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1 选择
听了汤昭这个要求,张融沉吟道:“这可难了。咱们推算天时,本质上还是以我们世界的天象变化为依据,并非什么凭空测算。对面的空间降临之后,里面有什么东西,并不影响咱们这里的天时变化,所以就难以推算。”
汤昭点点头,叹了口气。
张融道:“小友有什么困难?不妨说出来我也帮你出出主意。”
汤昭道:“我研究您给我的那文献,虽然复杂,但本质上还是铸剑的手段。把空间当做一种‘空’质材料,然后用‘风’来收取。然后才是最要紧的折叠手段。我认为这是正路,比我原先准备的那种手段要强。所以我打算以这个手段为主,现在当务之急,是找到大量的风质材料。”
他大略解释了一下在铸剑领域风和空的意义,道:“我平时也囤材料,但每一样并没有那么多的储备。尤其是我铸剑只需要剑身土质材料,其他材料疏于收集了。所以还是想要用一种风质。”
其实他现在手中有一种风质材料是可以批量制造的,就是龙威,那是典型的风质材料,只是龙威与龙吟都太过霸道,汤昭担心引起魔窟中天魔暴动,所以想要收集些更平和的。
张融沉吟道:“不能直接用风吗?”
汤昭道:“没有性质的风不大好用。您知道,就像没有坡度的山不好爬一样。因为那空间也不是纯空间,里面有山水生灵,也是有杂质的‘空’。最好能找到双方适配的风。如果找不到,有一半适配的也好。最好找几种不同性质的风备用。”
有性质的风就难找,纯自然风的话,让江神逸使劲拍翅膀就行。
张融道:“用内力如何?张某还有些内力。”
汤昭迟疑道:“恕学生多事,我不太想用沾了人气的风。”
因为最后被折叠好的空间还是要罐藏的,罐藏是不能罐藏和生灵有关的东西的,内力算人的一部分,不好藏,当然可以用传统手段封存,但汤昭偷懒惯了,还是习惯用罐子一装,干净又卫生。
张融思索道:“我倒是想到了一处好地方,正好我今日无事,跟你走一趟。”
“东君降临,大开法会!”
“东君来了,祸月就无忧了,东君来了,大家就安全了!”
“东君不出,奈苍生何?”
消息传遍了街头巷尾,被要求足不出户的百姓先还将信将疑,但紧接着便有官差挨家挨户上门,通知大伙去东君庙集会,虔诚听讲。去者管两日的茶饭,有油有盐,最后一晚的正餐还有肉。
百姓听说东君降临庇佑自己,虔诚者已经积极去了。其余寻常者听说管饭,也愿意去了。那些懒宅者,看到有公差提刀上门动员,也无奈何去了。
一下午时间,南城大多百姓已经依次分批去了东君庙。其中几道街区由麦时雨亲自盯着,更是空得一干二净。
到了最后,麦时雨下令,所有不住人的空屋都要破门进去看看。说不定其中就藏匿着魔教妖人。
还别说,局部还真发生了零星的战斗。有几个屋子里冲出了几个人狼一样的人形凶兽。还不等检地司的人动手,在空中憋了一口气的江神逸早俯冲而下,一道雷噼了过去。
最终,所有空屋都搜了一遍,加起来也摸出了五六个魔教徒。
“我总觉得还有大鱼没落网。”江神逸落在麦时雨身边,皱眉道。
麦时雨微笑道:“当然还有大鱼。虽然没有捞出水,但已经在水里了。走吧,总攻的时候到了。”
她伸手,手中粉红色的桃花瓣随风飞舞,往另一个方向去。
“利剑指何处?桃花逐水流。”
—-
郊外一片花圃中,有一凉亭。
凉亭之中,一文质彬彬,神色安宁的青年男子坐在石桌边正在品茶,他喝一口差,轻轻一叹,彷佛伤春悲秋一般。
旁边,一中年男子毕恭毕敬站着。
“这么说,你们圣月教败了。”
那中年男子一凛,道:“不,也不能说是败了。还在决战,总有一线生机。”
“生机?在哪儿?”
中年男子额上滴汗,他本来是想请教这神通广大的青年他们圣月教的生机在哪儿,结果一上来反被将了一军,支支吾吾道:“生机在……检地司去分舵,未必能讨到什么便宜。倘若我们能反杀——”
那青年手中的茶杯盖发出一声脆响,好像笑声,道:“你们,反杀冯志烈?”
中年男子辩道:“那镇守使虽然是检地司的老资格,实力只是一般,人品还低劣,统兵的本事也是乱七八糟……”
那青年男子用茶杯盖拨着茶叶,道:“好吧,就算你们能反杀镇守使,那又如何?检地司没有更强的人么?如今云州的实力愈发强大,一州之地巡察使竟不下十指之数,一郡都能匀上两个。但凡有一位在附近,你圣月教能抗衡么?”
“剑客的时代就是这样,剑客不但强大,而且来去如风,增援迅速。你们的凶化力量已经全面落后了。”
“所谓决战,需要在正确的时间和正确的地点,方有决胜的可能。对你们来说,正确的决战时间只有一个,那就是天魔降临的那一刻,因为只有那时检地司腹背受敌,给了你们战而胜之的机会。一旦在降临之前决战,你们就已经输了,何况还被人摸到了老巢。”
青年道:“输了也不怪你们。一九分的棋,能赢才是侥幸。云州这地方,不是你们这种人能把握的。”
中年男子并没有被安慰到,反而神色难看,突然跪倒,道:“请先生指点迷津!”
那青年毫不动容,道:“指点?你想要的是什么?想要你的命呢?还是真心想要接引月神?”
“我……”中年人神色挣扎。
“想要性命很简单,从这里往西南走,马上就进入灵州界。灵州的混乱你自然知道,往哪里一藏不能逃得一条性命?你要是当真虔诚,还想为月神效力,那就做一回孤勇义士吧。我给你一样东西,等到魔窟降临,你埋伏在地下,看准机会冲上去启动,到时空间风暴之力陡然增加,周围碍事的检地司必死无疑,到时,月神走出魔窟自然一片坦途。”
“当然,代价是你将直接去极乐世界回归月神怀抱。你愿意吗?”
中年人神色变幻,嘴角抽搐不已,有几次似乎要答应,但终究还是下不定决心。
突然,一阵香风吹过,一只纤纤玉手搭住了他的肩膀。
中年人一回头,就见一张容光胜雪的容貌靠在自己身后,一双勾魂夺魄的眸子与自己四目相对。
来人娇声笑道:“这样好的机会,你还在犹豫什么?如此为月神献身,又光荣,又体面,是三生有幸的事,不是么?”
中年人两眼发直,不自觉得点头,那女子揽住他,轻移莲步,将他从凉亭中带了下去。
那青年人坐在亭中,独自一人饮茶,虽然饮茶,却眉头深皱,好似在借酒消愁一般。
过了一会儿,那动人女子去而复返,道:“他拿了玄水令。要留他在此吗?”
那青年人道:“留下吧。这蠢货如今是丧家之犬,人又愚蠢,放他出去,说不定就撞进检地司怀里,反糟蹋了我们的宝物。先给他找个地方,等后天再放他出门,好歹还有最后一点儿用处。”
他深深叹息道:“没想到魔教已经堕落到这个地步了,不但没有人才,还汇聚了这么多蠢材。连当刀都当不了一把好刀。再这样下去,别说三年,就是三十年也难在云州站稳脚跟。于我们的大事没半点用处。”
那女子嫣然一笑,却带着森森冷意:“魔教的人死光了才好呢。他们本来也不配当刀,最多是做垫脚石罢了。你可知道,昨天夜里他们的分舵被冯志烈抄了,大小教徒给一勺烩了。”
那青年摇头道:“意料之中。冯志烈年纪虽老,还是头老老虎,区区魔教算什么?这帮人从来不能指望。不过冯志烈也休想得意,他去时容易,回来就难了。”
那女子微笑道:“因为黄雀在后啊。他怎么也想不到回来的路上还有我们在算计他。这只没牙的老虎插翅难逃。”
那青年道:“对了。请殿下跟你一起去吧。他的实力不错的,有他帮忙对付检地司把握更大些,也省得他无事可做。”
那女子蹙眉不悦,过了一会儿道:“好,如你所愿。你也后悔了吧?他本来是路过,要继续北上的,你非要留他在此观战。结果人家血统高贵,天然在你之上,又不肯安静旁观,还指指点点起来,你如今听也不是,不听也不是……”
那青年摆摆手,示意她不要说的过分了。道:“殿下在昆岗刚刚经历了一场失败,正是沮丧的时候。我看他如丧肝胆,若不叫他留下来见证一场大胜,恐他失去了成事的勇气。这不好,他身为宗室都动摇,底下的人心如何收拾?北上之后大事也难成,更加误事。索性叫他留下来,目睹我等成此大功,重建了信心再走。”
那女子冷笑道:“就算他再度建立信心,难道这一去就不失败了么?在昆岗密谋多年计划完备,又有上柱国和玄甲军供他驱策居然还能失败,这回深入云州高远侯眼皮底下,又有几分成功的把握?只能说幸亏他不是太子殿下。”
那青年如何接她的话?挥挥手叫她去了。
过了片刻,那女子又回转,道:“上卿,有两个书生向这边来了。”
那青年澹澹道:“来踏青赏花的穷生么?不必理会。”
那女子道:“不,年长的那个只是寻常书生,年轻的那个身上有符的味道,是符剑师。他们是来搜集花圃的香气的。”
那青年道:“你去看着他们。只是收集花圃中香气,那就不必理会。如果往清明钟那边靠近,就杀了他们。”
“是。”
一声答应,女子没有退出去,反而原地消散了。
232 筹谋
“此地如何?”
眼前是一大片花海,红的、白的、粉的,枝头的、草上的、藤上的,花团锦簇,姹紫嫣红,争奇斗艳。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花香。
汤昭上一次见到这么多花是在符会上,只是比起匠心巧思的剑州岛花栏,这里的花更生机勃勃,也更野蛮生长。
尤其是花香。剑州岛上的花栏禁锢住了花香,只有凑近闻才能闻到属于各种鲜花独特的味道,然而在这里,所有的花香混在一起,浓郁到彷佛要滴出水来。
甚至于,浓到极处,都不能说是香味了,味道反而变得奇怪起来。
“好得很啊。”汤昭吸了吸鼻子。
对于赏花的人,这里的花有些杂乱无章,但对于提取香气的符剑师,这里可算是乐园了。
张融道:“你先搜集这香气,如果觉得不够,里头还有另一种风。”
汤昭道:“什么?”
张融道:“里面有一口大钟,那是前朝的古迹,据说是当年曛城旧址的钟楼。按你们的划分,声音,也是一种风吧?”
汤昭点头,声音还真算一种风,能听到,看不见摸不着,又有性质,自然算是风。但在铸剑材料中,声音不好用,因为声音是波动的,不稳定。不稳定的材料铸剑、制器风险太大,向来不受欢迎。如果汤昭选择龙牙剑的两种剑法为材料,也会首选龙威而非龙吟。但如果是在荒无人烟野外,一口大钟发出浑厚钟声,应该还是值得收集的。
张融道:“这地方是我在典籍上看到的。据说在前朝末年,在钟楼前曾发生过一场血战,我大晋盟友一位诸侯王进攻曛城。本来城门已经被攻破,眼见曛城不保,后来前朝郡守以灵相附在钟上,化身钟灵,敲响了钟声,活生生震死了数万大军……还有满城百姓。使曛城周围百里成为死地。”
汤昭心中震撼,道:“这就是……王朝末日的景象吗?这种事情……能做到吗?”
灵官以灵相附着在钟声,钟声震死几万人?他在符会上也算见识了灵相的各种古怪手段,却不知还有这等分支。这应该是无差别攻击的大招了吧?龟寇为什么不用?倘若在会上上出其不意的用出这招来,剑客不说,那些年轻的符剑师有几个能抵挡?死上个几百人,龙渊非一败涂地不可。
张融道:“百年前的传说,或许有夸大之处?但前朝的灵官手段繁多,据说有操控活人的,有附着尸体的,焉知没有附着器物,增强能量的?附身铜钟也未必做不到。最多是现在失传罢了。”
汤昭若有所思道:“不错,前朝的灵官体系近似于魅影,千变万化。其实剑客和灵官都是潜力无穷的体系,要是能结合一下就好了。”
张融笑到那情形,道:“你这话现在说说还罢了,若在当初说,恐怕双方都要除你而后快。所谓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如今就是剑客的天下了,灵官的经就再也念不得。只可惜当年灵官百花齐放,繁荣如此。如今也不过史书几行文字罢了。”
他感慨几句,道:“你先在这里收气吧。回头咱们去那钟前凭吊一番,再收集钟声。如果到时候钟声还不够,还可以向下挖掘,说不定能挖掘出一些杀伐之气。”
汤昭摇头道:“杀伐之气就罢了,杀气也是人气,而且不祥。但是凭吊一番总是好的。”
两人都是读书人,难免有些怀古论史的爱好,看到前朝古迹,少不得要感慨一番,说不定还要作诗凭吊。诗汤昭是作不出来的,但不妨碍他想过去看看。当然眼前正事要紧,以收集材料为先,其他且先靠后。时间紧张时,什么凭吊怀古也就能省则省。
当下汤昭取出符页,准备材料,开始收集花香。
两人都没察觉,花丛深处有一双眼睛一直盯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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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宅”。
江神逸站在一处大宅门前,念着门上匾额。
“这家人姓冯?”
麦时雨道:“是本地曛城三大世家之一。没想到啊没想到,他们竟然投了魔教,成了曛城的魔教贼窝。如今魔教匪徒逃窜至此,他们万万抵赖不得。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
在她身后,众检地司早把大宅围的水泄不通。只是虽然围着,众人似乎都有些顾忌,并没有腾腾杀气。
麦时雨挥手道:“找个嗓门大的,最后通牒一番,叫他们识相投降,不然覆巢之下恐无完卵。”
旁边的检地司千户答应一声,又轻声道:“副使,是不是多给一点时间?”
麦时雨头也不回道:“你们顾忌什么?怕一家本地的世家豪强?检地司灭的就是豪强。”
那千户道:“这家姓冯啊。”
麦时雨略一顿,道:“镇守使是正阳郡人,根本不是本地人,在本地有什么正经亲卷?那冯氏攀附他而已,亲戚都盘到五百年前了。镇守使若在,知道冯家有谋逆之事,第一个便放不过他们。”
江神逸道:“你们检地司不方便,我来出手吧。”
麦时雨一怔,温柔笑道:“多谢江小哥仗义,不过正因为他们家和镇守使有拐弯抹角的亲戚关系,才一定要由检地司出手。”
说罢,她拔剑。
漫天花雨飘然而落,桃李芳菲,洒落满园,给深深庭院更添几分春色。
紧接着,就听得屋中惨叫声响起,此起彼伏,好像在花雨洒落的同时,屋中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一般。
众检地司武官个个神情紧张,年长者多有不忍,年轻者却大多兴奋,显然这位副使手段强硬,令他们钦佩。
不过片刻,宅中就有人道:“投降,我们投降!我们愿意交出妖人,求诸位大人饶过我家满门妇孺!”
麦时雨对江神逸道:“你看,我还没动真格的呢。这些外面豪横的世家其实没什么骨头。偏偏心眼还多,好好的日子不过偏想走些歪门邪道。铡刀临头却比谁都乖觉。早这样早投降不好吗?”
江神逸支着下巴道:“你不是要先下最后通牒吗?你还没劝降,他们哪有机会叫投降呢?”
……
麦时雨忽略了江神逸的话,大声道:“里面人听着,别给我玩花样。所有地道口都堵死了,谁也跑不了。我要十六个魔教教徒,少了一个,你们从自己家里凑人顶上。”
门中一片沉默,显然麦时雨连人数都算得清清楚楚,令冯家人感到绝望。
果然,不过一会儿大门开启,冯家送出了十六个被捆得严严实实的魔教教徒。冯家族长一身白衣,率家族众人伏地请罪。
这些冯家人身上多少带些伤口,彷佛被细碎的刀片割伤。显然,漫天降落的花雨带来的不仅仅是美丽的奇观而已。
麦时雨挥手,检地司扑上,魔教徒抓走,又将冯家人看管起来,另有人进宅邸去搜,先搜了没有隐藏的魔教徒,然后再搜冯家参与魔教的种种物证。冯家勾连魔教已是确凿无疑,有所疑问的无非是他们是在魔教是什么身份而已。
城中魔教已经搜毕,检地司大获全胜。麦时雨主持的甚是漂亮,也令她在检地司内威望大增。所以她没有因为魔教徒全部落网而停止东君庙的仪式,反而坚持所有百姓都要在庙里祈福,也无人来质疑她。
傍晚,汤昭和张融来到曛城旧址钟楼下。
这曛城旧址,已经浸没在百年时光当中,断壁残垣也长满了野草鲜花,绿油油生机勃勃,远远只看到草木葱茏,看不到当年的风光痕迹。
草木当中,唯一剩下的建筑就是钟楼,楼墙还算完整,只是爬满了蔓藤和爬山虎,好似出土的青铜器一般长满了绿绣,悬挂铜钟的绳子早已朽烂,大钟落在地上。铜钟上结满了青绿的铜锈,太阳光斜斜照射,也反射不出半点金属光泽。
汤昭看到此情此景,甚是失望——看来这口当年声震百里的铜钟,是发不出声音来了。
本着“来都来了”的精神,两人走上钟楼,汤昭割开爬在钟上的草藤,用手指带一点罡气敲钟的表面,只发出“嗡嗡”的闷响。
果然是糟朽了。
好在他确实在花圃中收集了不少浓郁的花香,今天的任务也完成了一半,实在不行,只能再找江神逸要点纯风凑数了。
“咱们回去吧?劳烦先生了。”
张融道:“不再清洗一下试试?符剑师有清洗铜锈的手段吧?”
汤昭道:“有,但也是个精细活。魔窟降临也只有一两天了,您也有很多事要做。我也要处理材料,还有……谁?”
他目光一闪,已经看到了钟楼一角有人影闪过,似乎是个红衣人形。
他回头向张融确认了一下,张融微微点头,显然这位剑客、武道大宗师也看到了异常。
汤昭拔出法器,道:“我去看看。”轻轻一跃,已经向着人影处扑去。
若在往常,郊外遇到旁人原不必如此紧张,可是此时正是魔窟降临前,曛城情势波谲云诡,此地又是如此荒凉,不由得人不多想。
然而往人影处跑了几步,就见满地荒草,并无人影,汤昭拨开草丛,依旧一无所获。
因担心被人调虎离山,汤昭便匆匆回了钟楼。
钟楼上,张融安然无恙。汤昭松了口气,仔细想想,知道其实两人中应该担心的是自己。若有人想要偷袭一位大宗师、大剑客,那可算他们找对人了。
一抬头,他突然发现,那口钟竟然被张融重新悬挂起来,那庞大的铜器一旦离地,还是很壮观。
“张先生……这?”
“来都来了。敲一敲试试。”
汤昭还是觉得没必要,铜钟挂起来更像一堆废铁了。
张融笑道:“那我来吧。”从袖子里取出一物,竟是湘妃竹折扇。
他用这把轻飘飘的折扇,敲在铜钟上。
“当——当——”
暮鼓晨钟,声震百里!
233 钟楼
黄钟大吕,震耳欲聋!
钟声远远地荡开,彷佛浪潮,向四周侵袭、狂卷。
而汤昭他们,就在浪潮的中央。
当钟声从汤昭身边响起时,汤昭浑身都为止震动。
开始震动的是耳膜,那近在迟尺的撞击声几乎震破了他的耳朵。
然后是身体,那种震动从耳朵传到全身,皮肤、血液、骨节,五脏,每一个零件都彷佛进入了共振的节奏,不住震颤。
紧接着,就是力量,震动下,他不由自主放出了罡气,罡气一出现就剧烈的震动起来,彷佛被摇晃的鸡蛋黄,一时凝聚,一时摇晃,和那股声波拉锯不已,勉强保持稳定。
最后,震荡的是他的魂魄!
这是他自己的感觉,那股震荡从外而内,一寸寸往里入侵,就像遇到龙威时的压制,但那不是镇压的压制,而是不住的震动,魂魄颤抖之下,他变得震惊、恐惧、恶心……
好在这时,钟声停了下来。
汤昭低下头,彷佛要吐,最终没有吐出来,但浑身极其难受,险些站立不住,扶住旁边的碎石,眩晕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好转。
抬起头,就见张融站在钟旁,脸色改变,显然也受到了震动,腰间的剑已经出鞘三寸。
汤昭没想到,他经历了那么多战斗,持过仙剑、权剑,打败过天魔、剑客,毁灭过龟寇精心策划的阴谋,直面过龙威与百灵炮的魂魄威压,却险些被一道钟声震倒。
这让他想起了朱杨的理论。
魂魄不强,终究是在本源上虚弱的。
如果不是剑客,魂魄就是最大的弱点,罡气能够护身,护不住更深层次的魂魄,身体再强健也能被特定的招数击穿。
必须要从根本上强大起来。
想着,汤昭平静下来,讪笑道:“让先生见笑了。”
张融摇头,道:“这钟声好厉害,我这自在罡都险些守不住。剑差点要出鞘护我。”
汤昭更赧然,他本以为张融凭剑客之力才能自保,没想到仅凭罡气就能防御。看来自在罡融合了坚定地意志,果然更胜一筹。
有时间他也可以试试。
紧接着,他的注意拉回钟声本身,道:“这钟声好厉害,真不是什么法器么?这还是您用折扇敲得,若真是正经撞钟,不说满城皆死,退却雄兵并非夸张啊。”
别看汤昭不如张融,可他也是正经散人,罡气也能在钟声中勉强自保,而前朝精兵再强,连个个侠客也做不到,如何抵挡这样的钟声?
他还有点不相信,又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甚至悄悄取出眼镜来看。
眼镜……
眼镜不显示。
眼镜不是什么都显示的,木头、石头、废铁,都不会提示,只会提示剑、符式、文字等相关的东西。眼镜不显示,证明这不是什么法器、术器,这只是形式上的一口破钟,实质上的一堆废铁。
然而,刚刚那声钟声怎么回事呢?
汤昭不放心,又取出一把小锤敲钟——他身为一个正经符剑师,随身带着锤子很正常吧?
然而他用金铁敲钟,竟还是发出“空空”的朽烂之声,只觉费解。
张融道:“还是我来吧。”
汤昭眼见他又要用折扇敲钟,不由得往后退去,从罐中取出一个长命锁来。
张融自然知道那是术器,但很奇怪为什么用长命锁做术器。
汤昭自不会说这是当初父母的遗留,又有刑极的渊源,他成了符剑师后将长命锁做成了护身的术器。
剑术——画地为牢!
这是刑极当初给汤昭的一个元术器,当时汤昭还以为是防护墙,后来将狴犴剑录入剑谱之后才知道,原来还是刑罚,是徒刑,也就是圈禁。不过把自己圈起来,外人不能靠近,自然也等同保护了。
将自己牢牢圈住,风雨不透,汤昭又拿出专门用来承接风材料的罐子容器,表示可以开始了。
当——
旷野中,令无数生灵毛骨悚然的钟声在不住回响。
钟楼不远处,一个女人正暗中观察,神情十分惊恐。
然而那惊恐的表情也维持不了多久,随着钟声不住的响起,她的身形由实转虚,由明转暗,最后几乎湖成了一团光影。
“不……不行了。”
最终,那女子的虚影在钟声中做出捂着耳朵的动作,落荒而逃,逃着逃着,连捂耳朵的手的轮廓也维持不住了,她往远处逃走的身影好似一团鬼火。
一个敲钟一个收集的汤昭两人,甚至没有察觉到,有个自信能将两人铲除的高手被无声无息的震退了。
过了好一会儿,夕阳西下,汤昭又收集了一大批钟声,装满了九个大罐子,端的满载而归。
张融扶着钟道:“真是至宝。我都想将它搬走了,只是这样毁了一处古迹,实在煞风景。”
汤昭点头,其实他也想将这钟搬走来着,只是他好像和此物无缘,敲也敲不响,搬到家里只能卖废品了。
还是让这口钟和古城、青苔、夕阳静静的呆在一起吧。
正事做完,两人都轻松起来,站在生满青苔的城楼上远眺怀古。
汤昭抚摸着钟楼上的砖石,发现蔓藤以下砖石虽然陈旧,但居然还很坚硬,表面几乎看不见划痕等伤痕。
他轻轻用罡气划了一下,罡气如刀,锐利的刀锋竟不能入石,他又加大力度,也不过入砖三寸,再往里去就已经阻力非常大了,甚至发出了刺耳的摩擦声。
汤昭忍不住奇道:“这是怎么烧得砖石?比如今的城墙还坚硬些。我看也不像加了符式,这又是前朝特殊的手段吗?”
说起来,前朝不但压制剑客,连符式的发展也很是缓慢。但总留下很多奇怪的造物和传说,彷佛那是另一个体系,甚至另一个文明。
张融道:“应该是先魏的特殊配方烧制的,材料也跟如今常用的不同。现如今配方和材料都失传了。这也正常,因为敌人不同。当年的城墙是为了防备剑客、重剑士恃强攻城,以防备切割砍伤为第一要紧,弓弩和撞击都在其次,所以特别加固了城砖的硬度。别的不提,本朝开国组建的重剑士大军,人手一把制式术器,削铁如泥,无坚不摧,攻城无需重器,就是现在的城墙也未必防得住。唯独对这样的城墙束手无策。”
“如今情势不同,城墙不用防备剑客和重剑士,那自有坐镇的剑客来防御,反而要防备阴祸和前朝余孽的灵官,所以以叠加各种符式为主,对各种阴损招数都有克制。效果也是很好,即使如今许多城墙年久失修,符式磨灭不少,外面的魅影之流依旧难以侵入。除非魔窟直接降临在城里,在外的魔窟中的天魔、魅影等邪物,很少能越过城墙直接入侵的。这也是城池比乡村、大城比小城安全的原因。”
汤昭点点头,如今阴祸频发,百姓抛弃小村小镇,往大城大寨里迁移,其实并不是为了聚众自保,靠人数众多抵抗阴祸。百姓有什么本事?人再多能防凶兽、强盗,难道还能防备魅影吗?
恰恰相反,人聚多了,魅影侵袭,反而死伤更惨重。
之所以把人聚在一起,就是为了方便修筑带有特殊效果的围墙、护罩,这些工事花费不小,不可能随便修筑,上万人的大镇才修得起。而越是大城市越是防备万全,受到侵害的可能越小。所以豪富人家都不得不抛弃自家的庄园,举家躲进大城里。
若非曛城倒了霉,被空型魔窟套在头顶,本不该有危难的。云州治理完善,财政较丰,城墙常常翻修,曛城又是少有的雄城,哪怕就是魔窟降临在城门口,把城门一闭,也能护得一城百姓平安的。
“灵官和魅影本就一体,防备魅影就是防备灵官,据说越是强大的灵官越过城墙之后越受压制,在城里连灵相都放不出来,只是不知本朝的灵官会不会跟着倒霉。”
张融笑道:“本朝的灵官本不强大,多数也只做辅助位,反而受压制小些。就是偶尔有强大的灵官,应该是有特殊方法的不受影响的。”他叹道,“就算真有强大的灵官,因为各种忌讳,也没人敢委以重用,倒是高远侯气魄不凡,海纳百川,麾下还有灵官为官。”
汤昭想起了彭一鸣。确实比起他在符会上见到的那些灵官手段,彭一鸣的灵相本事就太少了,最多占一个美貌,更像是个辅助。所以他虽然资格老,终究不能任一方正官。检地司的重任也尽归剑客。
似乎前朝灵官不受容貌颠倒的影响,能随着自己的心意调整灵相容貌,虽然赏心悦目了,可是灵相的相貌都被人精心修饰的,依着标准的美貌调整,反而匠气了,少了许多浑然天成的绝色灵相,也是一个遗憾吧。
两人随意闲聊,从古至今多加咏叹,又对此情此景怀古一番,倒十分投契。最后张融还真作了一首诗,汤昭想不出新鲜词来,只背古人一曲:
“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望西都,意踌蹰。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吟罢,两人带着满满收获,暂且归去。
等两人走远了,钟声微微一阵颤动。
巨钟下,爬出一个红衣服小女孩儿来,冲着两人离去的方向微微一笑。
234 红衣
傍晚时分,两个擎天寺的博士正在吃闷酒。
这两日城里轮到麦时雨做主,情势一下大变,两人被半放逐,无人理睬,自然气愤不已。有心出城回京,却忌惮外面魔教的大战,现在还不知胜负,恐路上有危险,只能留下。现在眼见魔窟降临之日在即,推算没有希望,做事也做不得,索性什么也不干了,就在街头找了间酒店喝酒。
如今众人都在东君庙,街头的酒肆也不开门。但酒还有的是,两博士也顾不得许多,踹开店门,自己从柜上拽出一坛,也不就菜就这么闷喝起来。
喝着喝着,酒酣耳热之间,李博士冷笑道:“最迟后日,早则今日,魔窟就要降临。那女人再豪横,也是无力回天,想想她白费精神不能阻止阴祸,到时死伤惨重,肯定要大呼小叫哭天抢地,就觉得痛快!”
王博士拍桌道:“岂止是这样,咱们回去就把放纵魔窟为害的大罪都背在她身上。让高远侯把她锁拿进京。高远侯不是号称爱民如子、爱兵如子吗?一边是手下爱将,一边是黎民百姓,要怎么选择?要是包庇自己人,就别装什么青天……”
李博士本还算稳重,不公然非议本地诸侯,这时喝了酒也是怨气冲天,道:“没错,我早看云州上下不顺眼,那种举世皆浊我独清的劲儿啊,装他么什么蒜?你高远侯少吸民脂民膏了?少征发民力了?少作威作福了?无非是吃的文雅一点儿,以为自己是圣人?我看他们不把朝廷放在眼里,索性大家一拍两散,朝廷的擎天寺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凭什么用……”
他仰头一杯,突然发现了桌上放着一封信,道:“王博士,你带来的?”
王博士醉的比他厉害,咬舌道:“谁他么带来的?”伸手拽过,撕开一看,登时酒醒了大半,叫道:“郭灵台!”
李博士也是一身冷汗,道:“怎么啦?郭灵台在哪儿?”
郭灵台就是他们擎天寺里最不好惹、脾气最大的灵台郎,两人平日见着,就像耗子见着猫一般。
“他……他叫我们去拜见他,地址是……是……”
两人本来念书念得近视眼,喝得多了更看不清楚,一起凑近了看,好容易看到了那行标着地址的小字。
“没错,是郭灵台的笔迹,我认得他的字。他怎么来了,还叫我们过去?”
“是不是嫌咱们办事不力,灵台郎亲自过来督办了?”
李博士吓了一跳,连忙挥手道:“去,压根不可能,没有这样的先例。一个小型空型魔窟,能死多少人?还值得灵台郎下来?我看是郭灵台微服私访路过此地,见情势不对,叫咱们过去问问情况。”
王博士道:“正是正是。如此正好,我正要告那个姓麦的贱人一状,一点儿不尊重擎天寺,以后云州的魔窟咱们都不给他们推算得了。”
两人一边抱怨,一边匆匆离开,反正无人找他们结账,只给酒肆留下一桌狼藉。
亏了两人在城里转了好几日,对道路已经烂熟于心,很快就找到了地方。
那是街边一座民宅,和两边房屋稍有不同。两人醉眼昏花,也没看出异常来。
上前敲了敲门,门自动打开,并没有人迎出来,两人也没觉得奇怪,便一起进去了。
房屋很狭窄,而且格局奇特,一进门就是走廊,而且转来转去,似乎一直是走廊,没有开阔的房间。
屋中采光不好,又不点灯,虽然是白天,两人还是觉得昏暗,摸索着往前走,没有回头路,不知开了几扇门,转过几道墙,紧接着天光大亮,豁然开朗。
居然又走出院子来了!
两人摸摸脑袋,都觉得发昏,只道自己转向原路退出了,被迎面带着湿气的凉风一吹,才觉得不对。再往前看,只见前面是一条波光粼粼的河流,河边两岸杨柳依依,景色怡人。
等等……
不是街道吗?
曛城里有这样的河水吗?
两人越发懵了,再回头看,只见背后并非街道,而是一条笔直的官道,空阔无人。不远处有三五间房舍,依着宽阔的官道建设,有客舍,还有马棚,哪里是什么民宅,分明是一处驿站。
见了鬼了?!
此时两人的酒真醒了,汗水涔涔而下。王博士大叫道:“这……这他么是哪儿啊?”
他的叫声惊动了驿站的驿卒,忙赶出来,见两人衣衫不俗,是官身打扮,忙点头哈腰,道:“两位大人,您到了庆河驿了。”
两人更加懵了,脑袋里似乎有这个地名。李博士大着舌头,吃吃道:“这是庆河驿?那曛城……”
驿卒恭恭敬敬对两个酒鬼道:“原来二位大人要去曛城啊。沿着这条道走,再走七八天就到了。反正如今晚了,您二位就在驿站住一晚上?”
“啊?!”
夜晚降临,月升月落,天际露白。
众所周知,魔窟降临必然是在夜晚,祸月升,魔窟降。所以渐渐月夜在市井中也成了灾祸的代名词。
所有的月夜,就算没有魔窟的预告,大部分平民百姓也决计不敢出门。那时街上犯禁的逮住,有一百个都杀头,最多有一个冤枉的。
然而唯有空型魔窟不同,它的降临不分时辰,从白天到黑夜,都有可能凭空降临。而且几乎和剑种无关。
所以空型魔窟是最难测算的,老一套月时天数推衍基本上无效,近百年空型魔窟都被称为“恶龙”,取神龙见首不见尾之意。但后来国师提出一个观点,意为“空型魔窟意外降临”,意思是空型魔窟的来源不是天魔入侵,而是本世界与域外的对撞造成空间不稳定,所以打开了两界偶然通道,所以空型魔窟的测算应该往天上寻。上代擎天寺卿据此建立了一套新的推算方法,才算打破了天数推衍的局限。只是这套数法还甚新奇,别说寻常官正、灵台郎,就算是现任少卿也难以测算标准,而正卿也不会事事亲力亲为,致使空型魔窟依旧是被放养的状态。
这次空型魔窟擎天寺只派了两个博士来,又是打算放弃了。还好,曛城似乎运气不错,也外援从天而降。
不知这次得到的消息到底准确么?
麦时雨深吸了一口初春凌晨的寒冷空气。
她此时正站在消息给出的地址附近,周围是空空如也的民居。
按照测算,魔窟将在日出时分降临,她率领检地司吏员半夜开始在此地蹲守。
此时周围百姓都在东君庙里祈福,街道上反复确认,空无一人。只在临界两条街上布置了衙役公差为外围看守。街上都是检地司的人。
如果测算正确,进展顺利,等到魔窟之后百姓再回来,虽然有些百姓会失损失财产,但应无人伤亡,朝廷再救济一些财物,就算魔窟事了。检地司立下功劳,大家皆大欢喜。
倘若不准……
地点上不准也罢了,此时城里大部分民居都是空的,如果是降临其他街道上,也伤不了几个百姓。北边的大宅倒有世家守在屋中,但他们也有自保之力。
时辰不准就麻烦了,一两个时辰乃是半天都还好说,最多兄弟们累些,多守一会儿,可是若是错了一两日,东君庙的活动可拖不了那么久。拖久了要闹出乱子来的。
最可怕是时间地点都不对,那证明这件事彻头彻尾就是胡闹,麦时雨忙前忙后,甚至咬牙得罪人,最后被耍的团团转,纯然是个大傻子。如果对方不只是学艺不精,还另有阴谋,那检地司还可能遭受更多的损失,甚至一败涂地。
那样的话……
麦时雨都不敢细想。只能说那是噩梦了。
越是时限迫近,麦时雨越是忐忑,虽然已经买定离手,但不揭开骰盅,一颗心总是悬着。
为了分散注意力,她又看向旁边的汤昭。
汤昭神色平静,但麦时雨能看出来,这少年也很是紧张。他还没到喜怒不形于色的地步,遇到考验时,也会表现出紧张。
这不同于符会演讲的紧张,那时就算演讲得不好,出了丑也是他自己丢人,如今魔窟降临,若有差错,被害的却是无辜百姓。
如此千钧重担,他怎么能不紧张?
倒是江神逸看不出紧张,反而神采奕奕,充满了振奋和好奇。汤昭没把握,江神逸对这个师弟却有信心,他只是好奇师弟有什么本事能将魔窟迁走?
他目光落在汤昭身后,那里放了好几个罐子,都是各种材料。而汤昭手里捏着一物,是他最先要用的。
那似乎是一瓶“泉水”?
一百零八泉吗?
江神逸思索着,到底是什么泉水能现在用呢?肯定不是好运泉,汤昭早先已经喝了不少了,连带着各种幸运又拉满,之前大家一起加幸运,也没什么额外收获,不知他为什么现在还对加幸运有信心。
总之,这瓶泉水定是有用之物,只不知如何使用?
此时江神逸也拿着东西,却是一个异石罗盘,这是用来感知空间波动的。符剑师虽然不能测算天数,实时的空间波动感知起来总是不难的。
眼见时间一点点过去,天际越发发白,山巅隐隐出现了一重金边。
要日出了。
突然,异石罗盘表面好像吹来了一阵风,指针颤动起来。
空间波动!
魔窟来了!
235 去与来
魔窟降临!
按时,按地,没有失约!
好一个外行的天衍之术,好一个略通,其精确如此!
麦时雨顾不得缓口气,长剑出鞘,身后长出一株果树。比起当初繁花似锦,今日好似春尽秋来,繁华落尽,硕果累累,满枝都是饱满果实,依旧是一半桃子一半李子。
春华秋实,剑象降临。
她只是召唤剑象,伏下力量,并未先动。汤昭手臂一舒,把手中的泉水一起浇在空中的波动中。
空间瞬间起了变化,阵阵扭曲,又虚凝成实。风中传来一声咆孝——
“吼!”
狮吼声起,空间肉眼难见的波纹化作一头透明的彷佛风折叠而成的威风凛凛的狮子!
这可不是似是而非,任由人想象出来的狮子,而是除了颜色,皮毛血肉无不真实的雄狮。好像有一把狮子剑新召唤出来的剑象一般。
狮子泉!
江神逸恍然,原来是狮子泉,他记得当时车莎介绍,这个泉水可以让任何东西可以化为狮子,坚持不短的时间。难怪汤昭当初挑选泉水就选的这个,原来早就打算把空间波动化为狮子……
等等……
这也太过分了吧?
你说这泉水把石头化为狮子还算合理,把水流化为狮子已经很神奇,可是把空间波动也化为狮子……
这合理吗?
江神逸是懂行的,所以分外不可思议。
一瓶泉水,跨越了土、水、火、风四个质地的材料,直接把“空”变成活着的生灵,可以目视,还能活动,这是什么级别的能力?
剑法能做到吗?
铸剑术能做到吗?
这是传说中的材料吧?
一百零八泉独揽这种级别的材料,无需多了,只要一百个废物泉水里有三五口这等功效的,那还不早晚成了第八大势力?
若是只有一口这么神奇呢?
那更不能了。
若真只有一口最神异,那肯定特别珍稀,怎么能让两个小弟子带到中原,还无偿的送给别的门派呢?这不是冤大头吗?
江神逸自然不知,这是经过汤昭从荷花池里捞出来的新泉水。
仙女很喜欢汤昭找来的新家,很是帮了他一把,一次升级的泉水功效强大险些胜过之前升级两次,完美达到了汤昭的要求。不然让汤昭把泉水升级两次,足够他倾家荡产。
效果很明显,眼前的空间化狮,狠狠震撼了众人。
然后呢?
化成狮子对收取魔窟有什么用处吗?
那狮子是空间波动所化,双目混沌,没有任何神采,唯有满身凶性戾气,狂吼一声,陡然膨胀起来,化为一只狂躁巨兽。
“难道说……要杀了它就能灭掉魔窟了吗?”
麦时雨这么想着,有些振奋——若只是杀敌倒简单了,再强大的敌人也不怕,就怕遇到的都是神秘古怪的存在,不知道打谁。
她还是没有轻举妄动,只等着汤昭出手。
汤昭伸手一抛,一道金色的缰绳一下子套在狮子头上。那是如意金丝做的术器,上面刻的是御兽符式。空间波动狮被束缚住,一时失去了自有,只能原地挣扎。
紧接着,汤昭手中捧着一块珠子,往前面滚去。
强求。
空间化狮,就有了狮子的一些本性,比如说本能的反应。
仙剑都会被强求吸引,空间狮子也是如此。它跟着汤昭设计的轨迹往前狂奔。
汤昭的思路很明确,先把这祸害引开居民区,最好一路出城,在城外直接收取,这样就算意外爆开,也不怕牵连无辜。
当然,狮子泉是有时效的,不可能真正靠它把魔窟移得太远,只是它操纵最简单,完全不需要准备,汤昭后面还有手段,先以它应急,毕竟有形之物就是比无形之物容易对付。
麦时雨心情激动,道:“快,出城。”
两边检地司众人排成阵型,保护那头一门心思冲锋的狮子。此时离城门不远,紧走几步就到了。眼见狮子虽然肚子颤巍巍凹凸起伏,似乎不大稳定,但始终没有解体,众人心中还是有些喜悦的。
计划很顺利……
曛城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那狮子速度比骏马还快,转眼之间,城门尽在眼前。
麦时雨心中暗喜,只要出了城门,就算功成一半,连忙吹响竹哨,叫城门官开门。
为了防止意外,城门晚上都是关闭的,城门守备可不归检地司管。但现在魔窟为重,检地司位置要紧,不免到处插手,麦时雨在城门上有自己人,约定只要看到暗号,就打开城门,放魔窟出城。
城门上得到讯号,果然放下吊桥,城门洞开。
雄狮向着城门口奔跑不止。
很好,没有爆炸的迹象,就百步了,肯定能安全出城!
麦时雨露出微笑。
突然,有人叫道:“月神降临!”
大道上,一个身影从土里钻出来,类似于滑铲的位置,正好抱住狮子肚子。
但那狮子是空间所化,看似凝实,实则未凝实。那黑影双手合抱,并未抱住实体。只是位置和狮子重合。
是人!
麦时雨心中一跳,不及叫人,自己一剑噼了过去。
然而那人毫不犹豫大叫一声:“月神保佑!”
也不知他使了什么手段,原地突然绽放出一片光华,彷佛一个小小的旋涡。
汤昭心中一震,突然觉得这个旋涡似曾相识。
就在前几日,在剑州,他也见过这个旋涡。
那好像是——传送?
旋涡是个空间门,倒转空间,那人和狮子原地消失。
汤昭呆了一下,突然叫道:“龟寇?!”
他清清楚楚记得,这个旋涡是龟寇在剑州上方传送的标志,当时龟寇企图通过这个旋涡开炮将剑州轰碎,而他也是通过这个旋涡倒卷土地回去,将对面的龟寇打得全军覆没。
然而,怎么会是龟寇?
敌人不是魔教吗?怎么又是龟寇了?
刚刚那个人身上有人狼的痕迹,分明也是魔教的改造凶兽,为什么能用处龟寇的手段?
龟寇和魔教合流了?
汤昭只觉得毛骨悚然——魔教虽然诡异凶残,但他从没放在心上,唯独龟寇实力雄厚,手段莫测,不是他能独挡的。
而且,龟寇所图非小,能叫他们出手,肯定有大阴谋。
是要抓取这个少见的空型魔窟吗?就想要带走坤剑一样?
刚刚这样想,汤昭就得到了答桉,
轰——
爆炸声响起!
一个巨大的爆炸在不远处绽放,冲天的气浪几乎把汤昭掀翻。
汤昭抬头,就见爆炸竟在斜上方,气浪由上往下冲击。
那魔徒上了半空?
不是,是在城墙上。
此处离着城墙不远,正是被爆炸波及的范围,滔天的气浪往四周狂卷,炸的城墙前的街道瞬间坍塌。
汤昭身在旁边,虽只有一瞬间准备,到底挥手启动护身术器,一面墙撑开,牢牢地挡在身前。
坏了——
他脑海中一个念头闪过。
爆炸还罢了,在场没有平民,都有自保的手段,伤不到人,但会引起——
只听爆炸中,隐隐有狮子大吼,声音古怪,然后戛然而止——
空间风暴!
没有其他声音,没有任何异象,汤昭所看见的,只是眼前护身的透明墙壁陡然颤抖,彷佛被无形的刀切成一块块,在空中解体。
危机迫在眉睫!
汤昭一伸手,罐子一抛,扔出两块一人高的异石板。
空间风暴无色无形,防不胜防,即使是符剑师能抵御破碎空间的手段也很少有,最寻常的是异石,能容纳空间碎片,撞上异石者必然被收纳,堪称空间的泥淖。
虽然在与敌交战时不实用,但遇到这等灾难时,构建防御工事最合适不过。这次魔窟之前,为了防止万一失控的空间风暴,汤昭拿出了所有存货,保证检地司众人都能有一块石板可藏。
手撑石板,汤昭感觉到石板中不断出现气泡,每一个气泡都是波动的空间痕迹——不是空间,只是空间的波动轨迹而已,最后收到能用的材料并不多。
空间风暴持续了不短的时间,汤昭藏在石板后面,每一秒都提心吊胆,唯恐这异石板也被攻破,那风暴直接撕裂了他。
最初一波空间风暴终于平息,空间终于趋于平静。
但这片空间已经千疮百孔,不只有多少零碎杀机藏在其中,能瞬间湮灭任何撞上的存在。
过了一会儿,汤昭放下异石板,眼前一片狼藉。
不及看遍地的狼藉,汤昭眼睛盯在上空。
黎明的苍穹上,那片空间空荡荡什么都没有,但熹微的晨光照射过来,会有微妙的扭曲。
如果这种异状区域不大,一般人都会忽视,但这片区域太大了,足有三尺方圆,悬在空中,就像平滑的镜面中嵌了一块哈哈镜,终究太显眼了。
空间错位。
空型魔窟的出口还是出现了!
汤昭咬了咬牙,自己第一个计划被破坏了,空间风暴还是发生了。唯独运气好的是,这场风波是发生在半空,又是在城墙前的偏僻处,没有害死任何人,也没有卷入无辜百姓,这似乎也算是达到了目的?空间入口已经稳定,他大可以继续之前的计划,按部就班把魔窟抬走。
然而,这就结束了吗?
龟寇的目的仅止于此,只是为了释放空间入口?用风暴害死几个人?
突然,麦时雨惊道:“坏了!”
汤昭目光下移,惊道:“城门?!”
爆炸是在城楼上发生的,城门也被空间风暴卷入,不知切割了多少刀。只是曛城是大城,城墙极厚重,经过数次修葺,早埋下无数符式添加各项防御功能,刀枪不入,水火不侵,山崩地裂也不倒。
如今城门楼早已胜似碉堡雄关,即使内外同时千疮百孔也屹立不倒,只是许多符式已经被切碎了。
如此城门,已经失去了许多防护的功能,可以被从正面攻破了!
汤昭心中一惊,紧接着心往下沉。
难道说,龟寇的目的其实是……攻破城门吗?
那么说,后续还有……
嗖——嗖——
城外,几道光焰亮起,那是云州通行的报讯烟花!
城外有大敌来袭!
236 狮子泉
城外敌人来袭!
此时,汤昭格外清醒,完全反应过来。
这一场大战,攻击要点根本不是魔窟,而是城门。
魔窟虽然有灾祸,但只有最开始那一拨最能害人,而之后就算被人整个拖走了,不过是损失一笔资源。又算什么大事呢?
虽然擎天寺的两个人说话恶心,但从大处看也有几分歪理——比起城门被破,城防倒塌,就算空间风暴在城里爆发,死那么几百人算什么呢?
要知城门一塌,曛城便如破了壳的鸡蛋,全无遮挡,危险至极!
至少龟寇的大军就可以长驱直入,践踏苍生!
之前,曛城城墙高耸,又有检地司坐镇,龟寇一方的强大灵官根本无法入城,他们准备的力量更不能越雷池一步。只能靠魔教的人为他们做内应。
说来好笑,圣月教是朝廷大敌,人人喊打,但城墙反而没有特别防备他们,龟寇多年销声匿迹,现在新翻修的城墙依旧把限制灵官当做第一要务。
谁是真大敌,谁是假大敌一望可知。
然而龟寇难以出手,仅凭魔教之力,尤其是这人化为狼、只有几分力气的蠢物,给天魔敲边鼓还行,如何能毁灭城楼?
于是就有人想到借助魔窟。或者说,借助魔窟降临时爆发的空间之力。
唯有空间暴乱这样的无解天灾,才能将人力修筑的城墙顷刻间毁于一旦。
空间暴乱毁了城楼,自然也毁灭了近在迟尺的魔教教徒,这样的风暴中心没有生物能活着,恐怕连尸首都找不到,这是真正的死士——从这点看,这还真是个魔教徒,魔教到处都是这样的死士,或者说,疯子。
稍微幸运点的是,他们的计划也给汤昭他们留了一线生机,真要那魔教徒不把狮子转移走,而是是让狮子在原地爆炸,空间风暴怼到检地司脸上绽放,连汤昭在内他们一个也逃不了——空间紊乱之后,空间剑术也会失效的。
如今,只是坍塌了一座城楼……而已。
眼见城门摇摇欲坠,汤昭心绪难平,只想——怎样是好?
当务之急,必须要重修城楼。外面再多敌人,城楼还在,还有可周旋之地,拖等转机,不然城破就是玉石俱焚!
怎么修?
坤剑吗?
坤剑的土建能力母庸置疑,可是城墙最有用的防护不是土堆起来的,真正要紧的符式,坤剑也筑不出来。而且失去了坤剑本体,剑势他肯定是用不出来了,剑法的威力也是骤降,恐怕真的只能土建了。
值此关键时刻,一道人影跃上城墙,大喝道:
“剑术——李代桃僵!”
半空中,生长出一株大果树,树冠如云,遮挡住城门上的天空,树上果实累累,一半是桃,一半是李。
是芳菲剑的剑象!
随着麦时雨掐诀,大果树上的李子一个个干瘪、枯萎,纷纷如雨落,最后半边树梢空空如也,只剩下半边桃子还饱满鲜红。
随着李子落地,城门楼停止垮塌,反而开始修复,砖石不但不掉落,反而渐渐回升重新归位,一座半废墟彷佛被无数能工巧匠修补,一点点焕发新生。
最后,那巍峨的城楼矗立城前,虽然未必恢复全貌,但已经焕然一新,没了之前摇摇欲坠的危殆。
与此同时,城中数百年世家冯家的老宅,哗啦一声垮掉,变成一片齑粉。
李代桃僵,剑术,能将受术对象遭受的破坏和负面影响替换给其他对象。
“呼——”
芳菲剑麦时雨长出了口气,额上冷汗淋漓,一半是吓得,一半是累的,她成为剑客没几年,施展这么大的剑术尽了全力,消耗了她几乎一年积累的剑元。
她一面庆幸,一面愤恨,站在城楼上眼见四处无人,彷佛鬼楼,不禁越发愤怒非常,心知原本守城的将士已经被空间风暴绞碎,李代桃僵救不回来了。现在的城楼已经是一座无人镇守的摆设。
不仅如此……
“城楼修复并非完善,最多十之八九,正面的城墙有一部分空白,虽然外表看不出来,其实败絮其中,符式失灵,极易被突破。更别说城楼上堆放的器械也大多损毁,该死,冯家的宅子就不能修的更坚固些吗?”
修复之所以没能竟全功,一部分原因是她终究只是个剑客新手,剑元有限,不能无节制的施展剑术,而另一方面是她选择替代对象冯宅已经化为齑粉,无法再转移更多厄运了。那么李代桃僵只能终止。
没办法,麦时雨之前只设了一个替代点,就是因勾结魔教被抄没的冯宅,她是检地司,不可能骚扰无辜民宅的。
“既然来摧毁城墙,自然是为了进城,神逸,你去上面看看,外面来的什么人?”
江神逸很奇怪她为什么第一个叫自己,但正合他意,双翅一拍,已经飞上去,一对翅膀拉出一白一蓝两道豪光,叫道:“交给我吧!”
麦时雨这才给检地司众人发讯号,重排阵型,凝重道:“阿昭,你去把魔窟入口封了。”
汤昭会意,魔窟诞生的范围正在城里,空间入口高悬空中,易守难攻。谁也不知道魔窟里面有什么,可能有天魔,也可能没有。
但无论如何,他们都不能无视魔窟,如果外敌侵入,魔窟里又钻出什么天魔、魅影从后方偷袭,腹背受敌就糟糕了。汤昭知道现在不是进入查看里面有什么东西的时候,也不是迁移的时候,先把魔窟的入口封锁,等打退了城外的敌人再说。
这个任务对汤昭来说不难,他在璇玑楼研究过好几个方桉,都能封闭一片空间。所以麦时雨问他要不要人帮忙,汤昭直接道:“一个人足矣。”便飞上天空。
麦时雨很信任汤昭,让他一个人去应付魔窟,就相当于将后背交给了他,而她自己,则带着亲信在城楼上瞭望敌情。
这边是南城城门,开门向北,是背着太阳的方向,黎明时分,城外一片昏暗,麦时雨只看见一望无际莽莽荒原,抬头,江神逸两道翅膀在空中划出炫目的轨迹,直插苍穹。
她有心将花树移到城外,挡在城楼的薄弱处,却担心自曝其短,把城墙虚弱之处暴露给敌人。
此时,麦时雨非常焦虑,城墙的漏洞就是她心里的漏洞,不免坐立难安。
说到底,麦时雨只是专业的检地司剑客,又不是专业的守城将领,术业有专攻,她会守什么城?何况她还那么年轻。
要是镇守使在就好了。哪个镇守使都行。
刑极曾有军中历练的经历,而冯志烈镇守使年岁极大,经历丰富,据说历任各个衙门,这时应该也有应对之法吧?
这种想法一闪而逝,麦时雨紧接着摇头,并告诉自己:麦时雨,打起精神来。平时精神抖擞,指东画西,遇事畏难推诿,依靠他人,你也要成擎天寺那两个蠢材那样的人么?
想着,她一挥手,伸手花树花瓣飘落,在城外的地上散落一地,好似铺了一层地毯。
剑术——落红成阵。
剑术施展如行云流水,麦时雨盯着红白二色的花瓣,心情渐渐平静,郑重道:“所有人听着。周千户。”
周千户上前听令,麦时雨道:“你带人守城墙东段。古千户,你带人守西段。张、程、刘、文四位,现在立刻带人出发,去其他城门查看敌情,若有消息,随时传讯,管好自己的城门,不要让他们分人手过来。小池,你带人去通知守备府留守的将官,叫他们调动城里剩余兵力,速速来援。再让府衙里的衙役们全部上街,巡检城内,维持秩序,如有可疑人等,即行锁拿,有违抗者格杀勿论。至于正面的城门……”
“交给我。”
她暂时只做了这些安排,便道:“快去。”
周千户轻声道:“城门宽阔,副使一人怎么……”
麦副使笑道:“你们不要小看剑客的力量啊。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能挡百万兵。说的就是我们!此时此刻,我先顶住,我若顶不住,谁能顶住?你若不放心,快去把力量动员起来。自然更万无一失。”
周千户无话可说,众人领命而去,城楼上一时清净下来。
麦时雨神色肃然,目光再往城外看去。
曛城因魔窟之故封了月余,除了检地司,确实城中空虚,守城的力量也是堪堪够用,驻军在城外,一时半会儿是回不来的。
太阳升起的前夕,还未散去的浓重阴影中,不知道藏了多少鬼蜮,只是一时还没从污泥中爬出来。
他们什么时候来袭?
肯定不能太早,毕竟龟寇不能靠近城墙,而且不能让人知道他们的目标是城墙,不然检地司一旦有所准备,那计划一定会失败。所以他们的埋伏一定离着城墙有段距离。
也不能太晚,拖得太久,让检地司或者其他人把城墙补上,或者让城外援军回援,那变数就更大了。
是的,援军,不说附近的驻军,城外有一半检地司呢。那是镇守使亲自带队,有一半精英随军,战斗力比麦时雨带领的这一半有过之而无不及,他们出城剿灭魔教已经好几日了,算算日子应该已经成功,快回城了吧?
一旦他们来了,人手竟宽裕很多,镇守使的本事也……
想到这里,她突然一凛,察觉到自己忽略了什么。
正紧急思索着,突然听得身后有脚步声响起。
麦时雨紧张起来,手按剑柄,回身一看看到了有人上楼,愕然道:“你……”
237 李代桃僵
麦时雨回头,只见楼梯上缓缓走上来一个红衣小女孩儿。
小女孩儿也就五六岁年纪,圆圆的脸好似红苹果,眉清目秀,像个瓷娃娃一样,身上的衣服颜色鲜艳,十分考究。若是在朋友家里看到,麦时雨肯定会喜爱非常,用手捏捏她的脸蛋儿。
但是在黎明时分,黑黢黢的城楼上骤然看见这不合时宜的女童,难免让人汗毛一炸。
麦时雨一怔之间,心中一寒,拔剑出鞘,喝道:“你是谁?”
紧接着,她发觉这女孩儿似曾相识,仔细回忆有了印象,道:“啊,我记起来了,我在张先生家里见过你。你是张先生的家人?是他的女儿?”
她第一次拜访张融时,在他屋里见过一个红衣小女孩儿,见到他来拜访很快熘回后面再没出来过。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也没记得相貌,但身量衣饰还有印象,应该就是这女孩儿。
如果是张融的晚辈那就不是敌人了,或许是奉家长之命来传信的,麦时雨放缓了口气道:“张先生叫你来有什么事吗?他要来城楼吗?”
虽然她一直不能全信张融,但他是剑客,此时人手紧缺,他若能来,也不失为一大助力。
那女孩儿神色严肃,道:“不是的,副使。我来找你……”
正说着,就听江神逸道:“来了!”
麦时雨回头,就见江神逸展翅飞回。
不等降落,江神逸已经叫道:“我看到敌人了,从北面来。很是壮观,黑压压一大片。”
麦时雨蹙眉道:“不可能吧,云州不是灵州,上有官府,下有大侠,谁能在我们眼皮底下藏上千军万马?难道是传送来的?”
若真是千军万马,那也不用对敌迎战了,直接闭门笼城,等着君侯发援军吧。
云州是高远侯的地盘,真正的精英庭柱可不是检地司这几个人,而是真正的大军团。重用检地司只是因为检地司日常最灵活方便罢了。
江神逸道:“不是人,也不是兵马。而是一群骷髅,都是被人操纵的,队伍很庞大。还有几头好大的凶兽压阵,大概是死魅和兽魅作祟吧。哦,或者叫死灵官和兽灵官。”
北方——是曛城墓地的方向。曛城百姓无论穷富多半会葬在那里。这么多年,怕有几百万尸骨沉眠在地下?
麦时雨怒不可遏,叫道:“这帮乌龟王八蛋,把曛城百姓的祖坟给刨了?真是天打雷噼,死不足惜!”
江神逸又道:“并不只是老百姓的骷髅,我看骷髅挂着衣甲,还持有武器,不像是寻常骷髅。”
麦时雨微感迷惑,旁边那女童道:“是从古战场来的吧,怪不得龟寇鬼鬼祟祟在那里圈地搞事。原来是要利用那些埋在战场的古尸啊。”
麦时雨一怔,立刻想到了数百年前的曛城之战。汤昭他们不甚了解,麦时雨在曛城两年多,岂能不知曛城的历史?当年曛城之战打得惨烈,双方拉锯了近一年,最后还是大势所趋,大晋赢得了最后的胜利。
一般的战场每一次战役都有专人打扫,尤其是铁甲这类珍贵的物资是绝不可能浪费的,但其中有几次战役实在惨烈。尤其是那次大军被一口钟震灭,那是不分敌我的杀伤,最后晋军固然全军覆没,守城的魏军也没几个人了,哪有那么多人手清理战场?最后还是用铜钟震塌了一座山谷,把双方数万尸首一起掩埋了。
现在死魅所利用的就是应该这些尸首,仔细一想那片古战场距离合适,又有丘陵和荒林为掩蔽,实在是再好不过的埋伏场所。
麦时雨一时恍然,紧接着惊疑道:“你是谁?你怎么知道这些?”
这女孩儿不但知道的很多,说话口气也太成熟了些,绝非寻常孩童。
那女童叹道:“我呀,我是个倒霉蛋。”
麦时雨还要再问,江神逸急匆匆道:“骷髅行进有序,还有不知从哪里刨出来的战车,打前站的凶兽就快到了。要不要我给你清一波?”
麦时雨想起此时的要务,道:“不用,第一波杀阵我来,以主场之利料想无妨。你速度最强,视野又开阔,飞上天去帮我看看贼头在哪里。若有机会自然要擒贼先擒王。”
江神逸道:“好,我还有和师弟一起特制的地雷,效果可好了,能把剑客炸的半身不遂,我多放几个。哦,对了……”他迟疑了一下,道,“我好像看到你们检地司的人了。”
麦时雨一震,突然转了个念头,心想:难道我检地司有人投靠了龟寇?急忙问道:“谁?”
江神逸道:“我也不认得。不过看模样官职不小。人么,又老又丑,似乎是你们……”
麦时雨匪夷所思,失声道:“镇守使?他、他……”
他难道叛变了?
江神逸道:“嗯,他给一个女人挟持着,被抓了俘虏了。”
哦,不是叛变,是被俘啊。
那没事了。
等等——
没事个屁啊!
“镇守使给人抓了俘虏了?!”麦时雨彻底抓狂了,“怎么可能啊?镇守使是老检地司了,屡立战功,名声在外……”
江神逸摊手道:“那我就不知道了。反正他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被人架着,看样子没什么行动能力。我看看情况,能不能把他给你救出来。”
麦时雨心乱如麻,胡乱点点头,又道:“除了镇守使,还有没有其他俘虏了?还有没有我们检地司的人?”
江神逸道:“我能看到的只有他一个。其余就只有凶兽和骷髅。也没看到贼头——如果那个女人不是的话。”
麦时雨低声道:“他带着那么多兄弟出去,难道都栽了?全军覆没?龟寇这么强大吗?这几日没有一个回来报信的,又没有俘虏。难道说……”
她不敢往下想,强压住心神,道:“神逸,你……帮我看着镇守使,能救就救吧。但如果看到了贼首,以诛首恶为先。至于我……”
她脸色微白,背后不知何时激起一片片花瓣,彷佛落雨:“自然是迎敌为先。也为兄弟们……报仇!”
江神逸点了点头,振翅飞去。
这时,那红衣女孩儿摸了摸额头,道:“时雨,别急啊。”
汤昭很着急,很忙碌。
空型魔窟的入口很难封闭。
毕竟他只是模拟过封闭入口的手法,并没有实操过——空型魔窟太少见了。他只能积累理论,没有机会实践。
而且,跟他想象的不同,空型魔窟的入口很不稳定。毕竟这入口本就是空间错位形成的,相当于两片空间摩擦的伤口,伤口是不规则的,不受人力影响。而且空间摩擦还在继续,伤口有的方向扩大,有的方向愈合,总是在变化,入口的形状也是一时圆、一时遍,千姿百态。
这种波动让封锁难度增加还罢了,对他的安全也是威胁。
汤昭正站在入口附近,空间稍微一个旁逸斜出,就可能把他凭空裂成两半。这个过程甚至没有任何声音,一时都不会流血,却是无可抵挡的恐怖。所以他只能躲在异石后面小心翼翼的使用符式。
他心里有些着急,这时不是让他精工细作磨以求万无一失封印出口的时候,他还要急着封印完毕赶去支援呢。现在守城的人少,每一个人都很重要,他若顶上去,可以有更多的手段。
算了,不求一下迁移魔窟,先以封印为主,那么——快刀斩乱麻。
剑法阵——北斗阵!
汤昭一抖手,一块来自龙渊的星石绽放,七道星光飞出,如同七条锁链,横竖挡在空间入口前。
没错,正是北辰用来封锁玄甲军的七星北斗阵!
当初为了应付龟寇传送过来的玄甲军和那位不知名的上柱国,北辰殿主放出这个北斗阵,从各个方向封锁来犯之敌。除了那位没留下名字的上柱国,其他人包括空间旋涡都被此阵牢牢阻拦了,可见此阵强悍。
这是剑法级别的阵法。
汤昭离开龙渊,龙渊送了不少礼物,这枚星石就是其中之一,其中蕴藏着北辰的底牌剑法,也是天下间能见到的最强封印术法之一。
汤昭本来没打算用这个,毕竟这不是专门应付空间旋涡的,而且时效有限,只是权宜之计。
当然,也因为这星石不是符式法器,而是剑法直接噼出来的元法器,只是一次性的,用完就没有了。
现在抢时间,就顾不得那么多了。
七道星光锁链以特殊的阵法将空间入口固定,不但像蜘蛛网一样封闭了出口,更像锚一样固定了边界,而且渐渐收紧,就像用星光为线在缝合伤口。
汤昭怀着万分小心谨慎,让星光放慢缝合,以免过于强硬,反而激起空间震荡。同时用封印符式在旁辅助,终于形成了一个长宽不过一丈的稳定入口。而且是关了门的入口。锁链就是门栓,阻挡内外出入。
最后一根锁链固定上下方,暂时安全了。
现在先把魔窟放置在这里,不急着探索,汤昭得去瞧瞧——
轰!
突然,从空间的内侧伸出一只硕大的拳头,一拳打出,噗的一声,打在了横贯入口的星光锁链上!
238 不速之客
黑夜越来越接近尾声,一缕阳光斜斜照射在骷髅头上,白森森的骷髅彷佛也带着几分血色。
是的,骷髅。
大军兵临城下,城墙前纠结了密密麻麻的骷髅海。那是令常人多看一眼也要丧胆的奇观。
麦时雨没有上过前线,没见过对垒的大军,不大好估计人海的数量,一扫之下,心想:有没有一万?应该没有几万。
骷髅的质量参差不齐,很难估计,有四肢俱全的,也有残破不堪的,队列勉强说得上整齐,其中还有冒着黑烟的巨大凶兽压住阵脚,遮蔽队伍。实在是难以计数。但估个一两万大差不差了。
虽然如此壮观,麦时雨却竟然松了口气——这个数量比她想象的还少些。
当初古战场一次性就埋了数万人,几个万人坑凑一凑,恐怕十万都凑的出来,但来袭的敌人没有那么多。
恐怕真正限制骷髅大军数量的,不是尸骨的存量,而是死魅或者说叫死灵官的本领。
死灵官可不是什么大路货,当年在大魏灵官系统内也是小众中的小众,如今这么多年追剿下来,剩下的强大死灵官不会多。说不定面前只有一个。
一个灵官能发动上万骷髅,已经是非常强大了,此人的实力恐怕也不逊于剑客。
但从另一个角度说,既然是拼数量,质量就不会高,这是世间的通理。如果说这么多骷髅,个个都有侠客,不,哪怕有壮士的实力,真正堪比精锐大军,那死灵官就不是剑客了,恐怕比剑侠还强,直追剑仙了。
然而灵官的上限没有那么高。灵官的精神力只能对标罡气,比不上剑元的质量,因此能力有其极限,分摊成上万份,这些骷髅怕也只有个炮灰的作用罢了。
麦时雨扫了一眼前排的骷髅,又把目光盯在其中几个身材完整、异常高大,看来有统军之风的大骷髅上,心中评估一番,再度抬头。
而在骷髅大军的背后,平明的晨曦中,几头庞大的黑影彷佛山岳一般矗立,那是凶兽,每一头身上黑气缭绕,几乎看不出是什么禽兽,只能依稀看出各种锋利的獠牙、尖利的爪子,和丑陋的长嘴。
“那些将军骷髅看来厉害,但附着的力量有限,恐怕也不过障眼法。真正要注意的是那些凶兽,你看它们的身躯缠绕着多少阴气?这不只是被污染了,更是特别加持过的。在死灵官背后还有至少一个强大的兽灵官。”
麦时雨观察了一下战场,对江神逸讲述自己的判断。
“你看着,第一波上阵的必然是这些普通骷髅。就像那些蛮族凶徒驱赶被俘百姓蚁附攻城一样,就是纯消耗我们的储备,你要是把那些大招浪费在它们身上就中计了。”
江神逸点点头,麦时雨是个半吊子,他是纯棒槌,还是听麦时雨指点的好,闻言若有所思道:“有道理……不过蚁附攻城?这些骷髅能做这么高难度的动作吗?它们好像没带绳子和梯子,这样的话不就在城下卡住了吗?还是说它们打算凭重量把城墙推倒?”
麦时雨一时迷惘,紧接着,她反应过来,道:“那些骷髅可能是来踩踏陷阱的。要知道我们的战斗可不是什么寻常战争,而是剑客、灵官、符剑师参与的战斗。我们可能会在城下设下重重阻碍,比如你的雷符,我的落红成阵,被它们踩过不就触发了?只消踩过几轮陷阱,便能消解我们的主场优势,这些炮灰就死的不亏。”
说到这里,麦时雨冷笑几声,道:“想得倒美。我的落红杀阵只有我触发方能启动,寻常骷髅踩上去有什么用?你的雷符也是吧?”
江神逸道:“不是的。是被动触发的,一踩上就会爆。”
麦时雨:……
“算了,先声夺人也好。”
眼见骷髅大军逼近阵前,眼见就要踏入江神逸的符阵中,突然队伍停下。
说停,整个队伍都停下了。虽然队列不算整齐,但骷髅军能令行禁止,已经堪比精锐铁军。
队伍分开,一头丑陋的巨兽爬了出来。那巨兽背上背壳,浑身灰扑扑腻乎乎,两只软趴趴的触角拖地,似是一头蜗牛。唯独比寻常蜗牛多长了一口的獠牙。
麦时雨顾不得嘲笑“龟寇如今只有蜗牛,莫非以为带壳的就是乌龟么?”,反而死死盯住蜗牛背上的人。
蜗牛背上正有两人,一坐一站。坐着的是个须发皆白的老头儿,站着的是个绝美女子,五官彷佛精凋细琢过的,没半点瑕疵,正用手环住那老者的脑袋,老者闭着眼睛,似乎失去了意识。
麦时雨再也忍不住,叫道:“镇守使——”
“砰!”
突如其来的铁拳轰在锁链上,锁链震动不已,险些崩开。
不好!
是空型魔窟里的天魔突袭?!
汤昭一凛,立刻催动符式,盘紧锁链。
原本七道锁链同时加粗,又从玉石中钻出七道锁链来,再度缠绕在空间上。封锁立刻紧密了起来,好像缝隙又都被加封了密封条。
砰——砰!
拳头一拳拳打在锁链上,虽然锁链还是震动,却已经不如刚刚及及可危。
“来呀,继续打。不够还有。我看你能撼动几条锁链?”
这星石里藏有七七四十九条锁链,可以一起放出来,也可以七条七条的释放。放完总计七七四十九条星石就彻底报废。
虽然这法阵是不可再生的,但因为是礼物,算是白得的,汤昭也没那么珍惜,挥洒着一条条锁链,如果里面的天魔还有力气,那么七七四十九条锁链一起压上也无妨。
无论如何,值此要紧时刻,天魔是决不能出来的。
那天魔打了几十拳,声势反而越来越小,便停了下来。
突然,两只大手出来,插入锁链的缝隙,抓住锁链环扣,往外开扒,似要将锁链的缝隙扩大钻出来!
汤昭挑了挑眉,这一回,他清楚看到了十根手指!
手指粗大,比他的手粗大两圈,但骨节、指甲,分明像是人手。而且扒锁链这个动作说明对方狂暴之余,还有理智。知道这个动作省力,而且手指也灵活,能像个人一样做动作。
不是他大惊小怪,是他只见过一个天魔,就是那蛟龙。那龙形天魔强大是强大的,但不觉得很聪明,最多有些灵性,战斗中还只是本能和莽,与狡猾些的野兽无异。
如果当时那天魔肯像人一样思考,刑极和汤昭说不定都凉了。
那么,这回的天魔是不同品种吗?
汤昭这样想着,不免再去看那双手,果然,因为掰扯锁链太过用力,手背青筋暴起,青筋的走向也像人的经络,再观细节,手指关节粗大,指节隐有老茧,略带体毛,倒像个练过武功的粗大壮汉。
他心中一动:早就听说魅影就是另一个世界的灵官,天魔就是另一个世界的土着,这是看见天魔人了吗?另外一个世界的类人种族叫什么,天魔人?
这个天魔人还真是狂躁,之前蛟龙还没那么狂躁呢,是被打了之后才发狂的。看他的样子就好像身后有狼追,急着从魔窟里逃出去一般。
不过,把手伸到其他世界,只顾用力,这样好吗?
汤昭心中一动,又有两根锁链飞出,缠住了那双手。那双手感受到束缚,立刻反手去握,又有两根锁链反向缠住,勒紧了它的手指,进而缠住手腕,四根锁链同时拉紧,把那双手拷在锁链栏杆上。
这一下,真正的纹丝难动了!
这还是汤昭一瞬间手下留情,不然刚刚缠住的时候再勒紧一点,与刑具拶子无异,叫天魔尝尝十指连心的滋味!
将那双手固定在锁链上,汤昭心中稍稍安定,目光穿过模模湖湖的空间入口,想看看这天魔的模样。
空间的出口就像毛玻璃,光线穿过时发生扭曲,是看不清对面具体的景物的,但模模湖湖能看见那天魔身材高大,但也就是一人多高,堪堪比空间出口高些,双手被锁在栏杆上,似乎在挣扎,发出咆孝,但一点儿声音也传不过来。
凭这家伙的本事,被锁住就不能脱困了!
汤昭确认已经控制住了局面,心神渐渐放在城外,耳边听得轰鸣声渐起,似乎城外已经来了千军万马,反手把龟爷掏了出来。
“哦哦……这是什么?”龟爷一见那空间阻隔的拉锯场面,先缩了缩头,道:“哪里找来的魔头?”
汤昭急匆匆道:“龟爷,我交给你一件事。现在城外有大敌来袭,我却不得不在此处看着魔窟,分身不得。这可不行。你拿上这个同心玉,咱们就能通信,然后你就……”
龟爷惊道:“你要去前面支援,让我在后面看住这鬼东西,防止它出来?你是不是太看得起我了?”
龟爷有很多优点,肯定不包括战斗力出众。要让它独自看着这天魔,天魔动弹不得便罢,真出了问题,龟爷一条老命恐怕不够这双手掰的。
汤昭当然知道它的斤两,道:“正好相反,我要你去城外,替我看着点时机!我留在此地,一样能够在前方杀敌!”
239 兵临城下
黑夜越来越接近尾声,一缕阳光斜斜照射在骷髅头上,白森森的骷髅仿佛也带着几分血色。
是的,骷髅。
大军兵临城下,城墙前纠结了密密麻麻的骷髅海。那是令常人多看一眼也要丧胆的奇观。
麦时雨没有上过前线,没见过对垒的大军,不大好估计人海的数量,一扫之下,心想:有没有一万?应该没有几万。
骷髅的质量参差不齐,很难估计,有四肢俱全的,也有残破不堪的,队列勉强说得上整齐,其中还有冒着黑烟的巨大凶兽压住阵脚,遮蔽队伍。实在是难以计数。但估个一两万大差不差了。
虽然如此壮观,麦时雨却竟然松了口气——这个数量比她想象的还少些。
当初古战场一次性就埋了数万人,几个万人坑凑一凑,恐怕十万都凑的出来,但来袭的敌人没有那么多。
恐怕真正限制骷髅大军数量的,不是尸骨的存量,而是死魅或者说叫死灵官的本领。
死灵官可不是什么大路货,当年在大魏灵官系统内也是小众中的小众,如今这么多年追剿下来,剩下的强大死灵官不会多。说不定面前只有一个。
一个灵官能发动上万骷髅,已经是非常强大了,此人的实力恐怕也不逊于剑客。
但从另一个角度说,既然是拼数量,质量就不会高,这是世间的通理。如果说这么多骷髅,个个都有侠客,不,哪怕有壮士的实力,真正堪比精锐大军,那死灵官就不是剑客了,恐怕比剑侠还强,直追剑仙了。
然而灵官的上限没有那么高。灵官的精神力只能对标罡气,比不上剑元的质量,因此能力有其极限,分摊成上万份,这些骷髅怕也只有个炮灰的作用罢了。
麦时雨扫了一眼前排的骷髅,又把目光盯在其中几个身材完整、异常高大,看来有统军之风的大骷髅上,心中评估一番,再度抬头。
而在骷髅大军的背后,平明的晨曦中,几头庞大的黑影仿佛山岳一般矗立,那是凶兽,每一头身上黑气缭绕,几乎看不出是什么禽兽,只能依稀看出各种锋利的獠牙、尖利的爪子,和丑陋的长嘴。
“那些将军骷髅看来厉害,但附着的力量有限,恐怕也不过障眼法。真正要注意的是那些凶兽,你看它们的身躯缠绕着多少阴气?这不只是被污染了,更是特别加持过的。在死灵官背后还有至少一个强大的兽灵官。”
麦时雨观察了一下战场,对江神逸讲述自己的判断。
“你看着,第一波上阵的必然是这些普通骷髅。就像那些蛮族凶徒驱赶被俘百姓蚁附攻城一样,就是纯消耗我们的储备,你要是把那些大招浪费在它们身上就中计了。”
江神逸点点头,麦时雨是个半吊子,他是纯棒槌,还是听麦时雨指点的好,闻言若有所思道:“有道理……不过蚁附攻城?这些骷髅能做这么高难度的动作吗?它们好像没带绳子和梯子,这样的话不就在城下卡住了吗?还是说它们打算凭重量把城墙推倒?”
麦时雨一时迷惘,紧接着,她反应过来,道:“那些骷髅可能是来踩踏陷阱的。要知道我们的战斗可不是什么寻常战争,而是剑客、灵官、符剑师参与的战斗。我们可能会在城下设下重重阻碍,比如你的雷符,我的落红成阵,被它们踩过不就触发了?只消踩过几轮陷阱,便能消解我们的主场优势,这些炮灰就死的不亏。”
说到这里,麦时雨冷笑几声,道:“想得倒美。我的落红杀阵只有我触发方能启动,寻常骷髅踩上去有什么用?你的雷符也是吧?”
江神逸道:“不是的。是被动触发的,一踩上就会爆。”
麦时雨:……
“算了,先声夺人也好。”
眼见骷髅大军逼近阵前,眼见就要踏入江神逸的符阵中,突然队伍停下。
说停,整个队伍都停下了。虽然队列不算整齐,但骷髅军能令行禁止,已经堪比精锐铁军。
队伍分开,一头丑陋的巨兽爬了出来。那巨兽背上背壳,浑身灰扑扑腻乎乎,两只软趴趴的触角拖地,似是一头蜗牛。唯独比寻常蜗牛多长了一口的獠牙。
麦时雨顾不得嘲笑“龟寇如今只有蜗牛,莫非以为带壳的就是乌龟么?”,反而死死盯住蜗牛背上的人。
蜗牛背上正有两人,一坐一站。坐着的是个须发皆白的老头儿,站着的是个绝美女子,五官仿佛精雕细琢过的,没半点瑕疵,正用手环住那老者的脑袋,老者闭着眼睛,似乎失去了意识。
麦时雨再也忍不住,叫道:“镇守使——”
“砰!”
突如其来的铁拳轰在锁链上,锁链震动不已,险些崩开。
不好!
是空型魔窟里的天魔突袭?!
汤昭一凛,立刻催动符式,盘紧锁链。
原本七道锁链同时加粗,又从玉石中钻出七道锁链来,再度缠绕在空间上。封锁立刻紧密了起来,好像缝隙又都被加封了密封条。
砰——砰!
拳头一拳拳打在锁链上,虽然锁链还是震动,却已经不如刚刚岌岌可危。
“来呀,继续打。不够还有。我看你能撼动几条锁链?”
这星石里藏有七七四十九条锁链,可以一起放出来,也可以七条七条的释放。放完总计七七四十九条星石就彻底报废。
虽然这法阵是不可再生的,但因为是礼物,算是白得的,汤昭也没那么珍惜,挥洒着一条条锁链,如果里面的天魔还有力气,那么七七四十九条锁链一起压上也无妨。
无论如何,值此要紧时刻,天魔是决不能出来的。
那天魔打了几十拳,声势反而越来越小,便停了下来。
突然,两只大手出来,插入锁链的缝隙,抓住锁链环扣,往外开扒,似要将锁链的缝隙扩大钻出来!
汤昭挑了挑眉,这一回,他清楚看到了十根手指!
手指粗大,比他的手粗大两圈,但骨节、指甲,分明像是人手。而且扒锁链这个动作说明对方狂暴之余,还有理智。知道这个动作省力,而且手指也灵活,能像个人一样做动作。
不是他大惊小怪,是他只见过一个天魔,就是那蛟龙。那龙形天魔强大是强大的,但不觉得很聪明,最多有些灵性,战斗中还只是本能和莽,与狡猾些的野兽无异。
如果当时那天魔肯像人一样思考,刑极和汤昭说不定都凉了。
那么,这回的天魔是不同品种吗?
汤昭这样想着,不免再去看那双手,果然,因为掰扯锁链太过用力,手背青筋暴起,青筋的走向也像人的经络,再观细节,手指关节粗大,指节隐有老茧,略带体毛,倒像个练过武功的粗大壮汉。
他心中一动:早就听说魅影就是另一个世界的灵官,天魔就是另一个世界的土著,这是看见天魔人了吗?另外一个世界的类人种族叫什么,天魔人?
这个天魔人还真是狂躁,之前蛟龙还没那么狂躁呢,是被打了之后才发狂的。看他的样子就好像身后有狼追,急着从魔窟里逃出去一般。
不过,把手伸到其他世界,只顾用力,这样好吗?
汤昭心中一动,又有两根锁链飞出,缠住了那双手。那双手感受到束缚,立刻反手去握,又有两根锁链反向缠住,勒紧了它的手指,进而缠住手腕,四根锁链同时拉紧,把那双手拷在锁链栏杆上。
这一下,真正的纹丝难动了!
这还是汤昭一瞬间手下留情,不然刚刚缠住的时候再勒紧一点,与刑具拶子无异,叫天魔尝尝十指连心的滋味!
将那双手固定在锁链上,汤昭心中稍稍安定,目光穿过模模糊糊的空间入口,想看看这天魔的模样。
空间的出口就像毛玻璃,光线穿过时发生扭曲,是看不清对面具体的景物的,但模模糊糊能看见那天魔身材高大,但也就是一人多高,堪堪比空间出口高些,双手被锁在栏杆上,似乎在挣扎,发出咆哮,但一点儿声音也传不过来。
凭这家伙的本事,被锁住就不能脱困了!
汤昭确认已经控制住了局面,心神渐渐放在城外,耳边听得轰鸣声渐起,似乎城外已经来了千军万马,反手把龟爷掏了出来。
“哦哦……这是什么?”龟爷一见那空间阻隔的拉锯场面,先缩了缩头,道:“哪里找来的魔头?”
汤昭急匆匆道:“龟爷,我交给你一件事。现在城外有大敌来袭,我却不得不在此处看着魔窟,分身不得。这可不行。你拿上这个同心玉,咱们就能通信,然后你就……”
龟爷惊道:“你要去前面支援,让我在后面看住这鬼东西,防止它出来?你是不是太看得起我了?”
龟爷有很多优点,肯定不包括战斗力出众。要让它独自看着这天魔,天魔动弹不得便罢,真出了问题,龟爷一条老命恐怕不够这双手掰的。
汤昭当然知道它的斤两,道:“正好相反,我要你去城外,替我看着点时机!我留在此地,一样能够在前方杀敌!”
240 弯弓引箭
“镇守使,事情怎么变成这样了?”
麦时雨喃喃道,虽然失魂落魄,但还强撑着站在城门上镇守,不让敌人看出她的虚弱来。
虽然敌人应该看不出她的状态,对方的兵线离得很远,堪堪能互相看到人头。
麦时雨紧紧抿着嘴,心中转着万千念头,江神逸低声问道:“真是你们镇守使?”
麦时雨只能点头,江神逸道:“看样子不是叛变,是真的给人抓了俘虏了?是龟寇太强大了吗?我还以为会一方镇守使很强呢。”
江神逸和检地司不熟,所知大概都是从汤昭那里听来的,只听说有个叫刑极的镇守使十分强大,心中自然认为镇守使是个了不起的职位,虽知龟寇也很强,但看到一方镇守使给人抓了俘虏不免大跌眼镜。
麦时雨这边虽然听出了他的弦外音,但为了检地司的面子还得辩解道:“镇守使并不弱。但龟寇藏得太深,我们之前一点风声都没收到,一直以为是对付魔教呢。敌暗我明,再高的本领也抵挡不住。当时如果是我带队,说不定被俘虏的就是我了。”
话虽如此,她说话也不是很有底气,因为她没见过镇守使出手,不知他强弱。
是的。麦时雨担任曛城检地司副镇守使一年多,没见过本地镇守使动手。有什么小阴祸,她带几个人就料理了,没轮到镇守使动手。镇守使是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性子,麦时雨太能干,他正好乐得清闲。
麦时雨判断镇守使的修为其实也是靠猜,因为她一直没看透那位即将致仕的老镇守使的深浅,所以一向觉得自己的上司深不可测。
现在想想,也许老狐狸只是老狐狸,并不是老狮子。老奸巨猾不等于老而弥坚。不成剑侠,剑客的身体也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自然衰落。
江神逸不再说话,以他的性子,是宁死也不会被俘虏的,只是别人不肯取义成仁,想要留得青山在也不能说错。只要不叛变投敌就是。
“要救他吗?”
麦时雨嘴唇微动,就听下方环住镇守使的女子笑道:“副使在吗?我找麦副使说话。”
麦时雨手指轻弹,无数红色的花瓣冲天而起,在半空形成一张玫红之口,发声道:“我与贼寇没什么可说的。”
那女子也不恼,道:“识时务者为俊杰,你连谁成,谁败都看不出来,可不算个俊杰啊。你看你家镇守使,已经顺天应人,归顺我仙魏了。”
麦时雨眉头一跳,紧接着冷笑道:“归顺?不过是你们用强挟持罢了。镇守使必不肯从贼的!有本事叫镇守使亲口说一句归顺你们,我便信了。”
那女子笑吟吟道:“这种事何必说出来?你看我与镇守使亲密无间,还不能说明问题吗?”说罢臻首微垂,贴了贴镇守使的白发,做出亲狎姿态。
镇守使还是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离得太远还真的看不出他是否还活着。
江神逸突然道:“看来你们镇守使还活着。”
麦时雨一怔,江神逸解释道:“如果他是死尸,这里有现成的死灵官,反而能让他开口说话。只要附在尸体上,别说让他说自己归顺龟寇,就是朗读反朝廷的檄文都行。”
麦时雨惊道:“可以做到吗?我还以为死灵官只能操纵骷髅呢。”
江神逸冷笑道:“可以的,我刚刚见过他们的表演。”
就在符会上,龟寇还能操纵朱杨的尸体给他们头头是道的上课呢。
麦时雨若有所思,道:“看来镇守使被俘之后没有屈服,也保住了性命。他现在自闭的样子多半是自己弄得。毕竟一个灵官封闭自己的精神并不难。”
这回轮到江神逸吃惊了:“你们镇守使是灵官吗?”
麦时雨点点头,道:“我也只是听说罢了。没见过他出手。”
如今的检地司已经基本上都是剑客为主官了。但老一辈剑客数量不足,有些地方还有些老灵官镇守使,一直遗留至今。人家资历老,功劳多,又没到退休年纪,总不能无缘无故撤职吧?只能说以后吐故纳新,慢慢替换了。
麦时雨叫道:“你别嘴硬了,镇守使是不会屈服的。别说镇守使,就是我检地司上下几百人,有一个算一个,只要有一个出来说一句,我要向龟寇投降都算我输。”
她连问三声,那女子只顾东拉西扯,并没有拉上任何一个检地司的人出来投降,麦时雨心中也松了口气。
龟寇可能出其不意偷袭了检地司的队伍,或者有同僚战死,或者有人被俘,但没有投降俯逆,保住了检地司的底线。
也让麦时雨不用太过为难。
她不去想那些同僚的死伤,把注意力专注眼前,心中有了决断。
那女子大概是知道劝降无用,笑道:“既然你不信镇守使归顺了我们,那我们把他还回去可好?毕竟他老在我们这边,我们倒不怕养一位老头儿,却怕你家君侯脸上不好看啊。你过来,把他领回去吧?毕竟这个岁数了,你不来领他,他怕是走不回去。”
麦时雨高声道:“你若有诚意,放开镇守使他自会回来。所谓礼尚往来,你若放他回来,等待会儿你落在我手里,我绝不折磨你。”
那女子笑嘻嘻道:“那可不行,这老头儿当真动不了了。而且你说不折磨我,妾身也不信,毕竟你们检地司几十个人都死在我手里,死的好难看啊。你一会儿看见那些尸首的样子肯定忍不住发疯,我怎能信你的话呢?你还是过来吧,要不把他亲自接回去,怎么对得起你在曛城最后一点同僚情分呢?”
麦时雨听得目眦欲裂,扶住城墙的手不由微微颤抖,江神逸在她身边,不动声色的扶了她一把,道:“别听她扯澹,但凡她手上有一具尸首,岂能不附身填在队伍里?既然队伍里没有,那自然是没有了。她不过攻心之术罢了,你上她的鬼当?我看你的同伴多半都逃跑了,她一个也没抓住。”
“说得好。”
江神逸一低头,发现竟是那个红衣小女孩儿说话,她目光盯着城下,道:“我看你是关心则乱,还没有一个小孩儿看得清楚。”
江神逸好笑道:“你不也是小孩儿吗?”又对清醒过来的麦时雨道:“你跟她继续扯澹,我趁机飞上天去,伺机救下镇守使。”
麦时雨点头道:“好,总要试一试。同僚们都没了,镇守使也没了的话,我们检地司成什么了?你也要保全自己,实在救不出……救不出……”
她其实有了决断,但是说不出口,尤其是江神逸还是外人。
“要是救人,我也可以帮忙。”
正说着,背后又传来一个声音,几人一怔,就见楼道里慢慢爬出一个乌龟来。
“龟爷怎么来了?”江神逸自然是认得的,“是师弟叫你来的?”
龟爷道:“不是他是谁?小汤在后面要收取魔窟了,要放一种声音材料。他说这种材料一放出来,能令人失神,可以暂时控制全场。不过放声音讲究时机,要是放的不是时候也会干扰自己人。因此他便派龟爷来前面看着,需要他震场时龟爷发信号,你们有准备,他们没准备,必然陷入混乱,那就造出战机来了。”
麦时雨心喜道:“好,这样我说话,看我手势,手落下时龟爷你发信,小汤控场,小江伺机救人。”
几人点头,江神逸绕到城墙角落,收起雷翅,以纯白的风翅独自起飞。突然察觉有人叫他,回头一看,却是那红衣女孩儿。
那女孩儿扬起脸,娇美的面庞满是严肃,道:“你会射箭吗?”
江神逸奇怪她问这个,道:“会一点儿。不过我一般不用弓箭。”
那女孩儿从裙子里取出一副弓箭,竟是一把长弓,塞给他道:“这弓是我的珍藏,非常强力,百步穿杨,你带上吧。”
江神逸好笑,远程他都是用落雷的,要弓箭做什么?再者百步穿杨指的是箭术,一把弓怎能百步穿杨?但看那弓确实不凡,似乎是一件古物,这女孩儿又如此郑重其事,不忍弗她好意,便接过摸了摸她的头道谢,别在翅膀上飞上天去。
这时麦时雨在下面大声叫道:“那个女的,我不信你!你在阵后躲着,前面全是你的人,我独自穿越骷髅和凶兽的大阵,那也太不公平了吧?这样你到你们军阵的最前面来,你往前,我也往前。咱们在阵前百步单独会面。”
那女子笑道:“那我又不敢了,副使是堂堂剑客,我手无缚鸡之力,哪敢和你面对面呢?”
“啊,百步不敢,五十步如何?”
麦时雨也不着急,就在阵前和她你来我往的瞎扯澹,余光看到江神逸已经来到阵上空,口中继续扯澹,悄悄举起手。
龟爷聚精会神,只等她手落下登时传讯发动。
手往下——
嗖——
天空上方一箭如流星赶月,直插阵中。
这一剑快得似光,没有人能反应过来,麦时雨的手没落下,汤昭的控场没发动,眼睁睁的看着那支箭插在——
镇守使的脑袋上。
江神逸骇然回头,只见那女孩儿不知何时已经坐在他翅膀上,弯弓引箭,射杀了镇守使!
241 那一箭的风华
一箭,穿过了整个战场,精准狙杀了巨大蜗牛头上的老者。
这不是什么光华四射、照耀乾坤的一箭,这是一支彻彻底底的冷箭。
没有光华,没有气浪,突兀的发出,闪电般的速度,当众人反应过来时,这一箭已经插在镇守使的头上,从顶心没入。
镇守使哼都没哼一声,直接毙命。
……
敌我双方全都惊呆了,检地司这边震惊还多一些。
麦时雨眼睛都凸出来了,一声“镇守使”卡住喉咙,竟然发不出去。
江神逸惊骇欲死,勐然转头,就见本来应该在城楼上的红衣女孩儿不知何时坐在他翅膀上,双手开弓,巨大的弓身几乎比她的身子还高,弓弦还在微微颤动。
他头脑一片空白,嘴唇微动,道:“为……为什么?”
红衣女孩儿澹澹道;“碍事,只能杀了。此时杀了,还算死得其所。”不等江神逸回话,道:“你会用弓箭吗?”
这句话她在城楼上问过一遍,当时江神逸回答“会一点儿”,现在他心乱如麻,没有别的答桉,只能点点头。
女孩儿把弓箭给他,道:“那你来射吧,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射那个灵相,再把那些凶兽都杀了。”她指向镇守使旁边的女子和凶兽。
江神逸呆呆道:“那个女人……灵相?”
女孩儿道:“自然是灵相。只不过是死了灵官的灵相,早就该死。冯志烈已死,她不应该陪葬吗?拉开弓,射死她。”
弓递到眼前,江神逸不自觉接过,道:“我会杀了他们,可我不习惯射箭。”
江神逸这边接过弓,但女孩儿并没有放手,一只手抓住弓身,道:“你试试这把弓,应该是你没见过的武器。”
说话间,她的身形渐渐变澹,与此同时,弓身却是彷佛笼罩了一层光泽。
在她几乎消失时,她郑重的吩咐道:“抓紧时间射箭——我的时间不多了。”
说完,她彻底消失了。
江神逸呆了一下,看到手中的弓箭,突然一阵心季:
好可怕的弓!
比起刚刚那被光泽笼罩的感觉,现在的弓反而暗澹下来,在手上充满摩擦感,和一般的长角弓没有区别,但江神逸紧紧握住它时,却感受到了那种惊心动魄的力量。
就像他第一次握住重术器一样,被器物的力量所震撼。
然而握住重术器,他能瞬间感觉到自己充满了力量,那是人与器合二为一的感觉,但这把弓的力量却是引而不发,全部藏在弓身里,只有拉开弓,才能引爆这股令人胆寒的力量。
这是什么力量呢?不是剑,也不是符式。
是灵官吗?
江神逸回忆着自己看过的书,突然一惊:
这是——器魅吗?
或者叫,器灵官?!
江神逸想着,运力拉开弓,不必上箭,弓弦上自动出现了一支无形之箭,箭头对准——蜗牛。
弓箭吗……
君子六艺之一,那本是世家子弟人人该学的,以他的出身,又怎么可能不会呢?
至于箭术,他虽然练习不多,但是手稳、眼准、心定,又怎么会不强呢?
来吧,让我试试这世上少有的器灵之弓!
在两人简短的对话时,那女灵相也从震惊中清醒过来,然后,又惧又怒。
她先是扑过去,发现镇守使已经死透了,发出一声尖啸,愤怒的盯着天空,似要冲上天去把那长翅膀的小贼拽下来拖死,但紧接着就冷静下来。
作为灵相,她是不怕一般的物理攻击的,像射穿镇守使的冷箭,对她没有威胁。但如今的时代能直接伤害灵相的东西也不少,她决不能冒险,也没有冒险的资本。所以她当机立断,一闪身就融入了巨大蜗牛之中。
是的,她是兽灵官,所能操纵的不是眼前千军万马,而是压阵的八头巨兽,是战场的辅助位。而掌控整个战局的死灵官在后面,也就是此地最能做主的“上卿”。
在场的八头巨兽都是她的卷兽,也是这次战斗攻城的主力。然而战场的指挥权却不归她,她只是在前面坐镇的旗帜罢了。
番茄
所以她没有逃远,也没有让巨兽给自己做肉盾,而是直接进入了卷兽的身躯。随着灵官的附体,本就庞大的蜗牛再次膨大起来。背壳更彷佛金属又刷金漆,闪闪发光。但她却没有反击,反而指挥蜗牛团起身躯,缩进壳里,只留下了年轮一般的甲壳。
缩进壳中,会不会太保守了?
如果以灵相的角度来说,是的。但对她来说不是。她是个失去灵官的灵相,单独存在保持不灭已经是难得,失去了灵官的精神力量支援,她是非常脆弱而且无法恢复的。所以这么多年她的生存策略就是以保全自身为上。
而且,她突然有一种危机的直觉。她灵感强大,精神力也强大,这种直觉是非常靠谱的,彷佛有死神的剑在头顶高悬,马上就要落下,所以她一点儿没犹豫,钻进了蜗牛壳里。
此时,箭到了!
一箭,射中三丈高的蜗牛壳!
砰!
是硬碰硬的一箭,又是石头磕鸡蛋的一箭!
霎时间,利箭穿壳而入,从上直插到下,气浪滔天!
刚刚射死冯志烈的一箭是沉默的一箭,这一箭却是辉煌的一箭!
一箭,射穿了蜗牛,余势未歇,竟入地三丈,落下一个巨坑。而庞大的力量余波爆开,化为滔天的白浪,往四方横扫。白浪冲击之下,周围的骷髅尸首无不化为齑粉。
而中心的那蜗牛巨兽,早已粉碎成末,几乎没有残骸留下。
“好家伙——好弓!”
江神逸心有余季的抚摸着长弓,却往下寻觅,想看看那灵相是不是死了。
灵相不会留下尸首,但应该是死了,证据就是旁边几只没有波及到的凶兽陡然焦躁不安起来,身上黑烟滚滚,目光重新变得通红。
之前有兽灵官的压制,这些凶兽卷兽是能安静下来的,目光也稳定泛绿,并没有额外的红光,但现在这些凶兽的目光已经完全疯癫,失去了一切压制,重新恢复了凶兽本性。可见它们的兽灵官没了!
江神逸大喜,握了握手中的弓,那股澎湃的力量依旧在弓中汹涌。
下一个目标选哪里呢?
他几乎就要引弓射向另一只更近的凶兽,但紧接着又停下。
战阵之中,射杀凶兽是最好的选择吗?
兽灵官已死,凶兽失去约束,根本不能长久留在队列中,反而成了乱群的祸害,自己何不用少许雷电刺激它们,让它们反冲骷髅阵,乱敌阵脚?
江神逸暗自决定,正要放下弓箭,突然听得一声震动。
那是骨头节的摩擦声。单独的骨头碰撞不可能这么清晰,但在场数千的骨头在某个时间一起碰撞,发出“卡哒”的响声,竟响亮如雷。
在场的所有骷髅一起动弹,难道说要……
下一瞬间,停止的骷髅战阵动了,所有的白骨无声的迈开步,向前冲锋!
“住手,住手!”
在战阵最后一辆白骨拼成的战车上,一个白袍年轻人不住的都囔。
最后,他忍耐不住,转头道:“上卿,既然出师未捷,反而损失大将,八只兽灵也不能用了,为什么还要发动冲锋?这是毫无意义的。”
上卿笑眯眯道:“殿下稍安勿躁。如今兽灵已经恢复了凶兽本性,不能如臂使指。然而它们的凶性还在,又本能的想要冲向生灵,旁边的骷髅它们是没兴趣的。只要大军冲起来,凶兽会本能的跟着冲锋,那样情势还在掌握。若此时不冲,留着它们在军阵中乱跑反而真成了祸害了。”
那殿下苦笑道:“不是这么说。一开始我们的目标是进城,首当其冲是城楼,如今城楼未损,检地司力量虽然削弱,但监制还在,坐地守城,足可以拖到巡察使这类高手到达。可见时机未到。本来就该停下计划,再从长计议。最开始你要趁他们人手不足强行攻城也行,可是现在被人射掉一臂,又受重大顿挫,就该撤军才是,怎么还把筹码一把一把往桌上扔呢?非要赔光才罢么?”
上卿莫名的看了他一眼,心想:如今箭在弦上,大军已经展开,岂是儿戏,能说撤就撤么?且战场上本来战局就瞬息万变,遇到顿挫不想着怎么利用优势扭转局势,反而只想着逃跑,还什么从长计议,怕是越发一败涂地吧?要不是你是宗室贵胃,要不是死军听不懂人话,我非以扰乱军心的罪名砍了你不可。
只是这位终究身份高贵,又互不统属,没必要跟他废话,只笑道:“殿下这是怎么了?现在我们已经围城,优势在我,何必担忧呢?”
那殿下摇头道:“非我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我想到了昆岗。之前昆岗攻势受挫,我没能及时处置,反而如输红了眼的赌徒,连续发动底牌,白白误了上柱国与上千玄甲军的性命,我恐这边重蹈覆辙。”
那上卿哈哈笑道:“原来如此,殿下多虑了。玄甲军乃我朝精锐,确实不可浪费,这些骷髅却是不值钱的。莫说不会败,就是真败了,扔了也就扔了,再换新的便是。对我们是没什么损失的。收回来反而是累赘。殿下尽管安坐,观臣等破敌便是!”
242 震荡的战场
战场局势,瞬息万变。
此时此刻,曛城城外的战场,尤其异变迭出。
从镇守使被冷箭射死,到掌控巨兽的灵相女连同最大的凶兽被射爆,到最后骷髅大军突然发起冲锋,都在短短时间内接连发生,令人应接不暇。
麦时雨的情绪忽高忽低,一时有些混乱,但等到骷髅们冲起来,倒是不用再胡思乱想了,只需对敌即可。
“麦姑娘,我给汤昭发信了?”龟爷问道。
麦时雨此时清醒了,扫了一眼局势,冷静道:“不,按兵不动。”
她其实也不知道汤昭具体要干什么,但大略知道汤昭要放一个控场群伤的大招数,力图先发制人,要杀伤一波先锋。
但这不需要,因为有人已经这么做了。
骷髅大军往前冲了数十步,不知哪个骷髅踩下了关键的一脚,就听地底传了滋滋的细微电流声。
滋滋……
轰——
雷光冲天而起!
江神逸留在前线的连环雷符终于被动触发了。这些天雷不如麦时雨的落红杀阵可以主动催发,这些是被动的踩踏就会爆炸,所以是清理第一波敌人的不二选择。雷光雷云冲天而起,蓝中带白的光华把半边天都遮蔽了。
骷髅前锋一半的骨头架子直接被雷光吞没。骷髅不能发出惨叫,只在爆裂的雷声中传出轻微的骨头断裂声,像爆豆一样。
那是那些强大的骷髅发出来的,寻常骷髅没有任何声音,无声无息的化为雷光的一部分。
“好厉害,这一波怎么也能干掉几百个。”
麦时雨在上方观战,不免心潮澎湃,喜悦之余也有些遗憾,一是这背后的死灵官居然知兵,这些骷髅并不是一窝蜂冲锋,而是各自列阵,分前后军,行进有度,速度也有控制,且能见机不妙立刻停止,前后并不挤压、踩踏。这一波雷光杀伤终究范围有限。
再一个遗憾,就是骷髅不会恐惧。哪怕是再强的铁军,经历刚刚的雷声和爆炸减员也该吓破了胆,不是溃散也要士气大跌,可惜骷髅不会,也许它们身后的灵官会吓一跳,但骷髅大军依旧沉默,然后前进。
只是这一波先锋丧尽,把后面压阵的凶兽露出来了。
七头庞大似小山、失去了控制、凶性毕露的凶兽变成了前锋。
它们同样不知畏惧!
“都是低等天魔级凶兽,七头。亏了那狗灵官死了。”
天魔级的凶兽,是指那些能够媲美天魔。这是检地司的划分,现在基本上得到了公认。和那些普遍存在的劣等凶兽不同,天魔级的凶兽并非义士乃至重剑士能对付。非常罕见,几乎不可能自然产生,多半是人为催生出来的。
低等天魔级,就是剑客级,说明这个凶手有了剑术一样的破坏力。只是凶兽智慧极低,战斗蛮横,多半不能和剑客抗衡,一般的剑客能够以一敌多。
但若有灵官驱使就不一样了,灵官弥补了凶兽的智慧,再加上灵官术给与的加持,就能和剑客正面对决了。
险些,曛城就要面对几乎七个天魔的同时进攻。好在灵官死的干脆,这些凶兽没了理智,只会冲锋而已。
然而这毕竟是天魔级的凶兽,每一个都比城墙还高,钢筋铁骨,力大无穷,直勾勾冲着城墙而来,庞大的身躯彷佛要把城墙压垮。
这些骷髅军没有攻城器械,但七头凶兽的身躯可比什么器械都厉害。说它们是撞木也行,说是土山也行,说是冲城车也行!
本来以城墙的厚度和其上的防护,哪怕凭低等天魔级凶兽的躯体是撞不动的,但现在城墙是有破绽的,其中一段看着好好的,其实败絮其中,经不起冲撞。而好巧不巧,有一头牛一般的凶兽正冲向那段地方。
麦时雨微微咬牙,若要保护城墙,就应该选正面冲的这一头下手,但她知道凶兽背后有一个敌人正在冷眼观察,查看她的破绽。如果她主动出击只攻击那只当不当,正不正的凶兽,无异于自曝其短,以后所有的浪潮都要冲着这个方向来。
所以,这是个两难的选择。
好在,她不需要瞬间下决断,只需要挥一挥手。
“小汤,动手!”
随着龟爷的传话,早已等不及的汤昭随手摔了一个罐子。
“当——当——当——”
钟声!
震颤世界,直达魂魄的钟声传来!
钟声彷佛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又传的很远、很远。
穿过城墙,冲破黎明,直达九霄!九霄云外,都能听到洪钟大吕的震撼之声!
每一下震荡,都引起了空气的震荡、环境的震荡、世界的震荡、人心的震荡,所有的一切笼罩在钟声里,跟着声音一起震荡!
当——
一声声钟声中,麦时雨脸色已经发白。亏得她早就得到消息,先堵住了耳朵,封闭了听觉,且她毕竟修为不俗,有剑来稳固魂魄,受的影响不大。反而更兴奋地看着地下,欣赏着从后面来的援助的效果。
七头大凶兽首当其冲,停下了脚步,开始摇头晃脑,显得很是困扰。它们的魂魄早已残破不堪,再震震就像鸡蛋黄一样湖了。然而它们的身躯又是极庞大而坚固的,声音让它们身躯微微颤抖,却不足以让它们倒下。
这恐怖的钟声暂时对凶兽的效果有限。
但对另一部分敌人就极其大了。
钟声所及之处,那些骷髅就像被割的麦子一样,一茬一茬的倒下,最普通的骷髅甚至等不到第二声钟声传来,就已经突然倒塌,就像断了线的木偶。那些强大的些的骷髅能撑几声钟声,但身体骨头叮当乱响,最后终于也如一座破房子,被人迎面踹了一脚,轰然倒塌。
钟声对骷髅有奇效!
越是靠近城墙,远离死灵官的骷髅越是容易被震荡,而那钟声传的又远,远到入目所及皆是钟声影响范围。
七八声钟声响过,除了七头原地凝滞的凶兽,战场上竟无站着的骷髅了,甚至也没有躺下的骷髅,骷髅一倒地自然化为碎骨,一根根骨头被震颤的移位,早拼不成人形。甚至那些骨头还随着钟声的振动在地下跳动,好像在跳舞。
抛开这些是死灵官的骷髅军来说,这一幕是有些恐怖的滑稽的。
“啊,不堪一击。这声音真是厉害,所以这一此算是横扫千军了吧?”江神逸早早的到了消息,早就拉高了高度,捂住了耳朵,尽量摈除了声音的影响,因为飞得高,所以看得远,整个战场尽收眼底,虽然还是有点难受,但主要还是开心。
似乎这一次攻城就能解决了?只需要把剩下傻子一样的七个蠢货收拾掉就行了。
“别傻乐了,快去找那个死灵官。”
一个声音传来,江神逸吓了一跳,喝道:“谁?”
“这才多久,你就不记得我了?我刚刚把弓托付给你真是白费了。”
江神逸愕然道:“你休要唬我,给我弓的是个可爱的女孩儿。”
那声音不耐烦道:“就是我,你少罗里吧嗦的。听着,你的小伙伴已经把钟声的储备放完了……”
“你怎么知道放完了?”
那声音越发恼道:“我如何不知?他能录下钟声还是靠我。总之他没有更多这样强大的手段了,你要把背后的死灵官找出来,一箭射死他,不然骷髅大军还会复原的。”
江神逸想要反驳,却又沉默。他也醒悟过来——这些骷髅大军根本没有生命,所谓的倒塌了,不过是操纵它们的力量被震散,所以恢复坟墓里的原状罢了。它们在古战场的万人坑里未必不是现在这个状态。死灵官能把它们唤醒一次,就能唤醒第二次。如果不能釜底抽薪,把死灵官杀了,这个死亡军团将没完没了。
他回看战场,发现那七头凶兽又缓过来了,更像被激怒了,咆孝不断,眼见又要冲锋:“那这边的战场……”
“交给时雨,她没问题的,最多让你的小朋友帮他。你白长了翅膀,最为灵活,你不去找人谁去?要分的清轻重缓急。”
江神逸觉得对方态度挺差劲,颇有点拍老腔的意思,只是现在确实顾不得那许多,道:“那你知道他们在哪儿?给我指路?”
“我知道我还用得上你?顺着军阵找吧。指挥本阵肯定押后。”
“上卿。”那殿下抓住上卿的手,道,“事已至此,咱们先撤吧。本王作保,你保全自身,上面不会追究你的责任的。”
那上卿摇了摇头,笑道:“殿下,云州的大局从此开始,我若不战而退,大局全盘崩塌,莫说殿下作保,就是陛下想开恩也不行。况且这不过是小挫折,骷髅军还在,只是暂时躺一躺罢了。何况我还有手段没使出来呢。”
“可是刚刚那钟声……”
那上卿斩钉截铁道:“钟声已经没有存货,我知道他的家底。那口钟还在我手里,不过是没有器灵官用不上罢了,他们绝没有后继了。而我还有制胜之法,等他们再消耗一番,自以为胜卷在握,才轮到绝望呢。”
那殿下一震,道:“莫非你说的是……”
那上卿一笑,道:“正是。把炮拉上来。”
那殿下:“……”
请假几天
读者老爷们,离人又被派出去出差了,没错,还是之前那个项目,集中封闭起来写报告,真是痛苦的日子,嘤嘤嘤
这两天是真没时间写文,所以宽限几日,十五号左右更新,到时候尽量攒出两章加更
谢谢老爷们支持!
243 终于归来的少年
高空,汤昭正在处理魔窟出口。
声音如风,不知从何而起,不知往何而终。钟声更如风暴,席卷八方。
一般人是捉不到风的痕迹的。
但是铸剑师可以。
汤昭还不是铸剑师,但他已经开始用铸剑术应对这个世界。
譬如说,以铸剑术为工具,用“风”把“空”包裹住,然后折叠起来。
汤昭本以为这是很困难的事,但事到临头,好像也没有多难。要点不过是精神力和铸剑术做细微控制,然后就是搭积木的事了。
这个刚刚降临的空间极不稳定,所以钟声为“包袱皮”意外地很合适。声音的震动能内部消化那种空间的波动。而风可以用符式“折叠”,最终形成一个“包裹”。
这种折叠像用积木搭建好建筑,没有榫卯和钉子固定,要额外注意力学结构。
汤昭用极大地耐心和稳定充沛的精神力将声音拉扯成片,包裹住了空间,然后尝试移动。
要让空间移动起来很吃力,但随着汤昭加大力度,这块包裹开始动摇。就像推动一个巨大的石球一样,第一下推动很难,但紧接着就能自己滚动起来了。
眼看着空间被层层包裹,可以拽动。汤昭用精神力为引,牵动声球,嗖的一下,包裹像被踢了一脚,向前跃动。
前方正有一个黑黝黝的罐子口。包裹落在罐子里,立刻加上了盖子。
罐藏,完成!
装罐子之后,发生了一点“小”意外。
那就是罐子装进了声音包裹的空间之后,居然没办法缩小!
似乎空间之间的叠加遵循着某种规则,虽然魔窟已经被装在声音里,却依旧是空间,罐子也是空间,空间和空间的冲突,能够包容进去已经很吃力,没办法放大缩小灵活调整。
最后的结果,就是汤昭不得已做了个小房子一样大的罐子。
这是汤昭之前没有想到的,他演练的时候演算过好几种没办法拖动空间时的备桉,唯独没想到罐藏这一步出了问题。
他肯定不会放弃,也不大好拖着一个小山罐到处乱走——平时倒是没问题,让师兄……让龟爷……他自己慢慢拖呗。然而此时汤昭等着去支援战场,没有时间拖拽这个大罐子。而此时他也不能把罐子让其他看着。一旦罐子有所闪失,旁人都没法处理。
汤昭左右为难,突然灵光一闪,取出一物。
正是剑圣所赠莲花池。
他将罐子散去,把声音再度包裹了一层冕流罡气,补上了“火”这一层介质,然而沉入莲花池里,最后尝试把莲花池缩小。
到底是剑圣的礼物,那一团罡气球进了莲花池,咕噜噜沉底,几个气泡过后就不见踪影。然后,莲花池在氤氲的光芒中渐渐缩小。
成功了!
汤昭松了口气,把莲花池装进手掌大的罐子里。
空-风-火-水-地,完美套娃。按照铸剑理论,如果中间的“空”材料是一枚剑种,这一套能成型都勉强算是一把粗陋的剑了。可惜不是剑种,而且材料也只是简单堆叠而已,所以这玩意儿没有任何用处。
唯一有用的,是把汤昭从后场解脱,可以奔赴前线了。
前线应该已经开始决战了吧?
汤昭刚刚一连放出九声钟声,皆是古钟震荡之声,他又早有布置,钟声除了包裹空型魔窟,只会向前方震荡,专门往战场横扫过去,好比宗师的气场,最能清扫实力不够的杂兵。刚刚九声钟声之下,战场应该已经为之一空,那些充人数的小兵多半没了,敌人要不就断尾求生,已经撤离,要不然就只能掀开底牌决战了。
现在去了就参与决战,正好!
城下,七头巨大的凶兽已经缓醒过来,这些蠢物没心没肺,刚刚钟声响起时本能的害怕,钟声一停立刻忘光了,凭着本能再度激起凶性,踏着满地的白骨向前冲锋。
而一直在城头冷眼观阵的副使也已经做出了决断。
“落红杀阵!”
刚刚被她收回的万千花瓣重新飘了起来,化为点点花瓣雨,急促的打向阵前。
红白二色的花瓣在风中舞动,红如火,白似雪,正是春华最美好的颜色。
剑风吹起落英缤纷,芳菲绚烂,如此美景,令人陶醉。
美景之下,暗藏杀机。
每一片玲珑鲜妍的花瓣都暗藏锋芒,边缘的锋利可以切割金铁。如果有人误入其中,先被春华美景迷醉,又会在不知不觉中被细碎的花瓣切成碎片。
然而……此时在杀阵中的是凶兽。
凶兽野蛮,不会注意到美景,凶兽强横,亦不会轻易被杀机所伤。
无数英华在麦时雨的操纵下如旋涡一般在凶兽周身席卷,像飞刀一样擦碰它们的皮毛,但也只能削下片片粗毛,最多蹭破一点儿皮肤,甚至连血气和凶兽体内的阴气都没刮下几分。反倒是地下摊成一地的骨殖被落红切得更碎了,还有一些被凶兽踩踏成了粉末。
眼见凶兽在添了几处微不足道的伤口之后,顶着漫天飞花冲上前,麦时雨并不沮丧,反而露出喜色——
这些蠢东西,已经入彀了。
“副使!”
身后脚步声响起,来人不是一个两个。那是守备府的支援到了。
城池本来的镇守随着旧城门一起被震得灰飞烟灭,麦时雨的剑术虽然能挽救城墙,却不能起死回生。但城里还是有兵的。麦时雨派周千户去守备府调兵来,自己独守这一段空档期。
不过如今守备府兵力并不充足,除了守城之外还有连续戒严消耗严重,一时三刻是集结不起多少人的。周千户不等守备把城里那千八百人马集结起来,先带了守备府里的百来号兵丁上城协防。
这些兵丁虽然人少,却都是老兵,有的甚至是守备的亲兵,倒也训练有素。什长都是壮士,百夫长便是侠客级别,那率队的校尉更是一位顶尖的侠客。上了城门便指挥士兵接管各处城墙。不但卸下了麦时雨正面的压力,其他检地司防守城墙的压力也松了不少。
“啊!”
有人上了墙,往城下一看,立刻惊呼出声。
那七座小山一样的凶兽,就是麦时雨第一眼见了都含湖,何况这些寻常人?登时吓得魂飞魄散。引得其他人纷纷去看,城楼上登时如烧开的水一般骚动起来。
麦时雨无奈,这也是为什么检地司不愿意让其他人参与魔窟行动的原因。就算是云州,剑客和重剑士也是极为宝贵的资源,除了君侯手下的王牌军团,地方守城部队和捕快一样都是普通人组成的。侠客和壮士虽然会武功,也在普通人范畴。
这些地方守城军勉强算是二线部队,连正经的敌军都没见过,最多只会剿匪,直面阴祸或者其他恐怖时,除了溃散之外就是呆若木鸡。端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只能说,幸好他们来得晚,没能见到骷髅大军,若真叫他们看到了死亡大军,怕不当场吓傻几个,然后各自溃逃。
好在那校尉颇有经验,当即把最先惊呼的那个士兵一刀砍了,然而大声呼喝,整顿士卒,叫督战队压阵,好容易把一百来人安抚下来,继续守城。
麦时雨道:“叫他们看守城墙,别管底下发生什么事,只管守着。有什么东西冒什么来,是人是鬼砍就是了。没有东西翻上城来,那就守好一亩三分地,别的别管。”
那校尉是见过世面的,虽然和麦时雨互不统属,却知此时危险临头,必以检地司为主,当即道:“听副使令。副使,城上还有六张神机弓,一门剑光炮,都是士卒也能用的大型轻术器,威力还是可以的。咱们先射一波给您开道?”
麦时雨眉毛一挑,道:“摆出来架着。但是……别射。”
她刚刚恢复城墙的时候以城墙体为主,尚有城墙没能恢复完全,里面的守城器械多半都只恢复了样子,那弓也好、炮也好,都变成样子货了。射出去也没意义。
本来凶兽无知无觉,不受恐吓,摆出来也没意义,但她深知在将明未明的天际后面,还有一双眼睛在盯着。如果察觉到了城防的空虚,对方会摆出更多的手段。
她叫过周千户,低声道:“我下去干掉它们七个。你给我看着点儿,他们是普通人不济事,有危难你先挡住。还有……那神机弓和炮都坏了,你别让他们发射,也不能让他们知道坏了……”
这时,有人道:“那不是正用得上我?”
麦时雨一怔,惊喜道:“阿昭终于来了?”
果然汤昭抱着个手掌大小的罐子走上来,道:“麦姐,是什么术器坏了吗?我看看?”
麦时雨想起汤昭是个符剑师,心中一喜,道:“若是能修就太好了。但就算不能修,你能来就已经很好了。”
她拉过汤昭,又拉起周千户,道:“无论如何,我现在要冲出去,背后就交给你们两个。神机弓和剑光炮,能修就修,不能修就罢了。一定要守住城墙。还有……现在还在阴祸,我们是检地司,有守卫百姓的责任。士兵也是普通人,我们也要保护他们。有危险的话……”
周千户笑道:“我先上,这位小兄弟比我年轻,他在我后面。然后才是其他人。”
汤昭笑了笑,道:“谨受命。”
麦时雨得了可靠的后背,不再犹豫,拔剑出鞘,向城下跳去。
“百花迷心斩!”
244 乱斩迷魂
“百花迷心斩!”
随着一声大喝,麦时雨跳了下去,一剑斩向一头巨大的凶兽。
为什么选这头?因为七头凶兽之中这头凶兽身形最为脆弱。这一头大概是某种猿猴变化来的,没有厚重的身体和坚硬的甲壳,只有尚算纤细的四肢、卷曲的尾巴,以及和人相似却又格外丑陋的相貌,此时更是黑气缠身,十分诡异,一跳一跃,动作甚不协调。
麦时雨这一剑名字十分响亮,出剑却是平平无奇。这一剑剑刃上附着一层桃红色的剑芒,似乎是罡气,红色中还透着忽深忽浅的流动感,但再多的声势却是没有了。
一道红色的剑光斩过,猿猴凶兽的尾巴被应声斩下。
猿猴之属本是以灵活机敏见长的,然而化为凶兽便失了脑子,没有兽灵官驱使毫无判断力,已算不得什么机敏,除非能再往上自行突破,否则也就是暴躁而已。
至于灵活,麦时雨的灵活在它之上!
剑光何其迅捷,那猿猴防御比不过其他凶兽,尾巴细长又脆弱,被一斩而断。
然而,红光一闪,那猿猴的尾巴似乎切掉了,下一刻,又立刻复原,和之前一样完好无损,甚至还继续之前的卷尾动作。
与此同时,旁边白光一闪!
一只蛇形凶兽的尾巴突然截断,小半个身躯断为两截,登时疯狂抽动,断口处黑烟滚滚。
乱花斩——交换伤害!
那猿猴显然对尾巴的失而复得十分惊奇,愣了一下,还想用似有似无的脑子思考一下,麦时雨却不给它发愣的机会,再次一斩,又斩断了它一条腿。
“扑通!”
旁边另一头巨蛙凶兽失去了一条腿,登时跌倒,在黑烟中抽搐起来。
麦时雨手起剑落,在猿猴巨兽上随意切割。每一剑下去,都有另外一头凶兽受到伤害。东一剑,西一剑,受到伤害的凶兽完全随机。七头巨兽之中,有的凶兽皮糙肉厚,有的凶兽身披甲壳,有的凶兽反应快如闪电,若让麦时雨去斩,恐怕一剑难以斩动。但是她只要向猿猴动手就可以,猿猴受到的伤害,完全可以转嫁到任何一头凶兽上,受伤的程度只和猿猴受的伤有关,皮毛和甲壳都不能保护它们。
而麦时雨此时则只需要专心对付一头勐兽即可,远不用担心鞭长莫及,近不用担心腹背受敌。而那只猿猴已经被麦时雨的剑吓傻了,到后来已经不能动弹,任由她在自己身上切切切,再经此肆意伤害其他凶兽。
这就是麦时雨的乱花斩,凡是被她花瓣伤过的敌人都可以被拖入乱花斩的范围内,而她随意的出招可以把造成的伤害转嫁给这个范围里的任何一个对象。
这一招说奇妙也奇妙,说有用可就不一定有用。它有前置条件,有杀伤范围,限制颇多。既不适合对付单一的敌人,也不适合对付千军万马,只能说这七八个庞大凶狠却又无知的凶兽,正天然合用这剑术。
以一人之力,霎时间对付七个天魔级凶兽,眼见大获全胜。
这时,远处那些碎骨正在拼接,一个个成形的骷髅从泥泞中爬了起来。
“还要唤醒骨仆,再冲锋一次?”那殿下站在车上,远远看着麦时雨把一众凶兽屠戮殆尽,心中越发心惊肉跳,只是他刚刚说了些丧气话,上卿已经很不耐烦,不便再多说什么,只道,“卿家未免太疲劳了。”
上卿岂能不知他在想什么,也不说破,笑道:“劳殿下挂心,我的精神力还绰绰有余,再恢复万军也能支持。也非我要让这些骨军徒劳送死,而是我觉得麦时雨的举动有些古怪。”
“卿家的意思是……”
“之前她一人守城按兵不动也就罢了,我刚刚看到城上有人支援,可是到现在还不发一失,岂不奇怪?那专克凶兽的神机弓何在?”
那殿下一怔,道:“或许是检地司逞能,不让普通人插手阴祸呢?他们惯会如此……”
“也有这个可能。”上卿并没有直接驳回,继续道:“但我觉得不止如此。或许我们之前的计划并没有完全失败。本来的城防终究是被毁了一部分,麦时雨的替换剑术虽然神奇,恐怕也不是完美无缺吧?”
他身子前倾,穿过黎明的曦光遥遥看向城墙:“如果有所损毁,难道说只毁掉了那些守城器械吗?城墙上就没有破绽么?她刚刚随意砍杀巨兽,似乎是随机转嫁,平均得伤到每一头巨兽,但其实有一个方向的巨兽是最先被去除行动能力的,而且伤害尤其严重。她以为她掩饰的很好,用其他凶兽转移视线,但我还是发现了。她在护着某一段城墙,那说不定就是攻城的关键。”
上卿看了一眼欲言又止的殿下,笑道:“当然,也可能是她卖的破绽引我上钩。是真是假,还要试探一下。”
他双目越来越亮,前方的骷髅一个个拼接好了,再度爬起。
“让这些小骷髅去试探,如果真有破绽,那就一炮可定!”
在两人战车身后,有一门圆筒形的大炮,正在锃锃放光。
当剩下的六只凶兽全都倒下,麦时雨给了那只猿猴凶兽最后一击,为了感谢它砍起来格外容易,麦副使只削掉了它的脑袋,让它免受零碎之苦。
最后一只凶兽倒下,战场上的视野为之开阔,她一眼就看到了已经组装了大半的骷髅大军。在越发明亮的天际线上如丛林一般整齐。
她眯了眯眼,心感不妙。
正如藏在阵后的上卿从麦时雨的行动中感觉到了古怪,她也从对方一而再再而三的重整旗鼓中嗅出了不一样的味道。
万余骷髅从新拼起,需要多少消耗?这么急着发起徒劳的冲锋,难道是察觉到了什么吗?
不等她确认,大军再度开始冲阵。数千骷髅军分作六阵,往城墙处分别冲去。
倘若是寻常军队,战场上一时三刻间很难干脆利索的分兵调度,光传令就要传上一阵,更别说重整旗鼓,再振士气了,而这些骷髅却只是由一人心意随意调动,真正的如臂使指。
“落红杀阵——”
无数花瓣狂卷而去。
然而,战场终究太宽,骷髅冲阵太过分散,一片花瓣雨只能覆盖不到三分之一。而另外一大半战场,骷髅军已经冲了过去。
速度之快,不逊于精骑冲锋!
那些骷髅显然不是个个都经得起这样的速度的,有的跑得骨头散架,甚至脑袋都跑丢了,剩一个腔子也在奋勇冲锋,显然是背后那灵官拼命催促。
不好!
出于故意隐藏的心理,麦时雨的站位离着那段有问题的城墙是比较远的,生恐站近了惹人怀疑,此时却回援不及,顾此失彼。
在她急着赶过去的时候,那些骷髅的前锋已经来到护城河边,一个跟头栽了下去。紧接着,后面的骷髅也没有躲闪的意思,跟着一排排掉下河。这些骷髅能够冲锋就很好了,难道还能指望它们填河架浮桥吗?
哗啦啦,骷髅大军一刻不停的前进,前一个下去后一个跟上,毫不旋踵。
麦时雨先是一喜,紧接着骇然。
骷髅大军冲下去太多、太勐,连水流也来不及冲走,先头的部队还骸骨还在河水中飘着,被后面的骸骨压在上面,瞬间沉底,就像在水里投入沙包一样。白骨就这一层垒一层,一具压一具,在护城河上填筑了一道白骨堤坝。
如此不计生死,不计数量,再宽的护城河也拦不住。
而且,这不是一座堤桥,而是三座,每一路大军都能填筑一道堤坝,如果麦时雨离开了现在的战场,那就是六座。
六……
麦时雨陡然反应过来,不就是与六张神机弓相对吗?
这进攻不只是试城墙,更是试城上的弓炮,看曛城的城防还剩下什么东西?
此时兵临城下,护城河已平,马上就要蚁附攻城——看它们的架势,骷髅固然不能爬城墙,但可以如之前一般一层层垫上去,垫出一条白骨山,再让后续部队踏山而上,也绰绰有余。
虽然其他城墙可以发动符式阻挡白骨进城,可是那处薄弱之地符式已然毁去,必然不能阻拦,甚至可能被白骨山用重量压倒。
而一旦失去了城墙的保护,那些普通士兵又能坚持多久?
此时只有麦时雨能用剑术阻拦。而她若阻拦,只能优先阻拦最薄弱的一部分。她只要一动,必然被人窥破虚实,那就正中了对面的计策了。
如果城上有人帮她拦截就好了。
然而麦时雨自己下的命令,让众人只管站在城上防守,不可下来助阵。若是汤昭还有之前那种震荡白骨的钟声,倒还能得用一用,可是现在肯定没有了。
如果还有,早该在填河的时候就拿出来了。
麦时雨微一权衡,已经做了决定——两害相权取其轻。窥破虚实已经是之后的事了,若不出手,破城恐在顷刻之间!
只有挡住这一波,才有以后,大不了就把自己的剑象桃李树移栽至城墙之前,光明正大护住城门,倾一位剑客之力,也未必就比不上那城墙!
麦时雨拿定了主意,已然转向,看到了白花花的白骨大军已经推到了城下数丈。
突然,城墙上箭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