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书生执令,老将扛旗
“采头摘首?啧,好有气魄的名字。”
官吏咂嘴道,才刚写下名字,抬起头来还想再问什么,眼睛忽而一睁:“咦?”
身前二人,分明是两个风度不凡的公子,怎么一低头一抬头的工夫,与自己对话的这位宁采头,竟变作一个魁梧健硕的昂藏大汉,手上还杵着一柄锋芒毕露的大戟。
倒是边上他弟弟宁摘首,还是公子哥的模样。
官吏晃晃脑袋,又伸手拍拍脸面,暗暗想道:“应是我太久不曾休息,头晕眼花了。”
他撇过此事,接着询问二人的来历。
被方休随口几句应付过去。
官吏记下几处关键,便让人领着方休进校场,交给一个中年书生。
这书生着一身素色儒服,其貌不扬,但方休神识之下,却清晰感受他身上萦绕的浩然之气。
这是文宫已开的痕迹。
一位学究。
“燕京人士?”
中年书生扫一眼从官吏处传来的纸张,便抬头问道:“二位此番来扬州,是访友还是游历?”
他问话的时候,浩然之气微微鼓动,往方休身上探来。
这是要以儒门手段,来辨别应话者是否作伪。
城中防备已然空虚,再不能叫白莲教徒蒙混义军其中。
方休任由浩然之气加身,将画龙戟往地上一插,直接扎入砖石之中,才双手抱拳,瓮声瓮气道:“某兄弟二人,听闻白莲教为祸扬州,特来助拳!”
中年书生又问:“不知两位修行如何?”
“某与龙平卫指挥使,也就是定国公有一面之缘,得他传授《铁牢金律功》,如今已铁甲大成。”
方休说着将身一抖,便有一股铁甲真气流露。
“宗师!”
“又来一位宗师。”
四遭发现此处动静,响起几声惊呼来。
一位宗师,本就是身份地位的象征。
而校场之中,方才征兆的乡勇义军,再算上都供府余部,以及扬州守军,宗师这个级数满打满算,也不出一只手去。
这会儿方休一来,声势都能壮大不少。
只是很快,校场上被新到一位宗师激起的热烈气氛,又惨淡下去。
毕竟……白莲教这番单无上金刚就来了十八位。
“某乃燕京宁采头,见过诸位。”
方休朝校场抱拳行一圈礼,颇有几分豪气云天。
那中年书生亦是听得一喜,只是他很快又眉头皱起,问道:“宁宗师,是龙平卫之人?”
若在龙平卫任职,又怎会南下扬州?
白莲教潜伏城中的刺客太多,即便浩然之气分辨出眼前人并未说谎,可中年书生也不得不防。
“只是一点私交。”
方休摆摆手,又道:“定国公与李知府的幕僚,吴明月吴典史有旧,某这次也是专为吴典史效力而来。”
“原来慕吴大人之名而来!”
中年书生当即眼睛一亮,面露笑意道:“在下出于谨慎,多问几句,还请宁宗师不要挂怀。”
他说着便递来两块令牌。
方休才接过手,立时便觉着一股玄妙气运加身,与校场中那杆绘着义字的大旗隐隐勾连。
这大旗又名纛,乃是一支军队的军心,军威。
与此同时。
也是军中气运之所在。
若无大旗,那再多人也只是散兵游勇,只有立下大旗才算成军。
而有军中令信在手,便是这支军中一员,不仅方便长官指挥,还能得大旗气运加持,再胆怯的懦夫,也要变作悍勇无畏的精兵。
而敌军若靠近大旗,亦会被气运所制。
即便来的是堂堂一位宗师,也难以在大旗下进退自如。
也是因为如此,战场上才不会出现一位宗师单枪匹马,便将敌军杀穿的情形。
方休收好令牌,有些好奇地问道:“这位先生,我听你口气,也认识吴典史?”
看这中年书生的举止,应是个小心谨慎之人。
却只听方休说是为吴品而来,便大方给出义军令信,实在有些奇怪。
“吴为民吴大人,我怎会不识?”
那中年书生朝校场营帐方向拱拱手,便恭敬道:“若非吴大人已经任职官场,早被扬州书院请来做执尺。此次扬州城之危,也多亏吴大人……为李知府排忧解难,才赢来一线生机。”
吴为民?
吴品又有新名头了?
为天地立心……为这为那,不过是为人民服务的为民?
这名头在燕京时倒是未曾听过,想来是张锦去永嘉之后,替吴品宣扬的名声,故而只在江南一带传扬。
方休没多想,客气几句,便步入校场。
正这会儿。
忽有几匹快马朝校场奔来,一个骑手擎着一杆旗帜,上面写着一个好大的高字。
“高家武堂的人!”
“他们还有脸来?”
边上响起一阵议论,便听见有人咬牙切齿道:“投靠白莲教的那两个千户所,就有一个千户出自高家武堂!”
方休听一阵,很快便明白原委。
高家武堂的堂主名高求败,本是扬州崇武堂的堂正,卸任之后立下高家武堂的招牌,是江南武门中,成名已久的老宿。
高求败不仅自己武学出众,教徒弟也有一手。
而他最成器的一个徒弟……正是信了白莲教的那个千户。
“让开!”
“让开!”
高家武堂的骑手们一边纵马直入校场,一边大声唤道。
“白莲教的妖人,滚!”
有不服的,反而挺身拦到马前去。
校场中响起几声怒喝,无不是对高家武堂与高求败的痛斥之声。
马匹进不得,几个骑手只能下马,与众人一番推搡,不知挨了多少阴招,也只铁青着脸一声不吭,一步一步,终于挤入校场之中。
来到义军大旗前,几个骑士才左右分开,露出一个魁梧老汉的身影。
正是高求败。
“高堂主。”
中年书生拦住高求败,拱手道:“若老堂主是要参报义军,还请先登记在册。”
高求败脸色阴沉沉,哼道:“我的名字,你不知道?”
中年书生还未回话,边上已经有人愤慨叫道:“谁不知道高家武堂高堂主的名字,给白莲教教出一个好徒弟来!”
高求败听得脸色更差,也不回话,只挥挥手。
便见两个高家武堂之人,捧着一捆精芒闪烁的粗铁链,步履蹒跚,吃力地挤到人群前来。
“高堂主?”
中年书生不明所以。
魁梧老汉单手抓起铁链,一步迈到义军大旗前,将铁链一头拴在粗大的旗杆上。
而另一头,围在自己腰上。
“这义军大旗,老汉来扛!”
高求败环视校场众人,咬牙切齿道:“若扬州城破,我死诸位前头!”
第一百章 义军上城门
“诸位父老乡亲。”
一个健硕的高家武堂弟子,擎着高字旗站到高求败身旁,扬声道:“我师父卸任扬州崇武堂堂正一职时,燕京总堂赐下一对寒铁百炼锤。这几日我师父遍寻名匠,已将之熔炼,就是……这条铁链!”
众人循声望向捆住义军大旗与高老堂主的铁链。
精芒闪烁,寒气四溢,绝非凡物。
燕京崇武总堂,乃是天子布武的武门第一传承,总堂所赐,便是天子所赐,又岂会有凡物?
“我那大师兄……呸!那投靠白莲教的叛徒,若敢来扬州城,不用国法治他,也不用劳累诸位,我高家武堂,必先以家法诛他!”
那旗手将高字旗立在义军大旗一旁,叫道:“高家号旗在此,宁死不退!”
一众高家武堂弟子围过去,齐声叫道:“高家号旗在此,宁死不退!”
校场上的斥责声立时消失,众人望着场中,神色既是诧异又是动容。
“好!”
那中年书生抚掌而笑,道:“大旗乃是军中重物,若有老堂主来看护,定然万无一失。”
高求败抱拳回道:“老汉愧对国恩,唯有以死相报。”
“老堂主言重了。”
中年书生递上义军令信,诚恳道:“老堂主愿意出山,是义军之幸,扬州城百姓之幸。”
一众高家武堂之人接过令信,郑重收好。
这一番变故,校场中的气氛也热烈起来,四处响起一阵阵呼喝与议论。
“我的大刀,已饥渴难耐。”
“我的斧头难道饱过?非要痛宰几个白莲教徒不可。”
“那白莲教,真敢攻打扬州城?”
……
方休听一会儿,便明白过来现下情形。
白莲教此次突然发难,是为抢得三处先机。
一是化骨菩萨亲自出手,袭击江南都供司,为要扬州地界上,再寻不到几个能与白莲教匹敌的对手。
现在死了一位司监,三位山监,这一处先机已让他们得手。
二是刺杀几位扬州府的长官,叫扬州城群龙无首。
李知府多亏官印护身,才幸免于难,但如今也已重伤,为防备再有刺客,已经隐匿不出。
而除李知府外的州府长官,几乎全军覆没。
若非如此,也轮不到吴品一个典史主持局面。
幸而扬州书院的儒生们挺身而出,接替各处职责,才没叫官府彻底瘫痪。
这一处先机,倒是未让化骨菩萨如愿。
三是扬州卫的两个千户所。
两个千户所也不过两千士卒,但重中之重是……两杆军中大旗。
白莲教若无大旗,纵是化骨菩萨法力了得,再加上四位阴阳上师,与十八位无加金刚,能将江南都供司覆灭,也未必挡得住几处卫所军队的围攻。
而现在两杆大旗落入白莲教手中,立时成就两支军队,便可与卫所正面交锋。
扬州府境内可不止一个扬州卫。
尚有高邮卫、仪真卫、泰州千户所、兴化千户所……
别看扬州卫还有三个千户所守在城外,实际上白莲教仗着大旗气运加持,已经击溃四方来援的七八个千户所。
扬州府辖内,已无兵力可用。
白莲教若是再击溃扬州卫余下三个千户所,来攻打扬州城,真就只能凭这只临时招募的乡勇义军,可以作守备之用。
“情况还真有几分危急。”
方休眉头微拧。
其余地方的叛乱,那些造反之人自立为王,还要讲究一个安抚民生,维系统治。
可白莲教的教义却十分血腥。
这白莲二字,可不是指白色的莲花。
白是存世之身,莲是渡世之筏。
在白莲真佛座下,要想得享真佛所赐福缘,便要进献祭品。
白莲教起事,根本不是为改朝换代,这邪教只求杀戮,将无辜生命当作祭品,进献给白莲真佛。
所到之处,无不血流成河。
“扬州尚且还有几分生机,那已经沦陷的凉州、蜀州,该是何等生灵涂炭?”
方休默默一叹。
他也不与别人搭话,只将画龙戟插在地上,与元景玉胎席地而坐在旁,默默搬运真气。
铁甲真气随时可由天魔真气转化,并不需要多修炼。
他的神识其实凝在元景玉胎身上。
……
傍晚时分。
方休忽觉怀中义军令信一震。
他睁开眼,适时整个校场都安静下来,是众人都已感受到令信的异状。
城门上有号角声吹响,几个士兵奔入校场,放生唤道:“义军上城门!”
“义军上城门!”
校场上立时一乱,应召而来的乡勇无不面色变化。
白莲教果真来攻打扬州城了!
纵是方才如何斗志昂扬,真到用武之时,面对白莲教的凶名,也多少有些心虚。
一阵慌乱中,义军大旗旁的高求败突然叫道:“高家弟子!”
“在!”
一众高家武堂之人齐声回道。
“高家门匾蒙羞,非要以血洗涮。”
高求败抱拳朝弟子们一个拱手,厉声叫道:“诸位,随老汉赴死!”
话音一落,高老堂主便一抖铁链挽在手上,大喝一声,将义军大旗拔起。
大旗总有丈八高,旗杆粗如水桶。
高老堂主抱在手上却如若无物,腿脚一蹬,便跃身而起十数丈高,大旗迎风招展,而老汉的身影亦是随身而去,直接落到城墙上去。
他的一众弟子,也无一个俗人,当即纵身跟上。
“高老前辈,等等我。”
一个身高八尺的健硕汉子放声大笑,在地上重重一踏,震得校场都一阵晃动,也飞身上了城墙。
哗——
忽有一阵云雾卷动,在一个老道士身上云集,托着他的身体飞上城墙。
又一道金光闪过,一个红袍和尚脚踏金莲,一步一步凌空而行。
……
几位宗师、真人、金刚领先,校场中众人立时也忘却心中担忧,大声呼和着,涌上城墙去。
方休倒是安步当车,跟着人流一起上前。
怀中令信不时传来一些简单的指令,方休照着指令行动,很快在城墙上找到自己的位置。
正在义军大旗之旁。
大旗旁除开高老堂主,以及高字旗下的一众高家武堂弟子外,还有另一个人影格外羡慕。
是一个书生。
虽然也穿了一身轻甲,可映衬着旁边一众武夫们的身躯,依旧显得瘦弱无比。
方休微微侧目。
而方才校场中那个中年书生已经追来此处,焦急叫道:“吴大人,你上来做什么?”
视野远方,尘土飞扬。
是白莲教大军将至。
第一百零一章 佛光邪异,白莲奇怪
那身着轻甲,守在大旗一旁的,赫然正是吴品。
中年书生苦口婆心劝说,要吴大人坐镇后方,吴品却置之不理,只说要与义军并肩作战,中年书生一力劝阻,称吴大人若是出什么差错,扬州城要群龙无首,吴品便说生死关头,扬州城已无退路……
方休也不去多管他们的你来我往,只把视线往远处眺望。
一杆大旗迎风而来,旗面猩红,突兀地绘着一朵含苞待放的白莲,诡异而刺眼。
方休神识之中,这杆千户所的大旗,本应有一股正大光明、威风凛凛的气势。
却被从那朵绘在旗面上的白莲,所散发出阵阵邪气浸染,化作疯癫、痴狂的浓郁杀气,如云般盘踞。
那杆大旗下面,是百余道策马奔来的身影。
大旗杀气笼罩下,这些人双目赤红,口中大声呼喝着白莲真佛之名,似乎虔诚无比,面上却带着叫人寒毛炸立的阴森笑容。
一个千户所当有一千一百二十士卒,刨去空饷跟暂缺,也不会少于六七百之数。
这杆大旗下却只有百余人,是因为……
其他事先不知情,亦或者事后不愿意拜入白莲教的士卒,已投入白莲血池之中——在白莲教义中,渡过血祭之海,才到彼岸。
这帮白莲教徒,人数虽不多,却原本便是千户亲卫,身手高强,又每一个都在起事之时虐杀过昔日同袍,作祭品进献给白莲真佛,得到赐下的法力神通,更上一层楼。
方休的神识扫过,直觉一片腥风血雨扑面而来。
而这浓重腥气之中,至少有十余人的气息,不比宗师稍差半分。
其中最醒目的四道身影。
一个是身着盔甲,扛着大旗纵马在前的将领。
方休听身旁高家武堂之人咬牙切齿的痛骂,想来就是那位高老堂主的弟子。
这千户本来便是宗师修为,拜入白莲教后,得教中邪法加持,估摸着又有不少进境,此刻在方休神识中,他的气势至少有真气三四转的水准。
而这位高千户身旁,左右各有一个身着白裟的和尚,脚踩白莲而行。
这两个和尚慈眉善目,双手合十,脚踩白莲而行,若非佛光中透着丝丝诡异的血腥,乍一眼打量来,真以为是哪处寺庙的得道高僧。
料想便是无加金刚。
得大旗气运加持后,这两个和尚的气势更是高涨,甚至盖过高千户一头。
而这三人比起大旗后头,那辆缓缓而行车轩上的人影,又有所不及。
这辆车轩似乎是照着玉蝉子六龙宝乘的规格定做,前头也是六匹寻不到一丝杂色的高大白马,只是车上却无幡幢华盖,也无沙弥童子。
取而代之的,是被风卷动的红色纱帘,以及隐约可见纱帘后,玉体横陈的几个年轻男女。
这些浑身不半缕的年轻男女,依偎着一个端坐中央,披头散发,俊秀到阴阳难辨的人影。
阴阳上师!
此人的修为,至少有莫敢当的水准。
方休的神识一遍遍扫过这些白莲教徒,心中愈发疑惑不解。
奇怪。
太奇怪。
以他金丹神识,都分辨不出,这白莲教到底是什么来历,白莲真佛又是何方神圣。
看白莲教的名字,以及阴阳上师的白马车驾,谁都会跟国师玉蝉子,以及他的白莲梵音小神通联系在一块。
但联系归联系,明眼人一猜便知,这白莲教是故意为之,好借佛门之名,遮掩自己邪教本质。
可……
那两个无加金刚身上的佛光与脚下的白莲,虽然邪异,却又切切实实是小神通无异。
名字可以挂羊头卖狗肉,这佛光与小神通却做不得假。
只是若要说,白莲真佛是佛门三千佛中的哪位异类……
佛门解法中有唯一真谛,智慧。
但凡稍有心智之人,都不会觉着白莲教的血腥教义,能是个有超脱之法,有长生前路的。
尤其是。
阴阳上师身上,根本不见佛光。
反倒有几分阴阳化合的道门气息。
而以高千户为首的将卒们,被白莲教邪法加持在身的气势,又分明是武门催发血气的路数。
这都哪跟哪呢?
方休不解的工夫,吴品已经说服中年书生,随后登上城垛,扬声唤道:“若扬州城破,百姓必成邪教血食。诸位乡勇非是为朝廷而在此,是为城中妇孺老幼而在此。吴品不才,愿以七尺之躯,为诸位之先!”
他话音刚落,那中年书生高举起一块令牌,喝道:“成军!”
监军令!
大旗只是信物,这监军令才是大旗能催发军中气运的关键。
吴品其实还未有正经官职,只不过是李知府的幕僚之臣,连个品级都无,没有官运在身,根本无法执掌监军令。
而中年书生隐居扬州书院做学究前,却在官场上历练过几年,是以才能担任义军监军一职。
若真个论起来,这中年书生年龄长于吴品,修为长于吴品,资历也长于吴品,该吴品毕恭毕敬唤他一声大人才对。
也不知为何,被他反过来这般敬待。
监军令出,义军成。
方休立时觉着怀中令信一动,身旁大旗亦是猛然一个招展。
便有一股气运从城墙上的诸多乡勇身上勃发。
军中气运!
得大旗加持,众人尽皆精神焕发,身上气势一涨再涨,战意熊熊燃烧。
只有方休例外。
军中气运再是能催发血气,对他金丹境界来说也是杯水车薪,不值一提。
反倒是乾坤窍中的玉玺轻轻一动。
军中气运与国运一触,立时黯然失色,崩碎无影。
既然大旗不能助长气势。
那就自己来涨一涨。
方休心念一动,身上铁甲真气立时腾腾升起,雄壮如山。
而元景玉胎亦是浑身一震,一道锋锐金光从头顶喷薄而出,化作一柄长刀。
元景玉胎身上只有《玉匣百炼剑道》与《诸天云禁剑道》的六条法脉,若是显露出剑气踪迹,叫人发现端倪,总是一个麻烦。
《玉匣百炼剑道》是道门少有的十金俱全之法,玉匣所出之剑千门万类,不一而足,瓯冶、风胡、曾从、烛庸四条法脉,除开瓯冶剑气是诸多剑道共通,余下三条法脉所催生的剑气亦是变化多端。
来校场时,方休已经以天魔无相,将天魔真气化作金衣真气,覆在元景玉胎之身,遮掩瓯冶剑气的气息。
宁家这对兄弟,采头摘首,一位铁甲,一位金衣,不是正好登对?
可若真个动手,难免顾此失彼,出现差错。
故而在校场时,方休就是在以天魔真气化的金衣真气为模板,不停变换元景玉胎体内三条法脉的气息,从中寻找出,与金衣真气相近,能够以假乱真的剑气。
第一百零二章 飞头千户,无头金刚
铁甲不破,金衣无当。
方休周身雄厚的铁甲真气滚动。
而元景玉胎身放金光更是显眼,又手持一柄金光凝就的长刀,皆是以风胡、曾从、烛庸三条法脉的剑气交混后所幻化。
“《铁牢金律功》?”
“铁甲宗师,金衣宗师!”
连正怒火中烧的武堂之人,都有几个被吸引来目光,问道:“两位也是崇武堂出身?”
这门武学是徐家家传,只有当年大明立国时,被第一任定国公取了前三重功法交给崇武堂,才有徐家之外的传承。
能炼成铁甲、金衣者,不是定国公府的嫡系,便是崇武堂的天骄。
不用方休多费口舌应付,高千户已经策马行到城门前。
一众高家武堂之人,无不指着城下扛旗者连连咒骂。
而一股气运亦是随着城下大旗靠近,而蔓延至城墙上来。
方休便觉着身上一重,仿佛背上无形枷锁。
身在军中,能得大旗气运加持。
若非大旗之部,便要被这股气运桎梏,一身修为大打折扣。
“师父!”
城下那高千户见了高求败,不由面色一变,抱拳拱手,垂着脑袋似是无脸相见,只唤道:“弟子从未曾想过,要与师父如此相见。”
“混账东西,我已把你的名字逐出高家!”
高求败恼怒得须发皆张,大骂道:“你此时弃暗投明,我留你一个全尸,若再执迷不悟,我把你锤成肉泥喂狗!”
高老堂主出身草根,是天道酬勤,拜入扬州崇武堂之后,一步一步历练成才,被堂中留作教习,又多年兢兢业业,孜孜不倦,才升任堂正之位,卸任后又立下高家武堂,亦是一块响当当的招牌。
在江南武林,谁人不识得高老堂主?
说一声泰山北斗,那是一点也不过誉。
可他座下最寄以厚望的弟子,却犯下这弥天大错,一声不吭投了白莲教,残杀无数,恶名远张。
老堂主既是悲愤高千户的愚昧,又是恼恨几十年名望毁于一旦。
如何能不怒?
“不管师父如何骂我,我依旧敬重师父。当年若不是师父收养,我早已饿死街头,师父养我成人,教我成才,这般恩情天大地大,我……”
高千户说着抬起头,双目闪着红光,一脸诡异笑意,阴恻恻道:“……若把师父进献给白莲真佛,该有多少赏赐?”
“你!”
心中最后一丝希望破灭的高老堂主双目一睁,额头青筋暴起,牙齿咬得吱嘎作响,已盛怒到说不出话来。
而高字旗一动。
一众高家武堂弟子,已经翻身上了城墙,眼看就要扑下城去,跟高千户一决生死。
“不可!”
情急之中,还是近处的吴品一声令喝,叫道:“白莲教势大,只可据险固守,不可盲目出城!”
他身旁的中年书生立时一晃监军令,以此牵制义军令信,才将高家武堂弟子拦住。
而城下。
“教徒听令!”
高千户将白莲大旗往地上一插,指着扬州城墙道:“这门后有数万白莲,破城首功者,独享一成血食!”
“白莲血食,白莲血食,杀!”
一众白莲教徒得了高千户允诺,无不面露痴狂之色,挥舞兵刃,大声叫嚣。
有身手了得的,一个纵身便往城上跃去。
即便功夫稀疏些的,也勇往无前,手脚并用攀附城墙而上。
浓重刺鼻的血腥之气往城上涌来,义军乡勇们即便心中惧怕白莲教的凶名,可有大旗气运加持,又见李知府幕下一个小小的典史,都立在城垛上,一个个也抛却忧惧,怒喝着迎上白莲教徒。
“善。”
一位无加金刚点头,目光在城墙上一扫,望见那位身放金光的红袍和尚,立时眼睛一亮,轻笑道:“高千户师徒情谊深厚,不好叫外人打搅,贫僧去也。”
说完,便领着一队部下,脚踩白莲,往红袍掠去。
轰!
人还未至,两道大力金刚手印在半空中对撞,炸出一声惊响,风尘席卷。
这仿佛是一道信号。
两边短兵接触,一时喊杀声震天作响。
只片刻工夫,便有血光四溅。
城下白莲教徒中,抛开躲在后面的阴阳上师不论,还有十余位宗师。
只是这番攻城,却只有四五位领兵上前,城上义军中的宗师真人各自迎上,倒是不分伯仲,还能应付。
况且白莲教徒只有百余人,远少于义军与扬州城防守备的人数,一时间,倒是守军更占上风。
饶是如此,面红眼赤的白莲教徒们仍是癫狂冲击,悍不畏死。
立在城垛上的吴品出不了多少力,只能遥遥关注着四下情形,时不时高举长剑呼唤一声,让中年书生催发监军令,调派人手支援薄弱处。
按说他这体格,又未开辟文宫,是该坐镇后方才对。
不过中年书生也看明白过来,城上守军,一半的血勇来自大旗气运,另一半便是吴品,便也心甘情愿守在一旁,一边听他指挥,一边护住他的周全。
这义军大旗左近,有高家武堂弟子看护,都不用旁人动手,便将登上这一段城墙的白莲教徒击退,倒是十分安全。
城墙下。
“高千户,贫僧也不想坏了你师徒情谊,只是……”
另一位无加金刚遥遥看一眼城上义军大旗,笑道:“先前收拾了几个卫所,都未留下大旗,若是能将这杆旗到手,我扬州教坛又可再成一军,则大事可定矣。”
“不必大师提点,我必亲手取来这杆大旗!”
高千户闻言放声大笑,双腿一蹬,便将胯下健马生生压断躯体,而他的身子已经高高跃起,直往城墙而去。
他眼中根本没有吴品。
或者说,根本没有除高老堂主之外的任何人。
城上最难对付的人物是高老堂主,最紧要的事物的义军大旗。
杀了高求败,夺了大旗,扬州城便是肉铺!
“大善!”
那位无加金刚哈哈一笑,脚踩白莲凌空而起。
两人一动,高千户麾下最得力的几个宗师亦是跟上。
城上高老堂主目睹此状,怡然不惧,振臂唤道:“高家子弟!”
“在!”
“无论谁来攻城,高字旗必在前锋!”
高老堂主怒喝出声,便抬手出拳,与袭来的高千户直直对上一拳。
轰!
拳风四起。
高老堂主毕竟还要护着大旗,一时竟不能力敌,被高千户拳劲震得连退三步。
“师父,你老了!”
高千户在城墙上立定,哈哈大笑一声,正要再出手。
忽觉一道锋芒迎面而来。
不等他反应过来,胸前便是一痛。
是一柄刃长三尺的大戟,已经捅进他的胸口!
真气三转的宗师肉身,在这杆大戟之前,竟如纸一般脆弱。
“你!”
高千户此时才看清,身前不知何时闪现的人影,他双眼圆睁,不可置信道:“你……是谁?”
“某乃,燕京宁采头!”
方休瓮声瓮气叫道,手腕一个弹动。
画龙戟如龙舞动。
立时鲜血四溅,一颗头颅冲天而起!
随高千户登上城墙的那位无加金刚目眦欲裂,还未再做他想,眼前忽有金光晃动。
元景玉胎又扮另一番做派,不等无加金刚发问,便温文尔雅道:“在下,燕京宁摘首。”
金光一闪。
无加金刚便作无头金刚。
第一百零三章 破军先破旗
采头,摘首。
果然人如其名!
高千户麾下几位宗师才方登上城墙,只见着眼前有两个什么事物飞起,根本都未看清情形,便被方休与元景玉胎闯到近身处来。
丈八大戟横劈。
狭长金刀连斩。
唰唰唰——
只眨眨眼工夫,便是几颗六阳魁首,又被采摘。
咚咚咚………哗啦啦。
几颗头颅落地,滚出去许远,而无头身躯倒伏满地。
这出人意料又骇人心神的场景,叫义军大旗周遭众人,都是双目一睁,陷入呆滞。
高千户,无加金刚,以及高千户麾下这五六位人,无不是宗师以上水准,又有白莲大旗的大旗加持。
高老堂主虽然豪迈无畏,却也已经报了必死之志,才敢立在城头。
以此等阵仗,不说扬州城,只怕天下九成城池,都可一攻而下。
而眼下……
这宁家兄弟,竟有这般神威?
简直匪夷所思!
呜——
一阵号角声,将众人意识唤回。
是城下高千户的士卒吹响。
几位统领一上城墙便被斩去头颅,如何不叫他们心惊?
尤其方休与元景玉胎动手,如砍瓜切菜般轻松写意,一点波澜都无,好似高千户等人是把头颅送过去给他们砍的一般——就是送的,也不该砍得如此利落干脆,顺利无阻吧?
便是这些士卒拜入白莲教后,日日浴血,见惯腥风,也看得魂飞魄散,下意识就把号角吹响。
是撤退的号令。
也是方休砍得太干脆,其余白莲教徒根本未察觉这边情形,依旧奋战不休,直到听见号角时,都心中疑惑。
才刚开打,怎么要撤?
不过军令难违,一众白莲教徒立时使出十二分的力气,扫开眼前敌人,转身便跃下城墙。
城墙上的白莲教徒,眨眼间烧掉九成,只有那位无加金刚,以及另外几位宗师,被义军中的对手缠住,一时无法退去。
修为越是高,对敌之时越是谨慎,一个差错就要惹来杀招,自然不能轻易抽身。
“这……难道是佯攻?”
高老堂主扶着大旗,一时竟不敢相信。
可地上分明就是自己徒弟的尸体,化成骨灰都认得。
哪有佯攻,先把主将头颅送上的?
“有诈!”
吴品亦是这般认为,当即高声唤道:“诸位……”
他话才开口,脚下不知怎么忽而一滑,整个人惊呼一声,便从城垛跌落,直直往城下摔去。
“吴典史小心!”
暗中作祟的方休一个闪身跃来,飞身跳下城墙扑救。
那中年书生一直关注吴品,本来已催动浩然之气,可以把吴品拦住,捞回城墙上来,却正正好被方休挡住,只得一催监军令,高声叫道:“救回吴大人!”
义军大旗旁立时一乱,众人都奔上前去,从城头探出脑袋观望。
“高老堂主。”
元景玉胎忽而开口,将手中狭长金刀一抖,甩去血迹,便淡淡道:“你说高字旗要为先锋,怎么让吴典史冲在前头?”
“我怎会让吴典史置于险地?”
高老堂主眉毛一拧,当即抱起义军大旗,跳下城墙去。
“不可!”
中年书生根本未有料想到这茬,要拦已是来不及。
“师父!”
“堂主!”
一众高家武堂弟子,亦是擎着高字旗从城头跃下。
这会儿方休已经把摔个狗吃屎的吴品给扶起来,大声叫道:“吴典史果然是条汉子,某空负八尺之躯,竟无吴典史一半血勇,敢下城追敌!”
吴品摔得七荤八素,好容易回过神来,便见义军大旗从天而降,不由脸色一白,匆忙叫道:“大旗何等紧要,怎能为我……”
“吴典史说得对,大旗才是关键!”
方休一手架住吴品,一手横开画龙戟,纵身便往白莲大旗奔去,雄厚粗壮的嗓音在战场回荡:“擒贼先擒王,破军先破旗!”
“吴典史一介书生,竟有此等勇略。”
跳下城来的元景玉胎盛赞一声,正要迈步追上,又不着痕迹地扫一眼高家武堂众人。
高老堂主已经看得目瞪口呆,被元景玉胎这一说一看,立时将别的什么事都抛却脑后,只扬声叫道:“高家子弟,随我上!”
义军大旗迎风招展,高字旗亦是不遑多让。
两面旗帜下,元景玉胎与高老堂主,领着一众高家武堂弟子,掩护在方休与吴品身后,杀向白莲教徒。
白莲大旗下的几个士卒大惊失色,不等他们转身逃跑,画龙戟已经刺到眼前。
唰唰唰——
方休如狼入羊群,即便一手架着个人,只单手挥舞兵刃,亦是遇不上一合之敌,只大戟一扫,便采走数颗头颅。
而后义军大旗与高字旗奔上前来,借着冲阵之威,直接将白莲大旗下的兵阵冲溃。
狭长金刀晃得那些白莲教徒眼睛一花,随即便是天旋地转,闭眼前只看见自己的躯体被高家武堂弟子一脚踹到。
只片刻工夫。
白莲大旗旁的士卒,便被扫荡一空。
“破旗!”
一个高家武堂弟子,大叫一声,持刀砍在旗杆上。
轰!
猩红旗帜一抖,白莲图案好似跃出旗面,而一股玄妙气运从大旗之上勃发,将刀刃崩碎,亦把那高家武堂弟子震得七窍流血,倒飞出去。
“不可莽撞!”
高老堂主见状,大声叫道:“大旗乃是军中气运所在,必须先击溃敌阵,冲乱军心,才……”
他话未说完。
一道三尺长锋扫过,将白莲大旗水桶粗的旗杆拦腰斩断。
画龙戟!
什么军中气运?
国玺在此,国运当前,所有气运都不可挡!
老高堂主看得目瞪口呆。
而一众高家弟子忽觉身上一轻,好似去掉一层枷锁,四肢百骸生出无穷气力来,当即扯开嗓子叫道:“敌军大旗已破!”
“敌军大旗已破!”
旗破如山倒。
此战胜负已定!
正此时。
“大胆!”
一声尖锐的声音从白莲教阵后响起。
便见那架六马车轩的红帘抖动,一道修长身影如箭射出,直奔倾倒在地的白莲大旗而来。
“敢毁我教中重器,我把你炼成莲种,永世不得超生!”
阴阳上师!
这位披头散发,俊美到阴阳难辨的上师,人影还未到,已催动莫大法力,有雄厚如山的阴阳两股真气,如风龙纠缠,卷出惊天的喧嚣。
“法术!”
高老堂主脸色大变。
此等威势,非法术莫属!
这一道法术若中,只怕即便有义军大旗护佑,自己等人也无法幸免。
第一百零四章 穷寇莫随,斩草除根
阴阳两龙缠绕而来,卷动尘土飞沙,飓风呼啸,衣袍鼓荡。
哗啦啦。
地上的尸体、兵刃,断成两截的白莲大旗,无主的战马,以及修为稍差一些的士卒,通通被风浪扯上半空,直接扫开。
法术,便是天威!
“小心!”
高老堂主将义军大旗往身前一立,全力鼓动真气,大叫道:“躲在大旗后面!”
一众高家武堂弟子正自惊慌,闻言慌忙闪身过来。
这千钧一发之际。
却见那个擎着大戟的身影,依旧立在原地。
高老堂主看得眼睛一睁,焦急叫道:“宁采头,不可莽撞,那是法术!”
方休理也不理,只将神识放出,探入阴阳两股真气之中,寻找这道法术运行的轨迹脉络。
“纵是你有铁甲在身,也要护好吴……”
高老堂主着急万分,正匆匆叫喊出声,说还未说完,便见擎着大戟的身影忽而纵身一跃,迎向那两股阴阳纠缠的真气。
高老堂主惊得嘴巴长开老大,却发不出一点声音来。
而方休高高跃起,一手架着被几乎被风压刮晕过去的吴品,另一手将画龙戟往前一送,三尺长锋一往无前,当头刺向阴阳两龙的中心。
呜——
风声疾啸。
阴阳真气果真如两条长龙,绞在画龙戟的锋刃上。
只是很快……
轰!
忽有一股庞然大的风浪乍起,阴阳真气凝结不住形体,往四面八方冲荡而去。
法术固然是天威难当。
可画龙戟乃是如假包换的法宝质地,岂是一道寻常法术能够折损的?
不仅如此。
方休以《天魔策》推演《玉匣百炼剑道》,对剑道玄妙之处,颇有几分领悟。
这一戟刺去,立时搅乱法术灵机,直接叫真气崩散。
正是,一剑破万法!
待这道不知名的阴阳法术散去,顺着方休手中大戟,立时见着方才藏身法术之中的那位白莲教阴阳上师。
大戟长锋,已经刺入他喉间!
阴阳上师俊美到雌雄难辨的面容上,是不可置信的惊诧。
方休手腕轻轻一拧。
画龙戟锋刃抖动,寒芒一闪而逝。
又采一颗。
“上师死了!”
“上师死了!”
场中残存的白莲教徒们,被这一番场面看得毛骨悚然,魂飞魄散,无不惊慌大叫,夺命飞奔。
大旗斩断,主将死尽。
这一局哪还有半点胜算?
高老堂主回过神来,见此情形,也顾不得去想这采头摘首两兄弟怎会如此霸道绝伦,只将义军大旗拔起,纵身往前追杀而去。
“杀!”
高字旗亦是挥舞,一众高家武堂弟子争先恐后,紧随老堂主的步伐。
原本两军对垒,双方都有军中气运加持,不分伯仲。
而眼下白莲大旗被斩断,白莲教徒失了军中气运加持,气势一落千丈,颓势难止,自然便只有逃窜的份。
就如此时城墙上。
那位无加金刚与红袍和尚互拼大力金刚手印,原本还占着上风,甚至饶有余力分出手来,扫开城墙上的义军乡勇。
而此时白莲大旗已破,义军大旗气运却仍在,此消彼长,这位无加金刚立时便被红袍和尚一个掌印打得七窍流血,站立不稳。
四周义军当即一拥而上。
这些修为平平的士卒,本来是无加金刚随手就能捏死的小货色,这会儿仗着义军大旗气运,却能与他硬拼一招,还安然退去。
只方休斩断白莲大旗后,一戟破去法术,采走阴阳上师头颅的工夫。
城墙上的几位白莲教宗师,已全部陷入围攻,全无反手之力,只剩催死挣扎的份。
方休架着吴品落到地上。
视线一扫,忽而发出咦的一声。
地上阴阳上师的尸体,竟化作一个少女。
虽说无头,但赤条条不着一缕,还是分得出男女之别。
“替死之法?”
方休抬头一看,远处那辆六马车驾上,红帘晃动,玉体横陈的年轻男女少了一个,而阴阳上师已显出原身,面色苍白,口吐鲜血。
“好一位铁甲大宗师!”
阴阳上师被年轻男女搀扶着,阴狠叫道:“待化骨法王来此,必叫你求死不得!”
一边撂着狠话,他一边已经催动真气,驱赶六匹白马调转方向,飞奔而逃。
“还想跑?”
方休轻轻一笑,正要追。
“不可!”
吴品被方休提了一路,口鼻被风灌满,连气都喘不出一口,这会儿终于缓过劲来,当即叫道:“穷寇莫追,我们的首要任务是护住扬州城……”
“吴典史说得对!”
方休大喝一声,将他打断,叫道:“穷寇莫随,只有斩草除根,把白莲教赶尽杀绝,才能护住扬州城的安危!”
他说着纵身一跃,扯过一匹无主战马的缰绳,将吴品丢上马背,自己也跳上去坐在后头。
吴品一介书生。
别说反抗的力气,就是他刚想开口反驳……
方休抖开缰绳,真气涌入胯下马匹经脉。
希律律——
战马嘶吼一声,当即甩开蹄子飞奔。
这一颠簸,又把吴品到嘴边的话给摁回去。
金光左右掠动,元景玉胎连摘几颗脑袋,便也夺过一匹战马,直追方休而去。
这一次不用元景玉胎暗示,高老堂主已经高呼一声:“高家子弟,听候吴典史差遣!”
众人立时各自牵马跟上。
大旗沉重,幸亏高千户那匹格外健硕的战马仍在,高老堂主才不至于扛旗跑路。
方休纵马而行,遇上零散逃窜的白莲教徒,通通一戟扫去,采下头来,紧追着六马车驾不放。
他却也不急着追上,只不紧不慢缀在后头。
一路追赶,不多时,便听前方传来战阵厮杀之声。
再一会儿。
便看见,又一杆白莲大旗招展。
旗下有数百白莲教徒,正尖啸不断,来回奔走,将数倍于自身的三支军队,牢牢围困。
大旗之上,半空中有云丛聚集,化作白莲之形。
莲叶翻动,云缕四溢。
竟是一件云壁法宝——炼云成器,称之为云壁。
白莲云壁上,端坐一位瘦骨嶙峋的身影,猩红瞳孔陷入眼眶之中,瞧着好像饿死鬼投胎一般。
偏他身着白袍,又有一股飘然出众的仙风道骨。
只是他左右各有一个俊美到雌雄难辨的阴阳上师,依偎怀中,暧昧旖旎,怎么都不像名门正派。
“咦?”
化骨菩萨扭头看向扬州城方向,见六马车驾正飞奔而来,不由疑惑道:“怎么回来了?”
“料想是他有孝心,来请法王入城,享用白莲血食。”
右边的阴阳上师将手伸进化骨菩萨怀里,一边轻轻抚摸,一边尖着嗓子娇声笑道。
“法王,你看他后面!”
左边的阴阳上师忽而伸手一指,惊讶叫道。
此时才看清。
六马车驾后头,正有十几骑紧追不舍。
车上这位阴阳上师,哪里是来请化骨菩萨入城,是被这十几骑一路追杀而来!
“当真是个不成器的废物!”
化骨菩萨哼一声,便挥手道:“扬州城里已经没有高手,你们去收拾了吧。”
“是,法王。”
两位阴阳上师应一声,便依依不舍离开化骨菩萨的怀抱,跃下白莲云壁,迎向六马车驾。
第一百零五章 健硕美人,娇弱尤物
化骨菩萨派了两位阴阳上师去援手,便回过头来,继续望向下方战场。
这番让高千户去攻打扬州城,却只有这不成器的废物一个人跑回来,可想而知是不大顺利,甚至极有可能葬送一军。
但即便如此,化骨菩萨也不太在意。
扬州城里又能有什么厉害人物?
在大首座传来法令,趁渊王应召觐见,燕京定然要一番变故的机会,要他在扬州城起事之前,他已在城中潜伏许久,暗传教义,招揽教徒。
诸多精密布置,一经发动,已将扬州府地界上重要人物,包括扬州府的知府与几位长官,江南都供司的司监与几位山监,乃至连扬州崇武堂,都遭血洗一遍。
为此,化骨菩萨座下还折损了一位阴阳上师与六位无加金刚。
扬州,根本就是一座空城。
若非他想再夺取几杆军中大旗,才在扬州城外围而不攻,只将附近卫所的军队一支一支吸引来……扬州城,早已成白莲血池。
只可惜,连破几个卫所,一杆大旗都未得手。
眼下还有指望的,便是下方扬州卫余下的三支军队。
即便折损高千户那一杆旗,这儿也还有三杆。
甚至让高千户领兵直袭扬州城,本来也是化骨菩萨的抛砖引玉之策,为了就是骗得扬州卫指挥使缩回阵线,将三支军队合兵一处,才让他抓住机会,一并包围。
数百白莲教徒,包围三个卫所的两千余名士卒……
听起来的确是有些诡异。
可化骨菩萨座下还有两位阴阳上师,十位无加金刚,再加上投靠的这个千户所,以白莲教秘法拔草助长,催生出的十来位宗师。
这般阵仗。
也多亏扬州卫的指挥使是个良将,长于列阵率兵之法,将三支军队指挥得当,才勉力抵挡到现在。
化骨菩萨扫视战场的工夫。
方休眼见追到地方,已经纵开马速,赶在六马车驾汇合白莲教军队之前,成功追上。
“你这废物,攻城不力也就罢,怎还把大旗给丢了?”
两位阴阳上师落到六马车驾上,其中一位开口喝斥道。
“定是贪功冒进,中了什么圈套。”
另一位哼一声,又笑呵呵道:“难怪法王从来不宠幸,是早看出来你不成器。”
两位阴阳上师冷嘲热讽,车上被方休采过一头的这位阴阳上师听得脸色铁青,他正想开口反驳。
忽见那擎着大戟的铁甲宗师拍马而来,已到眼前!
他双目中惊惧一闪,便只顾催马,理也不理二人。
两位阴阳上师也发现方休及近,其中一位不由双目一睁,有几分惊喜道:“这人生得虎体熊腰,好生健硕,倒是个美人。”
“你这双眼睛,全是白长。”
另一位嗤一声,却也笑道:“不过他怀中那书生,娇而无力,好似弱柳扶风,当真是个尤物。”
两位阴阳上师对视一眼,皆是一笑,同时从车上跃起。
“好美人,容我疼爱一二。”
“小尤物,赏你一场欢喜。”
唰——
画龙戟横劈。
这两个阴阳上师鬼迷心窍,竟连法术都未催动,自然是……
又被方休采走两颗头颅。
啪啪。
两具无头尸身倒地,化作两个赤条条的少男少女。
六龙车驾上,两个替死傀儡身躯一晃,便化作两位才遭断头之苦的阴阳上师。
“啊!”
“怎么回事?”
两位阴阳上师双目圆睁,脖颈间还有痛觉未消,满脸惊悚。
“蠢货!”
催马的阴阳上师斥一声,叫道:“拖住他,只要回到阵中,交法王来对付他!”
他话音刚落,便听两个同僚发出一声惊呼。
回头一看。
竟是那擎着大戟的铁甲宗师,已经弃马跃起,手上提着那个尤物,便凌空跳上车驾。
唰——
方休也懒得分辨谁是谁,便是一戟劈出。
立时将挡在身前的几个少男少女采走头颅。
车驾上,只剩三位阴阳上师,以及最后一个替死傀儡。
方休手腕一拧,大戟再劈。
两位来援的阴阳上师目露惊恐,还未反应过来,催马的那位阴阳上师却是机敏,当即伸手将最后一个替死傀儡抓住丢下马车,随即真气一催,抢在两个同僚之前,把脑袋送到大戟锋芒上。
唰——
又是三颗头颅飞起。
两位来援的阴阳上师至死都未想明白,这擎着大戟的美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真人之躯难道是个摆设?
就是化骨菩萨要杀自己,都没他这般利索吧?
想不明白也无用,替死傀儡只剩一个,被催马的阴阳上师拼死抢走——真的是拼死抢走,二人只能做枉死鬼。
最后一个替死傀儡化作阴阳上师的模样,在地上打着滚扑入白莲教阵中。
还未等他缓过气来,庆幸自己逃出生天……
六马车驾呼啸着奔过,车上方休将大戟往下一扫,又把他这颗脑袋采走。
“指挥使大人何在!”
方休立在六马车驾上,直接冲进白莲教阵中,放声叫道:“扬州吴典史,率乡勇义军来援!”
轰!
六马车驾撞飞数个白莲教徒,而大戟左右劈砍,采走更多头颅。
稍慢一步的远景图以及高老堂主等人,亦是护着义军大旗直接闯入阵中,闻听方休那豪迈嗓音,一众高家武堂弟子立时也大声叫道:“扬州吴典史,率乡勇义军来援!”
“扬州吴典史,率乡勇义军来援!”
“扬州吴典史,率乡勇义军来援!”
……
“吴典史竟率义军出城了?”
坐镇兵阵中央的扬州卫指挥使闻听那一声声从战场边缘传来的声音,却是大惊失色。
“姓高的混账已经领兵去攻打扬州城,若是义军出城……扬州城岂不是要沦为死地?
“吴典史怎能犯如此大错!”
扬州卫指挥使一阵头晕目眩,好在他识得情形要紧,马上收敛心绪,随即摘鞍踩上马背,遥遥往声音来处望去。
便见一杆高大威武的义军大旗,恍若逆流而上的风帆招展,悍然杀入白莲教军中。
“高家子弟,杀!”
“杀!”
冲杀声震天作响,将整个战场的铁马兵戈之声都淹没。
“高家……高老堂主?”
扬州卫指挥使心中一动,还未继续看个明白。
视野高处忽而有光芒一闪。
“哪里来的狗东西,敢伤我弟子!”
一道震怒声音响起。
那道光芒一凝,从白莲云壁上落下,化作一朵淌血的白莲之形,往义军大旗疾射而去。
扬州卫指挥使立时一惊。
这朵一直飘荡在战场上的白莲云壁,坐镇着白莲教四位护教法王之一的,化骨菩萨!
第一百零六章 我道是个什么东西
方休立在六马车驾上,仿佛驱使战车纵横沙场的无双上将。
画龙戟下,来者不管是白莲教徒,还是拜入白莲教的扬州卫所士卒,亦无宗师或者匹夫之别,通通都是一戟了断。
每每出手,都直奔项上人头而去。
只片刻工夫,便不知采下多少,硬生生将白莲教的阵形打断。
元景玉胎也是不遑多让,狭长金刀之下,根本寻不到一合之将。
倒是高家武堂众人,虽然也借着高老堂主抗大旗先行的陷阵之势,突入白莲教徒阵中,一身血勇亦是高昂,但奈何修为有限,只能将白莲教的兵阵阻上一二。
高老堂主虽然修为不差,可扛旗护阵,也不免影响发挥。
这十几骑的战绩,倒有十之八九,是采头摘首这宁家兄弟两个,凭着一杆大戟,一柄金刀,采摘出来。
方休眼看着要突破白莲教的包围,忽而抬起头,遥望半空。
“来了。”
正是化骨菩萨盛怒出手之时。
这位护教法王哪里料得到,本该山穷水尽再无挣扎之力的扬州城,能出采头摘首这等凶人?
清蒙蒙的光明凝作白莲之形,却鲜血流淌,朝着义军大旗而来。
高老堂主第一时间警觉,正要摆下守势,视野中忽有金光一闪。
宁摘首!
高求败也是身经百战之人,一见元景玉胎跃来的动作,便领会他的意图,当即扎下马步,将肩膀送上。
宁家老大能一戟破法术,焉知这宁家老二不能一刀劈开白莲?
元景玉胎果然如他所想,在他肩上一踏,跃起半空,脚尖又在义军大旗上一点,整个人便扶摇而上,正正迎向淌血白莲。
金色真气包裹周身,而狭长金刀更是光芒万丈,悍然劈向淌血白莲。
“这就是金衣宗师的风采!”
一众高家武堂弟子,看得神摇目夺。
轰!
半空中,金刀与白莲相中之处,炸起一阵滔天的风浪。
血滴如雨四溅,云缕被风席卷,淌血白莲荡然无存。
可金光亦是崩碎飞散。
元景玉胎恍如落石一般砸在地上,一声闷响。
“宁摘首竟然不敌他?”
众人看得双目一瞪。
可随即又醒悟过来,那化骨菩萨乃是白莲教四大护教法王之一,连江南都供司的司监,都死于他手。
这等奢遮人物,岂是能轻易对付的?
眼下,还要一场苦战!
“我道是个什么东西,不过一个金衣宗师罢了。”
化骨菩萨在云头冷哼一声。
说着话的工夫,白莲云壁一涨一缩,射出无数光芒,最后凝做一片一片,数不胜数的花瓣之形,纷纷飘落。
这花瓣飘得虽然不快,可化骨菩萨出手,用膝盖想也知道定然是什么邪异的杀招。
倒是也能躲避。
只是众人此时已经闯入白莲教阵中,一时半会儿也无法打穿,若要躲避,便只能退出兵阵去。
“不能退,要是不能与指挥使合兵,我们便是是白白来此送死!”
高老堂主一声大喝,大旗遥指阵中:“杀过去!”
正此时,便听六马车驾上,那位宁采头开口唤道:“高老堂主,大旗上车来。”
“好,我来作闯阵的先锋!”
高老堂主当即扛旗大旗跳上马车。
他本以为方休是要他协力,一同驾驭马车,凿穿白莲教徒的阵线。
却见方休将吴品丢在大旗下,便从车上高高跃起。
“他也要跟化骨菩萨过招?”
高老堂主看得目瞪口呆,当即叫道:“化骨菩萨不可力敌,必须要借军阵……”
后面的话淹没在战场上的厮杀声中。
方休已经跃起半空,根本未去听。
啪!
啪!
一脚一脚直接踩在空中,仿佛有什么无形的楼梯,托着方休的身子拾级而上。
而他一步一步登高的同时,已经将画龙戟舞动。
呼——
大戟只是一转,便舞出风浪,将漫天花瓣都招迎而来,凝做一条花瓣长龙。
随后。
啪!
方休又是凌空一步,直直登天而上。
大戟刺入长龙,三尺寒芒猛然一抖。
轰!
所有花瓣都崩碎成齑粉,化作法力逸散。
“嗯?”
化骨菩萨目光一凝,深深地望了方休一眼。
这杆大戟的锋芒,可比方才那位金衣宗师来得犀利许多,尤其是……
方休身上气息流转顺畅,招式随心所欲,一丝迟滞之感都无。
这本该是常态。
但在战场之上,就是异类。
“这人是谁,为何不被军中气运所制?”
化骨菩萨心中疑惑。
如此看来,高千户便是折在这杆大戟手里。
他也不多想,只将白莲云壁催动,又凝出三朵淌血白莲,袭向擎着大戟之人。
有这件教中赐下的法宝在。
不管什么来历的敌人,化骨菩萨都坦然无惧。
却见。
啪!
啪!
啪!
方休一连三步,一步一挥戟,三朵淌血白莲只眨眨眼的工夫,便被大戟锋芒劈散。
而他的身形已经跃升数十丈之高,与白莲云壁齐平。
“我道是个什么东西,不过一个外丹罢了。”
方休哈哈一笑,直接一戟劈去。
化骨菩萨面露惊讶,却也丝毫不慌,只将身形往后一退,便隐入云壁之中。
呼——
画龙戟劈出风响,一道肉眼可见的锋芒,刺出数十丈长,直接将白莲云壁劈作两半。
云缕席卷。
白莲云壁本就是云丛炼就,分合如意。
大戟一招收回,那云丛翻滚一阵,便又恢复白莲之形。
“明知我已经借这件法宝炼成外丹,还敢上来送死,当真是个莽夫。”
化骨菩萨的冷笑声从云壁中传出。
随即。
白莲之形崩散,化作一团翻滚不休的云丛,脩忽一个飘荡,便将方休身影吞没。
“糟糕!”
场中扬州卫指挥使远远望见此处情形,痛心疾首道:“如此悍勇的铁甲宗师,定是燕京崇武堂派来的援手,竟陷于白莲教的这件邪异法宝之中……
“儿郎们,改换阵形,朝义军大旗方向突破!”
自有旗手听令,挥出旗语。
而另一边。
“宁宗师!”
一众高家武堂弟子看得目眦欲裂。
高老堂主亦是摇头苦叹:“莽撞了呀!若先冲阵与指挥使合兵,以他的铁甲与大戟,配合军阵冲杀,便是化骨菩萨难以对付,也定然可以留下白莲教的这杆大旗……”
正是众人各自心绪难平的工夫。
轰!
那半空中的云丛忽而炸开,一道耀眼光芒从中显现。
竟是一件威势如山沉,寒光似月出的山文甲。
罩在擎着大戟的雄壮身躯之上。
铁甲武相!
第一百零七章 不过一个外丹罢了
武相凝结,宛如实质。
此乃,武宗!
天上地下,所有目睹铁甲武相者,一时尽皆呆若木鸡,面露难以言喻的震撼。
即便以大明疆域之广阔,武门传承之昌盛……
也已有不知多少年头,未曾有武宗面世。
尽管也有些传闻,说一些名门大派之中,有那么一位几位武宗隐居坐镇。
可传闻毕竟是传闻,一大半是以讹传讹的推测。
此时却真真切切有一位武宗当前,谁不瞪大双眼?
“武宗!”
四散的云缕掠回,重新凝作一团翻滚的云丛,化骨菩萨声音又惊又急,好似厉啸一般从云中响起:“你是朱堇坤!”
朱堇坤。
以国运加持,得武相境界。
他坐镇大明京师,是朱家江山的擎天之柱。
若说如今天下只有一位武宗,那定然便是这位隐于朱家宗室中的,护国武宗!
这几乎是化骨菩萨下意识的猜测。
仔细一想,眼前人不受大旗气运压制,也隐然可以佐证他护国武宗的身份。
天下气运,以人国气运为首。
国运当前,大旗不过是一块长杆挑起的破布,根本无法发挥丝毫效力。
只是念头才一转。
化骨菩萨便觉察不对。
朱堇坤身为护国武宗,绝不会离开燕京半步,怎会出现在此地?
而且身为朱家之人,他定然修行的是三《坟》五《典》这传自姬武的八大绝学——《铁牢金律功》即便也是名震天下的第一等武学,也无法与之相提并论。
果然。
“哈哈哈,法王实在抬举。”
方休放声大笑,声音豪迈道:“我可不是坤皇叔,某唤作,宁采头!”
他话音一落,便纵起画龙戟掠向白莲云壁。
“宁采头?”
化骨菩萨更是疑惑。
他从未听过这个名字。
堂堂一位武宗,怎会名不见经传,仿佛凭空冒将出来的一般?
不等他想个明白。
武相加持之下的方休快若惊鸿,已到白莲云壁近前!
这一次。
方休在纵出画龙戟之前,将手腕一拧。
大戟杆身一颤,三尺锋芒便抖出一个旋来,捅入白莲云壁之中。
哗——
大戟携动惊风,直接将云壁洞穿,扎出一个水桶粗的窟窿。
云丛无形,连劈作两半都安然无恙,更何况只是一个窟窿?
眼看白莲云壁一阵翻滚,就要恢复原形,忽闻化骨菩萨一声尖锐的怒喝:“好大的胆,敢损我白莲教的至宝!”
却是那打旋的戟刃,在洞穿白莲云壁之时卷住一缕云丛。
画龙戟乃是先古至宝,论质地岂会在白莲云壁之下?
三尺寒芒一绞,便将这一缕云丛彻底毁去。
炼为外丹的法宝受此折损,化骨菩萨只听语气便已是暴跳如雷,可说完狠话却将白莲云壁一催,拔高而起,直冲九天。
要跑?
方休都无需凌空踏步,只那一副披挂在身,真个好似甲胄的铁甲武相一震,他的身躯便如射日之弓,离弦之箭,直追白莲云壁而起。
“不能追!”
下方扬州卫指挥使见状,不由得脸色大变,直接从马背跃起,跳到一杆麾下千户所的大旗前,以监军令催动气运,扬声唤道:“化骨菩萨有诈,他是想脱离大旗所制!”
气运加持下,扬州卫指挥的声音响彻整个战场,又往九天涌去。
大旗气运,对旗下将卒的气势加持,境界越高,便增幅越低。
而对敌军,却是境界越高,便越受压制。
此时战场上,扬州卫所三杆大旗,乡勇义军一杆大旗,化骨菩萨等若四道枷锁在身,一身法力已经大打折扣。
若让他远离战场,逃出大旗气运笼罩范围,便是长鱼脱网,俊鸟出笼……
武宗固然举世罕见。
可金丹难道就多?
外丹也是金丹,境界上一般无二。
而一个世人皆认准的公论是,武相威猛无俦,长于破阵摧坚,在斗法上却要弱于金丹。
倒也不是武相便弱,而是……金丹太强。
不止武门传人在这个境界时要差一筹,乃至佛门心识、儒门文心、神门灵坛……或许各有手段,妙用不同,但在斗法这一道上,都不及金丹的威势。
没奈何。
法术已经是天威般的手段,遑论一念施法的金丹。
只可惜,方休对扬州卫指挥使的劝阻置若未闻,反而又快几分。
不过一会儿工夫。
地面上的兵卒已成目力无法分辨的黑点,而白莲云壁的气势节节攀升,云丛愈发庞大,翻滚如潮。
很快。
罡风阻隔前路。
已到天地尽头。
“宁采头!”
化骨菩萨的身形从白莲云壁中显现,白袍与云丛相合,仿佛一尊天上王座将他拱卫,他双目中直**光,望着追来的方休,恶狠狠道:“你毁我大旗,伤我弟子,损我外丹,我今日必将你的魂魄拔出白莲,投入苦海之中,受万劫折磨,沉沦永世!”
话音一落。
那白莲云壁一阵翻滚,光芒四射。
方才在战场上时,化骨菩萨被大旗所制,催动法术也无多大威力。
而此时……
当先一道光芒凝结,化作一只炽焰升腾的金轮。
又一道光芒一分为二,游出两条头角狰狞的龙鱼。
再一道光芒分化无数,铺开一张无首无端,无尽回环的巨网。
只是片刻工夫,化骨菩萨便催三道法术!
金轮如滚刀而来,龙鱼左右交击,巨网铺天盖地。
方休丝毫不惧,甚至饶有兴致出声道:“法王只怕是未听清,我说了……
“不过一个外丹罢了!”
大戟一往无前,当先刺中金轮!
轰!
法术的威势固然不在武相之下,可方休不只身披铁甲武相,手中画龙戟亦是一件正宗法宝。
金轮立时便被崩碎。
而左右两条龙鱼已至,张开吞吐云气的龙吻,对着方休咬来。
眼看方休冲势在前,就要回防不及。
忽见一团涟漪散开。
随即一道黑影从水光中跃出,竟是一条比龙鱼粗壮数倍的龙蟒!
龙蟒裹着方休身躯,硬生生撞上两条龙鱼。
爪牙撕咬,法力冲荡,龙蟒眨眼间浅淡三分,却还是闯过包夹,又一个摆尾,直接扑入巨网之中。
龙蟒此时已后继无力,断无法再冲破巨网。
却见。
一道惨白色剑光从龙蟒嘴中吐出,只是一掠而过,便将巨网斩破!
三道法术,瞬息破去。
这刹那间的变故,完全出乎化骨菩萨的意料。
“金丹法术!”
化骨菩萨兀然睁大双眼,都还未来得及转过下一个念头。
噗哧。
画龙戟的三尺锋芒,已经捅入他的脖颈!
第一百零八章 佛门法相
化骨菩萨到此时,才明白方休话中本意。
不过一个外丹。
焉能与真正金丹争辉?
“不可能!”
化骨菩萨身遭的云丛剧烈滚动,片刻间凝作宝瓶之形,抵住画龙戟的攻势。
又有光芒冲天而起,化作一座遮天蔽日的华盖。
再一道光芒从化骨菩萨头顶钻出,如伞一般打开,披挂经幢,与华盖一同洒下清光,落到化骨菩萨身上,他的气势立时一振,法力节节攀升。
化骨菩萨一手握住刺入他脖颈的画龙戟。
另一手虚虚一托,便有光芒一凝,在他掌中化作一只如玉透白的螺角。
“你分明是武宗,怎能施法,怎能一念施法!”
化骨菩萨震惊的声音从螺角中传出,与一阵恍若大风般的呜呜声响混作一团,好似有蛊惑人心的魔力,只是听着便叫人头晕目眩,天旋地转。
方休搬运天魔真气,识海一振,便将螺角诡音抵住。
他这一戟虽然已经捅入化骨菩萨脖颈,只差三尺锋芒一抖,便可采走头颅,但化骨菩萨此时宝瓶护身,又有华盖与伞加持。
画龙戟被牢牢禁锢,根本不得寸进。
方休也不急,只别有意味道:“白莲、金轮、双鱼、网结、宝瓶、华盖、尊幢、白螺……法王乃是炼成外丹的道门别支,所使招式却皆为佛门法相。我身为武宗,会几道法术又有何不可?”
“我白莲教的手段,岂是你能领会!”
螺角诡音又起。
化骨菩萨双目中喷出精光,云丛翻滚得愈发激烈,而几道法术光芒一晃,气势更是高涨。
“我的手段,难道法王就领会了?”
方休哈哈大笑,一道龙卷雨击招来乌云,将华盖遮挡,又一道阿鼻元阴剑光劈碎白螺。
伞形尊幢与宝瓶却是护身之法,坚韧无隙,方休神识一扫,便知道一时半会儿无法破去。
但又何必破去?
方休真气一动,画龙戟突入宝瓶之内的的三尺锋芒,忽而变幻作一条游龙,龙身一拧,便将化骨菩萨头颅缠住。
化骨菩萨双目瞪圆。
若非他的喉咙已被洞穿,能催诡音的白螺也崩碎,定然能听到他的一声惊呼:“法宝!”
方休动手以来,一直只把大戟当作一件质地不凡的兵刃。
可姬武遗珍中的法宝,怎会只是死物?
游龙缚住化骨菩萨,不容挣脱。
而方休将大戟抖转一圈,便压着化骨菩萨,往地面冲去。
风声呼啸。
只一会儿,下方战场便清晰可见,而两人的身影,也落入下方人群眼中。
“宁宗师!”
云丛跟随化骨菩萨,战场中众人抬头望去,只以为是方休登天而上后,劈了一团云朵下来。
片刻后。
轰!
恍若天外流火降落般的动静。
方休压着云丛,撞在白莲教的阵中,不知多少白莲教徒被这从天而降的力道拍碎,卷起惊天的风尘,弥漫战场之上。
待烟尘散去。
众人才看见,方休已经一戟扎入倒在地上的化骨菩萨脖颈。
大旗气运压制下,化骨菩萨护身的宝瓶与尊幢,尽皆无法维持,早在落地之前便已经散去。
白莲云壁不住收缩,盘绕在化骨菩萨身遭。
“法王!”
“法王!”
白莲教徒们惊恐大叫。
方休环视一眼,便将手腕一抖。
唰——
一颗头颅冲天而起。
又被大戟的三尺锋芒抽中,凌空疾射而出,正中一杆白莲大旗。
啪!
大旗水桶粗的杆身炸碎,血底白莲旗倾倒在地。
白莲教徒们失却大旗气运加持,而战场上仍有三杆扬州卫所大旗与一干乡勇义军大旗在。
“杀!”
“杀!”
四面八方响起的喊杀声,如飓风一般扫来,砸在气势跌落到谷底的白莲教徒身上,竟有许多人站立不稳,直接摔到在地。
“跑啊!”
化骨菩萨身死,大旗也被破去,不知谁一声喊,白莲教徒们立时军心大乱,蒙头逃窜。
呜——
一声悠长号角。
又有一道一道旗令打出,三支千户所的军队在指挥使的调度下,分三个方向冲出包围,随后调转兵锋,反将白莲教徒团团围困。
“宁宗师!”
六马车驾如入无人之地,直接从慌乱的白莲教阵中撕开一条路,直奔方休而来。
高老堂主扶着义军大旗立在车上,焦急问道:“宁宗师,你可无恙?”
“宁宗师,宁宗师!”
一众高家武堂弟子亦跟着六马车驾掩杀而来,纷纷叫道。
九天之上的动静,下方战场之人根本看不见。
但料想以化骨菩萨金丹境界,宁采头即便能战而胜之,也一定赢得不轻松,兴许就已经身受重伤。
“放心,这妖人还伤不到某家。”
方休豪迈一挥手,举目四顾,白莲教徒在三支千户所军队的绞杀下,根本没有招架之力。
而远望扬州城方向,正有一队人马往这边飞赶。
是乡勇义军。
四支兵马若合围,白莲教便只剩死路!
“宁采头。”
六马车驾上,被战场血腥气熏得脸色惨白,又一路颠簸几乎昏厥过去的吴品,吃力地扶着车轩,强提一口气叫道:“待扫清白莲教,李知府一定上报朝廷,让陛下嘉奖你的功劳!”
“李知府?”
方休哈哈一笑,瓮声瓮气道:“白莲教已经穷途末路,吴典史不必再遮掩,某早就知道……李知府已经死于白莲教之手,扬州城内外公务,是吴典史一手主持。”
“什么?”
高老堂主闻言一愣,扭头注视吴品,双目中满是又惊又疑之色。
这位吴典史固然有几分血勇,可他一个没品没级的薄弱书生,怎么可能担得起扬州城的公务?
“吴大人,吴大人!”
义军乡勇及近,为首的中年书生焦急呼喊着。
吴品固然担不起扬州城,可吴为民却已将扬州书院折服,有整座书院的儒生倾尽心力帮衬,才隐瞒下李知府的死讯,叫扬州城不至于大乱。
正此时。
白莲云壁忽而将化骨菩萨的无头尸身一裹,升起半空。
“化骨菩萨没死!”
高老堂主慌忙叫道。
这变故,战场上众人都是一惊。
只是不等白莲教徒们心生欣喜……白莲云壁已经理也不理场中众人,只云丛一个翻滚,便往西南方向急掠。
“妖人莫走!”
方休大喝一声,凌空飞踏,追着白莲云壁而去。
他早料到会有这一出!
第一百零九章 西宗魔门
且不管白莲教究竟是何来历,为什么教徒们的修为如此诡异。
化骨菩萨既然炼成外丹,自然便是道门修行路数。
而道门重内相。
肉身折损虽也是重伤,但对已经炼成金丹的化骨菩萨来说,远未到身死道消的地步。
方休只一戟劈下他的脑袋,却不毁去白莲云壁,其实就是有意留他性命,给他逃窜的机会。
白莲云壁在半空中疾掠而行,云丛被风撕扯,拖出一条尾巴般的云缕。
而方休一路追赶。
直到月上云梢,天色转黑,才散去武相,从空中跌落。
化骨菩萨还以为他是真气不济,暗暗庆幸,却也不敢松懈,反而把遁速催得更快一分。
他未注意到。
一道剑光从远处而至,与方休汇合之后,忽有一抹月色晃动,随即两道身影消失不见。
这一路西行,也不知已到何处地界。
后半夜时。
化骨菩萨才终于抵达目的地,遁入一处荒郊山野,一头扎进一座山腹之中。
眼前乍现一片光明。
山腹之中,竟别有洞天。
这是一处从山体中掏出的宫殿,雕梁画壁,金碧辉煌,无数碗大的夜明珠镶在顶上,照得如白日一般明亮。
进入宫殿之后,左右陈列着十根支撑洞窟的巨柱,中间铺着青石地砖,一直连绵到台阶前,沿着台阶拾级而上,尽头处一座供奉着无名碑的神龛。
而在神龛前,是一张镶嵌无数珠宝的金座。
仿佛在等待臣属觐见。
此时这金座上,正卧着一个曼妙的身影。
轻纱胡乱披在婀娜的曲线上,几处肌肤未及遮盖,在夜明珠的照耀下,泛着雪一般的白光。
而沿着身姿往下,却是一条修长的鳞尾,蜷在金座上。
竟是一个勾!
“圣女!”
白莲云壁涌进宫殿来,显露出化骨菩萨的身影,跪倒在台阶前。
“化骨法王?”
金座上的曼妙身影支起身来,轻纱落下,露出一张倾国倾城的绝美面容。
被唤作圣女的勾妖,看也不看阶下,先打一个哈欠,才漫不经心地问道:“我要你拿下江南,怎么回来了?”
“圣女,扬州有变!”
云丛在无头身躯上凝作一个头颅,化骨菩萨犹有后怕地磕头道:“扬州城中,竟有一位武宗!”
“武宗?”
圣女闻听这二字,才打点起精神,皱眉问道:“朱堇坤?”
“不是朱堇坤。”
化骨菩萨摇摇头,回禀道:“那人是以《铁牢金律功》炼成铁甲武相……”
“崇武堂的人?”
圣女打断他,讶然道:“崇武堂即便真有武宗隐居,眼下正是燕京多事的时候,怎会派到扬州城来?”
“圣女,他绝非崇武堂之人!”
化骨菩萨话里还带着惊疑,缓缓道:“他不只是武宗,他……还能催使金丹法术!”
“武宗……金丹?”
圣女听得一愣,忽而似乎想到什么,双目中闪过一丝精光。
她赶忙从金座下来,勾尾摇摆,游下台阶,盯着化骨菩萨道:“他有未施展小神通?”
“小神通?”
化骨菩萨听得迷糊。
圣女重复道:“小神通,佛门小神通。”
“这……”
化骨菩萨更是不解,浑然不明白圣女为何如此发问,思索片刻,回道:“他并未施展过小神通,但他一眼便识破我云壁法术中的佛门法相,想来对佛门手段有所了解。”
“若他……也该是如此。”
圣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口道:“你把前因后果,都细细说给我听。”
“是,圣女。”
化骨菩萨便开口道来:“我收到大首座的传书之后……
“本来以我的布置,扬州府地界上已经再无防备,只待我破去扬州卫最后三支军队,就……”
他在扬州起事之处从头说起,一会儿才说到今日的情形,正要到关键处。
圣女忽而挥手道:“不用说了。”
“圣女?”
化骨菩萨不解。
而圣女已经抬起头,遥望宫殿顶上的夜明珠,轻笑一声道:“他来了。”
轰!
宫殿顶上忽而倾塌一角,露出一个窟窿。
山石砖瓦如雨洒落,而那破开的空洞出,正见外头月色,以及月前两道身影,落入宫殿中。
正是方休与元景玉胎。
方休持着画龙戟,仍是宁采头的装扮。
“圣女小心!”
化骨菩萨大惊失色,当即就要施法。
却听方休喝道:“跪下!”
噗通。
才刚起身的化骨菩萨,双膝一软,又跪倒在地,将青砖都磕碎几块。
“天宪神通!”
化骨菩萨也有眼力,第一时间分辨出方休的手段,不由惊骇叫道:“你果然会佛门小神通!”
“果然?”
方休听得一笑,目光扫向圣女,别有意味道:“看来你已经猜到我的来历。”
“前辈不也已经看穿白莲教的虚实,否则怎会放他一条活路?”
圣女倒是不失勾族妖娆本色,娇笑一声回道。
“前辈?”
只有化骨菩萨听得震撼不已,脱口而出道:“他是圣教前辈?”
“化骨法王,不得无礼。”
圣女呵责一声,才朝方休拱手行礼道:“西宗魔门离翘,见过本宗前辈。”
此话一出,化骨菩萨瞳孔一缩,暗暗心惊:“西宗魔门?原来圣教,就是魔门!”
方休却是面不改色,老神在在。
白莲教徒的修为路数诡异,传授给高千户及兵卒们的是武门催发血气之法,无加金刚却施展佛门小神通,而阴阳上师又使道门法术。
至于化骨菩萨以白莲云壁炼成外丹,虽是术门手段,却也是如假包换的道门路数。
这般混乱,叫旁人看见只会一头雾水,以为白莲教是不得正统的旁门左道,才会有这般不伦不类的修行。
可落在方休眼中……
他修行《天魔策》,四门修为随心转化,自然会有所猜想。
“西宗魔门?”
方休眉头微皱,摇摇头道:“我不曾听过这个名字,也从未听说,我魔门已经传到勾离妖国去。”
“祖师西迁已是千年前的旧事,两界山分隔东西,鬼宗坐镇把关,西宗魔门一直不得东进,才与本宗失去联系。”
圣女垂着头,毕恭毕敬道:“此次我奉门主之令而来,便是为寻找本宗传承。”
“是吗?”
方休阴恻恻一笑,淡淡道:“白莲教肆虐人国,可不像是在找人的样子。”
“前辈莫错怪,人勾虽然有别,但我西宗亦是魔门真传,笃信无法无天之解,怎会在意这些小事?”
圣女解释一句,娇滴滴道:“若是本宗魔门之人,自然一见白莲教的手段,就会猜到白莲教背后,是我们魔门之人。”
方休点点头,暂不细究白莲教之事。
倒是……若如这个离翘所说,看来魔门在人国确实已经断绝传承。
第一百一十章 无主佛国 吉瑞世界
魔门既然失传。
方休当然可以自称一句本宗传人,不怕被人拆穿。
何况……
严格计较起来,他乃是杨苍的遗世弟子,天魔在这一方世间的唯一真传。
方休若愿意,随时都能打开太极路径,求见远在太极之中的天魔尊。
这不算本宗,还有谁能算本宗?
方休环顾宫殿一圈,神识探查下,众多修为不在几位阴阳上师之下的白莲教徒潜藏阴影之中,他也不在意,随口问道:“这白莲教,是你一手扶持的?”
“前辈见笑,白莲教上下也就只有四位法王可堪一用,不足挂齿。”
圣女垂首恭敬道。
“可堪一用?”
方休回头瞥一眼跪在地上的化骨菩萨,嘴角一勾,没有多说什么。
化骨菩萨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也就是云丛凝聚的脑袋看不出神色来,否则定然是一脸愤怒。
天下能有几颗金丹?
若非圣女对这人异常恭敬,魔门的名头也确实唬人,化骨菩萨一时半会儿不敢放肆,否则一定要问他一句,是谁给他这般大的底气,连堂堂金丹,都视若无睹?
而这会儿,他只能暗暗恼道:“若非大旗气运压制,我未必不是你的对手……”
“你不服?”
方休忽而瞧向化骨菩萨问道。
“属下不敢。”
化骨菩萨低下脑袋,忍着一口气道:“属下在白莲教四位护教法王中敬陪末座,自然不入高人法眼。”
方休听得呵一声,淡淡道:“把余下三个都唤来。”
化骨菩萨听得一愣,这算……挑衅?
他更是火冒三丈,扭头望向圣女,却听圣女一笑,开口道:“离翘未得本宗允许,便在人国传教,是无礼在先,自然要把白莲教上下都召来,拜过本宗前辈才是。”
她说着伸出秀手,指尖窜起一缕金光,射在殿中一根巨柱上。
竟是精纯无暇的佛门念力!
无加金刚们的佛光中,透着丝丝缕缕的诡异血腥,但凡稍有些眼力,就能察觉其中异样。
而这位圣女的佛门念力,却连方休之能,都分辨不出一丝外道气息。
就好似……眼前这勾,乃是一位出身佛门正统的高僧!
只怕连天魔无相,都无法变幻得如此巧妙。
方休炼成金丹之后,也尝试过以天魔无相转化佛门第六识,与金丹境界相当的心识,但怎么也不得要领,只念力愈发雄厚,远胜寻常五识金刚,却寻不到那点突破契机,似乎是差些什么东西。
而眼前离翘的念力,不在玉蝉子之下。
极有可能已经打开心识。
方休眯着眼打量这位圣女,心中愈发好奇。
离翘传完信后,回过头来看一眼方休与元景玉胎,问道:“还不知道,本宗前辈如何称呼?”
方休不假思索道:“杨。”
只报一个姓,名字却不说,旁边这人更是一个字都不提,可见是一点没打算坦白。
离翘却丝毫不计较,反而张口就奉承道:“原来是天魔祖师嫡系,失敬失敬。”
方休冷冷一笑,信步迈上台阶,将大戟搁在金座边上,大大方方坐下,开口道:“与我说说,你们西宗的事。”
“大胆!”
忽有一个人影从台阶下的巨柱后跳出来,指着方休斥道:“金座乃是本教……”
咻——
一道七彩剑光一纵而逝。
那人影话还未说完,便被一剑斩去头颅。
元景玉胎将丹霄客收回袖中玉匣内,负手立在金座一旁,面无表情。
“剑道金丹!”
化骨菩萨看得身子一颤,脊背发凉。
若论斗法,在金丹这一境界,道门是四门之最。
而在道门诸多手段中,又以剑道最擅争斗,号称一剑破万法!
方休即便炼成铁甲武相,画龙戟在手,还能催使法术与小神通,化骨菩萨也不服他。
可元景玉胎这一剑出手。
化骨菩萨立时垂下脑袋,连把头抬高些都不敢。
“剑道金丹!”
圣女离翘亦是一声惊呼,双目中乍现精光,下意识道:“本宗果然还有!”
这话把方休听得心中一奇。
果然还有……是什么意思?
离翘回过神来,笑嘻嘻道:“这人敢冲撞前辈,是他该死。”
方休哼一声道:“是你管教无方,还是他不服管教?你手下有这等蠢人,实在折损我魔门之名。”
“前辈体谅,白莲教如今势大,离翘一个弱女子,常有力不从心之感。”
圣女娇滴滴埋怨一声,便挥手唤来教徒,将殿上尸体抬下去。
她又游到金座前,折尾俯身,乍一看就好像依偎在方休腿边,开口道:“当年天地大劫之后,业火佛主出世,祖师为避锋芒,才西迁到勾离妖国……
“如今西宗已在勾离妖国站稳脚步,几大妖族王公,甚至连白娘王的皇宫中,都有我西宗弟子。”
圣女将西宗魔门的千年传承说完,方休点头道:“西宗倒是比本宗昌盛,连白娘王的禁脔,离部勾族,都拜入魔门之中。”
“前辈学识渊博,竟知道离姓。”
圣女双眸一亮,将一双秀手攀上方休大腿来,娇声道:“我们离部女子,早不甘心只能做勾离皇族的附庸,更倾心前辈这样的高人。”
这信手拈来的勾心夺魄之术,要换别人定然把持不住。
可方休乃是何许人也?
小狐妖先不提,他夜夜共参伏龙真经的离婵姐妹,论起来乃是离翘姑奶奶的姑奶奶,早把方休锻炼的水火不浸。
倒是底下化骨菩萨虽然低着头没瞧见,听也听出来金座上的情形。
在心中暗暗骂道:“这勾妖,平日里对我们不假颜色,颐指气使,今天竟这般作态,真是下贱!”
他这般想着,头却垂得越发低。
也不知是谁下贱。
方休不理会离翘的讨好,只问道:“你们来人国传教,要寻本宗传承,是为何事?”
“前辈莫急,听我慢慢说。”
离翘轻笑一声,便伸手在方休大腿上轻轻捶打揉捏——唔,手法要比离涓差上一些。
“西宗魔门西迁,是因为业火佛主。这次东进,也是因为业火佛主。”
她一边服侍方休,一边缓缓道:“前辈应当知道,当年天地大劫,人国佛门除业火佛主之外,余下十七位佛主尽数殒落,便留下十七座无主佛国。
“佛国乃是佛门重器,不容有失,但是仅凭业火佛主一人,如何支撑这十七座无主佛国?他只能将这些佛国安放在天下各处,以种种手段保管。
“其中一座吉瑞世界,便被交给西传佛门住金寺,借荒佛金身遗蜕上残存的佛力来维系。”
离翘说着抬起身子,将嘴巴凑到方休耳边,轻声道:“如今这座佛国,已经落入西宗魔门之手!”
第一百一十一章 一切瑞相 八宝法器
西宗魔门,竟有这般本事?
佛国乃是何物?
简单些来说,便是道门元神!
元神乃是何物?
方休此时只不过是元婴修行中的炼煞境界,还要化罡、元宫两步,才能孕育元婴。
元婴之后,尚有外景修行,更比元婴要千难万难。
外景之后,又有自吕祖立下道门以来,都无多少人能迈过的天堑,之后才是问鼎元神之门!
元婴、外景、元神,都不用去谈,只看如今天下,张玄机区区一颗金丹,便号称道门魁首。
可想而知,这佛国该是何等显赫事物。
方休此番离京,名义上的目的地是洛阳,就是为探一探白马寺的虚实,看是否真有一座无主的净琉璃世界。
至于能否将这座佛国窃取……或者说他敢不敢对这座佛国下手,还是两说之事。
而眼下西宗魔门,已经得手一座佛国!
方休听得心中震撼,面上却神色不动。
离翘见他城府这般深,也不在意,继续道:“吉瑞世界,其实该叫八吉祥瑞佛身坐土,由一切瑞相大神通演化。而这道大神通又由八道小神通合练而来,便是对应佛门八宝的白莲宝座神通、甘法如意宝瓶神通、无上尊威宝盖神通……”
她说着话的时候,方休目光扫一眼跪在下面的化骨菩萨。
料想他这件白莲云壁,便是西宗魔门借八吉祥瑞佛身坐土的法力祭炼,故而才生白莲之形,催动的法术也暗合八宝法相。
西宗魔门再是昌盛,也没道理只派一位圣女东来,便可一手创立人才济济,能有四位金丹法王坐镇的白莲教。
甚至其余三位法王,应当也是以八宝法相的法宝炼成外丹。
“……八宝俱是佛门最上等的小神通,它们合炼而出的一切瑞相大神通,也是大神通中的翘楚,随手施展,便可将瑞相化作八宝法器。”
离翘半点不藏私,颇花一番口舌,将八道小神通一一介绍清楚。
只是最后说到一切瑞相大神通时,才吝啬口水,简单一句带过。
不过这一句,也已经说明这道大神通与这座佛国,暗合方休猜测。
这会儿天色已经明亮。
日出光明透过山壁上窟窿照入宫殿内。
正是离翘话音刚落的工夫,便见旭日金光被一道人影遮掩,随即那人影脚踩金光,落入宫殿。
才看清,是一个身着金袍的老道士。
而金光来自于他脚下一对焰火升腾的金轮。
不用旁人多说,方休便分辨出来,这金袍老道士,应当就是白莲教四大法王,化骨菩萨、金脚罗汉、尊胜禅师、龙威首座中的金脚罗汉。
金轮……亦是八宝之一。
更是验证方休所猜。
“教坛怎会被人打破?”
金脚罗汉脾气暴躁,落到地上还未看清场中情形,便已经恼怒叫道:“是谁这么大的胆量,敢在我们白莲教的总坛撒野?圣女就是为此而召我……”
他一边说,一边看见跪地不敢动弹的化骨菩萨,以及金座上,被往里日高贵不可攀的圣女,贴身服侍着的陌生身影。
“咦?”
金脚罗汉话头咽在喉咙,只来得及疑惑一声,便……
嗖——
七彩剑光直斩而来!
“大胆!”
元景玉胎怒喝一声,斥道:“敢在魔主座前无礼,找死!”
这宫殿说小不小,说大却也只有百十丈方圆,以飞剑之迅疾,自然是弹指可至。
而丹霄客更是出自百炼玉匣这等剑道第一宗门,知琢谷太虚剑派传承千年的至宝,乃是世上最上乘的飞剑。
七彩剑光只是一纵,便直接将金脚罗汉的肉身斩成两截。
呼!
无数烈焰从他身躯断口喷薄而出。
这手段又与化骨菩萨以白莲云壁凝结透露的法子如出一辙。
之前的玉襄儿,跟现在的元景玉胎,以玉匣百炼直成金丹,是因为玉匣百炼乃是为《百炼玉匣剑道》传人贴身打造。
只要修行这门剑道,就催动百炼玉匣,好似外丹一般,达到金丹水准。
但事实上,这并非真正外丹的路数。
如化骨菩萨与金脚大仙,将神识、肉身,都跟白莲云壁与金轮炼为一体。
人便是法宝,法宝便是人。
这才是外丹。
外丹炼成之后,单独斩去肉身,尚有外丹可以维持性命,单独斩去法宝,也只是修为跌落,性命无忧。
只有将肉身跟外丹都斩破,叫神识无物可依,才……
方休也已经第一时间戳破这层奥秘,心中只一动,元景玉胎便操纵丹霄客回转剑光,斩在金轮之上。
当!
如撞钟之响。
烈焰包裹的金轮,被丹霄客一剑斩去大半威势。
随后七彩剑光一转。
再斩!
“啊!”
金脚大仙根本没有开口的机会,烈焰包裹的金轮被丹霄客一斩又斩,威势一低再低,只响起一声一声连绵惨叫:“圣女!圣女!”
“不可!”
离翘一声惊呼。
她本想阻止,才要起身,却被方休一手揽住腰肢,搂在怀里。
方休探首在她发间一嗅,啧啧摇头道:“小离翘,你这处地方虽然破败粗鄙,但既然是教中总坛,怎能容下面人如此无礼莽撞?我看你是真的,管,教,无,方。”
他慢悠悠说着话的工夫,丹霄客已将金轮上的法力彻底斩空。
叮——
烈焰熄灭的金轮,恍如一对寻常金器,被一剑击飞出去。
要说也是不寻常,毕竟是法宝质地,才没被丹霄客一剑斩成碎片。
不过……
烈焰熄灭,便代表着金脚大仙的神识已经彻底消散。
外丹即便不是道门正统,那也是如假包换的金丹境界。
一位金丹,堂堂白莲教四大护教法王之一的金脚大仙,就这般三下五除二的工夫,被当场击杀?
化骨菩萨匍匐在地,瑟瑟发抖。
丹霄客又在宫殿中飞掠一圈,将几个没有眼力见,被金脚大仙惨叫声引动出来的白莲教徒通通一剑枭首,才回转元景玉胎袖中。
该是白莲教总坛的地方,却一地白莲教徒的尸体。
金座上,名为圣女,实则便是白莲教主的离翘,脸上神情千变万化,说不出来的精彩。
第一百一十二章 你这么客气……我怎么杀你?
如离翘所言,整个白莲教,也就只有四位护教法王可堪一用。
这就被元景玉胎斩掉一人。
她怎会不心疼?
只是方一会儿,离翘忽而噗哧一声笑,将僵硬的身躯放软,卧在方休怀内,声音柔媚道:“我早觉着这几个法王在外面威风惯了,不服我的命令,还要多谢前辈助手,帮我惩治。”
“这有什么好谢?西宗亦是魔门真传,我自然义不容辞。”
方休把玩着圣女腰间的软肉,放肆笑道。
离翘也不拒绝,只淡淡道:“离翘等的,便是前辈这句话。”
她说着看向金座旁的元景玉胎,问道:“前辈这位部下,应当也是我魔门之人吧?”
“不错。”
方休点点头,说着伸出一根指头,催出一缕青墨色瓯冶剑气。
元景玉胎并未修行《天魔策》,但方休却已经以天魔无相将《玉匣百炼剑道》推演,自然可以转化剑气。
“离翘正是为此而来。”
圣女莞尔一笑百媚生,依偎着方休胸膛的身子愈发软和,却又借着方休一个疏忽的劲,如泥鳅一般滑脱出来。
她起身到金座前,先唤来几个下属,将殿中尸体处置,又朝那对被丹霄客崩飞的金轮一招手。
金轮一震,立时化作一股精纯念力,被离翘收入掌心。
一切瑞相大神通!
“魔主,如果我未记错,‘剑出知琢,天下师我’的太虚剑派,乃是紫府后人,是在天地大劫之后,才领悟剑道修行之法。”
离翘一点也不拗口地改了称呼,目光灼灼地看着方休道:“不知本宗所推演的剑道,是何时所得?”
方休只默默注视她,没有开口的打算。
这问题问得不明不白,有什么好答?
离翘却会错意思,双眸里闪过一丝恼怒,暗暗一咬牙,便游回金座,将柔软身子又伏倒在方休怀里去。
勾尾也是一绕,卷上方休大腿。
方休可不客气,随手把她揽住,笑道:“圣女客气了,不妨直说便是。”
“那离翘便直说。”
离翘呼一口气,神色肃然几分,缓缓开口:“当年祖师西迁之后,虽以大智慧将门中魔经重新推演,使勾国五大妖族皆可修行……”
她说起西宗魔门旧事。
兜兜转转一路又说到现今。
方休才终于听明白,此番西宗魔门为何要冒险跨过两界山,来人国寻魔门本宗。
是为……《天魔策》!
西宗魔门如今镇山门的最高功法,是祖师当年从东土带去的《日月魔经》、《星宿魔经》、《血身魔经》。
方休本来听得疑惑,待离翘说到后面,才忽而醒悟过来……
杨苍,根本就未在魔门中传下《天魔策》。
也有可能他传过,只是自他飞升太极之后,徒子徒孙被神门镇压,使得《天魔策》在魔门失传。
亦或者是,西宗祖师本来只是魔门一个小卒,才未得传授《天魔策》。
总之。
西宗魔门如今……
或者说在西宗魔门上下的认知中,所谓天魔无相,并非是四大门别的修为随心转化,而是修行《日月魔经》能得阴阳真气,乔装道门传人;修行《星宿魔经》能得佛门念力,领悟小神通……
至于《天魔策》,是供奉在本宗的魔门至高秘法。
只有在推演魔经时,才会派上用场。
而此次西宗魔门混入住金寺,将八吉祥瑞佛身坐土窃取后,意欲将这座佛国彻底掌握时,却发现……《星宿魔经》不够用。
故而才想到来寻本宗魔门,希望请本宗出手,重新推演一部更高深的佛学魔经,助西宗一臂之力。
方休听她说完,手上还陷在暖和的软肉里,嘴上却一点不暖和地道:“我为何要帮你?”
“魔主。”
离翘娇唤一声,又往方休怀里挤了挤,道:“我自然不会让本宗白白帮手,若西宗能执掌八吉祥瑞佛身坐土,一定投桃报李,叫本宗也拿几座佛国在手。”
“哦?”
方休露出好玩的笑意,问道:“哪几座?”
“魔主听我一一道来。”
离翘亲昵地将方休一条胳膊抱到怀里,接着道:“如今住金寺与人国佛门关系缓和,西宗弟子已经打探来不少消息。这些年北极岛的烛龙王有些异动,业火佛主亲往镇压,正是我们动手的好时机。
“那十七座无主佛国,业火佛主自己支撑七座,余下十座……一座诸因果世界,由百世经纶大神通演化,在玉蝉子手中,以大明国运维系。”
方休回想起那日燕京城外遭遇后,究摩多的回禀,心中隐然明悟,便打断她道:“我领教过。”
离翘听得双眼微微一睁,颇有几分诧异。
诸因果世界见起世、明过世、知来世,无物不可推演。
若玉蝉子以此推演过本宗魔门……
本宗竟有这般大的势力,能在踪迹暴露之后,力敌人国佛门?
离翘暗暗吃惊,回过神来继续道:“还有一座离恼世界,由无畏明王大神通演化,现下在金国庙,寺中四百名僧侣日夜诵经加持。”
“好一个离恼世界。”
方休嗤一声,又打断她:“你怎么不让我去白马寺,取净琉璃世界?我瞧那光明琉璃宝焰也顺眼的很。”
离翘一愣,下意识道:“魔主也知道这座佛国的下落?”
“说些有用的。”
方休风轻云淡地摆摆手。
心中却是一定。
果然猜中!
离翘心中更是惊疑。
西宗魔门原本猜想,本宗即便还在人国传承,定然也饱受四门打压,不会有什么好境遇。
如今看来……
离翘呼一口气,暂且不思虑这个,继续如数家珍般道:“鬼宗镇守的阴阳通途之下,还有一座阿屠世界,由斩无我心剑所演化。”
“好。”
方休点点头,笑道:“待我去与陈八斤打声招呼,允我穿过阴阳通途,到冥狱中寻回这座佛国。”
这自然是玩笑话。
两界山鬼宗,乃是道门有数的大派。
魔门之人登门,只怕都不用开口,便会被宗主陈八斤宰了填进阴阳通途里去。
离翘面色尴尬,正要再继续说。
便见宫殿顶上那窟窿一晃,又是一位法王到来。
“尊胜,拜见圣女……”
这位法王倒是恭敬,落入宫殿之后,正要行参拜之礼,忽而瞥见金座上的圣女正被一个陌生面孔十分无礼地搂在怀里。
“……及圣教来使。”
他只当做自己没看见,便跪拜下去。
“啧。”
方休砸吧一声,有些难办。
你这么客气……
我怎么杀你?
第一百一十三章 不急,等一等
“不知圣女召下属前来,是为何事?”
尊胜禅师跪地问道。
离翘丝毫不顾及自己圣女的体面,依旧窝在方休怀里,笑道:“尊胜法王,你在我手下听差,应当猜测过我口中圣教的来历。如今也不瞒你,我出身勾国西宗魔门,而这位杨魔主,乃是人国魔门本宗之人。”
“见过杨魔主。”
尊胜无动于衷,顺势又是一礼。
“日后你若遇上杨魔主,或者本宗魔门之人,要如面见我一般恭敬,记着了吗?”
离翘吩咐一声,便挥手道:“既然行过礼,便去吧。”
“是。”
尊胜禅师恭敬应声。
他正要走,旁边化骨菩萨忽抬头道:“圣女,杨魔主,那我便与尊胜法王一同……”
“大胆!”
元景玉胎又把七彩剑光催出,喝道:“魔主未准许,谁允你开口出声?”
出声都是错?
化骨菩萨还未反应过来,丹霄客已至眼前。
他修为本来便是四大法王中最差劲的一个,又被宁采头重创过,正是虚弱的时候……
嗖——
元景玉胎只是一剑,便将化骨菩萨劈成两半,化作流云四散。
待流云散尽,地面只留下一朵白色莲花。
又死一位法王!
离翘要气疯了,身子发着抖,却被方休武宗巨力牢牢箍在怀里。
她扭过头盯着方休双眼,问道:“杨魔主,不知化骨法王,哪里有所冒犯?”
方休神色不变,淡淡回道:“佛国之事乃是天大的隐秘,不合叫下面人知道太细,免得影响大计。他方才听了太多不该听的,不能留他。”
“方才所说,总坛教众全听见,难道都不能留?”
离翘反问道。
“圣女说的是。”
方休点点头,便朝元景玉胎一摆手。
被元景玉胎收回袖中的七彩剑光立时又现,绕着宫殿掠行一圈,便有连绵惨叫声起。
是所以隐藏在阴影中的白莲教徒,通通被一剑斩成两截。
只一眨眼的工夫,七彩剑光便转回元景玉胎身前。
而宫殿之中,已经只剩方休、元景玉胎、离翘、尊胜禅师,四个活人。
离翘震惊得无言以对。
而方休眯着眼睛,神色不善地打量着下方的尊胜禅师。
尊胜禅师一时进退两难。
金丹剑道就在眼前,他连转身都不敢!
本宗魔门这次派人前来,难道是要覆灭白莲教的?
离翘沉默不语,场中情形愈发诡异。
而元景玉胎肆无忌惮地催动剑气,源源不断地灌入藏在袖中的百炼玉匣中。
悬在他身前的丹霄客,剑光越来越亮,将整个宫殿都映得七彩流转。
飞剑锋芒,竟光明正大地指向尊胜禅师。
“杨……杨魔主。”
尊胜禅师如芒在背,惊疑不定地开口问道:“可是有什么事情,要吩咐尊胜的?”
方休笑呵呵道:“没事,看看你。”
边上元景玉胎已经耗尽一身真气,又当着在场众人的面,摸出一瓶补气丹药吞入腹中。
继续加持。
丹霄客的七彩流光,已经明亮到叫人无法直视。
那几乎能隔空劈开山石的锋芒剑意,更是如一千把一万把刀剑也似,将尊胜禅师刺得汗流浃背,惊惧难安。
“没事,没事。”
方休随口笑道。
忽而,丹霄客的七彩剑光轻轻一抖。
气机牵连下的尊胜禅师大惊失色,当即催动外丹,在身前显化出一根放着金光的如伞经幢。
“大胆!”
元景玉胎一声怒喝,斥道:“魔主座前,催动法宝,是何用意?”
是何用意?
不是你……
哪会给尊胜禅师开口解释的机会?
不知加持多少法力的丹霄客,七彩光芒流转,粗如龙蟒一般。
一经催动,直接将如伞经幢跟尊胜禅师的身躯直接吞没。
剑势不减半分,继续往前,冲破半片山壁,又直去百十里远,在群山绿屏间犁出一条笔直的剑痕……
剑光才终于耗尽威风,回转宫殿之中。
元景玉胎收了丹霄客,不紧不慢地吞着补气丹药。
原本尊胜禅师立身处,只余下断裂倾倒的伞形经幢。
方休把离翘又抱紧一分,笑问道:“圣女,我们方才说到哪了?”
离翘铁青着脸,直直盯着方休一会儿,才长长一个深呼吸,缓过气来,挤出一个笑容道:“佛国。”
她继续说。
被业火佛主安置在天下各处,以种种手段维系的十座无主佛国,住金寺知晓其中七座所在,被离翘一一道来。
方休也不干听着,将这七座佛国,七道大神通的合练之法,都问了个明白。
其中……
光明琉璃宝焰大神通,由日月净华、无限光明火、五色净琉璃三道小神通合练。
与他之前的猜测一般无二。
广林大师邀他去白马寺的缘由,的的确确与净琉璃世界有关。
方休心中思绪变化的同时,面色依旧不动声色,继续左一句右一句,有一搭没一搭地跟离翘询问着与佛国相关之事。
还真让他旁敲侧击出另一件事。
佛门第六识!
方休分明已经炼成金丹,与第六识是一般境界,却无法以天魔无相打开第六识,是因为……
心识,又称心境佛土。
必须要与一座佛国勾连,才能开辟心境佛土!
而打开心识之后,便可在佛主照拂下,借用佛国之力,施展大神通。
离翘的一切瑞相大神通,并非她将白莲宝座神通、甘法如意宝瓶神通、无上尊威宝盖神通……等八宝小神通领悟后再合练而出,纯粹是八吉祥瑞佛身坐土已落入西宗魔门之手,她以此打开心境佛土后,才借佛国之力施展。
“杨魔主,该说的我都说了,不知本宗魔门是否愿意出手?”
离翘最后问道。
方休摆手道:“不急,等一等。”
离翘问:“等什么?”
方休也不回答,只轻轻摇头,笑着道:“等一等便是。”
离翘心中一个激灵,隐然一股明悟,不由得脸色微变。
方休忽道:“圣女不如与我说说,勾国之事?”
“好。”
离翘收敛神色,又作娇媚状,便伏在方休怀里,漫谈起两界山以西的勾国风土。
住金寺、勾离宫、大雪原、十万大山……
荒佛金身、帝勾离血脉、五大妖族……
日头转过。
到天色昏暗下来,宫殿中的夜明珠开始大放光明的时候。
忽有一声长啸。
透过被丹霄客轰开的山壁,远远便见的,两条赤龙在天际出现,正往此处赶来。
白莲教四大护教法王,接连死于元景玉胎手下,余下最后一个……
被化骨菩萨唤作大首座,也就是四位法王之首的,龙威首座。
“等到了。”
方休松开离翘,站起身来,负手立于金座前。
离翘面色阴沉,也不知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