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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紫芋     五福临门txt下载     五福临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章 甘南神石

    溪水潺潺,白日里清澈澄净的水面在夜间看来波光粼粼,仿佛万千点繁星坠入了水中闪烁,如银河蜿蜒。

    罗清凤洗漱完毕,正要起身离开,听得身旁草丛中窸窣有声,以为是什么猛兽毒蛇藏匿其中,罗清凤不敢妄动,看了一会儿,竟是一只小鹿冒出头来。

    放松下来精神,轻轻一笑,竟被这小家伙吓了一跳,手上还湿着,弹了几点水过去,小鹿呦呦几声,似乎委屈无限,转了头就跑,倒也不怎么怕人的样子。

    罗清凤来了兴致,跟了两步,结果小鹿竟把她引到了十一皇子的面前,正是溪水下游,十一皇子正用溪水洗脸,扬起头来看到一人一鹿,也有些怔忪。

    “这可是十一皇子白日逮住的小鹿?”

    看到那小鹿亲昵地凑到十一皇子的身前,罗清凤了然一笑,这营中附近能够有鹿便已经很稀奇了,早应该想到这便是白日活捉的那只,不然也不会不怕人。

    “正是,才放了它走,谁想它又回来了!”十一皇子说着曲指弹了一下小鹿的脑门,小鹿无辜地回视他,看了一会儿,撒开蹄子跑开了。

    罗清凤看着小鹿一会儿跑得没了踪影,感慨道:“皇子既然捉了它,实在不应该再放掉。”

    “哦,罗大人以为我应该杀了它吃肉?”十一皇子挑眉,似乎有点儿不满。

    罗清凤微微一笑,道:“皇子善心,想要放了它和家人团聚,可它的家人却未必再要它了。我听说小鸟若是被人碰过,沾染了人的气息,大鸟便不会再要小鸟,这小鹿多半也是一样的,它这么小,现在未必认得回去的路,若是再碰到什么人,它以为如这一回一样不会受到伤害,莽莽撞撞地撞上去了,还不知结果会如何。”

    “既然要放,皇子一开始就不应该捉,既然捉了,还不如不放。”

    也许是月色惑人,罗清凤坦然说了自己的想法,说完才觉得冒失,不管这话有理没理,却也不是她应该对皇子教训的。行了一礼,反身回营。

    营地肃然,随行侍卫都是负责皇宫禁守的,来往值夜,各有规矩,罗清凤被盘问了两句,才来到孙达的帐子,进去一看,这位姐姐呼噜不停,一个人睡得倒是舒坦,另有一份被褥未动,整齐地放置在身侧。

    这一夜睡得还算舒服,至少不觉得拥挤。

    “我就想着你要回来睡,那位顾尚书可是很占地方!”孙达抹了一把脸,嬉笑着说。

    接过孙达递过来的水囊,罗清凤的脑子微微清醒了一些,把水倒在手巾上擦了擦脸颊,说:“真让姐姐猜着了,以后若是这般露宿,我定是要过来睡的,那个小帐子实在是挤不下三个人。”

    “行啊,没事儿你就过来睡吧,这里总有你的地方!”孙达慷慨地说着。

    早上的饭很简单,大饼配着菜汤,除了菜汤热乎乎喝着很舒服之外,那张大饼简直如石头一样硬,着实难啃,罗清凤勉强吃了一小块儿,只觉得费力,便把剩下的装在随行的包袱里,留着以备不时之需。

    孙达倒是吃得快,很快就把两个饼吃下去了,看到罗清凤的动作,笑了一声,道:“现在不吃,一会儿骑马可就没力气!”

    “实在是咬不动,等会儿饿了再吃吧!”罗清凤虚应了一声,翻身上马。

    骑马劳累,最累还在磨腿,幸好她早有准备,想到了这一点,让韶光特意缝制了骑马专用的裤子,大腿内侧加厚,还加了一块儿皮子,倒也不怕磨。

    “清凤可真积极!”孙达嘟囔一声,也跟着上了马,姿势却少了前两日的潇洒,可见是磨得厉害。

    这一日的行程还好,上午的时候进了城,便要休息一下,当地的官员难得看到御驾,抢着准备了食宿,连罗清凤这个京中不怎么闻名的官员也收到了不少的“馈赠”。

    看着吴尚书和顾尚书都乐呵呵地收下,罗清凤也不好太特殊,把东西收好了,却也暗暗记下都是谁给的,这样的不义之财还是要小心为好。

    孙达那里也有同样的礼物奉上,不过比罗清凤的轻薄了一些,翰林院这样的闲职在外地可以算得上是高官了,可在京中,还是很少有这样的外快可以拿的。

    “总算有点儿辛苦钱,不然这一趟我可是亏大了!”孙达喜滋滋地把钱财收好,看罗清凤略有忧心,便道,“这都是老规矩了,她们也不是专给咱们的,大家都收,你也只管收着,免得不合群,遭人算计,再说了,总共没有多少,也不要让你做什么事情,你怕什么?”

    听孙达也这么说,罗清凤安心了不少。

    难得停下来,皇女们的功课便也要跟上了,这一路上赶路的时候自然是没人顾得上讲课,倒是把风土人情说了不少,几位皇女哪个也不是省油的灯,在皇帝面前卖乖讨宠,在大学士面前谦恭有理,罗清凤看着都觉得累人。

    索性有吴尚书和顾尚书上赶着往前凑,献殷勤,罗清凤便忙里偷闲,总是到孙达这里凑趣,傅恒追着卓钧玉不放,倒让她们两个成了闲极无聊的人士,逛逛街市,吃吃酒席,也是志趣相投。

    在城里住了两天,罗清凤也碰到过卓钧玉两次,他身边不离傅恒,两人站在一起,也算般配,据小道消息传说,这次回京,皇帝便会给两家下旨赐婚,算得上是天赐良缘了。

    知道傅恒对卓钧玉深情的,少不得感慨她终于修成正果,也有不少人艳羡她的好机缘,倒是十一皇子,似乎有不同的说法,对夸赞这段姻缘的人都是冷脸相对。

    第三日上,行程继续,一路上或者打猎或者赏玩风景,走得倒也不快,等到了甘南,树上已经有早开的夏花了。

    甘南,紧挨着敬王封地,皇帝驾临,少不得敬王要来拜见一番,早在三日前便来了折子请求叩见,这位敬王的名声一直不怎么样,但皇帝对她似乎宠爱有加,当下就应允了。

    罗清凤本以为这养尊处优的敬王会偏胖一些,荣光满面,富态有加,谁想到见了才知道,这位风采并不下于皇帝,身上竟少有地很有杀伐之气,猿眼鹰鼻,身躯伟岸,看着便是十分凶悍厉害的模样。

    一场君臣相见之礼过后,皇帝便拉着敬王同行,两人说笑不绝,一副关系很好的样子,连带着随行的臣子也高看敬王一眼。

    可惜的是,这位敬王的名声实在不怎么地,争夺农户土地,乱收商税,还弄出了什么地方保护,没有给敬王交纳一定钱财的外地商户都不被允许进入敬王封地行商。

    敬王好武,最喜好射猎,一年四季,春有春狩,夏有夏猎,秋天还少不了秋围,冬日更是狩猎的好季节,专找那些大型的猛兽射杀。

    在皇帝那里得不到重用的武士到了敬王这里,只要真的有本事,怎样也能够得一个亲卫的名额,如此多年,这位敬王的亲卫已经不是一个小数了。

    而皇帝对敬王放心的缘由在于敬王只有武勇,而无才谋,也看不来什么眉高眼低,说话做事常常有不合时宜的地方。

    某次皇帝设宴款待,言道路上狩猎几何,敬王大言不惭地说皇帝武功远不如她,如何如何,大肆说了一番,众人都噤若寒蝉,不敢多语,唯独皇帝听了大笑,说道敬王武功不曾因此荒废,夸奖有加。

    又某日,说到地方贪官如何,敬王便言官员只要有贪污,哪怕贪银一两都应诛杀,这句话一出,无疑得罪了大部分的官员,朝廷上下,还真的没有几个不曾收过不义之财的,只在多少罢了。

    如此,罗清凤算明白为什么皇帝对敬王如此放心了,这等人物,若是真的有意图谋不轨,先不说是否要礼贤下士,争取朝中朋党,至少要把野心隐藏,讨好皇帝,不能够说我若是便如何如何的话,自大且狂妄。

    在甘南三日,不曾见什么祥云白鹤,那块儿石头倒是有的,字也是有的,有礼部的官员给皇帝上书说要斋戒沐浴之后再行请回神石,皇帝应允了。

    如此,又多停留了一天,等到后日便去祭拜神石。

    对此,罗清凤只觉得荒拗,好在斋戒沐浴只有一日,也不要她多么为难,跟着祭拜就是了,但一想到自己要对着一块儿石头叩头,罗清凤便觉得好笑。

    敬王在甘南久停不走,皇帝便要她一起去祭拜神石,敬王只说无肉不欢,拒绝了,皇帝也未曾生气,到了祭拜那日,便领着随行的皇女和诸位官员同往。

    那块神石自从发现之后便被当地官员视若珍宝,专门造了一个地方安放,如今皇帝一来,该地更是身价百倍,当地官员只懊悔这地方建造得小了,不能让所有人都入殿祭拜。

    罗清凤对此毫不介意,不就是一块儿石头嘛,便是眼下看不到,回去的路上怎样也能够有机会看,再怎么说,这也不是黄金珠宝,不至于遮遮掩掩不让人看。

第四章 敬王谋反

    几位大学士有幸和皇帝一起入内祭拜,太学尚书便留在外面,孙达作为翰林院的,也在外面阶下等候,调换了一下位置,站在罗清凤身边,趁着无人注意悄悄私语:“你说,那石头真的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天上的字跟咱们的字也都一样吗?”

    “谁知道一样不一样?”罗清凤很怀疑这是否是当地官员弄出来的虚假消息,以便于邀宠,但这话不好对人说,因此对于孙达的问题,只觉得无奈。

    “叩首——”

    近侍高唱着让众人叩拜,罗清凤跟着坐了坐样子,没有扎实跪下,只做了蹲着的姿势,脑袋还没挨到地面就抬起来了。

    正要等着号令二次再拜,便听得里面喧闹,有兵刃声音,随即一人高喊:“不好了,有人刺杀皇帝!”

    这般尖利的声音一出,便如同炸了窝一样,众人纷乱奔忙,有抢着上前要救驾的,有躲避私逃的,好在罗清凤站在靠边儿的位置,被挤了一下,更加脱离了人群。

    孙达一直跟在罗清凤身边,也挤出了人群,看到罗清凤倒地,忙扶着她起来,道:“怎么样,有事吗?”

    “没事!”罗清凤拍拍手上的灰尘,抬头看去,场面已经乱成一团,有人拥挤着要往殿中救驾,结果导致外面的侍卫无法入内,里面的人,估计此时更是有苦难言,想要出也出不来吧!

    孙达的手心潮湿,看到有黑衣铁甲的人涌入,微微颤抖了一下,道:“这是敬王的亲卫!”

    那些铁甲人挥刀砍杀的并不是什么看不到影子的刺客,而是乱跑的官员和毫无防备的侍卫,这样的情形若是再看不明白,都可以去当瞎子了。

    “敬王谋反了!”

    罗清凤和孙达对视一眼,都不知道何去何从,现在这种情形,进入大殿实在是困难,而往外走,只要看到那些被砍杀在地的人也都知道,这纯粹是自找死路。

    怎么办?

    “往里去还有一线生机,若是往外,肯定会被砍死!”孙达说完便拉着罗清凤往里走。

    罗清凤也不犹豫,这会儿为了活命,挡在前头的可能是同僚的朝中官员都成了碍事的障碍物,往前挤去,场面愈发混乱。

    孙达开始跟着下黑手,她手上有劲儿,专往人脖颈上敲,倒是一敲一个准儿,打倒一个便往前前进一步,走得也是极为艰难。

    即便是这样,也还是没有走出多远,罗清凤突生急智,高声喊:“后门开了,大家快往右边走!”

    这种危机时候,没有几个人还能明辨是非,听得有人喊话,便跟着去了,有一个人去,便有一群人跟着。

    孙达这会儿还笑得出来:“我怎么不记得这里有后门?”

    罗清凤白了她一眼,也没工夫计较,拉着她就往里面冲,殿中果然是有刺客的,不过那些人完全不是几位皇女的对手,更有最先进来的侍卫帮了大忙,皇帝还健在。

    看到皇帝,罗清凤松了一口气,胳膊肘撞了孙达一下,孙达醒悟,跪地道:“皇上,敬王谋反,外面已经被包围了,还请皇帝易服,我等制造混乱,从中寻机突围!”

    大殿正中摆放着一块儿有棱有角的石碑,上面那“万世昌隆”的四个大字更像是一种讽刺,罗清凤只瞄了一眼,便收回视线,暗赞孙达的办法不错。

    “也好,便按你的计策行事,你是……”

    皇帝显然记不得一个翰林院的学士姓甚名谁,孙达连忙自报了家门,面上有着喜色,若是这回皇帝成功脱逃,她显然便是有功之臣,少不得要有封赏的。

    旁边儿一个侍卫急忙脱下了自己的衣服双手奉给皇帝,道:“还请皇上换上卑职的衣服,外面侍卫众多,应该容易混出!”

    皇帝也是个有决断的,当下便换了,几位皇女也随着换上了侍卫的衣服,唯一例外的便是十皇女,她的身量比较瘦小,侍卫的衣服并不合穿。

    “十皇女若是不嫌弃,便请换上清凤的衣服吧!”罗清凤打量自己身材和十皇女差不多,便这般提议。

    十皇女点了头,两人换过了衣服。罗清凤穿着皇女服倒是刚好,这般昂贵的衣服却是要用性命来换的,这样一想,脸色愈发凝重,她到底是为什么要混到这浑水当中啊,明明谁当皇帝都跟她无关的啊!瞪了孙达一眼,那厮不明所以,捡了一把刀正在跃跃欲试。

    “此次若能侥幸逃脱,朕定有重赏!”身着侍卫服的皇帝威严依旧。

    有了这样的口头承诺作为刺激,周围三位假皇女的脸色显然好了不少,而罗清凤则强烈压抑住翻白眼的冲动,好吧,聊有胜于无,总比死了也百死的强!

    趁着那些铁甲人还没有攻入殿中,几人一起冲出去,身着皇帝衣服的那个侍卫很有威严地挥着刀,高声道:“敬王谋反作乱,当诛!诸位,随我冲出去!”

    看到“皇帝”头一个往外冲,大家也都跟上,几个真侍卫装模作样地把假皇帝护在中间,若是有人认真些看,便知道她们真正护卫的是身边一个同样穿着侍卫服的人。

    发现没有后门的人这会儿又都回来了,不过回来也是无用,敬王的人堵死了门口,这里只有一处出口,只要人往过走,便是直接砍杀,根本没有他路可走。

    “别往门口走了,往墙角去,翻墙出去!”罗清凤低声对孙达她们说了一句,几人也是聪明的,这等情形走门口就是送死,反而从墙出去,即便外面有包围,也可能是一条出路。

    “皇上保重!”身着皇帝服的侍卫低声说了一句,带着众人继续往前头冲,罗清凤倒是想要跟着孙达她们去翻墙,奈何这身华服太过显眼,只能够跟着皇上和一众皇女继续向前。

    大约上头下过明令,大臣可以诛杀,皇帝和皇女要留着,五人很好运地并没有被直接杀掉,而是被捉了起来。

    罗清凤本就没有什么武力,一点儿也不反抗,人围过来,她便站立不动,束手就缚了。

    敬王的亲卫把她们绑在一起,然后去外面请功,被几个人看着,罗清凤她们也做不出什么大动作,只能静待被揭穿,然后被诛杀。

    “现在怎么办?”罗清凤自言自语,她想到了死亡,便觉得冤枉,好容易到了这一步,若是真的死在这里,她可不甘心。

    “大人身为文士,能够凛然无畏已经很不错了!”身边的一人正是身穿皇帝服的那个侍卫,她一脸刚毅,看了看场中,又悄声说,“皇上宴请敬王的那几次,十皇女都不在,敬王应该不认得十皇女,一会儿大人只要一口咬定是十皇女,我们姐妹也会帮忙作证,也许大人还可以侥幸逃得一条生路!”

    罗清凤心中一动,看了看场中,立刻明白了侍卫的意思,跟着她们一起来的,能够认得十皇女面貌的官员除了跟着跳墙走的那些,其他的都死在这里了,若是罗清凤一口咬定自己是十皇女,也许还会有活命的机会,就看眼下敬王的亲卫没有杀了她们,也知道敬王必然还有一番图谋的。

    不过,这个办法风险极大,若是被人指认出来,她也难逃一死,但,总是能够拖延一些时间的。

    想到这里,罗清凤认真地看了一眼这位侍卫,低声道:“谢谢!”

    “大人不必道谢,我们也是有事相求的,今日事后,若是皇上……还请大人代为照顾家人。”这位侍卫倒是少有的明智之人,眼下这种情况,实力悬殊,敬王能够如此明目张胆地刺杀皇帝,诛杀官员,定然是有了应对的策略,那些跳墙的也未必能够活命。

    若是皇帝真的死了,她所谓的厚赏便是空口无凭,这些忠心于她的侍卫也可能因为此时的忠心而惹来新皇的不满,连累家人。

    “我一定会尽力做到!”罗清凤如实地许下承诺,又询问了侍卫的姓名住址,牢牢记在心里,周围的三人也听到了这小声的许诺,纷纷报上自家的姓名,得了罗清凤的应允,都是一副感激不已的模样,让罗清凤着实感到受之有愧。

    被带到敬王面前的时候,还是罗清凤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这位敬王,她眼中那锐利的锋芒如同刮骨钢刀一般,让人坐立不安。

    四位侍卫有志一同地把罗清凤护卫在中间,一眼便可以看出高下,罗清凤自觉这位敬王未必见过埋没在人群中的自己,而她又和十皇女年岁相差无几,身材也相似,便昂然面对,责问道:“敬王如此大张旗鼓地谋逆犯上,难道不怕祸延家人吗?”

    敬王扫视一圈,狠瞪了罗清凤一眼,道:“十皇女倒是好计策,好胆量,你以为这样她们便能够逃脱吗?白白搭上自己的性命,可是不值啊!”

    罗清凤大概能够理解她的郁闷,兴师动众,本以为十拿九稳,结果抓到的竟然只是一条小鱼,怎能不郁闷?这个刺杀皇帝的谋反计划大约从祥瑞之兆那时便开始了吧!布置那么久的计划,竟然功亏一篑,若是站在旁观的立场,罗清凤只想大笑,而现在引起她杀意的是自己,便怎样也笑不出来了。

第五章 阴差阳错

    四个冒充皇族的侍卫承受了敬王的怒火,被拖下去杀死了,因为敬王的冒认,四个侍卫无言的护卫,罗清凤被当做真的十皇女关押起来,暂时安全了。

    到底是十皇女,得到的待遇还是不错的,不是什么小黑屋,而是十皇女原来便住着的房间,外面有侍卫看押着,只要不逃跑,还是衣食无缺。

    罗清凤暂时还没有什么逃脱的主意,便装出娇纵的皇女样子,沐浴过后只管吃吃喝喝,在房间里绝对不外出,她这样做是怕府中下人有见过十皇女的,若是因为她的不小心而被认出来,那四位侍卫便白白牺牲了。

    晚间,躺在床上,罗清凤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想着敬王接下来会怎么做,她想要怎样处置十皇女,越是想越是觉得焦躁,能够知道的消息太少,不足以判断现在的情况。

    皇帝她们不知道逃脱了没有,还有孙达,当时把救驾的功劳让给她也是有考量的,罗清凤自觉功劳越大风险越大,且中途不容退缩,她本是想跟着皇帝容易混出去,谁想到一个十皇女坏了她的好算盘,当时那种情况,她不出让衣服是不行的,与其被动让出,不如主动让出,还能够博得一个好感,可……

    现在的这般困境,真是人如刀俎,我如鱼肉,只看敬王要怎样下刀子了。

    她不准备直接杀皇帝,一来是不想承担骂名,二来也有可能是想要逼着皇帝写下退位的诏书,如此一来可以省些事情,毕竟,这位敬王并不得人心,就算皇帝死了,提名为皇帝的人中也不会有她。

    那,她是否是打算把十皇女当做一个傀儡备用呢?

    黑暗中,罗清凤一双眼睛大睁着,怎样也想不到好的办法脱困。

    窸窣的声音在窗棂外响起,一个人影打开窗户进入,罗清凤翻身坐起,被人捂住了嘴,来人低声道:“小十,我来救你出去,跟着我走!”

    说完,来人松开了手,往窗户那里走去,罗清凤哪里敢犹豫,紧跟而上,利落地翻出了窗子,看到外面没人阻止,有些奇怪,跟着那人一直来到墙后的狗洞,罗清凤才知道是这么个逃法,也对,高来高去的轻功哪里是那么容易见的,更何况那种太过引人瞩目,倒不如这狗洞隐蔽。

    跟在那人身后钻过了狗洞,两个人便是一路狂奔,这座宅子外面紧邻着的街道夜间十分安静,敬王弄出了这么大的乱子,城中竟无人生事,估计也是被那些黑衣铁甲的人吓破了胆。

    一路来到一个宅子的后面,这么晚了,宅子里还传出了喧闹之声,再看那影影绰绰的灯火,大概也能够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了。

    一身黑衣的领路人停下了脚步,把外衣脱下来反过来穿,竟然是一件华服,转过脸来,虽然灯光昏暗,但罗清凤还是认出了这人是谁,正是十一皇子。

    满腹的话都不是说的时候,跟在十一皇子的身后,两人进了宅子,找了一处空房间进去,灯火点燃,两人对视,十一皇子微讶一声:“怎么是你?”

    各叙别情,罗清凤简单地把祭拜时候发生的事情和皇帝她们如何逃脱的情形,以及自己怎样被当做十皇女留下一条命来的经过都说了一遍,十一皇子听了暗暗点头,道:“她们逃了就好!”

    随即,十一皇子也说了她们去祭拜之后,府中发生的变故。

    这次来到甘南,甘南并没有行宫,皇帝便住在当地的行馆内,她们上午离开,行馆便被包围了,十一皇子因为好奇神石到底是怎样的,便换了女装,打算跟着去看看,在行馆被包围前出去了,尔后看到那些黑衣铁甲人包围了祭拜的地方,知道事情不好,想到还在行馆中的十四皇子,便又折返回来。

    才藏身在附近,就看到十四皇子的尸体被抬了出来,衣衫凌乱,却是割喉而死,十一皇子大约能够想到发生了怎样的事情,忍着悲痛并没有进入行馆,而是在这处地方藏了起来。

    十皇女从来喜好玩乐,又是个活泼好动的,自从来到甘南,便没有几日在行馆中老实待着,跟着十一皇子一起走街串巷,这两人对城中街道已经是很熟悉,而此处地方也是十皇女发现的。

    妓院向来人员复杂,来往都无人查问,可以算是很好的藏身地点,十一皇子便就此隐藏起来,打听城中的消息,等到了晚间,听闻十皇女被捉,这才冒着危险当夜便去营救,谁想到就出来的是李代桃僵的罗清凤。

    “总而言之,谢过皇子搭救之恩!”罗清凤轻声说着行了一礼,再想到前路茫茫,脸色也不见轻松。

    “不用谢,我也不是为了救你,只是阴差阳错罢了!”十一皇子不以为意地摆摆手,满脸的担忧,“不知道母皇和小十怎么样了!”

    “应该……”罗清凤想要说“应该没事”,话到一半猛地惊醒,“不对,我才被捉,你便这么快得到消息,这城中都在敬王的控制之下,她怎么会这样轻易把消息外传,定然是……”

    敬王不知道十皇女是假,所以传出十皇女被捉的消息,不外是引皇帝和其他的皇女去营救,若是这般,行馆那里定然是埋伏好的,怎会让十一皇子这般轻易地把人救出?!

    “快走!”

    十一皇子也反应过来,两个人迅速吹熄烛火,几乎就在走出宅子的同时听到了士兵整齐的跑步声,她们是要来包围这处宅子的。

    就差一步,两人便要被围在宅子里了,看到这样的情形,两人都是后怕,却也不知道现在如何是好。

    “先找一个人家藏身进去,这一夜,只怕是要皇子受委屈了!”罗清凤歉意地说着,若不是为了救自己,十一皇子这会儿应该还安稳着。

    “现在藏身在外,不要叫我‘皇子’,叫我‘希颜’便好。”十一皇子说着找了一处破旧宅院,悄悄拨开门闩,带着罗清凤进去,又把门关好,两人藏在这户人家的厨房中,静静听着外面的动静。

    罗清凤把那身标识明显的皇女服脱下来,让十一皇子也脱下了那身华服,点燃炉火,把衣服烧毁,两人便借着火取暖。

    “等到天明,咱们再偷两套男子衣服,看看能不能寻找机会混出城去。”罗清凤一边想着一边说出自己的算计。

    “为什么是两套男子衣服?”十一皇子不解地问。

    听到这样的问题,罗清凤一笑,道:“敬王以为跑掉的是十皇女,她又不知道是十一皇子救的人,自然只会往女子身上找,扮作男子,目标便小一些,也许能够混出去。”

    计划粗陋,却也还算可行,想了想,罗清凤突然抹了一把锅底灰,涂在十一皇子的脸上,看他因为那些黑灰而皱起了眉头,罗清凤玩笑道:“希颜这样好的相貌若是不遮掩一下,恐怕会惹出大乱子的,这会儿可不是桃花乱飞的时候!”

    “那,清凤难道不需要遮掩一下?”

    十一皇子反应极快,眼珠子一转,也捉了一把灰,胡乱抹在罗清凤的脸上,又在她的手背上也抹了几下,看着对方一副黑脸,笑道:“这下子好了!”

    看到十一皇子因为这样的小事而笑得露出了八颗白牙,罗清凤也忍不住想笑,十一皇子的那张花猫脸实在是可爱!

    过了一会儿,十一皇子才猛然反应过来,松开了罗清凤的手,罗清凤也才觉得自己刚才与十一皇子太过亲昵了。

    轻咳了两声,罗清凤记起了现在的情况还不是高兴的时候,两人刚才着实有几分忘乎所以了。

    火苗静静地燃烧着,罗清凤和十一皇子一人靠在一边儿,时不时塞进去一两根柴火,既要保证火苗不要太大让人发现,又要保证能够取暖,也是费心。

    “你喜欢卓钧玉吗?”十一皇子突然问起,罗清凤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摇了摇头,道:“我身边已经有了喜欢的人。”

    一句过后,便是沉默,罗清凤问道:“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卓钧玉一直很喜欢你写的书,他说写出那样文字的人定然是一个懂情也重情的人,在他那样的位置,想要的无非就是这么一个人罢了,我以为……”十一皇子说到这里,眼神中透出一抹寂寥。

    初见时候,这位皇子态度轻佻活泼,俨然一个不懂世事的少年,而现在,这般深沉,再想到他营救自己时候的沉稳,以及遇到事情的冷静,罗清凤不禁想,也许皇宫中的每个人都不是表面上的那样简单,活泼的,冷静的,深沉的,到底哪个才是他的真性情,又或者,每一个都是呢?

    “不是还有傅恒吗?她那么喜欢卓公子,一定会对他好的!”罗清凤轻声说着。

    这句话好像捅了马蜂窝,十一皇子的声音高了起来,道:“你什么都不懂,傅恒哪里是喜欢卓钧玉,她喜欢的是……”话到这里遏然而止,十一皇子靠在炉灶上,低声道,“我跟你说这些干嘛,早些休息吧!”

第六章 出城欲归

    天快亮的时候,两个人从厨房出来,一个打着哈欠的小厮正好要往厨房走,两人躲在院中,那小厮睡眼朦胧,也未曾注意到。

    罗清凤指了指小厮过来时候的屋子,房门虚掩着,正好方便人进去偷两件衣服出来,她正要自己过去,却被十一皇子拉了一把,然后就看到十一皇子动作飞快地进了那小厮的屋子,一会儿,拿了两件衣服出来。

    都是外衫,只要套上就好,衣服不是很合身,不过还能够凑合,看着十一皇子穿上之后紧巴巴的样子,罗清凤总是想要笑,还是忍住了,趁着还没有多少人醒来,打开门,两人悄悄出去了。

    街上的早点铺子陆续开张,一股股的香味儿混杂在一起,让人腹鸣不止。

    “我身上没有钱。”罗清凤看了一眼十一皇子,十一皇子紧紧皱眉,道:“我的钱昨天也花光了。”

    事起突然,十一皇子昨天只是想要跟着去看看神石,压根儿没有带多少钱,后来出事,便用身上的钱进了那个妓院,再就没有钱了。

    听到这样的回答,两人面面相觑,罗清凤开始想刚才在那个院子要是顺手拿上些吃的走就好了!

    “你不会是还要让我去偷东西吧?”十一皇子的眉头紧蹙,满脸的不悦。

    罗清凤这才发现自己思考的时候盯着十一皇子的时间太长了一点儿,但他的问题倒是提醒了罗清凤,自己去偷显然是技术不过关,倒不如让十一皇子去偷,从他刚才偷衣服的顺畅程度来看,这样还是比较有把握的。

    “怎么能够叫‘偷’呢?这种时候,应该叫做江湖救急吧!”罗清凤若有其事地强辩着。

    “什么江湖救急,我只知道不告而取就叫‘偷’!”十一皇子对罗清凤的狡辩嗤之以鼻,十分不屑,“看你写的书,还真的想不到你的道德竟然如此低劣,回去我一定要跟卓钧玉说,他看错你了!”

    “道德,多少钱一斤?生死大于天,在死亡面前,一切都要靠后站,优先考虑的首先是生存,其次才是什么道德。”这种时候,罗清凤已经不屑用那些冠冕堂皇的风度来装饰自己,“现在的情况就是,我们没有钱,但是我们又不想要饿死,更加不想要被捉到以后杀死,那么,你说该怎么办?”

    “这……”十一皇子哑口无言,他当然知道这世上没有几个好心人会白给人吃的,但以前都是他大把大把地往外扔钱,而现在,换成他去偷别人的钱,这种转变也实在太巨大了些,让他有点儿无法接受。

    “一回生,二回熟,反正你已经偷过一回衣服了,再偷一回钱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咱们也不要多拿,拿一些够用就可以了!”罗清凤怂恿着。

    “什么一回生,二回熟,我明明是怕你……”十一皇子收回了到嘴边的话,他害怕罗清凤笨手笨脚惹来麻烦,所以才自己动手,如今倒成了把柄了。

    狠狠瞪了那个笑意盈盈的女子一眼,道:“我以前怎么没有看出来你这个女子这么无赖!”

    罗清凤毫不客气地道了谢,说:“都说人不可貌相,希颜现在看清楚了,为时未晚!”

    十一皇子动手,手到擒来,他只是出去溜了一圈,连紧盯着他的罗清凤都没有看出他如何做的,再回来,他的手中却已经有了一个钱袋。

    “高手!”罗清凤翘起了拇指,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

    十一皇子没好气地把钱袋扔到罗清凤的怀里,罗清凤把钱袋迅速倒空,里面的钱分成两份,一份交给了十一皇子,然后把钱袋扔到了角落里,拉着他去包子铺买了包子,大口吃起来。

    两人现在的着装虽然不算突出,但满脸的黑灰怎么看也不像是良家子,倒与街边的乞丐有了相像之处,路上的人都嫌恶地看着,稍微躲远了一点儿。

    十一皇子开始还没有反应过来,以为自己哪里不妥,等到摸到了脸上的黑灰,知道了原因所在,更加没有好脸色,他相貌出众,什么时候被人用这种目光看过啊?!

    罗清凤吃包子吃得正欢,脚上突然被十一皇子踩了一下,手一颤,差点儿没有把包子扔了,再看那位,已经快走两步,走到前面了。

    “哎,你又发什么脾气啊?!”罗清凤迅速地把包子干掉,扯住了十一皇子的衣袖,看他要甩开自己,连忙死死抱住他的胳膊,不让他挣脱。

    “你——”手臂蹭到了柔软处,十一皇子回过头来,又添羞恼,这女人怎么这么没脸没皮的,形势危险扮作男子算她有急智,但明明知道自己是女子,大街上还跟自己拉拉扯扯,这算是占自己便宜吗?

    “放手!”

    “不放!这会儿可不是你闹脾气的时候,瞎闹什么啊?!”

    罗清凤也来了气,这会儿是发皇子脾气的时候吗?皇帝的性命还不知道在不在,若是改朝换代,这位过气的皇子还不知道会怎样呐!

    “我闹?”十一皇子自认自己的脾气已经很好了,但听到罗清凤这样说,好像是自己无理取闹一样,气不打一处来,正要发作一下,给这个女人一点儿厉害瞧瞧,却被她脸上的表情给吓到了。

    罗清凤沉着一张脸注视着不远处刚刚开门的客栈,客栈的门前停着一辆驴车,驴车旁边,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正在跟车夫说着什么,车夫点头哈腰地应了,然后少女返身回了客栈,车夫上了车子,准备离开。

    “咱们跟着那辆车子走!”

    “为什么啊?”

    十一皇子不满自己被这个女人拉着走,但看她表情,不似无事生非,便低声问道:“那车有问题?”

    看着十一皇子疑惑不解的表情,罗清凤悄声说:“希望是我认错人了,刚才那个跟车夫说话的少女我见过,是跟在傅恒身边的人。”

    这次出游,除了皇帝特许的那几个,底下的人都是不准带随侍的,傅恒也是不准带随侍的一员,而那个少女,罗清凤曾经见过一面,正是傅恒身边的随侍,她是怎么来的甘南,又怎么会如此自由?

    想想那些被诛杀的随行人员,再想到一直不见人影的傅恒,罗清凤多少有了些猜测。

    敬王的封地离京中距离甚远,若是京中无人与她共谋,她又怎么敢做出这样的事情?说不定朝堂中还有些人是敬王的心腹,也许,神石,皇帝出游,刺杀,谋反……如果傅恒真的有分参与,那么,卓钧玉……

    “卓将军不可能参与谋反的!”十一皇子想到了险要处,低声惊呼,他也顺带着想到了目前的形式,若是卓将军真的也参与了谋反,那么,皇上回京,便是自寻死路。

    “不行,咱们得快点儿出城,找到母皇,告诉她这里的变故!”

    罗清凤犹豫了一下,看了看不远处的车子,即便是现在跟上去,知道傅恒要用这车子做什么,自己的风险也是极大,一旦被发现,可不会有那么好命再有人来救,倒不如赶紧出城。

    对于十一皇子说要找到皇帝的话,罗清凤只当耳旁风,皇帝自然是要找的,但却不是首要的事情,罗清凤还没有忠心到为了皇帝抛弃自己的身家性命,衡量一下,现在局势不明,只有先保证自身的安全,然后静观其变,但这话,是不可能对十一皇子说的。

    “也是,先出城再说吧!”

    一个时辰后,一个商队出城,商队后面跟着两个貌不惊人的男子,城门口盘查的士兵只在女子身上多看了几眼,对男子并没有留意,十一皇子和罗清凤就这样大摇大摆地出了城,容易得不可思议。

    出城后,商队自向南走,而罗清凤则带着十一皇子绕了一圈,来到了城北。

    “现在有两条路,第一,回京,但敬王肯定也料到皇上是要回京的,这回京的路上肯定有不少的关卡阻隔,很可能非常危险,即便咱们现在不会被发现,可一旦被发现,就一点儿希望也没有了。”

    罗清凤把肩上扛着的袋子扔到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这些干粮的分量可着实不轻啊!

    “第二条路呢?”十一皇子举重若轻地把袋子放在了脚边,他那袋中装着的是一些旧衣服和两个水囊,比罗清凤的那个轻了不少。

    “第二条路,往西走,去找大皇女,她身边有军队,找到了以后也是救驾的助力。”但找到了之后,这位是要篡位还是要救驾就说不准了,她有军队,大可以等皇帝死了之后,敬王谋反的事情天下皆知之后再举起义旗,铲除叛逆,从而坐上皇位。

    也就是说,这条路同样有风险,若是这位大皇女不念亲情,十一皇子到了那里,反而是自投罗网。

    “我要回京。”十一皇子的语气平静,但很坚决,遥望着北方,目光毅然。

    “好,那就回京!”罗清凤是要回京的,无论前途怎样,也阻挡不了她回家的决心。

第七章 明哲保身

    皇帝离京自然不是一件轻易的事情,需要准备的东西不少,需要的安排也不少,为了去甘南一地,从京中到甘南的路都被沿途的县城整修了一下,多少也快捷了许多。

    朝中事情有首辅和六部大人商议共决,若是大事,则要快马驰报皇帝决断,这样的安排本来没有任何的问题,可一出事就显出了不妥的地方。

    从来都是京中有事问询皇帝,而当皇帝有事,沿途却被敬王封锁了消息。

    罗清凤和十一皇子伪称兄弟,因家中父母俱亡,这才来京中投靠亲戚,而他们所称的这位亲戚不是旁人,正是居住在罗府的蔡奶奶。

    这样的说辞有根有据,倒也无人怀疑,直到了京中,看到一切如常,罗清凤才觉得这般平静定然另有汹涌之处,却也无暇顾及了。

    众人都知道她是随驾的一员,便不好光明正大地回府,便另走了蹊径。

    “怎么弄成这副狼狈模样,可把我给吓坏了!”

    韶光一边说着一边给罗清凤梳头,长久不曾整理过的头发即便洗干净了,也着实不好梳理。

    罗清凤想到自己拉住韶光,然后哭天抹泪地让他把自己和十一皇子买回家当小厮的情景,也觉得好笑,虽然很狗血,且剧本不怎么地,但总算是进来了不是,过程就不用太追究了。

    “幸好你还能听出我的声音,不然你妻主我就要流落街头了!”罗清凤玩笑地说着,想到十一皇子,正色道:“甘南那边儿出了大事,还不知道京中怎样,先不要让十一皇子到外面跑,不然他一旦暴露,我也没好,敬王谋反,不知道在朝中还没有没有同党,明天你想办法把虞姐姐约来,我有事相商,至于我回来的事情,先不要让奶奶和蔡奶奶知道,其他人,也都避着,这时候,小心一点儿好!”

    虽然觉得自己是个小喽啰,顶多算个小虾米,不会太惹人注意,但京中人多眼杂,谁知道会不会有人在监视这边儿,还是应该多加注意,若是因为回家把灾祸也召回到家,罗清凤宁愿死在外面。

    “敬王谋反?”韶光一惊,手上用力,把罗清凤揪得捂住头喊“轻点儿,轻点儿!”

    “这事说来话长,还是等我吃了饭再说吧,这一路上,风餐露宿的,可把我给折腾得够呛!”罗清凤接过了梳子,自己跟头发作着斗争!

    韶光歉意又心疼地看了罗清凤一眼,连忙去准备吃的东西了。

    罗清凤倒不是说假的,这一路上开始还好,至少衣裳整洁的时候去买东西也比较容易,等到后来,看到有设卡的人,她和十一皇子便不敢轻易靠近县城之类的大地方,而是走小路,吃的喝的常常时有时无,又加上路不好走,摔跤,划破衣裳更是时有的事情。

    好容易到了京城,两个人也跟乞丐差不了多少了,路上十一皇子不知道抱怨了多少回,好在他也知道轻重,并没有为了这样的事情别扭到不赶路。

    不过,乞丐的形象还是有好处的,至少进城的时候不曾遭到什么盘查,也没有惹起旁人的注意,算是比较安全的。

    一顿饭吃完,罗清凤把去甘南发生的事情略讲了讲,其中凶险处都一笔带过,并不多提,饶是如此,对上韶光那时而担忧时而紧张的目光,罗清凤还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她其实并没有做什么,虽然有些惊险,却也都顺风顺水地过来了,现在想来,还是运气太好。

    “那现在怎么办?”韶光握着罗清凤的手问。

    “现在么,估计十一皇子是想要回宫看看,但我并不赞同,能够证明他身份的东西都被毁掉了,皇宫不用说自然是戒备森严,就算是有认识她的人,也未必能够让他进去,反而容易打草惊蛇,且,皇宫之中,皇帝不在,众位皇女也不在,连个能够做主的人都没有,回去了也是没用。”

    罗清凤分析着眼下的局势,愈发觉得前途迷茫,她和十一皇子都已经顺利到京了,却没有碰到皇帝她们,也没有得到任何消息,那么不外是有两种情况,一种是皇帝她们并没有顺利逃脱,被抓住了,再有一种情况,便是皇帝也不敢贸然入京,又或者是隐瞒身份入京,在什么地方藏了起来。

    这两种情况,前一种不用说,自然是情况危急,但也危机不到罗清凤的头上,而后一种情况,却很有可能牵扯到她了。

    皇帝无事,她自然应该算是有功之臣,皇帝若是有事,说不准她这个生还的人还会被安上什么谋**羽的名号而当做替罪羔羊,那应该是最坏的情况了。

    “不能联络朝中大臣吗?”

    “朝中大臣,谁知道哪个……”听得声音不对,罗清凤扭过头去,看到十一皇子正站在门口,看着罗清凤说,“你们刚才说的,我都听到了,你说我现在不能回宫,那,我现在能够做什么,难道就这样等着吗?”

    “暂时只能够等着,等消息。”罗清凤无奈地说着,“若是你信我,便先在我家住着,等我打听到确实的消息,自然会想办法。”

    十一皇子也是实在没什么法子了,现在不相信罗清凤也不行,尤其是听到朝中有可能还有敬王的同党,他更是忧心慌慌。

    第二日,虞万两易服来到罗府,见到了罗清凤,第一句话竟是打趣的,“你家韶光真是大胆,竟然直接上我府上借钱,光明正大,倒也不怕人怀疑!”

    看到虞万两笑容满面,罗清凤心底的担忧多少也去了些,也跟着笑道:“看虞姐姐还能够笑得出来,我就知道这情况不算太坏!虞姐姐不会已经知道我为什么回来了吧?”

    “啊,对哦,你怎么回来了?”虞万两一脸无辜地反问,好像很惊奇的样子。

    罗清凤抚额,道:“虞姐姐,现在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我已经焦头烂额了,正要求姐姐拿个主意呐!”

    “主意?我能有什么主意?我还要说哪,清凤你可害苦我了!”虞万两苦笑一下,似乎真有什么难言之隐。

    罗清凤细细问了,才知道到底哪里出了错,不是敬王谋反,又或者说,不只是敬王谋反。

    去年,安阳王被人密告谋反,恰好罗清凤提出的“疑罪从无”被皇上采纳,虽然罗清凤并不是为安阳王脱罪的意思,但安阳王因此受惠却是不争的事实。

    当时罗清凤想的是能够借此让李义章摆脱刺杀安阳王的嫌疑,疑罪从无,也有了以后为礼郡王和李家翻案的由头,安阳王因此逃脱法外,则是一个意外,顶多算是附带的结果,而现在,安阳王真的举动不明,追根溯源,罗清凤反而成了纵容开脱。

    “皇上对安阳王荣宠有加,什么都有,安阳王,应该不至于谋反吧!”想到安阳王若是谋反的可怕后果,罗清凤直觉得后背发冷。

    若是真的有人牵连附会,硬把自己说成安阳王的同党,仅仅那个“疑罪从无”的理论就可以算作是铁证了,果然是多做多错么?

    “什么都有,就是没有皇位,以安阳王那样的人,她能够甘心吗?而且,她有一个那么优秀的女儿,她甘心让自己的女儿满腹才华无用武之地,最终只能够如她一样,在一个地方等死吗?”虞万两说到这里,有点儿恨铁不成钢,“这都当官多少年了,清凤你怎么还这么天真,你没有野心,没有进取心,未必别人没有,在安阳王那样的位置,进一步便是皇位,你让她知足常乐安分守己,她肯吗?”

    “若是我,我一定肯!”罗清凤低声自语。

    “你也说了,那是你!”虞万两一个指头戳到罗清凤的额头上,看她捂着额头对自己讪讪地笑,又忍了怒气,坐下来,说,“现在的情况可不怎么好,安阳王表面上还是没有谋反,不过,……”

    皱着眉头,虞万两没有继续往下说,转而道:“这些事情其实和咱们都没有什么关系,你跟那安阳王也没有死仇,又是个闲散官职,谁也不会把你当回事,你安分在家里躲着,等过了这一阵儿,局势明朗了,也就没事了,再怎么样,新上来的皇帝也不会把满朝的人都诛杀了。”

    在罗清凤面前,虞万两没有半点儿隐瞒,把自己的打算都说了,商人重利,更重风险,这等有风险的大事,稳妥的做法自然是虞万两所说的那样,可惜的是……

    “亏你还是朝中官员,这样的话也说得出口!”十一皇子义愤填膺的声音在门口响起,他的身边站着满脸无奈的韶光,知道十一皇子的身份,他又怎么敢强制阻拦,再者,他也实在是拦不住。

    “这是谁?”看着情形有点儿不对,虞万两也起了身,眉头紧锁地看着十一皇子。

    “这是十一皇子。”韶光小声答了一句。

    十一皇子冷哼一声,“墙头草!我自己去想办法!”话说完,掉头就走。

    罗清凤张了口,正要再劝,便见虞万两当机立断地一掌敲在了十一皇子的脖颈上,把要倒的他推到韶光的怀里,扭头对罗清凤说:“你怎么回来还带着这个麻烦?”

    “咳咳,他,好歹还救了我一命。”罗清凤无语,事情的发展也太让人措手不及了吧!这位十一皇子也真是的,怎么总是爱听墙角?这都什么毛病啊,哈,现在倒霉了吧!

第八章 变故突起

    房间里的摆设都被换下了,桌子凳子的统统都被搬出去了,整个房间,除了一张床以及床上的被褥,便空无他物。

    身着普通衣服的十一皇子坐在床上,气哼哼地看着面前气定神闲的女子,冷声道:“罗清凤,你知道你现在是做什么吗?你这是软禁!”

    “不管是软禁,硬禁,都要请十一皇子多多包涵!”罗清凤拱了拱手,却半点儿没有后悔的意思,眼底划过一抹无奈,她也不想把事情搞到现在这种情况,可她不保证这位皇子会不会莽撞,所以,唯今之计,也只有事急从权了。

    “哼!”十一皇子别过了头,不再看罗清凤一眼。

    “皇子总是想着我们应该帮你,却不想想,到底哪里来的这个应该,难道凭借你的身份,一句应该,我们便应该豁出全家人的性命去帮你吗?说句大不敬的话,那是不可能的,这世上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好,而如今皇子的身份也未必是那么安稳的。”

    看到十一皇子不满的目光看过来,罗清凤继续说:“咱们是一路逃回来的,十四皇子怎么死的还是皇子告诉我的,那么,皇子也应该知道现在的情况有多危险,我要保证我的家人不会因为皇子的莽撞而送掉性命,所以也只有委屈皇子了。”

    “不管怎么样,皇子救了我一命,我是记得的,所以,皇子可以暂且安心住下,若是我有了消息,自会通知皇子!”罗清凤即将出门,又转头看向十一皇子,“希望皇子能够冷静思考一下,不要做出什么冲动的举动害了大家。”

    森冷的目光瞟过,十一皇子不由得瑟缩了一下,随即又怒起,这个道德低下的女子凭什么这么有气势啊?!再挺起胸膛来的时候,却看到那扇门已经关上了,然后从外面锁上了。

    “该死!”低声咒骂着狠狠地捶了一下床,却觉得手脚乏力,知道是药效起作用了,又是恨恨。

    门外,韶光担心地看着罗清凤,“这样,真的可以吗?”

    “如果放他出去的结果是咱们一家人的性命,那么我觉得这样也没有什么不可以的!”罗清凤拉着韶光的手轻声说着,她从心底就没有所谓的忠君思想,自然也不会觉得自己所行是什么大逆不道,但……

    韶光握紧了罗清凤的手,沉声道:“就算是死,我也陪着你!”

    罗清凤心中一暖,囚禁皇子,这样的罪名都有人愿意相陪,她这一辈子,也是不枉了吧!

    “你要陪着她,你还没有那个资格!”

    罗奶奶一声厉喝中气十足,让沉浸在无声胜有声气氛中的两个人立刻回过神来,韶光脸色一白,正要说什么,被罗清凤拉了一把,看着罗清凤挡在自己的身前,韶光心中感动不已,拍了拍罗清凤的手臂,向她微微一笑,表示自己没事。

    收到了韶光的暗示,罗清凤深吸一口气,把刚才那点儿不满压了下去,现在不是口舌之争的时候,她需要更多的支持。

    “奶奶……”

    “我没有你这样的孙女!”罗奶奶气急败坏,一直持在手中的拐杖成了最好的工具,抡起来就要往罗清凤的身上招呼。

    “啊——”韶光推了罗清凤一把,自己上前挡了一下,罗清凤措手不及地搀扶,两个人都倒在了地上,罗清凤只是脚下绊了一下,手撑地的时候蹭破了手皮,而韶光则是结结实实挨了一下,脸色煞白,双手捂着小腹。

    “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蔡奶奶听到罗奶奶回来的消息就知道不好,急急忙忙赶过来,正好看到眼前的这一幕,眼看着罗奶奶还要再打,急忙拉住了罗奶奶,再看韶光,身下已经有了血色。

    罗清凤眼前发懵,看着那些鲜血有点儿反应不过来,还是蔡奶奶推了她一把,“快点儿把韶光抱进屋去!”

    “啊,哦!”罗清凤回过神来,迅速地抱起韶光,第一次发现原来这个人这么单薄,这么轻。

    火急火燎地回了房间,等到蔡奶奶诊断完毕,她才渐渐清醒过来,一个小生命,一个还在孕育中的小生命就这样不明不白地离开了。

    “他怎么样了?”罗清凤坐在桌前,沉淀着纷乱的思绪。

    “没事,你们都还年轻,好好调养一段时间,还会有孩子的!”蔡奶奶用帕子擦了擦额上的虚汗,这两天之中的事情发生得太多了。

    先是应该随驾甘南的罗清凤赶回来了,然后是她带回来的消息,敬王谋反,接着又是让她配一些不伤身但可以让人虚弱无力的药,蔡奶奶隐约知道那是要做什么,只是罗清凤不说,她也只当不知道,这样的事,这样的事……

    “不管我要做什么,有一条,我总不会害大家,其他的,奶奶就不要担心了,有什么事,总有我担着!”

    蔡奶奶相信罗清凤的承诺,于是也不再问,把心中的忐忑也压下,但,现在罗奶奶也知道了……

    “没想到会这样,我以为你奶奶她……”蔡奶奶歉意地说着,她真的没有想到罗奶奶的反应会这么激烈,本来是想着找人商量一下,也是怕罗清凤年轻做错事的缘故,没想到……对那个未曾出世的婴儿,蔡奶奶的心中也有了一份愧疚。

    “我先去看看韶光!”罗清凤不想听蔡奶奶做任何的解释,她真的有点儿无法原谅,明明跟她说不要告诉罗奶奶,要保密,她也明明答应了。

    若是,若是……又怎会有这样的结果?

    站起身,往内室而去,看到站在门口,脸色稍微有些缓和的罗奶奶,罗清凤视若无睹,擦身而过,来到韶光的床边儿。

    韶光的皮肤并不是很好,与时下的男子相比,有些发黑也有些粗糙,眉宇更是稍显冷硬,他躺在床上,眼睛睁得大大地,看着头顶,眼神茫然而空洞,眼角的泪水未曾擦拭,在软枕上积了一小片湿迹。

    罗清凤坐在床边,手指从他的额头划到眉梢眼角,最后掌心停留在他的脸颊上,感受着那微凉而湿润的触觉。

    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还未曾出声,便听到韶光说:“我没事,孩子,以后还会再有的吧?”

    话语中有了那么一点儿不确定,却还是看着自己笑,那样清浅的笑容,稍微不注意便会忽略过去,如同水面即将消失的涟漪,那么细微,那么敏感。

    他在怕什么?怕以后不能再有孩子?还是怕自己怪他?

    “韶光——”罗清凤的目光柔和,想要说什么,却又被韶光打断。

    “我一定好好调养,以后一定还会再有孩子的!”韶光拉着罗清凤的手,紧紧地,语气又坚定了几分,但当他一接触到那包容的目光,还是忍不住哭了,“我真的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好想要一个孩子的,我……”

    “我知道,我知道,咱们以后还会再有孩子的,这个孩子是他自己没福气来咱们家,以后还会再有的!”罗清凤俯下身,贴着韶光的脸颊,感觉他的泪水流在了自己的心里,滚烫滚烫的,“这不是你的错,是我的,是我太粗心了,是我……”

    “清凤……清凤……”韶光泣不成声,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流着泪,一遍遍叫着罗清凤的名字,他叫一声,罗清凤便应一声,直到他渐渐平复下来,嗓子也哑了声。

    “不要太伤心,咱们以后还会再有孩子的,你想要多少就会有多少,不要哭,哭坏了眼睛就不好了,你要好好调养身体,以后还会有孩子的!”

    罗清凤感觉自己安慰的话是那空泛无力,明明之前也没有感觉到什么,可那小小的生命一旦消失了,却怎么会让人这么难过?

    乍喜突悲,便是这样的感觉吧!

    看着韶光抽噎着闭上了眼睛休息,看着他渐渐沉入睡梦,呼吸平稳下来,罗清凤这才发现自己的衣襟已经湿了一片。

    顾不上理会这些,罗清凤给韶光盖好了被子,小心地抽出手,退出房间。

    蔡奶奶担忧而又歉疚地看着罗清凤,欲言又止。

    “她呢?”罗清凤揉了揉额角,轻声问。

    “她?”蔡奶奶愣了一下,看着罗清凤平静无波的面容,反应过来那个“她”可能指的是罗奶奶,有些不悦,怎地连一声“奶奶”也不叫了,但想到刚才的事情,歉意又起,叹息一声,“你奶奶让你过去一趟,她在房中等你!”

    “嗯。”罗清凤点了点头,“韶光,还要奶奶多多费心了!”

    “我知道。”蔡奶奶看罗清凤的脸色不好看,害怕她们祖孙二人又起什么冲突,劝道,“到底是你奶奶,总是为你好的,不要太拧着她了,有话好好说!”

    罗清凤惨然一笑,有话好好说,她何尝不想好好说话,可罗奶奶,几时给过自己说话的权力?想到从小到大的几场打,罗清凤心中又是凄然,若非品尝过更加甜美的亲情,她恐怕真的要以为打是亲骂是爱了。

    只是,这些话到底不好对蔡奶奶解释,对着她担忧的目光,只点了点头,轻声道:“我都知道。”

第九章 病来如山

    罗奶奶的院子离罗清凤的院子有一段不算近的距离,大概潜意识里,罗清凤也不想与这个奶奶太过靠近吧!

    缓步走着,经过韶光刚才摔倒的地方,那一滩血迹已经被人清扫了,覆上了一层新土盖住了,但事情已经发生了,难道是这样的遮盖可以掩饰太平的吗?那土的颜色,到底有点儿不一样了吧!

    又是一时气急吗?

    挨第一次打的时候,罗清凤便为罗奶奶找理由开脱,她是太想要自己的孙女好,所以才会一时气急,所以才会不听辩解便打,因为古代信奉的都是棍棒底下出孝子,因为大人总是以为小孩子的辩解是狡辩,因为她关心则乱,所以才会那样狠劲儿责打。

    第二次,她只当罗奶奶是把关切掩饰在责打之下,想着她只是不善言辞,不知道怎样来表达自己的担忧,毕竟,她是擅自做主地去了那么危险的地方,至于那一晃而过的恨意,她也只当自己是眼花看错了。

    日子,总是要稀里糊涂地过,不需要把一切都弄得明明白白。

    罗清凤以为自己占据了这个身体这个身份,便有责任有义务对罗奶奶好,也因为这么一点儿心虚,对那两次责打,也许在当时有过怨怼,但疼痛忘掉之后,还是照旧把她当做长辈尊敬着,也许不够亲切,但至少是敬着的。

    可再一再二,不可再三再四。

    这是第三次了吧!若不是韶光挡了那么一下,她又会怎样打?那么大年纪的人了,脾气还是这么暴躁,力气还是这样大。

    说不上恨还是不恨,罗清凤更多感觉到的是委屈,也有些不满,自己殚精竭虑地为这个家考虑,想着的是怎样保全这个家,让大家都能够平平安安的,可,偏偏有人在这么忙乱的时候生事,实在让人感觉心累。

    罗奶奶院中的小厮看到罗清凤过来,忙着行礼,罗清凤摆了摆手,道:“你们都在院门口守着!”

    这时候,她早就没有了什么隐藏行踪的顾虑,心底里甚至升起了一种消极报复的意思,索性让那些想要害人的知道自己回来了,然后过来杀人,自此之后,一了百了!

    缓步走进院落,这个院子和其他几个院子,构造都是一样的,罗奶奶的那个房间,还是自己让人布置的,虽然之后一次不曾来过,却也知道是怎样的。

    房门打开,罗奶奶坐在正中,满头的银发,她的手中还拿着那根拐杖,那拐杖还是罗清凤亲自找人做的,用的最好的木头,打磨了最好的扶手,送来的时候也不见罗奶奶欢喜,可她以后经常用着。

    那个时候,罗清凤还以为罗奶奶只是别扭,不知道怎样表示自己的欢喜,谁想到今日……

    看到罗奶奶抚摸着拐杖出神的模样,罗清凤的脸色稍微和缓了一些,她也不是故意的吧!也许,她现在也觉得懊悔?

    “奶奶……”

    “跪下!”罗奶奶的表情并不见特别的严厉,却格外冰冷,连这一声呵斥也如以前一样,之前的那一丝和缓似乎只是错觉。

    罗清凤应声跪下,不管怎样说,她还是自己的奶奶,还是这具身体的血脉至亲!

    膝盖接触到冰冷的石板,略微有些不适,罗清凤跪得笔直,看着罗奶奶。

    “你这孽障,竟然做下囚禁皇子的事情,这般大逆不道,你还有什么不敢做的吗?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样的罪责,你想要让我罗家背负污名,自此绝后,让我这老婆子为你陪葬吗?!”

    随着喝骂,罗奶奶的表情也愈发狠戾起来,举起拐杖又要再打,罗清凤早有戒备,在拐杖抡过来的时候拼着挨了那一下,死死抓住了拐杖,盯着罗奶奶问:“奶奶能不能听我说一句话?”

    “我听你说什么,你有什么好说的,事情都做了,难道还有什么可以解释的吗?你什么时候把我这个奶奶放在眼里了?!”

    罗奶奶大概从来没有想过罗清凤竟然还敢反抗,气不打一处来,她到底年老了,抽了一下,抽不出拐杖,便举起手来,狠狠地甩了罗清凤一个巴掌。

    罗清凤没有想到罗奶奶动手这样快,被这一巴掌打懵了,巴掌声在空旷的房间内格外响亮。侧倒一边儿,耳边似乎还回荡着巴掌声。

    脸上火辣辣地疼,罗清凤脑中想到的却是一句“打人不打脸”,嘴角一弯,呲牙咧嘴地忍疼笑了。

    “奶奶这样问我,我也有一句话问奶奶,我到底是不是奶奶的亲孙女?”

    若是,怎会如此狠心打骂?

    罗清凤这句话是充满怨气和委屈的,她看着罗奶奶,似乎在等一个回答,又似乎是用这样戳心的话作为回应那个巴掌的反击。

    本是无心问起,可看到罗奶奶惊变的脸色,看到她目光中的惊讶和惶然,罗清凤突然有了一个意料之外又是意料之中的猜测,笑容古怪,目光平静。

    “谁说你不是我的亲孙女?!你从哪里听来这种混账话?你,你当然是我的孙女!否则我为何养你,供你吃穿,还送你去书院?真真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竟然问出这种话来!”

    罗奶奶的神色变化只是一瞬,一瞬过后,又开始骂起来,还不时捶着胸口,似乎多么伤心的模样,然而那一瞬的疑窦还是映在了罗清凤的心里,慢慢地品出了一些不对劲儿来。

    谁说的?从哪里听来的?若是真的亲孙女,听到那样的问话,是不会这样反问的吧!可能会伤心,会痛心,但,不应该是问从哪里听来的吧!

    罗奶奶之后的责骂再没入罗清凤的耳,趁着罗奶奶没有再动手,她慢慢地把这几句话琢磨了一下,然后笑着站起身来,撂开怀中的拐杖,听着那声响动,莫名有了些许畅意。

    不理会罗奶奶惊疑不定的神色,罗清凤微笑着说:“小时候,我就想,为什么奶奶对我总是没有个笑模样,然后看着别人家的样子,总觉得自己家格外冷清,我那么努力地学习,却从来得不到一丝夸奖,奶奶的脸色对着我总是冷的,有时候我觉得奶奶是在恨我,可又觉得奇怪,奶奶为什么要恨我……”

    从罗清凤开始说话,罗奶奶便不再吭声,房间里只余下罗清凤一个人的声音,轻柔而又冷情的声音。

    “……原来,我今日方才猜到了少许,我不是奶奶的亲孙女,可对?”

    这句话,罗清凤是用肯定的语气说出,但心底仍有几分不确定,若非亲孙女,罗奶奶怎会为了自己能够进一个好书院而百般操心,若非亲孙女,又怎会……可,若是亲孙女,又如何解释那恨不得打死的恨意,那样浓烈的恨只一眼便让人心惊胆战。

    “胡说,你这孽障,我养你这许久,竟然养出冤孽来了,这般不孝不忠之徒,留你何用,打死算了!”罗奶奶怒喝着,想要捡起地上的拐杖当做打人的工具,这一弯腰,大约是怒气冲上头顶又猛然低头,竟然不稳,直接栽倒在地。

    这一变故太快,罗清凤几乎是本能地去扶,可还是慢了一步。

    “这,这……你都跟你奶奶说什么了,怎么把她气成这个样子?!”

    蔡奶奶闻讯前来,话语中有了一丝责怪,床上的病人又多了一个,比起韶光那种只需好好调养便不用再操心的病情,罗奶奶的病情显然更重一些。

    头上撞得那一下没什么要紧的,红肿几日便可以消了,可她到底年老体弱,早年又多劳苦,身体积压的一点儿小问题,平时不显,这会儿全都冒出来了。

    所谓病来如山倒,便是如此了。

    “没说什么,不过是些昏话罢了!”看到罗奶奶半边身子僵木不能动弹的模样,罗清凤什么话也不好再说,她已经老了,她到底养了自己这么大,亲的还是不亲的,又有什么要紧么?养恩同样是恩。

    蔡奶奶看到罗清凤的精神不是很好,想到今天发生的这么多事情,也不好多说什么,叹息一声,道:“她总归是你奶奶,不要太顶着了……她这病,还得慢慢调养,有我看着,你先去休息一下吧!”

    “好,有劳奶奶了!”

    罗清凤也觉得疲倦,交代了小厮好好照料,便返身回了自己的院子。

    悄悄来到韶光的床边儿,看到他睁着眼睛看过来,目光中有着担忧,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头,道:“安心睡吧,没事,我也歇一会儿!”

    翻身上床,躺在韶光的身边,捉着他的手,头挨着他的肩头,微微叹息,今天她的奋起反抗到底是做错了还是做对了?

    若是不反抗,难道要挨打吗?罗奶奶,真的会打死自己吗?

    “清凤,不管有什么事,我都陪在你的身边!”韶光轻声说着。

    罗清凤听了,微微一笑,道:“嗯,我也会陪在你的身边,咱们两个,永远不分开。”

    管他什么怅然茫然,管他什么对与错,人活在世,不可能半点儿错都没有的,只要好好做,认真对待也就是了,她现在就自责,为时尚早,还是等把所有的事情都料理清楚了再说吧!

第十章 十一出逃

    家中一下子倒下两个,罗奶奶还罢了,自从韶光管家,她便没操过什么心,静等着人服侍,而韶光的倒下则无形中增加了罗清凤的负担。

    为了让韶光安心静养,也为了让自己能够轻松一些,罗清凤把最早买回来的张叔提拔成为管家。

    因为罗奶奶病了,蔡奶奶心里那杆秤很容易便有了偏颇,对罗清凤不怎么来探望颇为不满,明里暗里说过好几次了,罗清凤则是有苦自家知,她现在哪里还有心思和心情去探望罗奶奶,她都不知道对着那充满恨意的目光该说什么。

    罗奶奶的恨,到底是算有缘由的,是她把罗奶奶气病了,气得她现在不能动弹,但十一皇子那里,就更令人头疼了。

    害怕囚禁皇子的消息走漏引来麻烦,十一皇子的起居事宜,罗清凤都无法假手于人,原来还可以托付给韶光,而现在,只能她自己亲力亲为,而这位皇子,不领情不说,还总要添点儿麻烦。

    “这是什么意思,我连沐浴都不可以了吗?”

    十一皇子撂下饭碗,他倒没有摔盘子摔碗的喜好,当然,这也不乏罗清凤的威胁之功。

    “不行,沐浴太麻烦了,最多我给你准备点儿水,你自己擦洗一下算了!”

    罗清凤断言否决了沐浴的要求,她现在给十一皇子下的药已经减了不少药效,以便他自己处理自己的事情,可沐浴,这等事还是太麻烦了,最容易引起院中人的注意。

    “有什么麻烦的?你不会说你要沐浴,然后让他们准备好水,然后换我去洗不就成了?”十一皇子也知道罗清凤的顾虑在哪里,忙保证道,“现在局势不明,我也不会贸然出去,十四的下场我还是深以为戒的,这许多天我都没有乱喊乱嚷,已经够配合你的了,现在也轮到你配合我一下,只是沐浴而已,我都许多天没洗了,身上都臭了!”

    闻言,罗清凤吸了吸鼻子,说:“不会啊,我都没有闻到!”

    话才说完,看到十一皇子满面红晕,才发觉这句话有点儿近乎于调笑了,忙道:“也罢,我这就去安排,只希望你能够记住自己说的话,不要给我添乱!”

    “我知道,我现在什么都要仰仗你,还不会做出自绝生路的傻事。”十一皇子自嘲地说了一句,随即突然问道,“若是我做出什么,你会杀了我的吧?”

    罗清凤愣了一下,沉声道:“我不知道。”

    说实话,不敢说从来没有想过,遇到麻烦,通常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消灭它,当然,消灭不了或者其他情况的时候才会有绕开或者逃避的做法,而一个代表麻烦的人,自然也会很让人头疼,但杀人,便是有过这样的闪念,最终也不会实施的吧!

    房门开启,又关上,外面传来了上锁的声音,这个房间未曾启用之前一直都是上锁的,也并不引人怀疑。

    “我知道你会杀我的,所以,我这么做,也不算亏欠了你!”十一皇子看了看紧闭的门户,轻声说着。

    罗家的小厮本来就没有多少,沐浴这种事情便是安排下去,也要等好一会儿水开,等到浴桶兑好了水,罗清凤便让所有的人都下去,自己亲自去把十一皇子带过来。

    十一皇子倒是没有玩儿什么猫腻,老老实实跟着走过来了,等到他进了浴室,罗清凤才在外面把门关上了,想了想,没有去找锁子锁上,而是自己守在外面。

    里面传来哗哗的水声,罗清凤觉得有些尴尬,往远处走了几步,想着十一皇子现在应该还没有逃跑的能力,又放松了戒备,不是紧盯着浴室的门,而是想起了别的事情。

    京中现在已经不再平稳了,甘南那里终于传来了敬王谋反的消息,在朝中无皇帝的情况下,唯一能够做主的人竟然成了安阳王。

    也是,不管以前皇帝对安阳王是否有所防备,但荣宠有加,却是不争的事实,皇宫中的宴会,安阳王几乎都有被邀请,这样的荣宠之下,难免有些人头脑不清楚,更何况,安阳王和皇帝到底是一脉相承,若非……

    皇位之争,总是充满血腥的,成王败寇,从来都没有所谓的公平。

    当然,朝中也不全是支持安阳王的,有人就曾经说要调大皇女回京,不过,这样的声音小了一些,且远水不解近渴,并没有被多数人采纳。

    这时候,安阳王会怎样做则成为了所有人的焦点,若是她真的也有谋反之意,还真是棘手。

    唉,也不知道皇帝她们到底逃出来没有,又逃到哪里了,若是不能够及时回来,真的不知道会不会出什么大乱子。

    脑中想着纷乱不堪的局势,再想到家中的情况,更觉得头疼,伸手揉了揉额角,突然听得浴室中“哐当”一声响,忙奔了过去。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罗清凤隔着一扇门询问,等了一息的时间,没有听到有人应答,又有点儿不放心,是摔倒了,还是……

    “有没有事?再不回答,我就进去了?”

    又问了一遍,等了一会儿,还是没有人应声,罗清凤害怕十一皇子真的出了什么意外,便准备推门进去,手扶在门板上,又停了一下,才猛地一脚把门踹开。

    门上没有闩着,罗清凤不曾防备,用力便显得过猛,还不等她回过神来,脑后有风声,她还来不及变换姿势,便已经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下,感到有鲜血流出,她的嘴角一弯,脑中划过一个念头,不会就这么死了吧?

    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在床上了,睁开眼,眼前有点儿模糊,似乎又是以前近视之后看东西的模样。

    “我的眼睛……”

    “没什么事,针灸一段时间,也就好了!”蔡奶奶的声音有点儿疲惫,“这几天到底是怎么了,接二连三地出事。你又是怎么回事,怎么在浴室被人打倒了,是不是……”

    犹豫了一下,蔡奶奶到底没有问出后面的话,而是轻声说,“你若是真的喜欢那位……”

    “喜欢,什么喜欢?”罗清凤愣了一下,有点儿反应不过来蔡奶奶在说什么。

    “你不是因为……”

    眼睛好了一点儿,看到蔡奶奶尴尬的神情,再想到出事的地点,罗清凤恍然,该不会是被人以为自己是要对十一皇子预谋不轨,所以被打翻在地的吧?

    啊,不对,十一皇子呢?

    “奶奶,他人是不是跑了?”罗清凤抓着蔡奶奶的手,问道。

    “是小厮先发现你的,然后就告诉了我,只看到你一个人,他,应该是跑了吧!”蔡奶奶的神情还是尴尬,“你怎么这么莽撞?”

    罗清凤苦笑着,道:“奶奶误会了,我什么都没做,只是被他骗了,我以为他出事了,问了几声没人应,这才着急要进去看,谁知道……我早应该防着点儿的,他没有这么快便改变主意,我却忽略了。”

    能够跟着自己一路乞讨也要坚持回京,这样的毅力,怎会因为自己空口白牙几句局势不明便不去亲眼去看,十一皇子的胆大自己早有所知,却未曾防备,也是该着。

    动了动,想要起身,才发觉头晕得不行。

    “快别动!”蔡奶奶忙按住她,道,“他下手重,你这伤可不轻,暂时不要乱动!”

    “我哪里能够安心躺着,他现在出去,若是被发现了,万一……”罗清凤越是想越是觉得心中难安。

    “左右也不差这么一天,你已经昏迷两天了,现在着急也不顶用,还是安心静养的好!”蔡奶奶叹息不已,“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两天?!”罗清凤讶然,“那,韶光……”

    “你怎么总是惦记韶光,就不想想你奶奶?”蔡奶奶有点儿心寒地说,“谁家都没有点儿磕磕碰碰的,哪里有隔夜仇,你奶奶再怎样,也是为了你好,她都病成这样了,你都不关心不惦记?”

    看到罗清凤并不因为自己的话所有动容,蔡奶奶有点儿心冷,还是亲奶奶都如此,对自己又能有几分真情?

    “放心好了,我一直帮你瞒着!”

    蔡奶奶说着就要起身,为了罗清凤,她也劳碌了好多天,有点儿撑不住。

    “奶奶……”罗清凤叫了一声,却又不知道对蔡奶奶怎样解释,末了低声道,“我知错了,等能起身了,就去看奶奶!”

    再怎样难以面对,总还是要去探望的吧,否则就是不近人情了,生恩养恩,怎样也有那么多年的养育之恩,不能够都忘记了。

    想到罗奶奶为自己请大夫看病的焦急,想到她拉着自己的手进入书院时候的潮湿,罗清凤闭了一下眼,再睁开的时候,已是一片清明。

    “奶奶说得对,以往是我错了。”

    便是恨又怎样,她一手把自己拉扯大,这份恩情是无法磨灭的,要恨便由着她恨吧!自己以前,着实有点儿偏执了。逃避是无法逃避过去的。

    听了这样的回答,蔡奶奶面色回暖,道:“好孩子,这就对了!”

第十一章 甘苦自知

    几日后,朝廷正式对敬王的行为提出了决议,以安阳王为首的朝臣们决定了剿灭叛军,而大皇女,由于鬼戎的骚扰,不能够移兵回京,还需在边域驻守,当然,这是官方的说法。

    按照罗清凤的理解,这会儿大皇女不能回京的原因则是京中的局势太过复杂了。

    敬王方面已经宣称皇帝在她们手上,并且以皇帝的性命相要挟,迫使大军不敢妄动,只能够形成僵持之局,这样的局面对安阳王来说未必是什么好事,安阳王此时妄动便是陷皇帝于不顾,若是不动,则局面永远不能被打破。

    罗清凤同样心中忐忑,不过她倒是因此有了旁的主意。

    白日里,蔡奶奶带着两个小厮去了药铺,平日里她总会在这个时候去药铺转一圈,并不曾引人注意,也就没有人注意到其中的一个小厮从药铺再出来的时候已经成了一个买药人。

    出城,在城外露宿一夜,又换了一身衣裳,第二日进城的时候,罗清凤已经恢复了初进城时候的狼狈打扮,与上一回不同的是,这回她一进城便表明了身份,引起了轰动。

    “甘南的情况到底如何,皇上真的被叛军捉住了吗?”

    罗清凤宣告了自己的身份,便倒地不起,这倒不是装的,她脑后的伤还没有好,强撑着在外面过了一夜,一不小心便有点儿发热,迈步入城的时候都觉得晕眩,仿佛走在云端,好在并没有误事。

    再醒过来,看到的便是以安阳王为首的朝臣们,都围着她,等着她口中的“最新”消息。

    到底是经历过的事情,罗清凤除了隐瞒了十一皇子的事之外,把事情都照实说了,说了她穿着十皇女的衣服被敬王捉住,又编造了她从敬王手中逃脱的消息,顺带着把那几个掩护自己的侍卫的名字报上去了,要求朝廷给予嘉奖。

    “皇上无事就好!”

    安阳王全部听完了,才长舒了一口气,感慨着。

    罗清凤不敢细细打量安阳王的举止,但从表面上看,这位安阳王还是没有显露出什么不轨之心,似乎还是一片忠心,但,内里,谁知道呢?

    这一步实在是险之又险,若非害怕十一皇子先露面,把自己陷于不利之地,罗清凤绝对不会现在就暴露自己,万一不好被人诬陷成逃兵奸细之类,就太冤枉了。

    但也有好处,这样一来,自己回京便算是过了明路,不用像以前一样躲躲藏藏,还害怕别人发现,可以做的事情又多了一些。

    观察诸位大人的反应,似乎都很正常,那么,十一皇子就是没有跟她们接触了,也对,一个皇子,再怎样也不至于勾连大臣,那,他现在会在哪里?

    “罗大人辛苦了,这几日便好好休息一下吧!”

    没有人追问罗清凤头上的伤到底是怎么回事,因为看着她那一身破烂的衣服,也知道路上定然辛苦,罗清凤便这样安然回府休养了。

    罗清凤回府当日,虞万两便光明正大地前来探病,两人的朋友关系已经是众人皆知的,倒也没有什么不对。

    “你怎么这么莽撞,这时候冒出头来,可不好收场!”

    虞万两一来便是责怪,但这样的责怪出发点是关心,让人听了心里温暖。

    “我能够有什么办法,总要变被动为主动吧!”罗清凤苦笑着,把十一皇子从这里逃离的事情说了,“若是他先联络上什么人,暴露了自己的行迹,少不得会让人想是否还有什么人从那里脱逃,若是那位真的和敬王有联系,为了保密消息,也必然是要害我的,还不如我主动出来,至少现在朝中上下都知道我从甘南逃回来了,明面上也不至于有人对我不利,至于十一皇子,我也可以暂时跟他摆脱联系了!”

    说到这里,心里不由也有了愧疚,他到底救了自己一命,可自己回报给他的,却是这样明白地斩断联系,有些过于无情了。

    “得得得,别跟我说这个,我还不知道你啊,有危险是肯定不冒头的,这样一来也好,那十一皇子就算以后说是跟你一起回来的,有你现在的说法先入为主,大家估计也不会相信他,更何况,这样的事情多少有碍清誉,他应该不会到处乱说!”

    虞万两站在罗清凤的角度考量了一番,接着又问:“那你现在准备怎么办?”

    罗清凤摇了摇头,摊开双手,道:“还能怎么办,主动权从来都不在我的手上,现在只能看朝中人怎样做了,只怕,我今日回来,明日大军就要发兵了。”

    有了罗清凤那番如实说辞,不管怎样,安阳王都有了发兵的理由,估计这也是她对罗清凤和颜悦色的原因。

    只要掌握了大军的军权,又在这种危机时刻起到了领导的作用,那么,即便是日后皇女回来争权,也未必能够争得过这位立下大功,又谦恭有加的安阳王了。

    “也不知道四皇女怎样了!”虞万两皱着眉,说起的却是随着皇帝出逃的四皇女。

    罗清凤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好一会儿才恍然,虞鸾卿准备嫁的人不正是四皇女么?

    “吉人天相,她们应该都会无事的。”

    “什么吉人天相,若是吉人天相,这会功夫早就能够回来了,我可不信这话,现在都说她们是凶多吉少,若是真的被敬王捉住,当个筹码,还未必当下就死了,怕的就是不暴露身份,被乱军杀了,那才叫死无对证!”

    虞万两说着笑了,“我倒不是担心鸾卿以后嫁不出去,你可知道,最近世女可对鸾卿青眼有加哪!”

    罗清凤回来这段时间,一来不敢外出,二来关心局势,倒未曾留意市井传闻,乍听得这么说,不由好奇,道:“这是怎么回事?”

    虞万两得意地靠在椅背上,翘着腿,慢悠悠地喝了一盏茶,说:“世人都瞧不起商贾,却不知道只要我家的金山银山不倒,便是皇帝也要多加关照,更何况是那些想要做什么事却没有余钱的人呢?”

    “呦,口气倒不小么,虞姐姐以前怎不见这番气势?”

    这段时间难得有笑意,看虞万两似乎有所得,罗清凤也乐得配合捧场。

    “这你就不懂了,太平盛世,多些钱少些钱差别不大,而乱世时候,钱财才是最要紧的,不管是要招兵买马,还是要收揽人心,这钱财都是多多益善,我这等出身的便也成了香饽饽,你可知,府上送礼的人都让你姐夫烦透了!如今,我家的鸾卿可是不愁嫁不出去啊!”

    别有深意地拖长了腔调,但看罗清凤并不接茬,虞万两也觉得无趣,不曾就此话题再说什么,转而用银叉扎了一块儿做成梅花状的小点心,边吃边赞:“一尝就知道是韶光的手艺,还是那么好吃!”

    “这回虞姐姐可猜错了,这糕点可不是韶光做的!”

    目前韶光还被勒令卧床不起,哪里会起来做糕点?

    “我可以猜错,却绝对吃不错,这定然是韶光做的,你若不信,咱俩打个赌,现在就找人问问,看是与不是!”虞万两挤眉弄眼地说着,“在你屋里,若是能够吃到别人做的糕点,才是奇怪!”

    看虞万两说得这么肯定,罗清凤也来了兴趣,当下便叫了人来问,果然,糕点是韶光做的!

    虞万两赢走了钱财,乐得见好就收,留下罗清凤在屋中闷闷不乐。

    “不是叫你休息,不要乱动么?怎么跑到厨房去做糕点了,还让人瞒着我一个!”

    罗清凤每每去看韶光,他总是老老实实躺在床上,谁料得到自己一转身,这人还是该干什么干什么。

    “不过做个糕点罢了,都是做熟了的事情,并不曾累到,总是躺着不动,才真让我觉得累,更何况,蔡奶奶也说不用总是躺着,只要调养就可以了,那些药,我都是按时吃的!”韶光面带微笑,愈发显得罗清凤有点儿无理取闹。

    “话不是这样说的!”罗清凤心里还是有点儿别扭,虞万两一口可以尝出糕点是韶光做的,自己却吃不出来,难道是说自己对他还不够用心,对他还不够了解么?

    把刚才跟虞万两打赌的事情说了出来,韶光聪敏,一听就明白罗清凤到底在别扭什么,笑呵呵地说:“清凤这回可是被虞姐姐骗了!”

    “哦?这是怎么说的?我两人打赌,不曾有骗啊!”

    “怎么不是骗,有一回虞姐姐跟我抱怨糕点不够甜,我便告诉她你喜欢吃那种不甜的糕点,她一尝那糕点不甜,自然知道是我做的,你的事情,我何曾假手于人?”

    平平淡淡的一句话,透出多少心思,罗清凤听得心里熨帖,那点儿醋意也就不翼而飞了,爱啊不爱啊,从来都不是挂在嘴上说说而已的,这人从来没有说过缠绵动人的情话,却把自己的一点一滴都记在了心里,用行动表明心意。

    “便是为了我,以后也不要这般劳累,我舍不得你辛苦!”罗清凤轻声说着,握住了韶光的手。

    韶光嘴角的弧度愈发深邃,深情地凝视着罗清凤的眼眸,道:“为君之故,甘之如饴!”

第十二章 平平安安

    所有的好心情在踏入罗奶奶的院子之后立时消散,同样的格局,这边儿的院子就让人觉得严肃冰冷,而自己的院子,则让人觉得温暖如春,这是否是因为人不同,所以气场不同呢?

    就算药铺已经步入了正轨,蔡奶奶还是要不时去坐镇,看着的,因此照顾罗奶奶的事情便交给了那两个小厮。

    “小姐!”一个小厮端着水盆出来,看到罗清凤,有点儿惊诧,忙施礼问好。

    “今天,怎么样了?”

    罗清凤在门口踟蹰,询问着小厮罗奶奶的近况,这些事情她都能够从蔡奶奶那里问到,也是常问的,因而并不期待小厮的回答,问着便探头往里面看去。

    那小厮抿嘴答道:“今天看着,似乎好了一点儿了,在屋子里走了一会儿才躺到床上的。”

    “那就好。”挥挥手让小厮退下,罗清凤推开了房门。

    入目所见,古朴的家具熟悉而又陌生,床上的帏帐因为不透风,都被撤去了,一眼可见的便是大床上那平躺着的身影。

    一个小厮正坐在脚踏上守着罗奶奶,而罗奶奶则闭着眼睛,似乎是熟睡的样子。

    “小姐!”小厮扭头看到罗清凤,忙低头问安,罗清凤轻声道:“你先下去吧,这里我来看着!”

    轻轻地搬了一把椅子放在床边儿,坐下,看着罗奶奶熟睡的样子,这位老人,也唯有在睡着的时候才会露出这般温和的面容吧!

    因为年老,皮肤上已经有了抹不平的褶子,浅褐色的老年斑也开始弥漫,顺着眼角的那些纹路,看到那白得发亮的银丝,便是罗清凤,也有些想不起她以前厉害的模样,岁月催人老,随着自己的长大,她渐渐老了,这么多年,虽未曾见过多少温情,到底也不曾太过苛责,是不是,自己要求得太多了呢?

    她不善于与人相处,自己又何尝善于交际了?

    思绪莫名地想到了韶光,想到与他之间因为西门君实而闹出的误会,自己,其实从来不曾喜欢过西门君实吧,只是看到,然后觉得挺拔,觉得好,却也未曾因此对其有过任何的了解,时常挂念不放,不外是这山望着那山高,总有些不合时宜的幻想罢了,如同小女孩儿总是梦想着做公主,有王子相伴一样,总是不切实际的幻梦,却未必有多么情真意切。

    而卓钧玉,想到他,不由皱起了眉头,这个可以当做朋友的人,不知道是不是陷到了那场泥沼之中,还有傅恒,她家,到底有没有问题呢?

    这样一想,又想到了最令人烦恼的十一皇子,希颜,倒真是个好名字,只可惜这人的性格太过……说不上该怎么形容,第一回见的时候以为是纨绔子弟,第二回在太学看到却是那样冷漠淡然,第三回,则发现原来这人还有如此勇敢多谋的时候,尔后,便是对其刚毅的佩服了,千里之路不曾叫苦,在这个女子为尊的社会,便是不少女子也做不到吧!

    而他的逃跑,倒也算是有勇有谋,用平日的听话来麻痹自己,然后又下得去手,想到头上挨的那一下,又觉得头皮抽疼,揉了揉额角。

    这里的事情真麻烦!晃了晃头,似乎要把这一切烦恼都抛之脑后,又想起曲宁,他现在在衢州算是难得的清净了吧,从来信上也可以看出,他过得还不错,安宁平淡的生活如白水一般没有什么滋味,却是难得的真水无香。

    一低头,看到罗奶奶已经醒了,正看着自己,罗清凤讪讪一笑,道:“奶奶可是还生我气呢?清凤已经知错了,再不会顶撞奶奶了!”

    “滚,我没有你这样的孙女!”罗奶奶的声音透着虚弱,有气无力,骂人的话也因此显得不是那么严厉。

    罗清凤不把她这样的话放在心里,扶起罗奶奶,拿了软枕当做靠垫放在她的身后,这样的靠垫她让人做了许多,自己留了一些,剩下的都给了蔡奶奶和罗奶奶。

    转身去一旁倒了热水,再过来,便坐在床边,把水杯喂到罗奶奶的嘴边儿,道:“奶奶先喝两口水再说话吧!”

    罗奶奶的身子有半边儿是木的,便只用一只手推拒,罗清凤也不强求,两手捧着水杯道:“上回是清凤莽撞了,把奶奶气得不轻,还请奶奶原谅。”

    “奶奶养了清凤这么大,吃穿用度从来不曾有所亏待,清凤便不是奶奶亲生的又如何?这养恩总是有的,奶奶若是容我,便容清凤奉养奶奶终老,若是不容,奶奶说怎样,清凤便怎样!”

    这番话在心里思量了好久,没有什么煽情的意思,因此说起来虽然情真意切,却显得平实质朴。

    “你——”罗奶奶惊疑不定地看着罗清凤,罗清凤只当看不到她眼底的震动,而是把水杯递过来,问:“奶奶可要喝点儿水润润喉?”

    这一回,罗奶奶没有拒绝,一手扶着杯子,喝了点儿水,罗清凤还问了问水凉不凉,要不要重新倒一杯热的。

    “这么些年,细细想来,我却从来没有什么跟奶奶好好说话的机会,奶奶除了训诫我之外,便总是冷着一张脸,拒人于千里之外,我不知道奶奶是怎样想的,我以为的便是奶奶不想和我亲近。”想到罗奶奶眼中不时流露出的恨意,罗清凤也是难过,“若是奶奶不想看到我,觉得看了生气,我以后便少在奶奶面前出现,若是奶奶并不讨厌我,便不要总是冷脸对我,人心总是热的,禁不住一再冰冷。”

    为何能够那么快便把蔡奶奶当做亲生奶奶一般尊敬一般爱戴,就因为蔡奶奶的慈祥和温和,就因为蔡奶奶的关切和心疼,人心换人心,她自然觉得蔡奶奶比罗奶奶要好,可有些事情是没的选择的,比如她不知道为何自己能够带着记忆重生一样。

    既然是没得选择,她便希望能够在有限的条件里过得好一些,可在什么都没来得及的时候,便被罗奶奶的一顿责打,打飞了全部想要亲近的心思,她到底不是小孩子,不会记吃不记打,多多少少,心里留下了痕迹,再想要亲近,便是难上加难,又何况,谁能够总是把一颗热乎乎的心去贴一张冷脸呢?

    绝口不提亲生与否的问题,把憋在心里的话说了,罗清凤也觉得心中畅快不少,再看罗奶奶,虽然那一张脸上还是没有什么表情,却也并不显得严厉非常了,这些话,总算没白说,好似有了一点儿效果。

    “奶奶若是没什么事,便好好歇着,清凤先告辞了,以后晨昏定省,定不会有一日怠慢,若是清凤哪里做得不对了,奶奶不喜欢了,还请奶奶说明。”罗清凤扶着罗奶奶躺下,把被子给她盖好,这才起身离开。

    罗奶奶一声不吭,到底没有说讨厌还是不讨厌,但这样的态度,是默认了罗清凤以后的晨昏定省吧?

    “你头上,是怎么回事?”略微有点儿苍老的声音带着一些犹豫不定从身后传来。

    罗清凤听得一喜,回头道:“没什么大碍,不小心磕了一下,已经让蔡奶奶看过了,休息几日便好。”

    静等了一会儿,罗奶奶再没有理会她,罗清凤便要转身出门,已经踏出门,要关门的时候,才听得罗奶奶说:“你好好歇着,我这里不用天天过来!”

    这话的意思是?罗清凤摸不准这是关心自己所以让自己歇着,还是因为不想看到自己心烦所以才让自己歇着,停住了脚步,却再也听不到响动,罗奶奶闭上了眼,一副拒绝理会的意思。

    罢了,自己厚着脸皮,只当她是不讨厌自己,关心自己的意思,其他的,以后再说吧!这样的关系比起前些日子的剑拔弩张,不是已经缓和了许多么?

    心里倒是有点儿感激罗奶奶的生病,若非如此,便是再有十年八年,她也未必能够跟自己好好说会儿话,到底是哪里来的恨呢?

    在脑中尽情地上演了一段段的恩怨情仇,罗清凤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到底是为什么,便也搁着不去理会,现实生活之所以现实,就在于不是所有的感情都能够得到合理的解释。

    上午才去看了罗奶奶,下午蔡奶奶就得到了消息,脸上带着笑给罗清凤换药,“就是这样才对,人老了,总希望子女在身边,你跟你奶奶相依为命那么久,总不至于因为些许事情便闹得不可开交,若是真的那般,也是寒了你奶奶的心,我可就看错你这个孙女了!”

    蔡奶奶再怎么样也想不到这里面并不是表面上看到的那样简单,而是按照自己的理解又说了罗清凤几句,罗清凤一一听着,通通应下,闭口不言那天到底吵了什么,蔡奶奶也只以为是因为那个未出世便离世的孩子的缘故。

    等到蔡奶奶唠叨完了,回去休息,罗清凤自己回房打开了箱笼,取出了过年时候烧制的瓷器,在新年时候这些去年的瓷器会被打破,然后求一个岁岁平安。

    抚摸着那有着福寿如意图样的瓷盘,想着第一个新年的种种,恍如隔世,许久,嘴角弯起一抹浅笑,今年的图样便烧一个“平平安安”吧!平安方为福嘛!

第十三章 品芳佳宴

    罗清凤病休三日无事,第四日上,便有一张金花帖子送来,安阳王世女邵佳林邀请至倚翠楼品芳宴。

    “这品芳宴莫不是……是个什么宴?”

    把“鸿门宴”三个字咽下去,罗清凤疑惑不解地问虞万两,“姐姐可收到这帖子?”

    “自然是有的,放心好了,到时我和你同往,总不会有事。”虞万两大大咧咧的不以为意,看样子这品芳宴应该还算是好宴。

    日暮时分,罗清凤换了一身便服,韶光一手为她整理着衣领,口中道:“莫要多喝酒,酒醉伤身。”

    说着,不知想到了什么,脸颊泛上一抹晕红,又道:“那倚翠楼的酒肯定不好,最好还是不要喝了!”

    罗清凤愣了一下,想起往事,嘴角一翘,心情很好地捏了一下韶光的脸颊,轻声道:“放心,我定然早早溜回来陪你!”

    “谁要你陪?!”韶光嗔怪着拍了罗清凤一下,道,“快去吧,莫让虞姐姐久等!”

    出了门,便看到早已等在门口的车子,虞万两掀起车帘招招手,“怎地这么慢,快点儿吧,这会儿怕都晚了!”

    不会吧?这个时间,太阳还没有完全下山,怎么能够晚了?罗清凤想到虞万两的好色秉性,摇头一笑,踏上了马车。

    她才坐稳,车子便不徐不疾地往倚翠楼而去。

    能够在京城中开勾栏,且长盛不衰的,背后必然是有着些许背景的,这倚翠楼也是同样,据说最先开倚翠楼的是宫中教坊退下来的伶人,因其伺候过宫中贵人,所以对调教人格外有一套手段,自那之后,这倚翠楼便在京中站住了脚。

    倚翠楼现在的鸨父年轻时候也很有些名气,如今年老色衰,便成了鸨父,也算是难得的事业有成人士。

    这品芳宴便是由倚翠楼最先创办的,顾名思义,便是找一些社会上比较有身份有地位有名气的人,然后把自家的男儿拉出来秀一秀才艺,底下的人吃着喝着看着,后面的事情便和竞拍差不多,各自选喜欢的,价高者得。

    今天的品芳宴比以往格外出名,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梅公子的身上。

    “梅公子?”罗清凤这段时间可谓是深居简出,压根儿没有留意过这方面的消息,乍然听到,不由有些疑惑。

    “是啊,你忘了,两年前咱俩还是亲眼看着他被买走的哪!”

    在虞万两的提醒下,罗清凤也想起了那个即便被发卖也仍有一股冷然傲气的小公子,他当时还要求那位鸨父买走了自己姐姐的儿子,言语刻薄,实在让人印象深刻。

    “记起来了,这么快,就两年了啊!”罗清凤感慨了一声,她已经记不清那位小公子的样子,这两年,想来他也没有少受苦吧!

    倚翠楼的大门很快就到了,还未进门,便听到了里面的欢声笑语,橙黄色的光透过各种颜色的纱照射出来,华彩暖彻,当真是温柔冢销金窟。

    上一次来倚翠楼还是好久之前的事情,并不曾细细打量,这次从走进去就发现有不同,当中那个台子实在太过醒目,台下摆了不少的桌子椅子,都坐了人,楼上还有人站在廊上往下看,男男女女都是一张笑脸。

    “一会儿他们便会在这台子上唱歌跳舞,若是看着好,只管买花扔下去,就算是品芳了!”

    虞万两知道罗清凤对此所知甚少,一边拉着她走,一边在她的耳边轻声提点,免得她在众人面前闹了笑话。

    “两位姐儿,可订好了位子?”

    一个瘦小的女子笑着上前来搭话,虞万两不耐烦地摆摆手,把手中的帖子扬了扬,帖子上的金花在这样的光下看着格外地耀眼,五光十色的光芒几乎要晃花了人的眼。

    “哎呦,小的多有得罪,两位贵客这边儿请!”瘦小女子谄媚地笑着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巴,倒是听到了“啪”的一声轻响,但明显是做作多过实在。

    虞万两目不斜视,对她的作态一语不发,罗清凤也学着虞万两的样子,只悄悄把目光四下里打量一遍,果然有不少看着有几分面熟的人,那位,记得是个书画大家吧,平日里趾高气昂,竟然也会有如此猥琐的笑容么?

    随着那女子上了三楼,比起下面的喧闹,三楼这里明显清净了不少,来来往往的男子看着也更加出色了两分。

    “怎么才来啊,我正说要下楼去看看呐!”

    打开雅间的门,饭菜香气混合着酒香,一股浊气,配着那悠然的琴声,愈发衬得空气混浊。

    一个面目清俊的女子笑着跟虞万两打招呼,显然是熟人,虞万两拱手道:“对不住,对不住,我来晚了,这就自罚三杯!”

    旁边有男子见机双手捧了酒杯递过来,美目传情,人也随着倚在虞万两的身边,罗清凤也未曾被人忽略,另一个身材娇小的男子也上前来,递过了酒杯。

    “罗大人可是很少在这种场合出现啊!”与虞万两说话的女子看着罗清凤,笑眯眯地说着,“看来还是世女的面子大!”

    “说什么呐你,我这妹子性子爱静,哪像你,疯疯癫癫的,但凡有点儿热闹的地方都少不了你!”虞万两爽快地把三杯酒喝完了,一抹嘴,笑着指着那女子给罗清凤介绍,“这位徐风人称‘人来疯’,可是京中有名的玩主,身兼祭酒一职,不怎么见她干正事,倒是总给咱们罚酒,她比你年长,你只管叫她‘徐姐’便是!”

    罗清凤才喝了一杯酒,听了这话,忙放下酒杯,规规矩矩地拱手说了一声“徐姐好!”

    大概是少见有出来玩儿的还这么规矩,几个在座的女子都是哄笑,徐风也笑了,道:“没想到罗大人竟是一个这么老实的人,倒真让人意外。行了,我也不挤兑你了,免得别人说我欺负老实人!”

    大圆桌上还未曾做满,虞万两找了两个相邻的位置,拉着罗清凤坐下,道:“不是世女宴请么?这时间也差不多了,怎还不见世女的人?”

    “世女早都来了,适才有点儿事,这才出去的!”

    虞万两听了回话也不太介意,知道罗清凤跟这些人都不熟悉,便让徐风起身介绍,罗清凤这才知道虞万两也不是都认识在座几人的。

    所幸,都是朝中臣子,不算部门职位不同,也都算是同僚,几句客套话一说,也就姐姐妹妹地乱叫起来了,好像多年的好友一般热络。

    罗清凤实在不耐这样的场面,身边又有个男子不住地往身上蹭,那一股股暖香若是淡些应该挺好闻,可惜太浓了,饭桌上的菜看着精美,可吃起来的味道却也一般,尤其是香味儿互相影响,愈发失了美味。

    不一会儿,邵佳林便回来了,她一进门,大家便都起身相迎,邵佳林客套两句,自罚两杯酒算是怠慢之罪,这才坐回了主位。

    这下子,人算是齐了,加上邵佳林,在座的也才有九人之数,并不算大宴,且也不是什么重要官员,这品芳宴实在让罗清凤有点儿莫名其妙,难道真的只是吃饭而已?

    本来还以为邵佳林有什么政治上的意图,可说来说去也都是闲聊,期间还有几人到廊上去看台子上的歌舞,邵佳林也都随她们去了,看着倒是随和,真的没有什么目的的样子。

    “现在的这些都没什么好看的,来来回回不过那几首曲子几支舞罢了,等到一会儿梅公子上场,估计会有些意思!”

    邵佳林说着举杯,与虞万两同饮了一杯。

    “清凤从甘南回来,一路辛苦,也着实应该放松一下,不如去看看台上歌舞可有喜欢的?”邵佳林建议地说着,罗清凤适时起身,她倒是真的不喜欢在这房中待着,可又实在没有办法表现得如徐风那般急色,早早地站在走廊上。

    走出房间,走廊上的新鲜空气让人长舒了一口气,早先出来的那几人不知往哪里去了,走廊上人稀稀疏疏的,都是其他房间出来的。

    从三楼往下俯瞰,台上繁华锦簇的歌舞更显心思,那来来合合的人儿身着深浅不同的玫红彩衣,底下看可能只看个漂亮,从这里看,倒似一朵牡丹乍放即收,栩栩如生。

    那鹅黄披肩的便是花蕊,那嫩绿插边儿的便是绿萼,花瓣或卷或舒,又或摇曳随风,配着那柔情款款的曲子,舞蹈也温柔多情起来,实在是好看。

    “可惜,若是有干冰就好了!”罗清凤想到舞台上要是多点儿雾气应该会更加朦胧似幻,叹息一声。

    “姐儿可要投花?”有男子挎着一篮绢花走来,细声细语地询问罗清凤。

    罗清凤正看得专注,加之那男子声音小,她虽听到,但没听清楚,回头看着那男子,不明所以。

    “把这些花留下吧!”邵佳林的声音从身后响起,说着接过了花篮,递到罗清凤的手上,“若是看到下面哪场歌舞随了心意,便只管把花投下去,也算给这品芳宴添香了!”

    拈起一枝花枝在鼻前轻闻,“倒是真香!”绢花大概被香熏过,淡淡的香气虽不浓烈,却格外诱人。罗清凤微微眯了眼,露出一丝欢喜的笑来,一时忘了身边人是顾忌颇深的邵佳林。

第十四章 可惜可叹

    “你们两个倒好,躲到这里来偷懒,可把我一个人留在房中,听那些腻歪人的曲子!”

    虞万两一手拿着酒杯,一手拎着酒壶,也走了出来,脚下有些晃悠悠的,让看的人操心她会不会跌倒,可见是喝了不少。

    一个男子在虞万两的身边小心扶着,虞万两却不领情,甩了一下胳膊,道:“滚开,不用你扶,我还没醉!”

    罗清凤看得皱眉,她倒不知道原来虞万两的酒品这般不好。

    “只有醉酒的人才说自己没醉!”罗清凤上前搭了一把手,道,“虞姐姐可要休息一下?”

    “不用,我没醉!”虞万两喝酒从来不脸红,若单看她的表情,除了眼神儿有点儿飘,也看不出醉来。

    邵佳林在一旁看了直笑,扶住虞万两,吩咐那个男子道:“去拿醒酒汤来!”

    那男子听话离开了,邵佳林又转向罗清凤说:“这舞还没看,她便先醉了,等醒过来定然是要懊悔的,也是我不好,刚才劝酒勤了些!”

    平心而论,若不带着有色眼镜看人,邵佳林这人还是蛮平和好相处的,虽然身份尊贵,为人却不娇蛮,反而有点儿平易近人的架势,配上那样的贵气,更让人觉得心折,若是有个这样的朋友,实在是让人赏心悦目。

    随手拈起的牡丹华贵非常,罗清凤看了看扔了下去,下面的舞蹈已经接近尾声,她扔下去的那朵牡丹混入一片花雨中,落在了台子边缘,准头有点儿不大好。

    “即便是绢花,怕也是花费不菲吧!”

    想到自己汲汲营营地谋生,却是手无万两之财,而这倚翠楼,这一夜,仅绢花一项上,怕就要花费万两,这般一对比,真的很难让人不感慨,不仇富的。

    “呵呵,清凤实在不应该当翰林院学士,听着这话,倒是户部更适合清凤!”邵佳林单手扶着虞万两,并不见吃力。

    虞万两真是醉了,自斟自饮,瞧见杯子空了也反应不过来,依旧做着喝酒的动作,倒也不闹事,那迷糊的模样还真的有几分孩子气的可爱。

    听了邵佳林的笑声,罗清凤才反应过来自己一时感慨,把心里想的话说出来了,脸色微红,果然俗人就是俗人,装不出清高样子,一不小心就露馅了。

    “我倒觉得翰林院学士蛮好的,翰林院也是个极难得的清净地方,而且,铁饭碗牢不可破!”罗清凤顺着话音表达了一下自己对于翰林院学士这一职位的喜爱之情,也借机表示自己没有什么大的企图心。

    铁饭碗一说也并非无因,闲职意味着什么?闲职就意味着没有多少重要的事情需要你来做,那结果自然是少做少错,不做不错,也就不会有多么大的责任罪名之类的等着逮你的疏漏,这样的饭碗若是不铁,朝中可再没有什么比这更铁的饭碗了。

    “铁饭碗?”邵佳林第一回听到这样的说法,嘴角也有了笑容,融融的暖光下,那抹微笑愈显柔和温脉,眼底的兴味化作流光,一闪即逝,“我倒是听人说翰林院算是难得的养老之所,原来竟是铁饭碗么?”

    “我是这样以为的。”罗清凤应了一声,目光再次移转到台上,她可还没忘记这顿饭意味不明,眼前人很可能属于危险级别的。

    局势不明,安阳王是否谋反还真的不好说,但,断言安阳王有谋反意图的虞万两能够跟世女相处如此融洽自然,实在是自己所不及的。

    刚才离去的男子又上来了,端了一碗醒酒汤,跟着来了两个男子,搬来了高背椅子,半拉半扶地把虞万两放在椅子上,给她喂醒酒汤。

    椅子多拿了两把过来,邵佳林与罗清凤也跟着坐下,坐着看总比站着看舒服,把那花篮子挂在椅背上,罗清凤问道:“不知那位梅公子什么时候出场?”

    “哦,清凤竟也是为了梅公子捧场才来?”

    这话问的,好似是不给世女面子一样,罗清凤哪里敢应承,赧然一笑,道:“只是路上听闻,才知晓的,世女刚刚不也在说这位梅公子么?我这是未曾见面,已经听闻,自然会好奇是否盛名之下其实难符。”

    不知不觉间,罗清凤的戒心已经放下大半,言语间也多了些随意自在。

    “是否名副其实,还要看过才知道,喏,现在上台的那个便是梅公子了!”邵佳林下巴一扬,看向台上。

    一反先前的悠扬婉转,铿锵激昂的鼓声打头,很是让人精神一振,在这样脂粉气众多的地方听到这样激昂的乐声,让人先生出了三分的兴趣,等到看到台上那人一身银白的劲装配着利剑森寒,更是让人目不转睛。

    这,算是先声夺人么?

    “看着倒是挺不错的!”喃喃自语一声,这会儿高处的劣处便凸显出来了,因为不是平视,所以看不清台上那人的面容,只觉得身姿挺拔又不乏坚韧柔软,长发束成一处,乌黑浓密,扭头转身之际,划出漂亮的弧线,橙色的暖光映射在那人身上,也无法感染他分毫温暖,反而被利剑寒光衬得冰冷起来了。

    “的确是不错!”邵佳林附和着,把满篮的花都倾倒下去,空了的篮子被她随手扔在一旁地上。

    绢花轻飘,有那么一点儿风,便会随风而舞,飘飘扬扬的花或先或后地落在台上,开启了花雨的序幕,随着震耳欲聋的叫好声响起,扔花的人多了起来,直到一场舞跳完,花雨都不曾间断。

    鼓音停歇,腾转一圈的人儿持剑立于台中,冷然看着台下的人,毫不理会地上的那些绢花多少,而是在片刻的寂静中再次扬起了利剑,似乎还要再舞,又似乎是收尾的样子。

    “不好!”邵佳林一声惊呼让罗清凤移转了目光,等再次看向台上的时候,那人已经挽了一个漂亮的剑花,自刎台上。

    浓烈艳红的血喷洒而出,沾染了他银白的衣裳,那还带着血的剑落在台上,一地的绢花,似乎都是为他殉葬。

    罗清凤终于看清了那人的相貌,有几分清冷,黑白分明的眼睛睁着,因为躺倒的姿势,似乎是在看天的模样,薄凉的唇似乎染了血色,显出几分妩媚来,却是丽色已残。

    “可惜了,这般颜色。”

    身边有人轻声叹息,随即而起的则是满楼的哄然,这样的事故还是第一次发生吧!

    “真没想到,这等地方,还能够有这样烈性的人,也好,这般死了,也是干净!”徐风不知道从哪里转了回来,有几分冷漠地说着。

    “死了,什么死了?梅公子呢?轮到他没?”虞万两这会儿才醒过来,朦胧的眼看了看四周,还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样子。

    几个男子,或者不屑,或者惋惜,或者伤悲,各有一副表情隐于笑容下,却是心思难辨。一个男子俯身悄声把刚才发生的事情给虞万两说了一遍,虞万两用冷手巾抹了一把脸也道了一声可惜,“想来那舞必然出众!”

    “早听得那般杀伐之气过于果决,果然……”

    乱哄哄的评论声中,有人迅速到台上收敛了梅公子的尸身,连带着那些沾了血的绢花,都被收走了,地上残存的血迹也有几人才奋力擦着,片刻之后再看,已经又是干净整齐了。

    “真是晦气,他怎么不换个地儿死?!尽给人添麻烦!”

    不知道是哪里传来的抱怨声,听起来更是无情。

    “有了那样的舞,再有了那样的死,这次的品芳宴,这位梅公子算是一枝独秀了!”邵佳林的嘴角含笑,评论着,刚才那令人震撼的一幕似乎并没有让她动容,不,或许是有动容的,不然也不会第一时间说了一声可惜。

    罗清凤这会儿倒是有点儿想喝酒了,要来了一杯冷酒喝下,愈发觉得口干舌燥。

    台上又安排了一台歌舞,应该也是不错,乐声悠扬,舞姿动人,但看的人都没有了情绪,刚才那样的事情,一般人总会多少留下点儿触目惊心的感觉。

    品芳宴到了这里,已经没什么可看的了,罗清凤并不打算留宿,跟邵佳林了说了告辞的话,又跟虞万两招呼了一声,便径自离去,这样轻易便可以脱身,倒是她始料未及的。

    想到自己过来时候想的若是这邵佳林逼迫大家同她一起谋反,该怎样怎样应变,又觉得是自己把人想得复杂了,也许,许多阴谋都是因为人想得太多了。

    前面的人拥挤不堪,罗清凤也不想走出一条艰难的道路,便问了人,要从后门走,比起前面的热闹,后面的院子便显得清冷了许多。

    “真是可怜呦,他就这般死了,那孩子又该怎样?”

    收敛尸身下来的人也在后面,罗清凤看到那仅用破草席卷着就要被带走的尸身多问了一句,“这是要葬在哪里?”

    “葬在哪里?草席子一卷,扔到乱葬岗就算好的了!”

    闻言,罗清凤叹息一声,从荷包里拿出了银子,道:“麻烦你们给他买副棺木,好生安葬了吧!”

第十五章 兜兜转转

    “小娘子真是好心肠!”

    旁边传来一道声音,一个身着粉衣的男子款款走来,嘴角含笑,以目凝视罗清凤,道:“许久未见,不知小娘子还记得粉蝶否?”

    在这样的地方,再加上那个曾经把罗清凤雷到的名字,若是真的不记得,才是怪事。

    “的确是许久未见。”罗清凤不知道说什么好,便含糊应了一句,便要告辞离去。

    粉蝶以手掩嘴,笑道:“小娘子又要走后门啊!”

    想到上回狼狈离去的模样,罗清凤有点儿讪讪,点头笑了一下,手臂却被拉住了,粉蝶凑上前来,几乎贴着罗清凤的面颊,罗清凤刚要躲闪,便听得耳边低声细语:“有人要见你,跟我来吧!”

    擦着罗清凤的脸颊,粉蝶的声音大了两分道:“小娘子难得来一趟,不到粉蝶的屋里坐坐么?”

    有了他先前的那句话,罗清凤也没有拒绝,只犹豫了一下,便跟着粉蝶走了,粉蝶挽着罗清凤的手臂,扭着腰往她的怀里凑,怎么看都是一副拉客的模样,倒也没有引起旁人的注意。

    倚翠楼后面的院子很大,罗清凤随着粉蝶穿过了两道回廊,才来到一处小楼前,有衣衫不整的男子倦懒地涂脂抹粉,丝毫没有避人的模样,见到生人过来,只是抬了抬眼皮,便视若无睹。

    “地方乱了些,小娘子别介意!”粉蝶跟罗清凤解释了一句,也对那些人不理不睬,径直往里面走去。

    小楼也有三层,比起前面,却简陋得多了,踏上吱吱作响的楼梯,上到了三楼,粉蝶指了一个房间,说:“就在那里,小娘子自行进去,我在这里候着,一会儿送小娘子出去!”

    被人一口一个“小娘子”地叫着,罗清凤还真的有些不习惯,点点头,直接往里面走去,不管是谁要见自己,见了就知道了,倒也没有必要事先询问,粉蝶只是个传声筒,也未必知道那么多。

    房门没有上闩,推开,桌上的烛火猛地跳动了一下,桌边坐着的人回过头来,让罗清凤讶然,“你怎么躲在这里?!”

    房中的人不是别人,却是十一皇子,他身着藏青色的衣裳,在晦暗不明的光下看来,犹若黑衣一般,愈发显得皮肤白皙,容颜姣好。

    “不躲在这里,还能躲在哪里?”十一皇子反问罗清凤,嘴角的笑容微有不屑,“倒是想不到,原来罗大人的名气那么大,连这倚翠楼中都有熟人!”

    想到上次十一皇子躲藏的地点,罗清凤的惊讶很快平复了,这样的地方鱼龙混杂,确实最好躲藏,可,这人既然已经藏好了,又是为什么来找自己,他辛辛苦苦逃出去,难道不怕再被自己捉回去软禁么?

    “怎么,罗大人打算投靠安阳王了?”十一皇子双手抱臂,挑眉问着。

    罗清凤皱眉,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难道不是吗?世女相邀,罗大人的面子可够大的嘛!”十一皇子的语调有那么一点儿讥讽的意思,态度十分挑衅。

    “行了,随你怎么想吧,我跟你说不清楚,你找我来,是有什么事?”既然已经有了偏见和误解,那就不是那么容易能够解释清楚的,倒不如省些口舌,也免得隔墙有耳。

    这句话大概问到症结上了,十一皇子沉默了一会儿,再开口,声音平和了许多,没有那么尖锐的讽刺,“我要你把粉蝶赎出去!”

    “为什么?”

    这会儿轮到罗清凤不满了,自己白挨了那么一下,碍于种种缘故,不好跟他计较,可他此时的命令从何而来,难道还真的以为现在那个皇子的身份能够让人言听计从吗?自己以前跟他说的话都是对牛弹琴了吧,一点儿都不长记性!

    问了这么一句,罗清凤也懒得跟他再说什么,爱怎样怎样吧!反正现在自己已经摘清了,没必要再跟他混在一起,万一最后皇帝那方落败,自己再因为他而落个包庇叛党的罪名,就真的划不来了。

    看罗清凤转身要走,十一皇子急忙站了起来,拉住了她,道:“你听我说完!”

    “好,你说!”

    罗清凤甩开十一皇子的手,踱步到桌前坐下,“有什么赶快说,我还要早点儿回去休息!”

    “你——”一直都是高高在上的十一皇子哪里听过这样的语气,气哼哼地瞥了罗清凤两眼,还是按捺住怒气说明了自己的意思。

    “我藏身在这里,粉蝶帮了不少忙,我答应要找人赎他出去,反正你们也是老相识了,粉蝶长得又不错,你也不算吃亏……”十一皇子说着还不忘刺罗清凤几句。

    “得,那是你答应的,跟我可没什么关系,不用往我身上攀!”罗清凤打断了十一皇子的话,面色不悦,又有一丝疑惑,自己有那么好色吗?这倚翠楼总共才来了两回而已,怎么在他心中就成了色鬼了?

    十一皇子冷哼一声,似乎在嘲笑罗清凤的故作正经,却也没有因她的断然否决而生气,而是继续往下说:“再者,这里消息虽然多,但都不是什么重要的消息,我准备离开,你赎出粉蝶,我也可以跟着一起出去……”

    “别,你不是好不容易才从我家逃出去的吗?怎么这会儿又要回来了?”罗清凤嘴角一翘,“哦,我知道了,你是发现在外面一无所为,这才准备回到我家,借助我的力量来查你要知道的消息吧!”

    “罗清凤,你别得寸进尺,以为我对你语气好点儿,便是非你不可了!”十一皇子握起拳头,怒瞪罗清凤,一副恼羞成怒的模样。

    “呵呵,最好不是,如此,我就告辞了!”罗清凤笑着起身,她算是看透了十一皇子的伎俩,觉得以前自己想得太复杂了,他其实还没有那么腹黑,城府也就一般吧,还比较容易应付,不过,请神容易送神难,她是绝对不会再把这一尊大神带回家了。

    罗清凤往外走了两步,十一皇子没有反应,在她快要出门的时候,才被狠狠揪住。

    “你到底要怎样才肯答应帮我?”十一皇子的语气骤然软了下来,若是忽略他手上的力量,倒还真的有点儿求人的架势了。

    罗清凤回头,看到十一皇子眼中闪动的泪光,突然有点儿不忍心了,他生来便是皇子,习惯了高高在上,习惯了周围的人对他卑躬屈膝阿谀奉承,自己要求他能够做到平等待人,实在是过于强求了。

    心软起来,却还是摇了摇头,道:“这件事,确实不是我可以帮你的,从一开始,你便求错了人,我能够做的,不过是静观其变罢了。”

    所谓的力挽狂澜从来不是一个人能够做到的事情,即便可以,那个人也必然要是惊才绝艳,才智过人才行,罗清凤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人物,担不起什么重任,也不会什么阴谋算计,能够在别人的算计下保得全身而退,便是大功了。

    十一皇子想要做的并不是简单地赎出粉蝶,或者是在自家暂时藏身,他想要做的是联络京中忠心的臣子,为皇帝的归来做好铺垫,如今安阳王当政,这件事便等于捋虎须,何其困难,再借罗清凤一个胆子,她也不会掺和到这种事情里去。

    想法不同的两个人是注定没有共同语言的,罗清凤可以理解十一皇子的做法,却不代表她一定会支持。

    “呵,我也知道我做不了什么,可能竭尽全力仍然是无功,但难道就因为这样我便可以不做吗?就那么眼睁睁看着安阳王夺取大权,害死我的母亲和姐姐,我做不到!”十一皇子笑得比哭还难看,眼圈儿里的泪珠滚了又滚,却还是因为他扬起的头而没有落下。

    抓着罗清凤的那只手又紧了紧,潮湿的汗意渗透了单薄的衣裳,触到肌肤,却是欲罢不能,“我求你,算我求求你好不好,不用你多做什么,只要你赎出粉蝶,顺道把我带走,其他的事情,我会自己做,若是真的不行,我也可以保证绝对不会连累你!”

    身为皇子,应该是从不求人的,然而,十一皇子此刻声音低柔,目露哀求地看向罗清凤……

    如果对方用势压人,罗清凤自然可以反击回去,或者不予理睬,而现在……罗清凤垂下眼帘,似乎能够从手臂上感受得到十一皇子内心的复杂,他是把自己当做最后的希望来看的吧!被这样信任着,若是……

    “罢了,我帮你就是了。希望你的承诺有效。”

    “嗯,我一定会说到做到,绝对不会连累你的!”

    十一皇子面露欣喜地应承着,他的手微微颤抖,连带着罗清凤的手臂也有了颤动,罗清凤抬高了手臂,说:“行了,我都答应你了,可以放开我了吧,胳膊都要被你拧断了!”

    一会儿,罗清凤走出了房间,随着粉蝶去找了倚翠楼的鸨父,谈好了赎人的价钱,拿到了粉蝶的卖身契,半个时辰后,一辆青布小轿从倚翠楼的后门抬出,轿子上坐了两个人,就这么跟着罗清凤回到了罗府。

第十六章 招猫逗狗

    深夜,罗府依然灯光明亮,在曲宁原先住过的院子里,罗清凤找了个空闲房间来安置十一皇子和粉蝶。

    “先这么住着吧,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对十一皇子的反复,罗清凤已经没有什么话好说了,简单应付了一句便不再理会,看了看脸上带着轻柔笑意的粉蝶,说:“你若是有什么亲人可以投奔的话,我会给你准备路费,找人送你去。”

    听到这样的话,十一皇子和粉蝶都惊讶地看着罗清凤,一会儿,十一皇子冷哧一声,不再理睬,粉蝶则垂下了头去,低声道:“大人是嫌弃我吗?”

    “你别多想,本来赎你出来就不是我的意思,你也不用把终身寄托在我身上,除了这一点,你想要做什么,我尽可能帮你,就算是你帮了他的报答。”罗清凤把话说得明明白白,她可不想因为一个粉蝶而闹得夫妻不和。

    眼角瞥了一下窗子,韶光应该就在外面吧,听到这样的话,他应该放心了吧!

    喜欢一个人,大概他怎样都会觉得喜欢,若是别人这样偷听,罗清凤只会觉得厌恶,而韶光这样做,倒让她觉得欣喜,他的不放心,不正说明他对自己的在乎么?

    想到这里,脸上也有了一丝宠溺的笑,掩住嘴打了个哈欠,说:“行了,时候也不早了,你们先休息,其他的,明天再说!”

    对粉蝶的欲言又止视若无睹,倚翠楼那样的地方,未必不会有出淤泥而不染的人,但大部分的人心思都已经复杂难辨了,这样的人若是留在身边,说不准会出什么样的事情,尤其是十一皇子的事情紧要,也需要保密。明天粉蝶若是没有地方去,便送去虞府好了,虞万两肯定不会不帮忙的!

    想到自己赎人的钱是从虞万两那里借来的,还被她挤眉弄眼地笑了好一会儿,罗清凤就决定再接再厉地麻烦一下她,一事不烦二主嘛!至于那钱,记在十一皇子账上好了,有朝一日皇帝若是回来,自己好歹也算是个小功臣,要点儿钱财当做奖励,也不算太过分不是?

    出了门,果然看到韶光站在五步开外的位置,微笑着看向自己,罗清凤的嘴角也勾起了一抹温柔的笑容,走上前,挽着韶光的手臂,低声说着:“都说让你先睡了,我只是过来看看他们还有什么需要,怎么,不放心?”

    “哪有,我就是过来看看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没有。”韶光急急地解释着,却不知道有时候解释就是掩饰。

    罗清凤但笑不语,她喜欢的这个男子,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全心全意就只关注着自己一个人,这样,真的很好!

    月下,人影成双,并行的两人没有注意到身后半掩的房门,倚在门口的人看着那两人的背影略带嘲讽地道:“我早说了,你却不信。这位罗大人是定然不会把我当做身边人的,你也一样!”

    “什么一样不一样的,谁要当她的身边人了,我又不喜欢她!”

    “呵呵,是啊,你不喜欢她,我喜欢,行了吧!”低低的笑声中,门关上了。

    第二日,粉蝶说自己在衢州有个远房亲戚,想要去投靠,罗清凤当下便去找了虞万两来安排,因为是去衢州,便又顺便给曲宁去了一封信,多是问候之词,绝口不提京中变故,只让他能够安心待在衢州。

    送走了粉蝶,十一皇子这个烫手山芋就更显烫手了,好在可以让他顶着粉蝶的名字在罗府活动,有了掩人耳目的余地。

    蔡奶奶不知道内情,对罗清凤赎出粉蝶多有不满,由此,她倒是同情起韶光来,站在了韶光那边儿,对罗清凤要娶韶光的话也不是那么反感了。

    日子一天天过着,罗府中还算平静,而外面就不是那么好过了。

    先是朝廷的大军和敬王开战,有了罗清凤当初的“证词”,安阳王肯定敬王是在顾布迷阵,妄图假借皇帝的旗号来威胁大军,自然不会手下留情。

    老当益壮的武将们更是难得赶上可以立功的时候,拼杀奋勇,敬王本来就没有多么雄厚的资本,再加上以前行事荒唐,不得人心,虽然在她的严厉手段下还有人随她反叛,但士气已经明显低迷了。

    不断传来的消息都是好的,不是打下了什么地方,就是攻下了某某城。

    罗清凤已经回到了工作岗位上,也就得到了更多的消息,这才知道敬王的封地到底有多大,若是以城池算,敬王共有十五个城池,其中还有几处是粮食高产地,若是她真的捉住了皇帝,仗着大军不敢进攻,她的确是占了不少的优势,而现在,顶多是两败俱伤之局吧!

    把这些消息顺道告诉十一皇子,罗清凤倒是存了点儿能帮就帮的意思,免得让十一皇子自己出去打听,再泄露了行迹。

    “你确定母皇和皇姐她们都不在敬王的手里?”

    对罗清凤的“证词”,十一皇子一直耿耿于怀,她当然知道罗清凤说的是实话,在她逃出来之前,她的确是看着母皇和皇姐逃出来了,但谁知道她们后来有没有被捉呢?一想到安阳王有可能借此斩草除根,他就不由得对罗清凤横眉冷眼。

    “当然不确定!”看到十一皇子又要横眼,罗清凤忙道,“不过,现在倒是确定皇帝她们不在敬王的手里,不然,被打到节节败退,她却不用皇帝来做威胁,不是很不合常理吗?”

    听到罗清凤的分析,十一皇子略微安心了一些,道:“算你还有点儿小聪明。”眉头还未舒展,又皱了起来,“但,不在敬王那里,也不在京中,母皇她们能够去哪里呢?难道是去找大皇姐了?”

    比起上一次千方百计地要逃跑,这一回十一皇子安分守己了不少,大约有过一次在外面的经历,知道了他一个人想要做什么都很难,他也学会了信任罗清凤一点儿,有个什么事,即便不是商量,也会告知一声,相处时似乎又回到了逃亡回京的那段时光,难得地互帮互助。

    “这个我可不知道。”罗清凤摇了摇头,对此不做猜想。

    靠在椅子上,很自然地拿起了一个星星形状的抱枕抱在怀中,十一皇子白了罗清凤一眼,道:“我当然知道你不知道,那句话也不是问你的,我是自言自语,谁叫你自作多情来回答了?”

    “好,是我自作多情,以后这些消息,还是希颜自己去打听吧,我就不用多事地专门跑过来一趟了!”罗清凤说着就要起身离开。

    十一皇子嘟着嘴狠狠地蹂躏了一把怀中的鼓鼓的胖星星,嘟囔道:“每次都会这一招威胁人,就不会点儿新鲜的了!”

    “新的旧的,只要管用就行。唉,我以后还要不要过来呢?”罗清凤笑着自语。

    “行了,我错了,你尽管来吧,我这里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着!”十一皇子翻着白眼,说着又捶了胖星星一把,似乎把它当作了某人的替代物,用来泄愤。

    虎落平阳被犬欺,落地凤凰不如鸡。相信十一皇子现在已经十分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了。

    看着十一皇子孩子气的怄气动作,罗清凤展颜一笑,道:“不用随时,我只在白天来,晚上不用你等门!”

    “罗清凤,谁要给你等门了?!”

    怒吼传来,胖星星划出一道抛物线,直击某人的后脑,罗清凤侧身躲闪了一下,讪笑着:“玩笑,玩笑!”

    看到十一皇子依旧是余怒未平的模样,她也不好多说什么,匆匆走出,顺手还关上了门,也把那乒乒乓乓的砸东西声音关在了脑后。

    哎呀,真是不小心,怎么一时就忘了呢?跟十一皇子相处的气氛太融洽,罗清凤一时不小心就玩笑过头了,这样的社会,这种玩笑,相当于调戏了吧?

    摸着下巴,想了想,看到脚边的胖星星,捡了起来,拍了拍,多可爱的星星啊!这可是韶光好不容易做出来的,给他用,实在暴殄天物!

    一时又想到十一皇子砸的东西,多有先见之名啊,她早在前几天就把十一皇子用的东西换成了铜器,美其名曰彰显一下他的身份,现在看来,正合适,摔就摔吧,都是铜做的,不怕摔!其实,应该用铁的更好一些,至少比较省钱,不过,估计那样就不能蒙骗过去了吧!

    为了能够在以后回收住宿费伙食费等诸多费用,罗清凤偶尔也要表现得对十一皇子好一点儿,比方说给他换上铜器,说是因为家中钱财不多不能够换成金器,这才用了铜器。此举深得十一皇子满意,至少他的笑容柔和了两分。

    当然,罗清凤绝对不承认她这么做的原因是因为在那之前十一皇子一时生气砸碎了她最喜欢的一个青花瓷瓶。她可不是那么小气的人!

    “什么事笑得这么开心?”韶光看到罗清凤灿烂的笑容,有点儿不解,好奇地问。同时略有担忧地望了一眼罗清凤过来的方向,又是那位十一皇子?

    “没什么,就是我才发现,招猫逗狗原来挺有意思的!”

第十七章 无能为力

    六月末,敬王和朝廷的大军出现了僵持的局面,原因是七皇女落在了敬王的手里,被用来当做人质,朝廷投鼠忌器,不敢妄动便给了敬王喘息的时间。

    这条消息传来之后,十一皇子的脸色一直不好,那几位是一起逃出去的,如果七皇女被捉了,那皇上和其他几位皇女,不也很危险么?

    比起这个,罗清凤更担心的则是安阳王的势力大涨,只怕如今就算是皇帝回来了,也很难扳回局面了。

    以前安阳王开办牡丹宴,从来大家都只关注到美色一项上,却没有发现牡丹宴后总有些人跟安阳王走得很近,如今看来,那牡丹宴倒成了明目张胆拉拢人的一种手段了,现在的朝廷,几乎都是安阳王一家之言,比起皇帝,也不差什么了,只是还不能正大光明地坐在那张椅子上罢了。

    纵然忧心,却也无济于事,只能够静观其变。

    外面风雨如晦,罗府之内,却是另一番平静。

    “这副药再用上一贴,就可以换下一副药了!”

    蔡奶奶收了针,让罗奶奶自己试着动了动胳膊,虽然还有些颤颤巍巍的,却比前段时间的不能动好太多了。

    即便如此,蔡奶奶的神情却依然严肃,不见一点儿笑意。

    罗清凤在一旁看着欢喜,道:“总算是好了,现在可能走吗?”

    “一口吃不成个胖子,还要慢慢来才好!”蔡奶奶说了一句,把针灸包收到药箱里,交给了身边的小厮拿去放好,自己起身掸了掸衣服,对罗奶奶说,“先不要着急起身,我去看看药好了没有!”

    悄悄拽了罗清凤的衣袖一下,让她随自己出来。

    “怎么了,可是还有什么不好?”罗清凤看着蔡奶奶面色沉重,心里咯噔一下,觉得有点儿不妥了。

    “年老惊梦本是平常,奈何又受了风寒,如今身体能动一些了,病根却是埋下了,我现在开的方子只能治一样病,若是两病一起用药,便有相克之处……”知道罗清凤对这些医理并不是很清楚,蔡奶奶便用尽量简白的话语来说明。

    “这是、什么意思?”罗清凤怔了一下,似乎有点儿反应不过来。

    蔡奶奶叹息一声,道:“照这样调养下去,能过了这个年,便算是好的了!”

    “什么?!”罗清凤不敢置信地看着蔡奶奶,拉住她的胳膊,不让她走,“怎么会这样,不是正在好转吗?”

    这些天来罗清凤经常来给罗奶奶请安,虽然依旧话不多,但关系却明显比以前好过许多,罗清凤会给罗奶奶捏捏麻木不能动的胳膊,用从蔡奶奶那里学到的按摩手法,尽心尽力地伺候,偶尔也会说一些趣事,培养了一些亲情,可,在这种时候……半年!

    “还有什么办法吗?”

    看到蔡奶奶叹气摇头的模样,罗清凤急切地问着,“可以用最好的药,家里没钱,我可以先向虞姐姐借一些,不管多贵的药都可以……”

    “不是药的事情,药效不在贵贱上,现在用的药已经可以了,若是再好,只怕虚不受补!”蔡奶奶看罗清凤有病急乱投医的架势,苦笑着拒绝了她的提议。

    “虚不受补?怎么会虚不受补了呢?不是一直都好好的吗?”

    罗清凤还是不敢置信,想到罗奶奶责骂自己时候的中气十足,想到她那阵儿挥舞拐杖时候的有力,怎么就“虚”了呢?、

    “人老了,总是体虚一些,生老病死,都是人之常情,谁也逃不出去!”蔡奶奶感慨地说着,想到自己碌碌一生,再想到生死之间,眉宇上多了一份沧桑和淡漠。

    “难道一点儿办法也没有了吗?”期望的目光看着蔡奶奶,罗清凤实在不想说,但还是想要换个大夫看看,会不会更好。

    蔡奶奶拍了拍罗清凤的肩膀,道:“我的医术有限,也不敢断言说一点儿办法都没有,清凤不妨再找其他的大夫来看看,京中名医还是有不少的!”

    看着蔡奶奶体谅的眼眸,罗清凤急忙道:“蔡奶奶,我不是不相信你的医术,我……”

    “我知道,但凡有一线希望,你总是想要试一试的,我也是同样,我跟你奶奶认识那么多年,又怎么会愿意看着她……唉,你只管去找大夫,我也听说过几家医馆的大夫不错,等下告诉你,你去请她们来看看,也许有什么家传的药方……”

    蔡奶奶谆谆嘱咐着,并不为这点儿小事而心里不舒坦,那份宽容和大量是年长者的慈爱。

    刚好是休沐日,有了蔡奶奶的准话,罗清凤从第二日起便亲自去请大夫,她对中医的了解不多,但也知道赶早不赶晚,连着跑了几家医馆,花了不少钱,看诊的结果却都是大同小异,有些甚至比蔡奶奶给出的时间还短,让罗清凤甚为失望。

    平日里家中有人看病都是蔡奶奶给问诊开药,从来没有劳动过外面的大夫,更何况还是这么多个,接连不断,罗奶奶躺在床上,也能够看出一点儿端倪,把罗清凤叫到了身边问询。

    “奶奶别多想,不过是看奶奶恢复得慢,我这才想了糊涂主意,让外面的大夫来给奶奶看看,没有什么大事的。”

    罗清凤不敢如实说,着力隐瞒,却实在没有太好的借口,蔡奶奶的医术一直都是有口皆碑的,再怎样也不能够为了隐瞒便说她的医术不好。

    “老姐姐不要多想了,清凤这孩子也是关心则乱,总归是一片孝心。”蔡奶奶在一旁帮腔,笑容却有些勉强。

    “你别为她打掩护,让她自己说!”罗奶奶虽然病了,却是余威犹存,声音不大却饱含严厉,“清凤,你若是还认我这个奶奶,便如实说,可是我这病有什么不妥?”

    人生七十古来稀,罗奶奶活了快八十岁了,对人生还有什么看不透的,这些日子频繁进出的大夫每个走出都不由得脸色沉重,摇头叹息,又有什么看不出的?

    罗清凤默然无声,对着罗奶奶那一双通透的眼,她实在说不出什么谎话来,但真话,却又难以开口。

    若非自己那日把罗奶奶气到了,她就不会中风,若是不中风,她自然不会无法行动,也就不会在前几天因为小厮照料不到而感染了风寒,也就不会……眼圈有点儿红,即便理智知道未必是自己的错,年纪大了,总会有那么一天的,但想到起因是自己,她就无法原谅自己。

    也许,这正是她着急给罗奶奶找大夫的原因,只有这样做才能够让心里稍微好受一点儿。

    看罗清凤低头不语,蔡奶奶沉默地看着桌上的空药碗,两个人都不与自己对视,罗奶奶还有什么猜不到的。

    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在两人担忧关切的目光中,罗奶奶靠在床柱上,缓缓开口道:“我活了一辈子,还有什么看不透的?若是真的天命到了,便到了吧,左右也没有什么好怕的,能够活到这个岁数的人也不多,我也算是长寿的了,你们也不用这副脸孔,让我看了也不开心。”

    平日说话,罗奶奶少有这么柔和的时候,也很少一口气说这么一长串话,但,如果这是人之将死的其言也善,罗清凤倒是宁愿她一直对自己恶声恶气的责骂。

    罗奶奶在罗清凤的印象中一直都是冷漠而坚毅的人,再怎样艰难的生活也不会压弯她的腰,而她现在这样靠坐的姿势,却是那般的软弱无力,让人想到她以前总是挺直的脊背,不由觉得眼中酸涩,落下泪来。

    “奶奶——”罗清凤的声音哽咽,叫了这么一声,却又不知说什么才好。

    罗奶奶皱了眉,嫌恶地看着罗清凤,道:“这么大的人了,哭哭啼啼地跟个男子似的,真是难看,我还没死哪,你哭什么丧?!”

    中气十足的话带着罗奶奶一贯的腔调,让罗清凤哭不下去了,拿了帕子抹去了泪水,微微俯身,帮罗奶奶揉着腿。

    “还有多少日子?”

    沉默了一会儿,罗奶奶率先开口,问的却是最为沉重的话题。

    蔡奶奶笑了一下,说:“你不要想太多事情,好好养着,再过两年绝对没有问题!”

    “真的是两年?”罗奶奶犀利地指出了蔡奶奶有意多说的时间,道,“看我现在不能动了,你们合起伙来骗我是吧?!”

    “没有……”蔡奶奶为难地看了看罗奶奶,又看了看罗清凤。

    罗清凤这会儿抬起头来,眼圈儿虽然还红着,却已经收了泪,道:“是一年,不是两年,蔡奶奶多说也是想让您心情好点儿,心情好,病才好得快,至少也能够多陪我们一段时间!”

    似乎信了这句话,罗奶奶没有再问,转而说起了自己的丧事,道:“我早就准备好了自己的棺材本,你只管帮我准备寿衣就好了,不用忌讳,东西早点儿准备齐了,也能够让我早点儿安心!”

    罗清凤揉腿的动作停了,直勾勾地看着罗奶奶,道:“奶奶安什么心,是安心要撇下清凤吗?奶奶就这般厌恶清凤?”话未说完,眼中又是湿润,怕罗奶奶看了不悦,忙起身,道,“奶奶先歇着,清凤先告辞了!”

    隔着一扇房门,仰望着头顶的蓝天,耳边还能够听到门内的声音,“你看看这孩子,都被你惯坏了!”这样含着善意的抱怨,罗奶奶是从来不会在自己面前显露的。

    生老病死,只此四样,让人无能为力。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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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只想好好活着,过平凡而幸福的小日子,没有多少大智慧,没有多少大志向,却怎么就是不能得一个安稳,一个接一个的美男上门来,有送家财的,有给官位的,......诱惑接踵而至,她到底是要还是不要?五福临门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五福临门,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五福临门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