招呼。

    罗奶奶跟本村人的关系并不算太好,即便都是女性当家作主,也少见像她那么古板的,凤哥儿就不一样了,她人小又可爱,见到了阿姨婶婶的总会问一声好,都是一村人,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大家对罗清凤的印象还是不错的,常常听到类似“歹竹出好笋”这样背地里的夸奖。

    “姐儿回来了!”阿文正在院子里打扫,冷不丁一抬头看到罗清凤站在门口,急忙过去打招呼,灰蓝布袄穿显得臃肿,拿着扫帚笑起来,给人感觉有几分像是招财猫。

    “嗯,回来了。”罗清凤往屋里瞄了一眼,“奶奶不在?”

    平日里罗奶奶没事就会在厅中坐着,要或拿着账本算着什么,要或拿着书本旁批,似乎总是很忙的样子。

    “奶奶出去置办年货,还没回来哪!”阿文放了扫帚,赶忙给罗清凤弄了一碗热汤,“才烧好的滚茶,快喝点儿暖暖身子!”

    罗清凤穿得多,又是一路走回来的,倒没觉得冷,把热汤捧在手心暖着手,没有马上喝,“你这是做什么哪,怎么这会儿扫院子?”

    阿文平时勤快,一般都是早上罗清凤走了之后就开始打扫院子的,下午这会儿扫就显得奇怪了,这都是要吃晚饭了吧!

    “姐儿可是读书读糊涂了,今天是吉日,可不正好扫房?哪里光是院子,屋子里外都扫过一遍了,正说等姐儿放假回来再祭祖哪!”阿文一边说着一边把桌子又擦了一遍,“姐儿喝了茶就去屋里坐吧,外面还没有收拾好,有些脏乱,屋子是我先整理过的,姐儿可看看有什么书放错位置没有!”

    被阿文打发回到房子里,罗清凤才发现真的不一样了,墙上贴着的墙纸都换了,一色的纯白,桌上还放了好些的图样,翻看一下,大多是有蝙蝠的,也叫不出什么名堂,但想来都是好寓意,却不知道是要贴的还是放着看的。

    “姐儿可看看有好的没有,这是前头赵家弟弟送来的图样子,姐儿选上两三样,然后就送去烧瓷。”阿文隔着窗说话。

    “烧瓷?”罗清凤苦想记忆力似乎没有这一段儿啊!

    “是啊,以前都是奶奶选的,今年奶奶说姐儿也是大人了,以后是要当家作主的,便让姐儿来选,也不要多,两三样就好,烧出来是个摆设。”

    罗清凤点点头,不管这烧瓷是要做什么,反正自己要做的就是选上两三个样子,再简单不过了。从图样中挑出一个有荷花图案的,一个两只鸟的图案的,想了想,又捡出一张带“寿”字的,统共三幅图,拿到一边儿,就算完成了任务。

    把《法经》拿出来,还没翻上两页就撂到了手,外面实在是太热闹了,来来往往的人一边打扫着屋子,一边说话,村子里的房舍相隔都不太远,你这边儿声音大点儿,我在屋子就能够听到,又有人买了这个买了那个的,说来说去,吵杂的声音竟让人看不进书去。

    也不是真的那么吵,大约还是心不静,古代的春节啊,这可是自己第一次过!本尊的记忆中完全是小孩子的感觉,热热闹闹吃饭,看别的小孩儿放爆竹,还逃不过读书写字的苦习,实在乏善可陈,除了一顿饭有点儿吸引力,这几天能吃糖以外,基本没记住什么,没有丝毫的可供参考价值。

    “阿文,我也来帮你扫吧!”看到阿文一个人在院子里扫得辛苦,罗清凤说着就想要去帮忙。

    阿文吓了一跳,抓紧扫帚摇头,“我一个人就够了,姐儿你还是歇着吧,这些活就不是女子做的,要是被奶奶知道姐儿做这个……”

    “好了,我知道了。”罗清凤扫兴地坐回了原位,罗奶奶最是大女子主义,完全不许罗清凤在家务事上插手,她自己也是个坐等着吃的,这种情况在大门大户也就罢了,但在村里还是很少见的,村里的那些女子多少也会帮忙做一点儿家事,相比之下,罗奶奶就显得格外与众不同,格格不入了。

    等到罗奶奶回家,一车的东西又把罗清凤的兴趣勾上来了,她也不好看着罗奶奶一人搬运,便上前帮忙,罗奶奶难得有了点儿笑意。

    鸡鸭鱼肉,小半车堆的都是这些吃的,还有些干果糕点之类的摆放在上面,再就是两个大纸包,打开一看是五套新衣,一个蓝布面的罩衫是阿文的,一个福字图样的暗红对襟罩衫是罗奶奶的,剩下的三套,一个是雪青色的袄,另两个也是罩衫,一绿一红,颜色鲜艳。

    还有两匹布,都被纸包着,看不出面料,直接被放到罗奶奶屋子里去收着了,其他的笔墨纸砚干果还有些杂七杂八的东西也都被收到罗奶奶屋子里了,几个新陶罐被阿文喜得收到厨房去了。

    东西都收拾好了,院子也被阿文打扫干净了,闭了门,三个人这才坐下吃饭,这顿饭比平时都还早些,吃了饭,也没有马上睡觉,罗奶奶问起了图样的事情。

    罗清凤把选出来的三个图样交给罗奶奶看了,罗奶奶皱着眉,把那个有荷花图的挑了出来,换上了一个鲤鱼的,“平平安安和五福择寿也就罢了,百年好合实在太早了些,把这个鱼跃龙门补上就可以了。”

    荷花图的是百年好合?罗清凤红了脸,她可没有别的意思,纯粹是不知道才挑错了。

    “往年你小,这祭祖的事历来都是懵懂,今年你就跟着学,以后这家还得你来当,祭祖可是一年之中的大事,马虎不得!”罗奶奶坐得板正,把祖宗来历细细说来,不外是“先祖曾如何如何”的句式,教科书一样。

    罗清凤一边听着一边在桌案底下扳手指头算着,那位曾经做了大官的祖宗,所谓书香世家出身的实在离自己太遥远了,手指头都扳下去六个了,才算到罗奶奶那一辈的人,这样说来,那位祖宗是前朝还是前前朝的大官吧!

    今年是元封六年,说起来皇帝的年号已经改了三回了,这个“元封”便是第三回的年号,用的时间也算是最长的了。

    真不知道那些写历史的费不费劲儿,明明都是一个皇帝,偏偏她用了那么多的年号,每用一次,底下的人也要跟着改口,后来有人图省事,少不得就省略年号,直接说帝号纪年,每一任皇帝上位之后都会给自己一个称号算作史称,当今的这位便是和帝。

    元封六年,便是和帝一十三年,前头和帝还用过两个年号,一个是“光年”,挺好一词儿,只用了四年便废了,那一年旱灾,有人说是“光年”的“光”字惹来的,于是便改了,成了“天初”,先不说这词好不好,改了这个年号之后倒是安静了好一阵儿,却有御史深究天初之称不好,和帝是从母亲手上顺势继承下来的皇帝名位,并非开国皇帝,这个“天初”听着便有那么点儿目无尊长的意思。

    御史的奏章一上,和帝就改了年号,才用了三年的“天初”就这样无疾而终,改成了现在的“元封”。为这事儿,和帝还得了一个“从谏如流”的美誉。

    昏昏沉沉一夜好睡,等到第二天,便是挂起宗谱祭拜祖宗的日子了,阿文早早地把罗清凤叫醒,洗漱之后在布袄外套上了那件正红色的罩衫,还不到加冠的时候,便把粉黄蓝三色编成的璎珞夹杂在发中辫成一条辫子垂于脑后,银环垂着菱形水晶戴上,水晶正垂在额前,成了额饰。

    女子也有耳洞,却不能戴环戴坠儿的,多半都是戴钉,颜色材质的不同代表的是身份地位的不同,平时里可以不戴,但正式场合必须要戴,罗清凤出生一月后就有一对耳钉,她的耳洞还是三岁时候扎的,一直没戴过。

    墨绿色的宝石低调不彰,才米粒大小,罗清凤捏着这么个小东西,暗想平时不戴是不是怕丢了,看着细碎,可价值也不少吧!

    等到阿文拿出金项圈来,罗清凤才有些相信自家祖上曾经富贵过的说法,这样厚重的金项圈那可不是谁都能有的。

    “姐儿把这些钥匙收好,奶奶说以后这些东西都要姐儿自己掌管!”阿文把盒子扣上,把三把钥匙给了罗清凤。

    罗清凤点头收了钥匙,的确,自己的财产自己保管,别的不说,这个金项圈就值不少钱吧!

    跟在罗奶奶后面给祖宗上香祭拜,看着那张密密麻麻写满了人名的宗谱,罗清凤觉得有些眼晕,就这样把一个家族的振兴大业背在身上,还真是稚嫩的双肩扛不起来的,不知道自己那位母亲大人是否是因为自知无法担当重任无颜见祖宗,这才离家出走的啊?

    PS:本月一天一更,不保证加更。谢谢大家支持!

第十四章 来访拜年

    祭祖,听罗奶奶讲述祖宗发迹史,一天。

    写春联,贴窗花,看阿文准备百果饽饽及各种其他吃食,一天。

    在院内铺萂秸,撒百豆,同时念叨着祝祭的词儿请神保佑,再拜祖,一天。

    拜先祖,敬诸神,鸣爆竹,叩拜罗奶奶,领取压岁钱,喝辞岁酒,吃年饭,一天。

    头四天,罗清凤过得新鲜,多少还有几分无聊,阿文做些看着就很有趣的吃食时,她不可以动手,最多只能看看说说。写春联的时候写的也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对联,而是联词,文不加点的吉祥话,倒都是对称的贴在门上左右两边,窗花是阿文提前几天就剪好的,否则他还真是分身乏术。

    爆竹倒真是爆竹,把竹子放在火中烧着听响,罗奶奶极为不喜这件事,不准罗清凤往前凑,便只是烧了几节竹子应应景完事,阿文兴奋得满脸通红,积极主动地接过了烧爆竹的差事。

    压岁钱还算不错,一个蝙蝠图样的小荷包,内里装着元宝状的小银锭,上面还刻着“福”字,一串五个。阿文得到的就没有那么多了,就一个,看着也要比罗清凤的小很多,却也十分开心。

    阿文来到罗家也有三四年了,却还是第一年得到压岁钱,兴奋得一夜都没有睡着觉,第二天还喜滋滋的,动不动就要摸一摸怀里的荷包,生怕丢了,后来还是把荷包交给了罗清凤来统一保管。

    罗清凤得到的三把钥匙,其中一个大的是柜子中一个木匣的,打开来里面也没有什么东西,除了那个放金项圈和耳钉的雕花盒子,再就是一个放手镯的盒子,除此以外空空如也,罗清凤索性把自己的荷包也扔了进去,压岁钱就是看看的,那么精美的小银锭真的花了也是心疼。

    在节俭方面,罗清凤和阿文很谈得来,两个人都是不乱花钱的那种。

    过年喝的酒都是米酒,看着不甚清澈,喝起来也不醉人,罗清凤一喝就喜欢上了。今年不知怎地,罗奶奶对阿文格外宽容了些,允许他吃年饭的时候上桌,还许了他喝酒,虽只是小小的一杯,也让阿文乐得一天都没合拢嘴。

    第五天,按照风俗来说该是本族或近邻相互拜年,罗家已经式微,自然是没有什么本族的亲友,而近邻么,罗清凤终于知道为什么罗奶奶在村里的人缘儿不好了,她根本就不让罗清凤去拜年什么的,说是有辱身份。

    罗奶奶虽然诗书不行,只能靠着收些地租吃饭,却是打心眼儿里瞧不上这些成天就知道在土里刨食的人,与她们说话也觉得是自降身份,碰上人家热情地打招呼,她就冷着一张脸微微点头,还好像给了你多大面子一样,这样的情况,不被赶出村子实在是侥幸。

    纵使不同意罗奶奶的这种观点,罗清凤也无从反驳,一个“孝”字压死人,若是跟长辈顶嘴,说不好听了便是“不孝”,若是长辈怒了直接可以通告官府逐出家门,就是四邻看到了,告发了,也是一场祸事。

    光看《法经》五分之二都在说“孝”就知道其重要性了。

    虽不让罗清凤拜访四邻,罗奶奶倒是愿意打发她去给师长同窗拜年,甚至还把礼物都给准备好了,拎着礼物被撵出家门的罗清凤还有些别扭,感觉像是要去行贿一样,跟书院里的先生还没有这么熟吧!至于同窗,虞万两和李义章,哪个需要这些礼物啊?!

    罗清凤才走到村口就碰到了虞万两,她也是在家闲着了,不耐烦应付亲戚,打了个招呼就以拜访同窗之名要车出来了,她只是大概知道罗清凤家在这个村子,具体哪个还正想要问人哪,就看到罗清凤出来了。

    “这可真是巧,我还说大过年的不好找人哪,你就出来了,这是要做什么去?”虞万两招呼罗清凤上车,看着她拎着的东西有些奇怪。

    “还不是拜年!”罗清凤想要撇嘴,又想到是过年,图个喜庆,冲着虞万两拱手一笑,“虞姐姐,新年快乐,大吉大利啊!”

    “呵呵,新年快乐!大吉大利!”虞万两也笑了,她穿着红衣,胖乎乎的身形这会儿看起来特别像福娃娃,看着就喜庆。

    罗清凤到底不太喜欢大红色,穿的是雪青色的袄,簇新的衣裳素雅了些,看着却舒服,尤其在满处都是红色的时候,这样的颜色反而显得出众了。

    “喏,这是给你的过年礼物!”罗清凤把手上的东西分了一份出去,说,“你也别嫌弃,这都是奶奶准备的,意思意思罢了,她还准备了这些,让我去给先生送,可怜我还不知道先生家的门朝哪边儿开,就被赶出家门了,她也不怕我找不到地儿白转一圈。”

    虞万两一直笑着,听罗清凤说得可怜,笑得更欢了,凑趣问:“那你要是白转一圈,还把礼物提回去不成?”

    “提回去做什么?直接在外面吃了可不省事?找不到先生,我难道还找不到虞姐姐么?可好,便宜了咱们,放开肚皮一起把东西吃个干净,也是过年的意思了。”罗清凤说着打开了一包糕点,“尝尝这个,这是我说着让阿文做的,也不知道味道怎样。”

    虞万两咬了满口,淡香萦绕,是梅花的味儿,却又不那么甜得腻人,松软好吃,眼睛一亮,“这是怎么做的,可说给我听听,回头我让家里的厨子也这么做,这可比那些糕点好吃多了!”

    “也没什么特殊的,就是加了点儿薄荷叶什么的清爽之物,少放了点儿糖。”罗清凤满不在乎地说着,“你喜欢这还有,索性都拿去吃。你这是坐车要去哪里?”

    “本来是去找你的,可巧碰到了,反正是拜年,咱们去找了李义章一起,再去先生那里看看吧,我可知道先生的门朝向哪边儿!”虞万两反过来拿罗清凤的话打趣她知道得少。

    “也好,反正这些过年礼物里还有她的一份儿,也是要送过去的。”罗清凤当没听出来,笑着应下,书院里真正可以跟她称为朋友的也就是虞万两和李义章,其他的不过是点头之交罢了,犯不上过年的时候特意带了礼物去拜年,她的礼物准备的便是有数的。

    书院里也有不少的先生,她却只准备了三份儿礼物,除过两份儿是主要科目《法经》《博传》两位先生的,剩下一份儿独给琴艺先生曲明。

    因为琴艺不是必考课,顶多就算是熏陶修养的,罗清凤以前一直不怎么重视,听过便罢,不曾深究,可这回病愈上课,唯有这位严厉刻板的琴艺师父多问了她一句,让她受宠若惊,有些感动非常的意思,打定了主意好好学琴。

    这缘故她和谁都没说,虞万两还有些纳闷她几时和曲先生那么好了,旁的先生不理会,特意要去拜会这一位,被罗清凤一句喜欢学琴打消了疑虑,只当罗清凤这是打算拜入门墙的意思。

    书院里的这些先生都是院长请来的,有些是博学的鸿儒,多少能够在地方上叫出一些名号,有个雅名,有些是落魄的文士,可能某一方面有专,却因屡试不第,或者是不得考官青眼而不得当官,为图生计才到书院教书,有些则是投机之辈,妄图在书院教上一段时间,博一个资历,攀上什么关系从偏门当官。

    看着都是统一教授,都说是“先生”“学生”的,其实算不上真正的师长,说起“师从”来也只说是庆阳书院,不会提及科目老师的名字,而拜入门墙则不同,一说起来必要称及师长尊号,那才是真正的师傅,那样的学生也可算作是半个亲子了,若是师傅别无其他亲人,她的学生便可以享有继承权,其继承权甚至可优先于其他旁系亲属。

    曲明此人名声不显,除了教课严厉认真也不见怎地出众,她所擅长的这一项虽是文雅之艺,但因时下流俗,多半成了教坊之流赖以维生传名的手段,女子真正学习的倒没有多少,许多曲子都渐渐传唱于野巷,不闻于庭台了。

    “既这样,那咱们先去找李义章好了,她那里热闹,能不能出来都不一定,你可把帖子带了?说不定咱们的礼物还是要单送进去的!”虞万两提醒了一句,又让身边跟着的一个女子回去准备自己的那份儿礼,直接送到车上来,她原先没打算着拜年,家里这些事原不用她亲自的,使人连着帖子送去就好,但看罗清凤这般,也就另准备一份礼物跟她一起就是了。

    “还要帖子?!”罗清凤惊讶一声,但想到李义章的那个高门大户,也就释然了,“我没带,索性你也要送,写一起得了。这么点儿玩意儿还要一张帖子才能送出,我倒有些不想送了,她家里人又多,指不定这些吃的落在谁的口中,不如叫她出来,一起吃了,好歹也算是心意到了。”

    “这话也是,这么好的糕点指不定送不到她手中,那我便直接让人跟她传话,让她出来,咱们也不用特意去一趟,直接往先生那里去,跟她在那儿见面也就是了。”虞万两说着唤回了那个女子,重新说了意思,那女子快跑着去办了。

    先生家里亲自送礼去的多半是些贫寒学子,借以攀点儿交情,富贵人家只派了伶俐的仆人和着礼单一起送上说几句好话就过去了,人声鼎沸中走了一圈,罗清凤也是老大的不满,若不是《博传》必考,她还真的不想给那位送拜年的礼物。

第十五章 拜师学琴

    人来人往的街道上早就没有了积雪,黑色的碳灰被倾倒在积雪上,被车碾过,加速了雪融,却也让路面污浊不堪,坑坑洼洼,愈发得不平整起来。

    离开《博传》先生家里,虞万两捉着裙角缓行,驴车没有停在大门口,而是停在旁边的巷子那里,走过去还要一段路。

    门前堵着一辆豪华版的驴车,罗清凤正觉得有几分眼熟,就看到车帘子一掀,露出了李义章的脑袋,“上车!”

    “我还说哪,怎么这车堵在人家大门口,闹半天是你的啊!”虞万两在朱姐的帮助下踩着小木凳踏上了车辕走进去,罗清凤也紧随其后,就是今天穿的裙子有点儿紧,她人小,又迈不了多大的步子,还是朱姐见机,托手在她腋下举了一把才把她送上车。

    “你也是来给先生拜年的?”罗清凤看李义章的脸色不好,问了一句。

    李义章哼了一声,指责两人道:“你派的什么人啊,传个话都不会!冒冒失失闯进我家门来,差点儿没被撵出去,传话也是个瞎的,什么叫做‘到先生那里等着’,是哪个先生啊?!我还是头一次看这么约人的,连个见面的地儿都说不利落,也不说时间,可恨我还来了!”

    虞万两一听红了脸,可不是传话的那人不会传话,而是她说的时候就压根儿没说清楚,这话说是骂那传话人的,何尝不是在说自己?

    “那李姐姐是怎么找到这里的啊?!”罗清凤解围,也是好奇,她们才出门就碰到了,是巧合吗?

    “我打发了人到各个先生哪儿去看,你既然是跟着她一起的,虞家的驴车总还是有人认识的!”李义章理所当然地说了自己的聪明,意在炫耀。

    罗清凤和虞万两不负众望地连声夸赞,又说了拉在虞家车上的吃食,李义章吩咐了朱姐一声,便有个人跳下车辕去安排了。

    车帘子一放下,车内仿佛一个小暖阁,两个小炭炉左右放着,三个人间隔坐着,也不觉得冷,反而还有些热。

    李义章一身新衣,水红色泽,又有毛边儿立领,项圈金环,香囊玉佩锦袋,啰啰嗦嗦地带了不少,耳钉也在,原以为是黑的,车帘掀起时借着光看才觉得是紫色的,手腕上还套着个楠木珠串,上头刻着一个个蝇头小字,密密麻麻地组成一个个“福”字,很是吉庆。

    拇指上还带着一个扳指,板正的白玉,水色十足,流动的光华很是迷人眼。

    “说吧,现在到哪儿去?”驴车慢慢行着,李义章闲闲开口问,“可不要说找我出来是拉着我给先生拜年的,我家的年礼可没少送,犯不着我再去跑一趟!”

    “哪能啊!凤哥儿想要拜曲先生为师,我这是陪着她的。”虞万两笑着说,“等到凤哥儿学成了,咱们再想听什么曲子,叫她弹就成了,到时候野游在外也可三人成趣,省得一堆人来聒噪,玩儿也不痛快!”

    李义章开头听到凤哥儿要学弹琴,眉毛一拧,正想要说上两句,再听到虞万两后面的话,也不由展颜,附和道:“说的也是,那些人最是厌烦,看着也觉得俗气,竟还乐意故作清高,若是真清高,别领赏啊!”

    两人说着都笑了,罗清凤听着插不上嘴,应景地翘翘嘴角,在暖炉上烤着手,暖炉加了盖子,合起来是个莲花造型,淡淡的荷香从孔洞中飘出,极是好闻。

    这会儿工夫朱姐把吃食取过来了,递进来,又说了已经吩咐虞家的车子回去了,李义章应了一声,接过了东西。

    “让我看看,凤哥儿准备了什么好吃的!”李义章说着就打开了纸包,看到造型一般的点心微有几分失望,再想到罗家情况,这样的也是不错了吧,拈起一块儿来尝,味道却是很好,清爽不腻,比时下的点心好吃多了,赞了两声,三口两口地把点心吃到了肚中。

    虞万两哪里是个能够闲住嘴的,看到李义章在吃,也跟着伸了手去拿。

    “这可是凤哥儿留给我的,你吃你自己的去!”李义章护着侧过身,又拿了一块儿,故意大口大口地吃着,露出非常陶醉的表情。

    “我的都吃完了,再说,论起年龄来,我还算是你姐姐哪,就是‘尊长’,多少让我吃两块怎么了?”虞万两说起吃的来,从来都是理直气壮的。

    “没见过这么断章取义的,‘尊长’后头还有个‘爱幼’怎不见你说,你还知道我比你小一岁,何不让着我?好意思抢了原属我的东西么?”李义章说着敲开一个暗格,把纸包一卷,放进去,张扬地摊开手,“看看,我可都吃没了!”

    虞万两在同样的地方摸索了一会儿,也没寻见那暗格是怎样打开的,又见李义章若无其事,任由自己翻找,情知自己是打不开了,也不白费力,坐回去继续斗嘴,“小气,这糕点做法我已得了,以后吃让家里厨子做就是了,不必非得要跟你争!”

    “早怎么不说这话?难道是觉得抢来的更好吃?”李义章咬死“抢”字不放,虞万两也一时语滞。

    罗清凤看着两人笑闹,满心里也都是欢喜,但及看到鞋子,又自叹,这一车富贵,也就自己格格不入,虽不说因此自卑猥琐,落在他人眼中到底成了巴结依附之流,确实不妥,而且,这样的距离是开始,以后自己若是不努力,差距很可能会越来越大,到时候,能不能继续保持友谊就两说了。

    “曲先生家到了!”朱姐在外面说了一声,驴车停了下来。

    李义章整整衣冠,率先走下车去,虞万两第二,罗清凤落在最后,下车的时候也不用凳子了,直接一跳,转身拿过礼物,跟着两人一起走入。

    曲先生家住的地方是书院提供的房舍,不大点儿地方也自成院落,却小很多,李义章进了门就撇嘴,虽不说,脸上却是看不起的神色。虞万两还好,瞧新鲜地左右看看,倒没有嫌弃的意思。

    “曲先生,新年好!”罗清凤上前拱手为礼,递上了礼物,李义章和虞万两也是礼数不错,跟着说了两句吉利话,两人的礼物虽是后来临时凑上的,看着却也比罗清凤的丰富许多。

    曲明神色淡淡的,伸手接过了罗清凤的礼物,她身边儿跟着一个六七岁的小童,刚才开过门,这会儿又接过了李义章和虞万两手中的东西,东西有些沉,小童趔趄了一下,正在罗清凤身边儿,她顺手扶了一把,看他站稳又退开了。

    “先进来吧!”曲明说着转身进屋,她院子里极冷情的,虽有几株花木,也不是开的时候,枯枝败叶都被白雪掩盖,勉强扫出一条过人的小路,也不见齐整,看得出没有仆人帮手。

    屋子里生的生炭,虽是放在窗口也觉得烟大,有几分缭绕而来的呛人,李义章毫不客气地退后一步,深深呼吸了外面的新鲜空气,吩咐朱姐去取一个自己车上的暖炉,来替房间里的炭炉。

    “既是来拜年的,就不必如此劳烦,能坐便坐,不能坐便请回吧!”曲明冷着脸说,言辞毫不客气。

    李义章哪里受过这样冷脸,怒瞪曲明一眼,直接往外走,“我在外面等着,你们快点儿!”

    看看李义章的背影,再看看曲明,虞万两呵呵笑着,道:“先生莫要见怪,她家里就她最幼,自然是娇惯着的,有些不逊,也只是年龄小的缘故!”这般说着,虞万两找了个蒲团坐下,坐在门口位置,离那炭炉远远的。

    小童上前来奉茶,看到来的三人仅剩两人,愣了一下,多看了两人几眼,又见曲明脸色不好,急忙把茶盏递给了罗清凤和虞万两,把第三盏茶拿去替换了曲明桌上的那盏。

    “你们两人还有何事?”曲明低咳两声,坐在椅子上,面前桌上四宝俱全,一卷书才翻了几页,正被衣袖压着,想是她看到正好,就被打搅了兴致。

    罗清凤起身施礼,直言道:“清凤对琴艺有兴趣,想要向先生学习琴艺。”

    “哦?你且说说学琴为何?”曲明挑眉,直视罗清凤的眼睛。

    “原是兴趣,修身养性,没有什么特别的目的。”罗清凤知道这等于是面试的关键问题,却也不多加斟酌,能学和不能学,于她仅是一个可以培养兴趣或者不可以的问题,并不涉及生计,也就不重要,得之我幸,失之也不会失望。

    坦然回答最真实的原因,不想为了能够学琴而编出一些理由来。

    曲明神色不变,一时不语。虞万两害怕要糟,急忙插言:“先生明鉴,她是十分喜欢学琴的,每次先生的琴艺课上,凤哥儿都是最认真的!真的!”

    “噗嗤”一声笑,先生旁边儿的小童听到“凤哥儿”的称呼,瞄了罗清凤一眼,掩着嘴偷笑,被先生瞪了一眼,拿着托盘匆匆离开。

    曲明咳嗽两声,道:“既如此,我便收你为徒,不上课时,你可来我这里学习。”

    “太好了,凤哥儿,快下拜,叫师傅!”虞万两看罗清凤愣着,忙招呼她定下师徒名分,免得曲先生改口。罗清凤依言下拜,改了口叫了一声“师傅”。

    曲明点点头随手给了罗清凤一本琴谱,让她回去多看看,便遣了两人出门。门口那小童在一旁偷窥,不料两人这么快出来,有几分窘迫,却还是跟着去给开大门。

    出门时罗清凤回首对那小童道:“我看那炭炉烟火缭绕引得先生总是咳嗽,想来若是用铁皮做个圆筒连在炉子上往外放烟应该会好很多。”

    “嗯,我知道了!”小童应答一句,低着头飞快地把门闭上了,门板险些没有碰到罗清凤的鼻头。

    PS:不好意思地说一声,准备修文,前面的部分有些要加一些东西,有些要改一些东西,基本脉络不变,估计改完会更好看一些,嗯,谢谢支持!

第十六章 路遇故人

    大门一关,严丝合缝,罗清凤退后半步摸摸鼻子,转过身来,就看到虞万两一脸好奇之色。

    “你跟他说了什么,怎么关门关这么快?”

    “没说什么。”罗清凤随口一句,见虞万两还要再问,便道,“李义章刚才可是生气了,咱们快过去找她吧!”

    “正是,这拜师成了的事情也应告诉她一声!”虞万两被分了神,不再追问。

    李义章在车上端坐,看到两人上车,脸色和缓,道:“怎么样,可是成了?”

    “自然是成了,我还说曲先生大约不太好说话,没成想凤哥儿一开口,她就应了,也是投缘,要不怎地凤哥儿别的先生不拜,偏偏拜了她为师呢?”虞万两这般说着,一副与有荣焉的表情。

    “算她还识人!”李义章气犹不平,说了这么一句,也不再问她,转而问现下要去哪里。

    虞万两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附近也没什么地儿好玩儿的,便提议道:“我家城南还有一处院落,旁的没有,唯冬日梅花最盛,左右离这儿不远,咱们在那里略坐坐就是了,凤哥儿家禁严,莫要让她误了时辰。”

    “若说家禁,我家才是最严的吧!”闻言,李义章斜了虞万两一眼,“你怎不说为我多盘算?”

    虞万两呵呵一笑,道:“你家禁再严也不会误了一时三刻便有家法加身,凤哥儿可不一样。”

    李义章点点头,似是接受了这个解释,说:“那行,就去你家!”

    朱姐听得发话,询问了那宅院住址,车子转向,才行不过数十步,车中三人正在说话,罗清凤才了解到自己刚才拜师的意思,就听得几声爆竹响,声音听着极近,驴子叫了一声,惊了。

    “小姐小心!”朱姐在车辕上坐着,不曾防备,车子猛地一转,她先掉下车来,摔在了地上,不及拍净身上泥泞,一骨碌立起马上高声提示车中人。

    李义章还算稳当的,扶住了车中横木,呵斥着前头的车夫,让她稳住车子,罗清凤晃荡了两下,被虞万两拽住了胳膊,也学着样子扒住了横木。

    驴子惊了竟也如此悍烈,虽是颠簸了些,罗清凤却不怎生惧,反而有闲心想到了这个,外头乱哄哄的,正是互相拜年的日子,多有人上街走动,也非一辆驴车而已,嘶鸣声,人叫声,交织一片,也听不清楚什么。

    前头车辕一声重响,似乎有人上车来了,驴车渐渐行稳了,停到路边,朱姐这会儿撵上来了,气喘吁吁之余先问了李义章安好,便开始大声骂车夫不中用。

    李义章听得不耐烦,掀开帘子问:“刚才怎么回事?听着好像是有人帮忙停稳了的!”

    “啊,是,是……”朱姐来得晚了一步,到底什么也没看到,支吾着答不上来。

    “是对面儿骑马的一个男子给帮的忙,这不,还没走哪!”车夫接口说,指了指无人牵缰的骏马,马主人就在斜对面儿,“那男子真是厉害,一下就止住了。”

    朱姐眉毛一竖,张口又骂:“是你自己不中用,倒说别人能干!……”

    “男子?”李义章皱着眉头,向车夫指着的方向看去,因那爆竹的缘故,惊了车驾的非止一家。

    大路上平时可容得两辆驴车并行,眼下年节,原先占地摆摊的小贩都回去过年了,更显宽敞,容得三辆驴车也不会嫌挤,此刻,便是三辆驴车,李义章的车子在路这边儿,那边儿还有两辆车头相对的,歪停着。

    其中一辆上,一个身着狐裘的男子正站在车辕上,拽住了缰绳,男子面容冷硬,衣饰素雅,身材高硕,一双粗手与衣裳极为不配,拽住缰绳时十分用力,浅咖色的肌肤上暴露出青筋来,更显粗犷刚烈。

    “该死的,哪家的小王八蛋往大街上扔爆竹,触你奶奶霉头!不想活了不成?!”另一辆青布驴车也才停稳,驾车的女子很是凶悍,不等车中人发话,惊容稍定就开始破口骂街,语言粗俗难听。

    男子皱眉,似是不喜这样言语,却到底没说话,撂下缰绳跳下车,往这边儿寻自己的马来了,这一扭头,被虞万两看个正着,一声“小叔叔”叫出口,那男子也愣了。

    “我还说看着这马眼熟,原来是小叔叔的啊!”虞万两满脸的笑容,跳下车子就上前打招呼,“小叔叔几时回来的,竟不说一声,母亲早就念着了,小叔叔可狠心,一走就是一年音讯全无。”

    许是见到熟人的缘故,男子脸上的冷色稍退,嘴角微翘,流露出一丝笑意,道:“今日才回的,才去看了你母亲,正准备到城南寓去住。”

    “好巧,我正说领同窗去城南寓赏梅,路上却碰到小叔叔,真是巧极了!”虞万两一拍手,笑容更胜,“小叔叔可介意我等前去做客?这一年不见,不知小叔叔又去了什么地方,可要给我好好讲讲!”

    “想去就去吧!”男子的表情愈发柔和了几分,笑着应了,牵了马来利落地翻身上马,跟在车旁徐徐而行。

    “这是我小叔叔,复姓西门,其家与我家是通家之谊,小叔叔与母亲是一起长大的,亲如姐弟……”虞万两简单介绍了一下男子身份,便掀开帘子与之聊天。

    城南寓没有正式的牌匾,平时也不曾住人,只有一家人在此守着院落,时时打扫,老妇人见到一马一车停在门前,先是愣了一下,笑迎道:“管家只说君实少爷过来,谁料到竟还有小主子,且先到暖阁略坐,房舍还未清扫完毕,进不得人。”

    西门君实点头应了,也不说话,把马缰交给了一个下仆,径自往里走。虞万两笑应了一句:“可不是好巧,我正说领着同窗过来赏梅,路上就碰到了小叔叔,小叔叔也是的,回来也不提前说一声,让我好迎上一迎。”

    “若是提前说了,这惊喜不就没有了!”罗清凤笑着插言,她看出虞万两是真心亲近这位小叔叔,也乐意凑趣。

    李义章从见到西门君实就不再开口,此刻跟着走入院子,一眼见到红梅满树,蕊上犹含素雪,暗香扑鼻,闻之怡神,“这几株梅树极好!”

    “自然是极好,不光这几株,里面还有几株异种,白如雪,莹似冰,极难求的,都并在这一院之中,院子建好之后母亲便说这院名不如就叫‘梅苑’,我父嫌俗,又闻庆阳书院也有梅苑,母亲不喜重名,便旷了牌匾,至今没有名字,说起来也只道‘城南那所院落’,倒是更俗了,后来小叔叔看这院子好,要了去,他也不喜文辞,便简称‘城南寓’,久之也成了名字,家里人便这么混叫着,定了俗称了。”

    虞万两慢慢说来,也是一段渊源,李义章又有了兴致,道:“可别光说,我也不是没见过白梅的,谁知道你这里种的怎样,还是看过再说。”

    “这可是小叔叔的房子,咱们算是客,先问过他,再去看吧!”虞万两说着唤过了一个仆人,让他通知西门君实一声。

    三人缓步往暖阁而去,所谓暖阁原就是个八面来风的亭子,加了窗框门架,又布置了厚厚的帐子,便成了暖阁,暖阁四角有四根铜柱,冬日取暖便靠此柱,若是火烧的旺些,帐子不放,开着窗,也是暖的,却是赏景的好地点。

    小厮把糕点瓜果摆上,新鲜的反季节水果让罗清凤瞠目结舌,暗自佩服古人的智慧,拿了个苹果切开四份,各分了一份给虞万两和李义章,自己也吃着,脆甜脆甜,让人口齿生津。

    帐子掀开一处,暖阁的门开着,正对来时路,罗清凤才咬了两口苹果就看到西门君实带着两个小厮往这边儿走来,他脱去了狐裘,换上了一层华丽的锦缎披帛,拖曳违地,一路行来颇有大家之风,却让罗清凤担心他的衣角,这样的绸缎就这般在地上磨着边角,耗损可不严重!

    “小叔叔这一年又去了哪里,可能给我们讲讲?”

    互相见礼毕,西门君实刚刚坐下,虞万两便旧话重提,又对罗清凤和李义章解释道:“小叔叔弓马娴熟,经常自己游历,去过的地方可不少,经常有所见闻,凤哥儿,你可记得你上次拿来问我的那本游记,就是小叔叔假托‘山野愚人’之名所写。”

    “竟是这般么?!”罗清凤惊喜,再次起身施礼,“我还说写书人必是年龄不轻,谁料到小叔叔这般年轻竟能写出那样的文字来,真是佩服之至!”

    闻人说起得意事,西门君实表情不变,道一声“惭愧”也就揭过了这个话题,就此不提,虞万两也不再提,转而让西门君实讲述此次游历见闻,西门君实的语言平直,略略说来,其实并无太多趣味,可其所言地方的风俗习气本就有意思,那样平铺直叙的话语反而更增添了真实性和可信性。

    这人倒是适合写史,历史不是最讲究真实直白的么?

    西门君实陪坐了一刻钟便自去了,虞万两又领着李义章和罗清凤在院子里转了转,看了那晶莹如雪的白梅,还有成片的粉梅红梅,见天色渐晚,也就散了。

第十七章 文丰欲试

    过年的假期是一年中最长的假期了,整整一个多月,罗清凤都处在学习当中,每隔三两天还要到曲明那里去学琴,第二次去的时候,那炭炉上已经多了一个铁筒直通窗外,屋子里不但没有了烟味儿,那小童还借着烧水的便在灶膛里烤起了红薯,极是伶俐。

    曲明一个人住着,身边就那么一个干家务的小童,罗清凤熟悉之后便在课余之时帮那小童做些家务,不过是擦擦书架扫扫地,却赢得了几个笑容,小童每次做点儿什么好吃的也会留给她一份儿,关系融洽。

    学琴的事情罗清凤没有告诉罗奶奶,只说去先生处学习,罗奶奶大约以为是那等主课,不曾细问,只额外准备了一份东西让罗清凤送给先生,罗清凤全拿给了曲明,算作补上的拜师礼。

    及春至,再入书院,竟有了些恍然隔世的感觉,多日未见的好友再聚,热热闹闹的喧嚷,竟有些不适应起来,虞万两叽叽喳喳地说着西门君实的种种游历见闻,她的转述有意思多了,听起来也不会觉得烦,李义章则是用不喜的口气说过年时候多么吵闹多么多么烦,全都是抱怨,却也听得出欢喜,尤其在提到辉哥儿的时候,口气更是轻快好多。

    “旁的先不说,你小说还有没?再拿些来我看看,若不是虞万两说,我还不知道你竟然写起了故事,竟然也不说叫我先看看!”李义章伸出手来要东西,完全不避讳周围有人在听。

    罗清凤扑上去捂着她的嘴,把她拉到了僻静处,虞万两对着罗清凤的瞪视讪讪笑着说:“我就是一时说漏嘴了,不是故意的,绝对不是故意的!”

    白了虞万两一眼,无奈叹气,虽说不打算瞒着李义章,但这样一来,虞万两的嘴巴可就不一定严了,想到西门君实的笔名也是被虞万两透露出来的,罗清凤更觉得把这件事托给她,还特特起了个笔名以示藏真之意实在太过多此一举。

    “我倒不是怕李姐姐知道,而是怕别人知道,上次的事情我可不想再来一回了,奶奶最不喜这些,若是她知道,没准儿又是一顿棍子,想想就痛!”罗清凤说着摸摸后背,一想起来,那种隐痛的确如在骨髓。

    “知道了,我绝对不会对别人说!”李义章举着手保证,休假的时间除了在家应付那些亲戚之外,她就看了罗清凤写的小故事,一个个信手拈来,似都是平常可见,可细细想来,既有道理,又有意思,家中的哥哥弟弟也都喜欢,辉哥儿还因为这个额外多跟她说了两句话哪!

    “就是,我也想看了,你不是说还有长的吗?那小故事虽好,可一会儿就看完了,总觉得意犹未尽,意犹未尽,是这个词儿吧!”虞万两也随之附和。

    罗清凤翻了翻书袋,故作忙乱地找了一下,“哎呀,我忘了带了!”

    “啊,忘了带,这个怎么能忘,你忘了书也不要忘了带这个啊!”虞万两惊呼,差点儿没有抢过罗清凤的书袋再翻一遍。

    “哦,是真忘还是假忘了?”李义章眯起了眼,明显怀疑罗清凤的说辞。

    “真忘了,当然是真忘了,忘了还能有假的,李姐姐你不相信我!”罗清凤额上冒虚汗,却还是义正言辞地反驳。

    这个假期实在太忙了,加上出书并不是今天写了明天就好的事情,罗清凤原就想着虞万两年龄小,便是她提出要帮忙出书,成不成也要经过长辈的许可,也是急不来的事情,所以,假期忙碌的时候就自然忘了,是忘了写而不是忘了带。

    听到确实是忘了,虞万两一脸失望,李义章则翘起了嘴角,道:“没关系,忘了带而已嘛,明天带来不就好了?”说着往竹苑走了两步,又道,“凤哥儿可别忘了,今天还是要先跟我回家的啊!”

    罗清凤刚打算回去就赶紧写,就听到李义章提醒她还要学习绣花的事情,这样一来,肯定是没有写小说的时间了,能够写个短的就不错,何况长的?苦着一张脸,又不能反口承认刚才在撒谎。

    《法经》课一如过往,大段大段的背诵人人都一样,挨个起来背了一遍,再听先生讲解一番,也就到了下课的时间,罗清凤过得很是轻松,《法经》和《博传》这两本必须要背诵的书趁着放假她就先背完了。

    文士的考试如同科举一样,是一层层考取的,第一次考试便是接受了初级教育就可以考取的院试,这里的初级教育指的便是《法经》《博传》和最简单的《数术》三科。《数术》不过是些加减,主要是能让大家识数,会计算钱财而已。

    院试三年一次,眼看着明年就有一次,罗清凤想要参加那次考试,所以努力背诵,争取把这两本书倒背如流,至于遣词造句的作文她反而不担心,文科生最擅长的除了背诵就是作文了,莫说考试作文属于议论文的题材,就是叙述文,说明文,她也都能够写出不少,高考可不是白考的,有了那些大同小异的作文模式打底,再看这里的文章套路也并不觉得困难。

    院试之后便是正式的文武分科。此次院试仅仅是书院的考核,书院属于私立学校,这种院试成绩仅仅作为分科和入官学的依据,或曰小院试,又名“私考”。公考则为官府所设的院试,而这里又存在一个问题,官学收取学生除了有名人士投贴推荐之外,看的便是私考成绩,私考的存在就成了必需,实际上则有些教育资源浪费。

    在官学学习至少一年后才有考试资格,这一次的考试也称为“院试”,却是得到官府承认的那种,考试合格的已经可以称为“文士”了,但没有任何的职权,仅属于名誉,区别于农工商之流,还算不上真正的士。

    要作为文士还要再去考试,参加各州郡三年一次的乡试,乡试过后才可真正算得上是文士了,但除了前三名可能被授予末流官职之外,其他人仍然不易出头,唯有再考,再上一层的考试便是会试,要到京城去考,也是三年一次,会试之后若想更进一步,还有殿试,这也是文士的终极考试了。

    罗清凤算过,明年九岁参加小院试,然后入官学一年,十岁参加院试,等两年再去莱阳郡参加乡试,那时十二岁,考过之后再去京城参加年后的会试,十三岁,紧接着殿试,成为名副其实的文士,十三岁的文士,听起来还是很不错的。

    之所以这么急迫地想要考学,除了想要改善自身的状况之外,也想要争取独立自主的权力。按理说,十五岁冠礼之前,罗清凤都不能自主,做什么也只会被当做小孩子看待,要打要骂全凭罗奶奶意思,而一旦得了文士资格,一来罗奶奶没了逼迫自己的理由,二来也可以独立出去,不受罗奶奶的制约,这一点还是很重要的。

    再怎样爱好学习的人每天被逼迫着学习也绝对不是一件乐事,放假时候,罗清凤除非每天把自己关在房里读书或者出去学琴,否则只要一出房门就会被罗奶奶念叨几句要好好读书,好像她先前一直在玩儿来着。

    不能够争辩不能够表情不满,要对长辈表示尊敬,对长辈的训斥洗耳恭听……罗清凤觉得再这样下去,自己要么赴本尊的后尘,在读书上耗尽心脉劳神而死,要么就要叛逆一回,离家出走了。

    两种方式都不是罗清凤的理智愿意选择的,那么唯有努力争上,达成罗奶奶的愿望,那时她也没什么可说的了,自己也就解放了。

    “我准备在明年参加院试,虞姐姐和李姐姐也一起吧!到时候咱们三个再一起入官学,一起考文士。”罗清凤射出一箭,她现在射箭已经好很多了,至少十箭中有两箭能够挨靶。

    箭羽颤悠悠地,棕绳盘成的靶子被箭头擦破了皮,箭矢缠了一会儿慢悠悠倒栽葱倒下,却不掉,打秋千一样勾着棕绳的一股不放。

    看到自己射出的箭如此艺术,如此有性格,罗清凤不由解颐,总算是上靶了吧,是吧,这种情况可以叫上靶了吧!

    “什么,明年就考?!”虞万两惊呼,这也有些太快了吧,自己好歹还在学院学了两年,罗清凤才入学不到一年,就算是明年考,也才一年多,这就考学,能行吗?

    李义章一箭稳稳地射出,看也不看地回头说话:“正好,我也说明年就考,为这个耽误太多时间可不划算,我准备靠武士,文士太过麻烦了,武士的话只要明年的院试一过,直接就可以到军队学习,可比文士有意思多了!”

    一箭正中靶心,罗清凤拍手叫好,虞万两也目露敬佩,说:“早看你射箭不错,考取武士想来也容易。”叹息一声,又道,“凤哥儿书读得好,你武比我强,文成武就全看你们了,我这个文不成武不就的怕是还要再蹉跎两年。”

    “虞姐姐难道很喜欢读书吗?”罗清凤偏头问。

    “谁喜欢读书,我巴不得以后都不要读书,当然了,你那种故事书我还是很想看的,若是书都如那般,我就喜欢读!”虞万两急忙反驳。

    “既然虞姐姐不喜欢读书,为什么不早早考完了,早考早了,考完了不就有可以做别的自己喜欢的事情了?”罗清凤一语道破自己努力的原因。

    “啊?!是这样说的吗?”虞万两愣了一下,倏地笑起来,“可不就是这样,好,拼一把,我明年也考!”

第十八章 消夏之夜

    夏,天气炎热,城中有消夏之俗。饭后,星灯初明,不分男女,执扇游街,时值花期,簪花佩兰,衣带飘香。赏玩处:平湖月夜,十里荷香;高阁夜歌,声传百里;又有聚众灯火为舞,十分热闹。若喜幽静,也有小亭连桥,萤虫环绕,蔚为一景。

    因消夏之时不闭城门,沿路游走皆有灯火,更有夜市繁闹,附近村人,多喜贩山花于路旁,既得买卖又得赏玩。

    早十天,罗清凤就从虞万两那里知道了这么个习俗。消夏时节,约有十来天,天天都是夜不闭城,又有夜市热闹,在娱乐匮乏的古代这算是极难得的了。

    官府也会在十日内凑趣,举行一些联诗联句的游戏,得胜者也会有些意外的彩头,往年曾有胜者得了学官的赏识,免试入官学,更有那等因青眼而得推荐的先生,所以书院的人对此很是重视,早十天做准备的已然是晚了。

    “凤哥儿可有什么好诗句给我,让我到时也大大地出一回彩!”虞万两憨笑着讨要诗文。

    罗清凤沉吟,她以前也曾背过不少诗,现在也还记得,但,贸然给出,不知是否妥当,那些诗太过经典,怕是又与年岁不符,唉,年岁,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够长大啊?!

    “没才就没才,别弄这些假玩意儿,假的真不了,到时候被揪出来,可莫要说认识我,我嫌丢人!”李义章鄙视了虞万两一眼,把书撂到朱姐怀里,道,“今天先松快一下,晚上城中集萃亭见!”

    李义章走出竹苑不远,正好看到向明辉从梅苑走出,忙快走两步,连声叫:“辉哥儿,等等我,可真巧,咱们竟然一起出来!”

    两人并肩而行渐渐远去,虞万两也没有旧话重提,跟罗清凤走到书院门口便分开了,她家的驴车已经等了一会儿了。

    罗清凤缓步往回走,走到第一个岔路口就看到了蹲在路旁写字的阿文,“这里少了一笔!”阿文写得认真,没有看到罗清凤,被这句话吓了一跳,蹦起来用脚尖把沙地上的字迹抹掉了,扔了树枝,拍拍手,说:“姐儿今儿放学可早!”

    “这十天是消夏日,放得都早些,晚上城里估计会很热闹,奶奶可准备进城么?”罗清凤随口问着。

    “姐儿回去问问奶奶不就知道了?”阿文粲然一笑,却不正面回答。

    罗清凤笑笑,也不再说话,这样的日子几可媲美过年的热闹,应该是会去的吧,也没有什么好问的。

    回到家中,罗奶奶正拿了算盘在厅中算账,家里统共就那么点儿地,一年所得并花费都要算个仔细,也是费神,账上的字迹似乎并不清楚,罗奶奶眯了眼凑近了看,一副严肃样子,不时做些涂改。

    夏天闷热,为了通风凉快儿,房门一般都大开着,罗清凤走进来的脚步轻,罗奶奶还没察觉,及至走到自己常坐的位置,正准备坐下,抬眼可见罗奶奶屋中摆设,除了新年时候烧得那三个摆设光鲜亮丽,其他的,都似蒙着一层尘土,感觉陈旧,新年的时候自己除了新衣还换了一床新被褥,而罗奶奶……

    一时触动,声音低柔地问:“奶奶,今天消夏,吃过饭,咱们全家人一起去城中看看吧,听说很热闹的!”

    记忆中并没有关于消夏的回忆,怕是因为以前年龄太小所以不曾出去玩儿过,罗奶奶,也是多年不去了吧!

    罗奶奶看着罗清凤,目光有些愣怔,这还是挨打之后罗清凤说的最长的一句话,眼光蒙蒙,罗奶奶嘴角一抿,道:“成天就知道玩乐,有时间不知道读书,尽寻思着玩儿,你这样怎么能重振家声?!”

    既是意料之外的回答,也是意料之内,罗清凤低着头,正准备在罗奶奶训斥完了之后应一声“知道了”,然后迅速跑回房间,就听到罗奶奶顿了一下,下一句说,“只此一天,下不为例!”

    啊?错愕地抬头,罗奶奶咳嗽两声,把桌上的账本一卷拿起往屋子走,走时还背过手捶腰,手背上的皮肤松弛起皱,透着苍老。

    手臂抬起做出搀扶的姿势,顿了一步,不自然地改了方向,揉了揉眼睛,罗清凤没再多言,就这样吧,到底都是亲人,不应有隔夜仇。

    回首就看到阿文端着菜盘站在门口,也不知站了多久,看没看到自己的动作,“我去放书袋!”罗清凤转身回屋,把书袋撂下,又坐了片刻,才回到桌前吃饭。

    饭后,罗奶**一次没有催促罗清凤去学习,而是静默了一会儿,等着夜灯初明,一家人齐齐出房,往城中而去。

    村里人也有赶车去城中的,也有走路去的,罗清凤想着罗奶奶年龄到底大了,走一路去再回来,怕是吃不消,看邻居家有牛车,就厚着脸皮去跟人家商量搭车,因为平时没甚交际,也不好白用车,还特意塞了钱。

    “凤哥儿这是带奶奶一起去城里玩儿啊?”邻居家的大婶接了钱,笑容更满,牛车上坐着她的夫郎和四个孩子,最大的那个男孩子已经有十五六岁了,小的那个才两三岁模样,是个女孩子,还有两个男孩儿,一个跟阿文差不多大,一个也就与罗清凤同岁的样子。

    车上总共没有多大点儿地方,人又多,罗奶奶一坐,罗清凤也就擦边儿坐了,阿文则挤在了邻家男孩儿身边,斜身坐了。

    对大婶的夸奖,罗清凤笑笑并不答话,大婶又说:“奶奶这真是好福气啊,有个这么孝顺的孙儿,以后擎等着享福吧!咱们村里女孩子多少,进书院的也就凤哥儿一个,以后定是有大出息的,早说看着凤哥儿跟那些女孩子不一样,以后我家姐儿也能像凤哥儿一般就好了,真是了不起啊,有大本事的人!”

    大婶是农人,没什么文化,翻来覆去也就是那么两句,颠来倒去地说,牛车一旦走上正道十分平稳,不需要人怎样看着,倒是让她分神说话得了便,不断夸着罗奶奶的福气,罗奶奶开始还不搭理,后来也能够“嗯”上两句,便是敷衍,也让大婶精神一振,又多说了一车话,等到了城中,罗清凤迫不及待地扶着罗奶奶下车,躲开了大婶的吐沫星子。

    “呵呵,没想到隔壁家大婶竟然如此多话,我还以为是个很木讷的哪!”阿文跳下车,笑着说。

    “谁教你在背后说人是非的?!”罗奶奶立马横眉训斥一句,阿文低了头不敢再言,罗清凤也把准备附和的话收了回来,只叫了阿文扶着罗奶奶慢走。

    下车的时候她很自然伸了手去扶,扶下来之后才觉得别扭,虽说不要冷战了,但立马和好,她还有些不适应,拉了阿文来扶,也当做是缓冲,三个人顺着街道慢慢走着。

    街上的人一多,各种各样的商贩也都冒出来了,有的商铺也惯会凑趣,贴出了红纸,有说自家店铺新到绢花的,有说猜谜得奖的,还有那等类似打折酬宾的买几送一。

    这些虽也有人捧场,但生意更好的则是推着小车卖凉糕凉茶,还有那等卖鲜花的,卖扇子的,卖河灯的。

    罗清凤身上有一些零钱,上书院之后,罗奶奶按月给她零用,也是不堕面子的意思,虞万两那里才把她的小故事集结成册,出了个《荷下集》,钱也送到她手里了,拍拍钱袋,罗清凤也算得上手头充裕了。

    为了应景,买了三朵花各自簪上,罗奶奶的是时下最鲜艳的律棠,深紫色,既不扎眼,又看着富贵。给阿文的则是最普通的桃花,也说给他买个大的,他却只挑了一支桃花,上有三朵,两朵正艳,还有一个含苞未放,算不得极佳,看来稚嫩。罗清凤给自己选了一朵淡紫色的蔷薇,小小一朵,插在发上也不难看。

    游人三五结伴,也有一家大小其出门的,大人走在两边儿,把小孩儿簇拥在中间,来往如织,路上没有车行,都是步行,方向不同,却也无人拥挤,闲散适宜,漫步街上,赏灯看花识美人,也别有一番趣味。

    罗奶奶脸上笑意微露,可惜才走了一条街便觉得累,要雇了车先回,阿文还想要再看,可罗奶奶说此等时节最易有拐人的,阿文一哆嗦便跟着回了,罗清凤把同窗当借口,说在集萃亭还有约,罗奶奶犹豫了一下,也就任由她自去了。

    看着两人上车离开,罗清凤便往集萃亭走去,左右没有约定时间,她也不急,便慢慢往过走,才行到桥前,就见桥上一人,面色张皇地左顾右盼,正觉得面熟,那人便飞跑下来,要从罗清凤身边经过,被罗清凤一把拉住胳膊,问:“云朗,出什么事了?”

    云朗目光茫然,被罗清凤叫住还木着,又听罗清凤问了一遍,才哇地一声哭出来,反手抓着罗清凤的胳膊哭诉:“怎么办,我弟弟不见了,刚才就在这里,一转眼就不见了,我还说给他买凉糕吃的!……”

    罗清凤低头,看到云朗一手中白乎乎的还黏着片油纸,竟是把凉糕连着纸包都给捏得一塌糊涂了,云朗也没反应,把粘糊糊的手抬起要擦眼泪,罗清凤急忙拿出自己的帕子先给她擦了泪水,连声说:“别急,这儿没有就到别处找,不行先去报官,咱们还可以叫些人一起来找!”

    “对,可以叫人一起找!叫人一起找!”云朗的眼中有了亮色,手上又用了两分力气,抓疼了罗清凤,罗清凤强忍着,说:“李义章和虞万两她们应该都在集萃亭,咱们先往那里去,她们身边的人手更多一些,找起人来也快!”

    “对,找她们,她们有权有势,一定可以找到人的!”云朗抓着帕子在脸上胡乱一擦,一手拉着罗清凤,“咱们这就去,快点儿!”说着就飞也似地跑起来。

第十九章 集萃得诗

    集萃亭观景极好,遥可观荷塘,近可看水流,拱桥横跨,河上飘着各式花朵造型的河灯,若银河闪烁,从桥上过,行数十步,往花荫处寻,便是集萃亭了,灯火半明半暗,即可赏景,也不误提笔作诗。

    “今日胜景,可还有佳作?”

    亭中人远不止李义章和虞万两,还有几位大人也在,一条长桌,正中一人两鬓染霜,目光和蔼,右侧一人是庆阳书院的院长,是个矮个子的老太太,其他几人年龄不轻,正在低声品评某作。

    桌案上堆放着一沓纸张,上面墨迹未干,应是刚刚才写就的诗文,亭外还有三五长桌,仍有人研磨蘸笔,正要写作。

    李义章和虞万两坐在栏杆上,虞万两正在抓耳挠腮地冥思苦想,她面前一张纸才写了寥寥几字,李义章则百无聊赖地四下乱看,正好看到罗清凤被一人拉着过来,猛地站了起来。

    因她在亭中,这一动作太过显眼,引来旁人关注,座中之人笑问:“哦?李家小姐可是甫有佳作?”

    李义章也知失态,拱手一笑,说:“我没有佳作,有佳作的人才刚来,学政大人不是还说想要见一见写《劝学》之人么?她可不正来了?”遥遥一指,指向罗清凤。

    众人移目而观,云朗是拉着罗清凤跑的,看到人多也不停,这会儿她脑中转的只有找人一个念头,直接往亭子这里冲来,她跑在最前,倒把罗清凤给挡住了。

    “便是这稚龄么?”学政大人话音才出,就听云朗哭喊:“李义章,李义章,我弟弟被人抱走了,你快帮我找找!”其声大,把学政大人的声音掩盖下去了。

    李义章皱眉,她平日少与人交往,便是见过云朗,不曾说话也不会记住,罗清凤深吸了一口气,站出来补充说明:“在红桥那边儿不见的,赶快找找看,应该不会出了这城里!”

    “就会找事!”李义章低声说了一句,吩咐身边儿的朱姐去找人,云朗听到有人去找,精神振奋,也发现四下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偏了头,看到自己还拉着罗清凤的手,忙甩开,还狠瞪了罗清凤一眼。

    干嘛瞪我?罗清凤不解。看着朱姐要走,云朗也要跟着,“我也一起!”朱姐回头看李义章,李义章喝止:“你就在这里等着,别人没找到又把你弄丢了!”

    李义章发起火来的时候还是很有威严的,云朗怯怯地看了她一眼,不敢再闹,乖乖坐到了一旁等着,只以目光注视着朱姐离去的方向。

    “学政大人,义章僭越了!”李义章回过头来就冲着学政大人鞠躬行礼,又把才喘匀气的罗清凤拉到身边来说:“大人,这就是罗清凤,那篇《劝学》便是她写的。”

    听得是学政,罗清凤也急忙敛容行礼,学政是由朝廷委派到各地主持院试,并监督各地学官的官员。一般都是京官,并不常驻地方,难得一见不说,若是得了她的赏识,出头是极容易的。

    瞟到袖上粘糊糊的一块儿,是云朗手上的凉糕抹上来的,自己现在可算得上是形容不整了,这个第一印象定然不会很好。

    刚才那一闹大约让人失了兴致,学政大人没有对罗清凤多问什么,点头“哦”了一声便不再理睬,李义章拽着罗清凤到虞万两那里坐下,低声道:“怎么不早些来,还带了一个祸头过来,看看你这衣服,你没能见人的衣服了么?”

    虞万两写不出来,索性撂下笔,也低声过来探问:“可是那云朗纠缠你的?我就说他看着不好,男孩子家非要上什么书院,明明家贫还要来,其心可诛啊!你可别被他缠上了!”

    “男、男孩子?”罗清凤愣了,云朗竟然是个男孩儿,原来男扮女装真的可行吗?

    “男孩子上书院倒没什么的,读书明理总好过那些胡搅蛮缠的。”李义章反驳了一句,问,“听你的意思,那云朗的品行不好?”

    “自然是不好!”虞万两言之凿凿,“他也曾纠缠过我,见我有钱便来寻借,借给他的钱便是有借无还,你若问他讨要,他便冲你嬉笑,好似你跟他开玩笑一般,全不说还钱的事情,后来我才知道他家中贫困,父母早亡,他自己带着一个弟弟过活,原先还可怜他,给他钱也不要还,后来见他跟别人也借钱,便彻底厌了这人,我跟母亲说过,母亲说这种人进书院可不是为了读书的,而是趁着年岁小,找个好人家赖上,以后就吃穿不愁了。”

    “竟是这般么?怎么还有这样的人?!”李义章讶然,恼道,“早知道便不应帮他!凤哥儿你也是的,怎么跟这种人走到一起了?”

    罗清凤张张嘴,还不及说话,虞万两就说:“好了,凤哥儿估计也是不知道,也怪我没有早点儿告诉她,她肯定还没见过这种人哪,以后不要理会也就是了!”

    云朗一个人坐在亭子最角落里,怔怔地望着河那边儿发呆,泪水还有些干在了脸上,看着不净,他手心里的黏着未擦,一手还捏着自己的手帕,模样也是可怜。

    “不管怎么样,他弟弟丢了,总是要找找的,他就与弟弟相依为命,也极可怜的了,咱们就不要说他了。”相隔不远,罗清凤总觉得就此说人不好,虽是低声,万一听到,多有尴尬,止住了虞万两和李义章的八卦,把两人的心神重新引到诗作上来。

    “刚才可都是写什么了,也给我说说,我来得晚,还给学政大人留下一个那么不好的印象,怎样也要弥补弥补才是!”

    “还能写什么,我算是看透了,这些诗作绝不是我能做的,动不动就是写景写事的,总不过那么几个词拉过来拉过去,水啊灯啊星啊人啊的,没意思透了,还不如让我去写一篇时论,就算说不出什么大道理,起码也可以说两句,写诗,我是不能行了!”虞万两说着就把纸揉成一团扔在亭外。

    她身边儿也跟了一个下人,见状又铺上一张上好的白纸在桌上,等着虞万两再有所思,落笔成诗。

    “我就是叫你来见识见识,诗文会友最是有用,你要考文士,可是少不得这些的!”李义章顿了一下,对罗清凤说,“凤哥儿,你也是,想写就写,不想写就算了,虽然学政大人难得一见,但这几天横竖还有机会,不必急于一时,就算不得喜欢也罢了,你学得那么好,一步步考上去也是不难。”

    的确是不难,但机会摆在眼前,扔掉岂不可惜?就算不要她记住自己的好,至少也要抹去她记住的不好才是。

    “虞姐姐,借笔一用!”借了虞万两的笔,缓缓写起来。

    “碧荷生幽泉,朝日艳且鲜。秋花冒绿水,密叶罗青烟。秀色粉绝世,馨香谁为传?坐看飞霜满,惜此红芳年。结根未得所,愿托华池边。”

    罗清凤边默写边想着其中用词可有错,因写得慢,写到“凋此红芳年”一句略改了一字,免得太过感怀。李义章和虞万两边看边念,罗清凤刚停笔,众人也都听到这首全诗如何了。

    学政大人看过来的目光有所缓和,虽在罗清凤衣袖上的污迹处一顿,却还是勾起唇角微笑,道:“初闻《劝学》为一稚童所作,以为传言误,得此诗,方知世间果有神童慧捷如斯,此一首志向高远,当为莲传!”

    志向高远?“愿托华池边”吗?罗清凤恭敬施礼,并不因这番夸奖而过分欣喜,仅是淡淡的微笑。

    学政大人因此又多看了罗清凤一眼,容貌聪灵,看着便是极慧的,但恐怕慧极伤根,身材单薄,实在不是有福之相。

    察觉到学政大人看过来的目光中柔和混杂着怜惜,甚至还有叹惋之意,罗清凤有些摸不着头脑,坐下后还有几分不安。

    又坐了一会儿,糕点水果上了一回,众人的话题已经从诗作转移到了考试上,有请教文章怎样做的,有询问考试注意事项的,还有的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时论,请求指正点评,更夸张的是有个拿出一本书册的。

    罗清凤已经坐得无聊,再看云朗那边儿,他早就不坐了,在原地走来走去,想来也是等得不耐烦,几次都有欲走之意,却还是留在了原地。

    学政大人说了几句勉力的话,便走了,正主一走,亭中的人顿时跟着走了大半,剩下一些也开始放松起来,吃吃喝喝,高声说笑,也有男子向这边儿亭子走来,集萃亭不复刚才之风雅。

    “朱姐一个人去找人,是不是不好找,要不,咱们也去帮忙找吧,还是一个小孩子哪,若是真的被人拐走了,这城夜晚不闭,一旦出了城就更不好找了!”罗清凤也坐不住了。

    云朗听到罗清凤的话,看过来的目光有了感激之意,却又踟蹰着没有上前,罗清凤估摸着他大约是听到虞万两说他的那些话了,不然也不会这般迟疑。

    “无妨……”李义章正要说些什么,云朗面色一变,哭着跑起来,罗清凤回头看,朱姐正拉着一个小男孩儿走过来,那男孩儿脸上有黑迹,花猫一样,也亏得云朗在光线不明的情况下还能看出来是自己弟弟。

    云朗拥着弟弟哭了一会儿,收了泪水向李义章道谢,李义章矜持地点点头,不再理会。云朗也不多说,拉着弟弟就走了,这一回,他的手拉得很紧。

第二十章 义章暂别

    消夏十日,除了第一天进城游玩,后面的九天,罗清凤都老老实实地在家,李义章和虞万两派人来邀约过,都被她以写小说为名给推掉了。

    那夜之后,云朗再见了她便有点儿躲闪的意思,罗清凤还没想好要不要缓解这种“疏远”,李义章的告别一下子打乱了所有的事情。

    “怎么突然就说要走,不是说好了一起考试的吗?”虞万两不解地问。

    “母亲生病了,这才急着要走。”李义章说的时候脸上愁容密布,“我走了以后你们要帮我好好照顾辉哥儿啊,别让她被别人抢走了……”

    “被别人抢走了?”罗清凤喃喃重复了一遍,觉得古怪,才经历了一次云朗男扮女装事件,再想平日里李义章对向明辉不同寻常的热情,难道,那也是个男扮女装的?

    “行了,别沮丧,又不是见不到面了,最迟一两年,你们不是也要进京来了?到时候不就有能见面了。先说好啊,这次的考试你们一定得考上,我可不想再多等三年,若是你们晚了,我可就先去军中了!”李义章没心没肺地说着,一副跳跃飞扬的模样,全然不以离别为感伤。

    虞万两拍了拍她的肩膀,离愁也成了笑脸,道:“想得美!不等着我们,就是你去了军中,到时候我也要带着凤哥儿把你给揪出来!”

    两人说笑了一阵,如平常一样,继续去射场比较射箭,两人一开始较劲的就是射箭,时日长了,也成了习惯,动不动就要用射箭来比划一下什么,成了习惯。

    罗清凤笑着跟上,她的射箭水平如今也好很多了,都是陪着这两人练出来的。

    分别的日子很快就来到了,三天后,李义章便要离开,早说了不要送,她不喜欢那种腻腻歪歪的送别。话是这样说,可看到她期待的眼神,还有那一贯霸道的口气讨要罗清凤亲手绣的手绢时,罗清凤还是忍不住偷笑了。

    和虞万两商量了一下,两个人搞了一个长亭送别,手绢是罗清凤连夜绣的,仅方方正正一块儿小布料就用了一两银子,再加上丝线,也是不菲,学了这几个月,虽不能绣什么工艺复杂的绣花,但绣上个兰草还是没有问题的。虞万两送的是本《荷下集》,连同限量版的珍藏手册——把三人的文章连同先生的批语一同订成册子,一人一册,想来以后翻看的时候还是很有纪念意义的。

    虽然总说一进了书院就是大人了,该如何如何,可真到了要喝酒的时候,还真是没一个人能喝,李义章一口下肚辣得不行,却还要憋红了脸装豪爽,偷着往嘴里塞了块儿糖酥,罗清凤看个正着却没有拆穿。

    虞万两大杯大杯地喝,脸也没红半点儿,让李义章看得眼直,抢了她一杯酒才发现原来是甜水一样的桂花酿。

    “我说你怎么这么能喝哪,竟然用了两样酒来欺负我,凤哥儿喝的什么,可也是桂花酿?”李义章说着抢了罗清凤的半杯酒喝了,喝完就怒了,“好啊,你们两个,专欺负我一个的么?”

    “李姐姐不说以后要当武士的么,武士可不能喝桂花酿,听说武士都喜欢喝烈酒,我们这才弄了烈酒来,李姐姐怎么不识好人心啊!”罗清凤事先就和虞万两套好了词,说起来的时候极是顺溜。

    “是啊,义章怎么可以这样无赖我,枉费我特意把母亲的好酒偷出来,真是,真是……”虞万两抬起衣袖蒙了脸,似乎一副伤心抹泪的样子,却在袖子的遮挡下冲身边的罗清凤挑眉一笑。

    罗清凤看见,差点儿憋不住笑出了声,急忙背过身去,捂住了嘴巴。

    “我、我不就是说着玩儿吗?”李义章讪讪一笑,习惯性的掩饰动作让她拿起了酒杯一饮而尽,结果不言自明,下人早得了吩咐,倒给李义章的都是烈酒,然后就看到某人狠劲儿憋着辣劲儿,偷偷嚼糖。

    说说闹闹了一会儿,又约好京城再见,李义章潇洒地跳上一匹小马驹,欢快地挥手告别,那马是随着书信一起到的,她这是得空炫耀哪!

    “谁没个马啊,只那东西贵又不好养,不是打猎行军,哪个费劲儿弄那玩意儿,就知道炫耀!到了京城里可保不准要吃亏哪,听说京城里的人可看不起咱们小城的人了!”虞万两一副不屑地说着,却是切实在为李义章担忧,可她忘记了李义章原就是从京城来的,如今不过是回去罢了。

    罗清凤也不提醒她,两个人又在凉亭吹了一会儿风,吃了两杯凉酒,虞万两还没什么,罗清凤回去就感冒了,眼泪与鼻水长流,鼻头共嘴唇一色,充分用表情解释了什么叫做“泣涕”。

    蔡大夫开始还算和蔼的大夫,可听到罗清凤竟然是因为在亭子里吃冷酒灌了冷风病的,再开出的药方,怎么吃怎么都觉得里面有一斤黄连。

    罗清凤很想对她说,我家不富,您老就省点儿不必要的药吧!

    阿文看着罗清凤苦着脸喝药的样子总是想笑,却又忍着,看他那么辛苦,罗清凤也想对他说你就笑吧,我不管你,可转念一想,他这种行为分明是把快乐建立在自己的痛苦上,既然这样,何必让他快乐到底呢,对不住了,你就憋着吧,小心憋出内伤了!

    病假七天,罗清凤除了忍受蔡大夫的苦药,还要忍受阿文的偷笑,更要忍受罗奶奶的“教训”,以至于病刚好来到书院,她竟有一种大赦天下的感觉,激动万分地看着好像又胖了一些的虞万两,正想要说些什么表示久别重逢的感动话来,脱口而出的一句竟然是“你好像又胖了!”

    自从被李义章当着面儿叫“胖子”,虞万两对这个“胖”字就格外地敏感,等罗清凤意识到她踩了雷区的时候,已经接受了比满清十大酷刑更为痛苦的“笑刑”,她全身哪儿容易痒痒,虞万两就往哪里下黑手,逼得罗清凤笑出了眼泪,不停地求饶。

    “等有机会,有机会……”

    “有机会怎样?”虞万两的声音“阴险”起来了,罗清凤诺诺着没有了下文,有机会也不能怎样,早就发现了,虞万两似乎没有痒痒肉,真是可恨!

    玩儿得兴起,罗清凤正准备拿出小手绢COS一下“委屈”的表情,就看到云朗从回廊那边儿走过来,忙收了一脸的幼稚,正襟而立。

    惯用的笑容准备到一半,正想着他若是不往这里看就不笑了,云朗却踟蹰而又坚定地一步步走过来,罗清凤微笑,还以为她要跟自己说话,但云朗开口却是求虞万两。

    “我弟弟得了重病,你、你能借我一点儿钱吗?”云朗的目光渴盼,隐隐还有泪花,才多长时间不见,他竟然瘦了不少,眼圈下有青色,眼里还有红血丝,可见得为弟弟的病操心不少。

    “这个借口不新鲜,我记得以前就听过,上次是什么病来着,我倒忘了,你且说说,这回又得了个什么病?”虞万两的口气刻薄,罗清凤轻轻拉了一下她的衣袖,不管怎样,云朗总也没有大恶,这样小的年纪还要照顾弟弟,实在是不容易。

    “没钱,你爱找谁找谁去,别再找我,我可不要当这个冤大头!”收到罗清凤的“暗示”,虞万两不耐烦地挥了挥袖子,打断了云朗即将开口的求恳之词。

    这话太直白,云朗的脸色红了又白,又看了虞万两一眼,目光错过罗清凤,跺了跺脚,转身跑开了。

    “哎,等等!”罗清凤不顾虞万两的阻拦,追了上去,把自己身上的钱全给了他,也不多,就一两碎银子,还是上次买东西剩下的,忘了放在家里,“先拿去,看看够不够用,若是不够……”犹豫了一下,罗清凤也没有热心地大包大揽,而是说了一句可进可退的说辞,“若是不够我再帮你想办法!”

    云朗低着头擦了泪,在抬起头来,眼圈红红的,说:“谢谢你,这些足够了!”罗清凤听了松了一口气,正想走,却被拉住,云朗从怀里掏出一方手绢,“这是上次拿你的,一直说洗净了还你,却怕……现在给你吧!”把手绢塞到罗清凤的手里,他头也不回地跑开了,好像再慢一步就会被羞辱一样。

    手绢被叠得四四方方,紫色的兰草一面朝上,似有余温,罗清凤愣了一下,习惯了虞万两的拿而不还,突然有个人还回了一块儿,还真的有些不习惯,这块手绢,她其实早就忘掉了。

    虞万两有几分气恼,道:“明知道他是骗人的,你还要把钱给他,你的钱是白来的吗?”

    看着虞万两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罗清凤挨着骂,心里却暖融融的,她的确是写了些文字,可那些故事可不就是白来的,根本就是拾前人牙慧,她所做的只是改了改说辞,的确不费力气,而,若是云朗这回不是骗人的,她却因为小气而不伸手,以后知道岂不愧疚,只当花钱买个心安吧!

    罗清凤不是什么同情心泛滥得看到人要钱就会给的人,可一个认识的人求到她眼前了,她也不会熟视无睹,多少出一点儿是个意思,也算是个人情面子,就像集体捐钱的时候她再吝啬也会从众一样,实在没有多大的意义。

    “我就是恻隐之心偶然发作了一下,真的!”罗清凤举着手保证,也没有解释太多,看到虞万两还是气呼呼的,又说,“我真的没给他多少,真的,就那么一米米!”拇指和食指几乎不分开地做了个“一米米”的表示,眯着眼睛好像很财迷的样子。

    虞万两哼了一声,却还是笑了。接下来的日子就没有这么轻松了,两个人进入了紧张的复习阶段,尤其是虞万两,她以前还想着不着急,猛地急起来,还真的有点儿准备不周,罗清凤一直帮着她,在帮她的同时也在温故,确保一次成功,并且要以最高成绩脱颖而出。

第一章 凤鸣引鸾

    “中了,中了,是院试第一!”

    乡野路上,一个布衣少年跑得飞快,一边跑一边高喊着什么,正是秋,累累果儿挂满枝头,金黄色的稻谷灿烂若阳,农人一派喜气,感慨着这一年的辛苦终于要看到结果了。

    “中了,中了……”村子里的小孩儿跟在少年的身前身后,跑着拍手,重复少年的话,脸上洋溢着天真的笑容。

    “可是凤哥儿中了?”邻家大婶在少年路过的时候高声问着。

    “嗯。”少年点头,笑容更盛,“中了,还是院试第一哪!”

    “哎呀,可算是熬出头了!”大婶拍着大腿说话,也有邻人附和,“可不是么,凤哥儿这小小年纪就中了院试第一,可真是了不得!”

    邻人还在七嘴八舌地说话,少年已经跑进了屋子,拱着手道喜:“奶奶,姐儿中了院试第一哪!”

    罗奶奶想笑却又怕不严肃,嘴角只微翘了一下便收敛了笑意,呵斥:“看看你像什么样子,一路又跑又嚷,是男儿家该做的事情吗?”

    被训斥的少年正是阿文,十三岁后他的个子猛地窜起来了,看着比罗奶奶还要高半头的模样,常被训斥为“光长个子,不长脑子”。

    “奶奶,我是进了村子才喊的,也是想让奶奶早些听到,何况,姐儿如今这么风光,也应该让村里人都知道才是!”阿文这些年识文断字,早已不是最初的怯懦模样,有了些主见,罗奶奶训斥的时候也敢争辩一两句了。

    若是往常,听到阿文争辩,罗奶奶少不得还要再说两句教训,但今日恰逢喜事,不但没有多说,反而给了个荷包当做报信的奖赏,又让阿文赶紧准备了喜钱,免得有人上门道喜,没的给。

    这些喜钱早一个月罗奶奶就准备好了,阿文需要做的就是把一筐子铜钱搬出来,抓给来道喜的人。

    小孩子们得了赏钱叫嚷得更欢,大人们的脸上也带着笑,一个个过来恭喜,罗奶奶难得地露出了笑脸把众人请进院子里坐了,阿文忙着撒铜钱,准备茶水,有同龄的男孩儿看了也过来帮了一把手,邻居大婶更是出借了不少小凳子,让人都坐下了。

    “老婶子真是好福气啊,有个这么有出息的孙儿,以后怕是要到城里去享福了吧!”

    “才考了个书院第一入了官学,转年又考中了院试,这可就是文士了,看这势头,以后定然是要做大官的!”

    “凤哥儿,啊,清凤从小看着就是个聪明孩子,当时我就说她以后一定大有出息,看看,果不其然吧,这不就应了,院试第一,也是咱们村的荣耀啊!说出去咱们脸上都有光彩,我表妹还说要搬到咱们这里住了,也借借风水!”

    “我家那姑娘要是有凤哥儿一半就好了,那个不争气的,成天里就知道在田里忙,能忙出个啥,瞧瞧凤哥儿,以后可就是要当官的人了,老婶子可要记得咱们这同村的人啊!”

    “快别‘凤哥儿’,‘凤哥儿’地叫了,要当官的人可不能叫这样的小名,我听城里都是叫‘小姐’的,以后咱们也要这样叫才好!”

    往日里不太来往的村人几句话一说,俨然熟络得一家人一样,罗奶奶抿着嘴笑,听到说要叫‘小姐’这才出声阻止:“哪里需要那样,她年纪小,受不得这么大的福分,叫一声‘姐儿’也就罢了,便是叫‘清凤’也使得,若是以后真的当了官,自有一番规矩。”

    听着亲近的话最后一句还是露了心意,罗奶奶看不上这些村人,如今罗清凤中了院试第一,她便想着以后的乡试第一,会试第一,眼界一高,态度反而和蔼不少,唯独话音中还能够听出那种不屑一顾来。

    “可不是,说起来,凤哥儿也十岁了,可要订门亲事?”邻家大婶笑眯眯地提起了话头,“我家阿玉跟凤,清凤同岁,年龄正相当,品貌不是我自夸,持家过日子是绝对没差的,咱两家也是老邻居,奶奶也是常见的,可看得过眼?”

    邻家大婶一开头,此起彼伏便都说起了亲事,这家的侄子,那家的表弟,你的我的,各自夸得跟花儿一样,指望着早早定下这门亲事。

    罗奶奶默然不语,阿文看到她眉心微拢,一瞬又展开,还露出了笑容,这是要答应吗?心里一慌,差点儿把茶盏拂落,幸好旁边儿一个男孩儿搭了一把手,扶稳了摇晃的茶盏。

    “阿文哥哥,你怎么这么不小心,若是刚才打碎了茶盏,罗奶奶定然要骂你的!”赵家弟弟跟着阿文来到了厨房,把自己带来的干果泡了茶,捧了一杯喝着,又招呼阿文来尝,“这是南边儿的干果,泡茶最是好喝,阿文哥哥,你也过来歇一会儿,她们这会儿说的话定然是不让咱们听的!”

    阿文应声,也拿了一盏茶,跟赵家弟弟坐在厨房后头,旁边儿堆的是整齐的木柴,透着木头的清香味儿,外面的声音依然可闻。

    “……别的不说,我家孩子可是极好的,相貌齐整,也会些诗书,奶奶若是应允,凤哥儿以后进京考试的费用,我通通都包了!”财大气粗的声音传来,阿文愣了一下,看向身边男孩儿。

    “哎呀,母亲尽胡说!怎么说出这样羞人的话!”男孩儿的脸上飞起两道红霞,水汪汪的大眼睛瞟人的时候似会说话,此时娇羞无限的模样正印证了一个词——“荷粉垂露”。

    赵家弟弟姓赵名华文,据说是他读过书的舅舅给取的名字,男孩儿之中有这样好听又有讲究的名字是极少的,阿文才来这个村子没多久就认识他了,赵华文的小名也叫做阿文,不知是谁叫了那么一声,应声的有两个人,对眼一看,便这么认识了。

    赵华文的母亲有一手烧瓷的好手艺,在村里也算是富户,家里的田如罗家一般都是租给别人种的,赵华文的父亲家更是有钱,迄今说起嫁妆来,赵华文的父亲还是排在第一的。赵华文上头有三个姐姐,都比他大很多,一个学了手艺谋生,一个跟舅舅去做生意,还有一个是读书的,可惜远远没有罗清凤这般顺遂,读到十五岁上仍旧考不成,便退了学也去经商了。

    三五年下来,赵家早从村子里搬到城里去住了,今个儿回来可不蹊跷,竟然是专门为提亲吗?

    心思一转,便把赵华文的来意想了个通透,这位可不是深闺中的哥儿,会跟着来,是等着一会儿看凤哥儿的吧!

    “赵家弟弟今年也有十二岁了吧?”记得他比自己小了三岁。

    “嗯。”赵华文红着脸垂下眼帘,喝了一口茶才抬起头来说,“母亲这段时间正为我寻亲,凤哥儿,凤哥儿比我小,我原说不好的,可母亲说大家本就是乡里乡亲的,若是亲上加亲就更好了,而且凤哥儿是个有出息的,我以后跟了他定是要过好日子的,若是她以后得了官,我也能得个品级,是极光宗耀祖的!”

    “也是,只大了两岁而已,不算大。”阿文应了一句喝了口茶,虽然放了果子,有了果香,但茶到底还是苦的,添了果香,反而还觉得涩,难以下咽。

    厨房后极静,外面却是喧哗的,不等罗奶奶回答,外面突然一阵喧闹,恭喜声又响起,阿文正想要起身,赵华文已经先他一步,低声说:“可是凤哥儿回来了?听说她现在长高了,极漂亮的,她小时候就长得好看!”

    赵华文站在厨房门口往外看,这厨房本就小,他往门口一站,阿文便没有站的地方了,只能移步到窗户那儿往外看。

    青布驴车很少到村里来,村人来往若是得便就套牛车,若是惜牛,便用双脚走,这还是第一回在村里见到驴车,其实,阿文知道,凤哥儿回来多是坐驴车的,以前是一个华丽非常的车子,后来便多是这样的青布驴车,那是他偷偷跑到村口去接时看到的,驴车总会停在村口放下凤哥儿再走,听说是她同窗家的车子,她身边的朋友都是富贵人吧!

    人头涌动,下车的人只在车辕上站着时被这边儿看到了相貌,一下车辕,便看不到人影了,赵华文踮起了脚尖还是看不到,有些着急,拉着阿文的袖子说:“咱们现在去送茶水吧,她刚回来肯定渴了!”

    不等阿文应答,赵华文熟门熟路地拿了托盘,放上六个茶盏,独一盏是他刚才泡的干果茶。

    看着赵华文带着羞涩的笑意出了厨房,阿文又愣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也是该给大家换热茶了,这样想着,他也拿了一个托盘,端着走出去。

    “……奶奶,这是我的同窗好友。”清脆的声音在厅中响起,快走两步,就看到一身雪青色衣裳的罗清凤背对着外面在向主座的奶奶介绍身边藏蓝华服的女孩儿。

    “虞万两见过奶奶!”华服女孩儿看着健硕,声音洪亮,一声见礼,厅堂外面都听得清清楚楚。

    “呵呵,是个有福的相,这次院试第几?”罗奶奶直白地问着,也不带拐弯儿,罗清凤在旁笑了一下,阿文走到罗奶奶身边,正看了个清楚,那分明是无奈的笑。

    “不才,这次院试我才考了第十,不过我已经很知足了,若不是凤哥儿指导,怕是还要榜上无名!”虞万两跟罗清凤一同入的官学,又是一同考试,情谊愈笃,把罗奶奶也当做自己亲奶奶一样,不觉得这问话失礼,反而觉得亲切,她一回家,家中人也是这般问的。

    “哪是这样说的,你本来也学得很好的!”罗清凤在一旁辩白,声音不大,却让人信服。

    罗奶奶喝了一口茶,道:“清凤也就只会读书罢了,难得你们为友,你还要多多帮她才好!”

    “那是一定!”虞万两满口应下,并不认为罗奶奶的话语无礼。罗清凤脸色微变,隐有不喜,扯了一下虞万两的衣袖,冲罗奶奶道:“奶奶,我还要去先生那里一趟,我们就先走了。”

    罗奶奶微微点头,两人齐齐施礼,然后离开了闹哄哄的大厅,这一来一走竟连坐也没有坐一下。

    赵华文等了一会儿不见人坐下,眼看着又要走,急得放下托盘,单把那一盏干果茶拿着,三两步跑到罗清凤的身前递给她:“好歹喝口茶再走,尝尝这干果茶可好?”

    罗清凤愣了一下,接过茶盏喝了一口,说:“挺香!”

    赵华文抿唇一笑,把茶盏接到手中,看着那两人离去,回转到厨房脸上还带着羞涩的笑意,“阿文哥哥,你听到没有,她说挺香!她的口味竟然跟我的一样,我也最喜欢这干果茶了,以后我天天……”红着脸,赵华文没有再说后面的话,阿文却能猜得出来,是想要天天泡茶给她喝吗?太早了点儿吧,就算是定了亲,凤哥儿也要过几年才能娶他的。

    驴车一走,外面又是乱哄哄的了,除了那些把目光盯在罗清凤身上的,也有不少人家看上了那个叫做虞万两的,不说人品如何,仅凭她那一身衣服就看得出富贵,而且,院试第十名的成绩也是难得的了。

    有向罗奶奶打听对方家世的,有央着罗奶奶做媒的,更有哪些心思活络的开始打听罗清凤还有哪些同窗好友也是院试得名的,更有那锲而不舍追问定亲的。

    “……我家华文虽比凤哥儿大了两岁,却是会诗书的,仅这一条就可以和凤哥儿、那什么和谐了,可不正好相配,我家就这么一个男孩儿,跟眼珠子似的,嫁妆定然也不会少给,凤哥儿现在交往的人非富即贵,怎能没有一件好看衣服……”赵华文的母亲声音很大,透着财大气粗的劲儿,压过了所有人的声音。

    赵华文在厨房听着,把手中的茶盏放在唇边,久久不喝,阿文看他模样不似发呆,再一想,那盏茶不就是罗清凤刚才尝过的那盏?

    “那茶凉了,换一盏吧!”阿文递过一盏热茶,赵华文好似这会儿才察觉有人一样,通红了脸,慌张得放下手上的茶盏,拿了热茶就跑,说:“我给他们送去!”

    阿文把凉茶拿起,想要倒掉,看左右没人,又偷偷尝了一口,暗道:“哪里香了,明明还是苦的!凉了更苦,苦得发涩!”

    茶水倒在柴堆儿旁,被泡涨的红果甩了茶叶,滴溜溜滚到了台阶下,下一刻,就被一只脚踩碎了,埋在湿泥里。

第二章 韶光似锦

    小院极静,开门的时候还能够看到门上的黑漆剥落不少,也是该修整了,这样的事情若是不请专人来弄,便只有女子挽袖上手才好,可曲先生那样的一个好似不食人间烟火的人,想象她来给门刷漆,可真是……

    “今天晚了,明儿我买桶漆来刷门吧!”罗清凤边往里走边对小童说。

    小童掩着嘴笑:“早就买好了,就在后面放着哪,你明天只管来刷就是了!”

    罗清凤无语,有事弟子服其劳,这句话,曲明可把它贯彻到底了,自从罗清凤拜师之后,学琴这件事不说了,其他的,这院子里的一些活计也都成了她的,俨然把她当做亲生女儿使唤了。

    看来继承权也不是白来的,若弟子都是这般模样,那跟亲生女儿也差不多了,还比亲生女儿更好,亲生女儿还有不孝的,而弟子就只有言听计从的份儿,否则,毁掉的便是一辈子的前程。

    有时候,罗清凤也想,既然都是这般,自己这个弟子就当得有点儿亏了,先不说曲明的琴艺好还是不好,曲明自身可是属于穷困的那一类,并且还是那种穷且益坚,绝不会改志,明知道琴艺没有什么前途,却还是不改行,矢志不渝地钻研,这份儿精神就够让人佩服了。

    佩服归佩服,但没有钱财是一定的,除了书院的那份儿死工资,曲明再没有其他进项,若是有哪天她不教琴了,书院不要她了,先不说住的问题,怕是吃饭都成问题。可想而知,那个继承权到了她这里,是一两银子也落不下的。

    “听说你考了院试第一,恭喜你了!”小童声音绵软,羞涩地笑着说。

    “你消息倒快,我正准备跟师傅说哪,你就知道了!”罗清凤笑着说了一句,她得到院试成绩的第一时间想通知的就是罗奶奶和曲明。

    自从她在书院的小院试得了第一之后,罗奶奶对她的态度和缓多了,祖孙两人关系迅速融洽起来,丝丝缕缕的亲情虽不浓烈,却也让人记挂了。而曲明这里,她一直认真负责地教授自己学琴,半点儿不曾藏私,甚至还在学琴之外指导她的文章,罗清凤对她尊敬有加,也当做一个亲人一般看待,想着以后给她养老送终的。

    小童脸色一红,张嘴正要说什么,却已经走到了房门前,罗清凤整了整衣衫敲了两下门,道:“师傅——”

    “进来吧!”门里传来一声回答,伴随着两声低咳。今年秋,天气骤变,多有得流感的,曲明平日里就消瘦得厉害,这次又病了,愈发脱了形,上次见几乎就是皮包骨头了。

    罗清凤脸上微有忧色,她特意找蔡大夫来给看了一回,只说是“心有郁结”又受了寒所致,方子也开了,却还总是有咳嗽声,莫不是严重了?

    屋子里大开着窗户,曲明就坐在窗边儿,抚摸着琴,那架是她最喜欢的琴,音质虽好,却不如李义章的绿韵,李义章走后一年,便托人从京城里送了礼物出来,给罗清凤的便是那架名为绿韵的琴,给虞万两的则是一个专门定制的金砖,后书“万两金砖”,很是逗趣。

    “现在天凉,师傅身体又不好,还是不要总开着窗子的好!”罗清凤说着上前关了半扇窗户,留下另外一半通风换气,也显得亮堂。

    曲明咳嗽两声,皱着眉接过了罗清凤递过来的茶水,相处两年多,她早就习惯了接受罗清凤的关心,尽管这种关心有点儿罗嗦的意味。

    “听说你考了院试第一,为师先恭喜你,还要再告诫你一句切莫自满,如今才是院试而已,便是过了也算不得真正的文士,莫要太自大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且等过了会试你再得意!”曲明润了润嗓子,说着语重心长地话。

    罗清凤恭敬地点头称是,在刚刚考过私考的时候,曲明也说过类似的话,她至今还记得。

    小童拿着托盘,奉上了茶水和糕点,罗清凤接过自己的茶,低声道了谢,小童眼睛一弯,也不说话,拿着托盘出去了。

    “你今年也有十岁了吧!”看着罗清凤单薄的身形,曲明眉毛夹得更紧,问话也显出几分严肃。

    罗清凤不解,答道:“正是十岁了。”

    “家中可曾为你定亲?”曲明第二句问话问出又咳嗽了两声,小童拿着药进来,听到这句问话,忙红着脸放了药碗就走,罗清凤奇怪地看了小童一眼,起身把药碗递到曲明手边儿,说:“师傅,先喝药吧,喝完再说!”

    曲明平息了咳嗽,喝了药,罗清凤慢慢答道:“还不曾定亲,刚才报讯回家,看到家中人多,也有不少说定亲的事,但奶奶大约是不会那么早给我定亲的!”

    若是换了别的,还不敢说,这件事罗清凤却有十足的把握,罗奶奶不喜村里人是由来已久,她怎么也不会给自己定下一个庄户人家的男孩儿,在罗奶奶的眼中,怕是唯有那等世家子弟,官宦人家的男子才配得上自己,却全不想自己配不配得上人家。

    也是,私考第一,公考又是第一,这样的成绩放在哪里都是极少的了,又是这样小的年纪,以后还有着无限的可能,自己算是一支潜力股吧!

    想到“潜力股”这个词,罗清凤脸上露出了难解的笑意,以前都是被用来形容男子的词汇如今用到了自己身上,以后还要娶,而不是嫁,也不知自己能否适应过来。这里的夫妻,哦,应该说妻夫,除了那等没能力的,多是一女多男,想到有某男自称妾室的场景,罗清凤的笑容就更古怪了。

    看到罗清凤说及不会早定亲时候的肯定,还有那一脸笑意,曲明没有再继续刚才的话题,而是开始给罗清凤讲说乡试的考试须知。

    罗清凤也收回了神思,专心听着,又过了一会儿,天色渐暗,这才告辞离去。

    回到家中,来贺的人都已散了,邻家大婶隔着土墙还说了几句话,一副着急说媒的样子,特意把她那个与罗清凤同岁的阿玉叫出来相看,罗清凤窘得不行,这才十岁啊,用得着这么快相亲么?

    应付了两句,狼狈走进家门,就看到罗奶奶和阿文正等着自己吃饭,心里一暖,笑了起来:“今日回来晚了,劳奶奶等候!”

    “吃饭!”罗奶奶也不多说,说了一句就开始夹菜,罗清凤坐下,就看到两筷子菜都夹在了自己碗中,是鸡肉,农家指望着鸡下蛋,鸡蛋都很少吃,更不用说鸡肉了。

    “奶奶也吃!”把另一只鸡腿夹到罗奶奶的碗中,又给阿文夹了一块儿肉,这才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一顿饭吃完,罗奶奶才说起了正事,“今天有好几家都想与你结亲,你怎么看?”

    这还是第一次被这样商量着问话,罗清凤受宠若惊,反应了一下才知道听着是商量的话却并没有商量的余地,好几家想要结亲,到底是哪几家通通不说,这意思便是不同意,而自己的回答若是想要结亲,得到的定然是一顿训斥,也只能够说不想了。

    “我年岁还小,不着急,结亲的事还是等到冠礼之后再说吧,在那之前我想要专心学习,考个好成绩,也好为罗家争光!”罗清凤慢慢说出了罗奶奶最想听到的答案,果然,一说为罗家增光,罗奶奶的脸上就有了满意的神色,笑容也温和多了。

    “好女儿正应如此,以后你出息了,要什么男子没有,何必急于一时,且都是这些碌碌之辈,也配不上我孙人才!”罗奶奶自傲地说着,毫不掩饰自己对村人的鄙视之意。

    罗清凤纵有不赞同也不好说,唯在心底叹息一声,以前她不想让虞万两来自己家就是害怕罗奶奶听说虞家经商,再来一个硬邦邦的鄙视,幸好今天走得快,不然还真是有这个可能,罗奶奶的固执,她可是早就领教过了。

    “以后可要刻苦用功,切莫因此自满……”罗奶奶的话已经从曲明那里听过一遍了,再听,只是煎熬罢了。

    大概是今天太高兴了也太劳神了,这回罗奶奶没有说很久,说了几句就放罗清凤回房了。

    阿文随后也跟了进来,站在书桌前不言不语,被人盯着,罗清凤也看不进去书,打了个哈欠问:“怎么了?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能帮我改一个名字吗?要好听一点儿的!”阿文踟蹰着说出了自己的心愿。

    “起名?”罗清凤诧异怎么突然想起这个事情了,再看阿文比自己高出不少的身高,狡黠一笑,长大了的男生爱漂亮的体现?“好啊,想要个什么样的名字?我找虞姐姐一起想,她起名字还不错!”

    阿文开头还高兴,听到让别人起,脸色一拉,甩手坐在床上,说:“我是要你起名字,你找别人起算怎么回事?我是你的人,还是别人的人啊?”话到此,阿文突然站起来跑到外面去了,罗清凤愣了一会儿,也费思量,她起名,她最不会起名了!

    本说等阿文进屋再说话,可躺到床上一会儿就睡着了,这一天实在是太累了。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天亮了,猛地坐起,才反应过来不用去官学了,又躺下,从窗户看到阿文在院子里打扫,阳光正照在他的身上,形成了一圈光晕。

    “阿文——”叫了一声,看到阿文不悦地回头,罗清凤招了招手,叫他进来,说:“我不太会起名,想了一夜,‘韶光’这名字可好?韶光似锦,也挺好听的。”

    阿文,韶光笑起来,眉眼弯弯,道:“好,我以后就叫韶光了!”

第三章 做客虞家

    这一年因为罗清凤考中了院试第一,新年过得格外热闹,全村人自从上次同贺之后也跟罗家有了点儿往来,罗奶奶虽看不起农家,但农家的攀附巴结还是让她很有优越感,而对农人来说,罗奶奶的清高也有了凭借,两者相互作用下,罗家的门庭也不再冷落。

    依旧是那一套祭祖惯例,再做下来,罗清凤的心境却有所不同,以前是嗤嘲那泛黄的宗谱,而现在,则有些明了为何在家境如此的情况下,罗奶奶还会对祖上的辉煌念念不忘,那也许是提醒自己铭记祖宗光辉,引以为指向的意思吧!

    虞万两在拜年日登门造访,一到冬日她就胖得更加厉害,再穿上一身臃肿的皮裘,愈发如雪团一般,索性她肤白,倒也不觉得难看。

    “奶奶,新年好!”虞万两进了厅堂便拱手问礼,笑容可掬。

    “嗯,好。”罗奶奶和善地点了点头,招呼着虞万两坐下。

    罗清凤在一旁陪坐,韶光给上了热茶糕点,就便立在罗奶奶的身后,罗奶奶拉着虞万两闲谈,从年岁几何到与罗清凤相识多久,问得很是仔细,一副关心样子。

    “……家里生意繁忙,若非凤哥儿时时敦促,此次也无法得到这么好的成绩……”虞万两谦虚客套地说着夸奖罗清凤的话,罗奶奶在听闻“生意”二字时脸色微变,被罗清凤所查,正要说些什么圆场,罗奶奶已经开口问了:“你家里是做何生意的?”

    “我家生意广布,凡有利可图的,无不沾点儿,皮货,药草却是主营,这城中标有焱纹的,皆是我家生意。”

    虞万两说着出示了随身小印,三个小火苗的中心书有“虞”字,这个纹章罗清凤见过好多次,城中小半数商家都属于虞家的,可罗奶奶却是第一次见,而这更坐实了虞万两为她所不喜的商家身份。

    罗奶奶的态度冷下来,虞万两还不知所措,罗清凤暗自叹息着拉了她告辞,说要去给先生拜年,罗奶奶没有阻拦,却多加了一句“早去早回”。

    “可是我说错什么了?”

    一出门,虞万两便问道,她也察觉有变,但不知道为何变得这般突然,细想一下,自己似乎并没有说什么,那,难道是罗奶奶不喜欢罗清凤和富人做朋友,也不对啊,自己上次来的时候也未曾刻意掩饰身份,便是那身衣裳,一看也可知富贵了。

    “没事。”安坐车上,看虞万两还有疑惑,罗清凤只好明说,“奶奶对我希望甚重,想要我在仕途上一展所长,听得你家经商,便怕我耳濡目染,也去经商了!”

    这话意思婉转,却也明白,虞万两脸色也变了,说:“你以前不想让我来你家,是早知道这个缘故?”

    “我其实更怕奶奶干涉你我为友。”罗清凤说出心中隐忧,虽然她可以把罗奶奶的话当做耳旁风,过耳不闻,但若是她真的要干涉的话,总是被唠叨也是很麻烦的。

    “那,若是她真的有一天说了,你会怎么做?”虞万两试探着问。

    罗清凤斜靠车壁,白了她一眼:“她是她,我是我,我尊敬她,却不代表会唯唯诺诺,莫无不应。”

    那也就是说阳奉阴违了?听到这样的回答,虞万两爽朗地笑了,有如此朋友,她原本不需要担心什么的,倒是李义章,“记得义章刚走第一年还有消息,现在又过一年,可还不见她消息,莫不是要就此断了联系?”

    “怕是有什么事耽搁吧,你莫忘了那块儿万两金砖,我记得她当时可曾送信说,此为三年之礼的,如今才过了几年,你便算计着要拿另外一块儿了吗?”罗清凤嬉笑着,掩盖了担忧,士农工商,李家怎样也是士家,怕是不许自家人折节下交的吧!

    “凤哥儿,先生原说你老成持重,怎么我怎么看怎么觉得你是个调皮的呢?”虞万两伸手要扯罗清凤的嘴,罗清凤笑着躲闪,两个人在车上闹做一团,全忘了刚才的不快和担忧。

    虞家在城中也算是赫赫有名的了,凡是经商的,没有不知道虞家的,这般的声势,到了过年的日子便格外地热闹,来往借着拜年的名头套交情的,也是应有尽有。

    罗清凤和虞万两从曲明家过来,便看到虞家门口的车水马龙,竟是连自家的驴车都挤不过去,“我看,我还是不去了吧,这样繁忙的时候,去了岂不是给你家添乱?”

    “胡说,她们才是添乱的!”虞万两板了脸,“我总说请你,你总说不来,我知你为人只是怕麻烦,可咱两人相交为好,便是我父母也早知我有个极聪慧的同窗之交,竟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这算是什么道理?!这一回,你可不能推诿!不是年节,你说不好无缘无故来访,到了年节,你又说人多添乱,照你这般说来,一年到头,竟是没有一天合适的,哪里有这样说的,我都去了你家了,你也得去我家,我父亲可是早想见一见我的至交了,便是母亲,也总是夸你,年前我都夸了海口定要把你带来,现在都到门前了,你可莫要这般不给我面子!”

    看虞万两似要生气,罗清凤也不再说不去的话,苦笑着指了指前面拥堵的大门,说:“这般人多,可怎么进去?”

    “这怕什么,你当我虞家只这一道门槛不成,咱们岂用跟她们挤,直接走内道便是了!”虞万两洋洋得意地吩咐一声,车子便转向了一道小门,打开来,一条容得下两车并行的巷道出现在眼前,不仅没有拥堵,反而冷情许多,来来往往都是统一服色的小厮丫鬟,见到车来,纷纷退避两旁。

    见到罗清凤惊讶神色,虞万两得意地说:“这是我虞家自家人行走的巷道,与外面是并行的,也有大门二门之说,却不是她们能够进来的!”

    车子在一道大门前停下,虞万两拉着罗清凤下车,“我已经打发人去跟母亲说了,咱们先去我父亲那里拜见!”

    罗清凤今年十岁,说小不小,说大不大,走在人家内院,被来往的小厮偷偷打量,还是有点儿发窘。

    “父亲,这便是我的至交好友罗清凤了!”绣帘被两侧的小厮掀开,虞万两才迈步进屋就嚷嚷开来,屋里内眷正在谈笑着什么,不独一人,坐在主位的便是虞万两的父亲,华服俨然,腰襦上遍绣繁华,金丝红线灿若朝霞,红裙渐染,有祥鸟啄枝驾于祥云之上,底边则是海水纹路的蓝碧之色,极其华艳。

    左二右三,男子两侧站着五位着粉色衣裳的,同为男子,皆做裙钗之美,罗清凤乍然相看,隐隐还有些古怪之感,村人家贫无钱,多半整装也不过一二发钗,而这里的头钗多有花卉,又及步摇,再有娴静妖娆不一而同,实在是……

    罗清凤低头见礼,掩饰了脸上的表情,飞快地回归现实,已经是在这样的女尊世界,实在不应该多想以前的常识,否则,便是自误了!

    男子打量了一下罗清凤,抿嘴一笑:“这便是你总挂在嘴上的‘凤哥儿’,真是个齐整的孩子,看这份秀气也真是女儿家少有的,最难得是聪慧,那《劝学》本就不俗,又有集萃诗语,再加上荷下闲谈,真不知道哪里来的那么多故事,可让咱们内院中的男儿多了不少遐思哪!”

    “原是无聊应景之作,难得伯父喜欢!”罗清凤彬彬有礼地回答。

    “呵呵,可真是个讨人喜欢的孩子!”男子言笑着,突有小厮进来说家主要过来,男子应了一声,看向目有喜色的五人,略有不喜,摆了摆手说,“得了,你们都下去吧,也别在这里立规矩了。”

    “是。”五人同时躬身为礼,从另一个门退下了,这边儿刚退走,那边儿帘子就掀开了,一个面目和善的女子走了进来,身上带着寒气,隐含凛冽。

    男子起身,迎了女子同塌而坐,女子整裙坐下,便问:“这便是六岁发《劝学》的罗清凤?”

    声音铿锵暗含柔和之意,罗清凤拱手,再次见礼,言道:“不过是年少无知,一时义愤,当不起赞誉。”

    “一时义愤之作已然如此,若是细心为书,岂不更佳,不必太过自谦!”女子扬扬手,拿起了小厮奉上的热茶,请轻呷了一口缓缓道,“你与万两相交多年,也算是知根知底的了,如今你两人同年考中院试,再等两年,也是要同入莱阳郡考乡试的,我这里有一个建议,你且听听,你家贫,这两年既不入书院,也无力延请名师教导,我家独有万两一个,必是要请名师来的,你便到我家来学,两年之后,再一同赴考,如此可好?”

    罗清凤张口正要说话,又被女子扬手止住,“你且不必现在答我,可仔细思量一下,这也不是什么接济你的意思,你人穷志坚,也不是我用两个闲钱,一个好处便可收买的,只是为了方便计,一来你与万两投契,交情甚笃,二来你若能考中文士,将来一展所长,也不会辜负我虞家此时的交好。你为人聪慧,这第二点我不说你也能想明白,至于其他,你慢慢想,想好了再告诉我,这番话我只说一次,你若不允,我也不会再给你机会。”

    “谢伯母好意,我须回去跟奶奶说一声,问问她老人家的意思。”罗清凤微笑道谢,一同读书也就是陪读吧!也不知罗奶奶怎样想的。

    “嗯,也好。”女子大约是累了,微微眯目,又约略说了两句,便让虞万两领着罗清凤离开了。

第四章 暗生疑种

    “我没有想到……你会答应吗?”

    一出房门,虞万两就迫不及待地询问着,对上她期盼的目光,罗清凤很犹豫,她不确定罗奶奶会同意,更有一半的预感,罗奶奶定然不会同意。

    “等我回去问过奶奶再说吧,这件事,到底也是要跟她说的。”罗清凤的语气中充满了犹豫不定。

    “嗯,也对,你跟你奶奶好好说说,她应该会同意的,等以后,我们就可以天天在一起了!”虞万两学习从来没有主动性,甚至连刻苦也谈不上,以前若不是总被罗清凤催着,又有了她总结的那些学习方法,虞万两都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这么快就可以通过院试,至于乡试,她原来的希望不大,而跟罗清凤一起的话,她反而觉得更有信心。

    这样的依赖心理连她自己都弄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小叔叔,你今年就不要去住城南寓了,那里除了梅花多点儿还有什么好的,冷冷清清的,还不如住在这里哪,大家都在,多热闹!”

    清清亮亮的声音隔墙传来,园子里有一个用竹子扎成的花墙,上面爬满了藤蔓植物,冬季的时候也不见枯黄,还有浅红含绿的亮色,从叶片的缝隙处,可以看到墙对面站着一些人,粉色,青色,蓝色,黄色,夹杂着狐裘的白色,恍惚看去,好似花墙上开了多种颜色的花,缤纷多彩。

    “是鸾卿和小叔叔吗?”虞万两欣喜地问着,拉着罗清凤就转过了花墙,花墙那边儿的人躲闪不及,两下碰个正着。

    “姐姐尽胡闹,怎么领着外人就随便进园子了?!”立在花墙旁边儿的一个穿着五彩牡丹衣的少年慌忙用丝帕蒙住了半张脸,明眸中满是嗔怪,指责完虞万两的失礼,不等她说话便冲身侧的男子道,“小叔叔,一会儿到我院子里来寻我吧,还有好些话想要对小叔叔说哪!”

    四个青衣小厮跟在少年身后匆匆离开,罗清凤向旁边儿避让了一下,垂下眼帘也不多看少年的样貌,感觉到那香风在面前多停留了一下,渐渐远去了。

    “鸾卿就是造作!家里就他规矩大!”口上说着抱怨的话,心里却没有不喜,虞万两对罗清凤说,“你是没见,我这弟弟最骄傲不过了,长得好看却不爱让人看,真是……”

    虞万两的嘴里又没词了,罗清凤微笑,长得好看不爱让人看,怎么感觉跟孔雀一样,骄傲得可以,除非遇到比自己好看的,否则决不开屏。

    “小叔叔,今年我可考上了院试第十,这样的成绩,可有礼物在?”虞万两笑着伸手讨要礼物,丝毫不以为忤。

    西门君实愣了一下,说:“你这性子是跟谁学的?!”笑着拍了一下虞万两伸出的手,“就你最会捞钱,小叔叔可没有你那同窗的本事,万两金砖送不出来,不过,若是要匹好马,还是有的!”

    没有时下男子的娇媚,也不讲究那么多男女避讳的规矩,也会纵马而行,也会游历四方,这样的男子在女尊国也是极难得的了,从见面之初,罗清凤对西门君实就极为欣赏,可惜到底男女有别,再怎样欣赏也不好凑上去称朋道友,多少要顾及到对方的名誉问题。

    “哦,小叔叔可是又得了什么好马?”虞万两一挑眉,兴趣盎然,一拍手道,“我知道了,小叔叔莫不是又去了一次塞外?”

    西门君实笑着点头,说:“就你猜得快!塞外男子更多潇洒,好马也多,出得起价钱,换上一匹好马还是极容易的,想着你今年院试,便顺道多带了一匹回来,就在马厩,你若是等不及,现在就可以去看看!”

    虞万两一听哪里还站得住,她对骑马的爱好远胜于射箭,当下拉着罗清凤就往马厩跑,“小叔叔说是好马,定然是极好的!”

    虞家的马厩修得极其繁复,一个大房子,远远看去还以为是宅院,走进去了才知道竟然是马房,挡风挡雨且不说了,连地面上都铺着干草,又有麦香,竟是丝毫闻不到臭味儿。

    西门君实带着个小厮走在前头,指出了马厩中的一匹马,浑身漆黑,唯有额心有一撮菱形白毛,看着身量还小,眼睛亮而有神,当是骏马无疑。

    “这匹马就是了,看着可喜欢?”西门君实抚摸着马额,目光温和,看得出也是爱马之人。

    “自然是喜欢!”虞万两迫不及待地牵了缰绳,“我现在就骑着溜上一圈儿,凤哥儿也挑匹马,跟我一起吧!”

    马厩中还有几匹马,但看起来却没有这一匹好,罗清凤正想推拒,西门君实却牵出了自己的马,“你骑我的马去吧!”

    不等罗清凤考虑此举是否妥当,虞万两已经翻身上马,眼看着就要直接跑出去了,罗清凤也牵过了缰绳跃上马背,回首道谢,对上西门君实含笑的眼眸,两靥微微泛红,急忙转过了身,扬鞭策马,去追虞万两了。

    马房本就挨着后门,虞万两骑马直行而过,后巷右拐直行便可出城,虞万两没有半分犹豫,直接出了城,罗清凤马术算不得佳,好在骑着的马是西门君实惯骑的,速度快,也是难得地稳妥,一直不曾拉开太远的距离,两人一前一后一起出了城。

    城外积雪无人清扫,一片莹白之色,马儿跑得累了,渐渐停了,虞万两也不再催促,跟罗清凤缓辔而行,说着话,又赏了一会儿夜幕时分的景色,也就回城了。

    没有再往虞家去,只把马缰递给了虞万两,让她回去再跟西门君实道谢,罗清凤直接转回了家中。

    这两年除了温书以应付莱阳郡的乡试之外,罗清凤还有一层思量,想要把家搬到城里去住,住在村子里,虽离城不远,到底不太方便,吃穿用度,穿衣治病,总是城里更为便利,只一点,自己手中的那点儿钱实在不好明说来历,一旦跟“商”字沾边儿,想也知道罗奶奶的脸会拉多长。

    回去把虞家的意思跟罗奶奶一说,罗奶奶拍桌大怒:“虞家怎地如此欺人太甚,我孙儿哪里不好,竟要去当她家的陪读?!”

    “不是陪读,不过一起读书罢了!”罗清凤没想到罗奶奶生这么大的气,急忙解释,“虞万两的母亲只是让我跟虞万两一起读书,以后也要借我助力,并非是书童小厮类的陪读!”

    “你是想要答应了?”罗奶奶话音一边,怒气冲着罗清凤来了。

    “并不是,原就说要问过奶奶再说的!”罗清凤说出自己的答案。

    罗奶奶脸色稍缓,和悦了声音道:“清凤,你年纪小,经的事还少,这里面的关窍你是不会懂的,她虞家说得这般好听,却是让你在入士之前便与其沾染上了扯不清的关系,商贾轻贱,这对你以后百害而无一利,更不用说那一起读书的话,她虽是对你这般说,说不指使你,可外人哪里知道,只当你为钱财入她家做了陪读,日后便是任你有天大的成就,这般经历也是污点,士人惯诩清名,你若与商家勾连不轻,便是文才再好,处事再公正,怕也会被人说嘴,自来清名容易污,无缝的鸡蛋尚且有那苍蝇想要叮出个洞,更不用说你这等有痕迹的了,便是什么都没有,也会给你构陷出什么来,一旦入士,再逢构陷,便不是轻易可以明白的了!”

    “要我说,你与那虞万两为友本就不妥,商家重利,便是此刻与你交好,谁知道不是为了他日借着你的名头作恶,这等朋友,还是早日断干净了为好!”

    前一段话罗清凤虽觉得过于严重,却也不愿等闲视之,到底是皇权至尊的时候,并且不实行什么疑罪从无,把所有的期望压在皇帝的“圣明”上,显然是不现实的,三人成虎,人言可畏,若是真的有一日如罗奶奶说的那般,没准儿搭上的就是自己一家人的性命。

    罗清凤相信虞万两不会害自己,但却不相信虞家不会利用自己,虞万两的母亲说话干脆利落,怎么看也不是个和善的人,谁知道虞家经商多年可曾做过违法的事情没有,一个商家,一个才通过院试而已的文士能够跟世家大族西门家牵扯上“通家之谊”的深厚关系,可是可以小觑的?是自己想得太简单了。

    在还没有入士之前,便与皇帝之外的某一方势力交好,实在是再愚蠢不过了。

    “奶奶说的是,我明日便去回绝了虞家的提议。”罗清凤避重就轻,只不提与虞万两断交一事,只要虞万两一天没有利用这份友谊,她也不会为了一个可能的伤害而率先绝交,说好听了是愚信,其实,不过是为了一个利益上的制高点罢了。

    没有去看罗奶奶的脸色,直接回了房间,往床上一躺,仰面望着纱帐上的并蒂莲,她一直期盼的至交好友,到底是做不到,无论怎样,保护自己已经成了第一要素,不可能为了友情两肋插刀,反而会为了自保先种下怀疑的种子。

    “我,向来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世人……”

第五章 云何多舛

    次日,把罗奶奶的意思跟虞万两说了,再三表示了自己的惋惜遗憾之意,虞万两也没有多加追究,看罗清凤难过,反而率先解了心思,开始安慰她,弄得罗清凤更加不好过起来。

    告别了虞万两,罗清凤也不想马上回家,便直接往曲明那里去了,敲开了门,只见小童一人,问了才知道,曲明今日有约,去外面吃饭了。

    “那、我便不打扰了!”只有小童一个人在家,罗清凤自觉不应久待,便无视小童想要留客的模样,直接走了,正想要找个茶馆坐一坐,顺便也访问一下城中可有房子待售,便碰到了云朗。

    依旧是女儿家的打扮,云朗两手都提着东西,分量不轻的模样,弯着腰艰难走着,这世界的男子女子在力量上有很大的不同,女子普遍力气都大些,反而是男子力弱,少有力量大的。

    街上行人少,冷冷清清的,云朗仅穿了一件缊袍,肩头开露的地方甚至都显现出了乱麻的本色,看着便寒酸,这种袍子罗清凤曾见韶光穿过,里面铺陈着乱麻或者旧丝绵,并不怎生耐寒,却是平民冬日普遍穿着的长袄。

    “我来帮你吧!”罗清凤走上前去,提起了云朗一手提着的布带,布袋中簌簌有声,似乎是稻米之类的谷物,重量也是不轻,罗清凤原想单手提着,却发现自己体质到底太弱,双手提着才勉强能正了身子。

    云朗愣了一下,问:“你怎么在这里?”

    自从书院的小院试考过,跟那一帮的同学再没了见面的时候,罗清凤在书院就读的时间堪堪两年而已,跟许多人都不熟悉,离开后除了偶尔还记得李义章所托,打听一下向明辉如何之外,对其他人也再没有了交集,哪里想到会在这里碰到?

    “提到哪里去?”罗清凤也不理会他的问话,这句话却是不好回答的,她家虽在村中住,却也不是不能进城的,在城中某条街上碰到了旧日同学,还要被问一句怎么在这里,好像出现得很奇怪一样,让人听了也是不悦。

    “啊,这边儿走,巷子里头就是了!”云朗反应过来,双手提了自己那袋东西,走快了些,往前面带路。

    这个巷子口也是常见的,却从来没有走到里面去,哪里知道看着繁华的城市后面还有这样贫民的住宅,看着似乎还不如村里的房子整齐亮堂。

    跟在云朗的身后走了一段路才看到一个不大的屋子,走进门,适应了一下,眼睛才能够看清屋中的陈设,一张双人床放在墙角,一张桌子放在正中,还有两把椅子,其中一个断了一只腿,只三只腿立着。

    没有卧室客厅的区分,虽小却收拾得很干净,床上的被褥虽不新,却也整整齐齐叠放着,窗子上贴着素纸,纸边缘还有人用毛笔写了小字,细细看了,竟是几个歪歪扭扭的“福”字。

    过年本应是最热闹的时节,屋子里竟然只有墙上那尊佛像图带点儿红边儿,实在是太冷清了。

    “把袋子放这里就好了,我家没有厨房,是和别人搭伙做饭吃的,你略坐坐,我去给你倒杯水来!”云朗不卑不亢地放下手中东西,往右侧去弄水,一个炉子架在那里,上面温着一壶水,随时都能够喝的。

    “杯子是干净的,水也是烧开过的。”云朗把杯子放在桌上,见罗清凤不动杯子,以为她嫌脏,便这般说着,很有点儿不喜的意思。

    罗清凤苦笑,这便是自尊过头了,“总得等水凉一凉吧,这么热,哪里喝得下去?”

    云朗听了,脸色一红,扭了头,说:“我去看看弟弟!”

    哪里有把客人扔在这里的?罗清凤看着云朗匆匆走出的背影无奈着,小心翼翼地端起了杯子,吹散了热气,轻轻呷了一口,润了润嗓子。

    才喝了两口水,就看到云朗拉着一个比他瘦小一些的男孩子走进来,男孩子的腿脚似乎有点儿毛病,微有些坡,注意到罗清凤在看他的腿,他愈发不会走路了,躲在云朗的身后不肯出来。

    “小瑞,听话,出来谢谢恩人!”云朗不悦地拽出了孩子,压着他的头让他给罗清凤道谢。

    罗清凤急忙站起来,摆手说:“不用不用,这是怎么说的,突然就成了恩人了!”

    “当时弟弟重病,若不是你借钱给我,只怕他这条命都没有了,怎地不是恩人?”云朗情真意切地说,“虽然我现在没有钱可以还给你,但这恩情总还是要记住的,以后若是有机会,定然会报答的。”

    “哪里有那么严重,若是你不说,我早都忘了,何况……”何况也不是我一人借给你钱,以前不是有很多人也借给你钱吗?把“何况”之后的话咽了下去,只在心里转了个弯儿,“钱就不用还了,你也不容易。”

    云朗为那一句“不容易”红了眼圈儿,站在她身边的云瑞年纪小,也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抬头看了看哥哥流泪,立刻对着罗清凤怒目而视。

    “小瑞,乖,她是好人,是救了小瑞命的人,小瑞要感谢!”云朗蹲下来,对着云瑞柔声说教,泪水却滚滚而落。

    罗清凤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听着这话音却觉得有点儿不对,上次在集萃亭见过云瑞一面,当时看不清面容,但也见目光明亮,是个聪慧的,怎地现在?

    “小瑞上次高烧不退,救治得到底迟了些,大夫说他今后怕是脑筋不大好使了!”云朗站起身,飞快地用手背擦了泪水,难掩眸中哀意。

    罗清凤一时不知说什么,讷讷道:“那你……现在还在书院?”

    “是,我还在书院骗钱!”云朗挺直了脊梁,坦然作答,“我年纪小,除了这个,做什么也不可能马上得到大笔的钱来养活弟弟,你若是看不起我,便请离开吧!”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罗清凤急忙辩解,“那样的事情毕竟不是长久之计,若是被人揭穿,你以后可怎么办?名誉坏了,又没有钱,你弟弟又怎么办?”

    “我原想着……”云朗正想说什么,却是一声叹息,“算了,走一步算一步吧!”

    罗清凤摸摸钱袋,也没有多少钱,索性都取下来放在桌上,说:“这些钱你先拿去用,等过了年,我问问虞万两她家可要招人,想来是可以谋一个位置的,你等我消息。”

    说完这一句,不等云朗答话,罗清凤就直接出门,暗想,这杯白水可真是贵!

    不管云朗是有意诉苦,还是无意算计,若是看到那种情况,自己什么表示都没有,怕也不能安心走出那个狭小的房子,唉,算了,便当做是日行一善好了,怎么说,他弟弟也是可怜。

    虞家是特意从京城给虞万两请师傅的,因路远,要过完年才会过来,所以虞万两便隔三差五找罗清凤一起,或骑马郊游,或在曲明那里虚度时间,仿佛是要趁便把未来两年的份儿都给玩儿了。

    罗清凤心中有愧,也就陪着,两个人说得多了,便自然会说到向明辉身上去,李义章走了之后,向明辉依旧过得自傲,听虞万两一个去年上书院中读书的表妹说,向明辉的高傲已经到了一定的境界,没有人喜欢靠近他,而他也不会主动靠近任何人,倒是那个云朗跟向明辉还算关系不错的样子。

    虞万两的那个表妹被分到了梅苑,和那两人可以说是天天见面,得到的消息也准确,开始时对云朗还有溢美之词,可听到了虞万两的内幕之说,便歇了心思,再说起云朗的时候便暗含了不屑,少不得要说他与人勾勾搭搭的话,罗清凤不喜欢听这些,也就跟那位虞家表妹相交不多。

    那日,正在罗清凤想着怎样问虞万两可能给云朗一个工作机会的时候,虞万两神秘兮兮地说出了个新闻,云朗在书院和人打架,伤了一个有财有势的,被开除出去了。

    事情的经过众说纷纭,虞万两幸灾乐祸,也不清楚详情,而按照虞家表妹的说法,云朗那天纯粹是发疯,红着眼睛狠打一个身强体壮的女生,那女生最开始没反应过来,身上挨了两下,后来便把云朗按在地上打了个半死,最后云朗是被抬着扔出书院的。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罗清凤惊奇,不应该啊,云朗能够周旋在若干女生中间靠着借钱过活,怎样也不会如此得罪一个有钱有势的女生才对。

    “花灯节后吧!”虞万两不在意地说。

    城中本来是没有花灯节这一说法的,偏偏今年换了一个从南边儿来的主官,南边儿有赏花灯的习俗,这位主官一来,底下的人为了巴结讨好,便特意办了一个花灯节,极其热闹了几天。

    那……寻思了一下,匆匆告别了虞万两,罗清凤按着上次的记忆,往巷子里去寻云朗了,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才好。

    云朗家的大门紧闭,一把铁锁挂在上面,从破了的窗子往里面看去,被褥都还在,却乱七八糟的,上面似乎还有血迹污浊,桌椅也倒在地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左邻右舍都是门户紧闭,罗清凤也没有去敲门,而是转了一圈就回去了,有些事,到底不是她管得了的,知道的多了又如何呢?

第六章 奔赴莱阳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在素净的白纸上默写了这首诗,细看一遍,把“妾”字改为“欲”字,觉得差不多了,誊抄一遍,把原稿直接扔到火盆中烧毁,标上《春情》的题目,便放在一边儿,充作一张诗稿。

    去年向明辉离开了书院,按照虞万两的猜测是回家待嫁,被这么一说,罗清凤又勾起了写《梁祝》的心思,结果此书一出,满城纸贵,若非虞家还算有势力,盗版估计就满城飞了,即便这样,抄书誊写的也是不少。

    罗清凤对罗奶奶编了一个出诗集的名目,给自己赚的钱寻了一个出处,罗奶奶虽有几分不喜商利,但想到是诗集,是展示文才的,也并不是什么不好的东西,便心安理得地搬进了用那份钱买来的房子中居住。

    罗家搬到城里去住的消息又很是刺激了村里人一把,临走的时候,几乎是全村人都来相送,场面极其壮观,好像罗奶奶人缘多好一样。

    赵家那个叫做赵什么的又来了一回,说给罗清凤说亲,这一回罗奶奶给直接拒绝了,弄了个不欢而散,罗清凤当时刚从曲明那里回来,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便被一个男孩儿问愿不愿意娶他,一吓之下直接摇头,看到那男孩儿临走时哀怨的眼神,罗清凤毛毛的,自己还不知道他叫什么呢,怎么就搞得好像自己负了心一样?

    “清凤的心肠也太硬了些!”韶光这般感叹罗清凤的无动于衷,从前年开始,韶光便开始叫罗清凤的名字了,罗奶奶似乎也没有表示反对的意思,就一直这么叫下来了。

    罗清凤摸不着头脑地得了这么一句评价,也不去理会,没有了名师,学习就要更刻苦才行,相对地,在曲明那里待的时间也更长了,曲明是乡试之后会试不过才被聘到书院教琴的,对于乡试可谓是很熟悉了,她的讲解老道许多,对罗清凤很有帮助。

    虽是忙着准备乡试,却也没有耽搁学琴。琴这种东西,若是时间长了不碰,手很容易就生了,好不容易学会了,又得了那么一柄好琴,罗清凤怎样也不愿意放弃这项才艺,就如她还会偷偷练绣花一样,兰草的手帕早就用完了,现在的兰草手帕,都是她自己绣的,而这一点,连韶光都不知道。

    曲明家里,大通书局,罗家,罗清凤三点一线地维持着单纯的生活,为了能够应付乡试,她“借阅”了不少书局的好书,当然,这种借阅是以抄书为名而行的看书之实,抄书也是一种增加记忆的好方法,罗清凤并不觉得无用,而且抄书还可以赚些小钱,顺带练字,一举三得。

    韶光如今的字也越来越好了,有的时候便和罗清凤一起抄书,罗奶奶从来都不管韶光在做完家务事以后的活动,这也方便了两人维持这个共同的秘密。

    虞万两也曾找罗清凤,说要一起听课,罗清凤听取了罗奶奶的建议,找借口推了,便连借书一事也是舍近求远,只向书局去“借”。若非眼下还无力维持现在的生活,很可能她会马上断了出书一事,朝廷虽没有严令说为官者不能从商获利,但到底有妨碍,不得不小心从事。

    “这是刚写好的诗稿?”韶光走进屋来,拿起了正在晾干的纸张,把诗句念了一遍,两靥飞红,“清凤的诗写得越来越好了!”

    “是吗?”根本就不是自己写的,听到夸奖还是心虚,罗清凤转移了话题,“奶奶呢?”

    “又去隔壁蔡大夫家里了!”韶光嘴角含笑,十四岁以后他越来越会打扮,知道罗清凤不喜欢脂粉味道重的,便从书里找了做胭脂的方子,自己做了那种清淡的,抹上去既显得有光彩,也不觉得浓重,很是自然淡雅。

    “奶奶跟蔡大夫的交情还真好!”罗清凤头也不抬地说了一句。

    蔡大夫其实也是个苦命的,她和夫郎两个一直不曾有孩子,却又坚守着一夫一妻的理念,不曾另纳小侍,可谁知道她夫郎福薄,早早离了她去了,她一个人孤苦着,把一腔热忱都放到了治病救人上,也因此结了不少善缘。

    罗奶奶跟蔡大夫的交情可以算到罗敏那里,据说罗敏虽然聪明却也是个瘦弱的,罗奶奶总是不放心便三天两头地找蔡大夫开补药,蔡大夫开始还耐心着,后来便来了个“是药三分毒”,把罗奶奶吓得不敢再给罗敏胡乱吃药了,这时,两人的交情也结下了。

    大约都是孤妇的缘故吧,两个人也挺有共同话题的,一聊起来便要很长时间。这回买的房子刚好在蔡大夫隔壁,罗奶奶便常常串门子,对医者她还是挺尊重的,抛开地位之见,两个人闲着没事下棋喝酒。

    于是,罗奶奶总不在家的情况便出现了,让罗清凤自在不少,韶光嘴上不说,看着也轻松很多,说话也随便了。罗清凤也不拘着他,她还是不太喜欢娘娘腔的男子,也幸好这里的男子,她遇见的几个都没有太过扭捏造作,不然还真是让人倒胃口。

    在这种刻意的放纵下,韶光的性情虽不说多么自主独立,却也很是坚强,能够扛得起事情,许多时候都能够给罗清凤帮把手。

    “后天便要去莱阳郡了,东西我都收拾好了,清凤可要再看一看?”韶光询问着,眼看就要到乡试的日子了,他也日益紧张起来,乡试一过便是会试,会试之后又有殿试,也就是一两年的事情,曾经小不点儿的凤哥儿便成了一家的顶梁支柱,而且……

    想到罗奶奶给自己许下的话,韶光更多了几分用心,“欲拟将身嫁与,一生休。”指尖在诗句上划过,这一句话仿佛就是自己的写照,他一辈子的依靠,唯有她了吧,便是小侍也好。嘴里微有苦涩之意,这样的出身,能够做小侍已经是天大的福分了,他实在不应该不知足。

    “不用看了,你收拾的,我放心!”罗清凤说着在纸上写下了最后一句话,又一篇诗稿新鲜出炉,如此,已经二十篇了,都是她记忆中的优秀名篇,反复斟酌过还算合情合理,便可以充作一个诗词集子,以备行卷之用。

    当初了解考试的时候侧重于什么时候考,考什么,而后来才从曲明那里知道乡试算是容易上榜的,会试才是最难。因何为难?会试采取的是通榜制度,即主考官可以采访文士在社会上的才能名望作为录取时的参考,这样,达官贵人,社会名流的推荐便非常重要,为了获得这种推荐,便有了行卷之说,即把自己得意的诗文集录成册,投献给名公巨卿,社会贤达,以求赏识,这样的赏识足以在考试之前内定上榜者和名次,不可轻视。

    曲明当初就是因为诗文不成,才被刷下来的,可谓是有了惨痛的教训,于是特地提醒罗清凤这一点。

    乡试在秋初,而会试在春末,这一来一去定然是会忙碌不堪,倒不如一次去的好,所以罗清凤和虞万两的打算是考完乡试之后若上榜直接去京城先住下准备会试,所以这一走,怕是要到明年夏季才能够回来的了。

    也因此,行卷什么的都要提前准备好,罗清凤自诩这些诗文经典,倒不惧行卷,唯独怕自己年龄太小,反而成了妨碍。

    这两年,虞万两被那位名师摧残得不轻,只要见到罗清凤的面儿,必然是抱怨声重重,所以这回听到要考乡试,便是畏考如她,竟然也兴致勃**来,当下就定了行程。

    罗清凤并没有推辞虞万两要求一起走的好意,即便罗奶奶有几分不悦,她还是认为这种小便宜无损于大节,只是顺风车罢了,既然两个人都要一起走,那么坐谁的车又有什么区别呢?自己非要另雇一辆车,虽是明算账,却也让人心寒,显得斤斤计较了。

    等纸张墨迹都干了,韶光便把其整理在一起,仔细地用线穿过,弄成册子,这原是罗清凤从书局那里学来的方法,可到底觉得麻烦,便教给了韶光,让他弄,韶光细心,做得反而更好。

    第二日休息了一天,把《法经》《博传》又草草翻了一遍,这两本书被翻得多了,边页已经卷起,里面的内容都可成诵,看着便让人安心。

    等到了第三天早上,虞万两的车子早早来到了门外,罗清凤也醒得早,大约五六点钟便醒来了,瞧着旭日东升朝霞漫天的美景,更多了一份辽阔之感,天空广大,任我翱翔,心情一松,再回首气度又添朗润温和,面对乡试的紧张感也顷刻消了,不过是考试罢了,早都习惯了,又有何惧?

    虞家为了虞万两可谓是煞费苦心,用了马车,还安排了伺候的人,总共两辆车子,虞万两把罗清凤拉到了第一辆车上,车中的小桌是可以活动的,车板上铺上了厚厚的一层毡子又铺了褥子,直接可以躺着,虞万两一上车就把自己裹在毯子中,从暗格中拿了糕点来吃。

    两人相处久了,也不计较这样的小节,罗清凤也学着虞万两的样子把自己裹好,这么早,还是有些冷的,从窗子跟韶光招手作别,昨夜便跟罗奶奶说了今天不用早起,她年纪大了,经不起这么折腾。

    “驾——”车夫扬鞭,马车稳稳地开动起来,往莱阳郡而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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