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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紫芋     五福临门txt下载     五福临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章 乡试魁首

    莱阳郡作为一省首府,气象大有不同,且不说人来人往车马如龙,光是看市面上卖的东西,也知道好歹。

    “我母亲早就安排好了,今年乡试的人多,有提前一月便在此处租住客栈的,我家在莱阳郡也有些宅舍,母亲特地寻了个清静的,便于咱们用功。”虞万两没有问罗清凤愿不愿意和她一起住,在她看来,一起住是理所当然的。

    罗清凤笑笑,不语,她早就知道是这样,但凡跟虞万两一起,行走住用都不需要自己操心,若是你跟她客气了,便是不把她当朋友,她认为,朋友都应有通财之谊。对这一点,罗清凤从来不觉受之有愧,易地而处,她自认也会如虞万两一般,因此也就不以为谢,否则反而生疏了。

    而她的这种态度,反而让虞万两更加愿意相交。虞家的商人身份其实很是尴尬,虞万两的母亲仅仅通过了院试而已,在正经文士的眼中算不得文士,而在别人眼中,也属于不务正业的那种,即便与西门世家有通家之谊,也不过是靠着祖宗的一点儿荫庇罢了,实在说不上是至交,于是,一般人觉得高攀不起,得了好处要或忐忑要或仗势,而比其贵的人家不屑相交。到了虞万两这里,母亲尚在,没人把她放在眼中。

    说着话,马车就到地方了,的确是个清静的小院,四五间房舍,两人读书是足够了,身强力壮的下人们把东西收拾妥当了,又留了两个看着灵巧的随时伺候,其他人便都走了。

    马车行程快,预计一天半的路才走了一天不到便到了,来得又早了几天,倒是还可以好好轻松一下,虞万两支走了两个笔墨丫鬟,神秘兮兮地跟罗清凤耳语。

    “凤哥儿今年可也有十二三了吧,姐姐晚上带你去外面玩玩!”

    “玩玩?玩什么?”罗清凤奇怪地问,她怎么总感觉虞万两笑得有算计哪?

    “自然是人世间最大的乐趣,凤哥儿,你还小,怕是不知道其中乐处,姐姐今天就带你去见识一下,免得你以后被人笑话!”虞万两拍拍罗清凤的肩膀,得意地说着自己纳了个房里人,如何如何的。

    罗清凤愣了一下,等到反应过来了,脸腾地红了,不是吧,自己还小着哪!“我还小,姐姐要去,自己去就好了,不过别怪妹妹没提醒姐姐,还有几天就是乡试了,若是这时候闹出什么不好的传闻来影响了前程,这几年的辛苦可都白费了!”

    看到罗清凤脸红,虞万两的得意感还未及升腾,又听到了这一番言之有理的提醒,犹豫了一下,摆了摆手,很是丧气地说:“得了,早应该料到你会这样说。”

    “姐姐今天车马劳顿,还是好好休息一下,等到明天咱们再一起温书!”罗清凤微笑着打开了房门,门口一个丫鬟讪讪一笑,“罗小姐去休息啊!”

    “嗯。”罗清凤知道她刚才在偷听,也不说破,直接回了自己的房间。

    竟然这么早就会纳小侍吗?听了虞万两的话,罗清凤才对身处女尊社会有了更现实的认识,虞万两比自己大两岁,今年也才十四五,便已经有了两个房里人,那种不正式的小侍是要到结婚之后才会被提位分的,这还是一般的富贵人家,若是算到王孙贵族家里,一个正夫,两个侧夫是基本配置,至于其他有名位的使君、记名的小侍和不记名的房里人则是数不胜数,果然是男女比例差异太大造成的吗?

    这世界的女子普遍比较孔武有力,虞万两那样的是标准,李义章,想想她在书院时候的体型,已经属于精瘦的了,而男子,不是说全部柔柔弱弱,但总是柔弱的居多,还有些面相不好的,太过粗壮的,很难觅到生路,也就渐渐被社会所淘汰了。

    能够保留下来车夫这个职业,罗清凤一直很惊奇,男子在外面找工作,除了脂粉铺子刺绣铺子,还是很少有其他岗位的,而车夫,这个依靠劳力赚钱的职业竟然是属于贱役,还曾让罗清凤吃惊好久。

    贱役有三类,一类是卖唱卖身之流,一类是倒夜香的,再有一类便是车夫了。这三类贱役一旦入行都是要到官府去登记的,基本上不允许再跳槽,而从事贱役的人来源很多,有那等被拐骗的,有被生活所迫的,有那等因面相不好招人嫌弃的,还有那等传说克妻克女的,更有犯官家眷因获罪而被贬为贱役的。

    躺在床上,好久没有睡意,反而把社会成因的制度反复分析了一遍,女尊男卑到底是怎样构成的呢?这种属于意识形态的问题也没有什么人特意地研究,这里的传说什么的也都是女尊男卑的样子,实在令人费解。

    乱七八糟想了半夜才睡着,等到第二天醒来已经是天光大亮的时候了,简单梳洗了一下,整理好发辫,这才来到书房,不见虞万两的人影,问了丫鬟一声,才知道她还在睡着,罗清凤皱了皱眉头,今天自己已经起得够晚了,她怎么比自己还晚,难道昨天她还是出去寻欢作乐了?

    “婢子谢谢罗小姐了,若不是罗小姐劝阻,咱们还真的拦不住小姐去那等肮脏地方!”丫鬟看出了罗清凤的疑虑,低声道,“昨夜小姐闷闷不乐,喝了两坛子酒才入睡,那酒埋在地下多年,劲道大,怕是要等到正午才能醒来,罗小姐还是先用饭吧!”

    “也好。”罗清凤点头应允,两个丫鬟手脚麻利地把厨下才做好的饭菜端上来,两菜一粥,那个能说的又道:“罗小姐别嫌饭菜怠慢,虞家早上习惯清淡,都是这般吃法,若是罗小姐吃不惯,明日便行更换。”

    “不用了,我不挑嘴,随便吃点儿就行了,虞姐姐那里喝了酒想来会不舒服,你们过去伺候她吧,厨下可熬了醒酒汤?”罗清凤有自知之明,自己不是正经主人,没道理白住白吃,还要挑来挑去地惹人厌烦。

    “罗小姐放心,已经备下了。”丫鬟一笑应下,一个人退了出去,留下另一人在一旁候立。

    有了虞家的全面照料,罗清凤这几天过得舒适极了,把两本书又仔细地过了一遍,每次考试前,她都会这样做,把正经的内容好好看看,其他的遣词造句,有了多年的文学功底打底,反而省心。

    有了罗清凤的敦促,虞万两也刻苦许多,两人一东一西地住着,早上一起便到书房,书房旁边是个小厅,就在那里用饭,吃了饭就去看书,两张书桌,两张软榻,笔墨纸砚,全部准备的都是双份的,虞万两的母亲安排得很好,让罗清凤不得不领她这份情。

    每次感慨到这里,罗清凤总会想起罗奶奶的话,若是那位真的那么有心计,只怕自己再撇清都来不及,众所周知自己与虞万两是好友,得她家的帮助也是事实,无缘无故撇清了便成了富贵弃旧友,亦或是忘恩负义的无情之人,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希望不是最坏的结果。

    六日后乡试,因为只有典章,时论,诗文三项内容,只用了一天便把三场考试都结束了,说是三场,其实最后一项的诗文纯粹是凑数的,既不要求韵律,也不要求符合时下季节场景,更无主题限制,属于自由抒发,托物言志的那种,怎样写都可以,关键是证明有文采,那等没有文采的早就备好了诗文,把背诵的默写上去也可以交卷。

    重点看的便是前面的典章和时论两场考试,诗文一项纯属锦上添花,若是前两项难以抉择名次,便从诗文上择优在前,已经是乡试不成文的惯例。

    典章主要是从《法经》或《博传》上摘引一句名句,让写出处缘由,顺便抒发一下自己的感想之类的,很像是读后感,只不过是有深度的读后感,而时论则是对当下朝事的评议,这个评议也不是大放厥词即可的,看卷子上要求评议哪一项朝政,然后才可以依题感想,随你怎样旁征博引,论点论据结论三者都明确即可,属于议论文。

    不管是读后感还是议论文,罗清凤都很拿手,诗文更是不用说了,从记忆中找了一篇可以托物言志的,便早早交了卷,三场考试连在一起考,她竟是最早一个交卷出来的,得了考官的另眼相看,想来也会有印象分吧!

    虞万两考完之后全身跟水泡过一样,汗湿亵衣,连深衣上也有了一圈圈的汗点子,等她出来见到罗清凤早早坐在马车上等她,又是不平,“怎么总是差你一步,我还说这次一定比你快哪!”

    “快了不一定好,还是应该稳妥的!”罗清凤说着事实,却很没有说服力,院试时候她交卷也是最早,结果名次第一,难免给人一种错觉,交得越早名次越高,至少虞万两这么觉得。

    大约是因为考试内容少,判卷人多,成绩出来得也是极快,才十天,乡试的成绩便张榜了,排在第一位的正是罗清凤,虞万两也上了榜,却是居中,两个丫鬟一前一后地看榜,好一会儿才找到。

第八章 欲问牡丹

    “哈哈,中了,我就说我这次一定中!”虞万两高兴地打赏了两个丫鬟,欣喜若狂地抛起了书本。

    罗清凤暗暗翻了一个白眼,昨天不知道是谁还拉着自己反复担忧成绩,今天就成了“一定中”。笑容洋溢,这次自己还能够得第一,想来是诗文加分的缘故吧!一个省那许多人考,未必没有比自己好的,估计是那份新意投了主考官的缘法。

    报喜的帖子先送到小院,罗清凤和虞万两都接了,打赏过后,又让人把喜报送回家中,让家里人也高兴一下,两个人就准备上路去京城了。

    “早听说京城繁华,可要好好去看看,我突然觉得会试还是很有希望考上的,嗯,一定要好好看书!”把自己扔到角落里的书捡回来,虞万两乘兴发愿,罗清凤只当耳旁风,这样的愿望她听过两次了,都是成绩出来后说,却总是不见刻苦。

    说是马上启程,实际还在莱阳郡多留了三天,收到喜帖第二天是要谢师的,把所有的主考官都请了,办了个谢师宴,这样的宴会本来要中榜的学子一起凑钱举办的,虞万两财大气粗,一口气应承了,把得意楼包了下来举办谢师宴。

    来考试的学子约有三百余,真正考中的还不到半数,总有八十余位,且都是地位不高的,看了请帖罗清凤有些疑问,后来才知,这一省虽大,却最是僻壤,权贵之人少有在此地落籍的,自然也不会在莱阳郡考试,乡试是必须回原籍考的。

    虞家祖业就在此处,籍贯也在此处,所以才在此考试,如此倒有好处,从平均水平不高的人群中脱颖而出,还是很容易的。

    若非有籍贯作为限制,大约也可以用窜考来增加上榜率。

    得意楼历来都被用来作为谢师宴的举办场所,一楼的普遍都是家贫且排名靠后的学子,二楼则是诸位考官和排名靠前的学子。

    罗清凤作为第一名理所应当和主考官同桌,而虞万两作为举办宴席的人也自然坐在了这一桌,几句场面话说过,谢师宴便正式开始了。

    “看那典章,时论,我只道是青年人老成,仍旧难掩锋芒,没想到榜首如此年轻,真是江山代有人才出啊!”主考官姓傅,名仲华,是一位和善的中年女子,她笑着看了看左右的考官,道,“咱们这些人可是老了,以后朝堂上必然是这帮小辈的天下!”

    罗清凤谦逊几句,陪着饮了一杯酒,桂花酿口感微甜,若非那股桂花香,也就跟糖水一样,根本不醉人。

    “曾听闻涪城有个作《劝学》名篇的稚童,与榜首同名,不知……”

    “那便是凤、清凤了!”虞万两一听乐呵起来,豪爽地说着,差点儿把罗清凤那个登不上台面的小名叫出来,顿了一下又说,“何止《劝学》而已,那……”罗清凤坐在虞万两的旁边儿,在桌下踢了她一脚,除了《劝学》一篇,其他的诸如《荷下集》《梁祝》虽是好看,却不是什么主流的东西,难免被轻视,还是莫要扬名的好。

    虞万两被踢了一下,呵呵笑了两声,改了口:“清凤的诗作也是非常不错的,正说要请傅大人指点一二哪!”

    “哦?”傅大人扬眉而笑,“我只说卷上那篇诗文已经不错,若果有佳作,还要研读一二!”

    左右皆是附和,又言笑了几句,便有各个考生过来敬酒,很是热闹了一番。这一桌酒吃到点灯才散,皆是尽兴而归,虞万两安排事情极其妥当,给各个考官都安排了轿子,又送别了诸位考生,两人才回到小院。

    “你为什么不让我说啊,那《荷下集》已是不俗,《梁祝》更是惊艳时人,还被排成了戏,据说京中也是非常喜欢,随便说出来哪一样不比当初的《劝学》轰动,都是好事,做什么说不得?”虞万两有些不解,张口就问。

    罗清凤见两人一到书房,那两个丫鬟就自觉离开了,便决定把这件事情彻底说清楚,也免得以后虞万两再口快,到处乱传。

    坐在软榻上,罗清凤不紧不慢地开口:“虞姐姐可知道当初我为什么非要弄一个笔名?便是不想让人知道之意。写那些东西虽然可以投多数人喜好,那些考官也未必不看,不以为好,但到底不是主流。文士多看诗文论人品,更以杂说为末流,若是虞姐姐今日说出那两卷书,少不得要给考官留下个不务正业,卖弄文字的印象,而……”

    “不用说了,我知道了,是我想得差了,没考虑到这么多。”虞万两并不是不聪明,这话稍微点一下,她便通透了,露出歉意,“今日若不是凤哥儿及时提醒,恐怕……枉我为姐,竟是差点儿毁了妹妹的前程!”

    “姐姐莫要这么说,也未必有那么严重,不过我的家事姐姐也清楚,是不能不谨小慎微的,姐姐不以仕途为意,我却是一定要在仕途上图一个进取的,所以才处处留心,只怕以后授人以柄。”罗清凤索性今日把话说清楚了,以后若真是跟虞家翻脸,今日也算是打预防针了。

    又跟虞万两说了几句,罗清凤便借口太累,回房休息了,她真的不想这般处处防备,却不得不如此,她输不起,虞万两好歹还有虞家支持,若是出了什么事,也有人给她找门路,寻出路,而自己呢?一切都要靠自己,怎能不处处自保为要?

    次日,投了帖子到傅大人府上,当天下午就得到了允见,把本来要作为行卷用的诗稿交了上去,第三天再被召见,却是得到了一封推荐信。

    “清凤如此文采,必然是会试魁首!这里有书信一封,清凤到了京城,可先去她的府邸拜会。”傅大人的言辞隐晦,罗清凤低垂着眼帘挡住了眼中的精光,这样的推荐信可遇而不可求,自己的运气果然是极好!

    压抑着激动接过了书信,谢过了傅大人,这才回到院子,本想跟虞万两说说这件好事,可竟然寻不到人,问了丫鬟才知道,随着报信人过来的还有西门君实和虞鸾卿,她们正在外面吃饭,等下便会回来。

    等到晚间,逛街累了的三人才回来,问了才知,他们也是要去京城的,安阳王明年要开牡丹宴,虞鸾卿便是赶着去京城筹备参加牡丹宴的。

    “这牡丹宴是什么?”罗清凤第一次听说,不由好奇。

    “牡丹宴我小的时候便听说过,最开始办牡丹宴的时候便是为了结亲,据说安阳王的侧夫便是在牡丹宴上认识的,而后来,牡丹宴一度停办,这都有十年了吧,竟然又开始了,这可是男子出名的好机会,有点儿能力的莫不去参加,鸾卿能够参加还要多亏了小叔叔!”虞万两嘿嘿一笑,道,“不止是鸾卿,咱们若是在会试上名次好,也是可以进去牡丹宴看看的,估计也唯有那一天,能够一窥京城男眷的全貌!”

    “看了又如何,那安阳王想来是要给自己的女儿挑选良夫,咱们去也只能看看热闹而已,还不如不看,免得空劳牵挂!”罗清凤戏谑着说。

    虞万两一脸正色,道:“这你就不知道了,牡丹宴之后结亲的何止是一家,怕是好多家都会借此相看准确了,咱们也未必是凑趣,谁知道会不会有人家相中咱们一表人才?”

    “是,虞姐姐的确是一表人才!”这些年,虞万两的体重未减,但却不显得臃肿,反见健硕,很符合这里的审美观,的确称得上一表人才。

    “这话我怎么听得那么别扭,不是暗藏玄机吧?”虞万两嘀咕一句,见罗清凤似笑非笑总觉得不妥,但也没听出什么不对,就不再提了。

    “我记着牡丹的花期是在春吧,这会儿尚未入冬,用得着去那么早吗?”

    “听昨天那话,我还当你聪明,考虑周到细致,却原来是把聪明都用到了诗文上,人情交际半点儿不计较的!”虞万两笑着损了罗清凤一句,说,“牡丹宴的请帖咱们是必然没有的,安阳王所请的人也是有数的,几个大家罢了,但最后到的肯定多,为何呢?便是这等亲戚一个带一个了,小叔叔的请帖到时候可以带上鸾卿同去,这份人情暂且不说,鸾卿去了之后不可能一人不识,独坐枯席吧!他早些去京,一来与咱们同行便利,二来也可以拜会一下虞家祖上在京的一些朋友,更是要到西门府上拜访一二,以增故旧,三来,他久居僻壤,衣饰礼仪在咱们这里必然是拔尖儿的,在京城却未必,有些陋习还要早早改过才好,总而言之,早去总有好处,应当是越早越好的!”

    “那,他自己愿不愿意去呢?”说是牡丹宴,也就是变相的相亲宴,想来男方相貌出众,是极容易在此宴上出风头,从而嫁入豪门的,就不知虞家是否有这样的意思了。

    虞万两古怪地看了罗清凤一眼,说:“他怎么会不愿意去,在这等地方,他怕是找不到什么好人家的,倒不如在京中找,你这问题实在古怪!喔,我知道了,莫不是你看上我家鸾卿了,所以才有此一问?”

    “胡说什么,这等话莫要胡说!”罗清凤立时翻脸,可惜两靥飞红,反而像是印证了虞万两所说。

第九章 得字君玉

    男女有别,西门君实和虞鸾卿并没有跟虞万两她们住在一处宅子,索性虞家在莱阳郡的宅子也不少,便在另一处安歇了,等到第二天上路,罗清凤才发现韶光竟然也在,问了才知道,罗奶奶担心罗清凤照顾不好自己,特意把韶光派来的。

    “你来了,那奶奶怎么办?她年纪那么大了,自己能操持家务么?”罗清凤和韶光坐在一辆车上,虞万两则和西门君实他们坐在一起,不去想这样安排的用意,罗清凤担心的是罗奶奶一人在家,无人照料。

    “这个不用担心,我出来的时候便安排好了,说服奶奶又买了两个小厮,家里其实还算宽裕,清凤放心好了!”韶光是知道罗清凤写书挣钱的,温和地说着,“我把那些钱都交给了奶奶,说是书局付给的诗稿钱,奶奶并不曾怀疑。”

    “辛苦你了!”罗清凤听了放心许多,这年头买卖人口是合法的,一旦买下了人,便是生死都随主家,她也不怕那两个买来的小厮会背主,他们地位低下,只会尽心尽力的,罗奶奶手中有了钱,又有人服侍,的确不需要多操心了。

    “辛苦什么,这原是我该做的。”韶光羞涩一笑,递过了软枕,“清凤快歇会儿吧,这一路赶车必然疲乏,要养足精神才是!”

    罗清凤翻个身倒头就睡,马车上晃晃悠悠,看书是不成的,光说话也没什么好说的,的确只有睡觉一事好做了。

    白日赶路,夜来住店,一路上除了吃喝拉撒,没怎么停歇,抱着早到早休息的念头,按路程来说已经是快的了,却还是用了一个月的时间,如此可知路途之遥。

    到了京城,已经是冬了,洋洋洒洒的小雪飘扬在半空中,寒风拂面,沾雪微凉。

    “我家在京中也有宅邸,却只一间旧宅,清凤若不嫌弃,便还与我住一处算了!”虞万两一贯地热情。

    “不了,我还是早早租一间好了,此次来京你的事情也不少,你弟弟的事少不得还要你来操心安排,住你那里必然不安生,况且又有韶光在,我一个人借光也就罢了,没道理带着人一起借光的,另租一间小院还是清静些。”罗清凤拒绝了虞万两的好意,她的脸皮还没厚到拖家带口地住别人家的程度。

    虞万两考虑了一下,说:“也好,这次来本就不清净,也别扰了你,只房子我来帮你寻,你在此没有熟人,说不定要被骗的,我托小叔叔去寻,总要稳妥一些!”

    罗清凤谢过了虞万两的好意,她本来也没打算自己寻的,这京城中不说寸土寸金,也是房价昂贵,她自己寻了贵的,没钱付,可不丢人?

    有了熟人好办事,西门家在京城也算得上是名门望族了,西门君实这个与众不同的男子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上午才跟他说了,下午他就找到了房子,罗清凤带着韶光去看了,一个二层楼的小房,所谓院子也只有门前的一畦之地,原主人用来种花的。

    周围邻居都是平民,也许有家长里短的喧嚣,却不会太过惊扰,算是个清净地方。

    罗清凤当下就跟中人写了租赁合同,付了租金,韶光更是麻利,半个时辰就收拾了一个大概,把新买的被褥铺在原来的床上,把包裹分类放入柜子里,还买了几把锁,把一些贵重的锁上,桌椅也统统擦过一遍,当天晚上就可以入住了。

    虞万两强留着在虞府吃了一顿,才让罗清凤回去,京城的路径四通八达,整齐如棋盘,按理说是很好认的,可偏偏罗清凤有点儿不辨南北,看哪里都像是一样的,多亏了韶光,才没有走错了路。

    眼看着要在京中过年了,罗清凤去了一封家书,韶光则开始准备过年用的东西,虞万两打听了一下李义章家,才知道她家因为母亲就职郡王封地径自搬走了,李义章走的是武士的路子,也不用会试,若要再见,怕是还要再等时机。

    过年前,罗清凤拿着推荐书和诗集册子去了原观文殿学士现任学政秦贤德的家中拜访,等到见了面才知道这位学政大人正是那年在集萃亭上见过的。

    “参见秦大人!”因曾见过一面,罗清凤的紧张感顿去,施礼之后恭谨站立,笔直若竹,风骨卓然,雪青色的深衣配着箭绣,很是利落洒脱,让其弱质身躯也有了些许伟岸英姿。

    秦大人是在正堂接见罗清凤的,她手边的桌上放着罗清凤呈上来的推荐信,草草看过,大略知道了意思,眉宇间也有满意之色,“院试,乡试,皆是头名,的确不错。仲华反复夸你诗文斐然,可有佳作一览?”

    罗清凤听闻,急忙呈上了准备好的诗集,道:“这是这两年所写,还请大人指正一二。”

    下人接过诗集,双手呈给了秦大人,秦大人随意翻到一页,凝神细观,吟哦出声:“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远芳侵古道,暗翠接荒城。又送知交去,萋萋满别情。”

    吟毕,拊掌而赞:“有才若此,何愁不中?!”

    看到秦大人的脸上露出喜色,罗清凤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她有把握这些诗词都是名篇,不会惹人不喜,但谁知道对方喜欢的是哪一类诗词,那二十篇篇篇类型不同,便是这般投机之用。

    其实,那位教《博传》的先生并没有说错,她的确是惯会投机取巧的。把历年考试的题目都做一整理,然后分析题目,分析佳篇,逐一评点之后,自己也照着作一篇,把这样的功夫下透了,考不中都是不可能的,也许,在这次考试之后,她可以出一本《优秀考文集录》,说不定可以方便以后的学子应试。

    “清凤当年诗文已经不俗,如今看来,更显功底!”秦大人勾起嘴角,笑纹明显,她年龄已经不轻,若不是圣上不放她告老归田,怕是早已不在京中居住了,谁想到,幸好啊幸好,有幸读得此等嘉文。

    “谢大人夸奖!”罗清凤并没有过分谦虚,显示出这个年纪应该有的骄傲之心。

    “清风今年也有十二三岁了吧,可曾起字?”秦大人爱才心切,多问了两句。

    “未曾。”

    “那,老妇人便为清凤取上一字如何?”

    “请大人赐字!”

    “清凤小小年纪便有此等文才,当得一个‘敏’字,便叫‘敏之’如何?”

    “这……”罗清凤犹豫了一下,她虽然对那个从未谋面的母亲没有好感,但避母讳是应该的,躬身行礼道,“大人赐字本是荣幸,奈何母讳‘敏’,还请大人重新赐字。”

    兴头上被如此扫兴本有不悦,但奈何这是避讳之礼,也是为女儿的一份孝心,秦大人沉吟了一下,说:“如此,便用‘君玉’二字可好?君子当矢志如玉,守洁如玉,不入渠沟,不通沆瀣。”

    “谢大人赐字,君玉定当谨记教训!”情知前面已经让人不快,罗清凤愈发彬彬有礼,鞠躬拜领,一副激动模样。

    秦大人到底年老,若是壮年,定能看出罗清凤的激动多半都是装出来附会迎合的,而她现在则被哄住了,罗清凤又向其请教诗书,多半都是些浅显但可以深层发挥的问题,这对熟悉诗书但多年不用的人来说可以免去思考原文的苦恼,秦大人一说,她便用崇拜的目光仰视,满足了秦大人的成就感,一老一小,越聊越投契,差点儿没有留下晚饭。

    本就爱其才,又见面目好,再得言语相和,才一下午的工夫,秦大人就把罗清凤当做自己的晚辈来爱护了,嘱咐她可以常来,便让人送了她回去。

    回到家,罗清凤泄了劲儿地在床上摊成一个“大”字,别看她只是提提问题,附和几声,却没少用心思,实在太累,光是这半天,就比打仗还辛苦,脑子都有些木了,似乎又回到了原先跟教授探讨论文的时候了,太累啊,既要讨好又不能太明显,既要附和又不能显得没有主见,真不是人干的活儿。

    “果然,我还是最适合从事学者的工作吗?一门心思研究书就好!”躺了一会儿,叹息一声,又起了身,楼下已经听得到碗碟上桌的声音,该吃饭了。

    过年时候平淡无波,去虞府了一回,虞万两忙着整顿家声,跟祖上故旧联系交流,没跟她说上两句话就去忙了,罗清凤也不愿意坐在堂中,好似上门打秋风的穷亲戚一样,放了礼物就走了。

    秦府倒还好些,同样是门庭热闹,罗清凤赋了两首诗便讨了秦大人的欢喜,如孙辈一样坐在席中,看了会儿戏,台子上吱吱呀呀地唱什么多半没听懂,倒是够喜庆,锣鼓铿锵,金红彩衣,很是热闹。

    经过了这般的热闹再回来,却觉得还是自家好,温馨只需烛光,饭菜只需朴素,询问了一遍可曾给曲明家寄去年礼,得到了肯定的答复,罗清凤就直接睡了,没有了罗奶奶,也没人催着她谨记祖宗荣光,倒是放松不少,过了个轻松年。

第十章 花语生情

    春,会试。

    经过了寒冬的累积,杏花桃花相继开放,妖媚娇妍,待到四月,牡丹盛放,更增富贵之景。因安阳王要开牡丹宴,京中莫有不凑趣者,大街小巷,或十步便可见牡丹华贵。

    “这里种的原来是牡丹啊,我还说是枯死的杂种,因怕麻烦未曾除去,幸好不曾拔了,不然就赏不到这牡丹花了!”

    罗清凤一身素兰衣,站立在牡丹丛前,素手擦过花瓣,如风拂过,花枝微颤,花蕊上还含着刚刚洒下的水露,颤动下,珠滚欲落,意态可怜。

    韶光在一旁洒水,因没有喷壶之类的,也洒不成水雾,便如观音持了玉净瓶,用杨枝泼水一般,韶光也拿了柳枝,沾满了盆中清水,往花朵上播洒。

    “哪里是怕麻烦,你分明早知道这是牡丹花,这才留下的。”罗清凤一笑,戳穿了韶光的假话,比起五谷不识的自己,韶光长在农户,又喜花草,哪里有不认识牡丹花的道理?

    韶光笑容微滞,自觉口舌太笨,总说不出讨巧的话,又是这般身份,哪里会得到罗清凤的喜欢?他幼时受苦,更知人情世事,既是一心想要当枕边人的,便会全心奉承,怎奈心里明白,口上说不出,白惹了心伤。

    “去拿剪刀来!”罗清凤哪里顾得韶光由自恼转向的自卑,只看到花枝好,突然生了剪下来的意思。

    “啊?”韶光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急忙说,“这牡丹开得正好,若是剪了,多可惜?”

    “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正是它开得好,方要剪了它拿去送人,这许多花,随我剪下一半来,尚且有一半可赏,不必可惜。”这院子到底不是自家的,不过租用一年而已,既然如此,这花该赏该折还是随自己心意的好,没必要为了旁人计长远。

    “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喃喃了一遍这句诗,瞅着花前人,韶光竟似有些痴了,又被叫了一声才反应过来要去拿剪刀,行止显得莽撞了不少。

    剪刀取来,罗清凤刚要下剪,又想到家中没有瓶子装,便是送人,也不好空拿一枝花吧!放下剪子,招呼韶光说:“走,咱们先去花市上买些漂亮的瓶子!”

    韶光不解这主意怎么一会儿一改,却也不问,取了钱跟着罗清凤出门。

    花市上卖得最好的是牡丹花,家中稍有余资的,也多会凑着热闹买上一盆牡丹花,穷人家自然是无法参加安阳王的牡丹宴,但这并不妨碍他们簪花结伴,共游兰若。

    但凡卖花的,除了随花卖出的红瓦盆,白瓷盆,也有不少好看样子的盆子瓶子,用作装饰居室用,罗清凤挑挑拣拣,买了几个朴实无华的,又并一些菖蒲,连翘,满天星,还有绿叶开得好的,并成一把,怀抱而行。

    回到家,再摘捡出几枝开得好的牡丹,选了两个厚重底色的瓶子,修剪插枝,弄好之后再看,枝叶繁茂却不挡牡丹富贵,别一番花团锦簇的富贵。

    “没想到用这样的瓶子盛花竟然会这么好看!”看着不打眼的瓶子这会儿插了花再看,却是幸好它的不打眼,没有夺了花色,反添了沉稳大气。

    罗清凤扬起一张笑脸,说:“这便是陪衬之理了,红花总要绿叶衬,这花色已经够艳,需要的便是衬托这份艳的绿色了。”说着话,又拿了两个釉色白瓷似有晶点的瓶子,再次妆点起来。又剪了十来枝单枝的,各插在细颈瓶中,“这些送给左右邻居好了,只道咱们这里的花开了,让大家共赏。”

    “还说剪走一半留一半,这留下的已是满园凋零了!”韶光低声自语两句,看那剩下的几株并不繁茂的牡丹,有点儿心疼,自来了这院中,便是他一手培植这些牡丹,原主人植不得法,那些牡丹原来都要死掉了,却被他一点点养活了,而现在……

    罗清凤到外面叫了车,把精心弄好的牡丹搬上去,先往秦大人府上送了两瓶插花,只道“锦上添花”,再送虞府,把花留下,说是“富贵成双”,车子回来,又挨家挨户地把那几瓶单枝的送与了左邻右舍,得了不少笑脸。

    上午才送了花,下午,虞万两就来了,还带着虞鸾卿一起,倒是有几分出人意料。

    “我就说那插花定然是凤哥儿做的,你若不信,只管让她现弄给你看!”虞万两一进门,两句话便说到了这里,“凤哥儿,鸾卿只不信那花是你弄的,你现弄了给他看,定要叫他心服口服才好!”

    瞟到院中不剩几枝的牡丹,又道:“也不用你家花,看你上午弄得,竟把这唯一添点儿亮色的牡丹都给剪了个七零八落!”招呼下人出去采买了一些花和瓶子来,又比照着买了不少的花草,通通运过来,竟把小院摆了个满满当当,都快没有落脚的地方了。

    “女子哪里来那许多巧思,我便不信,又怎地?”虞鸾卿用一袭面纱蒙住半张脸,一双明眸波光流转,把罗清凤瞄了个仔细,“怪道姐姐总是叫你凤哥儿,真跟个男孩子一样!”

    因第一次见面便觉得虞鸾卿盛气凌人,此时又听他这般说,罗清凤倒是先存了几分不喜,碍着虞万两的面子,笑着说:“既然你都送了花过来,我便再做一瓶插花送你,又有何妨?”

    取了剪子修剪花枝,寻了个素色瓶子,正准备插花,就听到虞鸾卿扬声:“用那连翘作甚?又不好看又不讨喜。”

    “连翘的花语是财星高照,恭喜发财之意,牡丹的花语是富贵圆满,两者相配,更重富贵之意。”罗清凤嘴上说着,眼中专注着花,好久不曾插花,她对这门可以算作修身养性的手艺生疏许多,便连花语,也多半忘了。

    “花语?花会说话吗?”

    “花语指的是花所代表的意义,如百合,代表的便是万事如意,也有百年好合的意思,牡丹代表的便是富贵、圆满,还有浓情之意,秋牡丹则又不同,有生命、期待的意思,各种花所代表的意思不尽相同,有时候可以用花来代表心意,如玫瑰,是公认的爱情花,代表我爱你……”

    虞万两坐在一楼的桌前,吃着韶光端过来的糕点,喝着茶水,听着罗清凤讲花语,看着她插花,也不觉得无聊,虞鸾卿坐在檐下竹凳上,离花圃更近一些,看得更加清楚,听着闻所未闻的寓意,思绪翩翩。

    等到罗清凤终于插好了一瓶花,回首一笑,连虞万两都不由得晃了神,美人如花,花衬美人,“凤哥儿要真是个男子,这般多才多艺,我必然要娶了当夫郎的!”

    这句话让罗清凤红了脸,不等她反驳,虞鸾卿冷哼了一声,“姐姐就知道偏帮朋友!”话说完,起身便走,拦都拦不住,虞万两歉意一笑:“我这弟弟,都被惯坏了,我得跟去看看,等成绩出来了,咱们再聚啊!”

    “好……”罗清凤才说了一个字,就见虞万两已经匆匆跑出去了,还踢倒了两盆花。摇头一笑,对韶光说:“上午你还心疼花,下午这花可就回来了,还多了不少,你可是赚了!”

    “花再多,也不是我养的!”想到虞鸾卿刚才看罗清凤的眼神,韶光心里气恼,赌气说出了这样的话,看到罗清凤不解,又暗自叹息,她怕是还不解情事,是自己太心焦了,这一想,心气又平顺下来,“我先收拾一下,这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可不麻烦!”

    安阳王的牡丹宴已经迫在眉睫,逢十,牡丹正艳时候,榜单也贴出来了,虽有了秦大人的赞誉,并其宴会上的风光,却还是稍逊两分,得了个第三名的名次,前面两位,一位是安阳王的女儿,一位是南边儿的一个才女,皆是赫赫有名的文采风流人物。便是罗清凤只得了个第三,也多有人不服气,只因当时行卷只在上层,并未扬名于众之故。

    “你听听那些人的酸话,亏你还能无动于衷,我这样刚烈的人,怎么得个妹妹,竟是这般绵软的性子,还真不如我家鸾卿,若是有谁这样讽他,定然要被他反讽回去的!”虞万两会试排了个末名,险些不能上榜,她倒是喜出望外,自觉罗清凤都不是第一,自己成了最末也是很正常的,顺延而已。

    别人说她的话她只当屁话,偏偏别人说了罗清凤两句,她就当面跟人吵,还是被罗清凤硬拉回来的,虞万两气不过,就跟罗清凤吵。

    “我听闻‘嘴尖皮厚腹中空’便想民间俗语‘半瓶水乱响’说得也是这等只会逞口舌之利的,姐姐何必跟那等人一般见识,便是吵赢了又怎样,不过是落个与之相类的污名,倒不如任她说去,事实自会见证分晓,难道她们以为主考官是眼昏的么?若是她真的敢把卷子默写下来一较长短,就不会说些空话惹来骚动了,不过是哗众取宠之流,与其相较,便是掉了自己的身份。”罗清凤慢条斯理地说着,“这样的人,你越是与她计较,她越是来劲儿,必要弄到不可收拾,扬了自己的名才好,你又何必随了她的心愿,给她做脚蹬呢?”

    “呸,我才不会给她做脚蹬哪!”虞万两渐渐消了怒气,却还是忿忿不平,“不行,明儿的牡丹宴,你也定要准备几首好诗,比下她们去,我就不信不能让她们心服口服!”

第十一章 牡丹名动

    安阳王的牡丹宴如期举行,正是牡丹开得正艳的时候,安阳王的一个别庄内,牡丹花盛放若花海,仅留小径供人行,很有曲径通幽的感觉。

    虞万两的会试排名本来是不够格来这牡丹宴的,可谁让她有个弟弟是要来牡丹宴的呢?她只厚着脸皮往里走,笑呵呵迎人,还真的没有哪个哄她走的,竟就被她这样走进来了,让罗清凤暗暗感慨脸皮厚的好处。

    罗清凤孤身而来,便和虞万两作伴而游,西门君实则带着虞鸾卿去认识各家公子,虽是男女可光明正大地见面,却也没有马上凑一处去的道理,各自避开了些,算是隔花相望。

    庄子修得极好,依山势而建,有亭台在山石上,悬着白纱,飘扬间可见其中有人,又有广席铺地,流水曲江,叶片造型,花朵造型的器具顺活水而下,其上或者放置糕点,或者放置酒水,兴致来时,可席地而坐,赏花品酒,互较诗文,当真雅致之极。

    虞万两见了糕点就走不动路,当下就找了个拐角处坐下来吃吃喝喝,罗清凤跟她打了一声招呼,自己便四下里走动,这样的宴会可不常有,好好看一回才不算亏。

    “千般万般留不住,人弃朱颜花弃树。这牡丹虽好,岂能百日红?便是这一朝艳过,也终将归于尘土……”

    “公子,赏花哪里来那许多感慨,这花好看,公子看着高兴就是了,若不高兴,或不看,或毁了它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

    藕色衣裳半露于外,罗清凤听到那句“千般万般留不住,人弃朱颜花弃树。”停下了脚步,这是《梁祝》中的一句诗词,念出此诗的人定是读过《梁祝》,这一想,罗清凤便想看看那人是谁,正要走近,就听前庭铜锣响,这是安阳王到了。

    叹息一声,罗清凤掉转头往回走,叫上虞万两一起去前庭,没有道理来人家赴宴,主人来了,客人却不到席的。虞万两也听到了铜锣响,见罗清凤过来,拍拍手站起,说:“咱们快走吧,可别迟了!”

    两人赶到前庭,还有半数人未到,席面都是安排好的,一张软席,一条桌案,仅容两人并坐一席,罗清凤便与虞万两坐在了一起,对面可见男客,西门君实和虞鸾卿坐在了一起,就在斜对面,正对面一桌坐着的人却把罗清凤吓了一跳,疑惑地看向虞万两。

    “我没有看错吧,那是向明辉?他没嫁人?怎也在京中,还来参加了牡丹宴?”虞万两的问题一个接一个,索性周围还没坐满,无人注意,罗清凤扯了扯她的衣袖,说:“我还当我看错了,你也认出来了,那就没错了,旁的不说,等牡丹宴过后再问,说不定他是来寻李义章的。”

    话是这样说,罗清凤却不信向明辉来京是为了李义章,他生性高傲,从来不曾把李义章看在眼中,又怎会特地来寻,说不定此来牡丹宴,就是他家人让他来寻个好妻主的。

    右手边的席面也坐下了人,来人一坐下便冲罗清凤微微颔首,罗清凤认出是名次第一的安阳王女儿邵佳林,此人年十八,是安阳王正夫所出嫡女,被誉为京中才女,与那位江南才女高晴可谓是遥遥相应,相较这两人的声望,罗清凤能够居于第三便是仗着年龄小文采出众文章新奇的好了。

    安阳王头戴龙凤攒珠的金冠,身着花鸟锦衣,又有福字暗纹,走动间,流光华彩,熠熠生辉,腰间一条白玉带,上嵌五色石,脚上着舃,那种加了一层木底的复底鞋走起路来声音铿锵,更增威严。

    “今日花期,牡丹盛放,园中花好,与君共赏!”安阳王入主座之后,举杯示意,众皆称赞,共饮一杯,又抬手道:“有花有酒,有美人在侧,岂可无诗相合,不拘格律,诸君皆应留下诗作,流芳于外也是美谈!”

    话音落地,不分男女,皆有小厮奉上笔墨纸砚在侧伺候,专候着诗文,却又不让人枯坐苦思,有乐人怀抱乐器上前表演,又有歌舞,丝竹管弦一响,倒成了一份干扰。

    罗清凤早有腹稿,也不理会那许多,提笔就写,一挥而就,交给身旁小厮的时候,可以看到他眸中明明白白的惊诧,果然,罗清凤是成诗最早的一个,在京中才女,江南才女还未交稿的时候她先交了,未免有点儿不懂人情,锋芒毕露。

    安阳王接过诗稿细看,猛然拍案,念道:“‘惟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此句妙极,当饮大杯!”

    邵佳林叹息一声,扔了手中毛笔,安阳王暗奇:“因何生叹?”

    “本就冥思不得,突闻此句,怕是其后再写牡丹,未免落了下乘,母亲实应该等诸君都写就再行夸赞,如现在这般,我是写不了这牡丹了!”

    邵佳林这般一说,底下哪里还有人动笔,便是写了一句半句的,也揉了纸扔了,更有人暗自笑话,想着罗清凤这回的风头出得不好,挡了安阳王女儿的风光,可不是挡了自己的仕途?

    罗清凤神态悠闲,毫不变色,她本意就是如此,给众人留下一个年少气盛,不堪重用的印象。如今女皇年四十余,膝下女儿多半成人,各自争权夺利,自己年轻有才,说不定被谁看上拉拢,倒不如入翰林的好,她最初想要当官,也不过是为了让家境更好,让权贵不敢轻辱罢了。

    既然没有宏图大志,何必去谋从龙之功,当一个只研究学问的翰林便足矣。

    “清凤佳作,有此等文才,怕是屈居第三了!”高晴跟着附和,却是话中带刺。

    罗清凤疑惑地看了她一眼,自己没有得罪她吧,怎么……微微一笑,起身道:“诗词小道,游戏之作,清凤年龄尚幼,也唯有这等小道精通,若论治国之才,清凤定然是比不上席上诸位的,既如此,这等小道再不让清凤占个名,岂不是让人埋怨考官识人不明,把第三给错了人吗?”

    “哈哈,谁人敢如此胡言?清凤有此文才,这第三自然当得!”安阳王哈哈大笑着开口,不管她怎样想的,这般表态便是帮罗清凤撑腰了,自此后,想来无人再敢乱议,说罗清凤不该得这个第三了。

    得到了满意的结果,清凤端起酒杯,高声道:“谢安阳王仗义执言,实不相瞒,清凤这段日子可实在委屈,仗着年纪小,清凤也猖狂一回,若有哪个再不服气的,只把考试文章默下来,再与我一比高下,事无不可对人言,若要说我不是,还请拿出凭证来,红口白牙诬赖人实是小人行径,我等文士当不负君子之名才好!”

    豪言壮语一发,有叫好的,有默然的,安阳王只当罗清凤年轻气盛,并不责怪,反而赏了一株绿牡丹供其簪花,罗清凤见那牡丹极盛,自己还是发辫,并未着冠,不好簪花,便插在了衣领上,做了装饰。

    有了罗清凤的那首诗在前,后面的诗再得叫好的就少了很多,更有些人如邵佳林一般弃笔不写,或者改颂歌舞,讨个喜庆。

    “你可吓死我了,这手心里都为你捏了一把汗!”虞万两用袖子抹了额上汗水,心中还是阵阵后怕,“你平日看着老成,怎这回如此莽撞?”

    “姐姐不用担心,我心中有数。”罗清凤安慰了虞万两一句,人多耳杂,也不好多说,依旧举杯饮酒。

    歌舞过半,安阳王道稍候有戏上演,便先离席,座中也有离去的,待到戏班子出来,听得名目是《梁祝》,虞万两回头与罗清凤说笑,罗清凤感到有一道视线看着自己,看过去,竟是向明辉,他怒瞪了罗清凤一眼,便扭头与身边人说话,他身边坐着的公子一身藕色素荷衣,温文儒雅,少见脂粉色,自然生辉,也是不凡。

    一众公子之中,虞鸾卿算是最好看的了,他生就妩媚,却又不乏华贵端庄,若以花喻,怕是唯有花中之王的牡丹才当得上他的姿色,艳也如它,傲也如它,席中女子,多把目光集中在他的身上,而他冷然对人偏若暗含情愫一般,那惹祸的桃花眼便是瞟人的时候也如抛媚眼一般,把人的魂儿都勾走了。

    及至安阳王正妃出场主持牡丹宴,让众位公子表演才艺,虞鸾卿一曲《鸾凤舞》,轻纱舞动,衣裙上的牡丹仿佛活了一样,香风袭人,眼波流淌。一舞毕,满堂的喝彩声,连邵佳林和高晴都看直了眼。

    “要我说,干脆你娶了鸾卿得了,鸾凤,鸾凤,可不正是说你二人鸾凤和谐么?”虞万两坏笑着说。

    罗清凤白她一眼,并不理会,这已经不是她第一回如此说了。

    向明辉表演的时候没有太多花俏,仅仅往中间一立,拿了洞箫来吹奏,曲声幽幽,人静若竹,恰逢风过,有花瓣悠然而下,增色添香,那样清静的眉眼,那样冷情的人,黑发随风,丝丝缕缕挑人心肠。

    虞鸾卿与向明辉,一热一冷,交相呼应,倒把其他的公子都比下去了,西门君实不知何时离席,并不见表演,让罗清凤遗憾不少,那样刚强的男子,若是表演,真不知道会表演什么。

    牡丹宴后,虞鸾卿艳名远播,前去虞家求亲的人几乎踏破了门槛。

第十二章 风雨弄人

    相较于前几场考试,殿试就是走一个过场,按理说殿试应当由皇帝亲自主持,但实际上则是由皇帝派了身边亲近的大臣来主持,或者委派殿学士来主持,或者直接是礼部官员来主持,也就是略问几个问题,听听回答就罢了,若无重大意外,也是不会更动名次的。

    罗清凤并没有怎么准备,不是单人问问题的,她排在第三,或许会得到重视,但有了前两位的风头,多半人都不会把目光分到一个还未及冠的文士身上。

    殿试之后便是选官,主考官把各人性情,考试成绩等做成册子,供皇帝翻阅,然后由皇帝任命几个主要的官职人选,其他的则由吏部的大臣来任命。

    等到选官的结果下来了,罗清凤才彻底放心,果然,是翰林!

    当官和不当官的差别是很大的,税赋,福利,都有不同,而当官和当京官,差别更大。翰林属于京官,虽然没什么太大的前途,只和书本打交道,但说不定皇帝有什么要问到的,一时赏识的,也算离皇帝比较近的官员,不会得人小视,但因为到底不是重要职务,没有实权,也没人拉拢就是了。

    既然是京官,就要在京中常住,罗清凤想要买个大点儿的房子,把罗奶奶接过来一起住,若是可以,她还希望把蔡大夫和曲明也接来,蔡大夫的医术是经过事实验证的,又是熟人,定然比外面的大夫更可靠,而曲明是师傅,是以后要奉养终老的,自然最好也是就近照顾。

    这样一想,房子就要买得大一点儿,还要清幽一点儿,还要算算钱是否足够。罗清凤还未正式工作就开始盘算月俸几何,那副财迷样子让虞万两很是笑了一通,但看到罗清凤抛给她的《牡丹亭》,她连取笑的工夫都没有了,直接翻开看,看完了就要去出书,罗清凤就坐等着分钱。

    “唉,我还没说找房子的事情哪,跑得倒快!”罗清凤一回头不见了虞万两的人影,哭笑不得。

    “找房子的事情还是咱们自己来吧,我已经找了几个中人,看了几处房子了,有一处极好,就是还差点儿钱。”韶光端着茶盏过来,放在罗清凤的面前。

    “哪一处?我去看看再说,这事情还不急,这房子租期还没到,便是接人还要一段时间,这段时间看好了就成,实在不行跟房主商量一下分期付给她钱,总不会亏了她就是!”翰林已经是必然的了,罗清凤是彻底轻松了,说起话来也是底气十足。

    韶光抿嘴一笑,说:“正是这么说的!”

    次日,天气有点儿阴,罗清凤想着还有两天就要正式到翰林报到了,愈发抓紧时间看房,才去城西看了一处房子,那城西多是贫民,混混闹事的多,气氛并不好,罗清凤一看便把那里否定了,告辞了中人回来。

    “咦,这是……”

    眼见一人衣衫凌乱从巷子中跌跌撞撞走出,似乎是体力不支,趴倒在巷子口,手扒着砖缝,极为用力不甘心的那种,罗清凤看他长发覆面,不辨面容,正准备装作看不见就此走了,却又见他指上一个戒子熟悉,她曾在西门君实手上见过一个一样的。

    “西门、君实?”轻声呼唤着,走近了,拨开他面上散发,果然是他,脸上虽有淤青,但因为肤色微黑,也不显眼,倒是身上,这般不整洁,可是被抢劫了?

    既然是认识的,不能装作看不见就这样走了,罗清凤想了想,跑去找了一辆车来,和车夫一起把他抬上车,才弄好了,就见有几个身强力壮的女子从巷子中走出,嘴里骂骂咧咧地,似乎是在找人的样子。

    罗清凤心头一跳,跟车夫说:“快走!”

    车夫应了一声,鞭子一抽,驴跑起来,速度也是不慢,罗清凤从车窗往后看,见那几个女子在巷子口东张西望了一会儿就离开了,轻轻松了一口气。

    回身靠在车壁上,看到西门君实的衣衫几乎是散开的,胸膛**,身上青青紫紫的痕迹,罗清凤垂下眼帘,小心地给他合拢了衣衫,想要系带子,才发现没有带子可系,手紧握成拳,这是什么人做的,怎地这般可恶?!

    西门君实早年定亲左相家三女,今年夏便是婚期,如今发生这种事……这……罗清凤百般思量,也唯有一声叹息,只希望没人知道,或许还可以……

    到了自家门口,叫了韶光出来抬人,又给车夫许多钱,让他不要把这件事说出去,人放在韶光床上,韶光几乎没怎么在这个房间睡过,他每夜都在清凤房中睡地板,清凤也习惯了另一个人的呼吸伴着自己入眠,所以并不曾更改,只在自己房间中又放了一张床给韶光。

    “我路上碰见他,好歹是认识的,你去给他整理一下吧,看看他有没有……有没有受伤。”罗清凤说着出了房门,也不知该如何做,这样的伤害案件无论怎样都不能闹开,否则西门家丢脸不说,左相家也要丢脸,更可怕的是,若是闹大了,搞不好西门君实连命都保不住,不管是主动还是被动,这样的婚前失贞都足以要了一个人的命了。

    女尊社会对男子的限制是极为严格的,一如男尊社会用种种道德规范女子一样,他以后,可怎么办?

    吱呀一声,门打开了,韶光端着水盆出来,说:“没什么伤,但……贞洁已失,他……”

    “他可醒了?”罗清凤低声问着。

    “醒了,就是……”韶光话未说完,罗清凤已经错身进去了,看到了屋中情形,顺直的黑发堆在枕边,被子盖到颈部,全身只露出个脑袋,眼睛睁着,却是直勾勾地看向房顶,连点儿光彩也没,一片死寂。

    “你……”罗清凤想说点儿什么,开口却哑然,这样的事情怎么说呢?问了是伤,不问亦伤,想到初见时的英气男子,现今竟没有半点儿鲜活气息,到底是什么人,这么可恶!是偶然,还是……

    “我知道这样问很残忍,但现在你准备怎么办?先回家,还是……要不,我往你家报信一声,只说你去虞家小住几天,我会跟虞姐姐说的。”

    “不,不要说!”西门君实猛地伸出手来拉住了罗清凤的衣袖,他身上换上的是韶光的亵衣,有些短,仓促伸出,露出了半截小臂,臂上的标明贞洁的红点已经烟消,那一截小臂白皙,全不似手背上的颜色。

    “好,我不说,什么也不说,可,若是你夜不归宿,总也瞒不住,我已经让那车夫不要说,那些害你的人又怎么办呢?总要想出一个方法来,便是除了她们,也要尽早!”罗清凤从来不是什么善心的人,想到那几个从巷子中走出的女子,若是她此刻能够,定然会找人杀了她们灭口,做出这样残忍的事情,伤害这么好的一个男子,她们有没有想过这样有可能毁掉他的一生,葬送了他的性命?

    西门君实的眸中闪过恨意,随即又平复,闭了闭眼,再睁开,哀伤一片,泪水潸潸而下,“没用的,就是都杀了她们也没用,那个人一开始就想毁了我,她做到了,我现在做什么也没用了。”

    “那个人?那个人是谁?”罗清凤追问。

    西门君实却躺了下来,闭上眼睛说:“若是可以,能不能让我在这里住两天,谁也不要告诉,这就算不枉你我相识一场了。”

    话已到此,罗清凤也没有什么好说的,拿了手绢擦去了他脸上泪水,把手绢塞到他的手里,轻声道:“那你好好睡,我会让韶光照顾你,不要太担心,这件事我不会说的。”

    眼睫轻颤,西门君实没有睁开眼睛,却抓紧了手绢,也不擦泪,泪水顺着眼角流下,湿了枕巾。

    关上门出来,看到韶光还在外面站着,罗清凤愣了一下,嘱咐他不要说出去,这些天先让西门君实好好住着,韶关点头应了,又是一阵默然。

    晚间下起雨来,这场雨闷了一整天,下起来的时候声势浩大,罗清凤久久没有睡意,起了身,站在窗前,打开一条缝,看着院子里的牡丹被大雨击打着,落下不少的花瓣,盛放已过的则凋零了,只留下花枝在风雨中摇晃。

    即便都没有宣扬,可第二天韶光出门买菜回来,带回的消息却是不好,大街小巷人人都知道西门君实不贞的事了,甚至说得有鼻子有眼,仿佛亲眼所见一般,连西门君实以前写的游记都拿出来说事,说其不安于室,保不准早就许身他人了。

    罗清凤听了自有算计,说不定就是害西门君实的那人所为,就是不知道她所为何事,竟要这样害一个男子,真是歹毒。可偏偏,西门君实知道这人就是不说,莫不是还要包庇?

    在西门君实的房前踱了几个来回,终究还是没有进去逼问,罗清凤叹息一声,也没心情出去找房子了,在家呆坐了一天。

    第三天,情况更加不好了,衙门捉住了几个自称辱了西门君实清白的人,左相要求退婚,西门家不愿,正僵持着。

    这会儿,罗清凤十分庆幸西门君实一直闷在房间里没出来,不然,听到这样的消息,怕是会受不了。

    第四天便要去翰林院了,罗清凤强迫自己入睡,夜里似乎听到楼下有响动,却因前两日困倦,迷迷糊糊又睡着了。

    待到早上,韶光去给西门君实送饭,才发现人已经不在了,大门虚掩,想来他昨夜便走了。惆怅一会儿,担忧一会儿,罗清凤还是按时去翰林院上班了。

第十三章 翰林闲职

    翰林院就在皇宫边儿上,若说连着也可以,皇宫大约有好几层,最外层的便有这翰林院,里面一层似乎就是皇女读书的地方,再里面,大约便是皇帝的朝堂,再往里,估计就是皇帝的**了。

    一路走进来,还能够看到些许穿着宫装的男子来往频繁,也有穿着侍卫服饰的女子,腰间挎剑,英气勃勃,让人望而生畏。

    翰林院学士果然是个闲得不能再闲的职位,看到一屋子喝茶看书下棋的,罗清凤有种到了书院西厢的感觉,若不是那书架上的书籍满满,若不是那防虫的香味儿太过独特,她怕是怎么也不相信这就是翰林院。

    “发什么愣啊,进来帮我整理这些!”一个女子从门口入,叫了一声,与罗清凤一同入翰林的人也有几个,几人站在一堆儿,都在无措,听到这句话,也不知是叫谁的,几人相视。

    那女人皱了眉头,一看情形就明白了,手指一指,说:“看你年龄倒小,今年的翰林竟还有这么年轻的文士,真是看着都不习惯,行了,就你了,我就要个跟着笔墨的,你们这些年长的也别站着发愣,没看到那么多活可干吗?把桌子上的单子看看,没划掉的那些挑一样来做!”

    她所说的桌子很大,上面放着几叠单子,那几个女子听得“年长”语微红了脸,各自去桌上翻找。

    一般有路子的都不会到翰林来混日子,这几个被分到这里的,虽也是会试考过,但名次都不高,家贫,无财可通上官,年龄大了,好容易考出来,也没有什么大志向,幸好当官是一个有终生福利的,便是你以后辞官归隐了,还有养老费,更不用说做出成绩来的那种了,所以才有那么多人络绎不绝地想要谋取仕途,哪怕只是个管柴火的小官,也是一辈子不需发愁吃穿了。

    以罗清凤这样的名次——殿试第三名,却被放到翰林,一来是她没有得到皇帝足够的重视,二来是她自身太过年轻,吏部的官员并不信任她能够担任什么事情,却又不好把她随便放,到底是第三哪,于是,便塞到翰林来了,反正翰林的活儿想干总是干不完的,权当做是磨练好了。

    女子姓孙名达,字世玄。听了她的名次,也是吃惊了一下,想到这里面的关节,便给她直说了,然后问道:“君玉不是认识秦大人吗?怎么不去求她?”

    “秦大人不是学政么?也管吏部?”罗清凤装傻,她想要的就是进入翰林,如今随了她的愿,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把这样的优差再给推出去?

    孙达古怪地看了罗清凤一眼,说:“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啊?秦大人原来是观文殿学士,知道什么叫做殿学士么?那是高官宠臣的荣称,一般人是不可能荣任的。秦大人在皇上未曾继位的时候便是皇上的亲信,可以说是有辅佐之功的,如今的学政闲差还是她因年老辞官皇上不许,才特意给她的。这位学政大人可不是一般的学政大人,不说让她为了你跟皇上通融,便是下面有人知道她有意提拔你,定然会给你好好安排的。你既然行卷是找了她,选官的时候怎不去登门求恳,既然她喜欢你文采,你说了她应该会应的吧!”

    “呃……”才刚刚见面便如此热情,还真让罗清凤不敢应承,扯了笑容道,“那怎么好意思,行卷的时候已经麻烦秦大人一回,她待我好,我却不能把她的好当做可以随意挥霍的,哪有借钱不还反而再把债台高筑的呢?又不是真的穷得揭不开锅了。其实我觉得翰林还是挺好的,当个书虫也不错,哪里的职位还有这里的清闲?有这么多的书,对爱书的人来说便是金山银山也不换啊!”

    “呵呵,君玉说话有道理也有意思,我大概明白秦大人为何喜欢你了,旁的不说,光是这人品就是不错!”孙达拍着罗清凤的肩膀,她手劲儿大,看着罗清凤忍疼的样子笑得更开心了,“你这个朋友我孙达交定了,得了,你以后也别文邹邹地叫我‘世玄’了,直接叫我孙姐好了,有事情找我,这翰林院里还没有我怕的人哪!”

    孙达明明是文士,看着却很有些江湖气息,那等类似地痞的习气让罗清凤觉得很俗,却俗得热乎,尤其是在这看着冷冰冰的翰林院里,有这样一个格格不入的文士还是很亲切的。

    孙达正在整理的是陈年的书籍,因为纸张或者保存的问题,有些孤本珍本都会面临损毁的问题,所以要提前做些抄录,或者是把已经损毁的那份文理通顺,做出一份新的完整的来,这样的工作需要细致和耐心,罗清凤还真想不到看着粗犷的孙达会挑出这样的一份工作来。

    “那个单子上还有什么轻松的工作?”罗清凤有点儿好奇。

    “轻松的?最轻松的就是什么都不干了!”孙达向那边儿呶呶嘴,“看到没有,你学着那样子喝茶看书,也没人管你,这翰林院皇上从来不来,便是皇女皇子,也没有亲自到这里取书的道理,多半都是派个下人来说,哪个伺候的会自讨没趣把这里的闲暇状况报上去?再说了,她们也不都是闲着的,如果皇上要找点儿什么书,啧啧,你看着吧,那叫一个热闹啊!”

    看到罗清凤若有所思,孙达叹了口气说:“来这翰林院的多半都是无钱无势的,求一个一家温饱不受人欺凌也就满足了,没有那么多的进取心,你没听人戏称此院为养老之所?倒是你,还年轻,实在不应该在这里憋着,便是有大好的才华,也无人欣赏,白白蹉跎了光阴,若是可以,你还是去求求那位秦大人,趁着她还有权势,还能帮你,赶紧找个出路,别在这里耽搁了。在这里的日子久了,真是一点儿雄心壮志也没有了。”

    孙达说完,抱着已经整理好的一沓书往后面架子去了,她最后的那声叹息倒是真的触动了罗清凤的心思,如此,一辈子平平稳稳地终老,真的好吗?还是,轰轰烈烈,哪怕只是刹那芳华也要让世人铭记于心,让青史永载?

    想当初,看到那些伟人传记的时候,不是无动于衷的,也会想我若是在那时当如何如何,激流勇退谓之知机,是智者所为,可尚未尝过激流之激,如何懂得悠然见南山是怎样的心远地自偏?

    自己进则思平,思稳,思退,虽是为了长久平安计,但又何尝是没有半点儿拼搏之意?曾经生活在那么先进的时代,再看现在,难道真的没有一点儿想要改变的意思?不管是为己求名,还是为民求进,多少还是想要影响一些什么的吧,似乎唯有这样才能够凸显自己的价值,才不会荒废了曾经学过的知识。

    可……科技的改造她知其起因经过结果,唯独不知道到底是怎样做的,她不会任何发明,文字上记载的时候,不是专业的部分,也只是说“……等”,一个“等”字便把大部分材料隐于其中,她又不曾过目不忘,即便知道有些发明,却还是无法做到,且,她在这里无权无势,便是想要找人发明也是极为不容易的。

    而文科的那些东西,她还真是觉得没有什么可以拿得出手的,尤其是看到翰林院这汗牛充栋的书籍,贤者名著,市坊杂说,星象占卜,医工百科……莫不应有尽有,又有哪个是容得她添加的?便是读了那么多年的历史,也未必比真正的帝皇更懂得利用人心和时事,她只在文字中看个大概,也许会探讨某两个时代的相同与不同,某几个帝王的优劣,但她只是书本知识,而皇帝则是从实践中学来的,如今的皇帝又并非昏聩,哪个需要她来辅佐?

    生活不是游戏,生命只有一次,像是自己这种情况,终其一生,也未必能够有一次,她不奢望再一次的清零重来,也就不能以游戏的心态对待生活,她要认真,要谨慎,要脚踏实地……唉,想那么多做什么,现在的目标已经达到了,至于以后,且再看看吧!她真的没有多大的进取心,对现在的状况其实已经很满足了,回首以前,现在总比在村中的情况好吧!

    仔细地抄好了一页书,放在一边儿晾着,回头看了一眼其他的几人,也都各自找到了事情做,或者有样学样地喝茶看书,或者拿了单子在整理些什么,翰林院里静悄悄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多么严谨的地方,离皇帝近了,到底还是存着几分小心的吧!

    “哪个闲着的,皇子殿下要清莲新作的《牡丹亭》,快给找来!”一身粉绿宫装的男孩儿不过十二三岁,趾高气昂地站在翰林院里,吩咐着。

    听到《牡丹亭》,罗清凤手一抖,在纸上划出一道长线,这一张纸算是写废了,把写废的纸放在一边儿,叹息一声,她才把《牡丹亭》交给虞万两没两天,这么快就出书了吗?不应该啊,以往出了书,她都会先送一本给自己的。

    有人应声去了,男孩儿不耐烦站着,便找了个位置坐了,看到有茶,自己拿了个干净杯子倒了一盏喝,还不住嘴地说:“可累死我了,你们翰林院怎么这么远!”

    PS:明天中秋,提前说一声中秋快乐!今天传得早了点儿,O(∩_∩)O~

第十四章 同事融洽

    “啊,没有,怎么会没有?不是翰林院吗?连本书都找不到,你们还不都去找,要是让皇子知道你们就是这样糊弄差事的,有你们好看的!”男孩儿年纪不大,气势不小,狐假虎威倒是做了个十足。

    有人起身也去帮忙找了,还有人说“从未听过”,孙达从后面走出来,问了一句:“这位小哥,是哪个皇子着急要这本书啊?眼下找还得好一会儿,不好累小哥在此久候,等找到了,我们让人送去可好?”

    这样和缓的台阶说出,男孩儿犹豫了一下,似模似样地忧郁叹气:“我还道这差事好,好容易讨了来,算了算了,看你们样子就是真的找不到,记得赶紧让人去外面买就是了,既然卓公子那里能够有,市面上定然有的卖,这次算我倒霉!等你们买到了,往景怡宫送就成了!”

    男孩儿说完话就垂头丧气地走了,留下一屋子松了一口气的人。

    “这景怡宫的皇子是哪位啊?”

    “还能是哪位,如今皇帝最宠爱的华贵夫之子,排序十一的皇子呗,这宫中皇子唯有他最受宠,又是难得的聪敏多智,若是女子,想来皇帝都会把皇位传给他了!”

    话头一打开,众人就开始议论纷纷,小声说着这宫中的八卦闲篇,什么某位贵夫昨儿如何如何出丑了,什么某位贵夫家中势力如何了,什么某位皇女如何如何不凡了……然后突然跳到对男子的品评,先把刚才那个男孩儿说了一遍,说是性子天真却不见得好,不能当得夫郎的,倒是当小侍还差不多,说不定以后会给皇子陪嫁,又说已经出嫁的几位皇子如何如何。

    “这些人,真是闲得发慌了!”孙达摇摇头,口气很是无奈。

    罗清凤一笑置之,八卦这种东西本来就是不分男女的,不过是侧重点不同罢了。

    “对了,你可曾听说过《牡丹亭》?我倒是看过清莲的《梁祝》,可也没有听说有《牡丹亭》啊,难道是今天的新作?那《梁祝》倒是好看,你说,这清莲到底是男是女?我猜肯定是男的,哪个女的会想到男扮女装读书院的事情,不过你说那祝英台到底有多美,竟惹得梁山伯为他而死,那个马文才也恁可恶,人家好好的姻缘,她非要去插一脚,她家那般权势什么样的找不到,也算是有点儿痴意的了!”

    “你没听说过男扮女装读书院的?我那时候读的书院光知道的可就有两个都是男扮女装的哪!”

    “啊?真有啊!我还真没发现过!不过,那《梁祝》一出,可有不少男儿家想要上书院遇到自己的那个梁山伯,还有不少人家都禁止自家男儿入书院了,怕是在书院里坐下什么私许终生的丑事来!”孙达说着笑了一下,“可惜啊,我没赶上好时候,要是我上书院那会儿也有个祝英台对我倾心相许,我肯定不会像梁山伯那么笨!”

    “呵呵,梁山伯也的确够笨的!”罗清凤摸着脸颊,她以前读梁祝的时候也疑惑,男的女的多好辨认啊,看看古装电视上,但凡出现个女扮男装的,只一眼她就能够认出来,可事实上,在不知道之前,她的确没有认出云朗和向明辉是男孩儿,呃,大概是男扮女装难度低?也许是这个世界太错乱了,她还没有完全适应。

    翰林院买书是要跟上面提出申请的,竟经过审批才可以的,但这道工序通常是被省略的,不是任何东西都可以被带到宫门里来的,在换上官服的时候就得到了什么能够带,什么不能够带的规定。

    她们这些来翰林院的,若是要买书,便先把书买来,说明多少钱,然后在大家的公证下从翰林院的专属购书款中划出一笔就是了。

    这个财会工作没有特别的人担当,但要有三个人以上都知道才可以拿钱,翰林院说起来也算是清水衙门,除了这样的因上头要书而额外添置的,一般买书都是半年一买,额外给的钱多是应付急需的,也不多,让人连点儿贪污的动力都没有。

    用孙姐的话就是说翰林院上上下下几十口子人哪,那么点儿钱,一人分不到几个铜钱就没了,还要白白担个罪名,不划算!而且,入翰林的人一般都算是老实头子了,那等有心眼儿的早找到出路了,哪个会来这里,所以来这里的人也不会弄那些小心眼儿。

    翰林院中有多少书都有个名目在的,买书的人只要看到是单子上没有的书便都可以买回来,当然,通常这都是书局的活儿,直接跟书局说一声,她们就会把半年中出的新书都送过来。

    翰林院中午不管饭,但因为时间短,也没有人回家吃饭,要或在附近的酒楼饭庄吃点儿什么,要或直接不吃了,也有那看书如命,懒得出门的,又爱饿的,专弄了干粮来吃,吃的时候却要额外小心,一手拿着吃的,一手在下巴处接着残渣,确保绝对不会弄脏桌上的书籍。

    “像这样买书的,其实也便宜,到翰林院常去的书局一问,有书了就拿走,等到半年的时候一起结账也是常有的。像你担心的那种情况压根儿不会出现,咱们这帮人,按你那话说也算是书虫了,哪本书多少钱能不知道?一听价钱就知道你弄没弄假,而且,那清莲的书不都是明码标价的吗?我倒是第一次见有把价格直接印在封底的,也是个好办法,不会让倒卖书的钻了空子。”

    听到孙达的话,罗清凤微微脸红,人家看到规定第一个想到的遵守,自己看到规定,第一个想到的是如何下有对策,如何钻空子,这里面的差异,差的便是品格了吧!

    “你们谁要去买书?都没人去,我可就让君玉去了啊!”孙达先发制人地大声宣扬了一下,有人脸上虽有些不满地神色,却也没人争,孙达笑着说,“你们也别不服气,看看你们这老皮子老肉的,家里头不说三夫四侍,也都娶了夫郎了吧,就是讨好皇子,人家还嫌弃你们不中看哪,也别舔着老脸去凑那个热闹,让君玉去得了,说不定她还能够因为娶了皇子让咱们翰林院扬名一回哪!”

    “孙世玄,你这嘴里就说不出好话,什么乱七八糟的都能够往外冒,要是咱们翰林院的都你这样,说是文士考上来的,都要把人吓死,你快说说,你当年是怎么考上来的,莫不是那主考官一时花了眼,就把你这么个货提拔成人了吧!”

    有人应腔,说话取笑,孙达却不生气,反而洋洋得意地说:“可不是,我记得我还比某些人早来这翰林院哪!”

    “得了,咱都是养老的,没人跟你计较这个,再说了,这孩子,是叫罗清凤吧,我可知道,今年可是风光了,考了个第三不说,在牡丹宴上那袭话现在还有人传哪,那诗也不错,读着让人提神!”

    “啊?什么牡丹宴上的话?快说说!”孙达一副没听到过的样子询问,罗清凤不知真假,谦虚一笑,说:“没什么值得说的!”

    “怎么没有值得说的,你这孩子看着弱质文文,那话却够女子气,没想到倒是来咱们翰林院了,也是可惜!”

    “孙达你个蔫货,说什么都不知道,真是没意思,你说成天也不见你钻研书籍,怎么就对外面的事情听而不闻呢?安阳王办的牡丹宴你没听说过,牡丹宴之后流传出来的诗你没听说过?偏偏你就不记人名,真是……”

    “我记人名做什么啊?那些个有名的一辈子我也未必能够碰到,你说的事我倒是知道,原来那人就是君玉啊,君玉,你怎么不早说,当时我听得时候还想着这人真有胆气哪,小小年纪就敢在安阳王面前放那样的话,没想到竟然是你啊,我这真是有眼不识宝玉了!”

    孙达说着重新见礼,道:“来来来,咱们重新认识一下!”

    罗清凤哭笑不得地跟着重新见了一回礼,又跟大家认识了一下,名字太多,一个名一个字,一个人就有两个名字,还都是含义不同,听音不一定知道哪个字的,她也没有都记住,但这热热闹闹的气氛却与一开始的冷清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快别理那个胡搅蛮缠的,这个翰林院自她来了之后那可是越来越不像样子了,若不是看她还干点儿事,咱们可都不想理她,你看刚才,破坏清静的那样子,可是她常做的!”

    “我那是为你们好,成天一个个跟练闭口禅似的,装得那叫一个不动如山,万一来点儿什么事,反应不及可不就是大误?我可还记得清楚,刚才那小哥来找书,你两个可连屁股都没有抬一下,就算人家不是皇帝身边的人,你们也太过分了吧!”

    “这翰林院向来人多,哪里少得了做事的人,咱们这叫做不抢功。你不也是,卖卖嘴就哄走了人!”

    一屋子的人说说笑笑的,却是已经到了午饭时间,所以拘束才少了,结伴去吃饭,罗清凤被攒动着请客,她也没推脱,好歹一顿饭,这些人,她还是请得起的,一起吃饭八卦最容易获得好感,以后都是同事,还是要多多关照才好。

    PS:今天的月亮又亮又圆,中秋快乐!

第十五章 亲疏有间

    晚上回到家中,才看到虞万两送来的《牡丹亭》,封面很是好看,依旧是一贯的素雅风格,近处的牡丹,远处的亭子,还有亭中那若隐若现的人,都是淡淡的。

    “这书你可看了?”罗清凤问韶光,见韶光点头就说,“那我明日就拿走了,也不另外去趟书局,太麻烦了,自家留着也是没用。”

    “怎么没用呢?”韶光急了,拿过书抱在怀中,“前两本我都收得好好的,这一本也要放一起的,虞姐姐拿来给你的可跟外面卖的不一样,我都比对过,她给你的更好!今儿她还问哪,有没有别的书稿?”

    虞万两那点儿水平本来是要落到地方当官的,也不是主官,只是个副手罢了,但她好歹有点儿人缘儿,最后得到的官职是礼部下属管祭祀的一个副长官,平时也没有什么事情可做,除非到皇帝祭祀之时才会忙起来,纯属一闲职,一年中只有一两个月的时间要进门署办公。

    这样的工作于她倒是方便,虞家已经有意思把京城的产业交给虞万两打理,时间自然是越多越好。

    若论起清闲来,这样的工作的确比翰林院更为散漫,但罗清凤却不属意,且不说祭祀是多么重要的事情,记得不少阴谋都会在祭祀的时候发生,事后倒霉的还不是那些官员,而且,这是个有晋升空间的职位,即便你一无所能,在年岁熬上去之后,也会一点点给你往上升,有晋升就有竞争,有竞争就有纷争,有纷争就少不了踩低爬高,恶意中伤的陷害,那正是罗清凤所不喜欢的,她也不会自找麻烦。

    翰林院学士虽然上班的时候要按时到按时走的,却真正是个养老之所,皇帝一年到头也未必能够有几次想起翰林院来,翰林院基本上就充当了一个皇家书库的结果。那,自己这等图书保管员再不清闲,还有什么更清闲?

    “最近哪里有时间忙那个,她明天若是来,把这些给她,出个《优秀考文集录》也就是了!啊,等等,等我写个序的,怎样也要先说明一下为什么弄这个,免得官府当咱们是给作弊的找方便!”罗清凤把一沓辛苦收集来的文章递给韶光,又在桌前坐了,一会儿工夫,写了个百来字的序出来,一并给了韶光。

    “对了,可曾给家中去信?有来信没有?”因韶光也识字了,罗清凤便把写信之类的工作也给了他,让他勤着点儿往家里报信,不要让老人担忧。

    “考过了会试去了一封,过了殿试又去了一封,选了官后也去信说了,信里还说了让搬过来住的意思,就是没有催着回信,不过,这信也寄得太勤了,怕是这会儿还没收到哪,清凤可不要忘了咱们过来时候用了多少时间,那可还是坐着马车哪,就算陆驿快马加鞭,走上一个来回也要一个多月,可急不得哪!”

    罗清凤其实也清楚这些,听韶光一说,也就放心了,靠在床柱上,看着窗,径自发起呆来。韶光见她无语,便把书和那一沓文章分别收好,再回转桌前,就着烛火给罗清凤缝制衣服,他的绣工不好,但缝制衣服却是还行,便先制素衣,等到衣服缝好了再找人往上面绣花。

    “西门家有什么动静?”

    突然听得罗清凤一问,韶光的针扎了手,血色洇染得很快,从底下洇上来,一朵小小的血红花朵盛开在衣领处,知道血干了不好洗,韶光急忙起身把衣服泡在水盆中,口上答着:“没听到什么消息,似乎西门少爷还是失踪,西门家也打发人去找了,集市上还有人说这件事,都说这亲事是一定不成了的,也有说那西门少爷被害了的……”

    “你怎么看?你觉得西门君实怎么样?”罗清凤的问话有点儿迟疑,似乎犹豫着什么该不该说。

    韶光背对着罗清凤,在阴影处站着,低着头,看着自己的影子被身后的烛火倒影在水盆中,和着衣服的阴影一起,黑漆漆的,声音也低沉下来了:“小姐喜欢西门少爷?可西门少爷他……”

    “那不是他的错,他也是受害者,不应该为此背负责任!”罗清凤打断了韶光的话,突然觉得自己太激动了,再一静,有些讪讪。

    “小姐既然喜欢,便等奶奶来了提亲吧,能够被小姐喜欢,是西门少爷的福气!”韶光最后一句饱含着叹息,泪水无声留下,落在水盆里发出微响,他用力揉着衣服,却撕坏了还没有缝好的线头。

    “韶光,你不是都叫我‘清凤’的吗?怎么突然叫起‘小姐’来了,听着真不习惯,你还是像原来那样叫吧!”罗清凤终于听出来话音里的微冷,奇怪地说了一句。

    “小姐本来就是小姐,以前韶光那样叫,都是僭越了,如今小姐又是官了,名讳就更加不是韶光能够叫的。”韶光说完,端着水盆往外走,他不应该嫉妒的,可心里还是难受,西门君实,那个男子到底有哪点儿好?她竟那般喜欢,喜欢到不顾他的贞洁被毁,名声被污。

    “哎,韶光——”门关上,韶光快步离开,不知怎地,想到了那首被焚毁掉一半的残诗,“从来韶光容易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晚上的时候罗清凤早早就洗漱睡觉了,洗漱的事情她都自己做,可躺在床上,竟是好半天没睡着,习惯了两个人一个房间,突然韶光说要到楼下去睡,她自己一个房间待着,却是怎么都睡不着了,翻来覆去大半夜,快天亮了才模模糊糊睡了一会儿,醒来的时候照镜子,果不其然,眼下有些微的青色痕迹,还很有些精神不振的感觉。

    现在是当官了,可不能够官容不整!见韶光端着水进来,忙说:“快看看,你不在我屋里睡,我竟睡不着了,这才一夜,青眼圈都出来了,你以后还是在这边儿睡吧,我都习惯了!”

    韶光展颜一笑,赶紧拿了井水来,说:“用这个敷一会儿,应该会好很多!早饭已经做好了,就在楼下,我去看看帮你买书,这一早上可没有多少时间哪!”

    翰林院的上班时间还是很合理的,朝九晚五,很符合罗清凤的习惯,闭着眼睛捂着毛巾,嘱咐一句“出门小心!”,就听到蹬蹬蹬的下楼声,小院门的吱呀声,似乎还可以听到左邻右舍打招呼的声音。

    等到罗清凤收拾完了,该吃早饭了,韶光小跑着回来,脸上却是沮丧,“早知道应该让虞姐姐多留一本,书局那里都卖光了,今天的还没有到新货,我才去问了,要等到中午才有,你那里可是急着要?”

    “倒不一定差这么一会儿,只是麻烦,你把昨天那本拿来给我交差就好了,也不用再去买新的了,虞姐姐定的书价也不便宜,你若是想留,以后我再跟她要就是了,她能够做出一本,自然也能够做出第二本的,说不定她哪里还有留底。”

    听了罗清凤这么说,韶光再不舍得也只好去拿书了,还不忘再反复叮咛:“一定要再要一本来啊!”

    罗清凤哭笑不得,这有什么好留的?但转念一想,也许是因为到底不是自己写的,所以才会不珍惜,于自己而言,看到这些,无疑都是提醒自己盗版的事实,而对韶光来说,则是不同吧!

    吃过饭,还有点儿时间,她却也不问韶光昨日闹什么脾气,一口一个“小姐”地刺她,又要搬下去睡,只看他今天好了,也就不提昨天的事情了,万一问起来了又是一顿脾气,自己还真的莫名其妙。

    拿了书,早早出门,步态便悠闲许多,早上也有早点铺子,热气腾腾的蒸笼一打开,白白的馒头包子,看着就让人有食欲,罗清凤笑眯眯地享受着上午的阳光。

    从家中走到宫中的一段路程不算太远,走快点儿也就是十五分钟的样子,走慢点儿耗上半个小时也是容易,罗清凤还不太习惯现在的计时,且不说一个时辰两个小时的宽泛范围,时间无法精确到分钟实在很让人头疼。

    要是有手表就好了!这般想着又是失望,那等机械动力她可不会,想了也是白想。

    “来一笼包子!”一声大喊从身边传来,罗清凤乍惊,回头一看,一辆驴车停在包子铺的拐角,那个喊着要买包子的男子站在车前,声音极大,周围不少人转头去看,男子脸色红起来,不敢对视别人的目光。

    “来喽!”卖包子的也吓了一跳,手上慢了一下,却还是马上找了个大纸包,把一笼包子包起来递给男子,男子也不接,大声嚷嚷:“这么烫让我怎么拿啊?!你就不会给个盘子什么的,怕我没钱付啊?!”

    男子少有这么泼辣的,罗清凤看他脸色通红,似是不习惯那么多人的注视,奇怪他为何非要这么大声,目光调转回来,驴车的青布帘子正被放下,多看了一眼那辆驴车,继续走自己的路,这看了一会儿热闹,还不知耽误多少时间,莫要迟到才好。

第十六章 畅抒心意

    “啊,这么快就弄到了,真有你的,我可听说一书难求哪!”

    看到罗清凤手中的书,孙达有点儿不敢置信,清莲出的第一本书《荷下集》虽也有人问津,但到底不多,等到《梁祝》一出,清莲之名大盛,在杂说中站稳了脚,而今又有新作,却是卖得极快,才一上午就卖光了,她还想着罗清凤怕是要过段时间才能够弄到哪!

    “是吗?这是朋友送的,我想着先交差就直接拿过来了。”罗清凤有点儿惊奇,自己的书真的卖得这么好吗?怕是因为其中故事多半不曾听闻,所以才会这般吧!

    这时候还没有小说的说法,便是有点儿故事内容的话本,只算作巫医占卜之流的杂说。其内容也脱不开某女遇见某男,倾心之下两家婚约之类的,或者是传统意义上的俊女救美男,然后缔结良缘,都是情节单一,团圆美好的小故事,看得多了也就没意思了,哪里有梁祝的华美,化为蝴蝶那样的梦幻凄迷。

    更不用说牡丹亭了,不在梅边在柳边,不过一场游园惊梦,竟然香消玉殒,及至鬼魂相随,再度为人,更是闻所未闻的惊奇了。不看之前绝对想不到,看了之后又觉得唯有此情玄妙。

    “什么朋友啊,真是会送!唉,我要是认识一个这样的朋友就好了,现在嘛!君玉还是赶紧去送书吧!”孙达眼珠子一转,也不多加纠缠,指点了景怡宫的方向,就把罗清凤推出了门,“我会给人交代你去了哪里的!记得规矩啊,不该看的可不要乱看!”

    罗清凤一直觉得孙达为人鲁莽了些,且那些话总有些不靠谱,但听到她最后的那句提醒,就觉得其实这人也就是爱开开玩笑,还是能够分清现实,不去真做那等攀附皇子的美梦的。

    景怡宫是皇子八岁之后出嫁之前的居所,目前皇帝身边成年的未嫁的皇子也就唯有十一皇子一人,又听得其文才武功俱是出色,可谓是不少女儿的梦中情人。

    往景怡宫去的路上要经过皇女读书的地方,还要经过皇帝的朝堂,需要横穿了小半个皇宫,孙达说得快,罗清凤也没有怎么记住,但这不要紧,出了翰林院往内宫走的时候,便会有人拦路查询,听得是往景怡宫交差的,便派了一个小哥前头领路,也免得有人在内宫乱闯。

    “这里,好像是太学,一定要从这前面走吗?”走到一半,听得前方殿中的朗朗的读书声,再看那个牌匾,罗清凤有点儿犹豫,这可是是非之地啊!

    “这是到景怡宫最近的一条路!”领路的小哥不苟言笑,刻板地回答了一句,继续往前走。

    罗清凤无奈地跟上,这会儿皇女们都在读书,应该没事吧!

    经过皇家太学前的长廊,敞开的大门中传来一个老妇人的声音,她正在讲解的是某个实例,恍似是在说前朝旧事,然后让众位皇女各抒己见。

    这样的实例教学很新鲜,不是那种死记硬背的书本知识可以比拟的,倒是可以训练人的思辨能力,看样子,太学的教育还是很先进的嘛,只可惜,太学只隶属于皇家,只给皇女们教授课程。

    老妇人两鬓苍苍,讲说的模样严肃认真,她的前方,一众成年皇女中夹杂着年岁还小的,都在认真地听,那年纪最小的才五六岁样子,未必听得懂,却还是笔直坐着,不说话不乱动,也是难得了。

    这么小就接受这样的教育,长大以后,其聪明才智,机敏善变也可知了,罗清凤又从敞开的窗户往里多看了一眼,正好看到后排一个十一二岁的抬起手来,偷偷往嘴里塞了一个东西,她微微一笑,也想起了自己学生时代偷吃东西的情形,未必是一定饿,却是觉得好玩儿,就如那等非要在语文课上看数学课本的,想要挑战一下老师的权威,或者是觉得偷偷摸摸更有意思,再或,便是想要表示一下自己的与众不同了。

    那皇女吃完东西左右瞄了一下,看到罗清凤正对自己笑,回了一个瞪视过去,可那一侧鼓起并在缓慢蠕动的腮帮子让她的瞪眼显得很可爱,罗清凤的笑容更灿烂了,快步走过了那一段长廊。

    龙生九子各有不同,这些皇女,虽然都是一同上课的,不外是早生晚生的区别,可那性情怕也是各有不同,真正想要当皇帝的,便是前头两三排的吧,她们出生得早,已占了先,遥望那一步的距离,怕也是一种舍不下的诱惑吧!

    从朝堂旁边儿经过的时候,正听到里面山呼万岁,似乎因为回声关系特别洪亮雄浑,罗清凤在外面仰望了一下大殿的外侧,那红墙金瓦,称得上金碧辉煌了,这便是天下最尊贵的地方,一个皇帝最能够直观感受皇帝权威的地方。当看到那么多人对自己叩拜的时候,其成就感怕是旁的事无法比拟的吧!

    避过了下朝的人,罗清凤脚步又快了几分,几乎与那位领路的小哥并行了,罗清凤微有歉意:“可以再快一些吗?我想要把书赶紧送过去,早点儿交了这差事。”

    那小哥用丝绢擦了擦额上的汗水,说:“好,景怡宫就在前面了!”

    到了景怡宫前,罗清凤让小哥在外等候自己,一会儿回去的时候还要靠着他再领路,那么长的一段路,可比当初去书院的路长多了,她可不确定自己会不会迷路。

    把书交上去,也没有看到昨天那位小哥,更不用说皇子了,再往回走时,罗清凤说服了那领路的小哥,走了一条比较远但人少的路,回到了翰林院。

    “怎么样,怎么样?可见到皇子了,他长得怎么样,好看吗?”孙达见到罗清凤两眼发光,拉着她急火火地问。

    “不知道。”罗清凤看到孙达不信,忙说,“皇子怎么可能见一个送书的?我把书交给景怡宫里的人,说明是皇子要的书,就回来了。”

    “就这样啊!”孙达很是失望,抱着书继续收拾去了,罗清凤扫了一圈同样耷拉下来的耳朵,眸中含笑,也来到了桌前,继续昨天的抄写工作。

    认真做某件事的时候,时间就会过得比较快,一天过去,除了写字写得两臂酸麻,其他倒还好,起码翰林院里的八卦圈不再排斥新人的加入了,做一会儿事情,听一会儿趣闻,也是很有意思的。

    罗清凤下班之后一般不乱走,总是先回家的,在家门口看到虞家的车子,便知道是谁来了,脸上先扬起笑容来,推开门进去,正看到虞万两捧着一碟糕点,见到罗清凤,第一句话就是:“你家韶光做的糕点可比外面卖的都好吃!”

    “好吃你就多吃些,好歹他也叫你一声虞姐姐哪!”罗清凤笑着应,有好友相伴,也是乐事。

    韶光拿了毛巾来,罗清凤擦了一把脸,由着韶光把自己身上的官衣给脱掉,在中衣外头套上一袭青纱宽袖薄衫。天气愈见炎热,好在这么多年也习惯了衣冠整齐,不露胳膊不露腿的,拿着扇子坐在了虞万两的旁边儿,却不碰那糕点,只端了茶喝。

    看那两人要说话,韶光也不参合,又捧上一盘糕点,并一壶新茶,自己拿了罗清凤换下来的衣衫上楼了,他习惯了为她做事,也喜欢照顾她这些琐事,脸上的微笑一直未消。

    “凤哥儿,我越来越发现认识你多么幸运!若不是你,怕是我连院试都过不了,更不用说现在的成就了!”虞万两靠在椅背上,摸摸微鼓的肚皮,感慨了一句。

    “认识你何尝不是我的幸事?”罗清凤喝了口清茶,手上摇着扇子,真诚地说,“若不是认识了虞姐姐,我便是有满腹的才华也不知道如何换来钱过活,虞姐姐实在不应如此妄自菲薄,考试的时候,我可从来没有帮姐姐作弊啊!”

    最后一句话已经带着笑音,虞万两也笑了,说:“你当作弊那么容易的?你一向胆小,怕是让你帮我作弊,你也不肯的。”

    “我自然是不肯,可却不是因为胆小,而是因为我为人正直!”罗清凤做出一副臭屁的样子,高昂了头,一本正经地说着,把虞万两逗得捧腹直笑。

    闲聊两句,虞万两才说了来意,一来是昨日书卖得太好,她来报喜,顺便送钱,二来是邀约,最近一段时间,求亲的人少了,她也没什么事,想着好久不聚了,便说明日在虞府中摆下酒席,就两人好好聚聚。

    “你带上韶光一起来吧,他现在,可是你的房里人了吧?”虞万两挤眉弄眼地说着。罗清凤翻了个白眼,这才什么年纪,按她说,二十来岁再谈恋爱说结婚的事情都不晚,瞪着虞万两,道:“虞姐姐怎么总拿这些事随便开玩笑?”

    “行,我不说,不说还不成吗?”虞万两举手告饶,她最怕罗清凤生气了,但时不时地逗逗她,看她脸红瞪眼的样子,也挺好玩儿的,“知道你脸皮薄,我也不多说了,你记得让韶光来就是了,我想让他帮我问问鸾卿怎么想的,母亲的意思是在京中给他找人家,来求亲的也有好几家不错,可他谁也看不上,还真是难办!他个男孩子家,我也不好追问他,你让韶光帮忙打听一下,若是真的有什么想法,说清楚也好,到底就这么一个弟弟,我还真不想委屈了他!”

    虞万两说着叹息一声,话音一转,又道:“话说,凤哥儿,你还不如娶了他哪,我家鸾卿长得好看,针线又好,宜室宜家,也配得上你的才貌了,咱两家做了姻亲,岂不更好?”

    “姐姐尽会想当然!明儿的事明儿再说吧,我会跟韶光说的,姐姐可不要乱拉红线,说不定鸾卿弟弟看上别人了,再说,姐姐已经是我姐姐了,我也只当鸾卿弟弟是我弟弟一般看待,可没有旁的想法,他值得更好的人,却是我不配他了。”

    罗清凤把话说了个清楚,这是虞万两第三回这样说了,她只当玩笑话听,可若是传到旁人耳里,怕是只会对虞鸾卿不好。

    莫名地,又想到了西门君实,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可是回了西门家,还是……抿紧了嘴唇,试探性地问:“姐姐可听说西门家的事情了?”

    虞万两本还要说些别的,听到这个问题,面色顿变,怒骂:“也不知道是哪个混蛋王八蛋,这样污蔑小叔叔的清誉,她们弄的那些肮脏事,真当旁人都不知道了么?可怜小叔叔非要背负这个污名!”

    “到底是怎么回事?”听得话音,罗清凤便想要打探得更加详细一些,虞万两却不肯再说,多问了两句,只得了一句“那是党争,你就不要多问了,只当作不知道,不参合进去就好了。”

    “可,西门君实他……”

    “小叔叔他……咦,你怎么总问小叔叔的事情?莫不是,你喜欢他?”虞万两敏锐察觉了,但问得时候还有着几分玩笑的意思,且不说西门君实大了罗清凤多少,便是这两人,也不见有什么私交,怎么突然……

    “也是,也不是。”罗清凤直言不讳,“我一直很欣赏西门君实,男子少有那么大气的,更难得有主见,有担当,若说是喜欢,那便是了吧,我喜欢他的气度,喜欢他的坚强,不忍心他被人污蔑,不忍心他有苦难言,所以,听到他下落不明,我才心急,姐姐若是知道他的消息,还请告诉我,他若是愿意,我其实是想要照顾他的。”

    想到那个潇洒如风的人狼狈倒在巷口却仍然紧抠着砖缝不肯放手的情景,罗清凤依然会觉得阵阵心疼,在女子为尊的时代,他是怎样坚忍不拔地游历四方,写下了那些游记见闻,想到了梅园言谈,那样气度不凡,英俊挺拔的男子是怎样的风格高洁,品性纯良,越是欣赏越是心疼他的遭遇,那份心疼,便是喜欢了吧!

    “你……”虞万两没想到自己不认真的一句问话能够得来这样的答案,深深地看了罗清凤一眼,道:“你还是断了这点儿绮念吧!”

    不等罗清凤再追问,虞万两大步走出院门,上了车,还不忘道:“记得明天过来啊!”

    驴车走了,罗清凤怅然站在花前,绮念,的确是绮念,仅仅那几面之缘,许不得终生,何况她一向不信一见钟情的浪漫,指甲掐在花枝上,淡红的枝叶染在指上,身后,一道蓝衫立于门旁,韶光眸中含泪,原来,她喜欢的是那样的男子,自己,不行么?

第十七章 良宵之乱

    虞家的宴请正式,罗清凤也不好空着手上门,让韶光买了些东西,自己写了副字,又并着一盒韶光做的糕点,两个人就去赴宴了。

    不是上班时间,罗清凤的穿着便很是随意,轻纱凉衫,行动间若有微风,便是衣袖鼓动,衣袂飞扬,很是凉爽。

    “知道你不喜欢人多,便摆了小桌在水榭中。”虞万两亲迎到门口,足见亲热。

    “难为姐姐细心!”罗清凤说着,示意韶光把东西交给了管家,便跟着虞万两往水榭而去。

    虞鸾卿早在水榭之中等候,见得客来,也起了身,冷言道:“真不知你哪点儿好,让姐姐这般奉承着!”

    “他这段时间都这样,你多包涵吧!别听他嘴上说得厉害,这席面可是他在用心安排,我这个宅子内里全靠他,鸾卿可帮了我不少忙,便是你听他说话不喜,看我份儿上,也莫要怪他!”虞万两拉着罗清凤在另一张桌子上坐下,悄声说着。

    韶光因见过虞鸾卿,还是和他一起到的莱阳郡,又是一起上京,两人很是熟悉,不几句话就有了笑容,两张桌子隔开了一段距离,中间摆上了纱屏,只看个影影绰绰。

    在酒水一事上,罗清凤和虞万两早有默契,都爱那桂花酿,几杯酒喝过,再说起最近的事情,多半是虞万两在说,罗清凤在听,虞万两这段时间在京中忙生意,见了不少世面,说话间也多了沉稳圆滑,一件平凡的事情也能够被她说出趣味来,比以前又多了机敏。

    “你不是要买房子吗?我也帮你打听了,倒是有一间好房子,符合你的喜好,只可惜,那是奸商瞿乾寂的,怕是价钱要高!”

    虞万两正说到房子的事情上,那一桌的虞鸾卿和韶光离席了,下人过来告诉了虞万两一声,打断了她们的谈话,也让罗清凤好好平复了一下,瞿乾寂,取钱机?竟然有人叫这样的名字,还真有喜感,竟然是奸商么?

    “他们两个到别处说话了,咱们继续吃!”虞万两夹了一块儿鱼肉给罗清凤,“尝尝这个,这可是特地从南方运过来的江鱼,因路途遥远,十条中只活了一两条,最是味道鲜美,据说连皇帝都喜欢吃哪!”

    “嗯,的确不错!”因为是清蒸,最大限度保持了鱼身的鲜味儿,最难得又不见鱼腥,鱼肉鲜嫩,鱼刺又少,还真是美味,可,十条中只活一两条,真比得上那千里运荔枝的了,皇帝原来也好口腹之欲么?

    “我刚才说到哪儿了?”虞万两抹抹嘴,喝了一口酒说,“那瞿乾寂也是个难得的奇男子了,他家当年也是书香门第,可惜只有他这么一个男子,他母亲也是个能干的,一直把儿子当做女儿养,准备以后招赘上门,谁料到后来家中变故,其母与当地主官不合,被诬陷收容盗匪,在狱中惨死,那主官听闻他的名声,欲仗势强娶,这瞿乾寂外表端庄儒雅,很有大家之风,却也是个狠的,把家产通通扔下,趁着那主官忙着收拾金银的时候越级上告,为母亲昭雪冤案,很是得了个美名。”

    看到罗清凤来了兴趣,听得认真,虞万两缓了一下,喝了两口酒说:“他现在的妻主就是那时帮他告状的,他们两个也算是一桩美谈了,他那妻主原先是占山为匪的,本是要劫了他去做那压寨的相公,谁料到反而被他说服了,不但解散了山寨,还帮他告状。就是现在,那瞿乾寂为维持家业转文为商,他的妻主也甘心帮他打下手,当大管家,不过,有了他妻主的恶名,还真的没人敢欺负他这么个抛头露面从商的男子,两人同心,在这京中也是有名的眷侣。”

    “人生得一知己,可相知相伴,也是不幸之后的大幸了!”罗清凤说着喝了一杯酒,道,“不过,这经历也太传奇了,怎么感觉很是熟悉?”

    “嘿嘿,不止你熟悉,我也熟悉!你看看外面卖的那些话本就知道了,大半都类似在说这两人,实在是旁人的经历没有他们这么传奇。平常人家,便是我们这等人家,想要缔结一段姻缘,除非是高处往低处寻,还可以相看一二,否则,哪个不是盲婚哑嫁,便是给我定下的那门亲事,我也只听说对方公子知书达理,端庄贤良,却也不知到底怎样,。如我家鸾卿这般才貌,若然许婚,也多是那一套说辞,听得耳朵都长茧了!”

    虞万两羡慕地说:“便是我,听到这两人的事情后,也都觉得这两人实在是天作之合,羡慕不已。后来见识到瞿乾寂做生意的手段,更是佩服他妻主。”

    “哦?怎么这么说?”罗清凤奇怪地问。

    “天下间有此等男子,可不是惭煞女儿?也亏得他妻主敢娶,并且始终如一地支持,若是我,自问做不到!”虞万两摇摇头,吃了两口菜,说,“由此可知,这等奇男子,原不是咱们配得上的。”

    不知是否错觉,罗清凤觉得虞万两最后那句话若有所指,她是告诫自己不该对西门君实存有奢想吗?西门君实何尝不是一个奇男子?

    微微一笑,也不附和,也不反对,其实她怎么想,又有什么用呢?那人现在也不知道在哪里,而且,那人真的看得上她吗?那样的家世,那样的人品,的确,是自己配不上的。目光黯淡,意态萧索,放了酒杯,站在窗前,看了一会儿水面灯火倒影,瞥到一旁有琴,扬起了笑容,说:“姐姐知我学琴已经好久,我却不曾好好为姐姐弹奏一曲,今日趁兴,做良宵之歌,还请姐姐静听!”

    “凤哥儿难得有兴,姐姐一定好好听着!”虞万两笑着应了,便有人把屏风移开,把琴移来,重新摆好,还放置了香炉。

    背对窗户,罗清凤坦然坐下,手指按在弦上,拨弦三两声,听得音色尚可,便随兴而作,此时她的表情已是一派悠远宁静,如她当日拜师所言,学琴便是为了修身养性,时间长了,已经成了自然,只要坐在琴前,之前的嬉笑怒骂皆归于平静,神情也自淡然,颇有出尘离世之意。

    学琴多年,她放在琴上的工夫也不少,如今的琴艺虽不可和曲明那样的专精人士相比,却在意境之上更胜一筹,两世人生如繁花过眼,逢音起,便自有茫茫然飘渺离世之意。

    虞万两持杯不饮,也是学过琴的,自然知道好坏,罗清凤的琴音可谓是难得的意境高远,竟不是她能够体会的了,既不是喜,也不是哀,偏又有怅然难忘,忧思以终的意,可那终也不是真的终,一音断,下一音续若天来,真是忽见路绝,又逢幽径,层层叠叠,景色迷人。

    “哈哈,这琴曲好,舞更好,凤哥儿,我可是沾你的光了,平日里鸾卿可不会白白地跳舞给我看!”虞万两在余音袅袅中开口,打断了罗清凤的思绪,再看面前,虞鸾卿面色红润,一双桃花眼正看向自己,裙摆随风蹁跹,才是舞停姿势。

    罗清凤只看了一眼,目光便转到了立在水榭台阶上的韶光身上,柔声道:“韶光,你怎么站在风口,还不快进来?”

    被罗清凤一唤,韶光那双微显痴凝的眸子立时灵动起来,柔波流转,三两步走进来说:“虞家弟弟的舞姿果然是极美的,韶光都看呆了哪!”

    说着话,韶光已从下人手中接过了毛巾过来给罗清凤擦手,罗清凤习惯了韶光的服侍,伸平了手,任由他擦。

    “谁许你叫我弟弟?!”虞鸾卿双眸似要喷火,怒瞪着韶光,下一瞬,直接掀了琴案,罗清凤还没反应,韶光已经抱紧了她,转了个身,以自己的身子挡了绷断的琴弦。

    琴案上的香炉也滚落地上,滚了两圈儿,香灰满地,未燃尽的香被风一吹,还有着点点的火星,缭缭的轻烟。

    虞鸾卿掀了琴案就跑了,剩下一帮下人呆愣着。

    “凤哥儿,可曾伤到了?”虞万两急忙跑过来,挤开了韶光,扶着罗清凤的一只胳膊,不停地打量她。

    “虞姐姐,我没事,倒是韶光,他护住了我,大约伤到了。”关切的目光投向韶光,韶光含笑站着微微摇头,手却抚着胳膊。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看到罗清凤无恙,虞万两放心许多,又道,“鸾卿都被宠得不成样子了,这脾气怎么越来越大了,刚才还好好的,这一会儿工夫就……今日真是对不住了,我先找人送你们回去,我还要去看看鸾卿到底怎么了,这性子,真是一会儿风一会儿雨的!”

    “我没事,姐姐快去看看吧,若是我的错,还请姐姐替我致歉!”罗清凤谦让地说着,心里暗自感慨这富贵人家的公子果然不是一般人能够消受的,只说这样的脾气,再怎样宜室宜家,也要个脾气好的不断包容才能过得下去。

    “什么话,你哪里有错,这明明是他的错,改日我让他给你赔罪去!”虞万两一句下了论断,安排人送罗清凤和韶光回去,自己则匆匆去看那个打不得骂不得的弟弟了。

第十九章 秋水桃花

    未几日,虞万两便过来赔礼,作为赔礼的礼物是一柄名为“秋水”的琴,此次上京为的是考试,罗清凤那柄“绿韵”搁在曲明那里未曾带来,许久不弹,还真有些手痒难耐,接了琴很是欢喜。本来以她和虞万两的关系是不用如此郑重其事地赔罪的,但,既然送来了,不收白不收。

    “这琴真好,送给了我,你可不要心疼!”罗清凤试了试音,暗自欣喜。

    “人都说鲜花送美人,宝剑赠壮士。这琴是我从库房里翻出来的,送给了你,不比放着蒙尘的好?”虞万两言之凿凿,罗清凤一喜,弹了一曲《喜相逢》,虞万两摇头晃脑地跟着打拍子,还真有几分知音的样子。

    弄琴毕,韶光把琴小心地放入了琴匣中,收了起来。

    “说吧,可有什么事?”罗清凤品了一口茶,惬意地说着,“预先取之,必先予之。你肯定不单单是为了赔礼而送琴来的!”

    “哈哈,知我者,清凤也!”虞万两笑了两声,却也不见欢畅,眉头一皱,说,“还不是为了鸾卿,昨日我才知道……唉,也是我这个当姐姐的错了!”

    昨日虞万两追着虞鸾卿身后去问,自然是什么也没有问出来,她不甘心,又找了虞鸾卿身边的小厮来问,其中一个叫做贵儿的,把虞鸾卿的意思说了,让虞万两吃惊万分。

    “你知道,我一直想让你两个凑一对儿,一来我深知你人品,必然不会亏了我弟弟,二来也是想着你家简单,我弟弟不会受委屈,三来么,你我本是好友,若再有一层亲戚关系,可不亲上加亲?我一厢情愿地吹边鼓,把鸾卿鼓吹起来了,可你竟……”

    虞万两说到这里,又叹了一口气,低声道:“其实,你与鸾卿也是相当。你当个翰林院学士能够有多少俸禄,可你娶了鸾卿,我母亲最疼爱他,自然是少不了陪嫁,不说旁的,必然可以让你富足不少,我知道你不看重这些,跟你说这个也是俗了,但你真的不能有一点点动心么?鸾卿的相貌没有几个及得上的,其他的也是极好,否则我家人也不会如此宠爱他,便是有点儿小脾气,也知分寸,那夜的事,实在是他气糊涂了,他既然心里有你,又怎愿意看到你冷落他,只和韶光亲近……你也要体谅一二才是啊!”

    竟然是这样么?“我知道了,我不会怪他……”

    “哐当”一声响,掀开帘子,见韶光在,“我不小心把茶盏打碎了!”韶光说着要弯腰捡碎片。

    罗清凤目光复杂地看了韶光一眼,叹息一声,说:“别捡,用扫帚一起扫出去就是了。”

    回到座位上,轻描淡写地说:“没什么,韶光一时手滑。”又见虞万两张嘴,急忙抬手阻止她继续说,“虞姐姐,那日的话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以前从没有对鸾卿弟弟起过别的心思,以后也不会,鸾卿弟弟那般品貌配我却是委屈了他,这件事不要再说,且过一段时间再看,鸾卿弟弟现在年龄小,一时误导也是有的,只求你以后少提我的名字,断了他的念头也就是了,他总在家中,接触的人少,又总听你提我,难免会觉得有点儿不一样,但也不一定是喜欢,还要他细细思量,莫等以后后悔才是!”

    “什么叫‘以后也不会’,你今日铁齿,以后后悔了可莫来寻我!”一边是疼爱的弟弟,一边是自己的好友,虞万两夹在中间也是为难,知道罗清凤不愿,也就不再劝,只愁苦回去如何对弟弟说。

    送了虞万两出门,罗清凤立在门口,看着那一辆驴车消失在视线里,还未能回神,这样的推辞到底还是令虞万两不快了吧,她视若珍宝的弟弟被自己百般推拒,她怎会高兴?只是……目光回转,厨房的窗子开着,可看到韶光正在忙碌,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她若是真的选了他,便是想要给他个“一生一世一双人”的。

    在现代社会看多了分分和和,恋人间说“分手”好像游戏一样,今天分了明天好的大有人在,更不用说那等结婚离婚的了,或者结了婚又发现丈夫有了婚外情的,见得多了,也知道坚贞的感情只存在于书中,可偏偏,更渴望那样的感情。

    来到这个世界之前,她还未曾体验过情爱,看到的悲剧多了,总害怕自己也会是个悲剧,会为书中的某人牵肠挂肚,柔肠百转,却不会为了现实中的一见钟情而心神动荡,现实中,她总是过于理智,错过了一段又一段的姻缘,总想着等到想要结婚的时候再找个男朋友就好,谁想到……

    算了,现在想这个还太早,对韶光,她也未必就是爱了,只是这个人陪伴自己太久,她已经成了习惯,总不忍让他伤心,先这样好了,旁的事,以后再说吧!

    放下了纠结难懂的感情,罗清凤只觉得轻松许多,关了院门,快步走回去,高声道:“今天吃什么,我可饿了!”

    韶光未曾要求什么,一如既往地对罗清凤好,罗清凤便也鸵鸟一样得过且过,她以为这样就可以暂避一二,却不知麻烦总是不会因她的避而不见而真的不见。

    “你这几天在躲我?”

    下班的时候看到虞家的那辆车子就觉得不对,却还是在那个自称贵儿的小厮说话后跟着走了,来到了京中最有名的月明桥,据说在圆月夜于此桥上观景,可于万点星光中见两月并明水中。

    月明桥是一座很优美的双层拱桥,桥上桥下皆可通行,横跨大河,河堤两岸种有杨柳,又夹杂着槐树,如今正是槐花飘香的时候,随风而下的香雨落入碧水中,更增河景,两岸有卖鱼人的船停泊着,渔家总在穿上住,那炊烟气息中夹杂着槐花香,很是诱人。

    夕阳的柔光碎在了水中,荡漾时,好似点点碎金粼粼而动,犹若巨龙蛰伏,静待雨时。

    马车缓缓行在桥上,罗清凤在车旁边跟着,直到行到桥上才停下,两岸正是烟火时,桥上寂静,少有行人,虞鸾卿在车中坐着,直接问出了那句话。

    “并不是如此,只不过这几日没往虞府去罢了,以前也不是常去的,这也没什么不对吧?”罗清凤柔声把虞鸾卿的指责抖了个干净,若是“躲”,未免是有心人了,她不过顺势避而不见而已,刻意躲避,也把这京城想得太大了些。

    “姐姐可曾跟你说了?”

    没想到虞鸾卿的下一个问题转得这般快,罗清凤愣了一下,点了头,又想到车中人看不到,便说:“这件事,清凤只当从未听说过吧!”

    “既然说了,怎能当做没说?行与不行,你倒是给个干脆!”

    听得那声音中三分气恼,两分羞涩,还有五分焦急,罗清凤想了想,觉得是虞万两回去后没有如实说,而是用话拖延,这才让虞鸾卿有了误解,却又不耐烦等待,这才直接来问他了,这人的性子,倒也真是爽直!

    再想到牡丹宴上那一曲《鸾凤舞》,那样的风姿,色不迷人人自迷。鸾卿,清凤,虞万两总爱把她两人做对儿,也是应了这“鸾”“凤”两字吧!

    “千般万般留不住,人弃朱颜花弃树。”害怕伤了虞鸾卿的颜面,罗清凤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念出了这么一句诗,然后道,“听虞姐姐说弟弟极爱清莲的书,对这两句的出处怕是也耳熟能详吧!”

    “自然,你……她的书我都看过,都是极喜欢的。”说及“喜欢”,声音低了好多,透着喜悦羞涩,“这两句后面的两句是:白云流水空悠悠,你既——”声音遏然而止,显然已经明白了什么。

    后退两步,行了一礼,罗清凤扬声道:“承蒙错爱,铭感于心。今日时辰已晚,还是早些回去的好!”言罢,越过了车中人,吩咐车夫往虞府去,这京中是非多,既然此次相见免不了落于别人耳目,倒不如顺势去虞府,也算保全了他的名声。

    一路回到虞府,虞万两正为虞鸾卿的久不归而着急万分,前些时日虞鸾卿推拒了不少人家的亲事,说不得有哪个坏心的就要作怪,一想到小叔叔发生的事,虞万两就害怕万分,见到罗清凤送人回来,才松了口气。

    “鸾卿,以后可不能这样乱跑了,这京中鱼龙混杂,你只带了个小厮出去,可不是生事?以后若要再出去,好歹多带上些人!”

    虞鸾卿从车上下来,回首去看罗清凤,他并未蒙面纱,一双桃花眼中若有水雾蒙蒙,嘴角却勾起了一个灼灼其华的笑容,道:“那句话我没说出来,便不作数!”

    “什么话啊?凤哥儿你和他说什么了?”看到虞鸾卿带着小厮飘然离开,虞万两只有抓着罗清凤问询。

    罗清凤愣了一会儿,好倔强的人啊!见虞万两问得着急,道:“原是《梁祝》里的一首诗,被我搬出来了前半句,我想让他说后半句,没想到他理解了我的意思,住了口。”

    “到底是什么诗?”

    “千般万般留不住,人弃朱颜花弃树。白云流水空悠悠,你既无意我便休。”

第二十章 居大不易

    翰林院是轮休,十五天一休,一休就是十五天,一个月里倒有半个月的时间是可以休息的,这样算下来,一年中也有半年的休息时间,若是跟别人换班的话,如果顺利,干半年歇半年也是可以的,当然,一般不会那么顺遂。

    好容易轮到一个休假日,罗清凤便跟着虞万两去寻那个被称为奸商的瞿乾寂,商量买房子的事情。

    瞿乾寂嫁了人却也不曾改姓,他妻主原来便是孤儿,因生活所迫方才落草,却也是有本事的,成了寨主,而今娶了夫,竟成了一等一的夫奴,自己的名字不改,却把所住的地方命名为“瞿府”,若仅以气度论,也是难得的有包容,可却成了京中不少人说笑的话柄。

    瞿府就在兴隆街上开了个门,兴隆街左右都是商铺,卖什么的都有,也是吵杂,那个瞿府的牌匾虽不小,但却还真的没人把这当成家住的府邸。

    罗清凤跟着虞万两走进去才知道,这分明就是谈生意的地方,也难怪会开在这里了,生意兴隆嘛!

    “这瞿府三个宅子,很有点儿狡兔三窟的意思,兴隆街上的这个是专门谈生意用的,据说还有一个地方,是跟一些不见光的人谈生意用的,只有一个宅子才是住的,却也不知道门朝哪边儿开,我看,这瞿乾寂是经历了一回那样的事,怕了,所以才弄出这许多玄虚来。”

    虞万两悄声说着,把罗清凤直接到了后面,她早先便跟人约过了,此时小厮领路,外面等着的那些干望眼也只能往肚子里灌茶水。

    “我原还以为是同名之人,没想到真的是虞家小姐,失敬了!”

    小厅中,一身青衫的瞿乾寂坐于主位,见到人来,起身相迎,唤小厮上了热茶,慢条斯理地说:“这茶是南边儿的雾山,很有些味道,就怕不入虞小姐的眼。”

    罗清凤在一旁坐了打量,这位瞿乾寂体貌端庄,还透着文士的儒雅之气,一双眼中清澈明亮,仿佛纯然无知世事,有这样一双眼的人竟会是个奸商么?再想到那样一段传奇,若是真,还真是人不可貌相。

    “竟然是雾山么!这样的好茶,我可还没有喝过几回,听说瞿公子生意大,如今看来,必是真的了,想来瞿公子在南边儿也有生意吧!”

    “虞小姐说笑了,瞿某的生意在虞小姐眼中只怕是小鱼小虾,还入不了眼。”瞿乾寂言语温和,笑意谦和,看起来很好说话,但那眼中一晃而过的精光却透着锐利精明。

    “瞿公子太过自谦了,我虞家现在的生意可不怎么样了,要不然,此时也不会求到瞿公子的门前了。”虞万两笑呵呵地说,又指使小厮添了茶水,道,“这雾山可是不易见到的好东西,凤哥儿,你可别为瞿公子省钱!”

    “凤哥儿?这位便是和虞小姐交好的罗小姐么?今年的第三名可是气势不凡啊,那一首牡丹诗艳冠群芳,与虞家公子的鸾凤舞被誉为双绝。罗小姐诗文大才已是流传日久,不知几时能够让瞿某拜读些许?瞿某不才,于诗书一项,自觉略有心得,素喜文采风流之作,既然得见,便想厚着脸皮讨要一二,用以收藏。”

    “可是以后等着待价而沽?”虞万两笑着插言,“瞿公子可是晚了一步,我早跟凤哥儿说好了,她的文章通通交给我才是,若是瞿公子开得起价钱,我也乐意相让!”

    罗清凤看了虞万两一眼,却也不反驳她的话,只点头而已。瞿乾寂似乎有几分失望,道:“虞小姐莫要说笑了,瞿某哪里出得起让虞小姐相让的价钱,只能作罢了。”

    虞万两一笑,也不纠结这个,又与瞿乾寂说了些旁的,罗清凤知道自己对生意不懂行,只在一旁听着两人的言语,似乎都是普通的话,但又似暗藏机锋,你来我往了好一会儿,虞万两又喝掉一盏茶,两人才说到房子的事情上来。

    罗清凤留心听着,这可是今日来的主题哪,但听了才不到五句话,两人就说要去看房,罗清凤便又跟着出来了。

    房子果然不错,庭院中有小湖,有楼阁,虽不及虞家那般广阔,但住上四五家人是足够了,看着那夹道的绿荫,罗清凤就很喜欢,等到看完了三个院子,更是满意得不得了,京城地方,寸土寸金,这附近的邻居又好,又能得这么大的府邸,便是价钱上贵一些,也是难得的了。

    看过之后再想起自己以前看的房子,罗清凤不由觉得自己看房果然还是不行,自己看过的房子比起这里来简直就是蜗居,还是勉强能挤下的那种,哪里有这里舒适?想想就知道住进来是极好的。

    冲着虞万两点了点头,表示了自己的满意,虞万两就开始跟瞿乾寂商量价钱。

    “……虞小姐开价恁低了些,这地方原是我准备自己住的,收拾得很是齐整,基本上不用添置什么东西,打扫一下,直接搬进来就可以住了,虞小姐且看看,这些房瓦可都是新换的……”

    瞿乾寂据理力争,他说出的几处也有罗清凤没有注意到的,再一看,果然,都是新的,想来就是工本费也是要的。

    “瞿公子这房子可买了五六年了,说是自己住,我可不信,这青瓦的确是新换的不假,却也不是什么好瓦片,想来也就能够用个一两年……房子里的摆设嘛,我妹妹怕还看不上眼,说不得要通通换过,也要一笔花费,若是瞿公子舍不得那些,尽可以搬走了,也省得我们还要扔出去!”

    “哎,这……”

    两人讨价还价了好一会儿才定下来最终的价钱,比罗清凤预想的要便宜许多。瞿乾寂一副不甘样子,道:“这样的价钱可真是太低了,我可赚不到什么,罗小姐可能送我一首诗文,只当让我有个赚头!”

    罗清凤笑着点了点头,觉得这人也真是有意思,虞万两在一旁挂了笑脸,却没有再阻止。

    找了人签了买卖的契约,又拿着房子的相关证明到官府那里备了案,办了手续,这处府邸就正式姓罗了,瞿乾寂道了恭喜就回去了。

    罗清凤笑眯眯地把房契揣在怀里,感谢虞万两的帮忙:“今儿若不是姐姐,怕不会以这样的价钱成交,我都为他觉得亏。”

    “的确,他可不是做赔本买卖的人,这价钱也太低了些!”虞万两沉思着低语。

    “怎么,有什么不对吗?”罗清凤有点儿紧张,莫不是成了什么骗局吧?

    “没事,可能是我多想了,他估计就是喜欢你的诗文,所以价钱上才便宜了些,也不是太多,当不得什么事,你只当是省了就好,这一回给了他诗文,下一回可莫要给了,你给多了,我可就赔了!”虞万两展颜一笑,让罗清凤的心情也放松了许多。

    因罗清凤难得假期,回去把房契给了韶光,就出来继续和虞万两逛街,倒惹得虞万两感慨:“你倒是真信任那韶光,这样的东西也给他保管!就算喜欢,你也别宠得太过了,到底还是个侍儿,当不得真。”

    罗清凤脸色微有不悦,没有应声,虞万两也没留意,自说自话地又开始了“指导”,见罗清凤兴致不高,虞万两有几分扫兴,又想要带她去见识世面,约了晚上,却被罗清凤给婉言推拒了。虞万两也没有强求,送罗清凤回去了。

    “无论是怎样的好友,观念到底是不同的吧!”罗清凤此次深刻地感觉到了这一点,在虞万两看来,要显示女儿气概,若非那等仗义救人,便需要入花楼如常事,但罗清凤不喜欢。

    跟朋友吃吃喝喝,哪怕在大街上疯跑一阵,高声喊叫,她也只觉得是畅意快乐,但花楼则不同,也许对女尊社会男子沦落青楼有好奇,可这点儿好奇不足以让她去亲自尝试,看着别人的强颜欢笑,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都是她所不为的。

    罗清凤为人或许有点儿虚伪,但她还是有自己的原则的,她的所行所为基本上都以不侵扰别人为要,有了这样的前提,她就不希望受到别人的侵扰。

    懵懂时,好些个追求她的男生都因为让她觉得烦,觉得碍事,而直接排除在外了,等到后来知道原来是那么一回事的时候,也曾自傲过,好歹自己当年行情不错,可惜,这条行情线是逐年下滑的,好年景也不过那么几年,过后就是旧日黄花当年勇了。

    把往事想了一遍,罗清凤怅然摇了摇头,都是往事了啊!

    休假的时间刚好用来收拾房子,罗清凤除了购买一些东西之外,都没怎么插手,东西商家可以送货上门,屋子里自有韶光收拾,也容不得她插手。

    很是忙乱了几天,房子大了,光收拾就很费工夫,想着把什么活都给韶光做实在太累了些,罗清凤便去集市上买了一个做饭的中年男子回来。

    今年西边儿来了不少流民,那里据说发了洪水,淹没了不少的村子,逃难来的人一路往东,有些地方收容,有些地方不容,就那样一点点过来了,京中也有了些,罗清凤买下的这个男子就是个流民。

    水火无情,一场大水毁掉的不止是他们的家园,还有他们的身份证明,这样的人便是逃难出来,也只能沦为仆役,想要再得到平民的身份就需要主家宽容,生活更加不易。

第二十一章 无情有情

    十五天后,再去翰林院上班还有些不太习惯,好在翰林院中是一贯的闲散,没有什么紧赶慢赶的工作,过了一天就又熟悉起来了。

    翰林院不止有书籍,还有六部做事的存底,比如吏部的卷宗,里面包括各个官吏的记录,比如户部的档案,全国土地人口赋税钱粮财政收支。罗清凤还是寻找一本书的时候发现的,发现之后颇为惊奇,问了孙达才知道翰林院的大部分工作其实都是耗在这些东西上。

    吏部的卷宗基本上一年更新一次,人事任免,升职降职,翰林院的人要把这些新的变化更新在卷宗中,便于皇帝随时掌握某个官员的情况,而不是被下面的人有意欺骗,当然,这也是防火的一种方式,吏部存放卷宗的地方似乎不怎么保险,本朝以来,就被火烧了两次,若不是有翰林院的存底,怕是都要乱套了。

    户部则好一些,除了钱粮财政,人口土地都是三年才更新一次,让翰林院轻松不少。

    按理说若是把六部的东西都要存底,还要负责更新也是很庞大的工作量,但翰林院也有省事的方法,六部把东西送过来,如吏部的官员考评记录,翰林院只是组织人手核对一下,如果跟去年的不一样就做出更改,如果一样就不再理会,工作量总体来说并不算太大。

    翰林院可以算是公认的闲职了,这些东西皇帝很少会用到,便是吏部的大火之后,也只是派人来抄取,并不需要翰林院的人来负责这份工作,吏部也有专门抄写的书吏。

    罗清凤其实并不怎么喜欢抄写的工作,倒是对这些卷宗很感兴趣,看看吏部的那些,就知道评语都是怎样的,看看户部的那些,就知道税收到底是怎样的,这其中,罗清凤最喜欢看的还是刑部的那部分,了解法律固然是一方面,但刑部判案的卷宗也是很有意思的。

    判案的卷宗太多,全国上下,郡县州府,不可能所有的都上交,刑部便捡了其中最主要的,最严重的交了上来,于是这些卷宗里看到最多的便是某某官的案子,一旦当了官,犯了案,量刑要比普通人重不少,可以说,一旦家中有当官的人犯了罪,这个家最少也是三代不振,甚至彻底退出了视线。

    最严重的案子莫过于谋反案,先不说对谋反官员的血亲诛杀,但凡有点儿关系的都要因为连坐而被杀戮。

    皇权最重,皇帝对此可以说是毫不姑息,和帝继位时便有一个谋反案,当时谋反的是和帝的姨母荣王,据说已经准备了好多年,原是准备抢在和帝前坐上皇位的,却还是棋差一招,失了先机便是步步错,她全家血亲被和帝诛杀不说,连带着当时在她封地任职的主要官员都被屠戮殆尽,一场谋反案,死亡人数字面上统计的便有千人之数,这还是主要人员,被牵连的,被构陷的,官职低微同样被杀戮的就都没有登记了。

    罗清凤想,能当皇帝的果然都是能杀人的人物。

    和帝治下清明,称得上是繁华盛世,然而**也是不少,仅看南边儿的几场**,罗清凤也唯有暗暗感慨皇帝果然是防微杜渐,天下第一疑心重的人物。

    皇帝与臣子,并不是普通的上下级关系,尤其是这个上司能够一言决断你全家的死活时,你怎能不产生畏惧?罗清凤越发觉得自己这个翰林院学士当得好!最好就这样平安终老。

    翰林院清闲,朝堂上却不太轻松,西边儿的大水一发引出了不少弊端,比如说治水的银子哪里去了,比如说流民被逼得杀官造反,不少大臣开始手忙脚乱,皇帝的雷霆之怒可不是谁都能够承受的。

    这些罗清凤都不关心,她以为跟自己没有多大的关系,朝堂上的事,西边儿的事都太遥远了。

    回到新宅子中,门前罗府的牌子已经挂上去了,家里的事情韶光都收拾得很好,那个买回来的张叔除了做饭也会做一些粗活,对罗清凤买下他给他新衣还给他请大夫很是感激,却不知道罗清凤给他请大夫是怕他身上染了什么传染病,祸害了自己。

    “回来了,这盘菜是张叔炒的,说是西边儿的菜色,你尝尝,怎么样?”

    “还行吧,我也不太挑嘴,能够入口就好!”

    这里的菜色普遍偏向于口味清淡,并不见特别的酸辣味道,吃了这么多年也都吃惯了,罗清凤倒是真的不挑嘴。

    吃完饭,罗清凤便去了房间休息,她喜欢饭后捧着一本书看会儿,张叔去收拾厨房,韶光则跟着罗清凤来到了房里。

    “这是我才做好的衣服,你试试看,可还合身?”韶光拿出了新衣,是罗清凤最喜欢的雪青色,镶领上绣着浅紫色的藤蔓纹路,袖口上也有同样的绣花,“我没想到张叔的绣花手艺这么好,这些花都是他绣的。”

    抚摸过漂亮的绣花,韶光微微有些失落,他学过好久,却总是学不好绣花,绣出来的东西一团糟,根本不能见人。

    罗清凤试了试,觉得合身,又脱了下来,看到韶光出神,问:“怎么了,想什么呢?”

    “我想奶奶那儿,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听说有流民也去涪城了,说不定会闹事,若是……”韶光说着一脸担忧,让罗清凤也紧张起来了,“不会那么凑巧吧!”

    “我这也就是瞎担心一下,等过几天说不定就有回信到了,看了信就知道了,再说了,奶奶住在城里,一般流民也不会闹到那里去的!”看到罗清凤担心,韶光反而笑了笑,捉住了罗清凤的手,把她拉到自己怀里,很自然地抱着她,在她耳边说,“没事的,不用担心。”

    这段时间的相处已经让罗清凤很习惯被韶光抱着了,有一种被保护的安心感觉,她想,若是这样过一辈子也不错,爱情,本来也不是生活的必需品,可以调味儿,但不要也可以活。喜欢啊,爱啊,纠结那个,才会让自己更不快乐吧!

    说话啊,还是不能太铁齿了,过了两天,收到了涪城的书信,罗清凤的脸色并不好看,流民真的闹到那里去了,虽然还没有进城,但因为在城外染发了时疫,情势也是严峻,这封信能够送出来实在是侥幸,罗奶奶只在信中说让罗清凤放心,她已经把蔡大夫接到家中来了,她们会等到时疫过了再走。

    “也不要太担心了,都在城外,城里还是安全的,不然,虞家早就会有动静了,她们的消息可比咱们快多了,你若是不放心,不妨到虞姐姐那里去问问。”韶光安慰着。

    罗清凤没有吭声,坐在窗前一动不动,她细细品味着自己此刻心焦的感觉,这么多年,无论怎样的冷淡严厉,还是把罗奶奶当做了亲人吗?所以此刻才会焦急。

    “我正好也担心这事,正好要使人去看看,你若是不放心,我让人也到你家看看就是了。”虞万两在京中历练得沉稳了不少,说话间不见慌乱。

    “也好,那就拜托你了,让你的人多带上些药材,小心着些!”罗清凤叮嘱了一声,便回去了。

    又过了两天,朝堂上依旧是吵吵闹闹,那些造反的流民也有点儿幸运,竟然被她们攻下了一个小城市永安,杀了城中的官员和富户,烧了府衙,释放了牢中的囚犯,此事一出,皇帝大怒,当即就下令派兵去。

    罗清凤听了也是心焦,那个永安城就离涪城不远,而皇帝是不可能从京中调兵的,政令一下,要调的便是那城市周围的兵,也就是涪城。

    涪城外有时疫,若是不开城门,熬过一阵儿也就罢了,可城门一开,谁知道那些想要逃生的流民是否会趁乱攻进城中,时疫可是无往而不利的病毒武器啊!

    因为担心涪城情况,罗清凤借着工作之便查阅了不少有关时疫的书籍,书上说染了时疫的人最初只有发热呕吐的症状,而其传染性极强,抓伤咬伤都有可能被染上时疫,传染速度极快,以前发过的几例都是把染病者控制在一个小范围内,然后放火烧,把那些人都烧死。

    若是时疫进了涪城,罗清凤简直不敢想那会怎样,罗奶奶,蔡大夫,曲明,可都在涪城哪!

    又去找虞万两商量,这会儿她也是慌了,却还保持着那么一点儿侥幸的乐观,“应该没事吧,城中不是还有大夫么?”

    这样没把握的话并不能够让罗清凤有点儿安慰,她找到了秦大人,把自己精心写好的防治时疫的十策献了上去,慷慨陈词,为国为家。

    防治时疫的十策很简单,就是现代人都知道的一些防范措施,罗清凤把现代防治非典的知识结合了一些杀菌的常识写了上去,虽然简单,却还不是这个时代的人能够想到的。

    十策一出,朝野震惊,在皇帝想要见一见这个殿试第三名的时候,罗清凤则找孙达想办法调换了三个月的假期,留下一则让韶光安心看家的书信,快马赶去涪城了。

第一章 临危受命

    当了官就是方便,在驿站说了一声,便可以要到快马,到了下一个地方,还可以换马而行,速度快上许多,也不需要担心无处换马力。

    罗清凤的马术一般,一路紧赶慢赶,速度也不是极快,才行了一半路程就被皇帝派遣的传令官给追上了,诧异间听旨,在一大通表彰的话后,竟然给了她一个新的临时官职——巡按御史,代表皇帝出行地方,权力极大,除此还有一道便宜行事的密旨,这个便宜行事可就包含广阔了,杀人调兵,除官任免都可随意。

    得了传令官的解说,罗清凤懵了好一会儿,才知道领旨谢恩,等到传令官走了,罗清凤也没有急着上路,而是把圣旨又看了一遍,寻思皇帝的用意,是因为那防治时疫的十策是自己献的,又有秦大人的美言才给了自己这样的权力,还是说里面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在发生?

    想了一会儿,她也没想明白皇帝到底是看重她哪里了,难道是胆色?觉得是自己多想了,她就一个小人物,便是那些大人物想要做什么,她看着就是了,想再多也无益于时局,反而是涪城的事更为重要。

    罗清凤收好圣旨继续赶路,不几日,属于巡按御史的车驾侍从也配了上来,等到了涪城的时候,罗清凤已经是标准的巡按御史配备了,虽则看到了城外的惨象,还是在众人的拥护中平安地进了城。

    有了公差,便不可以直奔家中,纵使心情焦急,罗清凤还是先到了府衙之中,见过了城中主官。

    这位主官姓夏,年逾四十,已是不惑,笑起来如同弥勒佛一样和善,见了罗清凤笑得和蔼可亲,“罗大人据说是涪城人,居此高位可是涪城之幸啊!”

    这样慢条斯理的客套话若在平时,罗清凤也能应付两句,可此刻,见过了城外的情形,她哪里还有时间说这个,拱了拱手客气两声,直接说出了所为何来,“夏大人也是明白人,这时疫难治,可巧此时皇帝又要调走涪城之兵去平乱,城中出了兵,必然还是要出粮草的,让外面感染时疫的那些人这般堵着,怕是最后这城中人都没有活路了。”

    说起来的时候,罗清凤犹有余悸,因为饥饿,因为疾病,外面的那些人已经不像是人了,一层皮包骨却格外凶狠,像是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她当初想得太简单了,若不是有皇帝给的这个官职,若不是有那么多兵士护着,她根本进不来城门。

    在她进来的时候,身后的兵士挥刀挥剑都差点儿挡不住流民的徒手攻击,在生存面前,弱者也可以变成强者,幸好跟着她来的这些人都是真正的杀过人的兵士,挥刀见血没有一个发憷的,那样的杀气腾腾和毫不留手的杀戮暂时逼退了流民,她们才得以平安入城。

    “罗大人说的是,不知罗大人有何高见,下官一定照办!”夏大人是官场的老油条了,这句话一说就让罗清凤皱了眉头,明知道对方是把所有的事情都抛给了自己来想办法,也等于把所有的责任都扔给了自己,她却不能推诿。

    “夏大人客气了!”罗清凤最不喜欢这样拐弯抹角的说话方式,却还是礼数周到,“我心中一直有个疑问,涪城外的流民何以如此之多?”

    涪城虽也在西边儿,却不是正西,就算是被大水冲昏了头,只知道逃难,也不应该往涪城来,涪城这块儿地方也算得上是僻壤了,既然有人能够逃难到京城去,说明也不是大家都不会判断方向,那,涪城外面的众多流民就很奇怪了。

    “这……”夏大人犹豫了一下,似乎有话不好出口的样子。

    罗清凤会意,让跟来的人都退出门去,道:“夏大人可以放心直说,君玉保证此言不会入第三人耳。”

    “唉,其实也不是什么秘密,不过,不好妄议是非罢了。”夏大人叹了一口气,说,“我是因得罪了敬王才被排挤到这里的,因而对敬王也多了些留意,那边儿,”夏大人用手在桌子上点了几下,“可是敬王的封地哪!”

    罗清凤点点头,这是说敬王为了防止那些流民到自己的封地,所以把其赶走了,还是说敬王想要借流民生事,才把他们赶到这边儿利用起来?毕竟,越是靠近京城,政治越是清明,那些流民聪明点儿必然会找到活路的,也就不会作乱,就如一路到了京城的张叔,因为他是男子,年龄又大,好多地方不要他,他才试着到京城来自卖自身换一个出路的。

    涪城这样的偏僻地方,若是闹起事情来,一时半刻地还真不好收拾,若是想要浑水摸鱼的,必然会借乱生事。

    再看了一眼夏大人,她仿佛什么都没说一样垂眸喝茶,她会不会是有意诬陷呢?

    罗清凤到底思维缜密,不会单凭她的一面之词怒发冲冠地去找敬王的事儿,笑了笑,说:“此事不好妄议,还是等到这里的事情处理完了再说吧!”

    “嗯,也好。”夏大人没有露出半点儿的失望之色,倒让罗清凤有几分相信她刚才所言并非含恨构陷,公报私仇了。

    先派了人到城墙上向外面的流民喊话,把火种扔给她们,让她们在远处烧掉尸体,挖深坑埋下,又把药材扔下去,告诉她们怎样熬药,还有喝水一定要喝烧开的水,另外还用吊篮把大铁锅,米面等物放下去,算是一定程度上缓解了流民的困难。

    城中也不闲着,罗清凤让大夫把一些能够防止时疫的药材切成小片,又让人做了不少的口罩,用热水煮过,把药材放入其中,教了大家使用方法,再次从城墙上用吊篮送下去。

    外面的流民也不是傻的,知道留着尸体可能会被传染,放火烧尸的也就多了,不用人说,她们只怕那埋骨灰的坑挖得不够深,有了米面等物,知道没有被人放弃,也就没了等死的那种绝望和狠劲儿,更加有了精神。

    罗清凤却还不放心,除了抓紧这个机会教导大家基本的防范疫病的知识,让她们尽量把穿过的衣服也用水煮过,用生石灰铺地,尽量保持居住地方的干净,还抓紧机会给她们进行思想教育,不外是说些为皇帝歌功颂德的话,说皇帝怎样为她们的事情担心,怎样废寝忘食,却有人故意鼓动闹事,把永安城的叛乱也说了,又说那样做会得到怎样的结果。

    大部分的人也知道造反不好,但当造反之后不会饿死,而是有饭吃有衣穿的时候,大部分人都会忽略那个不好,而看到好。

    罗清凤现在做的就是说明其中的严重性,让一些有了同样念头的人迷途知返。

    永安城离涪城挺近,若是在永安城叛乱中得了好处的人过来搅动这里的流民跟着闹事,城中的兵士再派出去,涪城岂不就危险了?

    因为家人都在涪城,罗清凤反而更在意涪城人的死活,至于永安城,既然已经不安全了,差几天去平乱也不会出什么大事的。

    不止是宣传,罗清凤还让身边一个叫做乔慧娘的侍从统领在城上看了看,看那些流民是否有余力作乱。

    巡按御史是代表皇上的,罗清凤因为是临危受命,车驾已经从简,但在侍从,也就是侍卫上,皇帝却很大方,给了她一小队人,能够顺利进城,也是这队人的功劳。

    乔慧娘便是其中的佼佼者,她身材高大,可刀剑并用,挡着城门的时候很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罗清凤见了觉得这人在身边挺是安全,便总让她跟着。

    站在城楼上,看着底下已经有了些人样的流民,也是感慨万千,她令人监视流民动向,流民中果然有永安城那边儿的,来往还比较频繁。

    “大人的法子很是有用,这几天患病的人少了不少,原先得病的似乎也有了好转。”乔慧娘不知道罗清凤重点想要问什么,笼统答着。

    罗清凤在心底叹息,原先得病的哪里还有几个在,在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候,人性果然是扭曲的,她让底下人用大火烧掉尸体,想到的是高温除菌,而这些人则把其当作了求生的手段,最初不留意的时候,一些有了病症的人都被投入了火中活活烧死了,还是后来她听到惨叫,看了之后才把这种行为叫停,很是费了不少口舌,这才有了现在城下的病人居。

    便是如此,照顾那些病人的工作也是她们的至亲家属,或者是还有点儿善心的人来完成,幸好她用强制手段保证了药品和食物的充足供应,否则,还不知道要发生些什么哪!

    “我不是问你这个,我想问的是,让她们成为兵士去永安平乱,不知是否可行。”

    “大人,这……”乔慧娘眼睛一亮,却又犹疑,若是让流民去打流民,自然是好的,但一旦给了她们兵刃,她们倒戈相向,又待如何?此举,风险极大啊!

    PS:明天国庆了,国庆快乐!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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