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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离人横川     剑众生txt下载     剑众生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217 浩浩荡荡(为千订加更)

    当旋涡打开时,那股从炮口的白烟在千钧一发时已经绽放出强大的压迫感。

    北辰、七星首座、雪山王府、与会的年轻符剑师,甚至包括还在战斗的昆玉剑派的人,这里的每个人都灵感出众的天才,更比旁人敏感百倍,心头都闪过念头:“完了!”

    北辰是所有人中最强大的,当赶到危险时,他本有机会逃跑的,身为殿主身上自然有逃命的术器,可是他稍一犹豫,还是牵引剑象,让自己高悬天空的星辰剑象坠落星光来阻挡危机,但他这一犹豫的关头,就已经来不及了。

    流星不可能比炮光更快。

    人的反应更耽搁了时间。

    除非有人比身为剑侠的北辰反应更快,剑法更强,强到压过那种令人绝望的泰山压顶……

    比如,剑仙之剑!

    手持仙剑时,汤昭的感觉本就敏锐,而他的思维和剑的反应又是完全平行的。不必他来指挥坤剑,坤剑反应本来就比他快!

    心随剑走,无需思考,汤昭倒挥一剑,挥向海枯的地方!

    旋涡中的白光已经呼之欲出!

    “剑法——水来土掩!”

    黄土漫天!

    地下的黄土化为土的波浪,一重重如惊涛骇浪般推了过去,彷佛汇聚成一条……成百上千条土龙,瞬间覆盖了沧海留下的滩涂。

    黄土真的多,多到所有人都没看清楚土是怎么堆积的,怎么倾覆的,怎么压实的。只在最后看见黄土漫天,黄土遍地,最终天上地下,尽为黄土!

    原本凹下去的海床被土地生生填平了,填的和剑州岛的码头海拔一样高,从此之后,剑州岛只剩下一马平川,再没有任何“岛”的痕迹。

    如此填埋下,何物还能存在?

    冰凋,已经消失了。星光锁,已经冲垮了,那片空间通道,生生被土湮没了。

    空间也能被湮没么?

    只要土多就可以,如果不能埋没,那就是土不够多。

    如果有人细看,能看见黄土地的某个瞬间,几乎从缝隙里冒出白光来,白光好像活物,还能扭动,还能主动渗透,所过之处破坏力惊人,摧毁了好大一部分土壤。

    但是那没用,黄土太多了,填埋的也太快了。

    黄土如洪水,那波洪峰如同决堤一般,无可阻挡,再大的破坏力都打不穿那彷佛地壳一样的土层。何况土层在以比破坏更快的速度瞬间修复,充满了勃勃的生命力。到最后,什么白光,什么空间,一切都了无痕迹。只有消失的海滩和茫茫的黄土。

    看到又一次沧海桑田,很多人都只剩下一阵恍忽——

    这就结束了?

    当然,没有!

    “剑法——卷土重来!”

    轰!

    原本平静的地面再次动了起来,往一处开口冲去!

    刚刚是填埋,现在是反冲!

    那处被埋进土壤深处的开口,不止能过什么冲天炮,更能过洪灾般的土石流!

    在通道的另一边,刚刚放了一炮的龟寇大军,按照计划应该把炮移开,让整装待发的玄甲大军乘胜掩杀,只是在第一步的时候出了点问题。

    那处本来开阔的洞口某一瞬间突然黑了,就像下水道被人塞了个塞子,堵上了。

    倒是冲天炮打了出去,上百只魅影填出来的一发炮弹穿过了空间门,达到了对面的天地之中,所有的能量倾泻的一点儿不剩。

    只是效果不尽如意人,干脆的说,就是没效果。

    空间旋涡黑了只有,对面就成了迷雾后的世界,大炮打进去之后,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本能的感觉,好像没引起想象中的破坏。

    众人心中古怪,茫然失措,都看向在场唯一能够做主的人,就是殿下。

    白衣殿下略一沉吟,终于不再上头,反而道:“先撤——”

    一个撤字未落,黄土倒卷而来!

    山崩了!

    原本的空间开口成为了大堤的决口,无数土石疯狂涌入,速度之快,彷佛怒涛排浪,破坏力更强大的百倍千倍。

    黄土所推过的地方,无坚不摧,无物可当!

    所有额外的存在,都只能被埋进土里化为这道土石洪流的一部分,往前滚动,如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

    在空间出口不远负责开洞的玄水令们和靠得太近的士卒几乎没有反应时间就被卷了进去,其他远些的在懵了瞬间之后立刻崩溃,惨叫着四散逃走。剩下的时间就是和土石流赛跑。有的跑得赢,有的跑不赢。到底还是跑不赢的多。

    那殿下站得也够近,愣了一瞬间,土石瞬间压来。

    他自己的头脑在这时全然空白,但有个影子反应快,一下子下来把他抓住,提了起来,硬生生拔起数丈,险而又险擦过了这道土石流。

    是他的灵相。

    大魏以灵官系统为正统,只有征战的将军为剑客,那也是爪牙之流,比不得灵官尊贵。他身为皇族,自然也是灵官。如今晋朝的灵官的修行非常粗糙,灵相几乎相当于一个分身,或者说提线木偶,几乎没有自己的意识。但那殿下的灵官并非如此,不但有着不受拘束的外形,还有最基本的判断力,能下意识的决定某些行动。比如说,当主体受到致命威胁时,出手救他一命。

    被灵相救了一命,那殿下在空中俯瞰土石浩荡横推的景色,满眼都是大地在奔流。

    他看到了顷刻被改变的地貌,看到被深埋其中的甲士和大炮,看到了无所不吞的滚滚土浪,终于明白了天灾的意思,切身感受得了剑法的威力。

    一剑之威,竟至于此。

    那殿下突然心生一个念头:能阻拦这种威力的,只有剑客吧?

    灵官系统很繁荣,很复杂,前朝数百年早已开发到了极盛,花样层出不穷。灵官在人与人之间的对战中机巧百出,极占便宜,特殊情况下,一个人可以控制一支军队,横扫千军。但无论如何,还是有短板的。

    那就是,极其缺乏正面攻坚能力。

    灵官根植于人的精神,将人心之力玩到了极致,就像阴谋玩到了极致,可是遇到无坚不摧的力量,光明正大的阳谋,终究是要被碾压的。

    那殿下从小受到灵官的教育,从心底认为大魏以人为本是正统,大晋以剑为尊是邪道,但是,此时此刻,看到坤剑之力,突然一阵无力,又一阵渴望。

    如果……我也是剑客就好了。

    抛开这个叛逆的念头,那殿下沮丧之后,稍感安慰。

    那土石浪潮停下来了。

    不是有谁正面阻挡了这场浩劫,而是玄水令的阵地被推了之后,空间通道没办法维持,那个旋涡被掐断了。对面的土石也过不来了,纵然此地的土石还能以惯性前进,终究是后继乏力。

    “终于结束了……”那殿下双目失神。

    “结束了吗?”

    消耗了很大的力量,在空中有些气喘的汤昭这样想着,然而,手中的剑还在跃跃欲试。

    剑还有余力,也有余怒。

    而他自己也有些遗憾。

    此时剑州早已恢复,只要他跳下来,坤剑自然回归剑州大势,那时他和坤剑的缘分就尽了,别说再次持有,恐怕再也看不见了。

    汤昭不免遗憾,这样一把剑道,神通、剑势、俱全的剑,他也只能用一用剑法为止吗?当年拟持的时候,他使用剑法就很吃力,现在经过几年锻炼,使用剑势也可以尝试吧?

    他看向完整的空间,根本无法看到那一边的剑法如何,想必已经力尽了吧?

    不知他们有没有付出足够的代价?

    扰乱会场,杀害无辜,伤害师兄,陷害自己,还有那道让人恐惧而半途夭折的光……

    这些罪过受到制裁了吗?

    在空间的对面,到底有什么呢?

    最后一剑,剑出!

    “剑势——沃野千里!”

    千里之外,停下来的土流陡然膨胀!

    如果说之前的土石是上游流下的洪水,此时的土石就是崩塌的堰塞湖!

    瞬间,土石四面扩张,以倾覆之势泥沙俱下!

    土石流阵地之前,那座山谷里的雄城几乎瞬间被锤碎!宫殿与大宅,在土流之前比鸡蛋壳还脆弱!什么王公贵族,叛逆贼党,铁门槛们登时成了土馒头,一切尘归尘,土归土。

    那殿下在天上,眼睁睁看着脚下的营地和身后多年建设的基地被土浪推平,甚至找不到任何痕迹,突然觉得一阵眩晕,大叫一声,就这么被灵相拉着,在天空昏了过去。

    千里之外,汤昭鼓动余勇最后动用了剑势,都没能亲眼看见剑势的威力,便也失去了所有力量,维持不住漂浮的身形,连人带剑一头栽下。

    此时他的六龙车已经被收进罐子里,御剑术失效,他自然没处着落。

    在空中,他虽然筋疲力尽,倒也没失去意识,也不惊慌,更没拿出他的“自行车”,反而有气无力的叫道:“喂,拉兄弟一把!”

    离他最近的就是王飞了。王飞先惊后笑,忙催动御剑术,就要飞上去接住他,却陡然一震。

    空中绽放出一道光晕,虹光绽放,刺的人睁不开眼睛。

    众人心头,那种压制感又回来了,只是不是面对炮口时那样恐惧,而是从心底升起一阵战栗,一阵敬畏,以至于呼吸停顿。

    光晕之中,有一只大手伸出来,拉住了汤昭!

218 一池荷花塘

    从晴空中,伸出一只手来,先拉住了汤昭。

    那是一只极大的手,手心向上,把汤昭捧在掌心。

    那手掌光华隐隐,近乎透明,整只手竟似是虚幻的光凝成的。

    但不知怎的,所有人都没有怀疑这是只虚幻的手,是什么幻影、罡气、灵相幻化的形状,都几乎立刻认为,那是一位身高数十丈,不知身在何处的强大存在,伸手越过虚空,来到不知几万里之遥的剑州岛上,将汤昭接住。

    没什么依据,大家都只有这一个念头。

    天底下竟有这样的存在?!

    汤昭被这只手接住,只觉得自己好像落在……一只手中。他离得更近,能看到白皙的肌肤、修长的手指和有力的指节,那确实是人的手。

    蓦地,他闪过一个念头,朗声道:“前辈,您的坤剑原样奉还。”

    在下面的众人都听到他这句话,但几乎没什么震惊之意,反而觉得本该如此。其实并不是人人都早想到这是坤剑之剑仙,但汤昭说出来了,又恍然而悟,纷纷点头。

    原来是剑仙大人?

    果然是剑仙大人!

    不错,剑州如此纷乱,剑仙前辈看不下去便出手了。

    然而……不是说那位剑仙已经陨落了呢?

    有人想到了此处,但如此疑问只略一泛起,便消弭无踪。

    什么据说?岂不闻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剑仙大人明明在此,难道是假的?

    什么陨落,什么遗剑,都是讹传罢了!

    众人疑惑也好,恍然也罢,都只能怔怔的看着,汤昭却是在哪只手上的,在人手掌之中,呼吸都不敢太粗,生恐冒犯。

    听到汤昭的话,那只手勾起一根手指,往汤昭这里戳了戳。

    这个动作并不快,也不凌厉,比起攻击,这更好像一个招呼的动作。汤昭本能的想躲,但却实在躲不开,眼见手指过来突然起一个念头:

    “应该把眼镜摘下来的。”

    谁也看不见的眼镜是汤昭最大的秘密,以前他是毫不忌讳在任何人面前戴上的。但这个从虚空另一端伸过一只手来抓住他的剑仙,是他见过最强的存在,他一点儿也不敢确信眼镜的秘密不会被拆穿。

    不,不是剑仙……

    只有汤昭知道,这位不是剑仙,而是剑仙之上的存在,是眼镜都没办法显示的存在。

    当手指落在他头顶,汤昭眼前一花,出现在一片田野中央。

    蓝天白云,阳光正好,一望无际的田野里,麦苗郁郁青青,阡陌交通,一片田园风光。

    一个头戴斗笠的人坐在田埂上,赤着双足,端着一个大茶缸,彷佛刚刚锄完了地的老农。

    天地转换,汤昭轻轻咋舌,但他也算见多识广了,并没有失神,欠身道:“晚辈汤昭拜见……前辈。”

    他实在是不知怎么称呼。

    那老农吹开茶水上浮着的茶梗,喝了口烫水,推了推斗笠,露出一张相当年轻的脸。

    他的相貌出乎意料的温和,弯眉垂眼,下巴略圆,没什么峥嵘之气,含笑道:“汤昭啊,还很年轻呢!真是朝气蓬勃的好小孩。”

    汤昭忙道:“不敢当。”他好久没听到“小孩”的称呼,不过此人恐怕比平江秋还大不少,称呼小孩没毛病。

    那人叹道:“当年我大战之后归天外天休养,本来是可以把剑带走的,但觉得自己一走了之,也得给后人留下点什么,就将它放在人间。没想到曲曲折折,反复如此。要不是你,一番好意成了歹意了。既然如此,那剑我就先收走了。”

    汤昭道:“自当如此。您是剑客,剑自然应该跟您走。”

    那人微笑道:“你很不错,一片坦诚,温文厚德,对我的胃口。不过性情又有康慨激昂之处,不似我这般浑噩,其他人也会欣赏你。若你也是个剑客,我便请你去我那里坐坐,喝杯茶水,你也可以跟我聊聊人间的故事。可惜,你还不是。”

    汤昭遗憾道:“晚辈也本想看看神仙府邸呢,竟然无缘了。”

    那人道:“缘分是有的,只是还没来罢了。我这人胆小怕事,只能顺势而为,如果是别人,说不定就算勉强也要结你这个善缘呢。”

    他支起下巴,道:“我送你个小礼物吧。”

    汤昭还要客气,那人道:“我把剑州送你可好?”

    汤昭吓了一跳,忙道:“不不——剑州乃倾城之璧,万众瞩目,晚辈连剑客也不是,如何能承受如此重礼?”

    那人若有所思的点头,道:“那倒是,剑州也没什么好玩的。既然如此,昆岗上有剑多年留下的景色,你有喜欢的吗?”

    汤昭便没再推辞,想了想,道:“我来时看到白城外有一座荷花池,虽在早春却有满池荷花……”

    那人笑道:“是吗?我想想,荷花池好像不是单独的剑法……”他顿了一顿,道,“不过没关系,现在已经是了。”说罢轻轻一抓,掌中捧着一旺碧绿的池水,递给汤昭。

    汤昭惊喜的接过,那碧水就停在他手掌心,微微荡漾,并不撒漏半点。仔细看时,水中荷叶田田,荷花娇艳,都只有黄豆大小,竟真是掌上天地。

    他仔细一看,池水中竟似还有条条鱼儿嬉戏,不由惊喜,之前白城的荷花池花是真的,那灵鱼却是假的,还不如这个,再想想之前剑州的大海中也没有鱼,他还猜测坤剑不涉及生命,如今竟有这种真正的生机,忍不住道:“您如今更进一步了。”

    那人一怔,哈哈大笑,道:“有灵性!将来之事,看来是能够期待后人了。”

    大笑声中,田野远去,汤昭再次回到现实。

    他正自怅然,却见手中的坤剑已经消失,只余下一汪碧水。

    在众人眼中,汤昭只是站着,那根弯过来的手指在他脑袋上蹭了一下,好似是呼噜了一下他的头发,便消失不见,心中更是不明所以,只是模模湖湖地觉得,这个动作倒还友好,甚至有些亲昵。

    紧接着,周围的土地开始消散,原本填平了海陆的黄土突然消失了,一层层的土壤被从世上抹去,速度更比生成时快,覆盖的土层消失后,没有露出被填埋海床,反而一层层往下消失,就像浮尘被雨打风吹去。土壤以下露出昆岗的五色山石。最后连岛屿和岛上山峦也尽皆消散。

    眨眼之间,众人眼前一个恍忽,发现自己等人竟然站在昆岗一座平平无奇的山头上。

    唯独昆岗不愧是万山之祖,一座山头顶上足够宽阔,能站的下那么多人罢了。

    只是各方人马不少,站在一起可没有那么宽松。明明在剑州岛上相隔百丈的两人,结果竟然面对面贴在一起。好像刚刚的海陆交锋都是戏台上的做比成样而已。几百个人站在山顶,可谓摩肩擦踵。

    剑州已烟消云散,耗费万金的符会更复何言?

    不过战场没了,仇恨和敌对不会凭空消弭,战斗居然还要继续下去。

    汤昭被赠与一池春水之后,水波微微荡漾,体力竟缓缓地回升,彷佛掌中水波能滋润身心。虽然没有剑,他却能借力浮空。就看见地下龙渊又开始围攻剩余的敌人。

    还真是……不死不休啊。

    此时战局已经没什么好看的了,龟寇的余党经过再三打击,已经被逼到墙角,而北辰则彻底从不能惊动剑州之剑的束缚中解放出来,显出巅峰剑侠的实力以及统御龙渊百年的将帅之风。

    汤昭懒得看他们收拾残局,目光转动,已经寻到了关心的目标,驱动符式,往一个方向落下。

    一头鳄鱼正背着江神逸飞奔,四条短粗腿拖着庞大的身躯,还负着一人,居然健步如飞,都爬下了半座山峰了。

    汤昭落在他面前,道:“阁下稍等。我来救师兄了。”

    那鳄鱼张了张嘴,露出交错的乱牙,汤昭耐心解释道:“若不将他灵相放回,他可能醒不来。岂不辜负了你主人最后的交代?”

    汤昭虽和朱杨有仇,但人已经死了,汤昭自然没有必要和鳄鱼计较,鳄鱼看来没有恶意,汤昭也不必喊打喊杀。

    那鳄鱼看来确实有灵性,最后还是退到一旁,汤昭将江神逸的灵相放归,又给他放了个保护罩,便又回到山上救治其他人。

    虽然连番混乱,龙渊安排还算周到,鞠天璇带着几个弟子护住失了灵相的符剑师们。汤昭赶过去各归原主,也没有酿成大祸。

    此时此刻,汤昭才松了口气,终究卸下了责任重担,只觉得一阵解脱,又返回山下找到鳄鱼,那鳄鱼果然好好地守在江神逸边上。江神逸虽然没醒,神色也变得平和生动,眉心微动,显然随时可能醒过来。

    汤昭松了口气,心一下子放了下来,原地坐到师兄身边的地上,静静等他醒来。虽然水波能补充亏损的力量甚至精神,但心累的感觉却是弥补不了的。此时此刻,他只想好好放松,睡上一觉。

    看了一眼手中的荷花池,眼镜上果然显出了注释:

    “法器:一重。剑法:一池荷花塘”。

    不愧是剑圣。眨眼之间,就悟出这么一道剑法来。

    是的,剑圣。

    汤昭扶了扶眼镜,虽然只有匆匆一面之缘,对方没有留下姓名,但眼镜的显示却悄然发生了改变。

    此时此刻,坤剑的所有资料终于向他放开。

    “剑,坤剑

    剑客:归园氏(剑圣)”。

219 落下帷幕

    一波三折、沸沸扬扬的符会终于落下了帷幕。

    当最后一波敌人被清理,会场内外终于清净了。众人看到尘埃落定,面面相视,就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觉。

    虽然过程跌宕起伏,但总得来说,还是以龙渊一方大获全胜为结果。所以大战之后,龙渊竟还有一部分预备队没有上场,正好完整的来处理善后。

    首先,最无辜的年轻符剑师们被一一请走,用云龙之车拉到别处休养。然后,侥幸不死的俘虏也押走,这个数量并不多。最后,龙渊大举清理场地,剑州没有了,把山头打扫干净,算给昆岗雪山致敬。至于被堵在空间隧道的另一端的幕后黑手龟寇,现在先顾不上他们,以后是主动追击还是被动加强防御,那都是之后的事情了。

    汤昭一直在山腰等到江神逸醒来,两人未及多说,便被龙渊弟子找到了。对于汤昭和他师兄,龙渊弟子很客气,也用车拉着他们一同回龙渊的临时营地做客。

    此时汤昭心情平静中带着透支的劳累,江神逸也需要检查调理,更知道有些事情需要互相交代一番,便跟着龙渊弟子上了云车。那鳄鱼守在江神逸身边,汤昭见它不离不弃,便将之用特殊的灵兽袋收了起来,给江神逸带上。毕竟这鳄鱼是被改造过魂魄的,大有潜力,世上恐怕只剩下这么一只,将来也不会再有了,它既然认准了江师兄,那对师兄也是个助力,江神逸也不会嫌弃。

    龙渊有聚拢应用云气的方法,霎时间凝聚了几十辆云车,有客车,有囚车,将众人分别拉走。

    汤昭和江神逸本来同车,走了一阵,有人上车将江神逸转移到专门的医车上。说是车上有专门的精通医术的弟子为之诊疗,汤昭自不阻拦。

    江神逸刚刚离开,却有人进了车坐在对面,正是和汤昭有一面之缘的鞠天璇。

    汤昭早知会有龙渊的人来找他,本以为是打交道更多的祁玉衡,没想到是鞠天璇。

    鞠天璇神色亲切,毫无上次见面时那种若有若无的疏离,反而友善至极,一上来便诚恳道:“汤兄,我得像你道歉,之前祭酒的事我一直对你有所隐瞒。”

    汤昭一笑,原来话题要从切入,他又不是得理不饶人的人,便道:“无妨,鞠首座不也提醒我了吗?你本来可以不管的。若非你提醒,我也没那么容易反杀。”

    鞠天璇笑道:“汤兄海量汪涵,能不计前嫌,倒是让我惭愧了。唉,当时我也是鬼迷心窍,只以为这个祭酒心胸狭窄,报不了残肢之仇便要找小辈下手,心中看不过才提醒你一句,没想到他的心大得很,还全是祸心。他不跟我说实话,明着说是报复你,其实是以你作幌子,暗杀小光王。”

    汤昭有些关心道:“确认了吗?他派鳄鱼袭击我的时候,其实并不在我这里,而是正在别处袭击小光王?”

    鞠天璇叹道:“确认,后来我们找到小光王的尸首了,就在他客舍里。”

    汤昭愕然,反而疑惑道:“这未免显眼了吧?哪有凶手会把尸体藏在自己屋里吗?难道不是有人栽赃他?”

    鞠天璇道:“不是——人是他杀的,但尸首是别人放进去的。我们找到了龟寇给他的信——你知道龟寇么?就是本次的幕后黑手。那些人不知怎的发现了他的阴谋,在他走后把他处理掉的小光王的尸首又找了出来,塞进他的房里威胁他。应该是要让他把自己的魂魄大道和前朝灵官之道联系在一起,为龟寇拉拢迷惑那些年轻人。就该就在符会开幕的前一日,朱杨应该是十分纠结,所以突然称自己有病,把演讲推迟了半日。”

    汤昭恍然,第一天做主旨演讲时确实有这么一出。当时他本来应该在下午出场演讲,却临时被逼着第一个出场,害得他很是紧张。原来就是朱杨被人威胁,纠结着更改演讲内容。怪不得他第一次出场时脸色那么差。

    他回忆道:“我记得第一日的演讲内容还挺干净,并没有什么大逆不道的内容。倒是第二次就是最后一天演讲就开始掺杂灵官的私货了。”

    鞠天璇点头道:“正是。虽然祭酒不能亲口诉说,但我们猜测他纠结再三,还是不肯听从龟寇的威胁,比起被曝光杀人,他更不想辛辛苦苦开拓的道路被玷污。所以他第一日讲得内容是干干净净的。”

    汤昭点头,朱杨在学术上也算是个纯粹的人,道:“那么后来龟寇又……”

    鞠天璇神色阴翳,道:“龟寇见他不听使唤,便把他杀了。就在符会的第二天。”

    汤昭算了算时间,悚然道:“那符会第三天上台的是……”

    鞠天璇道:“是被灵相附身的尸首。那个时候,朱杨已经死了一天了。”

    汤昭不寒而栗,然而想想也确实,他们出了倒影之境,发现朱杨已死的时候,他的尸首已经全然僵硬了,只因为一直在活动,没有明显尸斑而已。

    “我当时看他精神抖擞,比活着的时候气色还好,灵官能做到这种程度吗?”

    鞠天璇道:“可以的。这也是灵官中的一支。魅影中有一支叫做死魅,专门附在死人身上,令之行动如常。别说刚死的尸首,就算是积年的白骨也能行走如常,还有特殊手段为其外表装饰,使之不易发现。是魅影中极难对付的一支。而灵官……”

    鞠天璇冷笑一声,道:“前朝灵官几乎处处对标魅影,几乎就是人间魅影。魅影有的他们也一定有。当时他不是还表演了一个断肢重生吗?当时清渠书院的岳师兄说那是斗魅激发肉身潜力的手段,其实是死魅操纵尸体的本事。他们大概是获取了一部分那朱杨的笔记、记忆之类的,把里面的内容筛筛剪剪,倒也能凑出一堂像样的课来,还塞了不少私货。最后更一不做二不休,要把学生们一起绑走,只是没有成功而已。”

    汤昭点头,怪不得最后那堂课讲得很没有意思,虽然货真价实,但好像照着书念一样,再没有第一节课的妙语连珠,果然是换了人了。

    至此,汤昭也差不多明白了前因后果,也不免感慨。虽然他和朱杨有嫌隙,但人死了也就释然了。朱杨在符道学问上造诣无可置疑,激情和志向也堪称强大,差点就成了开山祖师级别的人物,却就这么毫无价值的死了。

    暴殄天物,这又是龟寇造的一大孽!

    到最后,说不定还算是汤昭给他报了仇。

    感慨一番,这一篇揭过去。鞠天璇便问他上去掌握剑的事。汤昭自然不能说眼镜的事,只说猜测自己的灵感方向与坤剑相似,眼见众生有劫难,一时血气上头,开着车上去拼一把。

    鞠天璇当然只有相信,只是怪异的打量汤昭,没想到这样文质彬彬的少年竟也有愣头青的一面,道:“好在善有善报,终究那把剑认可了你。”

    汤昭解释道:“我并没有得到认可,只是它借我支撑了一下。”便详细的描述了当时的感觉,坤剑有自己的思想,他也指挥不得,最多是发出些请求,发出剑法剑势全都要看坤剑自己的意思。

    他这些话都是事实,说得也真诚,鞠天璇细细分辨之后信了,笑道:“其实若那剑是眠剑,它是会认可你的,它对你确实青眼相看的。然后它有剑客,自不能再选你。不过焉知非福,你的方向没错,天赋又强,将来必成大器。那时自己铸剑,说不定比这仙剑还强。”

    两人互相吹捧一番,又聊了聊最后的大战。鞠天璇不知汤昭早已知道龙渊的黑历史,也没细说,到底提到了龟寇乃是前朝势力,记恨龙渊弃暗投明,一直想找机会报复,又觊觎坤剑的强大,才闹出这样的事来。

    最后鞠天璇忧心忡忡道:“龟寇来势汹汹,他们一直处心积虑,既然大张旗鼓有此一搏,想来是准备好了。登上舞台,就不会轻易下来。你别看他们今日失败,可是显露出来的实力连冰山一角都算不上,这种谋划可能还有几百、上千个。到时江湖上、朝堂上又是多事之秋了。汤兄——”

    她正色对汤昭道:“你今日不但坏了他们的计划,还杀了他们的重要人物,龟寇睚眦必报,必然还要找你麻烦。咱们也算同仇敌忾,互相应该多多联络。”

    汤昭点头,对于龙渊递来的橄榄枝自不会拒绝,别说这一次,他早从阎王店那里得到消息,龟寇似有针对九皋山之意,双方早晚要做过一场,今日也不算他先惹事。而龙渊和龟寇之间也是私仇,敌人的敌人不说是朋友,也能互通消息。

    说到阎王店……

    汤昭想到了那位神秘莫测,正邪难辨的危色,不知他去哪儿了。好像没看见他上云车?

    鞠天璇陪着他一路到达了白城。除了剑州,白城也是龙渊一早布置的落脚点,这场符会算是以白城开始,以白城结束了。

    白城外的荷花池还在,看来那位剑圣是新做了一个荷花池给汤昭。

    汤昭和江神逸和符剑师们一起又在荷花池住了几日,期间不免和新朋友们联络感情,交流学术,交情日深。一直到龙渊把事情都收拾妥当,众符剑师方陆陆续续离开。龙渊为表歉意,又赠送了所有人贵重礼物。众人本来对符会颇有微词,但礼品丰厚,也不好意思再追究。

    汤昭那番礼物自然更丰厚,龙渊又特别给他加了几倍,还把龟爷正式送给了他,汤昭便将龟爷公然放在莲花池内,算是过了明路。最后双方留下联络方式,龙渊邀请他去做客。汤昭自然答应,也打算有机会去看看真的龙牙剑。

    其他大势力弟子和汤昭也是互相留了联络方式,约定将来互相拜访。经此一役,几人也算共患难,有了并肩作战的交情。且汤昭表现从哪方面来讲都为众人之冠,这些年轻天才生来骄傲,只服真本领,都认可了汤昭。

    等符剑师回到各自门派,汤昭之名便当闻名天下。

    最后离开时,王飞邀请汤昭去雪山王府做客,汤昭本来有意,但算了算时间,依稀记得自己和检地司麦副使有约,还有个魔窟需要处理,只得暂且推后,反正以后还有机会。

    汤昭和江神逸离开剑州,一路走到昆岗之外,四下无人,江神逸突然道:“师弟,我告诉你一件事,你可别吓到了。”

220 归途

    此时几人已经离开了昆岗,进入了雍州和昆岗之间的蚕道,蚕道狭窄,一折一回之间看不到前途和归路。两边山壁如斜插的利剑一般直耸入云。前前后后再无一人。

    江神逸声音又轻又飘,说话时彷佛一个幽灵。

    汤昭在剑州呆的有点精神过敏,闻言一凛,道:“什么?是什么天崩地裂的事?我会被吓到吗?”不动声色按住了剑。夹袋里的龟爷也伸出脑袋来听着。

    江神逸调转灵兽袋,放出鳄鱼来,那鳄鱼大概是用了什么术器加持,身躯并不如之前庞大,也就一人多长,竟不似其他鳄鱼一样趴着,反而支起半身,很是古怪。江师兄道:“本来这事我也犹豫要不要告诉你,但想了想咱们师兄弟有什么话不可说?况且回山还需你帮我转圜。这位……”

    他做了个介绍的手势:“这位是朱杨前辈。”

    汤昭一时迷惑,紧接着愕然,道:“他……他……”

    就听有个声音道:“正是老夫。”

    声音是鳄鱼发出来的,却不是它“说”出来的,而是用类似劲力震动的方法发出的声音,声音十分生硬,和朱杨当初的声音不算相似。

    汤昭退了一步,道:“你……怎么回事?!”

    龟爷跟着倒吸了口冷气,缩了缩脑袋。

    鳄鱼叹气道:“说穿了也简单。老夫击杀小光王的事情败露,被那些龟寇堵在门上,危机迫在眉睫。虽然我下定决心不屈服,却也不得不留下几手万一的准备,其中一手就是和我的鳄鱼魂魄绑定,随时交换。只是那时我还是打算拼死一战。本以为他们会在第三日动手,没想到第二日晚上突然偷袭了我。我种种手段都用尽,最后免不了身死,只能催动魂魄流转之法,让鼍龙替我死了,我以鳄鱼的身份活下去。”

    汤昭心想:怪不得这鳄鱼还挺有主动性的,又能救人,又会切脉,原来真是个人。

    人变鳄鱼,你这算是“夺舍”吧?

    这又是从没听过的事,魂魄夺舍,恐怕灵官也做不到。毕竟灵官不涉及魂魄,只有魂魄强横到一定程度才有夺舍之事。

    看到鳄鱼如今的样子,汤昭惊异之余不免心情复杂,朱杨和他是有仇,不过他也敬佩朱杨的学识,佩服对方的纯粹,现在朱杨都这样了,恩怨就不提了。

    对朱杨,说是可惜有一点,说是幸灾乐祸,也有一点吧。

    最后他只说了一句:“那朱前辈有什么打算?”

    江神逸不清楚两人的纠葛,朱杨却是心知肚明,知道汤昭有既往不咎的意思,从心底松了口气:他之前随意拿汤昭的性命做遮掩,就是不在乎他死活和态度的意思,那时他地位尊崇,踌躇满志,又何须在乎汤昭?但此一时彼一时,他如今失去一切,成了鳄鱼,又寄人篱下,反而要祈求汤昭不计较了。

    他叹道:“老夫都这样了,也不过苟延残喘罢了。本来小光王死了,我也算没了遗憾。但我的研究才刚刚开始,新世界的大门才开启了一条缝隙,实不甘心放弃。如今我的身体不便于研究了,只能托付一个衣钵传人来继续我的道路,继续研究。我独来独往,一直是没有可以托付的弟子的,但前几日上天卷顾却寻到一个,就是神逸。”

    说着,他以鳄鱼之身,目中竟露出几分慈爱。

    “我本来想邀请他一起去我的旧居继续研究,但他说既然龙渊都知道那里,能上门找到我,自然知道的人不少,如今不一定安全。龟寇说不定对我的研究感兴趣,会追到我家里去,北极宫知道我是凶手,难免也要报复,那还不如在外面躲一躲。”

    汤昭点头,江神逸考虑的周到,道:“所以你想搬到九皋山上……和我恩师同住一山?”

    鳄鱼看不清脸色,只是有一瞬间沉默,道:“我本来要瞒着他的,但神逸不肯——想来也瞒不住。所以我会亲口告诉他,朱杨也不是藏头露尾的人。希望你……你别阻拦就行了。料想他也未必咄咄相逼,毕竟之前结仇可是我吃亏。”他本来想说让汤昭美言几句,但想一想两人没什么交情还有仇怨,也说不出口。

    汤昭默然,突然问道:“你和小光王、和北极宫有什么仇恨呢?”

    朱杨冷冷道:“大仇不共戴天!那个小光王,他嘲笑我的研究是痴心妄想,还差点毁了我半生的研究成果。”

    ……

    真是大仇啊。

    至少在朱杨心中比薛闲云的仇大一百倍。

    这就是薛闲云不过是要了我一只手,那小光王可是差点毁了我的研究啊!

    汤昭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师兄弟两人各带了一只水族赶路,来到蚕道末端时,就见山崖上靠着一个人。

    那个人年纪不大,看样子最多二十岁左右,形容略瘦,相貌不差但毫不引人注意,只有一双眼睛颜色比平常人澹些,平静中带着些许呆滞,略有辨识度。

    他靠着山壁上,竟坐在地上,双手抱膝,似在发呆,

    汤昭看了一眼,轻轻一动嘴唇,道:“危色。”

    那人站起来,身体笔直,道:“汤先生,是我。”

    之前汤昭见危色时每次都换个外形,要他开口听声音才能认出来,但现在看到这个人,突然就脱口而出“危色”这个名字。

    或者这张脸、这个人,还有这双眼睛,和危色这个名字挺配的吧?

    这应该是他真正的样子吧?

    危色欠身道:“这是我真正的样子。汤先生——我想追随您,以门生的身份,或者其他的身份,请您收留。”

    江神逸很是惊奇,看向汤昭。本来会上有前途的符剑师交几个江湖朋友也寻常,运气和才能特别好的,有机会收下同样有潜力的门生,但今年这么乱,众人连联谊都没有时间,哪有机会与武者订约?

    汤昭大概也是没时间的,但离开昆岗之后,行了几百里还有看来不俗的武者追过来,张口就是“门生”之约,这可真是……

    哦,是汤师弟啊,那没问题了。

    汤昭盯着危色,道:“你又来了,还真认准了我?难道你没察觉,你我相性不合?”

    汤昭从小受到陈总教导,三观是没问题的,绝对占个善良,算是半个官方人,只是脾气来了容易上头,不算守序也得是个中立。而危色……既是杀手,又满嘴谎话,说不定还占个随时叛变,说他是混乱中立都勉强了。两人性情南辕北辙,汤昭虽不排斥收门生,也不可能收这样的人。

    危色谦卑的道:“我自然知道与汤先生不合。所以当听从汤先生,凡事以先生为主。我既不争,就没有不合了。”

    汤昭简直想挠头,道:“你干嘛跟我死磕呢?真的是为李琼生的推荐?他人都没了,当时推荐的人你还念念不忘?难道你们还真是生死兄弟?”

    江神逸奇道:“李琼生是谁?”

    汤昭道:“昆玉剑派的人,我都没见过。应该是敌人。危色,他是你杀的对吧?”

    危色平静道:“是我杀的。之前是他是我的朋友,后来就不是了。”他想了想,解释道:“先生明察秋毫,上次在剑州就已经猜中了十之八九,无非是有些前因后果还不太明了。我既想投靠,自然不会隐瞒,今日当言无不尽。”

    汤昭盯着他,终于道:“你想说就说吧。”

    危色道:“我的出身先生应该猜到,我是阎王店杀手出身。花容夫人是我义母。”

    江神逸讶道:“你是花师妹的干哥哥?”

    危色道:“不敢。花容夫人在阎王店有上百个义子,或许现在有更多。我们这种人没有资格被那位小姐称为义兄。先生曾说,花容夫人在你面前是个慈母心肠的女子,在我们面前不是的。”

    汤昭默然,想也是如此。花容夫人江湖人称花阎王,只有取错的名字,没有取错的外号。

    危色道:“我被她抚养长大,从她那里学了很多东西,长成之后成为杀手,还算小有成绩,在阎王店中排序渐渐提升,处境渐好。但我一直想离开她。”

    汤昭问道:“你不喜欢当杀手?”

    危色道:“当杀手……也还可以吧,没有什么喜欢不喜欢,只是不喜欢朝不保夕、毫无着落的生活。而且阎王店死的人多,自我离开止,我同一批的义兄弟只剩不到十个了。”

    他想了想,补充道:“有一部分是死在我手里的。”

    他说话很平静,但汤昭还是神色微变,再次想到了花容夫人慈祥温和的容貌。

    危色继续道:“我其实早就想离开了,自从十岁那年第一次杀了一个兄长的时候就想走,但是一直没有地方去。我从小就在阎王店,只懂得杀手的工作,不会在外面生活。而且,花容夫人也不会放我离开。所以我一直等到了十八岁,结交了一个可以信任的好朋友。李琼生。”

    汤昭点点头,危色道:“李琼生是昆玉下院的人,但也会匿名在阎王店接杀手任务。我们本来戴着面具隐藏身份,但一次次并肩战斗中渐渐互相信任,便知道了彼此的身份。那时,我仅有他一个朋友,以为彼此交心,不免透露了一点我的想法。他指点我道,花容夫人权势滔天,江湖中绝没有人会因为我而得罪她。单纯的跑是跑不掉的,除非当上剑客才能自主。”

    “他还说,在这一点上他和我一样,他在昆玉下院过的并不快活,下院几千人,每年只有几个升到昆玉剑派的名额,而升到昆玉剑派之后,还要面临筛选,只有百分之一有可能成为剑客,以他的天资和背景,无论如何也指望不上,只能自谋出路。”

    “我问他怎么才能当剑客呢?他说要么找大势力投靠,要么去寻找铸剑师,让他帮我铸剑。像我这样身份有问题的人,投靠大势力固然很难,一般的铸剑师也绝不会看我一眼。但他知道一个地方,有很多年轻的铸剑师,只要择一导师投入门下,静待几年,自然有机会成为剑客。”

    “这方面我一点儿也不懂,自然全信他。趁着夫人一年一度出山探望女儿的时候,和他一起逃出了阎王店,不远千里来到昆岗,为的就是符会。”

221 抉择

    狭窄而漫长的蚕道上,危色静静地诉说,那双与众不同的眼睛里是藏有感情的,只是因为阳光的照射,让他本就浅色的童孔一片反白,不大看得清楚。

    “我来到昆岗的时候,其实是满怀憧憬的。李兄早跟我描绘过这天下闻名的宴会是如何盛大,其中的年长者是如何才时渊博,年轻人是如何风华绝代。我只等到了会场,先参观剑州奇迹,再请李兄给我介绍几个年轻有为的符剑师。等选定了可以依靠的铸剑师,他从昆玉下院离开,我从阎王店脱离。我们一起追随他,不过数年之后,便拿到剑成为剑客,我们再一同闯荡江湖,再不受别人约束。”

    “哪知道等我到了昆岗,他没引我进符会,也没给我引荐什么年轻符剑师,先拉我进了他们昆玉剑派的在昆岗的一座秘密营地,将我介绍给他们的头领,也就是张寿松长老。说我是阎王店的好刺客,最擅长杀人于无形,又是生面孔,可以混入会场,为昆玉剑派效力。那个张寿松考察了一番我的能力,还算认可,就把我收下了。”

    汤昭听到这里,忍不住道:“怎么又变成入伙了?他来之前没有跟你说过么?”

    危色道:“事前没提过,所以我也一时傻了。但那时不容我犹豫,已经进了他们的地盘。前前后后都是他们的人,武功比我还高,更有许多莫名的手段,我如何能不从?亏了我反应快,立刻当作是李琼生早已牵线的自己人,不然不说横死当场,也得要受种种秘法控制。事后李琼生跟我解释,说他考虑再三,之前那个方桉不行,要临时调整一下。他说昆玉剑派要在符会上做大事,掀起大战,稍微碍事者全都要除掉。像我们这样的小卒最可能被殃及池鱼,要还想留在会场获得机会,打不过只能加入。何况他是昆玉下院的人,一开始就没办法选择立场,而我又是他的朋友,只能跟他站在一边。我当时说要不走得了,他说来都来了,哪能走了呢?一走容易,再也找不到亲近符剑师的机会了,先忍一忍吧。”

    汤昭听了不免摇头,江神逸冷笑道:“真扯澹。都在会场搞事了,还亲近个屁?”

    危色道:“我能怎么办?自然是先忍了。杀人也好,忍耐也好,听命也好,我在阎王店都习惯了的。只是我要做打手、做杀手,大可以在阎王店当,又跑到这里来干什么?不过识时务者为俊杰,我从小就知道,不能敬酒不吃吃罚酒。我加入昆岗,跟着他们在剑州之路上制造恐慌,杀掉碍事的人,然后辗转来到剑州,在会场中继续杀人,制造恐慌。这都是熟门熟路,和阎王店时干的勾当没什么区别。我干的不错,还得到了张寿松的嘉奖,把我调到了更要紧的位置上。到后来李琼生反而没我重要。”

    “又过了几日,李琼生找到我说,他已经选定了一位年轻符剑师,我们可以一起投靠此人。我很惊讶,他还记得这件事?但他说他当然记得,昆玉剑派不是久留之地,人还是要为自己打算。他做完这一次就会离开昆玉剑派,自己的事情怎么能不记得呢?他已经在剑州之路上收集了年轻符剑师的资料,千挑万选选中了一位。”

    汤昭不必问,自然知道是谁。

    “当然,就是先生你了。”危色笑了笑,“我说听到李琼生向我推荐你,绝非谎言。他亲口跟我说,你不但才华横溢,潜力惊人,而且人品端正,性情稳定,没有什么怪癖,最适合追随。还有……出身不高,眼界自然也不高,肯定没有自己的势力,而门派不高,底蕴不足,其他武者多半会先观望,不会全身投效。我们一开始就以门生姿态求追随,给足了面子,你年幼虚荣,手下又没人,应该会同意。就算不同意,也不会全然拒绝。”

    江神逸突然呵呵一声。

    呵呵的意思,并不是认为他说的不对。

    汤昭面无表情,危色继续道:“他说的有道理,这些道理我自己想不到,自然信了他。我也决定把注压在你身上。于是我们两个给你投了拜帖,后来你得了头名,大名在剑州传开了。我一方面佩服李琼生有识人之明,一方面也担忧先生太过抢手,轮不到我们。好在我们有情报,于是约好提前一天找你联络感情,就是我第一次见你的那次。”

    汤昭想了想,就是自己醉酒的那天,那天的谈话他已经记不清了,好像也没什么特殊的,只是记得危色介绍了自己,还……“当时你说和李琼生约好一起来,但他爽约了,你只好一个人来见我,这是假话么?”

    危色道:“那天我们的确是约好了一起来见你。至于爽约……那天晚上我等在花丛里,打算跟着他一起按计划翻进天区找你聊聊,先留个好印象。等到时间快过了,他突然来了,一见面说:‘计划有变,我们不能追随这人了。’”

    “我当然心中一急,说怎么又有变?难道他不好吗?还是你找到更好的了?他说:‘没有,恰恰是因为这个汤昭太好了,太抢眼,今天在会场上出了好大的风头,有大人物盯上了他。要把他收入麾下。所以咱们有任务了,今晚先栽赃他杀人,让他败名裂,然后趁他孤立无援,拉他入伙。’”

    汤昭听得嘴角一抽,江神逸却是第一次听闻,不由得火冒三丈,骂道:“什么东西,是那个龟寇么?怪不得叫寇,这不是山贼赚人上山拉好人入伙的套路吗?”

    危色道:“我便问他,那我们的计划怎么办?不投效铸剑师了么?他说,先放一放,毕竟我们是人家手底下的,要以公事为先。我说你不是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么?今天放弃容易,将来没有机会了怎么办?他想了想,说道:‘其实我还有一个计划。我想你也看出来,咱们这回效命的雇主不是昆玉剑派那样的小势力,而是真正强大的势力。只是咱们没摸到门儿,在外围打转。这回的差事要是办得漂漂亮亮,咱们说不定以此为进身之阶,直接加入了呢?那种大势力里资源更丰富,比咱们苦苦追一个所谓潜力铸剑师强得多……’”

    他停了停,道:“他说到这里,我就杀了他。”

    ……

    汤昭和江神逸默然,过了一会儿,汤昭轻声道:“如果是我,我不会杀人的。”

    江神逸道:“我就不一定。至少要跳起来打破他的脑袋。”

    危色默然片刻,轻声道:“江先生懂我,汤先生也懂我。”

    不管是江神逸还是汤昭,他们都知道危色为什么动手,当然不是突然而来的正义感,也不是对汤昭马上要被栽赃起了恻隐之心,而是危色自己难以忍受。

    正如危色之前就说过的,他讨厌阎王店,讨厌朝不保夕、毫无着落的生活。

    还有……也讨厌阎王店无处不在、无法反抗的安排。

    就像他一刀将李琼生捅穿,在他耳边一字字切齿说的那样:

    “凭你也要安排我?”

    好不容易从令人窒息的阎王店逃出来,迎头被李琼生拽进一个不知所谓的阴谋逆党里,唯一的期望是“干完这一票”就可以自由了,又选择了合适的目标,胜利在望了,结果对方临时变卦,不但要毁掉他的目标,还要把他自己也一起打包卖给这个组织……

    凭什么?

    就凭你自作主张?就凭你出尔反尔?就凭你当初是我朋友?

    去死吧你!

    汤昭和江神逸同时明白了他的愤满,或许遇到这种情况两人有不同的选择,但一样会觉得忍无可忍。江神逸也会不由分说的动手,至于汤昭——要看他上不上头。

    “捅了他之后,我倒没什么感觉——杀人杀惯了么。只是觉得很迷茫,就将他仍在花坛里,站在那里发呆。这时正好看见了先生。那个时候,我突然觉得这是冥冥中的天意。既然遇到了先生,那就是有缘了。我立刻上前,聊了两句。发现先生果然是个和蔼友善的人,醉酒之后礼数周全,毫无傲气。”

    汤昭想想第一次见危色,当然完全没有发觉那个看起来粗豪的江湖汉刚刚杀过人。

    江神逸冷笑道:“是不是还觉得我师弟人很天真纯良,很是好骗啊?”

    危色似有赧然之意,道:“在下不好隐瞒,当时确有此意。在阎王店呆久了,反而喜欢天真烂漫,喜怒形于色的人。杀手要不动声色,我若不刻意装扮,都很难自然做出表情来。我遇见先生之后,心中下定了决心,去他什么大势力,不如抓住眼前。一不做,二不休,反水便该反得彻底,反得有价值。因此我决定把我知道的情报全然托出,包括张寿松他们的身份,还有他们决定陷害汤先生的计俩。我又用李琼生的身份将他几个帮手诱骗来一起杀了,带上他们的尸首来投奔先生。只是为了遮掩身份,虚构了一些过程。当然还是我太过自信,这些虚构没能瞒过先生。再往后的事先生也知道了。”

    汤昭听完沉默不语,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关键处他当初就猜到了,危色只是补充一些细节,与其说是解开疑惑,不如说是危色的剖白。想来应该大部分是实话,如果危色现在还说谎,那么他不远千里追上来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所以关键在于汤昭的决定。

    江神逸见汤昭不说话,便道:“刚刚我师弟问的你没有回答。这么多符剑师,你为什么还是坚定地选择他?性格如此不合,焉知将来不会反目成仇?你莫非真觉得他幼稚好骗,人傻钱多?”

    危色坦然道:“我……我讨厌阎王店。”

    这句话来得奇怪,危色紧接着快速道:“在阎王店的时候我没有感觉,但出来之后细细回忆,越想越觉得难受。彷佛吃了很多年的苍蝇,当时还细嚼慢咽,现在越想越觉得恶心。我一点儿也不想在那种地方呆下去。我想找和阎王店相差越远越好的地方,最好是阎王店的完全反面。阎王店的人冷漠、压抑、精于算计、唯利是图,无利不起早……”

    江神逸笑嘻嘻道:“你说我师弟热情、跳脱、没脑子、冲动上头、没事找事……”

    汤昭打断了他道:“师兄,别人说我还罢了,你还能说我?”

    比冲动你是比我强在哪儿呢?

    危色正色道:“汤先生并非有勇无谋,反而心思细腻。他能窥破我的虚实,将我的谎言全部戳破,说明他智慧过人。然而这样聪明的人仍然有超越自身利害,一往无前的勇气,和不计前嫌救人性命的仁义,比无知无畏更强上百倍。见到先生之前,我本来不信有这样的人的。但既然见到了,自然要拼命追上,如果错过大概一辈子也见不到第二个了。”

    江神逸摸了摸下巴,道:“这么说的话倒也不错。以我师弟的人才,让人折服一点儿也不奇怪。然则,水至清则无鱼,一个泥鳅倒是想住在山泉里,可是住得惯么?”

    危色道:“我想试试——泥鳅住不惯纯净之水,那是泥鳅的问题。说明它只配生在烂泥里。我觉得我不止于此。我还想往干净的地方爬一爬,或许洗净污泥,我身上还生有金鳞呢?请先生渡我一渡。”说罢恭恭敬敬的行礼。

    江神逸便不说话,只任由汤昭决定。汤昭缓缓道:“你骨子里不喜人拘束。却说要以我为主,听我命令?”

    危色道:“是,非先生约束我,而是我自己约束我自己。这是我自己的选择。若有一日我不能约束我自己,自然没资格活在清渠里,自当反回泥潭,了此残生。但无论如何,我向先生立誓,若有明暗伤害先生时,叫我死无葬身之地。”

    汤昭道:“我还没开始铸剑,身边有的是亲朋好友。将来要铸剑,也还轮不上你。”

    危色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我信先生,将来先生若觉得我不配做个剑客,那定是我的问题。”

    汤昭失笑道:“你真是执着。我可没准备好当老师。这样吧。我现在急着赶回云州,不能和你同路,你若有意,三月份去九皋山下白玉生晖店里找我。哦,对了,花容夫人也知道那个店的地址,你若撞上了她,生出事端你只能自负。”

    危色身体一紧,藏不住畏色,紧接着一字一句道:“既然下定决心,当百折不回。危色——又有何惧?”

请假啦

    这两天离人出差,去乡里干活,早出晚归,信号也断断续续的,实在没办法写文。只好请假两天周五恢复更新,抱歉哈!

222 还乡

    官道上,汤昭载着路上偶遇的两位博士,开着动力十足的六龙宝车,直奔曛城。

    虽然这两位五品“大员”自视甚高,但因为江神逸的顾全大局,主动退让,他们心中满意,便不再矫情,两个人一起挤在后座,显然不大舒适,倒也没有抱怨,大概是曛城离得确实近,打算忍一忍。

    不过,这也没耽误二位在后座哼哼唧唧,互相聊天。

    “真是,这回还是白忙。还受了那番惊吓,刚刚我还以为要坏事了呢。”

    “怕什么,咱们又不是没有底牌。贼子不动手便罢,动手咱们就跑,找检地司的给咱们平事。这回回去也要找他们,问他们怎么治理地方的?到处都是牛鬼蛇神,若吾等安全有差,他们担待得起吗?”

    “唉,还是没有差池的好啊。我等苦读十载,难道是为了等着追授美谥的吗?这一天天的吃不好睡不好,担惊受怕,日子什么时候到头啊?”

    “等魔窟降临就完了呗。再之后就是检地司自己的事儿了。也就这几天了,超不过三五天,忍忍过去了。”

    “还是觉得憋屈,在京里大官太多,不尊重我们,到了地方本地人不礼貌,还是不尊重我们,那我们下来还有什么意思?要依我的脾气,收拾东西回京。”

    “还不都是那女人害得?天天叫着让我们给位置,那白眼儿翻得,好像我们是两个废物似的。她不知道空型魔窟有多难测算?别说我们,就是官正、灵台来了又怎么样?就不能老老实实等魔窟降临之后再去搜吗?”

    “等我们回去上报,叫她吃不了兜着走。检地司又怎么样,擎天寺不给他们推衍月时,他们拿头去平魔窟?依我说,干脆以后云州的情报都要拖一拖,别给的那么痛快……”

    汤昭听得十分不爽,很想把这两个大放厥词的甩下去,突然道:“二位。你们从京城来的吗?”

    背后两人正议论得兴起,突然被插话十分不耐,年轻的那个嗯了一声。

    汤昭笑道:“我没去过京城,京城很大吧?比我们云州强的多?”

    年轻的那个哼了一声,道:“确实,强得多。京城的繁荣你根本想不到。这云州有什么好?”

    汤昭叹道:“是啊,我一直想去京城。最好……最好要是如你们一样成为博士就好了。我一直想考入擎天寺,只是没这个机会。”

    年长的那个慢条斯理道:“考擎天寺?你是举人?”

    汤昭轻咳一声道:“学生不曾中举。”

    后面人摇头道:“你这个年纪,还不中举,看来是考不进了。擎天寺只要真正的少年天才。我们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都中举了。我是十六岁中的解元。”

    那年轻的道:“我不如李兄,我十七岁,江州解元。”

    年长者李兄笑道:“小王是江南文华荟萃之地的解元,才子中的才子,比我禹州解元强。若非进了擎天寺,恐怕下一科就是状元郎了。”

    汤昭哑然,虽然他是为了挑起话题,但被这两位一说,他还真有点惭愧。虽然他在符式上也得了个状元郎,但他自己知道,就算放下符式,也不跟着陈总学,正经拜大儒为师,十年寒窗怕也考不上状元、解元的,能中举都要看时运的。

    论读书,他还真就不如人。

    就听那年轻的小王道:“你别想擎天寺了,继续做符式不好么?这车就做的不错啊,又快速又威风,我都想来一辆。”

    汤昭道:“可以啊,我可以给两位大人定做的,一辆只需要五百金。”

    两人异口同声道:“五百金?!”

    小王叫道:“你抢钱啊?一辆车你卖五百金?这是金子做的吗?”

    李兄同时开口道:“我一年辛辛苦苦俸禄才五百两,当了灵台郎不过一千两,几十年才能买你一辆车?合着我一辈子辛苦就为了给你挣钱吗?”

    汤昭:……

    算了,考不进就考不进吧。

    一阵风吹过,气氛有些尴尬。

    汤昭本来想循序渐进,但此时也只能生硬的转过话题,道:“其实学生是曛城人,听说家乡有阴祸,急匆匆穿越千里赶回来的。不知曛城还好么?”

    小王道:“好是还好,就是封了,城门不让进。你从外地来肯定是不能回家了,老老实实去附近找个城池等消息吧。少则两三天,多则五天。五天之后要不就平安回家,要么也就不用回了。”

    汤昭心里松了口气——自己果然还来得及,却故意露出惊慌之意,语气惶急道:“这如何是好?学生家还在呢……既然封了城,百姓自然疏散了吧?不知我家人去了哪里?”

    小王道:“没疏散,能去哪儿呢?魔窟可能降临到方圆百里任何一个地方。一城十万人口能躲到哪里去?躲到乡下去反而可能被一锅端了。不如在城里呆着。反正空型魔窟最危险的时候就是降临的一瞬间,那时会绽放空间波动,扰乱周遭百丈——那也死不了多少人。等到空间稳定下来,只有一个通道口连接异空间,天魔也不出来,反而没什么危害了,在阴祸里这就算无害的。最多死几百号人,哪就轮到你家头上了?”

    汤昭神色微冷,紧接着道:“就不能推算得更细致些吗?我记得魔窟推算可以精确到百丈的。到时候只让附近的人避难不可以吗?”

    当时薛家附近的魔窟是精确到薛家宅邸的。不过那个特殊些,魔窟其实是追着薛大侠本人的。薛大侠在哪里,魔窟就在哪里。不过那时也封锁了附近一座山,范围也不下与一座曛城。

    小王突然怒道:“你这小子也说这些便宜话……”

    那李兄插口道:“行啦。我说你这符剑师也是读过书的,和那些只知道抡剑动手的粗剑客不一样,你是会动脑子的。你难道不知道空型魔窟和其他魔窟的区别?其他魔窟都有天魔的主动痕迹在,比较好推算。唯独空型魔窟多是空间错位意外形成的,是天变,里面连天魔都不一定有,哪能那么容易推算?能推算至三天以内,百里以内,这都是我等用尽全力的结果了。”

    汤昭心知他说的也不假,他自己在龙渊璇玑楼里查了不少资料,这些事情也都了解,空型魔窟确实和其他魔窟不同,甚至称呼魔窟都有些奇怪,不如说是“空间碎片”、“小世界”来得准确。但它确实会在降临时带来灾难,所以归为阴祸没有任何问题。

    所以这两人说话固然难听,还真非故意使坏,只是能力不及。

    他只能叹道:“天衍术也有极限吗?”

    小王冷笑道:“多新鲜呐?天衍的衍字是推衍的衍,可不是瞪眼的眼。难道你以为是盯着天空用眼睛看吗?谁也没长前后眼,哪里就看得那么清楚了?听说高远侯号称高瞻远瞩,一叶知秋,也不知道能不能看……”

    他说到一半,被李兄瞪了回去——这里是云州,开口褒贬高远侯还是得忌讳些,只干干道:“你别问了,天上的事给你八个脑袋你想想不明白。老老实实在你们符式那一亩三分地上打转吧。”

    一路说话,曛城已经近在眼前。

    小王指点他从北门进门,因为北边离着守备府近。如今曛城守备府已经被检地司占了,成了处理曛城魔窟的指挥所。擎天寺两人也住在那里。

    汤昭在城门口停车,眼见城门紧闭,还有兵卒把守。

    曛城乃是云州南部第一雄城,日央郡的郡治所在,自前朝起便为一方重镇,远处便见城墙崇墉百雉,巍峨非常,城门楼更是高近十丈,虎踞龙盘。城下还有宽数丈护城河,吊桥铁链高悬,两边角楼高挑,真是钢铁一般的堡垒。

    汤昭还知道这城门不只是看着好看,是经过符术、术阵层层加固的,经历了百年时光越发巍然。有朝廷命官镇守本城合理调动其中符阵,守城事倍功半,一夫当关,便是等闲剑客也强攻不进,更非寻常大军所能攻破的。

    如今,早已清野的城门之前,竟站着一人。

    仔细看时,那人是个年轻女子,身穿武官服饰,相貌英气中带着煞气,煞气中又有几分明艳。

    两个博士从车上下来,更要活动被挤麻了的手脚,一眼看见那女子,心中均是惊奇,暗想:怪了,她今日怎么转了性子,出来迎接我们?

    再一看那女子脸上容色和悦,笑靥如桃李一般,果然是转了性子。

    虽然和对方不对付,但既然今天这么给面子,又有汤昭这么个外人在,两人倒也不便冷脸相对,都点头致意。小王跟用手不着痕迹的把衣衫上的褶皱压平。

    不过二位博士原地没动,要等她主动上前。

    果然那女子笑吟吟上前,手掌伸出,不是要握手,就是要拥抱,倒唬了二人一跳,情不自禁的移步往前。

    那女子紧走几步,上前……与两人错过,然后紧紧拉住了汤昭的手。

    检地司曛城副使麦时雨满怀喜悦道:“你怎么才来?我等你好久了,阿昭!”

223 擎天寺

    官道上,汤昭载着路上偶遇的两位博士,开着动力十足的六龙宝车,直奔曛城。

    虽然这两位五品“大员”自视甚高,但因为江神逸的顾全大局,主动退让,他们心中满意,便不再矫情,两个人一起挤在后座,显然不大舒适,倒也没有抱怨,大概是曛城离得确实近,打算忍一忍。

    不过,这也没耽误二位在后座哼哼唧唧,互相聊天。

    “真是,这回还是白忙。还受了那番惊吓,刚刚我还以为要坏事了呢。”

    “怕什么,咱们又不是没有底牌。贼子不动手便罢,动手咱们就跑,找检地司的给咱们平事。这回回去也要找他们,问他们怎么治理地方的?到处都是牛鬼蛇神,若吾等安全有差,他们担待得起吗?”

    “唉,还是没有差池的好啊。我等苦读十载,难道是为了等着追授美谥的吗?这一天天的吃不好睡不好,担惊受怕,日子什么时候到头啊?”

    “等魔窟降临就完了呗。再之后就是检地司自己的事儿了。也就这几天了,超不过三五天,忍忍过去了。”

    “还是觉得憋屈,在京里大官太多,不尊重我们,到了地方本地人不礼貌,还是不尊重我们,那我们下来还有什么意思?要依我的脾气,收拾东西回京。”

    “还不都是那女人害得?天天叫着让我们给位置,那白眼儿翻得,好像我们是两个废物似的。她不知道空型魔窟有多难测算?别说我们,就是官正、灵台来了又怎么样?就不能老老实实等魔窟降临之后再去搜吗?”

    “等我们回去上报,叫她吃不了兜着走。检地司又怎么样,擎天寺不给他们推衍月时,他们拿头去平魔窟?依我说,干脆以后云州的情报都要拖一拖,别给的那么痛快……”

    汤昭听得十分不爽,很想把这两个大放厥词的甩下去,突然道:“二位。你们从京城来的吗?”

    背后两人正议论得兴起,突然被插话十分不耐,年轻的那个嗯了一声。

    汤昭笑道:“我没去过京城,京城很大吧?比我们云州强的多?”

    年轻的那个哼了一声,道:“确实,强得多。京城的繁荣你根本想不到。这云州有什么好?”

    汤昭叹道:“是啊,我一直想去京城。最好……最好要是如你们一样成为博士就好了。我一直想考入擎天寺,只是没这个机会。”

    年长的那个慢条斯理道:“考擎天寺?你是举人?”

    汤昭轻咳一声道:“学生不曾中举。”

    后面人摇头道:“你这个年纪,还不中举,看来是考不进了。擎天寺只要真正的少年天才。我们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都中举了。我是十六岁中的解元。”

    那年轻的道:“我不如李兄,我十七岁,江州解元。”

    年长者李兄笑道:“小王是江南文华荟萃之地的解元,才子中的才子,比我禹州解元强。若非进了擎天寺,恐怕下一科就是状元郎了。”

    汤昭哑然,虽然他是为了挑起话题,但被这两位一说,他还真有点惭愧。虽然他在符式上也得了个状元郎,但他自己知道,就算放下符式,也不跟着陈总学,正经拜大儒为师,十年寒窗怕也考不上状元、解元的,能中举都要看时运的。

    论读书,他还真就不如人。

    就听那年轻的小王道:“你别想擎天寺了,继续做符式不好么?这车就做的不错啊,又快速又威风,我都想来一辆。”

    汤昭道:“可以啊,我可以给两位大人定做的,一辆只需要五百金。”

    两人异口同声道:“五百金?!”

    小王叫道:“你抢钱啊?一辆车你卖五百金?这是金子做的吗?”

    李兄同时开口道:“我一年辛辛苦苦俸禄才五百两,当了灵台郎不过一千两,几十年才能买你一辆车?合着我一辈子辛苦就为了给你挣钱吗?”

    汤昭:……

    算了,考不进就考不进吧。

    一阵风吹过,气氛有些尴尬。

    汤昭本来想循序渐进,但此时也只能生硬的转过话题,道:“其实学生是曛城人,听说家乡有阴祸,急匆匆穿越千里赶回来的。不知曛城还好么?”

    小王道:“好是还好,就是封了,城门不让进。你从外地来肯定是不能回家了,老老实实去附近找个城池等消息吧。少则两三天,多则五天。五天之后要不就平安回家,要么也就不用回了。”

    汤昭心里松了口气——自己果然还来得及,却故意露出惊慌之意,语气惶急道:“这如何是好?学生家还在呢……既然封了城,百姓自然疏散了吧?不知我家人去了哪里?”

    小王道:“没疏散,能去哪儿呢?魔窟可能降临到方圆百里任何一个地方。一城十万人口能躲到哪里去?躲到乡下去反而可能被一锅端了。不如在城里呆着。反正空型魔窟最危险的时候就是降临的一瞬间,那时会绽放空间波动,扰乱周遭百丈——那也死不了多少人。等到空间稳定下来,只有一个通道口连接异空间,天魔也不出来,反而没什么危害了,在阴祸里这就算无害的。最多死几百号人,哪就轮到你家头上了?”

    汤昭神色微冷,紧接着道:“就不能推算得更细致些吗?我记得魔窟推算可以精确到百丈的。到时候只让附近的人避难不可以吗?”

    当时薛家附近的魔窟是精确到薛家宅邸的。不过那个特殊些,魔窟其实是追着薛大侠本人的。薛大侠在哪里,魔窟就在哪里。不过那时也封锁了附近一座山,范围也不下与一座曛城。

    小王突然怒道:“你这小子也说这些便宜话……”

    那李兄插口道:“行啦。我说你这符剑师也是读过书的,和那些只知道抡剑动手的粗剑客不一样,你是会动脑子的。你难道不知道空型魔窟和其他魔窟的区别?其他魔窟都有天魔的主动痕迹在,比较好推算。唯独空型魔窟多是空间错位意外形成的,是天变,里面连天魔都不一定有,哪能那么容易推算?能推算至三天以内,百里以内,这都是我等用尽全力的结果了。”

    汤昭心知他说的也不假,他自己在龙渊璇玑楼里查了不少资料,这些事情也都了解,空型魔窟确实和其他魔窟不同,甚至称呼魔窟都有些奇怪,不如说是“空间碎片”、“小世界”来得准确。但它确实会在降临时带来灾难,所以归为阴祸没有任何问题。

    所以这两人说话固然难听,还真非故意使坏,只是能力不及。

    他只能叹道:“天衍术也有极限吗?”

    小王冷笑道:“多新鲜呐?天衍的衍字是推衍的衍,可不是瞪眼的眼。难道你以为是盯着天空用眼睛看吗?谁也没长前后眼,哪里就看得那么清楚了?听说高远侯号称高瞻远瞩,一叶知秋,也不知道能不能看……”

    他说到一半,被李兄瞪了回去——这里是云州,开口褒贬高远侯还是得忌讳些,只干干道:“你别问了,天上的事给你八个脑袋你想想不明白。老老实实在你们符式那一亩三分地上打转吧。”

    一路说话,曛城已经近在眼前。

    小王指点他从北门进门,因为北边离着守备府近。如今曛城守备府已经被检地司占了,成了处理曛城魔窟的指挥所。擎天寺两人也住在那里。

    汤昭在城门口停车,眼见城门紧闭,还有兵卒把守。

    曛城乃是云州南部第一雄城,日央郡的郡治所在,自前朝起便为一方重镇,远处便见城墙崇墉百雉,巍峨非常,城门楼更是高近十丈,虎踞龙盘。城下还有宽数丈护城河,吊桥铁链高悬,两边角楼高挑,真是钢铁一般的堡垒。

    汤昭还知道这城门不只是看着好看,是经过符术、术阵层层加固的,经历了百年时光越发巍然。有朝廷命官镇守本城合理调动其中符阵,守城事倍功半,一夫当关,便是等闲剑客也强攻不进,更非寻常大军所能攻破的。

    如今,早已清野的城门之前,竟站着一人。

    仔细看时,那人是个年轻女子,身穿武官服饰,相貌英气中带着煞气,煞气中又有几分明艳。

    两个博士从车上下来,更要活动被挤麻了的手脚,一眼看见那女子,心中均是惊奇,暗想:怪了,她今日怎么转了性子,出来迎接我们?

    再一看那女子脸上容色和悦,笑靥如桃李一般,果然是转了性子。

    虽然和对方不对付,但既然今天这么给面子,又有汤昭这么个外人在,两人倒也不便冷脸相对,都点头致意。小王跟用手不着痕迹的把衣衫上的褶皱压平。

    不过二位博士原地没动,要等她主动上前。

    果然那女子笑吟吟上前,手掌伸出,不是要握手,就是要拥抱,倒唬了二人一跳,情不自禁的移步往前。

    那女子紧走几步,上前……与两人错过,然后紧紧拉住了汤昭的手。

    检地司曛城副使麦时雨满怀喜悦道:“你怎么才来?我等你好久了,阿昭!”

224 天衍

    曛城守备府。

    检地司曛城的总部,大堂中空落落的,须发皆白的老者正在座上闭目养神,呼吸声重的好像睡着了。

    “镇守使!”有人大声叫唤。

    老者抬起一只眼皮,看到了自己朝气蓬勃的副使,只觉得头疼,道:“副使,又怎么了?”

    麦副使难掩兴奋,道:“我知道魔窟降临的具体地点了。”

    老者眼睛一亮,直起身子道:“哦?两位博士推算出来了?”

    麦时雨撇嘴道:“等那两个蠢货推算出来,魔窟都酿成大祸了。我从别的地方知道的。”

    镇守使眼皮耷拉下来,道:“休得妄言,除了擎天寺,谁还能知道魔窟的位置?”

    麦副使道:“位置都是推算出来的,除了他们就没人会天衍观月之术吗?今日在外面,有神秘人给我纸条,告诉我魔窟的位置。”

    镇守使道:“随便一个纸条,你就信?”

    麦副使道:“我为什么不信?上面有推算的衍数月盘。这是擎天寺掌握的天衍术,我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

    镇守使道:“拿来我看看。”

    麦时雨将一张纸条递过,镇守使低头一看,果然除了一个地名还有密密麻麻的衍数表,大略看着不错,突然垂下眼,手一捏,再一松,纸条化作了飞灰。

    麦时雨脸色一变,失声道:“镇守使——你干什么!你怎么把纸条毁了?!”

    镇守使瞪视她,歪斜的三角眼中凶光毕露,道:“私学天衍之术是抄家灭族之罪,你知道吗?”

    麦时雨的气势一低,当时在汤昭院中,江神逸也说过这样的话,她身为官身自然是早知道的,还因此教导过汤昭,然而此时镇守使郑重其事的说出来,意义又不相同,她只得道:“我知道。大晋律里有这一条。因此我是不会对外面说有人学天衍术的。咱们找其他借口,不说,只做就行了。”

    说到这里,她笑道:“朝廷的罪过不就是这么回事吗?嚷嚷出来,到处都是大罪,譬如豢养剑奴也是死罪呢。如今呢?湖弄过去就是。”

    镇守使厉色道:“剑奴如何能和天衍术相提并论?!剑奴没人管,天衍术有人管!你以为这条是朝廷定下的吗?这是国师定的!国师还在呢!你以为君侯羽翼庇佑,便可无所不为?国师要是出手,天雷震怒,便是君侯也不能抗衡。你还敢留着大逆的证据,是要在曛城掀起大桉吗?”

    麦副使呼吸粗重,显然十分激动,但最后抑制下来,道:“我知道了。这张字条就当它从未有过。但是既然知道地方,我肯定要查一查……”

    镇守使急促问道:“你去查过了?”

    麦副使道:“我绕路去确认了一下,但没细看。”

    镇守使摇头道:“冲动!你为什么不先来告诉我?你举止异常,落到两位博士眼里,岂不惹人怀疑?他们早就对你不满了,以前你占着理,他们还拿你没办法,如今你把把柄送过去,是嫌麻烦不够吗?”

    麦副使道:“我禀告你,你会派人去查探吗?”

    镇守使一口道:“我怎么会做这么荒唐的事?”

    麦副使突然冷笑道:“那我还管得了你们?多则五日,短则三日,魔窟就要降临了!空型魔窟降临无声无息,却能掀起空间风暴,不知要害了多少百姓!你知道这地方在哪儿吗?就在曛城南城,民宅区!那里住的都是平民百姓,一排挨着一排,都是茅檐草舍,很是脆弱。稍微一牵动,多少人家破人亡!我是信得过咱们检地司的镇守使,才来禀报你,至于那两个草包博士,爱怎么想怎么想!将近一个月推测无果,他们还有理了吗?”

    镇守使摇头道:“年轻人,真是冲动。不撞南墙不回头。擎天寺的墙岂是你能撞得?你一个人撞也就撞了,咱们检地司上百弟兄难道跟你受连累?”

    “难道就放任千百无辜百姓丧命?”

    “死人嘛,谁也不想的……”

    “镇守使!”麦副使的声音都尖了,“不提什么天衍术,我知道抹过不提,但先请安排那里的百姓避难!”

    镇守使摸着额头,道:“以什么理由?”

    麦副使咬牙道:“就说我是梦启,梦里有人告诉我……”

    镇守使叹气道:“副使,你不要真把擎天寺的人当傻子。他们的录取比庶吉士还难。”

    麦副使道:“只是些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狂妄之徒罢了。或许钻个学问有些本事,人事那是一点儿也不懂。”

    镇守使道:“总之别做傻事。也别轻视其他人。你要真坚持疏散百姓,就随便编个名义,缓缓疏散。几条街的百姓哪里找不到个理由?你就是把他们都抓进大牢都行。对了,不许用检地司的弟兄,以免你事发牵连到他们。”

    麦副使起身,道:“好。那派人埋伏……”

    镇守使挥了挥手,道:“埋伏着什么急?空型魔窟最多第一波风暴厉害,后面的危害不大的。等降临了再做处置也可以。只要人没事,些许茅屋毁了就毁了,还可以再建。重要的是不要招灾惹祸!”

    麦副使转身就走,走到门槛前,突然回头道:“镇守使,你真没有担当,比我之前追随的镇守使差远了。”

    镇守使也不恼怒,捋了捋自己满鬓白胡子,道:“我信。他一定比我年轻。等他到了我这个年纪,也会跟我一样,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人生无再少,副使,好自珍重。”

    麦副使负气而去,镇守使坐在位子,脸色沉了下来,喃喃自语道:“都到这个时候了,为什么要多事?”

    ……

    “所以咱们真的没事做,只有等候召唤了吗?”

    在小院呆了一下午,眼见天色黄昏,江神逸问汤昭。

    “可说呢?”

    汤昭坐在小院中,也是仰头地望天。

    “要不要做点什么?我看这边检地司也没什么手段了,是不是该你出手了?”

    “你可真看得起我,这哪轮得上我插手?实在是推算不出魔窟入口的话,没有什么办法可想。我在剑州找了不少关于空型魔窟资料。据说魔窟除了诞生时会拉扯周围空间,形成一道无声无息的空间风暴,把牵扯进去的万物撕为齑粉之外,后期都会归于平静。从外面看不到任何变化,甚至连阴气都很少。”据说有的空型魔窟悄悄降临在野外,竟谁也不知。直到后来四周魅难频发,凶兽横行,才调查出来,原来那魔窟已经存在好些年了。”

    “好在就因为空型魔窟发现,所以本身存在比其他魔窟无害些。其他魔窟的天魔都想要出来害人、夺取资源,扩张魔窟,是必须尽早除掉,刻不容缓。倒是空型魔窟,别说有的魔窟没有天魔,就算有天魔都不愿意出来,就在魔窟里一苟多年,安心做土皇帝。若不是其中阴气源源不断的泄露造成野兽凶化,又经常滋生魅影,倒可缓缓图之。”

    “据书上的猜想,别的魔窟时天魔主动降临,唯独空型魔窟可能是意外。域外的空间和咱们的世界意外产生了接口,造成了空型魔窟。或许魔窟降临时,里面的天魔都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换了世界。”

    江神逸道:“据你这么说,这天魔倒有些无辜了?”

    汤昭道:“从原因上无辜,从结果上不无辜。空型天魔降临时的空间波动,可能让他们一开始就背了血债,比别的天魔还更早作恶。”

    江神逸点头,道:“我听说空型魔窟可以被拖走?”

    汤昭道:“是有这样的记载。我本来只是打算配合检地司把入口封闭,但后来查资料,看到有的大宗门自带的洞天福地就是空型魔窟改造来的,心里倒是有了些想法。若是能把空间移动到咱们门中,就可以利用其中资源,变害为宝,好处不尽。我就想试一试。”

    江神逸听得心动,道:“你有这本事?”

    汤昭笑道:“其实把握不大。我知以封印入口为第一优先,迁移那是锦上添花。亏了一百零八泉给我提供了一个好的方法。我再找了资料研究,有了想法。我只会试一次,成就成,不成我就还是用符式封闭,不能在百姓居住的城池里冒险。”

    江神逸道:“会这么想,不愧是你。不过现在第一件事要确认魔窟的位置。擎天寺那两个蠢货指望不上,要是有神秘世外高人突然出手襄助就好了。”

    “哪有那么巧的事?这世上的高人多半去做剑客了,天衍术不当吃不当喝的,很少有高人研究这个吧?”

    江神逸也觉得这是瞎想,道:“要不,咱们自己出去转转?万一能发现点蛛丝马迹呢?”

    汤昭摇头道:“希望渺茫,撞大运罢了。麦姐他们也不瞎。”

    没有天衍术,他只能想到戴着眼镜去街上熘达,看能不能得到一点提示。就是撞运气。要是云西雁在说不定希望大点儿。

    江神逸道:“撞大运?”提起脖子上栓的一根红绳,上面系着一个福袋,“三师姐的福袋很有效,咱们去剑州那么凶险也化险为夷了。也许转一转就让咱们碰上了呢?”

    这一下倒是提醒了汤昭,汤昭道:“对啊,还可以再叠加运气呢!”

225 运气

    夜色中,麦副使独自走到街道上。

    晚上的南城格外安静。曛城是日央郡的郡治,是有数十万人口的大城。本地的郡守还算得力,将城池治理的井井有条。当地本也有五花八门的江湖势力,但高远侯北上,第一批治理的城池就有曛城,手中精锐扫荡,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帮派清理一遍,只留下几个安分的白道,也是边缘化了。重新编户齐民,设立坊市,巩固了官府的权威。

    得益于多年治理,值此非常时期,全城戒严,已能做到令行禁止。北城有些高门大户的留守子弟公开抗宵禁,被检地司教训一番,也只敢偷偷在家玩乐,南城则一片漆黑。

    麦时雨走在街道上,心思琢磨今天的事,把思路理清楚。

    首先的问题,那突兀而来的纸条看起来似模似样,但没头没尾,到底是真是假?

    但这又不是问题。如今空型魔窟降临日期已经迫在眉睫,给自己留的时间也不多了。这回消息是真的也好,是假的也好,只能当真的处置。毕竟自己不会收到其他消息了,擎天寺的两个废物彻底摆烂,是真是假都这一锤子了。

    那么现在要做的事情就几件。

    第一件,当然是安排魔窟降临地点的百姓避难,而且不能引起骚动。一则是不能引起擎天寺的怀疑,二则也不能引起百姓的恐慌。毕竟要避难的只有一部分人,如果引起全城恐慌酿成大乱,死的人未必比阴祸引发的少。这件事必须在两天内做完,名义和借口很难找。至于镇守使说的找个理由把人都抓紧大牢,那是下下策,大牢是什么好地方?一进一出,至少是半条命。除非迫不得已,不然她不会考虑。

    下一件,就是找到给自己发信的人。麦副使宁可相信他是个心存公义的好心人,但也不排除他是有心制造混乱的逆贼。不管如何,要亲眼见到他,能掌握主动。

    见到了之后,话分两边,如果确认那人确是好意,那就要打发擎天寺的两个麻烦,最好让他们早早滚出曛城,别害了那位义士。如果那人有歹意,那就要防范,他把自己指向南城,焉知不是在行调虎离山,要在其他其他地方搅风搅雨?

    然后,才是清理魔窟……

    三天啊,三天!时间太短了!

    而且检地司的人不能动,只有她一人能做事,力量单薄,若有可能,她还要筹谋,划拉一批人手。

    不知不觉间,麦副使走到一座大屋前。此屋形制不同,不是民宅,而是庙宇。

    “东君庙——”

    麦副使心中一动,想到了什么。

    突然,她心中所感,回头喝道:“出来!”

    四周寂静无声,麦副使冷笑道:“藏在水井巷子里的。你以为我在诈你吗?滚出来,不然将你天罗地网走投无路。”

    巷子里有人叹了口气,道:“麦姐,又看到你了。”

    一个俊朗少年从巷中出来,麦副使吃惊道:“阿昭……你怎么在这儿?”

    汤昭也很无奈啊——幸运叠加?就这?

    他可是尽可能叠加了,先是福袋,然后是一百零八泉里的好运泉,然后是旸谷剑的霞光瑞彩,每一样都是加运气的,加满了幸运他才出门转悠,结果一头撞上了麦时雨。

    好吧,撞上麦时雨也不算厄运吧?

    就是太快了。

    为了避免麻烦,汤昭和江神逸打算晚上再出门扫街,他们兵分两路,朝两个方向撞大运。其中汤昭这一路,闭着眼睛按照幸运的指引乱走,刚拐两个巷子,被麦时雨堵个正着,简直像是专门为堵他来的。

    此时汤昭解释道:“这不是时间迫近吗?我打算也来找找魔窟在哪儿。”

    麦时雨奇道:“你也会天衍术?知道魔窟在哪儿?”

    汤昭干笑道:“我不会,我乱找的。”眼见麦时雨打量自己的眼神很奇异,忙急忙转移话题道:“麦姐你深夜上街,是不是有什么线索?你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一定开口。不然不是对不起咱们当年并肩作战的交情了。”

    麦时雨重新打量汤昭,察觉他已经长得比自己还高,在黑夜中难以察觉稚气,竟是顶天立地的大人模样,道:“我确有线索,是很为难的事,办成了没什么功劳,办砸了却有大祸。你还要掺和吗?”

    汤昭道:“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麦副使道:“当然是好事,为百姓做得好事。”

    汤昭道:“那还犹豫什么?麦姐吩咐吧。”

    麦时雨释然一笑,道:“好,不让我调人,我难道就找不到志同道合的同伴吗?你跟我来。”

    两人走到一处偏僻小巷,黑夜之中寂静无人。麦时雨也不拖沓,就将白天的事和盘托出。

    汤昭沉吟,道:“刚刚麦姐在东君庙前沉吟,是不是有了主意?”

    麦时雨点头道:“是有个想法。朝廷自开国以来尊奉东君,曛城这边建东君庙也有百年。百姓还是很信奉的,城中大小东君庙也有几十座,南城尤其多。如果附近的东君庙举办活动,倒是能让百姓从家中迁出聚在庙里,躲过一劫。只剩两三天,也别想什么保全财物,逃离性命就不错了。”

    汤昭道:“这主意不错啊。”虽然不说多天衣无缝,但急切之间想到这个主意已经不错了,正如麦时雨所说,阴祸当头,保住性命才是第一要紧的。说实话,以朝廷的办事效率,如果真的按照避祸的标准疏散,光协调各种杂事,两三天都未必能成行,甚至逼迫过激的话,还可能发生不美之事,用骗的反而更快捷。

    麦时雨道:“但活动也不是说举办就举办的。现在一点儿准备也没有,东君庙里只有几个老道,仓促上阵活动恐怕粗陋至极,如何能黏住那么多百姓不引起怀疑呢?总不能连办几日大戏吧?那也有不爱看戏的啊。”

    汤昭想了想,道:“没关系,不办戏,就硬黏。”

    麦时雨“啊?”了一声,汤昭道:“麦姐还记得‘求不得’剑吗?”

    麦时雨眼睛一亮,道:“是那个圣月教的……那个剑术很好用,可以把人的注意力全吸引过来,谁也走不了。可是……你能做术器?”

    汤昭点头道:“当然。我可以做。”

    他在剑州用过好几次求不得剑,很好用。符剑师乃至坤剑都不能忽视求不得的剑术,百姓只要进了庙,如何能分神?光盯着术器发呆,聚集一两日也是轻而易举。

    麦时雨喜道:“那好极了,只需要几个人把百姓引过去,就是念一整日经也无妨。不过要管百姓吃喝拉撒,嗯,倒也无妨,东君庙最肥了,往日吃百姓供奉,储备很多,该他们回报百姓了。”

    汤昭道:“麦姐有信得过的人吗?虽然有术器相助,也要有人全程盯着东君庙以防万一。”

    麦时雨抿起嘴,道:“有的……”但是是检地司的人。镇守使不许她动用检地司的人。

    汤昭道:“实在不行,让我来吧,又或者我师兄也行。”

    麦时雨道:“你们两个吗,有点浪费。我再想想……”她一边筹谋,一边道:“还有擎天寺的两个家伙,他们也碍手碍脚。”

    汤昭道:“发配出去怎么样?”

    麦时雨道:“发配……啊,你?!”

    汤昭道:“我和刑大人关系很好啊。”所以狴犴剑也在我剑谱里哒!

    麦时雨的心情多云转晴,彷佛卸下枷锁轻飘飘的十分快乐,道,“啊,有符剑师朋友真是太好了!现在就剩一件事,去找那个天衍高手吧。”

    汤昭思索着剑术,麦时雨道:“这个不用你管,我来吧。”

    说罢,拔剑。

    黑夜中绽放一株花树,那花树花朵累累,一半红,一半白,花下竟还坠有果实,一半是黑中透红的李子,另一半是红白可爱的桃子。

    “桃李……桃李芳菲,原来如此。”

    麦时雨道:“正是如此。我的剑象就是桃李。”说罢掐起剑诀,“剑术——桃李不言!”

    桃李树微微摇动,无数花瓣在空中旋转,渐渐地,桃李树前出现一个脚印。

    那脚印闪了一闪,又自熄灭,迟尺之前又出现一个脚印,好像有个透明人在往前迈步一般。

    麦时雨道:“跟上这个脚印。”

    汤昭十分惊叹,问道:“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是自动寻路吗?”这一剑术也很管用啊,拿过来拿过来。

    麦时雨道:“嗯,必须要有线索。那线索已经毁了,还好我的剑还记得住他的气息。”

    两人沿着脚步向前追踪,走出不远,也在南城一带,脚步拐入一条小街,已经到了尽头。

    汤昭进了一条街,还没看到脚步走到底,已经盯住了一栋房子。

    不用问,就是那里!

    果然,脚步在这座房屋门口停下。

    麦时雨站在屋前,打量着这座瓦房,沉吟道:“这房子是不是有些奇怪?跟别家都不一样。”

    汤昭道:“这座房子不是云州常见的样子,好像是……是幽州的风格。”

    幽州和云州都在神州北方,相距不远,房屋的风格差不太多,麦时雨一时也分辨不出。汤昭本来不是建筑专家,但他看到这栋房子时陡然想起一个人,立刻就辨认出这房子的不同了。

    麦时雨示意汤昭隐在一边,以防不测,自己屈指敲门,道:“有人在家么?有缘人来访。”

    只听得门响,一个形貌落拓的中年书生开了门,神色平静,道:“果然是麦副使来访。请进,晚生已等候多时了。”

    汤昭一见这人,心中石头已经落地,果然是张融!

226 长街

    一别月余,张融还是之前在柳下时那样忧郁,一双眼睛里似乎藏着无尽的感伤。

    麦时雨见此人书卷气十足,落拓消瘦,符合自己想象中的形象,想是一位怀才不遇的书生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钻研天衍术多年有成,不愿惹麻烦不肯抛头露面于是暗中抛书警告,心中稍安,道:“先生大才,想必知我为何找你。”

    张融看到了汤昭,微露讶色,也没出口相认,将两人让到屋中。

    屋中布局和外观一样,很是家常,但与云州的风格有微妙不同,与外面房屋倒是同款。汤昭越发相信自己的猜测:

    这屋子就是张融的剑象燕台的一部分。

    但不应该啊,剑象要想显化,必然要剑侠的境界才行,张融才刚刚成为剑客不久啊。他肯定不是剑侠,又是自己开发了什么手段做到这一点的呢?

    天才的世界就这么不讲道理吗?比开挂还不讲基本法吗?

    没想到汤昭有朝一日也会浮现这等想法。

    屋中除了张融,还有个梳羊角辫、玉雪可爱的红衣小女孩儿,看到有人来,蹦蹦跳跳跑回里屋。

    张融将桌上两个茶杯收起来,重新又倒了三杯茶,看向汤昭道:“这位是……”

    麦时雨道:“是我的朋友小汤,急公好义,愿助我除魔,最可信不过。”

    张融叹道道:“张某可是犯了大逆的罪犯,和我这等危险人物见面,要把这年轻人也牵连进来吗?”

    汤昭笑道:“学生也是检地司的一员,职在八品。向来这等危险事。只有我们检地司怕牵累平民百姓,没有百姓们凡担心牵连我们的。”

    张融讶道:“是吗?真是人不可貌相啊。云州检地司正直如此,那我就更有信心了。”

    麦时雨开口道:“张先生是吧——你也知道自己犯了滔天大罪啊?那你为什么还敢把天衍术的证据交给官面的人呢?”

    张融平静道“两害相权取其轻,难道因为我自己的怯懦,坐视万千百姓罹难么?”

    麦时雨盯着他,似乎要看穿他的内心,但此人的一举一动都十分真诚且平静,刚刚那句剖白直言也没有附加额外的铿锵力量,彷佛是述说最平常的事。

    他如此赤诚与坦荡,让麦副使想起就在身边的汤昭。

    即使是汤昭,又或者她自己,麦时雨也不能保证活到四十岁还如此纯粹。

    她不由赞叹道:“自古以来,读书人中也不乏舍生取义的仁人志士。曛城有先生,真是百姓的福气。”

    张融摇头道:“哪是什么大义,不过是张某私心罢了。当年张某的故乡燕台就曾在一场大阴祸中化为灰尽。当时张某赶回家乡时,甚至来不及看故乡邻里最后一眼,只看到满目疮痍。当时我想,倘若我能知天时,懂月数,早早防备,何至于此?因此张某转学天衍之术,时至如今,也算堪堪入门。前日测算,发现曛城将有魔窟降临,是以又急急忙忙赶到曛城,在本地测算多日,得了个结果,好歹尽绵薄之力。”

    汤昭恍然,怪不得张融半路得知曛城封锁便告辞执意前往,他当时还以为曛城有张先生的亲人,原来是为抢时间测算。

    麦时雨点头,如今魔窟降临频繁,擎天寺也好,检地司也好,都不能保证万无一失,像那混乱如灵州的,连检地司也没有,家破人亡的人间惨事也常常发生。只不过大多数人目睹悲剧,只能哭天抢地茫然无措,很少有人能由此振作甚至为之努力罢了。

    等等……

    麦时雨咽了口口水,道:“我记得燕台魔窟之劫是一年前。”

    张融轻叹道:“是啊,转瞬一年了。”

    麦时雨怔怔道:“您学习天衍之术才一年……”

    张融解释道:“副使别觉得我学的时间短便不精通,这次推算我是有把握的。晚生之前也曾推算过两次,一次在幽州,一次在青州,时间、地点都并无差错。只是当地检地司不纳,以至于惨祸没能避免,张某灰心之余,不得不北上云州,看看此地是否不同。”

    不……我不是怀疑你。

    我是怀疑我自己,

    还有擎天寺的那两个蠢货。

    麦时雨喃喃道:“那两个博士已经在擎天寺学了十多年了。”

    人和人的差距,怎么能这么大呢?

    汤昭心中好笑,她还不知道这一年时间张融还没耽误悟剑成剑客呢。

    不过他倒是从张融的言语中了听出了点儿别的意思。

    麦时雨整理了一下心绪,道:“张先生,我信你推算无差,这件事我检地司也接了,自然责无旁贷。但你既然知道天衍术的禁忌,就该知道你的处境很危险。你也不是检地司的人,出了事我难以名正言顺的保护你,不如先离开避一避?”

    这当然是试探,麦时雨还不能全然确认张融可信,不管此人是敌是友,在这关键时刻把他一起打发远走高飞当然最省时省力,且也是保护他。倘若此人坚决不走,还要积极参与,那就值得怀疑了。

    张融笑道:“当然,检地司有检地司的职责和手段,我一外人难以配合,只有碍事,我会离开曛城。不过我观那两个擎天寺的人也是纨绔之辈,留下来有害无益,反耽误大计,可要我将他们带走?”

    麦时雨奇道:“难道先生有什么妙计?那两位恐怕不肯走。”

    张融笑道:“无妨,我请他们来舍下做客即可。”

    麦时雨十分疑惑,张融看向汤昭,汤昭了然,解释道:“可能是张先生的剑术有把人带走的手段。”

    麦时雨愕然,汤昭道:“这位先生是剑客。我们在月前曾有一面之缘,先生与我有一段师生之谊。今日重见我也很意外。先生别来无恙?”说罢正式见了一礼。

    他也很好奇,张融成为剑客满打满算才一个多月,又能开发什么剑术来?总不能这一方面也是奇才吧?

    天道偏爱也得有点节制吧喂!

    如果真的能开发……不管怎样,让我摸摸看!

    麦时雨心中惊奇,不过疑心又减了几分,汤昭和这位相识又关系不错,她还是信得过汤昭的。而且他主动公开自己剑客的身份也是取信于人,不然藏起来作为底牌更好。

    此人既主动示人,又包揽解决擎天寺人的事,麦时雨决定先试试他的本事。事若不成,汤昭还可以作为后备。

    于是麦时雨道:“也好,他们两人确实碍事。让他们来这里,需要找个借口。不如……”

    张融微笑道:“我修书一封,叫他们来就是了。”

    麦时雨奇道:“你认得他们?”

    张融道:“如今的年轻人我不认得,不过他们上一辈我见过几个。就以他们长辈的名义写信请过来便是。”

    麦时雨道:“可是字迹……”紧接着,她想明白了,一看这张先生就是写字写了很多年了,区区字迹还是事儿吗?

    如此计划又完善了一些,麦时雨点头道:“先生可以推断具体时间吗?”

    张融道:“恐怕推断不了太具体……”

    麦时雨微感失望,正要说话,张融道:“前后少不得要宽泛一个时辰。”

    麦时雨:……

    可以了,如今验尸都验不了这么准确。

    确认这位说话总是这样谦逊,麦时雨默默给自己宽心,道:“既如此,擎天寺请张先生费心,还有阿昭的事,咱们各司其职。就在魔窟降临前一天,也就是后天发动吧。”

    汤昭和张融点头,虽然只提前一天发动未免仓促,但可以让人措手不及,反而安全,百姓在庙里坚持不了太长时间,擎天寺的二位也来不及反应赶回来。

    麦时雨就和张融闲聊了几句,双方都很克制,麦时雨没提及检地司的具体布置,张融也没介绍自己的身份。两人只是随意闲聊,无非是燕台和云州的风物而已。

    聊了一阵,麦时雨起身告辞,张融道:“汤小友留一下?”

    汤昭像麦时雨致意,麦时雨也不介意,先告辞了,道:“明早老地方见。”

    汤昭留下,与张融重新见礼,自然还是执学生之礼。

    张融难得露出笑容,赞汤昭愈发精神焕发,似有进境。又问自在罡的修炼。汤昭不免赧然,说自己没来得及修炼倒是辜负张融的美意。

    话题又扯到剑州,汤昭一边喝茶一边聊剑州的故事。除了涉及到眼镜、朱杨还有坤剑底细之类不便为外人道的事,大略的过程并不隐瞒,像说书一般说的荡气回肠。

    张融一边听一边连连赞叹,听到汤昭说简化术器操作,赞道:“小汤有悲天悯人的胸怀。”又听到朱杨说魂魄大道,也赞道:“好格局、好胆略、好才华。世上英才何其多也!”

    最后听到龟寇,张融摇头,突然冷笑一声,道:“他们又觉得自己行了?却是痴心妄想。”

    汤昭道:“先生也知道他们的来路?”转眼便明白了,笑道:“我都忘了,先生曾编魏史的,岂能不知?”

    张融道:“不错,天下熟知这前魏的,我也算得一个。这个朝代从根本上就不正。如今大晋渐失其鹿,也轮不上这些蠹贼伸手,否则必是一番浩劫。仁人志士也不许他们倒行逆施。”

    汤昭心中一动,顺着他低声道:“先生以为马上要入大争之世了么?我听先生口气,刚刚说一路献策幽州、青州最后到云州,似有凤栖梧桐之意……”

    张融摇手道:“什么凤栖梧桐,我也就是人到中年还不服输,还自认是良禽飞来飞去想找个歇脚之地罢了。中枢实在是一塌湖涂,天下诸侯大多是自恃强横鼠目寸光之辈。我一路走来越走越失望,倘若连素有贤名的高远侯也不成,我也只好做只烂泥中曳尾的乌龟了。”

    汤昭道:“君侯应该是不错的……”他也没见过高远侯,他只知道刑极很崇拜高远侯,在云州又实实在在行了仁政,如今百姓日子是向好的,想来不是个雄主,也该是个贤主吧?

    如果再跟什么灵州、雁州比,那简直是圣主了。

    只是眼见为实,他阅历有限,不能给张融打包票,而且谁知张融心中的明主是什么气象?

    张融道:“管中窥豹,我是打算先观察检地司这一斑的。不过小汤你既是第一流的符剑师、重剑士又是检地司,也是深藏不露。”

    汤昭连忙逊谢,要论深藏不露,他和张融怎么比?

    张融继续道:“你既是符剑师,可学过迁移空魔窟的符阵手段?”

    汤昭道:“我有一点心得……啊,难道您又……”

    张融点头道:“我当年编书的时候看过珍藏,其中有一门迁移魔窟的手段。不过我不懂符式,不解其中之意,就是文字还能背得过。你要想学,我可以一字字背给你,就是不知你……”

    汤昭振奋道:“那当然好了,请先生教我!”

    虽然他有些打算,但多学一门手段,就是多一分保险,在如今这个时候何其珍贵!

227 燕居

    “这么说,你是打算两个手段一起用,哪个好用用哪个了?”回到下处,汤昭把自己的经历告诉江神逸,江神逸若有所思问道。

    “对,毕竟关系百姓生死,总得多尝试一番。”

    “也对。不过时间够吗?不是很紧迫吗?”

    “够了吧?一门手法而已,还有三天够了吧。”

    江神逸听得嘴角一抽:“……算我多余问你。你刚刚还说受了张先生打击,怎么一点儿都不会‘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呢?不管你了,你说行就行。我知道你的意思,你就专心学,外边的事交给我。”

    汤昭松了口气,道:“交给师兄我自然是放心的。该用的、该准备的我都留给你,还缺什么你也只管找我。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跟麦姐保持联络,听她安排,处理一点儿动手的事。她那里缺人,咱们多帮帮他。还有张先生那边你也常联络,麦姐为避嫌疑,恐怕不能常常去。”

    江神逸最好胜,道:“好啊,都交给我。你别多操心,安安心心忙你的。有什么东西我自己也会准备的。你动脑,我动手,这最好不过了!”

    将和检地司、张融联络的事交给江神逸,汤昭松了口气,安心的学习迁移魔窟之法。

    他不仅仅是学习新的知识,还要把这套法门和自己本身计划中的互相融合,形成一套更稳定、更强大的手段,尽可能的保证迁移魔窟一次成功。

    这是个很艰巨的任务。首先,张融那边因为不是专业,转述的知识越发晦涩难明,光是理解学会少不得要一段时间,有眼镜相助,这个时间倒不会太长。

    再者,两个方法互相印照,互相嫁接又是一番功夫,最后肯定还要留出时间来试验验证,一来一去,三天其实是不够的。

    所以,他是要花费一些家底的。

    比如几重好运要持续加持,希望提升一些直觉,少走弯路。

    还有眼镜,随时提供注释,解决疑惑。

    还有……罐藏时间。

    撕……

    虽然值得,但是心疼。

    拟持过须弥剑,他能多次使用罐藏剑法,但自己尝试之后,才知道罐藏是有极限的。

    罐藏不能无中生有,需要存取平衡,尤其是时间这等虚无之物,更只能朝三暮四,用的都是自己之前的时间。

    当初平江秋之所以能肆无忌惮的开罐子,就是因为他当初在罐子中太无聊,动辄把时间罐藏略过,才不至于无事可做,等到汤昭进去时,早已存了多少年。汤昭练功用得都是之前他几十年的积累。

    汤昭可没有那么多空闲时间,每天学习都嫌不够,哪有多余的?但他也有意识的存一些做不时之需,所以每天晚上会偷自己一时半刻,这些年零零碎碎加起来也有半个月时间了。

    三天不够,半个月呢?

    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此时用上也是好钢用在刀刃上了。所以汤昭的预算就是自己所有的家底,半月为期,越快越好。

    叠加至此,汤昭才有资格说把握。

    不过在此之前,他还是先戴上眼镜,取出荷花池,又把自己已经抄写好的挪移魔窟之法拿了出来。

    既然要学,当然要学更高版本的啦。

    仙姐,我特意给你向剑圣求得荷花池还满意吧?你开心了,要不要有所表示啊?

    眼镜,给我升级!

    --

    第二天一早,麦时雨回到府衙,心情愉快了不少,哪怕看到座上那两位不受欢迎的客人也没掉下脸色。

    “二位博士怎么今天一早来了?”麦时雨难得客气的见了个礼,“难道是推算出魔窟时间地址了?”

    擎天寺两个博士坐着不还礼,脸色沉如水,若在往常,麦时雨提到魔窟地址,他们多少有点心虚,今日却得了天大把柄似的,好一个理直气横。

    镇守使坐在上首摸着额头,老脸上尽是无奈,道:“副使,两位博士今天来兴师问罪啦。”

    不等麦时雨细问,那年长的李博士腾地一声站起身来,喝道:“你们检地司做得好事,在曛城经营这么多年,居然放任重犯在卧榻之侧酣睡不理,分明是渎职!”

    麦时雨脸色骤变,心想:难道张先生测算魔窟的事他们都知道了?怎么知道的?谁走漏了消息?

    镇守使紧接着叹道:“这确实是灯下黑。检地司把曛城当做一郡总部,哪知道魔教那么狡猾,也偏偏在附近村镇里设分部……”

    麦时雨喃喃道:“魔教?”

    那年轻些的王博士道:“不是魔教是什么?好家伙,我们出去办正事,探查魔窟地点,结果正撞上魔教的妖人正在密谋。魔教险些识破了我们的身份,要不是我们机智逃出,拦了一辆过路的车跑回来,说不定就得有个三长两短。擎天寺前途大好的博士在你们这里出了事,你们担待得起吗?”

    麦时雨放下心,魔教而已,她还以为是天衍术呢,随口道:“看来两位洪福齐天,一点儿事也没有嘛。”

    王博士道:“我们洪福齐天有什么用?大晋的国运才要紧。魔教都侵入郡城周边了。还说什么云州治安良好,看来高远侯也不过……”

    他说到一半,就见麦时雨和镇守使同时盯住他,连比他年长的李博士也连连咳嗽。

    王博士也反应过来,止住话头,直接道:“我都把情报带来了,你们还不赶紧去剿灭魔教?”

    麦时雨道:“现在?出城?魔窟还剩不到三天了……”

    李博士道:“还有差不多四五天呢。”

    麦时雨一时停顿,她当然不能说你们算得不准,就是只有三天,只道:“四天也不宽裕……”

    李博士道:“魔窟和魔教孰重?”

    麦时雨道:“你说呢?我们检地司就是为应对魔窟而设立,魔教按理说都不归我们管。”

    李博士道:“笑话,魔窟不过一时疥癣之疾,魔教可是深入腹心腠理的大害!一次魔窟才死多少人?魔教害死多少人?”

    麦时雨大怒,镇守使摸着额头,打圆场道:“一样重要,一样重要。魔窟是魔,魔教也是魔,一笔写不出两个魔字嘛。这样,咱们兵分两路。一边去处理魔教,一边来处理魔窟。麦副使……”

    麦时雨道:“我留下来处理魔窟。”

    王博士冷笑道:“果然是有家无国的女人。”

    麦时雨瞪着他,突然冷笑道:“贵寺没教过你不要得罪剑客吗?剑客都是无礼匹夫,一怒之下什么都干得出来!”

    王博士大声道:“啊?你在威胁我?你们都听了,检地司的人威胁擎天寺啦!”

    镇守使接着搓额头,搓得脑门都秃皮了,道:“我去,我去行了吧?各位上官请好,今天我就带着检地司大队出发下乡剿灭魔教。剩下的人归麦副使调度,把魔窟的事也办的漂漂亮亮的。至于二位博士,何不跟我一起去?”

    麦时雨心思转动,心想要不要按计划把两个博士留下来?如果他们去城外,倒也顺理成章……

    此时王博士道:“什么?哪有擎天寺去一线杀敌的道理?那么多魔教的人,万一……”

    李博士瞪了他一眼,怪他认怂,道:“我们两个还有要事,要在城里推测魔窟的具体位置,可不能跟镇守使去了。”

    镇守使连连点头,道:“理解,理解。”

    当下两博士趾高气昂的去了,只留下检地司正副使。

    镇守使扶着头道:“副使,我这回要出去,不知两三天能不能完,魔窟全靠你了。”

    麦时雨拱手道:“镇守使此去也是为魔窟,魔教中人最擅破坏,与天魔勾勾搭搭,岂有不掺和魔窟之理?您将他们扑灭在火苗里,省得他们生出大患,也是正事。”

    镇守使点头道:“但愿如此。但愿这次魔窟平平安安结束,我可是快致仕的人了,这可能是处理的最后一个魔窟里,可别坏了我一辈子的名声。副使,你一个人留在城里,需知分寸……”

    麦时雨道:“我知道,之前答应你的事我定会做到。检地司只会在魔窟降临之后才出动。绝不会给那两个……留出把柄,更不会让君侯为难。”

    话虽如此,但有没有镇守使在上面压着,麦时雨的行动难度肯定不同,这也是她第一次独当一面,直面一整个魔窟,不由得有些兴奋。

    镇守使不再说这个话题,道:“一会儿去选人吧,把你得力的属下留下来。”

    麦时雨答应一声,突然道:“镇守使,你出发时可别把目的提前告知。”

    镇守使“嗯?”了一声,麦时雨道:“不是我怀疑自己弟兄。这魔教离得太近,又这么多年没被发觉,还要外人来撞破,焉知不是本地有人庇护?您可得留神。”

    镇守使微笑道:“说得对,副使心真细。”

    麦时雨有些赧然,自己都知道的道理,镇守曛城多年的镇守使怎么会不知道呢?想来剿灭魔教手到擒来,毕竟云州的魔教势力都是小猫两三只,检地司一到哪有反抗余地?自己只要做好自己的事就好了。

    一切,按计划进行。

228 分道

    送走了镇守使,麦时雨就正式成为了曛城检地司的大拿。

    怎么说呢?感觉还不错啦。

    皮笑肉不笑的将两位博士丢出去满城找魔窟后,麦副使将剩下的检地司众人召集起来。

    曛城作为日央郡郡治,本地检地司可谓人才济济,麦副使虽然只剩下一半人,实力可不低于刑极当初麾下的实力。毕竟这几年高远侯在云州势力更加稳固,训导营建设越发完备,这些培养的人才渐渐崭露头角,直属君侯的检地司迎来了大发展,几乎可主政官并驾齐驱。

    镇守使做事很讲究,把大部分老资格、老油子都带走了,给麦副使剩下的都是年轻一辈,可能实力稍差,但都是麦时雨扎扎实实能指挥的动的力量。

    麦时雨召集众人没有在屋内,而选择了庭院。原本的曛城守备是个讲究人,府衙的庭院很大,遍种花树,泉水绕屋,阳春时节花团锦簇,落英纷飞。

    “你们知道,镇守使带着队伍去做什么了吗?”

    麦时雨一开口,众人就有点发愣。

    “不是根据擎天寺博士的推测去布防魔窟了吗?”

    “当然不是。”

    麦时雨笑眯眯道:“他们有更重要的任务——清剿魔教。”

    “魔教?!”

    众人都愣住了。毕竟圣月教的大本营在西南,这些年才往北蔓延,偶尔在魔窟中能见到他们的踪影。但他们的风格是来无影去无踪,检地司大多是被动防御,主动围剿可是极罕见了。

    甚至说真较起真来,检地司的职责内不包括清剿魔教这一项。应该由朝廷专设对付几大“朝敌”的行天署来对付。

    不过这些年朝廷的力量越发衰落。扎根于地方的检地司尚可由各地诸侯重整新编,还算得力,中央的几处大衙门就一言难尽了。通明殿几乎自立门户,擎天寺满是混子,行天署则沦落到凑不齐人的地步。所以魔教越发势大难制。

    在场的众人都是云州土着,跟魔教作战过的不足十一,更别说清剿了,都有些不明所以。

    麦时雨继续道:“魔教?你们都没见过吧?我见过。魔教非常凶残诡异,为了接近天魔,无所不用其极,甚至把自己弄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以获得强大诡异的实力。哪里有魔窟,他们就到哪里搞破坏。如今他们又把触手伸到曛城来了,不清剿他们就等着魔窟出现他们偷袭我们吧。”

    这话肯定是没错的,众人纷纷点头,表示和魔教不共戴天。也有几个资格老的担忧:魔教要是这么强,镇守使没问题吧?

    不是每个镇守使都很擅长战斗的,曛城的镇守使以手段老辣、经验老到,年龄老……闻名。在高远侯没有北上时就已经镇守曛城了,也是少数几个被君侯留用的检地司老人,兢兢业业守城几十年,事事周到,没出过岔子,也没立下什么耀眼的功劳,而且据说年纪大了,实力还下降了。

    不过镇守使不行的话,这位年轻的不像话的副使难道就行了?她才来此地一年多,同样没立过功劳,大部分人也没见过她的实力,只见过她的脾气——那倒是大得很,惹不起。

    “但是——你们以为把外头魔教的基地端了就没事了吗?”

    麦时雨提高了声音,竖起两根指头,道:“两天,就剩下两天时间而已!难道魔窟消息出现这么久了,魔教所有人都在乡下呆着,不往城里渗透,只等魔窟降临当天再全力发动?没有这样傻的人。咱们一向关注魔窟,城防难免有疏漏,我相信城里一定早混入不止一个魔教教徒,伪装成百姓,等着到时偷袭。”

    “所以,不仅城外要清剿,城内也要清剿。要把混在百姓当中的魔教教徒都抓出来!”

    她言之凿凿,逻辑自洽,众人不自觉的被她说服。有一人道:“副使,魔教的人很狡猾,咱们怎么辨认呢?”

    麦时雨道:“问得好,这确实是个难题。我想了个办法,他们魔教信什么狗屁月神,不信东君,就在这里做文章。”

    “我已经把东君庙的庙祝都叫过来了,吩咐他们明天、后天在庙里举办祝福法会。告诉百姓去的就能得到东君祝福,合家平安。普通百姓肯定愿意去,那些不去的就很可疑了。”

    众检地司被她说的连连点头,道:“那不去的都抓起来?”

    麦时雨道:“也不能这样武断,或许有一两个什么也不信的,就愿意呆在家里。不去的咱们挨家挨户的去劝说,普通老百姓看到带着刀的公差上门,焉有不怕的?信不信的肯定都去了。那还拖拖拉拉的,就是真有问题了。”

    “我想,肯定也有教徒假装去的。到时在门口,写上指斥祸月和天魔的横幅,看到之后脸色有异的,也有嫌疑。还有大家一起呼喊消弭祸月的口号,那些不开口的,心中难免有鬼,还有……”

    她一口气说了好几条,都是一个思想,让所有人都老老实实去东君庙参加法会,不去的不行。

    众人点头,虽然觉得不免兴师动众,但好像也还行。因为虽然麻烦,却没什么危险,驱赶老百姓,最多面对零星的魔教徒,这里的人最少也是重剑士,又岂会怕的?

    麦时雨道:“大家去准备一下,我也要再做布置,今天下午行动。咱们这回的重点在南城。南城都是百姓家,房屋密集,最容易藏奸引盗。到时候人都聚到东君庙里,大家辛苦一点,挨家挨户再搜一遍,绝不能有漏网之鱼。”

    众人高声答应,分头去了。

    麦时雨伸开手,接住枝头飞下的一片桃花,微笑绽放:

    看来还算顺利。

    随着检地司连番动作,城中渐渐弥漫起异样的气氛。

    那些嗅觉敏感的人立刻察觉到不对。

    南城一间瓦房中,几个男女在屋中坐立不安。

    其中一个中年人坐在正中央强自镇定,也忍不住用手敲着桌子,道:“有点不对。”

    对面一人问道:“旗主,您看出什么来了?”

    那中年人微微摇头,道:“最近风声不对,我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预感就是瞎蒙,那就是没看出什么,众人稍微松了口气。

    旁边站起一个老头,道:“诸位,咱们也别老自己吓唬自己。都说云州检地司厉害,要加倍小心,可是咱们已经够小心了啊。打两个月之前咱们就在曛城潜伏,那时候擎天寺的废物还没推算出魔窟的日期呢。这两个月咱们伪装一家老小正常生活,和邻里都混熟了,根本没什么破绽,是不会暴露的。”

    “擎天寺……”那中年人陡然警醒,道:“没错!擎天寺早就是一群废物了。咱们圣月教都没推算出月神降临的具体地点,他们凭什么推衍出来?还大张旗鼓的出城布防,分明是有鬼!他们……他们是冲着分舵去的!”

    众人哗然,纷纷起身道:“当真?咱们快送消息回去!”

    那中年人摆手道:“等等——来不及了。他们一早出发。而且咱们埋伏在这里是最深的暗子,只等魔窟降临才能出手,这是香主的命令,不可轻举妄动。”

    他先下了决心,又道:

    “你们都别急。我听说带队的是镇守使,姓麦的女人都没去。姓冯的我能不知道么?论人品,是不什么好东西,论实力,没牙的老狗而已。曛城多少年,谁不知道谁啊?且他手下有不少咱们的人,恐怕早就把信报过去了。到时候分舵以逸待劳,又占了主场之利,还有香主主持,到时候他手下反戈一击,香主再跟他聊聊过往,说不定那些人马还成了我们的力量呢。说不定这一战之后,曛城就再没检地司了。”

    众人点头,似乎安心了一些,但又没完全安心。

    突然,门口传来有节奏的敲门声。

    这是早约定好的暗号。

    而是紧急联络的暗号。

    众人心再次提起,中年人压住众人,示意白发老头去开门。

    白发老者一开门,吃惊道:“怎么是你……”说罢让开门,一个穿单衣的人进来。老头在后面把门关死。

    那中年人也站起来,认得那人,不快道:“你怎么来了?不是不许直接来么?为什么不按照规定的方式传讯?”

    那人匆匆道:“来不及了,十万火急。我刚从衙门出来,就把上衣脱了就来了。听我说,姓麦的要在南城大搜圣月教……”

    他急急忙忙把早上麦时雨跟众人说的重复一遍,说到种种诋毁月神检测圣月教的方法,众人无不大怒,大骂麦时雨贱人不得好死。

    那人道:“总而言之,大家以大局为重。为了迎接月神的大事,暂忍一时之辱。”

    众人脸色难看的点头。那人道:“那我先把衣服穿上回去了,下午还要行动……”

    这时,就听外头有人道:“且慢,你先别穿。检地司的衣服不是给你这种人穿的——”

    众人跳起来,还没说话,就见窗外雷光闪烁,紧接着窗格破碎,一团雷光好像天上掉下来的球形闪电,滚到屋中,轰然炸裂!

    天空中,背负蓝白色羽翼的少年负手看着地下的瓦屋爆开闪电色的烟花。

229 一朝权在手

    雷光彷佛擎天柱,从瓦房顶冲天而起。

    无数碎片被雷暴炸的四散,飞出屋子的范围,向四周民居扩散,却立刻撞上了无形的墙,又掉落在地。

    这一场轰轰烈烈的爆炸,甚至没有波及到隔壁。

    但声音和景象实在瞩目,虽然有封城令在,周围还是探出了不少看热闹的脑袋。周围大户人家多,很多在门房的看门人甚至跑出来看。

    飞在空中的江神逸大声喝道:“检地司办事,闲人闪开!”

    这一声很灵验,登时起到了净街的效果,一个个脑袋都缩了回去。

    江神逸静静地看着坍塌的房屋,没有放下戒备——里面还有人!

    轰!

    废墟给人顶起,冲出一个巨大的白影!

    江神逸本在高空,俯瞰地面,那白影竟直愣愣的冲向天空,速度比烟花弹射还快。

    江神逸竟没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只微一侧身,那白影狠狠撞在他翅膀上,那风的翅膀给撞出一个大洞,那白影穿过之后,再翻身落在地上,发出“冬”的一声。

    风翅被破,江神逸失去平衡,彷佛断了线的纸鸢,翻着跟头往下落,他在半空未来得及平衡身体,先手中一指,雷翅中分出一道雷光,往那白影处噼去。

    轰——

    天雷轰顶,正打在那白影头上,雷电引起火烧,空气中一阵焦味。

    与此同时,风翅在空中渐渐复原,江神逸离着地面数丈之处勉强调整好了平衡,再度飞起。

    此时他看清了来袭之人的模样,喝道:“什么怪物?”

    只见雷光中,耸立一个一丈来高的身影,身上长满了白毛,身上肌肉纠结,剽悍无比,头脸身躯三分似人,七分像兽,因为被雷噼、身上白毛被燎得焦黑卷曲,但似乎并没有大的损伤,端的是皮糙肉厚。

    “果然是魔教。”

    江神逸还是第一次见这种怪物,但他曾听汤昭说起过魔教有这么一出,人形凶兽化,不知借了哪路邪气,人都变成了半人半兽的怪物。

    虽然看着凶勐,但过了几招江神逸心中有了底——

    这人狼固然皮糙肉厚,凶勐非常,比之寻常凶兽更难对付,但并没什么其他了不起的手段,不难对付。

    毕竟只靠身体硬抗,人能比得过凶兽吗?

    江神逸夷然不惧,半边雷翅雷光闪烁,手中更是引着电蛇,无数雷电往下噼去。

    虽然那人狼挨了一道雷无事,但不代表他愿意再被雷噼,这么多雷它也犯憷,当下在地面上来回奔着躲避。偏偏四面八方早被布下符阵术器,常常会一头撞上无形的墙,活动范围有限。

    江神逸在上方放雷如放风筝,很是惬意,突然风声一起,连忙翻身躲避,一块瓦片擦身而过。

    原来那人狼不愿一直挨打,抓起地面上的废墟瓦砾扔向江神逸,他身强力壮,瓦片飞得极远,到了上空已然威势不减。

    江神逸连续侧身躲避,那人狼不住抓地下瓦砾击打,当然打不中他,但他不住飞行,雷电准头也丧失了,在地上不住描边。两人胡打胡噼,一路周旋,却只在小圈子打转。

    突然,那人狼尖叫一声,身体又膨大了一圈,浑身血管暴起,往外渗血,焦黑的皮毛染上了一层红色。

    它低下头,抱起一大堆瓦砾,往江神逸处扔去。

    此时它的力量明显暴涨,那些瓦砾飞得极快,把江神逸打得在空中狼狈躲闪。

    江神逸低头避过瓦砾,突然眼前一花,人狼竟再次跃起,到了眼前。

    人狼这一回跃起,几乎孤注一掷,嚎叫一声,人头大的拳头如闪电一般打向江神逸面门。

    江神逸此时已经躲避不及,侧头之余,一念之间,全身覆盖了灿烂的光芒——

    罡气!

    罡气中雷光闪耀,那是吸收了大自然中的雷电之气,是罡气中的天罡!

    汤昭的罡气是大日神车经中的强大罡气,几乎有着太阳的气息,宛如天罡,但毕竟不是天罡。江神逸的罡气却是真正的天罡,充满了狂暴的雷电之力,论积累犹在汤昭之上!

    那巨大的拳头碰到罡气上,登时减速,但凭借惯性去势依旧迅速,无数雷光缠绕在拳头上,噼啪作响,在雷电的阻挠下,擦着江神逸的下颚穿出,终于打空!

    虽然只是擦了一下,江神逸头颈处还是一片鲜红,趁着这股大力,他倒飞出去,在空中一推几丈。

    那人狼只凭跳跃无法在空中转身,略一停滞,便掉了下去。

    他皮糙肉厚,不怕摔打,在空中已经摆出了落地屈膝的姿势,只等落下再次跳起。

    然而……

    片刻之后,他依旧没有落下。

    紧接着,人狼的身体不受自主的旋转起来。

    人狼状态下,他的理智减少,反而嗜血狂躁,但此时也发现了不对,四处张望,发现——四面都是风?

    无数的风在他身边旋转起来,彷佛一道龙卷风,人狼在空中身体不受控制,被卷入旋风当中,疯狂旋转,大声嚎叫。

    “空中可是我的主场啊,蠢货!”江神逸擦了擦颈上的伤口,并没有流血,切齿而笑,“既然来了,就别走了!”

    旋风在原地陀螺般旋转,江神逸一挥手,翅膀上道道雷光滚入旋风中,形成耀眼的二色风雷卷,只听噼噼啪啪的雷声和呼呼大作的风声,连人狼的惨叫也听不清了。

    他不再管那个狼人,而是自顾自的思索。

    当时,门中好像有好几个人,怎么只有这一个人狼出来?

    其他人呢?

    被电死了?

    江神逸不信,连忙落下查看。

    那被雷光爆通顶的房子不剩什么东西了,大部分被吹上了天,原地只堆了些瓦砾,江神逸下来推开最大的那片断壁,就发现了一处地道口。

    地道口已经被弄塌,想要清理干净,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了。

    江神逸吐了口气,心中明白,这事已经明摆着了,那人狼就是出来给同伙争取时间的,其他魔教徒趁着他们战斗,都钻地道跑了。

    “真是的,师弟告诉过我魔教的人常常挖地道,我都给忘了。”

    “江少侠。”

    江神逸正犹豫要不要把地道挖开追过去,就见麦时雨已经到了。

    陡见麦时雨,江神逸有些不好意思。

    今天早上麦时雨找到汤昭,说自己要做一石二鸟,引蛇出洞的局,请汤昭帮她捉拿检地司的叛徒。正巧汤昭潜心研究空型魔窟,脱不开身,便把事情托付给江神逸,麦时雨见他他能飞能打,可以从天空轻易监视从府衙出门的人,十分赞叹,热情邀请他相助。

    江神逸既热心,又年少好胜,当即大包大揽,别说监视追踪,连捉拿都一起包圆了。

    结果如今人是找到了,又捉了个怪物,大部队又给跑了,可说是办砸了一半,他想来骄傲又脸皮薄,不免讪讪过意不去。

    麦时雨听他讲完了过程,点头道:“少侠已经做得很好了,果然一找就找到了他们老巢。敌人确实狡猾。但邪不胜正,最终他们还是跑不了的。”

    江神逸道:“咱们现在去追,沿着地道摸过去,他们肯定跑不远。”

    麦时雨微微摇头,道:“不着急,我还有一个计划,且容他们蹦跶一时三刻。咱们先管东君庙的事吧。”

    她嘴角微挑:“希望他们不是单纯的逃跑,而是去找更大的鱼。”

    城外。

    曛城之外没有太大的山,除了三面平原,只有城西南有一片小丘陵地段。

    经过多年调整,云州平原地的村庄早已经合并入大村大镇,动辄都是万人以上规模,且修筑堡垒防护,最差也有强大的侠客驻守,编户齐民,保甲相连,早已经秩序井然。

    但丘陵地区由于山丘阻隔,或许还留有零星天然村庄,也最适合藏污纳垢。

    镇守使带着手下上百检地司,以探查魔窟的名义开进了丘陵区。

    不过一进丘陵区,镇守使就提议“分兵”。

    随行职衔最高的千户范千户一听就觉得不妥,倘若有千军万马也就罢了,一共就百十来人,又都是重剑士以上的强手,没什么后勤压力,分什么兵啊?况且丘陵处又有许多奇险地形,分散了岂不给人送菜?

    然而镇守使坚持分兵,而且要带一部分人走小路偷袭,充作前锋。这个提议更荒唐,范千户再次反对,说哪有大将抛却队伍反而轻骑冒进的道理?然而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镇守使比千户打了不止一级。最终范千户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镇守使带着自己的亲信一行三四十人先一步没入山丘中。

    行军大半日,到了傍晚时分,镇守使带着心腹的队伍来到一处山坳,命众人停下列队。他自己站在队前,默然不语。

    众人本以为他要扎寨,还想劝说魔教驻地就在眼前,他们都是精英不怕夜战,趁夜偷袭出其不意必能大胜,何必夜长梦多?没想到镇守使并没有下达任何命令,反而站在山坳中,一点点看夕阳落下。

    蓦然,他转过头,白发白须在阳光下染得如同火烧。

    他高高举起拳头,大声道:“天降月神!”

230 黄昏

    “天降月神!

    夕阳下,白发苍苍的镇守使举拳大吼。

    他的情绪很激动,他的声音很洪亮,他的动作很标准,如此突兀激烈,在黄昏中激起寒鸦无数。

    队伍就排在镇守使面前,离着他很近,能看到他脸上肃穆却又隐约狰狞的表情。有的人心中一寒,不知所措,有的人却莫名振奋。

    “天降月神!”

    其中两人跟着他高呼,他们的手势和镇守使相似,却又略有不同,显然是一套完整的仪式中的一部分,就像信徒在香主的带领下呼唤月神之名。

    这种仪式在圣月教的法坛上再正常不过,但在偏僻的荒谷中却突兀又诡异。一部分检地司人愣住了,另一部分警觉和哗然,还有一些竟然跃跃欲试起来。

    “月神降临——月神!月神!月神!”

    从一个人高呼,到三个人高呼,后面有四五个人跟着回应一起呐喊。

    整个队伍五分之一的人都陷入了莫名的狂热中,其他人面面相觑,躁动难安。

    “月——”

    “砰!”

    喧闹突然戛然而止,几个高呼月神的人彷佛脑袋上挨了一锤,身子往后便倒,倒在地上人事不知。

    而镇守使却收敛了表情,停止了呼喊,站在原地,好整以暇道:“怎么着?还真有人当真投靠了魔教啊?”

    还站着的检地司众人一口气松了下来——还好,还好,镇守使并非真的入魔了。

    要是镇守使真的是魔教逆党,把大家拉到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荒郊野外,逼着大家入教那可就完蛋了。

    这么多年的老上司,突然拉大家入魔教,大家是从还是不从?从了,家人怎么办?

    没错,跟着镇守使到此的众人都是心腹中的心腹,跟着他十几年、几十年忠心耿耿,镇守使叫大家叛变,很多人真得会考虑考虑的。

    好在,老大没那么不靠谱,刚刚那样多半是……试探?在大战前试探队伍里有没有卧底?

    结果同僚之中,还真有魔教的人?信了魔教的那种疯子?

    刚缓过一口气的众人脸上多少有点挂不住,这几个人大伙都认得,往日也是称兄道弟,并肩作战,交情……有一点点交情的,怎么没看出来呢?

    还是镇守使英明,早就看出来了。今日清剿魔教,若让这几个叛徒临阵反了水,任务失败不说,大伙性命都难保。

    镇守使慢条斯理道:“好啊,检地司里多奇才啊,还有真心信了这种东西的。我还以为最多是收些黑水,对搞事的睁一眼闭一眼呢,就像老周、小屠他们似的……”

    被他点名的两个检地司吓了一跳,慌忙道:“没有的事……这……”

    镇守使袖手道:“别谦虚了。这里都是自己弟兄。你们看看,跟着我来这里的都是自己人中的自己人,这里荒郊野外,没有外人怕什么么?我也不是要拿你们怎么样。所以大伙儿就打开天窗说亮话,把心里肚里的那点牛黄狗宝都掏出来晒晒。”

    老周、小屠等人脸色稍松,但还是有些不自在。

    镇守使继续道:“你们也不用觉得惭愧,收魔教的钱怎么了,魔教的钱都未必最脏。这里头有一个算一个,哪个干净了?包庇、走私、受贿、拉帮结伙、吃喝嫖赌,五毒俱全啊。”

    他慢悠悠的围着队伍绕了一圈:“这怪谁啊?怪我!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当年我怎么干的你们都看在眼里,只要钱给到位,在我眼皮底下造反我都不管。钱没给到,你呼吸重点我说你要把城墙吹倒了。有我这个老混蛋带头,可不是带出你们这群小混蛋了么?”

    他似乎在说笑,但队伍了除了一两个没什么大问题的扯了扯嘴角,其他人只会更紧张,傍晚的冷风从山坳口吹进来,钻进衣领,透心凉。

    镇守使继续道:“可是全怪在我头上,我也很委屈啊。我虽然现在是个老帮菜,可我也年轻过呀。我年轻的时候,我的前辈就是这么带我的。那个时候就没有我不敢干的事,就没有我不敢收的钱,为什么?因为我是检地司,检地司就是横,就是牛,你不服我就弄死你。”

    他突然笑道:“可是如今好像不行了啊?我们检地司经过君侯的整编、修理,已经成了个正经的部门了,要办正事了哦。”

    他点着一人,问道:“小屠,你说说,咱们是办正事好呢,还是做混蛋好呢?”

    那小屠三十来岁,算是队伍里比较年轻的,一时不知如何回答,道:“这个……”

    镇守使道:“没关系,就说自己想的。这地方没外人,跟我还遮遮掩掩的?”

    那小屠叹了口气,道:“还是做正事好啊。”

    队伍里有一半人点头,另一半茫然。

    镇守使点点头,道:“说得好啊。还是做正事好。一呢,当混蛋一辈子只能当混蛋,做正事可以建功立业,前途无量。二呢,对得起自己的那点良心,将来跟儿女提起当年,声音能大一些,脸上也有光。三呢……除了良心之外,有个信念这东西挺好的,有个东西支撑着你,不会突然崩溃,想大哭一场,想从高处跳下去,觉得活着没意思……”

    他说话不知触动了哪根情肠,语气有些凝涩。

    “可惜啊,我年轻的时候没人带我做正事,也不知道该怎么做。而我现在呢,已经老了。一年两年要退下去了,我这一辈子注定只能是老混蛋、老混子了。而且我年轻的时候做的烂事太多,腌得久了,已经成了酱菜了,从里到外,黑成一坨了,我来做正事,那正事就被我玷污了。”

    镇守使突然几步走到正中央,道:“可是你们还年轻,还没被腌透。但很多人不敢做事,因为知道自己过去做的错事多,不能回头了。有些人晚上睡觉前未尝不后悔当年管不住自己,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可是一觉起来又无法可想,只能破罐破摔,得过且过。”

    众人之中有不少汗水涔涔,被他说中了。

    镇守使道:“俗话说解铃还须系铃人,是我把你们带坏的,该当由我填这个坑。清剿魔教,就是个机会。我直说吧,这次清剿之后,我会隐退,把检地司正使让给麦时雨。她的脾气你们是知道的,眼里不揉沙子,你们还能这么混下去吗?不如就趁着这次清剿做个选择。”

    “不想干正事的,我有一套挪移术器,把你们凭空移到千里之外,凭你们的本事,只要不在云州,哪里不能求个富贵?这边给你们报个阵亡,抚恤优厚,家小也不必担心,反而受到照顾。还想做事,想有个正经未来的,把这个魔窟当做金盆洗手的那盆水,洗干净,就跟过去一刀两断。以后要有人翻出前事来指摘你们,只管往我头上推……”

    “镇守使!”

    “不可!”

    “老大,别这样!”

    镇守使哈哈笑道:“怎么着,你们以为我要死啊?我老头子马上退休,没有家人,退休就去南边享受生活,再也不回云州,谁能追得到我?名声对我一文不值,正好给你们垫脚。你们一口一个老大的叫着,这个举手之劳我还不帮?以后你们好好做事,还跟好人一样。说不定还搏一搏当剑客呢。”

    队伍中不少人,尤其是还年轻的人不由怦然心动。

    镇守使背转过身,声音渐渐放低,道:“珍惜眼前,能在云州当检地司是多好的机会啊,别辜负了。可惜我生得太早,我要晚生三十年,我也想当剑客啊。”

    最后,他指了指地上那几个教徒,嫌弃道:“至于这几个蠢货,收黑钱居然收成了魔教徒,好比当保护伞当成了混混儿。还不是帮派头头,是主动当人家的喽啰。真是愚蠢不可救药。看在当年的份儿上,一会儿剿完魔教塞到战场上,就说他们阵亡了。”

    昏暗的地道中,几个男女又堵死了一扇门,进了一间挖出来的小房间,暂时松了口气。

    其中一个女子道:“旗主,咱们暴露了。是去乙字月舍继续蛰伏,还是撤回分舵呢?”

    那中年人沉吟道:“分舵肯定是不能回,先不说是不是正被围剿,咱们这样灰熘熘的回去,如何能有好果子吃?你们去二号月舍,继续潜伏。记住了,就待在屋子里,只当屋中没人。屋中储备有吃喝,便溺将就一下,只剩下不到两天的时间而已。”

    众人答应,但还是看着中年人。中年人用得是“你们”,他自己呢?

    中年人道:“我去找那位先生求助。”

    众人同时一滞,多有皱眉的,那女子更道:“旗主,那人神神秘秘,跟咱们圣月教不是一条心……”

    中年人摇头,道:“我心里有数,不过如何,咱们在云州扎下跟来离不开人家的帮助。那位先生多智近妖,明察秋毫,此时我等愚钝之辈正需要他指点迷津。”

    那女子不满之意藏也藏不住,道:“香主曾说此人几次三番拒绝入教,终究是心藏二意……”

    说到这里,就见中年人瞪视着她,她只好闭嘴。

    中年人道:“不必说了,咱们分别行动。”

    与此同时,汤昭敲开了张融的门。

    张融很诧异汤昭来访,汤昭道:“先生,我研究您那篇秘籍有所得,想向您请教。”

    张融奇怪道:“我对符剑师一窍不通,能指教什么?”

    汤昭道:“这手段不是符剑师,更像铸剑师。我是想问,您能不能再推算一下,空型魔窟里到底有什么东西?”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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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众生介绍:
年幼的汤昭带着老师的遗物一副眼镜闯荡江湖。他还记得老师那个失败的老穿越者留下的祝福:戴着我的眼镜出发吧,说不定能给你开挂呢?
在荒山破庙的枯井里,这个祝福实现了……
戴上眼镜,看看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吧——
欢迎来到剑客的世界!
你以为这是一只猫,其实它是一把剑!
你以为这是一只罐子,其实它是一把剑!
你以为头上是太阳,其实它还是一把剑!
所谓剑天、剑地、剑众生
汤昭:我先来那把太阳!
眼镜:其实你可以多来点
已有百万字完本老书《上天台》、《补天道》,人品保证,童叟无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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