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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王者者者     大明抄书人txt下载     大明抄书人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一十四章 还说你不想杀人?

    龙威首座。

    方休离开燕京城前,就听说过这位白莲教第一法王的威名。

    甚至可以说,在离翘之名隐藏幕后的情形下,世人皆以为,龙威首座,便是白莲教的教主。

    在朝廷张榜的军令与悬赏中,拿下龙威首座者,军中直接擢升都指挥使,若是都供府辖下,则少不了一个司监之位。

    只可惜……重赏之下,却无勇夫。

    毕竟白莲教起事以来,死在龙威首座手里的,就不下一位都指挥使,跟两位司监。

    如今朝野一致的看法是,除非国师玉蝉子,或者天师张玄机出手,否则无人能制他——三都五府倒是还有五位,只是那五位不是职责更重,就是山高路远,总之各有缘由,无法抽身。

    方休望着那两条昂首而来的赤龙,以及两条赤龙环绕着的一道血光冲天的身影。

    都无需将神识探去,已经看得眉头微皱。

    那两条赤龙,无疑是八吉祥瑞佛身坐土所显化,八宝中的双鱼。

    可龙威首座身上的血光,却分明是武门真气……

    龙威首座已将《日月魔经》与《血身魔经》都修炼至金丹境界。

    武相宗师、身外金丹。

    方休如今展现出来的修为,也不过就是这个水准。

    “杨魔主。”

    离翘摆动勾尾,游到方休身侧,笑问道:“不知你这次打算,以什么借口杀人?”

    这般冷嘲热讽,方休却是听得一笑,淡淡道:“圣女说笑,我为何要杀人?”

    离翘呵一声,便将手一挥,催出一股精纯的念力,绕着宫殿一圈,将所有尸体与血腥味尽数抹去。

    还有化骨菩萨与金脚罗汉死后,遗落在地的白莲与如伞经幢,都被她收回。

    如此一打扫,这宫殿除开顶上一个地上一个,一大一小两个窟窿,以及外面那一道劈开群山、贯穿百里的剑痕,看起来真是干干净净,一点也不像动过手、死过人的。

    方休瞥她一眼,笑道:“圣女此举,看着倒是想杀人的。”

    “魔主说笑,我为何要杀人?”

    离翘原样回一句。

    说着话的工夫,两条赤龙已经游到宫殿门前,随即光芒一收,身躯缩小,印在血光中的身影上。

    血光落到殿前,龙威首座从中迈出。

    光着脑袋,赤着健硕上身,两条赤龙文身伏在肩膀。

    “圣女。”

    他却倨傲,也不参拜,只单手一竖,朝离翘微微俯身便算行礼。

    看他目光中明目张胆的炽热,那是半点也无恭敬。

    随即视线往离翘身旁的方休扫来,眼神里是一丝疑惑,又有几分威胁。

    “圣女,总坛怎会如此破败,是……”

    “你就是龙威?”

    方休将手一张,挑衅似地把离翘揽入怀中。

    这法子果然奏效,龙威首座立时眉头一竖,恼怒叫道:“你是谁?”

    方休哈哈一笑,也不理他,只把圣女的娇柔身躯又往自己怀中揉了揉,伏在她耳边道:“小离翘,你与他说说,我是谁。”

    离翘耳根发痒,身子微微一缩,倒好似自己往方休怀里钻去。

    她也不抗拒,由得方休将自己抱紧,反而瞥一眼殿前的龙威首座后,轻笑着道:“将死之人,也不必死得太明白。”

    “圣女?”

    龙威首座面色又怒又惊,全然听不明白,离翘是何意。

    “小离翘也想要他死?哈哈,那便我来做这个恶人。”

    方休放声大笑。

    话音未落。

    元景玉胎早就蓄势待发,七彩剑光疾斩而出。

    “好胆!”

    龙威首座怒喝一声,两条赤龙文书游上左右两臂,双手往身前一架。

    当!

    惊声炸起。

    丹霄客剑落之处,两条赤龙文身鲜艳夺目,红得好似淌血。

    而龙威首座,虽被飞剑力道击退三丈远,脚下哗啦啦一阵碎响,将青砖地面犁出一条沟壑,却……丝毫无损。

    他竟硬生生抵住飞剑!

    “哪里来的狂徒,也敢在本座身前放肆!”

    龙威首座勃然大怒,挥臂甩开飞剑,纵身拔拳,便往金座前跃来。

    看他周身血光涌动,凝做一尊猩红骷髅,拳前赤龙浮沉,已是不留余力,将武相与外丹一同催动的杀招!

    元景玉胎之前杀金脚罗汉时,一剑毙敌虽然干脆,但实在消耗太大,即便有取之不尽的补气丹药,这会儿也尚未恢复全盛威势。

    丹霄客回转慢上一丝,已来不及抵御这招。

    方休也不用这具分身帮忙,松开离翘,招来画龙戟,周身真气一转,铁甲武相附身,便当头一戟迎向龙威首座。

    轰!

    大戟三尺锋芒与赤龙撞在一处,惊起一阵风浪席卷,将金座都掀飞出去。

    两人皆是武宗之身,画龙戟的质地也不在一切瑞相大神通催化的赤龙之下。

    这一招,竟是不分伯仲。

    “也不过如此。”

    方休咧嘴笑道。

    这位大首座,声势虽然惊人,但在方休感受来,尚不如国运加持武相的坤皇叔。

    只不过他有赤龙外丹护体,肉身要更坚固。

    龙威首座闻言更是恼怒,正要再攻,身旁忽而有一缕刺骨锋芒袭来。

    是元景玉胎已经腾出手,催来丹霄客!

    龙威首座连忙抽身退后。

    却见方休手中大戟一抖,三尺锋芒忽而游动,将一条赤龙牢牢缠住。

    谁能料到,这件兵刃竟是法宝?

    龙威首座当机立断,舍去这条赤龙,将身一闪,堪堪躲过七彩剑光。

    丹霄客剑光转动,继续追击。

    龙威首座此时只有一条赤龙护身,也不敢再轻易沾惹剑光,只能一退再退。

    眼看七彩剑光将他压制住。

    方休将捆住赤龙的大戟往地上一掼,不容赤龙走脱,又空出一只手来,瞅准机会,便是一道缚魂锁抽出。

    长鞭抖开,立时将龙威首座另一条赤龙也缠住。

    “不好!”

    龙威首座大惊失色。

    他一半的本事在这两条赤龙上,如今外丹一去,如何招架剑光?

    丹霄客剑光更疾,不出三招,便破去血身武相,将龙威首座一剑枭首。

    “该死!”

    断头双目怒张,瞪着方休几欲喷出火来。

    终究是啪一声滚落在地,也算死不瞑目。

    而被方休缚住的两天赤龙猛然一抖,威势高涨,立时挣扎脱困。

    肉身斩去,神识便在外丹上!

    方休正打算再费些力气……

    边上离翘忽而上前,朝两条赤龙轻轻一个招手。

    “圣女!”

    龙威首座惊惶的叫声响起。

    随即两条赤龙威势一落,仿佛失去灵性,又很快崩散,化作两股念力,被离翘收走。

    方休斜眼打量她,故作惊讶道:“小离翘,还说你不想杀人?”

    “我怕他无礼,冒犯到魔主。”

    离翘娇声一笑,便坦然直视方休。

    目光灼灼,丝毫不惧。

第一百一十五章 等什么?

    方休又坐回金座内,朝离翘招招手,笑道:“现在没有外人,不怕消息走漏,我们再来细说佛国之事。”

    离翘这会儿却不再委曲求全,身躯不动,只轻笑问道:“杨魔主还有什么要问?”

    方休也不在意,随口道:“我思来想去,你方才说的几座佛国里,安置在白马寺、金国庙、鬼宗……的那几座,都不是好闯的地方。只有三十三天世界……被业火佛主寄托于天罡之中?你细说说。”

    “好。”

    离翘也有耐心,开口道:“三十三天世界具体在何处,连业火佛主也未知,不过西宗推测,这座佛国会追逐须弥天罡而行,只要寻到须弥天罡的运行路数,自然可以……”

    方休打断她:“天罡之气千门万类,为何偏是须弥天罡?”

    “自然不是无的放矢。”

    离翘秀手一翻,掌心便多出一块玉珏,递给方休道:“这是勾国古籍《天地大解》,里头记载有一千三百种天罡及地煞之气。西宗有修行《日月魔经》的先祖,为挑选罡煞而研读此经,将这一千三百种罡煞之气都一一注释,只怕人国道门之中,都无人能及他对天罡地煞的掌握了然。

    “三十三天世界会追逐须弥天罡,正是这位先祖留下的判断。”

    方休接过玉珏,神识探入其中,立时发现千万余字的长篇大论。

    好险这是勾国古籍,人国全书不用收录——否则来人编书局重启,单这一本,就不知要方休抄到猴年马月去。

    方休随意浏览几篇,见每一种罡煞之气都有注释,甚至那位西宗先祖还十分仔细地列明不同罡煞之气合炼出的神光差异……

    正是他眼下修行所需之物。

    方休收好玉珏,点头赞道:“西宗也有高人。”

    “难道本宗,无人来做这件事?”离翘反问一句,话里竟有几分奚落,接着道:“我此次东来,叫白莲教惹出好大动静,却一直不曾打听到,半点有关魔门本宗之事……杨魔主,不知本宗现下到底是个什么情形?”

    “魔解与四门不合,自然要小心遮掩踪迹。”

    方休笑吟吟盯着离翘,心中也猜到她为何态度变化,不似方才那般恭敬……

    一切瑞相大神通!

    看似是四位护教法王身死,离翘只落得孤零零一个人。

    但实际上……既然已经与魔门本宗搭上线,白莲教自然无用,留着四位法王反而是浪费。

    而离翘帮着手解决龙威首座,也是为了收回双鱼。

    白莲、金轮、经幢、双鱼,四样八宝在四位法王身上是四颗外丹,而回到离翘手中,便是四件法宝。

    她现在腰杆硬了,自然说话便硬气。

    “是小心遮掩,还是苟延残喘?”离翘愈发不恭敬,盯着方休问道:“敢问……本宗如今有几位魔主?”

    “既号称魔主,自然只有我一人为尊。”

    方休半点也不害臊道。

    “好一个一人为尊。”

    离翘面露冷笑,目光中闪过轻蔑,道:“方才杨魔主说,曾领教过玉蝉子的百世经纶大神通……果真?”

    “若要论真,领教这道大神通的确实不是我,而是我一个手下。”

    “杨魔主何必再逞强?”

    离翘哼一声,目光扫一眼方休与元景玉胎,冷冷道:“东西两宗,皆是天魔后人,我也不想伤了两宗之间的和气,但本宗既然如此凋敝……此次西宗借取《天魔策》之事,杨魔主已经跟我纠缠一天一夜,是时候该给一句准话,到底答应不答应?”

    “听圣女的口气,我若是不答应,便没好果子吃?”

    “自然不会让魔主太难看。”

    离翘忽一笑,身上升起无穷念力,分作八缕,化出白莲、金轮、经幢、双鱼、华盖……八宝之形。

    一切瑞相大神通施展,来自八吉祥瑞佛身坐土的的无上佛法加持,八宝围绕离翘周身,金光闪耀,赫然比被四位法王炼作外丹时,还要光芒万丈。

    此时每一件八宝,都有堪比方才龙威首座的气势!

    对付一个龙威首座,都要方休与元景玉胎合力,再加上离翘帮手。

    而眼下……

    离翘亮了底牌,更是有恃无恐,直白道:“若本宗已经只剩杨魔主这一支……依我的意思,魔门当由西宗传承,这《天魔策》也该交我带回西宗山门。”

    方休扪心自问,此刻得佛国加持的离翘,凭自己与元景玉胎,十有八九不是对手。

    但他仍旧不慌不忙,只摇摇头道:“西宗乃是分支,岂能本末倒置?”

    “分支?世上岂有枝强而干弱的道理。”

    离翘气势愈发高涨,傲然道:“我西宗在勾国,隐然已是国教!那住金寺在佛门的地位还在白马寺与金国庙之上,任凭西宗弟子进出。那白娘皇帝号称勾族中兴之主,却是得西宗扶持,才恢复勾家河山……

    “以我西宗今时今日的地位,难道不该执掌魔门,不该执掌《天魔策》?”

    她说的豪迈,方休却无动于衷,只反问一句:“西宗如此威风,怎么圣女此次东来,还要遮遮掩掩,以白莲教掩人耳目?”

    离翘闻言一窒,面现恼怒。

    还能为什么?

    勾国是妖国,妖族皆是祖身修行,没有什么法理,也就根本不管魔解是什么解法。

    人国却有四门!

    甚至西宗魔门为何如此昌盛,也不敢大张旗鼓在勾国传教,都是怕道门、佛门得知消息后,杀过两界山去。

    “明知故问!”

    离翘脸色不好,又反问道:“难道本宗,就敢与四门作对?”

    “不然呢?”

    方休笑意盎然道:“如今四人国……道子、佛子、神子,皆是我魔门之人。”

    离翘听得脸色一变,双目圆睁,满是震惊。

    只是她很快醒悟过来,哈哈笑道:“杨魔主若要哄骗我,只说道子、佛子,我兴许便信了……可神门早已覆灭在天地大劫里,这神子是从何而来?”

    “原来西宗还不知道?”

    方休明知南天门之事连人国都无几人知晓,更不可能传到勾国去,还是故意问道。

    离翘完全不信方休的鬼话,可仍旧被他问得心虚,下意识道:“不知道什么?”

    “罢了。”

    方休却摆摆手,转开话题问道:“方才我说等一等,圣女以为我在等什么?”

    离翘眉头一拧。

    不是等龙威首座?

    她心头忽而升起一股不安。

    等什么?

第一百一十六章 西宗要执掌魔门?

    之前一番虚与委蛇,离翘虽然被占去不少便宜,但旁观方休与元景玉胎动手,也已经摸清他二人的虚实。

    此时一切瑞相大神通施展,八宝显化,眼前这二人根本不可能是自己对手。

    为何被这魔主三言两句,就扰乱心绪?

    难道……本宗魔门也深藏不露?

    她正惊疑不定。

    忽有两道遁光落入宫殿中。

    一道焰火炙热,一道青光夺目。

    离翘兀然睁大双眼。

    这两道遁光的气势皆不在金丹之下!

    但这不是关键。

    关键是……她分明从中感受到,西宗典籍里大书特书,勒令弟子必须牢记的……

    天地权柄!

    “我等的是他们。”

    方休轻轻一笑,坦然端坐于金座之上,自有一股气势升起。

    他目光扫向阶下,仿佛召见臣属的主君。

    “赤帝卫。”

    “青帝卫。”

    焰火与青光散去,显出两道身影,正是燕赤霞与燕青。

    他二人从燕京一路赶来,这会儿见着方休,倒头便拜,恭敬唤道:

    “参见魔主!”

    赤帝御令与青帝御令,被方休随身携带,虽说此地距离燕京遥远,这两件法宝也法随意传音,但送去一句两句大概的指令,还是没有问题。

    “神门!”

    离翘双眸中满是震骇,简直不敢相信眼前所见。

    神门不是早已覆灭?

    退一万步说,就算神门侥幸躲过天地大劫,悄无声息传承至今……这神门五帝的部属,怎会对魔门之人如此恭敬?

    神门与魔门,乃是法理完全相斥,说一句不死不休都显客套的死敌!

    离翘电一般拧头,不可置信地看向方休。

    她此刻脑海中,是方才魔主所说的佛子、道子、神子……

    本宗连神门传人都能收服,还有什么事情办不到?

    正此时。

    又有一阵尖锐的遁光啸声。

    随即四道奇形怪状的黑影落入宫殿之中。

    “究摩多。”

    “极乐恶罗。”

    “樱帝刹。”

    “花荼利。”

    四位上古神魔行礼唤道:“参见魔主。”

    嗡——

    八宝法器齐齐震动,无数念力四散流溢。

    是离翘心神俱颤,致使心境佛土动荡,才连一切瑞相大神通都摇晃不稳,几乎溃散。

    “上古神魔!”

    离翘已震撼到无以复加之地,耳边仿佛听见自己心脏擂动的声响。

    人国子民,或许对上古神魔陌生。

    但勾国五大妖族,皆是上古神魔嫡系血脉,每年都会在几个时节布置场面盛大的仪式,祭拜先祖神魔。

    离翘并不认得这四位,却能清晰分辨出他们身上的气息,必是上古神魔无误。

    “圣女不必惊慌,这四位上古神魔皆已被我收服。”

    方休笑吟吟唤道,随手催出一股真气,将离翘四散的念力收摄镇压。

    他招来四位上古神魔,倒并非为了摆谱。

    而是距离太过遥远,燕赤霞与燕青也无法感知到方休的具体位置,只能带上四魔锏随行,让最擅推演的究摩多来之路。

    “你……你……”

    离翘满是惊恐地看着方休,磕磕绊绊说不出话。

    她身子下意识地往后退去,却也不敢多动弹。

    四位上古神魔的气息,远不如真正神魔般庞大无匹——这也是题中应有之义,上古至今不知几万载,若非帝勾离、始皇帝等有数强盛的神魔,自然要法力衰败,肉身枯老。

    但在离翘神识之中,这四位上古神魔至少还有金丹之力。

    金座上一位武宗、金丹双修,金座边一位剑道金丹。

    台阶下两个神门传人,以及四位上古神魔,皆不在金丹之下。

    前前后后八位金丹。

    纵是离翘有八宝法器护身……

    除非八季相瑞佛身作图就在此处,能直接降下一切瑞相大神通。

    她根本无法力敌。

    八宝法器中的白螺忽而发出一阵轻轻的空灵声响。

    法音宝螺神通。

    离翘催动这道小神通稳住心神,僵硬的面容总算恢复几分神色。

    “魔……魔主。”

    她缓过一口气来,挤出一个娇媚的笑容。

    眼下是形势比人强,以堂堂西宗魔门圣女之尊,也只能放下脸面,委曲求全。

    她正要摆动勾尾,游到金座上去……

    又有两道阴冷黑影射入殿中。

    只是这两个来人却未在台阶下现身,而是直接掠过宫殿,落在金座上。

    “魔主。”

    离婵姐妹显出身影,左右伏在方休怀中,脑袋搁在他胸前,十足亲昵,

    又有两条勾尾,熟龙熟路地缠上方休腰腿。

    啪。

    法音宝螺神通无力维系,白螺法器直接崩散,化作一团念力四散。

    而离婵浑然不觉,只面目呆滞,仿佛木雕。

    勾鬼?

    尚不止是勾鬼。

    寻常人看见离婵姐妹,也只会把方休当作是鬼宗之人,才有门路拘来这对勾鬼姐妹。

    可离翘乃是勾族,一眼就分辨出离婵姐妹更具体的来历。

    离部!

    离姓乃是勾国后族,尊贵无比,即便是白娘皇帝,后宫中也只有皇后乃是离部出身。

    而此时方休怀中,分明抱着两位离部勾族!

    “难怪他知晓离姓底细……”

    离翘此时都无多余心思去计较,方休竟然对勾族不敬,拘束勾鬼为奴……

    他是从何处拘来的勾鬼?

    还是离部勾鬼!

    还是两位!

    便是勾国之尊的白娘皇帝,都无这个福分!

    离翘大口大口呼气,好容易将心神又稳固下来,正要开口说什么……

    “魔主,这勾是谁?”

    离婵在方休颈下吹着气,一双娇媚的眼睛微微眯着,上上下下扫视离翘,有些吃味地道:“魔主已有我姐妹伺候,怎还在外头沾花惹草?”

    还是姐妹花!

    “不得无礼,这是西宗魔门圣女。”

    方休揉了揉离翘脑袋,又笑道:“论起来,兴许是你姐妹的侄孙女。”

    “那又如何?”

    离翘哼一声,伸手抚上方休胸膛,斜睨着离翘道:“她还是肉体凡胎,迟早要人老色衰。我姐妹却是鬼身,纵岁月千百年也容颜依旧,才能长久侍奉魔主。”

    嗡——

    余下七样八宝法器又震动起来。

    勾国后族是何等显赫的身份?却沦落到以色事人,乞宠求荣。

    离翘身躯晃动,几乎昏厥过去。

    “还是你最会讨我欢心。”

    方休哈哈一笑,又把目光投向离翘,淡淡道:“圣女,我们方才说到哪了?你是不是说……

    “西宗枝强,而本宗干弱?

    “西宗,要执掌魔门?”

第一百一十七章 那我便不留你了

    “魔主……魔主切莫当真,离翘,离翘只是玩笑而已。”

    离翘脸上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嗓子干巴巴难受,吞一口唾沫,接着道:“自祖师将魔门西传,西宗一直以魔门分支自居,自然要受本宗节制,听候魔主差遣。”

    “是吗?”

    方休瞥她一眼,淡淡道:“那我便直说了,佛国确实是个好东西,但乃是我门中至高秘典,绝不可轻传……恰好我也懒得多费工夫,不如这八吉祥瑞佛身坐土,就交我来执掌,你意下如何?”

    “这……”

    离翘脸色一紧,为难道:“此事不是我能做主。”

    “谁做主?”

    “我师父,西宗这代宗主……离皇后。”

    离翘不动声色抛出个大人物来,希望方休知难而退。

    “这无妨。”

    却见方休摆摆手,随口道:“你只用答应我,你便是西宗宗主。”

    离翘想也不想,干脆摇头,拱手道:“魔主说笑,我无论如何也不会背叛师父。”

    “好,西宗弟子若都如你这般,难怪能在勾国闯下如此大的基业。”

    方休点点头,接着道:“既然如此,那我便不留你了。”

    这就没事了?

    离翘一时都有些难以置信。

    她悄悄抬头看一眼,见方休一脸淡然,心中一直紧绷的那根弦才终于放松下来。

    不怪她胆小,实在是本宗太过骇人。

    神门这生死大敌的隐秘传承之事,西宗连一点风声都未收到,本宗却不仅了然于心,甚至还收服神门之人为己用。

    还有那四位上古神魔,即便名声不显,从来不曾听过。

    可神魔便是神魔,那是比这一方世间所有生灵,都更高一个位份的存在。

    如今却跪在阶下听差,可见本宗之昌盛。

    至于那两位,不知本宗在什么时候,又是以什么手段拘来的勾鬼……

    且不管把守两界山的鬼宗是否已被魔门安插内鬼,就说以离部之尊贵,又一直都在西宗眼皮子底下,却无声无息被抓走两勾……

    魔门本宗的势力,简直难以想象。

    万幸,万幸。

    杨魔主有容人之量,顾念着同为魔门传人的情谊,没有计较自己的冒犯。

    如此看来,该请师父亲至人国一趟,面见本宗魔主,才好求取……

    一瞬间,离翘心中思绪百转千回。

    只是不等她长出一口气,忽觉身后有阴风袭来。

    “多谢魔主赏赐!”

    究摩多恭敬唤道。

    “几位同僚,这次由得你们先挑。”

    极乐恶罗难得大方。

    “哈哈,让我来尝一尝,大神通念力的滋味!”

    樱帝刹声音欣喜。

    “当年荒佛也让我吃过苦头,今日一定要找补回来!”

    花荼利恶狠狠叫道。

    四位上古神魔张牙舞爪,争先恐后扑来,各自抓住一样八宝法器,便张开一张比一张恐怖的血盆大口,直接撕咬吞吃起来。

    咔嚓咔嚓。

    四样八宝法器剧烈震动,精纯念力崩散,还未散逸,便被四位上古神魔忙不迭吸入嘴中。

    离翘大惊失色。

    她这会儿才明白过来,方休所说并非不留行,而是不留命!

    “魔主!”

    离翘急声大叫,匆忙将一切瑞相大神通催动。

    法螺宝音神通已经崩散,情急之下也来不及重演,而余下七样八宝法器得念力加持,立时放出耀眼佛光来。

    正啃吃起劲的四位上古神魔,立时直觉嘴中犹如油炸一般翻腾,念力刺破身躯,佛光更是好比烈焰,将他们烧得吱吱冒烟。

    “好凶狠的念力,好歹毒的佛光!”

    花荼利痛呼叫道。

    其余三位上古神魔也是鬼哭狼嚎,惨叫连连。

    可他们饿了不知多少岁月,自从被方休执掌四魔锏后,眼见的有重见天日的机会,却也根本不受方休重用,别说吃饱,就是一缕少到尝不出味道的法力,都要四位上古神魔豁出去脸面抢夺。

    眼下这四样八宝法器如此强势,念力如此浑厚……

    烫嘴便烫嘴。

    今儿个就是荒佛来了,也别想拦着几位吃顿饱的!

    四位上古神魔不要命般的阻拦,立时牵制住四样八宝法器。

    “本宗到底有什么手段,竟能将上古神魔都驯服得如此言听计从?”

    离翘更是心惊,只能将念力尽数灌注在余下白莲宝座神通、甘法如意宝瓶神通、无上尊威宝盖神通,三样八宝法器之中。

    白莲宝座神通在离翘身下绽放一朵雪白莲花,莲瓣翻动,莲华直射,照得宫殿中光明如昼,满顶的夜明珠黯然失色。

    甘法如意宝瓶神通在离翘手上显出一只念力所化的净瓶,插着一截杨柳,有大清净大智慧的气息从瓶口淌出。

    而无上尊威宝盖神通的声势最是浩大,在离翘全力催动之后,原本不过亭台大小的华盖猛然一展,只一眨眼便将整个宫殿所在山腹填满。

    哗啦啦——

    山石崩裂四溅。

    是华盖继续张开,非要将这一座山都撑破不可。

    正此时,忽听一阵轰隆隆的地动山摇之声。

    山体直接分崩,无数水桶粗细,青光凝就的藤蔓从山石之中钻出,联结成一张巨网,牢牢将无上尊威宝盖神通压制。

    “青帝神光!”

    离翘才认出这青光的来历,身遭便噌一声升腾起灼灼烈焰,当即将白莲宝座烧得蜷缩萎靡,莲华光芒也被灼热火光覆盖。

    “赤帝火!”

    离翘肝胆俱颤。

    独属于赤帝与青帝权柄的两重法力上下夹击,白莲宝座神通根无上尊威宝盖神通只能勉力之称,再无法发挥其他效用。

    离翘匆忙从净瓶中抽出杨柳,正要撒下甘霖。

    七彩剑光如雷霆疾射,倏忽而至。

    叮!

    丹霄客当先斩断杨柳枝,又剑光一折,直直斩中净瓶,作击玉之声。

    咔。

    净瓶之上立时迸现诸多碎裂纹路。

    八宝神通各有长处,双鱼能力拼飞剑,宝瓶却非是护身之法,自然无力招架。

    不待离翘变色,剑光一转,再次斩下,仍是方才那一剑的落点。

    便听一声哗啦脆响。

    净瓶破碎,甘霖四溢消散,甘法如意宝瓶神通当场崩溃。

    丹霄客剑势不减,锋芒一个抖动,便直指离翘眉心。

    八宝尽去。

    一切瑞相大神通已再无余劲。

    “魔主!”

    剑锋威慑下,离翘直觉着眉心仿佛针刺一般生疼,当即折身伏倒,叫道:“离翘愿意背出西宗,将八吉祥瑞佛身坐土献给本宗,献给魔主!”

    方休笑吟吟看着她,却不应话。

    好一会儿。

    待青帝神光所化的藤蔓将华盖彻底绞散,赤帝火把白莲烧成枯骨朵,四位神魔也各自吞吃完八宝后。

    方休才笑道:“我说了,不留你了。”

    丹霄客早已蓄势待发,直接刺入离翘眉心。

    当!

    一声洪钟般的惊响。

    便见一道玄光从离翘眉心乍现。

    “大胆!”

    那玄光抵住丹霄客,随即光芒一涨,显出一位头戴金玉珠钗,身着凤绣华服,仪态雍容的勾妖。

    这勾妖美艳不可方物,脸上却是怒容,斥道:“是谁,敢伤我座下弟子?”

    离皇后!

第一百一十八章 五方池、阴阳磨

    西宗魔门宗主,勾离妖国白娘王朝的后宫之主。

    一勾之下,万妖之上的,离皇后!

    要说人国朱家皇室,只是世俗之君,管教不到佛门、道门一部分避世修行之人头上。

    而勾国却没那么多隐居世外的大妖。

    白娘皇室的君位,乃是一拳一……一刀一枪拼打出来,甚至即便现在,几大妖族明面上效忠勾族,暗地里却依旧虎视眈眈——只要中枢稍显软弱,立时便会被拉下王座。

    故而勾国皇室,必然便是勾国实力最强横的大妖部族。

    离皇后也就跟人国后妃们不同。

    她不是靠姿色与家系登临后位,她自己便是勾国有数的高手。

    离皇后在离翘身上留有一缕神识,本来也无法跨越千万里之遥现身,只不过派出离翘潜入人国后,她便以修佛养心的名义驾临住金寺,在荒佛金身前静坐。

    被业火佛主安置在住金寺的八吉祥瑞佛身坐土,是以荒佛金身的佛力维系。

    而离翘的心境佛土又与八吉祥瑞佛身坐土勾连。

    离皇后才能在危急关头察觉到弟子异状,借佛国与大神通的伟力,将这一缕神识显化出身影来。

    她的眼界又怎会比离翘稍差?

    只是话音刚落的工夫,离皇后已经看清场中情形,不由得心神震颤,身影亦是一阵摇晃,差点消散。

    场中是何情形?

    金座上端坐一位在人国已多年不曾一见的武相宗师。

    这来历不明的武宗左拥右抱,竟皆是她离部勾族!

    金座旁,是速来号称杀伐第一的剑道金丹!

    金座下,四位不知以何种手段躲过神魔之劫,存活至今的上古神魔。

    最令人难以置信的是,还有两位早该断绝传承的神门传人!

    这两人气势不在金丹之下,必是灵坛境界无误。

    而神门传人拥有此等权柄之后,便可搭建神坛,大开山门,招揽弟子。

    换言之,神门定然已经重起!

    离皇后正自惊骇,神识不稳。

    而方休连一句废话都无,直接擎起画龙戟,从金座上纵身一跃。

    铁甲、金衣两道武相同时催动,把他身影里外包裹,好似正要驰骋沙场的悍将,有千军万马相随的霸道气势。

    三尺戟刃一抖,便作鳞甲霜寒,齿吻狰狞的游龙,立时精光暴涨,锋芒毕露,显出法宝底蕴。

    方休这一招全力施展,两道武相配合法宝大戟,威势不比他催动阿鼻元阴剑光与龙蟒吞月术稍差。

    更胜一筹之处在于。

    玉玺感应到离皇后气息,猛然气运大作,加持在方休身上,平添三成威力。

    轰!

    千万里遥远处。

    住金寺最深处的金殿里。

    广阔殿堂,只有离皇后盘着勾尾,闭目端坐蒲团之上,而她身前十丈处是一座石台。

    石台上空无一物。

    只是阳光传过穹顶空洞投入金殿中时,那分明空荡荡的石台,却好似坐着什么人也似,在阳光照射下,于墙壁上映出一道影子。

    金色的影子。

    这便是所谓的荒佛金身。

    当年荒佛于此讲经传教,佛光直冲云霄,勾国一多半的大妖都来此听课,自然也有辨法、邀斗、闹事的,却都无法让荒佛移动半步。

    荒佛稳坐石台十年,讲经传教十年,身后墙壁上便也有一道十年不曾动弹过的影子。

    后来荒佛离去,这道影子却已经沾染佛法,一直留到现在。

    要说它是死物,其实它连物也不是。

    可要说它是活物,又全无半点灵性,只不过是无边浩大的佛法,于此留下一抹痕迹。

    忽而。

    这道金影一晃,分出八道形状各异的流光。

    而离皇后兀然睁开眼,仿佛被什么重物锤在身上,凭空倒飞出去数丈。

    轰隆隆——

    整座金殿亦是一阵摇晃。

    “离翘是惹到什么人物,大明国的人妖,竟有这般强盛?”

    离皇后端庄秀美的脸蛋上满是惊骇之色,一片惨白。

    好一会儿,她才缓缓收敛神色,目光注视着那八道重新融入金影中的流光,幽幽叹道:“若如此,魔门本宗定然已经覆灭……难道我注定与这座佛国无缘?”

    ……

    轰!

    风浪席卷整座宫殿,青砖化作齑粉,巨柱尽数折断。

    好在青帝神光所化的藤蔓支撑住窟顶,否则一行人都要被崩塌的山石淹没。

    离皇后的神识,及八吉祥瑞佛身坐土的法力,还有这座佛国与离翘心境佛土的勾连契机,尽数被方休借着国运加持,一戟击溃。

    他有耐心与离翘演戏,是因为离翘就在眼前,随时都能将之制住。

    西宗魔门却远在两界山以西,方休掌握之外。

    自然不好与离皇后多说什么,甚至都不能被她多看,以免一个不察,有蛛丝马迹暴露。

    待烟尘消散。

    “魔主,魔主,我愿意投入本宗!”

    呆若木鸡的离翘一回过神来,当即连声叫道:“若魔主不嫌弃,我也愿意与这二位姐妹一起侍奉魔主!”

    她本来便不打算逞强,更何况连离皇后借佛国显化的身影都被方休一招击溃,她自然更是生不出一丝半点的抵抗念头。

    方休听得一笑,点头道:“就准你的心意。”

    话音才落,七彩剑光只是一掠而过,这位西宗魔门的圣女便作无头尸身,啪一声摔倒在地。

    “谁要与你做姐妹?”

    离婵轻哼出声,便伸手往离翘尸体上一招,捞起一条白晃晃的阴魂。

    “你竟然杀我,你竟然杀我!”

    离翘的鬼魂疯魔一般抖动,癫狂大叫。

    只是离婵几个掀起阴风的巴掌下去,她很快便安静下去,乖巧无比。

    方休唤出让燕青带来的六狱鼎,先施展法术,在鼎中布下一座五方池,才将离翘的鬼魂关入其中。

    得自鬼柳君的《小冥狱显化经》有四道法术,除开缚魂锁与照九幽外,还余五方池、阴阳磨。

    五方池能化出最合鬼怪存身的阴气。

    而阴阳磨这道法术分作阴车、阳磨两招,阴车与五方池效用相当,能助长鬼奴法力,提高修为。

    若鬼奴日益强盛之后,胆敢不听差遣……

    阴车早已埋下法力,只需一招阳磨,立时便可将之磨成飞灰。

    有这两道法术在,离翘即便做鬼,也逃脱不了方休手掌心。

    她口中,有太多方休要知道的事情。

    比方说……

    佛国窃取之法!

第一百一十九章 采头都尉、摘首先锋

    “扬州指挥使急报!”

    一个太监高举着军情信令,急匆匆奔进武英殿。

    殿中。

    新君建成皇帝,正召集内阁大学士及各部堂官议政。

    闻听有扬州军情,建成皇帝眉头一拧,恼道:“这个扬州指挥使,一日一封军情,就无一天消停过。朕已调了京师都供司驰援,不日便可抵达,难道再坚守几天也办不到?这等废物,待剿灭白莲教之乱,朕第一个除掉他的官职!”

    那太监闻听陛下动怒,当即一惧,哆哆嗦嗦跪倒在地,也不敢再开口。

    一众大学士及堂官,却听得心中皆是一叹。

    建成皇帝尚在东宫之时,虽无什么大成就,却也是一位知节受礼、谨言慎行的宽厚太子,怎么登基之后,变作这般易怒的性子?

    “陛下稍安勿躁,扬州指挥使在军中素有些威望,也是不敢耽误军情,辜负圣恩,才日日传来军情。”

    立在建成皇帝身侧,一只袖袍空荡荡的左先登,开口劝道。

    他如今已被提升为锦衣卫指挥使,勉强够资格与几位大学生及各部堂官并列。

    不过即便左先登还是一个小小千户,以他东宫臣属的出身,乃是建成皇帝身旁最亲近得力之人,许多时候,说话比阁老还要有用。

    比方说此时,也就只有他可以在建成皇帝恼怒时敢开口劝阻。

    建成皇帝不耐烦地挥挥手,也算是听进忠言。

    左先登朝下方使去一个眼色。

    底下那太监分明跪地垂着脑袋,却早练成用耳朵就能捕风捉影的工夫,当即开口道:“陛下,扬州指挥使上报,白莲教围城之际,扬州知府幕僚典史吴品,招募乡勇义军协同守城,不仅抵挡住白莲教的攻势,将攻城的反贼千户就地斩杀,又乘胜追击,与扬州卫合兵包夹白莲教军队,将之一举击溃……

    “白莲教此次在扬州起事的一众妖人,除化骨菩萨被一路追击逃窜,还未有消息之外,其余四位阴阳上师,十八位无加金刚,以及投靠白莲教的所有反贼,已经尽数伏诛!”

    啪!

    建成皇帝双手拍在案上,腾地起身,震惊道:“你说什么?”

    左先登已经一步迈到阶下,伸手拿过军报,转到建成皇帝手中。

    建成皇帝只扫过一眼,便面露欣喜,哈哈叫道:“好,好!朕就说,朕的朝廷里怎会只有酒囊饭袋!”

    军报又在殿中众人间穿越一番,阁老也好,堂官也罢,皆是面色震撼,又惊又喜。

    喜的自然是扬州白莲教之乱解除。

    惊的却是……扬州府分明已是死地,即便京师都供司赶到,也未必抵得住凶名远张的化骨菩萨,可现在援军未到,白莲教便被一群乡勇讨灭,当然叫人意外。

    “好一个吴品,区区典史,竟有这般才干,朕一定要嘉奖!”

    建成皇帝抚掌大笑,忽又咦一声,问道:“先登,朕怎么觉着这名字耳熟,似乎哪里听过?”

    锦衣卫是皇帝耳目,左先登未必认得天下人,但若是陛下听过的名字,他定然早已知根知底。

    “陛下。”

    左先登面色有些古怪,回道:“这个吴品,就是……吴明月。”

    “吴明月?”

    建成皇帝的面色一窒,笑容凝住。

    吴品以一阕明月几时有而闻名燕京,吴明月之名确实比吴品更加响亮。

    但关隘不在此处。

    而是那个因为渊王之故,被建成皇帝视为眼中钉的无厌观方观主,与吴品是亲家,他的名字才传到陛下耳中。

    殿中众人也都知晓此事,不由一片沉默。

    一会儿,坐在殿下首位的老者才施施然起身,拱手道:“陛下,有功之人若不赏赐,恐怕寒了天下人的忠君之心。”

    建成皇帝面色阴沉地扫来一眼,问道:“张阁老以为,该如何赏?”

    “臣以为,这吴品的才干已经无需二话,但他毕竟年纪尚轻,还需打磨一番才能委以重任。”

    张阁老语气如常,淡淡道:“若陛下不吝圣恩,愿意栽培,不妨赐他一个督学祭酒的职衔。”

    他话语才落,殿中众人都是眼睛一亮。

    果然不愧是张阁老。

    连建成皇帝脸上神色都舒缓,缓缓点头。

    所谓督学祭酒,其实无品无级,只是一个荣衔。

    大明朝中的官宦,皆是从书院出身,书院担负着治国大任,朝廷自然也会有所监督。

    这督学祭酒,名义上便是朝廷派到书院中去鞭策学生读书上进的。

    既然是应天书院的张阁老开口,那吴品自然便是去应天书院担任督学祭酒,而这名头还有另外一重意思——赐一个书院出身。

    自从以后,吴品便可算作四大书院之首的,应天书院出身。

    这对吴品将来仕途,将是一个不小的助益。

    只不过……

    眼下脱去官身之后,来日还能否再回仕途,就要看建成皇帝的眼色。

    一抑一扬,既是赏赐,又是压制,正合建成皇帝心意。

    张阁老拿过军报,上面除了军情,底下还附着几个名字,他目光扫过这几个名字,接着道:“至于义军乡勇,这高求败可赐崇武堂封号,袭崇武堂职衔。这宁采头、宁摘首两兄弟可赐军中封号,袭军中职衔……”

    ……

    白莲教总坛。

    摇摇欲坠的洞窟石壁,被青帝神光所化的藤蔓支撑。

    一地碎石的地面上,方休端坐金座,手托玉玺,神识漫入其中,缓缓感悟着国运。

    玉玺在手,不惧天下九成九的气运,都可以力破之。

    甚至遇上离皇后这种气运相克的对手,还能得国运加持,威势大增。

    可身受重器,便要为其所制。

    方休这会儿是真真明白过来这个道理。

    若非被这玉玺内的国运所触动,以他自在果只求自在的喻品,与白莲教又无冤无仇,好好在无厌观里抄书便是,怎会有这一趟扬州之行?

    忽而,从玉玺上传来一股别样感受,就好似自己与国运的牵连愈发深刻。

    他细细感悟一会儿,失笑道:“采头都尉、摘首先锋……好名字。”

    与国运的纠葛,又深一分。

    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方休没有多想,收起玉玺,目光扫向阶下,化为鬼身的离翘,正在离婵姐妹的拷问下,一五一十吐出方休要知道的所有事。

    这位西宗魔门的圣女,魂魄颤抖,声音哆嗦:“……两位姑祖母,这便是身外金丹的炼丹之法。”

第一百二十章 兵分四路,洛阳荒庙

    方休一直在白莲教总坛逗留数日。

    一方面是按照既定的路途,距离他“抵达”洛阳还早,另一方面……审出白莲教讯号之后,总坛已经化成白莲教徒的赴死之地。

    收到圣女与四位护教法王传讯而赶来总坛的白莲教骨干,往往才进入这片山域,就被远远斩来的丹霄客一剑毙命。

    就这般杀了几天。

    偌大一个搅动大明朝不得安宁的邪教,几乎被方休以一己之力赶尽。

    不过即便骨干死绝,却还有大量白莲教徒仍盘踞在蜀中及凉州一带,不是方休一人能够扫清。

    这几日不仅是离婵姐妹忙着审讯离翘。

    究摩多也未闲着。

    先是替方休推演天罡所在——并非须弥天罡,方休暂未打算窃取三十三天世界,自然不用着急去寻这座佛国的下落。

    是他依照《天地大解》,已经从中挑出一种合自己心意的天罡。

    炼煞、化罡、元宫。

    孕育元婴才是方休眼下正紧要做之事。

    天罡运转轨迹推演出来后,究摩多便依照方休命令,推演胡瞻淇,也就是如今执掌南天门神坛的银边儿,她的下落。

    诸般布置都妥当,方休这才启程。

    兵分四路。

    离婵姐妹回京,照看无厌观。

    燕赤霞去寻南天门,让他以神门传人身份告知银边儿,白莲教乃是魔门传承之事——白莲教余孽需要有人费心清剿,南天门也需要一个由头重新出世。

    正是一举两得。

    玉襄儿虽然惹人厌,银边儿却毕竟在无厌观里侍奉两年,方休心中记着情分。

    能扶持一把,便扶持一把。

    而燕青与元景玉胎继续坐镇白莲教总坛。

    一面继续绞杀前来总坛的白莲教徒,另一面……炼丹!

    从离翘处审来的身外金丹炼丹之法,正合元景玉胎所用。

    修行《玉匣百炼剑道》的宁右使,如今乃是方休手中一大王牌,即便是他自身,也要手段尽出、全力以赴,才能在丹霞客下讨到好处。

    方休本来便也苦恼,这一具肉身因为无法凝结道果而止步于此。

    如今离翘献上身外金丹炼丹之法,正解此愁。

    若能将这件知琢谷的至宝炼成真正外丹,叫元景玉胎的境界再上一个台阶……

    剑道素来号称杀伐第一。

    恐怕到时连方休自己,都不是元景玉胎的对手。

    更为关键之处在于,翻过道果与金丹这一关后,方休现在有《天地大解》与四魔锏,后面炼煞、化罡,都是一片坦途!

    甚或这具肉身在境界上超过方休本身也犹未可知。

    毕竟剑道也是速成第一。

    方休又将元炽壶也留给燕青,待元景玉胎炼成外丹之后,便可依照究摩多的推演,去采摄那种他所需的天罡。

    三路三处去向。

    最后是方休独身一人,往洛阳赶去。

    ……

    太阴过云梭一夜能行数千里。

    方休自然不会直去洛阳,而是在距离洛阳五日路程的地方降下,捉了一头野牛当坐骑,走得不紧不慢。

    这一趟洛阳之行,其实多少有些莽撞。

    若多斟酌一二,想想以玉襄儿这等年轻弟子,都有堪比金丹的造化,知琢谷该是何等强盛?与太虚剑派同为天宗的白马寺,又能差到哪去?

    偏偏方休是颗自在果,又修行无法无天之解。

    那就走呗?

    玉蝉子只是个脸面,且去会一会,这一方世间真正的佛门领袖。

    走了一天,入夜时。

    方休寻到一处荒庙。

    他给野牛拍上一道无形索咒,放它出去吃草,自己在庙中收拾出来一块干净地方,掌中火咒升起火堆,席地而坐,入定修行。

    后半夜。

    荒庙外忽而响起一阵细细碎碎的声响,好似念念叨叨的呢喃,又好似夜风拂过山林的呜呜之声。

    “野鬼?”

    方休本来也不在意,凭他的本事冥府都能走一遭,何惧一只孤魂野鬼。

    他正思量着那吃草的老黄牛一直都未回来,是不是被野鬼阴气吓退,忽而听清那野怪的呢喃声:“……张……张岭……”

    “咦?”

    方休听得一愣。

    师伯竟有这般大的威名,连洛阳地界上的野鬼,都知晓他的名讳?

    那野鬼愈发靠近荒庙,最后止步在荒庙前,只一遍又一遍地呢喃着:“张岭……张岭……”

    因着白马寺的缘故,洛阳佛门昌盛,连这处荒庙也是佛家丛林遗迹。

    这野鬼到寺庙门前叫喊道门之人,着实是件奇事。

    方休犹豫片刻,便扬声道:“哪里来的游魂,为何唤我张师伯的名字?”

    荒庙外野鬼的声音一止,一会儿,才又出声问道:“是张岭吗?”

    方休回道:“贫道燕京无厌观住持方休,乃是青石观一脉别传,你口中张岭,正是我师伯。”

    野鬼不应声。

    又一会儿,继续呢喃:“张岭……张道长……张岭……”

    “这野鬼是失心了?”

    若不是失心,也不会跑到佛门找道长。

    方休心中好奇,起身走出荒庙。

    便看见一只披头散发,面目痴愣,阴身黯淡无光的女鬼,正愣愣立在门外不远处。

    “三魂七魄动摇,即便不是失心,也距离魂飞魄散不远。”

    张岭在鬼道上的修行跟鬼宗那是没得比,但在燕京周遭却是一块招牌。

    方休抄书之余,也跟张岭学过几手,自然有这个眼力。

    这只女鬼心智不全,只怕连寻个阴窟藏身都不会,明早被太阳一照,就要阴神消融,自此消散人间。

    方休弹指射去一道驭鬼咒。

    这道从张岭处学来的法咒极其粗浅,只能勉强将这女鬼的三魂七魄稳住。

    但方休却悄无声息在驭鬼咒中藏了一丝五方池的法力。

    那女鬼立时阴身一颤,鬼气以可见的速度变得浓郁,只一会儿,原本痴愣无神的面目便现出几分颜色来。

    女鬼心智恢复后,下意识扭头便跑。

    只是她才飘出去十丈远,便回忆起方才听见的话,又当即折返回来,跪伏在荒庙前,唤道:“方观主,请带我去寻张道长。”

    方休愈发好奇,问道:“你从哪里得知的我张师伯名字,又为何要寻他?”

    “我想请张道长救我,救我……”

    那女鬼连连磕头,忽而一愣,喃喃道:“不,我已经死了……”

    她又继续磕头:“我想请张道长帮我,帮我。”

    “帮你何事?”

    “帮我……”

    女鬼抬起头,双目中血光直射尺许长,凄厉叫道:“杀人!”

第一百二十一章 女鬼杀人,道长拦路

    方休听得眉头一皱,斥道:“我道你有前尘未断,才留恋人间,原来是凶性顽张,存害人之心!不如我趁早送你去轮回,省得你造下杀孽!”

    “我冤,我冤!”

    女鬼面目狰狞,作势要往方休扑来,只是她很快醒悟过来,仍是伏在地上,垂头道:“方观主,我本是燕京良乡县人士,才听说过张道长为鬼申冤的大名。我家中虽不是书香门第,但也不缺衣食,合家欢睦……三年前,我随父亲到洛阳访友,途中遭了拐子,把我卖到山中……我这三年来被视若牲畜,日日要遭殴打,受尽折磨……”

    她缓缓说着,声音凄切,好似夜风呜呜哭诉,吹不尽。

    一会儿她才说完,方休听得长长叹一口气,道:“即便你有冤屈,但这官司也要交给官府,不是你去杀人的理由。”

    “不杀那一家人,我死不瞑目!”

    女鬼凄厉叫道。

    “我会替你伸冤,但我不好帮你杀人。”

    方休摇摇头,又道:“我观此处风水,往西三里应有一处山坳阴窟,可以供你存身,你去吧。”

    “方观主,那一家人囚禁我、欺凌我、侮辱我,难道我……”

    女鬼还要再说什么,方休已经扭头进了荒庙。

    “方观主,方观主!”

    寺庙里自有辟邪驱祟的威势,女鬼不敢进入,在门前又呼喊几声,只是得不到一点回应。

    “姓方的,你包庇恶徒,你假仁假义!”

    女鬼尖叫连连,终是只能退去。

    她是夜才成鬼身,又得方休相助才稳定心魄,心中只有一股报仇雪恨的念头,却不知该如何去做,一时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往何处。

    漫无目的地在山路上飘荡一会儿后,不知不觉便来到荒庙以西三里处,方休所说的阴窟。

    是一个小山洞。

    女鬼飘到洞中,正思虑着该如何报仇,忽见地上一处坑洼里,咕咚咕咚冒出一汪泉水。

    水光泛着昏黄之色,又有一缕一缕烟雾弥漫其上,不时一抖,便化作鬼怪形状,又很快消散。

    “这是?”

    女鬼分辨不出这泉水的底细,但这泉水却有一股莫名的魔力,吸引着她往水中投去。

    片刻后。

    昏黄泉水尽数化作鬼气,被女鬼吞入,让她的阴身至少凝实一倍。

    咔嚓。

    洞中石壁被她随手一抓,便刮出五指掌印来。

    要知道她方才进入这个山洞前,还只是一具无有形体的鬼魂之身,最多吹出一股阴风来,根本无法触碰岩壁。

    “这……这……”

    女鬼惊疑一会儿,忽而心中一定,双目中射出血光来:“人不助我天助我,天也怜我冤屈,要我报仇!”

    她尖啸一声飘出山洞,化作一股阴森森的夜风漫过山野。

    山间凄厉作响。

    分不清是不是风。

    只不多时,女鬼便翻过几座山头,扑入一个村庄内。

    她心中怨恨如火一般烧,直直闯入一处破败院落。

    院中角落的猪圈里,生锈的锁链捆着一具衣着褴褛,遍体鳞伤,已经没有声息的尸体。

    是她。

    “我要你们偿命!”

    女鬼凄厉惨叫一声。

    左边破屋的老太婆,看起来慈眉善目,和蔼可亲,却是从拐子手里买下她,又亲手把她关进猪圈,锁上铁链的主谋。

    右边矮房住着两个老光棍兄弟,瞧着跟朴素山民也似,却在这三年里轮番上阵,不分日夜地对她羞辱折磨。

    都要死!

    女鬼半点也不犹豫,先撞进左边,一爪拧断老太婆的脖子,又飘去右边,在两个老光棍惊醒后满是恐惧的眼神中,硬生生拔断他们五肢,叫他们痛哭惨叫着流血而死。

    女鬼连杀三人,身上血气旺盛,心中杀意愈发高涨。

    只是鬼气却消耗大半,阴身又暗淡下去几分。

    此时已到天明时分,东方旭日跳出大地在即。

    女鬼也不敢久留,重又化作阴森森夜风,往阴窟遁去。

    天色越来越明亮。

    眼看翻过最后一座山头,就可以抵达那处阴窟,护庇住自己性命。

    天际一缕金光破晓。

    “不!”

    女鬼尖叫一声,正要闭目等死。

    忽有一阵风刮来,如此迅疾,抢在日光照到之前卷住女鬼,只是一吹,便把她送入阴窟之中。

    ……

    一清早,李家村之人便发现惨死的这一家三口。

    如此恐怖的死状,叫最见多识广的村长都看得身子打颤。

    这绝非常人能为。

    定是妖魔鬼怪!

    如此大事,村长不敢耽误,马上派了腿脚好的后生,赶去衙门报案。

    这后生一路小跑出村子,沿着唯一一条山路而行,未几步,便见前头……

    一头野牛低头啃草。

    而牛背上端坐着一个俊朗道士。

    洛阳地界佛门昌盛,道观都无几座,更何况游方的道士。

    后生先是一愣,随即心中一动,赶忙放开腿脚奔去。

    “道长,道长!”

    后生跑近,喘着气问道:“道长,你可是为追拿妖魔鬼怪而来?”

    “哦?”

    方休睁开眼,笑问道:“你这般说,是你知道何处有妖魔?”

    “我知道,我知道!”

    后生面上仍有惊恐之色,指着身后山路道:“我们李家村中有一户人家,被妖魔害了性命!”

    “竟有妖魔害人之事?那你还不快去报案,让官府请都供府之人来此除魔降妖。”

    “我正要去报……嗯?”

    后生说着一愣,皱皱着眉头上上下下打量方休一眼,犹豫着问道:“道长,你……不会除魔?”

    “笑话,贫道自然会。”

    方休嗤一声,又淡淡道:“只是贫道并非洛阳都供司之人,佑护你李家村乃是他们的职责,贫道平白替他们出手做什么?”

    “这……不是说……出家人慈悲为怀,当然要……”

    “若是贫道治下百姓,贫道自然十万分的慈悲。可你们在洛阳地界,于情于理要找洛阳都供司来。”

    方休笑吟吟道。

    后生听得哑口无言。

    他知道自己辨不过出家人,事情又紧急,容不得耽搁,只能抛下方休,继续去报官。

    正要上路。

    却见方休忽而一伸手:“慢着。”

    后生一喜,忙道:“道长愿意出手了?”

    果然这些修行人都是心怀慈悲,只不过刀子嘴……

    “谁与你说这个?”

    方休冷笑一声,道:“此路陡峭难行,贫道坐镇此处看护,每过一人,要交贫道一百两银子作香火!”

第一百二十二章 黑面捕头、周闲和尚、十三族叔、寻山道长

    “一百两!”

    李家村的年轻后生眼睛圆睁,叫道:“道长莫不是跟我说笑!”

    “你看贫道笑了吗?”

    方休盯他一眼,把后生看得寒毛一竖。

    他一时心生不安,愈发觉着眼前骑牛道士跟村里杀人的妖魔脱不了干系。

    出村只有这一条路,若是翻山越岭,荒野难行不说,耽搁工夫误了事情更是要命。

    后生犹豫片刻,扭头跑回村子。

    不一会儿,他便领着村长及一村老少,浩浩汤汤涌到山路上来。

    一帮人七嘴八舌,指着方休议论纷纷。

    为首的村长好话说尽,又把县衙跟都供府抬出来,可不管如何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方休只是不放行。

    到最后,反而是方休听得不耐,只轻哼一声:“少上一厘,休走此路。”

    便自闭目入定,不再理会。

    有那脾气暴躁的健壮村民再看不下去,骂骂咧咧地上前,伸手去牵野牛。

    嗖——

    路旁一块碎石如箭射来,直接磕在他脑门上,砸得头破血流,当即摔倒在地,昏死过去。

    “道士杀人啦!”

    “快跑!”

    一阵鸡飞狗跳。

    而方休一动不动,理也不理。

    好一番热闹完,最后是村长安抚住一干村民,百般无奈之下,只能从家中取来一百两银子。

    方休接过铮亮的银锭,别有意味地盯着那衣着得体的村长道:“这穷乡僻壤的荒山野地,村长倒是富裕。”

    村长面露尴尬,只能赔笑。

    方休却也不多说什么,接过银两便驾着野牛让开道路。

    跑腿的还是那后生,只是临行前被村长拉到远处,贴着耳朵轻声嘱咐几句,才让他去报官。

    一去一回。

    到午后时分,才远远看见一队官差沿着山路而来。

    领头的是一个浓眉阔目的黑面捕头,以及一位年轻白净的黄袍僧侣。

    “来了,来了!”

    “是庆宝寺的周闲大师,我前岁去庆宝寺求子见过他!”

    见着官府与都供府来人,村民们如获大赦,长出一口气。

    唯有村长面色诡异,闷闷不语。

    黑面捕头与周闲和尚已经听闻妖魔杀人以及骑牛道士拦路之事,行到近处便先询问方休来历。

    方休如实相告。

    “方观主?”

    周闲和尚听得眼皮微微一睁,拱手道:“久闻大名。”

    一干村民神色惊讶,黑面捕头面露疑惑,连方休也好奇问道:“大师认得我?”

    “方观主当前,不敢称大师。”

    周闲先客气一句,才笑道:“小僧恩师,也就是本县山监,庆宝寺悟谷住持,曾与如今住持燕京广林寺的悟真大师,一同在洛阳白马寺修行。自悟真大师去燕京传法后,也常有书信往来,是以贫僧听闻过方观主佛……佛学深厚之名。”

    佛子这名头,周闲并不大信。

    几句客套完,黑面捕头问道:“李家村中出了妖魔杀人,方观主可知道是什么情形?”

    方休干脆摇头:“不知道。”

    黑面捕头眉头一紧,又问道:“方观主可有发现什么线索?”

    方休淡淡道:“此地乃洛阳都供司辖下,我是京师都供司之人,不合插手。”

    这话虽然无情,却也挑不出错开。

    但黑面捕头办案多年,经验老到,心思细腻,自然不会轻易把方休出现在此处当作偶然。他思虑片刻,接着道:“有小李村的村民报案,说方观主在此处设卡拦路,劫财……”

    “非也。”

    方休打断他,缓缓道:“此地百姓遇害我不好管,但京师百姓遇害我却要管。昨夜我在附近荒庙落脚,有一女鬼在庙前哭诉,她自称燕京人士,被拐子卖入这李家村,受尽折磨含冤而死……”

    他话音未落,一干村民已经发出连声惊呼。

    “呀!三婶家的媳妇,就是燕京来的!”

    “昨夜也死了!”

    “难道就是她化成厉鬼来报仇了?”

    众人正惶恐,村长斥道:“你们胡言乱语什么!三婶家两个儿子根本没有婚娶,哪来媳妇?”

    “啊,对,对!”

    村民们赶紧闭嘴。

    方休扫他们一眼,也不拆穿,只转过头来继续道:“我封路是为了不让李家村之人外出,免得县衙来人调查此案时,案犯走脱。”

    黑面捕头与周闲和尚互视一眼,各自心中有数。

    这案情,只怕就是村民们所说。

    黑面捕头想了想,开口道:“方观主,查案乃是县衙之事,可你拦路……”

    方休打断道:“不用客气。”

    黑面捕头一愣。

    我这是在谢你吗?

    他干巴巴笑一声,也不敢跟一位观主较真,尤其还是住持燕京丛林的观主。

    “既然如此,我一定查明此案,还那蒙冤而死的燕京百姓一个公道。”

    黑面捕头拱拱手,又朝边上庆宝寺的和尚道:“查案是我职责所在,但那苦主若已经化成鬼身,还要周闲大师来妥善处置。”

    周闲不动神色地点点头,心中却是一动。

    涉及鬼怪之事,确实归都供府管——可方休与他分属两地山林,只怕寻到那女鬼后,该交谁来处置,还是一个难题。

    “有劳捕头。”

    方休客气一句,便让开道路。

    正此时,忽听山间传来一声长啸。

    远目望去,便见来路上,一道身影纵跃而来,及到近处,才看清是一个身形消瘦的中年汉子。

    “且慢!”

    声音落下时,他人也已经掠过山路,落到众人身前。

    还有一个仙风道骨的老道士紧随其后,驾风而至。

    见着这二人到来,李家村的村长长出一口气,唤道:“十三叔。”

    一干村民也在他身后恭敬行礼,口呼族叔。

    “寻山道长。”

    周闲和尚则对那老道士合十唤道。

    寻山道长一脸高深地点点头,没应话,而那十三叔却是神色不善地扫视一眼在场众人,最后目光落到村长身上,开口斥道:“蠢货,谁让你报官!”

    这般不给面子,村长心中气愤却又不敢发作,也担忧自己真个闯祸,一时满脸尴尬,说不出话。

    “李十三,你这是何意?”

    黑面捕头神色不悦,开口道:“这里头四条人命,怎能瞒案不报?”

    十三叔对黑面捕头一笑,拱手道:“捕头何出此言?案子当然要报,只不过这案子出在李家村地界,自然是我李家宗祠先行处理,再上报给县衙。否则事事都要县衙派人,只怕再给县衙两倍的人手,也操持不了一县之事。”

第一百二十三章 多谢方观主帮忙

    “县衙缺不缺人手,不消你来担心!”

    黑面捕头性子刚正,不容李十三糊弄,转身便带人往李家村而去。

    却听李十三冷冷一笑:“既然捕头如此说,那李家有没有人命案子,也不消县衙来操心。”

    他话音一落,村长已经领会意思,招呼村民们一拥而上,将山路围得水泄不通,拦住一干官差的去路。

    这些山野村夫,方才见着不知来历的骑牛道士,畏畏缩缩不敢多说。

    此刻有李十三与村长撑腰,对上官差却是一个个精神抖擞,毫无半点畏惧。

    “好大的胆,敢阻拦县衙办案!”

    “退下,退下!”

    山路之上,一时你推我搡,恍如闹市。

    周闲和尚叹一口气,在方休边上介绍道:“附近地界,有三个村庄都姓李,是同源而出,拜同一座宗祠。这李姓人多势大,平日里有些争端连县衙都管辖不住,要倚仗李家族老出面……李十三是李家祠堂这一辈当家族长的兄弟,排行十三。”

    方休嗤一声:“倒是会生。”

    周闲和尚眉毛一抖,咳一声便不再开口。

    这姓方的行事无所顾忌,说话也夹枪带炮,怕不是个好相处的。

    要让那边李家十三叔听见,免不了惹出一番事端——这儿可是姓李的地界,别说县令,连他师父悟谷山监来了都不好使。

    眼看争吵愈发激烈,就要动起手来,黑面捕头喊住一干下属,转过身来,沉着脸道:“李十三,你今日是非要阻拦我办案?”

    “捕头莫与我说笑,李家村哪有案子?”

    李十三笑吟吟,目光扫向端坐牛背的方休,哼道:“倒是此处有一拦路打劫的贼道人,怎么不见捕头办案?”

    “方观主也是为办案而来!”

    黑面捕头瞪着李十三道:“李家村拐卖囚禁良家,有燕京女子遭了毒手,化成鬼身都要求到方观主座前喊冤。此案若不查清,我不走,方观主也不会走!”

    “燕京女子?”

    李十三不以为意,随口道:“若真有冤情,便叫那苦主出来,指明作恶的案犯。”

    黑面捕头怒道:“她已成鬼,如何现身?”

    “若无法现身对峙,又怎见得真有冤情?”

    李十三嗤之以鼻,又道:“即便已经成鬼……寻山道长乃是挂单在都供府山林的道门高功,有他相助,我李家宗祠也能查明此案。寻山道长……嗯?”

    他说着看向一旁,却意外发现,本该附和自己的寻山道长,正有些谨慎地注视着牛背上的年轻道士,神色迟疑。

    “寻山道长?”

    “啊?哦……十三郎说得对。”

    寻山道长回过神来,恢复高人风范,点头回道。

    李十三作威作福惯了,仗着自己地头蛇的身份,不把外来人放在眼里,寻山道长却晓得利害。

    方观主。

    旁的都不说,单凭观主二字,那可是一座丛林的住持,还是燕京来的!

    “捕头还有什么话说?”

    李十三笑意盎然道。

    黑面捕头脸色阴沉,扭头看向周闲和尚。

    习武之人并非没有对付鬼怪的手段,但照大明律法,凡涉及此类,皆是都供府的职责。

    庆宝寺是本县山监治所,悟谷大师便是寻山道长的顶头上司。以周闲的身份,确实可以压寻山道长一头。

    周闲心领神会,正要开口。

    便听李十三道:“周闲大师,别来无恙否?祠堂里前几日给庆宝寺送去今年的香火,请荒佛庇佑李家昌盛……却不见悟谷住持,不知他去何处云游了?”

    周闲脸色一窒,沉默片刻,闷声道:“师父到洛阳白马寺参加琉璃法会,还有几日才能回来。”

    “原来如此。”

    李十三点点头,笑得更是得意。

    眼看周闲和尚也被李十三一句话打发,一直旁观的方休终于开口,平淡道:“这位善信说得有理,捕头便等那苦主现身,说明冤情,再办案不迟。”

    “方观主?”

    黑面捕头不明就里,可眼下也无其他办法,只能如此行事。

    “那好,捕头与这位方观主便在此等着,我要替宗祠处理家事,就不奉陪了。”

    李十三哈哈一笑,领着寻山道长,正要越过一干官差去往李家村……

    哒哒。

    野牛迈开蹄子,拦在山路上。

    方休瞥着李十三,似漫不经心般道:“此案查清之前,不许任何人进出李家村。”

    李十三脸上笑意一止,拧眉道:“你敢拦我?我……”

    眼看要说出什么狠话来,旁边寻山道长赶忙一扯他衣袖,咳嗽着含糊道:“观主,观主……”

    观主便是住持,住持!

    “观主又如何,便能占山为王,拦路不放?”

    李十三哼一声,叫道:“捕头也不管?”

    “李家村之人皆有嫌疑,确实要拦住进出之路,以免案犯走脱。”

    黑面捕头不理李十三,只朝方休拱手道:“多谢方观主帮忙。”

    “好!”

    李十三也不等黑面捕头跟方休一唱一和完,直接道:“我陪二位一起等。”

    他说着先给村长一个眼色,便寻了路边一块石头坐下,又让寻山道长以法符折纸鹤传书,不多时就有人送来酒肉。

    吃吃喝喝,倒是跟郊游踏青一般快活。

    黑面捕头不去看他,只面朝李家村村民,一遍一遍,又是劝说又是警告,叫他们不要执迷不悟,阻拦县衙办案,趁早醒悟,配合县衙办案才是正途。

    可祠堂的十三族叔已经发话,谁还听他的?

    就连黑面捕头的几个下属,有那见情形僵持,无有进展的,轻声跟同僚道:“头儿怎么犯糊涂,跟李家作对?谁不知道,这儿姓李的说了算……”

    眼看天色转晚,就要天黑。

    一直闭目入定的方休睁开眼,从牛背上下来,行到李十三身前。

    李十三正饮酒,随口问道:“方观主有何吩咐?”

    “我要离开片刻,留这三道斩剑符替我把关”

    方休从袖中取出三张符纸,伸手一拂,三张符纸便依次排开,凭空悬住,他接着道:“你往李家村迈一步,便要受一道斩剑符,第一道斩你衣冠,第二道斩你肉身,第三道……斩你李家上下。”

    “好大的口气!”

    李十三丢了酒杯,腾地起身,怒道:“你……”

    “你大可一试。”

    方休根本不听他多说,留下一句话,便骑上野牛,钻入山林之中。

第一百二十四章 无辜吗?

    有方休足下风咒加持,野牛脚步飞快,一会儿便不见踪影。

    “好一个道士!”

    李十三怒不可遏,正要一把撕掉那三张钉在空中的法符,才伸起手,心中忽而窜起一股浓重的不安,好似眼前并非三张符纸,而是三柄锋芒刺骨的刀剑。

    “这……”

    他一个激灵缩回手来,迟疑着看向寻山道长:“道长,这三张……”

    “斩剑符只是寻常法符,十三郎先天窍穴都已开辟十余个,有气劲护身,不是这法符能伤的。”

    寻山道长自然认得道门符箓,又接着道:“但方观主既如此说,这三张法符便是他的体面。他回来时若见不着这三张法符,恐怕就会与十三郎撕破脸皮。”

    “只是寻常法符?”

    李十三松一口气,暗道自己过分谨慎,便哼道:“他一个外地来的道士,我给他体面,他才有体面!”

    他说罢一挥袖,便往前行去。

    只是第一步方才迈出。

    便见左首斩剑符忽而闪过流彩,符纸嗖一声疾射而出!

    “十三郎小心!”

    寻山道长脸色大变。

    而李十三已经瞪大双眼,只那剑光才亮起,他已心中了然,凭自己一身气劲,绝无法抵挡!

    哗啦。

    他当即从腰间抽出一柄软剑拦在身前,剑刃宛如秋泓捶打,寒光流淌,显然是一把价值连城、不可多得的……

    哗啦啦。

    秋泓宝剑崩裂成无数断片四溅,而斩剑符威势不减半分,从李十三面门上一掠而过。

    刷——

    李十三愣愣好一会儿,才伸手往自己头上摸去。

    发髻已经斩断不说,中间更有一抹溜滑的头皮,不着寸发。

    “呀,十三叔的头被剃了!”

    “好厉害的手段,这道士是什么来历?”

    一声声惊呼。

    黑面捕头面露嘲笑,而周闲和尚叹一口气,开口道:“方观主乃是燕京无厌观住持,他已……先天圆满,成就真人。”

    “真人!”

    李十三面色一变,逃也似地往后退出十数步。

    他一时都顾不得自己脑门见光,既是惊慌又是求助般地看向寻山道长。

    “真人?”

    寻山道长也有些吃惊,迎着李十三的目光更觉心中发麻,踌躇一会儿,才提起胆气回道:“十三郎不必担心,常言说真人可畏,那是褒赞道门法术的威势。但我观那方观主身上气息平平,并无勾连法脉、凝练真气的迹象……

    “若无真气,自然也就无法施展法术。如此一个真人,即便有些来历……有族长坐镇宗祠,他也要对李家客客气气。”

    “这就好,这就好。”

    李十三神色舒缓几分,一会儿,又恨恨道:“若大哥来此,一定要那贼道人好看!”

    周闲和尚摇摇头,没有多说。

    那方观主或许是个素真人,但却是如假包换的真金刚。

    道门法术可畏,难道佛门神通就客气?

    就这番变故的片刻工夫。

    那脚踩轻风的野牛又奔回山路上。

    背上方休一去一回,手上竟提着个人,被丢在李十三身前,便又守回原位,不发一言。

    “哎呦!”

    那人痛叫一声,见着李十三便扑过去跪下,叫道:“十三爷,我可是按你的吩咐办事,只是还没摸进李家村,便被这个骑牛道士……可疼死我了!十三爷,你要为我做主啊!”

    李十三正撕下衣角包住脑袋,见着方休便有些胆怯,再一见这人更是心虚,急中生智道:“没用的废物,不过叫你打只野味,都办得不利索!”

    “野味?”

    那人一脑门的雾水。

    李十三又道:“那是大哥要招待贵客的,你办事不利,自己回去找我大哥请罪!”

    “族长?”

    那人双眼一亮,这是听明白了——回去搬救兵!

    眼看他一溜小跑离去,黑面捕头看得心中一动,唤来一个下属吩咐几句,也叫他沿着来路折返,不知什么安排。

    方休通通不理会。

    连斩剑符已经斩出一张,都好似没有发现。

    转眼天黑。

    村民们大半散去,只被村长留下些健壮的,继续把持山路,不叫官差们通过。

    黑面捕头也是强硬,硬是继续僵持。

    一副不把案子查明绝不罢休的气势。

    ……

    “村长!”

    夜深时分,一声尖叫在山间响起,把山路上昏昏欲睡的众人惊醒。

    “怎么回事?”

    “是谁在喊?”

    一众人定下神时,便见着一个村民从李家村方向仓惶奔来,一边叫道:“杀人了,女鬼杀人了,三婶家那燕京媳妇所化的女鬼,又来杀人了!”

    “真是女鬼杀人?”

    村长面露惊恐,迎上来人,叫道:“我不是叫你们准备好黑狗血守夜,怎会被那鬼怪冲进村里?”

    “她未来村里,她去了后山!”

    报信的村民情急之下脱口而出:“几位婶婶照村长的吩咐,带村里的外地媳妇藏去后山,被那女鬼找到了!”

    村长赶忙道:“你胡言乱语什么,村里哪有什么外地媳妇?”

    村民这会儿却是已经吓破胆,根本听不出村长话里意思,直叫道:“村长,几位婶婶是听你安排才去的,都被女鬼害了!”

    “你是被女鬼吓疯了,在这说什么胡话?我……”

    村长正急着堵口,后面黑面捕头大喝一声,怒目叫道:“若白日里让我们查清案情,怎会至此?还不赶快让开,放我与周闲大师进村!”

    拦路的村民们正犹豫,后面李十三厉声叫道:“让什么让,谁都不准让,把路给我堵死!”

    “李十三,死的可是你李家人!”

    “不过一只女鬼,不用捕头操心,我……”

    李十三正说着,忽而目光扫到余下那两张斩剑符,面色一窒,接着道:“只要寻山道长进去,将那女鬼擒下便可。”

    寻山道长点点头担下职责,正要上前……

    “县衙查明此案前,不许任何人进出李家村。”

    一直沉默不语的方休忽而开口,朝寻山道长轻飘飘看去一眼。

    寻山道长当即止步,连脚也不敢抬起。

    即便不会法术,那也是真人。

    李十三指着方休斥道:“好你个贼道人,寻山道长是去救人,你也要拦着?”

    连周闲和尚也开口劝道:“方观主,案子迟早能查清,似这般僵持也不是个办法。不如先让寻山道长进村,免得那女鬼伤及无辜。”

    方休扭头看向他,淡淡问道:

    “无辜吗?”

第一百二十五章 斩他肉身

    无辜吗?

    周闲和尚神色一窒,应不上话。

    方休又环视一圈,面无表情道:“村外人要进去也好,村里人要出去也罢,只要能过我的斩剑符,便可随意进出。”

    斩剑符?

    众人目光转向余下两张钉在空中的符纸。

    第一张斩衣冠,都能叫修炼武学有成的李十三无法招架,何况那斩肉身、斩……

    “好啊,好啊!我看那女鬼就是受你指使,你才故意刁难,拿我李家子弟的阳气来饲养鬼奴!”

    李十三扬声叫道:“就叫那女鬼把李家村杀个干净,我去洛阳都供司告你的状!”

    “李十三,你给我闭嘴!”

    黑面捕头怒斥一声,便道:“方观主,周闲大师虽非县衙之人,却是都供府派来协办案件的快堂,不知他可否进去?”

    方休点点头:“既是为办案而来,自然可以进去。”

    周闲和尚听得面露难色。

    他今日这快堂的职责,只不过是配合查案,即便查到是女鬼所为,确实该属都供府来料理,也应由县衙另送公文到山林,再由山监派人来处置。

    不是他推脱,而是流程不对。

    真要论较起来,此刻周闲和尚完全可以拒绝。

    他实在不想蹚这一趟浑水。

    可话已至此,众目睽睽,周闲和尚如何说得出口?

    “诸位稍后,待我将那女鬼擒……请来。”

    周闲和尚宣一个佛号,便脚踩莲花登空而起。

    “周闲,你敢管我们李家的事!”

    李十三厉声叫道。

    周闲和尚身影一顿,却未回头,继续行去。

    “庆宝寺一年吃我李家多少香火,竟敢与我李家作对!”

    李十三怒不可遏。

    “十三兄稍安勿躁。”

    寻山道长劝他。

    李十三理也不理,继续骂道:“我家里养条狗看家护院,也比白喂给这些秃驴……”

    “十三兄!”

    寻山道长赶紧一拉他衣袖,压低声音道:“乌潮大师来了。”

    “怎么,贼道人我打不过,贼秃驴我骂几句……乌潮大师?”

    李十三醒过神来,扭头一看,便见一团金光灿烂的云彩,正从山外而来。

    “十三兄弟,为何如此失态?”

    话音未落,那金云瞬息而至,落到众人身前,显出一个神采奕奕的金裟老和尚。

    “乌潮大师!”

    李十三喜出望外,赶紧恭敬行礼。

    老和尚扫一眼在场众人,缓缓道:“十三兄弟,我正在你大哥府上作客,闻听下人来报,有人为难你……不知此处是发生何事?”

    “乌潮大师,这贼道人与县衙勾结,在此拦路劫财……”

    李十三凑到老和尚身旁,将前因后果道来。

    “区区几张斩剑符,也能拦路?”

    乌潮大师听得一笑,目光放到方休身上,缓缓道:“这位方观主,吕祖所传法符,不是叫你恃强凌弱、欺压良民的。还不赶紧收手退去,我念在佛、道两门情谊,不与你仔细计较。”

    方休理也不理他。

    乌潮大师脸色一沉,正要继续说什么,黑面捕头抢先问道:“不知大师从哪处山林而来?”

    “贫僧并非都供府之人。”

    乌潮大师淡淡一笑,故作高深道:“闲云野鹤,何须山林栖息。”

    “散修?”

    黑面捕头听得皱眉。

    不归都供府管辖,不归奉部所治,自然也就不受大明律法约束。

    “这位捕头是来查案的?”

    乌潮大师问道:“那为何还不将这拦路的贼人拿下?”

    黑面捕头回道:“大师有所不知,方观主也是为查案而来,李家村……”

    才说一半,乌潮大师直接插话道:“李家皆是善男信女,宗祠治下秩序井然,若叫这贼人欺辱……”

    他说着视线落在方休身上,笑而不语。

    黑面捕头面色难看。

    这是明摆着给姓李的撑腰。

    “捕头是不敢拿他?”

    乌潮大师又道,笑容满面:“若是担心他的手段,只用捕头一句话,我可以……”

    “你叫乌潮?”

    方休这时开口,上下打量老和尚一眼,淡淡道:“你仔细想好再说,袭击都供府之人,视同谋逆。”

    乌潮大师脸一黑。

    这罪名可不小。

    他固然是个闲云野鹤,不大管大明律法,可……大明律法会来管他。

    若是犯案,就要被奉部张榜,面对都供府的追杀!

    “牙尖嘴利!你欺压良民,难道不许我为民除害?”

    乌潮大师面现怒容,哼道:“我先破去你的斩剑符!”

    他说着伸手往前一按,便有一个硕大的金色掌印跃出,拿向其中一张斩剑符。

    金刚大力手印!

    黑面捕头脸色大变,脱口叫道:“五识金刚!”

    难怪李十三如此欣喜,又如此恭敬。

    啪!

    金刚大力手印一合,立时将斩剑符揉成一个纸团。

    “一张破法符,也敢在五识金刚座前叫嚣!”

    李十三哈哈大笑,叫道:“乌潮大师,给这贼道人一个好看!”

    他正说着,忽觉情形诡异。

    寻山道长眉头紧皱,乌潮大师亦是神色沉重。

    纸团?

    这金刚大力手印乃是五识金刚才能领悟的神通,一个掌印下去,山石都要崩作齑粉,这法符怎么没有破碎?

    乌潮大师正疑惑,忽见那纸团上闪过一道流彩。

    剑光乍起,如刀切豆腐一般划破金色掌印,疾射而出。

    “法术!”

    乌潮大师大惊失色,匆忙一挥手,金裟亮起耀眼光芒,团团护住周身。

    刷——

    斩剑符一掠而过。

    一颗头颅冲天而起,落到地上打几个滚,双目仍旧不肯闭上。

    瞧这脑袋的眼神中,尚有七分未退去的喜色,以及三分刚刚升起的疑惑——这道斩剑符,怎么冲我来的?

    “十三兄弟!”

    乌潮大师目眦欲裂。

    “真气,真气!”

    寻山道长仓皇后退,他毕竟是道门之人,倒是比乌潮大师识货,直叫道:“你已经勾结法脉,你已经凝练真气,藏于这张法符中!”

    黑面捕头亦是惊讶,而一众李家村村民更是惊慌大叫。

    “十三叔死了,十三叔死了!”

    死的正是李十三。

    唯有方休神色如故,好似无事发生。

    “我说了。”

    他扫一眼地上的尸体,淡淡道:“第二道斩剑符,斩他肉身。”

第一百二十六章 公道

    三道斩剑符。

    斩衣冠、斩肉身、斩李家上下。

    初听只觉着可笑,凭一张法符,再是锋锐难当,斩衣冠与肉身也就罢,如何能斩一家上下?

    现在想来,忽觉毛骨悚然。

    在场众人皆是倒吸一口凉气,瞧向方休的眼神,已然带着畏惧。

    “不过是一番口角,你竟下此死手!”

    乌潮大师咬牙切齿,偏又十分谨慎地催动念力,将一身佛光凝聚,才叫道:“待李家大兄来此,叫你求死不得!”

    方休理也不理。

    乌潮大师面色涨红,却又不敢动手。

    虽说五识金刚与先天真人乃是一般境界,佛门神通也有诸多妙用,可……法术威势十足可畏,一个不慎就要遭殃。

    若无专擅斗法的神通傍身——至少金刚大力手印是不够看——五识金刚碰见先天真人,真是要绕着走路。

    乌潮大师眼睛一眯,视线扫到黑面捕头身上,叫道:“那位捕头,方才义正言辞说得漂亮,此时有恶徒当众杀人,怎不见你秉公执法?”

    一个小小的捕头,自然不算什么,可捕头身后是官府,官府往上直通朝廷与奉部。

    而奉部办案,那便是都供府出手。

    抛开天宗那等庞然巨物不说,大明地界上但凡修行之人,尤其本身便在都供府丛林挂名之人,更要畏惧奉部之名。

    黑面捕头闻言,脸色深沉。

    他身后一干下属却已经吓得脸色苍白。

    上司是什么品性,他们最是清楚不过,别一个想不开,真要跟这手段毒辣的骑牛道士作对。

    “头儿,办案要紧。”

    有人赶紧出声道。

    “头儿,不如先回县衙,请县尉再调些人手?”

    也有人已经打起退堂鼓。

    眼下可不止是骑牛道士的事,那李家因为查案而死了人,岂会善罢甘休,放他们安然离去?

    黑面捕头迟疑片刻,开口道:“李十三百般阻挠我查案,极有可能就是共犯……”

    一半捕快松口气,另一半却更是忧心。

    便见黑面捕头又朝方休一拱手,肃然道:“但若案情查明后,李十三其实无辜,还要请方观主与我走一趟县衙。否则……我当请县令发文,叫奉部过问此事!”

    好嘛,松口气的一半捕快也忧心了。

    方休淡淡一笑,伸手道:“捕头只管查案便是。”

    “查,你们慢慢查!”

    乌潮大师眼见挑拨不成,不过瞧着方休也没有阻拦自己的意思,便十分干脆地将李十三的尸首收殓,催动金光离去。

    “方真人,今日之事已无法善了,好自为之。”

    寻山道长强撑着说句场面话,便赶紧催动风咒跟上。

    “村长,这怎么办?”

    “十三叔真的死了?”

    “那可是十三叔啊!这……会不会是障眼法?”

    村民们已经乱作一团。

    不一会儿,周闲和尚的身影出现在夜幕中。

    他脚踩莲足通凌空而行,口中念念有词,手上一根念力所化的绳索,随着禅唱之声一涨一缩,绳索那头缚着的,正是昨日荒庙那只女鬼。

    周闲和尚落到山路上,见李十三与寻山道长已经不见踪影,地上却有一滩血迹,而斩剑符又少一张……

    他不由心中一跳,有些惊疑地看向方休。

    “女鬼,女鬼!”

    村民们见着阴惨惨的鬼怪,更是慌乱不止。

    周闲和尚回过神来,故作不知发生何事,只将念力缚着的女鬼放下,开口道:“捕头,这女鬼心智正常,可以一审。”

    “好。”

    黑面捕头才应一声,正要审问,那女鬼已经认出方休面目,挣扎着叫道:“姓方的,是你!你这假仁假义之徒,为何要拦我报仇?我要杀光这些恶人,杀光这些恶人!”

    “无量荒佛。”

    周闲和尚宣一声佛号,被女鬼几乎挣脱的念力绳索又重新一紧,将她牢牢束缚。

    “你怎不识得好人心?”

    黑面捕头见她误会,解释道:“方观主来此,就是……”

    “好人……这世上还有好人?”

    女鬼阴冷的双目扫向他,瞳孔缩成令人心悸的一点,凄厉叫道:“我本是良家闺阁,叫那些恶徒拐卖时,好人在何处?叫那些恶徒欺辱时,好人又在何处?如今我沦落成鬼,不复人形,你们这些好人却出现,要拦着我报仇!

    “我用不着好人,倒不如这世间只余恶徒,而我要比那些恶徒更恶!将他们杀光,杀尽!”

    “无量荒佛。”

    周闲和尚宣一声佛号,却不是催动神通,而是长长一叹。

    正此时。

    众人耳边忽而响起一声声呼唤:“翠女,翠女!”

    便见着山路上,从李家村方向而来几个人影。

    走到近处才看清,皆是女子,一个个衣衫粗陋、身形单薄,其中还有一个怀抱婴儿的,被众人围着,挡住山间不怜疾苦的夜风。

    “是那几个外地媳妇!”

    有村民吃惊叫道。

    周闲和尚叹气道:“那女鬼方才便是与她们在一道,我带走这女鬼时,她们多有求情,又一路追来……”

    他话里多有怜惜,黑面捕头听得愤恨不已,又见村长指使着村民上前阻拦,当即下令道:“抄家伙!”

    捕快们不管心中作何感想,此时听得命令,纷纷亮出铁尺水火棍,跟着黑面捕头涌上前去。

    李十三一死,村民们已经失了心神,如何能够挡得住动真格的官差?

    便听得连声惨叫,是黑面捕头一马当先,硬是打出一条路,把几个瘦弱女子抢救出来。

    “大师,翠女是为了救我们才失手杀人,她无辜,她无辜!”

    “官老爷,我们与翠女皆是被拐卖来李家村的,请官老爷明查!”

    这些女子见着女鬼半点也不畏惧,几步围上前去,又纷纷跪倒在地,磕头的磕头,求情的求情。

    方才还凄厉叫喊的女鬼,此刻却摇摇晃晃,双目失神,愣愣无语。

    “诸位放心!”

    黑面捕头脸色赤红,大声叫道:“待我查明案情,一定还诸位一个公道!”

    “公道!”

    一声豪迈的长啸,忽在山间炸响。

    山外方向,一个人影浑身发着青光,一步便是数十丈,犹如一盏在夜幕下飘荡的碧灯,几个起落便掠至近处。

    又有一道金光飞来,瞧着眼熟,分明是乌巢大师。

    再后面,还有一道飘忽不定的身影,阴森森邪异,比翠女还像鬼魂,紧随其后。

    “这位捕头,你纵容妖道杀我兄弟,又教唆下属欺压我李家子弟……”

    青光散去,露出一个跟李十三有几分相似,只是面容更加坚毅威武的中年男人。

    他拧眉盯着黑面捕头,喝道:“能否给我,一个公道?”

第一百二十七章 公道吗?

    “族长!”

    村长喜出望外。

    “族长,你终于来了!”

    “族长,十三叔惨死啊!”

    “哎呦,族长你再不来,我们就要被打死了!”

    一干村民也是面色一喜,又争先恐后开口,控诉骑牛道士的行径残忍与黑面捕头的铁手无情。

    这李族长本来便名声在外,是县里一方豪强,此时携宗师之势而至,自然将一干捕快衙役吓得不敢言语,任由村民们骂骂咧咧、推推搡搡,一个个低眉垂首,仿佛遇见上官。

    人群中,衣衫单薄的女子们面现绝望,差点瘫软在地。而女鬼又焕起杀意,张牙舞爪起来。

    可连周闲和尚也神色难看。

    只有黑面捕头怡然不惧,反而往前迈上一步,怒目叫道:“李家村略卖良民,只怕你李家祠堂也脱不了干系!人证都已在此,姓李的,你要什么公道?”

    李族长并不言语,倒是他身后乌潮大师开口道:“这位捕头为何要支开话题?李大兄说的,乃是十三兄弟遇害之事。”

    这话是对着黑面捕头说的,乌潮大师的目光却紧盯着骑牛道士,一边脚下踱步,缓缓行到一旁。

    那道阴森森邪异的身影也悄无声息地飘往另一侧。

    “若李十三实属无辜,县衙自然会……”

    黑面捕头话说一半,忽而识破李族长三人的意图——一位宗师当面,再一位五识金刚,跟那阴森森邪异的身影左右包夹——这李族长……

    他当即抽刀拦在方休身前,喝道:“你们要做什么!”

    “做什么?”

    李族长目光如犁刀一般,从黑面捕头耕到方休身上,一字一字道:“我十三弟音容犹在,难道叫他白死?”

    黑面捕头一抖刀锋:“你敢!”

    “我不敢?”

    李族长磨动牙齿发出一声嗤笑,随即身影一晃,便已闪至黑面捕头身前,伸手直直握住他的刀锋。

    宗师肉身,刀枪不入!

    “李家祠堂还未受过如此折辱,你若不给我公道,我便自己来取!”

    李族长五指一握,便将长刀抓碎,而黑面捕头更是还未来得及反应,便闷哼一声横飞出去,眼看就要跌落山谷。

    “捕头!”

    一众捕快大惊失色。

    忽有一道念力窜起,是周闲和尚跃出山路,好险将已经昏厥的黑面捕头救回,交给迎上来的捕快们扶着。

    “好大胆,竟敢攻击朝廷命官!”

    “快闭嘴吧!这案子没法办了,捕头没事吧?”

    “捕头已经受了重伤,是不是该先下山,请个郎中?”

    一众捕快六神无主,根本不知该怎么应对。

    “无量荒佛。”

    周闲和尚转过身来,面色谨慎地劝道:“李施主切莫冲动,无论此案如何……”

    他未说几句,便觉身上一紧,似有层层枷锁加身。

    “若悟谷在此,尚有开口的资格。”

    乌潮大师将手一挥,念力所化的绳索便将周闲和尚拎到一旁去。

    像是在说:你,不够格。

    “我是领都供府的职责来此,你……”

    周闲和尚愤恨不已,还想争论几句,就被一个万字金光封住口舌,只能呜呜出声再无法言语。

    “好!”

    “族长在此,还有谁敢放肆!”

    一众李家村民大声呐喊。

    趁着气势高涨,一个壮汉正想借机上前把自己媳妇抓回,却差点被女鬼抓住,当即唤道:“族长,族长,快把这女鬼制服!”

    “还有这骑牛道士,欺人太甚!”

    “族长,给他一个教训!”

    见此情形,女鬼身旁那几个衣衫褴褛的女人默默淌泪。

    “翠女,你走吧,别管我们。”

    “翠女,带上我女儿走,走……”

    女鬼张开鬼爪将女人们挡在身后,凄厉嘶吼几声,却不敢过多动作,只盯着那道随李族长而来的阴森森邪异身影。

    她的直觉告诉她,自己根本无法在这道身影手下逃窜。

    “方观主。”

    李族长好像打量一只待宰的家禽般扫视着方休,又看一眼那张悬在半空的斩剑符,眼中怒气高涨:“今日李某若不讨回这个公道来,来日江湖上的朋友都要笑话,我李家祠堂被一张法符压低一头!”

    “这是第三张。”

    方休漫不经心般提醒一句。

    他一直不开口仿佛事不关己,到此时才终于抬起头,朝李族长道:“你要公道?”

    他伸手一招:“来。”

    “不知死活,叫你见识一下我李家三十六路切玉手!”

    李族长当即出手,身形如流光一闪,已凭着宗师肉身撞开斩剑符,抬手便是一拳劈去。

    他五指缝隙中青光溢射,仿佛手握一块夜明宝玉。

    看得乌潮大师连连点头:“大兄这一招崩玉,又见精进!”

    只听得啪一声闷响。

    是方休伸手一按,正正抓住李族长的拳头。

    哗——

    两人交手之处,风浪卷动,沙石鼓荡,惊得周围人连连后退。

    但看场中情形。

    方休好整以暇,座下青牛也只晃晃脑袋避免风沙入眼,四蹄纹丝不动。

    乌潮大师看得免得一愣,下意识道:“怎么回事?”

    道门修行与武门修行的第一步确实相同,都是开辟三百六十五个窍穴,打开人身血脉中的神魔秘藏。

    真人肉身,与宗师肉身一般无二。

    可肉身对道门来说只是躯壳,总归是修内不修外,而武门之人却要日日打磨,勤修不缀。

    更何况。

    武门尚有专于肉身斗法之用的武术,譬如李族长所擅的三十六路切玉手,更是能大涨肉身力道,举手投足间有开山裂土的威势。

    如何是真人之躯能比较的。

    可眼前……

    “蠢货!”

    是周贤和尚开口,他趁着乌潮大师心神恍惚的机会,吐出一朵莲花炸开封住自己口舌的念力,叫道:“方观主乃是佛子,已然打开身识!你们趁早收手,切莫……”

    却见李族长根本不容劝说,只将拳面回缩一寸,便化拳为掌,青色真气一个吞吐转为红色,犹如刀锋一般朝方休掌心切去!

    方休摊平手掌,五色琉璃光窜出掌心将红光一磨,随即一闪即逝,便收回手来。

    李族长只感觉手上真气被凭空倾泻,赶紧抽手退后一步,眉头拧紧,沉默不语。

    “这又是怎么回事?”

    乌潮大师仿佛见鬼:“李家大兄好不容易才练成这招玉崩而见翠色,能与大宗师较量不落下风,便是真人又打开身识,也最多挡住前半招崩玉,绝无法挡住后半招见翠……”

    他说着扭头看向被自己拎到一旁的周贤和尚。

    只可惜周贤和尚也是一脸诧异,不明所以。

    “玉崩而见翠色?”

    方休转动五指搓着掌心,别有意味地一笑:“怎么却见着赤色?”

    那股红色真气,根本不是三十六路切玉手!

    难怪如此横行霸道,如此目无王法,原来……

    李族长听得脸色一沉,当即道:“出手,不能留他!”

    啪!

    他脚下山石炸开,身如炮弹射来,一拳青光四溢,一拳红光暴涨,青红两色交映,双拳直奔方休面门!

    乌潮大师也醒得要害,一步迈出,乘莲而来。

    呜——

    四遭风声忽急,是念力席卷撕出来的动静,在乌潮大师手中化成一道如龙般长鞭虚影,当头抽向方休。

    降龙尊力神通!

    难怪根本不把周闲放在眼里,对此地山监悟谷大师也不甚恭敬。单凭这一道降龙尊力神通,乌潮大师的修为,已是连那被白马寺委以重任,派去燕京城传承白马佛经的悟真大师,也要自愧不如。

    而另一边。

    那道阴森森邪异身影也是将身一晃,立时化作一道披甲执锐好似沙场悍将的黑影。

    这黑影左刀右枪,刀枪锋锐上束缚着一只只不得超生的鬼影在凄厉嘶喊,虎头兜鍪遮住脸面,却有一对血目刺出可怖骇人的红光来。

    竟是一尊鬼将!

    鬼将还未动作,李族长的双拳已到!

    嘭!

    一团火焰在方休身前突现。

    明亮刺眼,生机无限。

    无限光明火!

    火焰一卷,先把红光与青光包裹,便将李族长撼山拔树般的攻势挡下,又化作火铸长链攀附而上,将李族长双臂捆住。

    李族长是经年宗师,近日又有精进,已能与大宗师比肩。

    可凭大宗师之肉身筋骨,在这火铸长链下竟不能动弹分毫?

    李族长如见鬼魅,满目惊骇。

    而降龙尊力神通此时才至。

    饶是乌潮大师已经知道,方休能挡住非大宗师不可匹敌的玉崩而见翠色,但此时依旧被乍现制服李族长的无限光明火惊得目瞪口呆。

    原本威猛无俦的龙影长鞭,也随之声势一弱。

    方休将手一伸,五色琉璃光化作一只掌印,对着龙影长鞭一按,便有一道五色涟漪蔓延而出,只一眨眼就把龙影长鞭覆盖,倒映出五色光影。

    与此同时。

    龙头化作龙尾,龙尾化作龙头。

    佛光神通妙用无穷,竟是他以五色琉璃光将降龙尊力神通化为己用!

    还不等乌潮大师回过神来,方休已经五指合一,抓住龙尾一扯,便将乌潮大师扯到身前来,一把将他脖颈握住。

    这前后何曾有多少工夫?

    眨眼前还是三人围攻的局势,此时却已被方休擒住两个!

    余下那尊鬼将,立时止下脚步不敢上前。

    “我说了。”

    方休看一眼被自己抓在手中的乌潮大师,淡淡道:“袭击都供府之人,视同谋逆。”

    乌潮大师心脏骤缩,刚想开口……

    咔嚓。

    软绵绵的尸身被方休丢在一旁。

    徒手捏断五识金刚的脖子,在此时此景下看来,竟也并不突兀。

    方休回过头看向李族长,问道:“公道吗?”

    李族长双目都被惊惧睁裂,根本发不出一言来。

    那尊鬼将哪里还敢动手,当即一催阴气腾空而起,就要逃窜。

    方休瞥去一眼,唤道:“回来。”

    鬼将立时偃旗息鼓。

    阴森森邪异的身影落到地上,散去真气,跪倒在青牛之前。

    方休问道:“你是何出身,修行什么路数?”

    阴森森邪异的身影叩首道:“回方观主,散修是神门弟子……请神修行,故借上古神门之名。”

    “请神还是请鬼?”

    方休嗤一声,淡淡道:“道门明令禁止鬼身修行人身法,也禁止人身修行鬼身法,你可知违背此令是何下场?”

    自称神门弟子的身影点头回道:“散修知道,若鬼身修行人身法,则摧魂丧魄不留一丝阴气,若人身修行鬼身法,则挫骨扬灰不存一丝肉身。”

    方休屈指弹去一朵无限光明火,只是一沾那阴森森身影,立时炸开将他整个吞没。

    焰火灼烧,那火中的身影却一动不动,一声不吭,直至烧穿血肉骨骸散落,就此身死道消。

    这一团火仿佛把山间夜路点亮。

    “跑啊!”

    李家村民惊慌逃窜。

    一众捕快惊愕无措。

    周闲和尚也是看得呆愣,脑海中闪过那个从师父悟谷口中听来的词:“佛子……佛子……”

    乌潮大师认得无限光明火,他又怎会认不得?

    再如五色琉璃光,皆是佛门最上等中最上等的小神通。

    相比较起来,降龙尊力算得什么?

    一时震惊之下,周贤和尚都未发现天宪神通所在。

    方休不管不问,一直到阴森森邪异的身影被烧光,再不留一丝痕迹,无限光明火熄灭后,他才转头看向李族长,问道:“公道吗?”

    李族长早就身如筛糠,口舌都无法自已。

    正此时,山路上响起一声声呼喝。

    举目远眺,便见一列挑着灯火的人影,正从山外而来,吵吵嚷嚷,步伐匆匆。

    有眼尖的捕快看清情形,大声叫道:“是县令来了!”

    黑面捕头之前见局面难堪,派人去县衙搬救兵,到此时才终于抵达。

    ……

    第二日。

    县衙三班衙役尽出,将李家祠堂重重包围。

    昨日走脱的李家村村民,以及附近几个村落,所有拜这座李家祠堂的李姓子弟,已尽数被扣来此处。

    祠堂前。

    方休依旧端坐青牛之上,手上翻着一本从祠堂里搜出来的簿子。

    换了一副铁枷的李族长跪在青牛前,梗着脖子大叫:“你这账册,是我李家不肖子孙略卖良民的罪证,尽管上报县衙,该入狱徒刑便入狱徒刑,该流放北海便流放北海,李家祠堂绝不姑息!”

    “方观主,这案子……”

    一旁的县令正想开口,方休直接道:“若是略卖良民,自然归县衙管制,但事涉白莲妖徒……”

    “白莲教?”

    县令眉毛一抖,倒吸一口凉气。

    却见方休伸手一指,李族长身上便不受控制地涌现一股红光。

    县令有些惊疑地看向身旁的周闲和尚,便见他点着头道:“确实是《赤身魔经》。”

    李族长临到死反而有几分血气,叫道:“我只是偶得《赤身魔经》,一时鬼迷心窍才修行几分,若真个有罪,直管把我枭首示众便是,与李家祠堂无关!”

    “是吗?”

    方休淡淡一笑,忽而将手一台,便有一道法符从他袖中飞出,悬立半空。

    李族长双目圆瞪,他认得这道法符。

    不止他,在场不少人都认得这道法符。

    “我说了。”

    方休屈指一点,送去一股真气,斩剑符立时放出豪光来,锋芒刺眼,剑气逼人。

    “这是第三张。”

    第三张斩剑符,斩李家上下!

    “县令大人!”

    李族长惊恐叩首,脑袋一下一下把青砖地面砸得粉碎,慌乱叫道:“请县令明察,修行《赤身魔经》是李某一人的罪过,李家祠堂与白莲教无关,李家子弟也与白莲教无关,请县令明察,请县令明察!”

    “这……”

    县令迟疑着正要开口,忽而一眼扫到旁边沉默不语的周闲和尚,正对自己默默摇头,不由得话语一窒,好一会儿,才开口道:“既然与白莲教牵扯,那自然就是都供府的职责。”

    至于——这怎么也得是洛阳都供司的事,与京师都供司治下西宛山所辖无厌观住持何干?——就是周闲和尚该纠结的事,跟他衙门无关。

    方休不理会喊叫的李族长,翻开手中账册,念出一个人名:“李地基。”

    立时便有一个李家子弟越众而出,跪倒在祠堂前:“草民在。”

    斩剑符飞掠而过,直接斩首。

    李家祠堂前,所以声音忽而一止,谁都没有料到,这骑牛道士会直接动手杀人。

    哪怕真个是死罪,难道不用发往燕京交由三司会审?

    寂静片刻后。

    “杀人啦!”

    人声轰然喧沸。

    放在往日,有人在李家地盘动手杀人,绝对会招来李家子弟的当场报复。

    可眼下李族长都被扣押为囚,李家子弟们早已失了胆气,此刻见此情形,无不惊慌失措,直欲逃窜。

    可三班衙役尽在,毫不留情地亮出水火棍与铁尺,根本不容他们走脱。

    而方休不理会这些骚乱,已经念出第二个名字:“李仁曲。”

    一个正因为逃窜而被衙役打翻在地爬不起身的李家男丁,忽而翻起身来,好似忘却身上伤痛,直挺挺走出人群,跪倒在地:“草民在。”

    斩剑符兜转一圈,直接一斩。

    “李杏。”

    “草民在。”

    ……

    “李子开。”

    “草民在。”

    ……

    凡是账册上有名,也不管是买是卖,不管分到几成,方休一一叫出名字。

    一直到报完最后一个名字。

    李家祠堂前已经滚落几十个头颅,血流成河。

    方休才将簿子一丢,朝李族长问道:

    “公道吗?”

    李族长早已瘫软在地,无法言语。

    ……

    七日后。

    李家子弟略卖良民一事已经结案。

    所有案犯都因涉嫌勾结白莲教,被都供府斩于李家祠堂前,家产尽数查抄,用以安顿被强买强卖来的无辜女子,或是送归故里,或是没有去处的便留在县中善堂……

    而那女鬼,也在方休的指示下,由周闲和尚主持,庆宝寺僧侣一同念经超度。

    此刻,庆宝寺,大雄宝殿。

    方休端坐一个蒲团,默默打坐。

    而李族长跪倒在一旁,披头散发,神志不清。

    “怎么样,有没有师父的消息?”

    “没有,听说是白马寺因为一些缘故,将琉璃***延期……”

    “那该如何是好……”

    左下有庆宝寺僧侣们的窃窃私语。

    悟谷大师不回来,庆宝寺上下根本拿鸠占鹊巢的方休一点办法也无。

    正此时。

    忽有一个身着朴素儒服,背着书篓,风尘仆仆的老书生,迈入庆宝寺来。

    这佛门大殿里,一个道士端坐蒲团,一个囚犯负枷跪地,瞧着确实诡异,这几日里也吓退了不少香客。

    但这老书生却只踌躇片刻,便不管不顾,恭恭敬敬地上香叩拜。

    一番虔诚敬拜后。

    老书生正要走,又看一眼方休,忽而发出咦一声。

    “敢问……”

    老书生行几步到方休座前,拱手问道:“可是无厌观方观主?”

    方休睁开眼,问道:“老先生认得贫道?”

    “我也是燕京人士,曾到无厌观上过香,是故认得方观主。”

    老书生哂笑一声,又道:“方观主客气了,我虽曾是儒家门人,但称不得先生,现如今……只是个凭一点工笔,卖画为生的画匠。”

    他说着打开书篓,里头满是画卷,被他取出一卷来,讨好似得笑道:“他乡遇故人,也是缘分,不如我送方观主一幅画?”

    方休问道:“什么画?”

    “仕女图。”

    老书生打开画卷,画上一个少女,眉目含笑,天真活泼,老书生伸手拂过画卷,恍若失神般道:“这少女……是我女儿。我该死啊,带她来洛阳访学时,竟让她走丢了……我寻了好久……寻了好久……”

    方休不言语。

    好一会儿,老书生才回过神来,赔笑道:“让方观主见笑了,我这几年一边卖画一边寻女,画是半卖半送了不少,女儿却一直苦寻不得,倒是自己跟疯癫了似得。”

    他长叹一口气,接着道:“前几日我忽而梦见女儿,在梦里,她要我来庆宝寺上香……”

    正说着,老书生余光忽而瞄见画卷上有什么东西一动,不由话语一止。

    老书生眨眨眼,仔细一看,竟真的在动。

    画卷上,天真活泼的少女仿佛活转过来,对着画前方休的方向裣衽行礼。

    与此同时,似乎一个已经许久不曾听见,又一次一次在梦里听见,熟悉也变作不熟悉,陌生却又不可能陌生的声音,轻轻道:“方观主,多谢。”

    “啊!”

    老书生先是一惊,电光火石间心中一动,生出一股明悟。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老书生连连大叫,当即跪倒在地,对方休叩首道:“是方观主,是方观主!翠儿是让我来见方观主,来见方观主!

    “方观主,你一定能帮我寻到翠儿,你一定能帮我寻到翠儿!”

    老书生恸哭流涕,一时叩拜不停喊着方观主不停,一时又抱着画卷连唤女儿的名字。

    “求求你,方观主,求求你帮我寻到翠儿……翠儿……我的翠儿……”

    方休看得不忍,弹去一缕真气稳下他的心神,才将翠女的事情道来。

    “翠儿已经……死了?”

    老书生愣愣出神,不敢置信。

    一会儿,他忽然暴起。

    也不知他风霜摧残过的苍老身躯是从哪里泵出的力气,一把抱起香案上一个硕大铜炉,扑向跪在地上的李族长。

    “畜牲!”

    老书生目眦欲裂,将铜炉高举过头顶,便狠狠砸下来。

    “畜牲!

    “畜牲!”

    他面目狰狞,状若癫狂,枯瘦双臂却跟铁铸也似,牢牢抓着铜炉,拿起砸下,拿起砸下,一下,一下,一下……

    “畜牲,你把我的翠儿还给我……”

    ……

    老书生迈出庆宝寺,抱着一个青瓷骨灰坛。

    是他女儿。

    “翠儿,爹来迟了……”

    老书生失魂落魄地沿着山路拾阶而下,摇摇晃晃。

    忽而山间吹来一阵冷风。

    老书生清醒几分,解开外衣将女儿裹在怀里,缓缓下山。

    “翠儿,爹带你回家。”

    ……

    大雄宝殿内。

    李族长虽是宗师肉身,却被方休暗中以五色琉璃光毁去九成窍穴,肉身不复钢筋铁骨,此时自然被砸得头破血流,奄奄一息。

    方休从蒲团上起身,问道:“公道吗?”

    不等李族长回话,斩剑符一掠而过,斩下他的头颅。

    方休行到门前,又转过身,屈指一点,真气将仕女图催起,挂在大殿上,这才离去。

    “哞——”

    庆宝寺外,青牛一直候着。

    方休坐上青牛,往洛阳方向而去。

    琉璃***,也该开始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 心识圣僧,木讷沙弥

    洛阳城外。

    官道。

    方休行到一处岔路前,翻身下了牛背,拍拍牛头,便自己往洛阳城而去。

    待到他走出去许远,看不清身影时。

    一直不动弹的青牛忽而一个摇摆,化作一个魁梧壮汉。

    竟是一位妖王!

    “好可怕!”

    青牛妖王满脸的冷汗,左右环视一眼,便沿着官道往南飞奔而去。

    “老祖们说的果然不假,大明的修行者着实恐怖……这道士竟这般凶残!

    “我此番回南疆,再不要踏足人国半步!”

    ……

    洛阳城。

    城门前满是百姓,拥挤不堪,几乎将城门堵塞。

    方休不去凑热闹,瞅见路边有个茶摊,便思量着先坐一坐,待人流稀疏再进城不迟。

    他本想拿张辟邪符换碗茶水……

    要换作燕京城,他方观主亲手所画的辟邪符,别说一碗茶水,一座茶楼都可换来。

    偏此处是洛阳。

    白马寺所在。

    大明朝佛教最兴盛之处。

    “这玩意我可不要。”

    摊主瞪着方休,根本没有接过符纸的意思。

    “呦,那道士连一碗茶也喝不起,还拿黄符坑蒙拐骗呢。”

    “什么辟邪符,故弄玄虚!还不如睡前念一遍平安经,自然能有荒佛保佑,无畏邪祟。”

    茶摊上几个闲客笑着打趣。

    方休啧一声,摇摇头,从地上捻一指沙土,搓成几个铜板交给摊主,才换来一条矮凳跟一壶浓茶。

    他才刚坐下,就见一个衣衫朴素的老和尚,领着个瞧起来不大机灵的木讷小沙弥,也步入茶摊。

    “大师快坐,大师快坐。”

    摊主忙不得地请入座,根本提也不提什么茶水钱,便端上茶壶碗盏,还有一碟干饼。

    周遭闲客们也纷纷行礼,双手合十,口呼无量荒佛。

    跟方休的待遇比起来,那是一个天差地别。

    老和尚也客气,回一圈礼,又让木讷小沙弥给摊主诵读《药师琉璃经》抵茶资,这才默默吃饼喝茶。

    方休扫了老和尚一眼,回过头来继续喝茶,好似无事发生。

    只是心中却是一动。

    “果然不愧是佛法圣地,只这一个茶摊,都见着……心识圣僧。”

    佛门第六识,心识。

    与道门金丹相当!

    国师玉蝉子,也不过这个境界。

    喝茶都能碰见一个不在国师之下的心识圣僧,方休一时都有些犹豫,自己这一趟洛阳之行,是不是草率了?

    当然,国师还执掌着由百世经纶大神通演化的诸因果世界,不是眼前这位心识圣僧能比。

    但也足可说明,白马寺的佛学是何等昌盛。

    方休也不多声张,一边饮茶,一边听茶客们闲聊。

    “今日城门怎如此拥挤?”

    “这都不知?白马寺的琉璃***!”

    “我自然知道琉璃***!”

    被嘲笑孤陋寡闻的茶客一撇嘴,嚷嚷道:“那琉璃***,说是七日前要办,不知什么缘故耽搁了……跟今日城门拥挤有什么关系?”

    “你还不服?”

    另一个茶客哈哈一笑,便问道:“你可知为什么耽搁?”

    “为什么?”

    旁边几个茶客皆听得好奇,竖起耳朵来。

    “那是因为……一位贵客未到!”

    “贵客?”

    “我可是听说,此次琉璃***仪式隆重,是白马寺近百年来布置最浩大的一次***。能有什么贵客,值得白马寺为他把时间延迟?”

    “哎呦,你别卖关子了,快说!”

    “那位贵客就是……”

    茶客环视一圈,压低声音道:“金国庙,玉藏大师!”

    “竟是他!”

    “难怪难怪,他可是国师玉蝉子的师兄!”

    茶客拿起茶碗饮一口,一抹嘴巴,颇为自得地道:“玉藏大师今日到,所以城门才如此拥挤,都是等着一睹玉藏大师真容,想沾染几分佛法福缘的。”

    “胡说八道。”

    却有一个茶客听得不乐意,嗤道:“让白马寺等到今日才来的那位贵客,分明是东瓯圣僧释赞宁。”

    “释赞宁大师?”

    “那可不,东瓯路途遥远,又有战乱阻隔,释赞宁大师才会晚到。”

    “放屁,分明是金国庙玉藏大师!”

    “胡扯,绝对是东欧圣僧释赞宁!”

    眼看两位茶客就要吵起来,正喝茶吃饼的老和尚放下茶碗,口宣佛号道:“两位施主不必争论,白马寺并非是为贫僧才推迟琉璃***。”

    几个茶客听得一愣。

    “贫僧正是自东瓯而来的释赞宁,只是不当圣僧之称。”

    老和尚谦虚道。

    “圣僧!”

    “释赞宁大师!”

    香客们喜出望外,忙不迭地起身行礼,好一番热闹。

    这边一口一个圣僧叫得响亮,一路之隔的洛阳城门前,那些把城门差点堵塞的信徒却似乎没有听见,依旧眼巴巴望着管道,没往这边投来一眼。

    方休又扫一眼那个瞧起来不大机灵的,正摇头晃脑诵读着《药师琉璃经》的木讷小沙弥。

    他清晰感受到,是这个小沙弥施展念力,将茶摊隔绝于路边,才没有让释赞宁的名字暴露。

    小小年纪,却是一位五识金刚。

    这般成就,放在当世道门,能把被称为燕山道子的宁采臣给比下去。

    却名不见经传。

    方休默默一叹,果然不能小瞧佛门。

    “无量荒佛,几位施主皆是福缘深厚之人,只要诚心诵经,自然能得佛法庇佑。贫僧……贫僧还没吃完这饼呢。”老和尚一番口水,好容易将围过来的茶客们给劝回去,才继续喝茶吃饼。

    茶客们却没打算放过他,方才提他名字的那个茶客便问道:“圣僧,白马寺等的贵客,真的不是你?”

    “的确不是。”

    释赞宁摇摇头,道:“白马寺并未请我,是我是听闻琉璃***之名,带着弟子不请自来,怎会是白马寺的贵客?”

    “这么说,贵客真的是玉藏大师?”

    “想来也不是。”

    老和尚笑着摇摇头,却没打算细说缘由。

    不过他虽然不说,方休却猜到了。

    佛门之中,白马寺与金国庙一为泰山,一为北斗,地位不分伯仲。

    即便白马寺果真请了玉藏来参加琉璃***,也绝不会等他七天,平白落自己脸面。

    或者说,玉藏哪怕迟到半个时辰,就不再是白马寺的贵客。

    “既不是圣僧,也不是玉藏大师。”

    茶客们满头雾水。

    “那白马寺的贵客,到底是谁?”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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