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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离人横川     剑众生txt下载     剑众生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466 捧日

    这些年轻人……一腔热血真能感染人啊。

    汤昭也是年轻人,也有一腔热血,甚至往日常有“冲动上头”的时候,只是担了重任,不允许他再做轻率的决定了。这些天他更因为压力把自己压的沉郁起来,光保持稳定和和蔼就已经耗费了很大力气,实在是没有余力再斗志昂扬了。

    反而看着从云州各地来的年轻人毫不气馁的精神给了他不少鼓舞。

    检地司的年轻人都是非常英勇的,没有一个畏难怕死,更坚定的明白自己为何而战,主动找他执行任务甚至愿意担当冲锋陷阵的敢死队的都不在少数,就是那个有些骄傲的房剑客,虽然脾气差了点儿,但勇往直前的心也自真诚,毋庸置疑。

    之前汤昭是不想要队友的,除了知道那些人躲不过太阳之力的侵袭外,也是他一直觉得队友没有用,帮不上什么忙。

    这种感觉可能是来自于他多次冒险的经验,一直以单打独斗为主,没得到多少团队配合的好处,也可能是因为他成为剑侠之后骄傲起来,觉得自己太强了,什么队友都跟不上自己的脚步。

    直到他这次真的开始带团队,不但接触了各种各样的专门人才,察觉到了自己知识储备、见识阅历的种种不足,也受到了那些比自己更激情勇敢的年轻人的鼓舞,他才开始转变思路:

    有几个队友,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如果身边有知识渊博、心思细腻的智囊,可以让计划变得顺利,还能查缺补漏、应对突发情况。有实力超群的战力可以并肩开路、战胜强敌,有好的辅助、医疗就更不必说了,大大提升战斗力。哪怕有个元气少年男女鼓舞士气也很好啊。

    这也是为什么前线除了大军团作战,多是以小队为单元进行作战。广袤又情况复杂的碎域中,一个人就算再强大容错率也太低了点儿,在那些偏僻处出了意外就无人救援了。

    哪怕是眼前,只是个以交流为主的任务,多半是不需要作战的,如果有个和汤昭一样能够免疫阳光的队友跟着他,至少也能做个后备。比如在他出了意外出师未捷之际接过他的任务,前仆后继,继续前行,不使最后的希望断绝。

    然,微斯人,吾谁与归?

    眼前这个任务决定了参与的人条件苛刻至极,不合适的人选做什么都不合适。汤昭唯一想到能跟自己去的只有向阳子,其他人最多能做些后勤辅助工作。

    而向阳子……汤昭察觉到它似乎抵触在沟通不成的情况下还要行险下水。它不是云州的人,云州陆沉终究与它无关。如果它不愿意去,汤昭也没理由勉强。

    到头来,恐怕还是只有汤昭一个人罢了。

    怀着复杂的心情,汤昭进了文史馆的大门,就感受到了那种读书做学问的氛围,第一层数十位读书人,大部分人都埋首书海,做着繁琐的案牍工作。

    但也有例外,在一道书架前,两个书生正就一段文字激烈争执,险些就要动手。

    周遭大部分人视而不见,有几个人可能是想休息一下,就在旁边观战顺便打太平拳。唯有两人各自关系最好、甚至有师门之谊的同窗好友才稍微认真的帮场子。

    这种事司空见惯,乃至汤昭十次来倒有七八次能看到类似争端,还有两三次还能看到学者们从物理上的打成一片。

    做学问嘛,哪有不吵架的?

    不过他们多是凡人,身体还不如寻常壮汉,打不出什么花来,一会儿自己打累了就不打了。但汤昭既然来了,也不好视而不见,上前劝架。

    汤昭深知这些读书人人人都是有功名的俊才,民间所谓“文曲星下凡”的老爷们,以传统的文人评价体系来看,哪一个学问都高过自己十倍百倍,至少也是进士之才,让他们来摘取、整理东君的资料都是大材小用了,因此对他们都十分尊重,并没有强硬的拉开,只是隔开两人,安抚道:“有话好好说,别动手。”

    问了几句,果然是学术之争,就是对一段记载的解读见解不同。汤昭听了听,觉得这个有道理、那个也有道理,以他的知识储备并不以作仲裁,又分辨了一下,好像也不是什么事关重大的要紧问题,于是和了几把稀泥,又在众学者面前讲了几句尽量简短的鼓励言语,便转身上了二楼。

    上了楼,一下子安静下来。就见张融正在案前,与一个年轻女子说话。他走了过去,张融抬头颔首,那女子却是站了起来,道:“汤先生。”

    汤昭笑道:“樊姑娘终于到了,我们都等你好几日了。”

    这女子就是彩云归派到人间来又曾经求助于汤昭的樊还玉。

    要说熟悉东君,谁能有彩云归熟悉?虽然她们状态疯疯癫癫,行事遮遮掩掩,给人的感觉好像是她们掌握了金乌剑,其实只是障眼法,肯定藏有别的猫腻。但汤昭相信她们是掌握了许多消息的,不然这么多年捧日使不是白找了?要是单纯的掩人耳目,也瞒不了这么多年。

    所以汤昭一直想从那边获取一些消息作为参考,都这个时候来,多知道一些哪怕是碎片也好。

    但要知道彩云归掌握的信息难度可是不小,首先决不能透露金乌剑的下落。毕竟彩云归都是疯子,找金乌剑胜过一切,哪顾得上云州大地上的生灵?双方立场根本不同,也没办法成为同盟的。而彩云归又太过强势,也很难委婉试探,更不会答应分享情报。

    这时汤昭就想到了和他达成交易的樊还玉。樊还玉能被选中进入人间,在门中地位并不低,多半知道不少情报。即使不知道,以她的身份也更容易问到。

    因此他去联络樊还玉,然而按照之前约定了的联络之法留下讯息,并没有得到回应。汤昭想她可能瞒不下去就回去了,只好先派人出去寻找,也不报太大的希望。

    没想到过了几天又找到了,这算个不大不小的惊喜了。

    樊还玉道:“我本来一直在曛城附近的,时不常发些情报糊弄那边,倒还顺利。但近日彩云归突然派了我师姐下来,还和我联络。我以为是我露馅了,她是来捉我的,因此一时不敢见,就躲藏起来。后来她用特殊手段传讯,一日日越发急切,口气十分严厉,我知道躲不过了,就回到曛城想找您援手。可是您已经离开了,好在危先生还在……”

    汤昭打断道:“等等——谁还在?”

    樊还玉道:“就是危色,您不是留下他守家的么?其实我一直有点怕他,上次我还道他要杀我……”

    这不是她的错觉,危色是真想杀她来着。

    倒是危色……

    汤昭颇为感慨,想说什么,但也只是失笑一声。

    有些缘分,他可以决定什么时候开始,可不能决定什么时候结束。

    那不也挺好的?

    “好在是我看走了眼,危先生是个外冷内热的好人,他并没有赶我走,反而听到我求援,主动帮我。他把我的消息细细分析了一番,就指点我道:‘与其日防夜防,不如一劳永逸。’只是来人也是我师姐,我迟迟不能下决心。”

    “危先生看我不能成事,便又给我制定了新的计划。由他出手将师姐囚禁,我等到机会再把她救出来,取信于她。我便答应了。我们好容易找到师姐,没想到我们没露面,官府突然出手,把师姐他们扣了起来。要不是危先生拉着我跑了,险些把我们一起抓了。”

    “不过经此一事,我就安全了,然后我又听到您要找我,想来您不会害我,我就来了。”

    汤昭恍然,彩云归派了新人下来,他也听说了,这回是高远侯亲自下令,快刀斩乱麻,把来人拘禁起来。这边樊还玉不能提供有效消息的话,还有一个备选项。

    至于和彩云归翻脸——火烧眉毛,且顾眼下吧。把金乌剑的事解决了,彩云归自己就要产生变故,到时候自顾不暇,哪里想得到云州呢?

    张融道:“我已经和樊姑娘说了咱们得要求,她答应把所知关于金乌剑的事都一一记录下来。”

    樊还玉道:“既是汤先生询问,我自然知无不言。只是我地位低微,所知很是有限。就算知道一些,也不知是真是假,各位先生当明断。”

    汤昭点头称赞,问道:“樊姑娘但说无妨。我想知道,金乌剑在彩云归手里么?”

    樊还玉微微变色,紧接着轻笑道:“看来您也猜到了。这种事……或许在大势力最上层都心照不宣。只是谁也不敢说破:金乌剑在彩云归,还只是彩云归处理方式有问题,金乌剑不在彩云归,整个太阳域都有问题了。”

    “当然,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弟子,其中内情我也不知道。但我知道那些捧日使绝不是来执掌金乌剑的。他们只是被叫去一个称作‘金乌灵境’的地方。据说那里还有金乌剑留下的遗泽。他们进去很是凶险。那些运气不好的不必说了,支持不到几日就魂消魄散。运气好呢,能和灵境融为一体,但保留自己的身体和意识,也能使用一部分金乌的力量,只是一辈子被灵境控制,再也挣脱不开了。这些人,被叫做‘捧日使’。”

    汤昭听得悚然,道:“像是……伥鬼?”

467 非人

    伥鬼,据说是被老虎吃掉而变成老虎的仆役的鬼魂。并非活人但有自己的意识,被老虎所操纵,为老虎做引人过来吃掉的恶事。所谓“为虎作伥”是也。

    樊还玉也知道这个传说,迟疑道:“有点像?但也不至于那么悲惨?死掉的那些不说,如果活着的话其实已经算彩云归的核心弟子了,也有相应的地位。我见过一些捧日使,看着倒还和正常人一般,但看不见内里有什么变化。就我的印象里,虽然捧日使多半是被威逼利诱来的,对彩云归也没那么敌意、厌恨。虽然被金乌的力量所束缚,但也因此能使用一部分金乌剑的力量,有的使者力量不下于剑侠。因为“捧日使”的特殊,我们这些弟子也得尊重他们。我师父她们说的‘一步登天’其实也不算错。”

    汤昭心中很不以为然:都到了生死操之人手的地步了,敌意也好,仇恨也好,怎么能让人看出来?而且到了那地步,说不定就破罐破摔了。既然无能为力,暂时又没“死”,又不想自毁,只能这样苟且着。甚至有人“自愿”依附彩云归,假装自己尚有立足之地,未尝不是一种自我和解的方法。

    只是……彩云归最好能一直控制着金乌灵境、一直保持强势,可别让他们逮到机会脱离乃至反杀,那时就能看出是不是真的愤恨了。

    樊还玉继续回忆道:“我有机会服侍师祖时,曾经隐约听她说过,门中的捧日使看起来不多,但年深日久积累下来其实总数不少。他们多半不在彩云归中。应该是去外面找金乌剑了。据师祖说,捧日使去找金乌剑有很多优势,一是但凡有了金乌剑的气息,他们就能够远远感应到。二来无论金乌剑处于何种状态,捧日使都可以靠近它、接触它,将它带回彩云归。”

    汤昭和张融对视一眼,彩云归提到‘无论何种状态’,这话颇有深意,莫不是对金乌剑如今的状态有所猜测?也就是说,捧日使能够靠近如今的剑祇?汤昭问道:“那捧日使遇到金乌剑,能转化为金乌剑的剑客么?”

    樊还玉摊开手,道:“跟他们说是可以,其实不行的。我听师祖说过:‘剑只会认人做剑客。都不是人了,还当什么剑客?’”

    ?

    说好的她们弟子对捧日使得尊重呢?

    且不说她师祖的话分明就是不屑,连樊还玉学说这句话时,口气和神情也带着一股轻蔑,也不知是复刻她师祖当时的语气还是她自己压根也看不起捧日使,自然而然流露出来。

    汤昭心中有些不爽,道:“所以说,你们到处搜罗的捧日使不过是彩云归用来寻找金乌剑客的工具人?那真正的金乌剑要留给谁呢?是已经定好的人选么?”

    樊还玉神情迷惑,道:“我也不知道……没听说门中有人是真正等着执掌金乌剑的。毕竟这么多年了,谁也等不起吧?”

    汤昭想想也是,成为剑客是有年龄要求的,三十岁还不当剑客以后前途就不大了。或许彩云归的任务只是找“捧日使”,不是找金乌剑剑客呢?

    捧日使……这个“捧”字很是传神。

    当下汤昭和张融分别问了她不少金乌剑的问题,樊还玉搜肠刮肚将自己所知都说了。可惜她限于地位所知不多,精准的信息很少,反而是一些粗浅信息背后透露出的细节值得深思。张融一一记下,等着之后再做分析。

    三人对谈了几个时辰,樊还玉说无可说,道:“你还想知道什么?要不然我回去再刺探刺探,再来告诉你。”

    她之前对师姐避之不及,这回居然自告奋勇回去刺探,汤昭知道她是没有退路了。她大概觉得自己没说出什么有价值的信息,不足以做“投名状”,深觉不安,想做点什么证明自己有用。但真让她回去恐怕也刺探不出什么,徒增危险,便安抚她道:“你刚刚说的这些帮了大忙了。这样,我最近太忙,你现在营地住下,想帮忙就去找董杏雨,若不想呢就歇几日。等过几日做完任务回来我再看看你的铸剑材料。”

    樊还玉松了口气,汤昭这里事忙,便让她先离开,拿着营地里统一派发的卡片去吃饭然后安顿下来。樊还玉需要保护,且这个营地本来就是只能进不能出的地方。进了这里,只有等结果出来才能离开。

    等她离开,汤昭和张融对视一眼,道:“张先生,咱们这次关押的是彩云归是两个人吧?”

    张融点头笑道:“一男一女。我们也正奇怪,一向听说彩云归都是女子,哪里又出来一个少年男子?且实力不俗,剑侠手里都能走个有来有回的,原来还以为是请的外援,现在看来,可能是捧日使啊。”

    汤昭叹道:“我真不希望是捧日使。按照樊姑娘的说法,捧日使能感应到金乌剑的气息,而彩云归又不常来人间。此时突然破例来到人间,焉知不是感应到了什么?是追踪云州下面的金乌剑来的?还是得到了什么消息?会不会是永夜廷那里泄露了什么?又或者是龟寇鼓捣阵法有些用处,虽没引动金乌剑,却破坏了地层,泄露出气息来了?”

    张融蹙眉道:“若是永夜廷泄露出消息,哪怕是模糊消息,那来的也应该不止一个剑客和一个捧日使。像这样的配置,高不高、低不低,确实像是捧日使自己嗅到了气息,单独前来。”

    毕竟捧日使不止一个,却都相信找到金乌剑之后自己能做剑客。而金乌剑又只有一把,相互之间有竞争也不奇怪吧?

    汤昭道:“但捧日使和彩云归的联系太紧密了,若是一直扣住,会不会引得彩云归全宗的注意力焦距过来……”

    张融道:“先去看看人再说。反正这两人都转到咱们这里来扣押了。捧日使可以碰触金乌剑么?若是如此,倒很合适做你的队友。甚至说若能控制他,让他独自下去取剑岂不更安全?”

    汤昭点点头,又摇摇头,道:“控制一个人,哪有那么简单?”

    真有控制起捧日使来执行任务的方法,汤昭当然不会拒绝。他是有冒险的决心,但是添加几分保障岂不更好?甚至说如果捧日使能把金乌剑平静无损的取出来,就把剑交给彩云归又如何?云州难道贪图一把金乌剑吗?那样彩云归也不用到处发疯,还能放过汤昭,这不是双喜临门?

    但事情没那么简单,控制剑术可能有,但也有个先来后到,水平高低。捧日使已经被金乌灵境控制了,还能再被控制一遍吗?云州的手段能和金乌剑的力量相比吗?

    再者,就算控制住了,金乌剑如今是剑祇,它要是看出眼前人只是一个傀儡,会不会质疑云州的诚意?万一惹怒剑祇如何是好?

    如果不使用控制呢?用利诱、交易、威胁的手段让捧日使做事呢?那倒可以试一试,但那样他们并不放心捧日使单独做事,还是需要汤昭在旁边看着,最多算给他找了个队友。

    不管如何,彩云归的使者和捧日使都可以去见一见,尤其是知道捧日使和彩云归微妙的关系之后,更值得去试一试有其中什么可利用之处。

    彩云归的人被秘密抓捕之后,因为干系到金乌剑的事,也归汤昭这边来管,因此昨日一起送到了训导营基地。毕竟是前线大宗门的弟子,也不至于关进牢房,但也关在地下秘密房间之中,与外界隔绝,有专人看守,插翅难飞。

    当时为了审讯方便,两人就是分开关押的,此时正好在其中腾挪。

    两人先去见了彩云归的女弟子,就是樊还玉的师姐。

    这位师姐是个剑客,见了两人面沉如水,横眉竖目,道:“我虽不知道你们是谁,但是看你们的样子,想必知道我是谁。敢抓彩云归的人,耽误了我们的大事,这是要与太阳域为敌么?你们如今放我走,尚可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不然就算藏在人间早晚也是灰飞烟灭的下场。”

    汤昭才不信她不知道谁绑了她,这里是云州,能调动那么多人动手,猜也该猜出来了。但凡真是恶人囚禁她,她纵然能守住立场,态度也不能这么硬,现在知道对方的忌惮,便越发大义凛然起来了。至于她说自己不知道对方是谁,就像被绑架不能看绑匪的脸一样,互相留有余地,心照不宣罢了。

    张融笑道:“哦,这位彩云归的剑客,张口大事,闭口大事。你违反约定私下人间,是为了做大事么?”

    那彩云归剑客怒目道:“你不用试探我,我一个字也不会说的。彩云归的事情你们一点儿也别想知道。”

    张融再次询问,那剑客果然一句不说,态度很是强硬,但也不怎么口出恶言,激怒他们。一副“反正我什么也不说,也不找别扭,就等着你们到时候放我出去”的态度。

    别说,汤昭他们还真的不便怎样,真到了要紧时刻,用手段也就用了,但现在没有山穷水尽,自然就没必要得罪彩云归,于是便离开了。

    张融倒是不急,道:“攻心为上,她如今正是一个口气最足的时候,不用非要啃这硬骨头,不妨再等几日。”

    两人又去了另外一侧的关押房间,去会一会那“疑似”捧日使。比起彩云归的女剑客,他更要紧一些。

    此时两人已经做好第一次会面毫无收获的准备,乃是去摸一摸此人的性情,再回去制定计划对症下药。

    刚刚到了屋外,推开一道门缝,就听里面有人道:“我劝你们对我客气点儿。再过几天我就是金乌剑了。金乌剑,就是东君啊。东君知道么?庙里的神仙,管人间太平的。我随便一指,就能叫你家乡风调雨顺,你要是惹我不高兴,叫你村里三个月不下雨,到时候你提着猪头来拜我,你都找不到庙门。”

468 羽翼

    汤昭和张融在外面听着,同时一阵无语。

    没想到这位和彩云归弟子同来人间的“捧日使”是这种性情,倒挺意外的。

    两人一推门,进了房间。

    这边房间和彩云归弟子的房间也差不多,原是训导营地窖改的,除了中间有一道透明的围栏之外,并没有特别“牢房”的布置,也有桌椅床铺,和一般房间无异。

    房间的透明围栏以外,站着两个士卒,一左一右仿佛石柱一般,围栏里坐着一个年轻人,端的眉目轩朗、仪表堂堂,是个少见的美男子。

    汤昭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位捧日使,心中一动:虽然看不出对方还是不是人,但是确实有一股扑面而来的“阳光”的感觉。

    他见这人只是稍微诧异,这人见到汤昭却是大惊失色,一下子跳了起来,目光发直,仿佛见到了活鬼。

    汤昭奇道:“咱们见过么?”

    那人不答,只管端详着汤昭,终于涩然道:“原来……竟然是你。那就不奇怪了。”

    这是什么发言啊?怎么听起来一股子狗血大戏的味道呢?

    汤昭再次确认,确实是第一次见到他,再重复道:“你见过我?”

    那人道:“虽然没见过,但我早就想见了。本来我还想自己有一线机会,没想到天命不在我,但看来天命也没选错人。”他整了整衣冠,正容行礼道:“捧日使郑昀见过金乌剑。”

    这一转折当真突兀,但细想又在情理之中。

    汤昭恍然,笑道:“不必客气,你认错人了。”

    那郑昀起身道:“阁下不必否认,我是领过金乌之灵羽的捧日使,怎么会辨识不出金乌剑的气息呢?我之前在前线,偶然靠近建木的时候,就感觉到了一丝金乌剑的气息,想要接近。要不然也不会劝杜小亦一起来人间来了。”

    他摇头道:“只是那时我还以为是金乌剑出世,尚无剑客,便起意试试搏一把,却没想到只是感应到了新的金乌剑剑客。再见到阁下如此人才,更无疑虑。果然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难强求啊。”

    他又很郑重道:“你不用担心我不服,我早就做好准备了。能做金乌剑当然做金乌剑,不能做金乌剑就辅佐金乌剑,做金乌剑的羽翼。这是我的命数,我是很愿意的。除非你比彩云归的人还差劲。”

    郑昀笑了笑,道:“比彩云归差,那也不容易,是不是?”

    正如他所说,他此时态度很平和,从震惊到遗憾到接受,这个弯转的无比丝滑,没有什么卡住的地方,就像他之前吹牛也很丝滑一样。

    大概他就是这种心大的人,不为难自己。

    在彩云归当了一次“捧日使”还能继续在这群人当中生活,要么就得是他这种宽心的人,要么恐怕得被彩云归同化也成为一个疯子。

    郑钧不是疯子,他想得开:能成为金乌剑固然是好,不能成的话眼前有别的金乌剑,他就可以脱离彩云归找到新老板了,换一份更有前途的工作,这不也是好事?

    汤昭居然能感觉到他的乐观,心想不愧是捧日使,也是被金乌剑遗泽所认可的人,也是阳光开朗。

    如果真让他有机会在少年时期得到金乌剑,或许真能被认可,成为金乌剑客呢?

    可惜他没有机会。

    汤昭解释道:“你真的误会了。其实我和你一样,也是得到金乌剑一部分遗泽,所以身上沾染了金乌剑的气息。不过我继承的多一些,看起来更像金乌剑,其实还是不是正牌。”

    郑昀将信将疑,张融突然挥了挥手,让原本一直杵着的两个士卒离开,门被关上,房间中只剩下三个人。他开口道:“其实我们倒是有真正金乌剑的消息,而且如今金乌剑多半没有剑客。你要不要去试试?也许还有机会成为金乌剑呢?”

    郑昀眼睛一亮,汤昭一时默然。

    金乌剑确实没有剑客,但郑昀肯定和金乌剑无缘,从成为捧日使时就注定了。

    张融这么说自然是以虚言来利诱他来做事,这也不能说错,毕竟为了云州众生,别说骗一个陌生人,就是刀架在他脖子上威胁也无可厚非。

    但汤昭修行不够,没办法面不改色的骗一个本来就不幸运的人。

    紧接着,郑昀道:“你唬我呢吧?就算有金乌剑当面,你会找我去拿?怎么不让这位兄弟去?”他指了指汤昭,道,“他不是天选的金乌剑?”

    汤昭道:“我已经是剑侠了,为什么要去拿金乌剑?”

    郑昀明显吃了一惊,他虽然能感应到金乌气息,但自身修为所限,却没能察觉汤昭的境界,这时听到剑侠也不由得连连打量。

    就算在前线,剑侠也是一个大势力的中上层力量,那些剑仙照样高高在上,等闲不出现在人前,一线冲锋的强者也不过剑侠而已。

    郑昀看了很久,喃喃道:“这么年轻已经是剑侠了?人和人之间的不同也太大了。剑侠的话确实不好再去执掌金乌剑了,如果是剑客还可以商量。”

    连他也认为退剑去试金乌剑是值得的,可见彩云归对他影响也不小。

    叹过之后,郑昀精神抖擞起来,道:“如果这位阁下不去执掌金乌剑,那就应该轮到我了。舍我其谁?你们真知道金乌剑的下落?”

    张融道:“知道是知道,但我们凭什么带你?你说你合适金乌剑,我们也有合适的人,而且还是我们自己人,而你是彩云归的人。”

    郑昀道:“我不是……不可能有比我合适的……嘿。”

    他也不是傻子,已经反应过来张融是什么意思了。尤其刚刚还把人赶了出去,如今只有三个人,还不是要说不足为外人道的话?

    他缓缓道:“你们想要我干什么?我身上没什么值钱的,还受彩云归控制,对你们有什么价值?”

    张融笑道:“放轻松,你自己想想,你们两个一起被抓住了,已经全然落在我们手里,我们要是要强迫索取什么,何必对你这样客气?又何必泄露金乌剑这样要紧的情报给你?当然,你们是阶下囚,一般的好事肯定轮不到你们,因此你怀疑我们也是对的。

    “唯有金乌剑干系重大,为苍生计,我们才会舍弃小利与外人携手。但这件事也有讲究,第一件,选的人必须要合适。第二件,要是我们自己人。”

    见郑昀若有所思,但还没有全回过味来,张融道:“是我们的人,就不能是彩云归的人。”

    郑昀摇了摇头,道:“我知道了。是不是杜小亦那里没有套到消息,来找我试探?反正她不在这里,我就说实话吧,要是能背叛彩云归,没好处我也干。但是背叛不了。我的性命在金乌灵手里。我这边做出什么出格的时,金乌灵一动,我就灰飞烟灭了。”

    汤昭在旁边问道:“这个金乌灵时时刻刻注意着你们的行动么?说你背叛就是背叛?”

    郑昀道:“那倒没有。如果它时刻注意我们,我还能偷偷下人间来么?那玩意儿我试过几次,其实是有点蠢的。但是它掌握在彩云归手里,彩云归要是看你不顺眼。没有理由就可以叫你灰飞烟灭。”

    “但是彩云归应该只是代管而已,金乌灵毕竟还是金乌剑的么。真金乌剑出世,金乌之灵要么归附,要么也该消散了。所以我第一想要的当然是当金乌剑客,若不行,让外人掌握了金乌剑也可以,只要不是彩云归的疯子。”

    他叹气道,“所以我希望你们努力,谁要是当了金乌剑客,不但能得到举世无双的剑,还能收获我们所有的捧日使。捧日使是金乌剑的羽翼,以金乌剑为主君,这么多年积累下来,人才不少的,足以叫一个新剑客瞬间成为一方大势力之主。”

    张融笑眯眯道:“与其希望别人努力,何不自己试一试?难道你自己当金乌剑客不是更好么?你以为我们是以剑客为诱饵来诓你的么?我刚刚说的两个条件,最要紧的是第一个。合适,才能谈第二个。第一个就不满足,也不用什么谁的人了。这里有个小测试,通过了我们再继续说话。要试试么?”

    不等郑昀回答,张融向汤昭使了个眼色。

    汤昭抬起手,一道光从透明的墙壁穿了进去。

    即使张融隔着墙壁,仍然感觉到温度明显升高,眼前更是明晃晃一片,仿佛直视太阳。

    汤昭问道:“能靠近么?”

    他没有给郑昀反应的余地,直接把这道光拍进了他身前数尺,并不担心他会被光焰灼伤。捧日使要是连一道光都受不了,还捧个屁的日?

    果然郑昀一脸“就这?”的表情轻轻抬手,把光抓住了。

    当然,不是真的抓住,只是有一个抓握的动作,和光融在一起,光好像生长在他手上。

    只这一抓,就胜过了营地九成的剑客。

    汤昭暗暗称赞,提醒道:“张先生。”

    张融背过身去,不再看阳光。汤昭对郑钧道:“你也退后。”

    郑昀有些漫不经心,显然不觉得自己需要退后,但还是给汤昭个面子,退了两步。

    心念一动,阳光凝聚,化为一点。

    强光!高热!质量膨胀!空间扭曲!引力撕扯!

    霎时间,郑昀突然往后极退,叫道:“是太阳……但你这不是金乌剑!”

469 辩日

    那一点光点,比任何成形的圆球物体都要小,甚至找不到形状与轮廓,只是真正的一个奇点,但就是这个点,却凝聚着无与伦比的能量,是空间的中心,几乎到了看一眼就惊心动魄的地步。

    郑昀很确定这个点中释放的光和热伤不到自己,却依然感觉到生死间的悚然,脱口叫出这太阳和金乌剑不一样,汤昭顺口道:“当然不一样,每把剑的太阳都不一样。”

    别说他,太阳域四支柱,金乌、六龙、旸谷、扶桑,四把剑都号称太阳剑,甚至剑象都与太阳有关,那能是一样的吗?肯定能一眼辨认出来。

    但他紧接着好奇道:“金乌剑的太阳是什么样的?”

    郑昀张了张口,先道:“把你的太阳收起来吧!”

    汤昭看着他,发现他并没有表现出被炙烤、灼烧的迹象,但神情却带着惊恐,仿佛面临着什么危险。从汤昭的角度,却没发现郑昀情况有什么危急,因此只是把光点往后撤了一些,道:“你不能靠近聚点么?”

    郑昀忍不住大声道:“我他么……不想靠近,可是它要把我吸过去啦!不要过来,不是,不要过去……”

    他一路叫嚷,一路后退,后退的动作很奇怪,好像有一根绳子拉着他不让他退后,他又拼命挣扎要退,拉扯之间十分狼狈。

    汤昭心中一动,光点散开,虽然依旧爆发着高温,但那种引动空间的力量却消失了,郑昀的神情一下子舒缓了下来。显然强光和高温依旧对他毫无威胁。

    汤昭招手,散去强光,道:“这样就可以了。恭喜你通过测试。”

    他大概知道郑昀的优势,对光和热应该是全免疫的,但是对其他力量伤害并没有特殊抗体,综合实力似乎也不强大,好在与金乌剑接洽大概不需要这些。

    郑昀惊魂甫定,道:“你……你果然不是金乌剑。明明也是太阳剑象,为什么会差这么多?我见过六龙剑、旸谷剑的气息,它们的剑象虽然不同,但总有相似之处。而你的剑象则完全不同,简直就是另一个世界。”

    汤昭道:“我的剑象还不是太阳,只是想以后能成为太阳。难道是我比他们弱一些?”

    郑昀冷静下来,认真思索这个问题,道:“不是强弱的问题,这其中的差别,还真是很难形容。你的阳光比金乌剑还有其他太阳剑的阳光少了一分……灵性?还有神性?就是那种面对它有一种发自内心的畏服,乃至崇拜。还能感觉到层次的压制,是从魂魄深处无法反抗的感觉。你的阳光就不给人那种如临神祇的敬畏感,非常冷酷,没有性灵。但有另外一种吓人的感觉。就像是……对超出想象之外的巨大物体的恐惧。也是发自心底的恐惧。”

    汤昭沉吟道:“少了些灵性啊。太阳需要灵性么……”

    张融突然插口道:“这取决于你怎么看待太阳?剑象是剑客意识的体现。如果剑客认为太阳中心宿着三足金乌,那太阳就有金乌的灵性。如果认为金乌是太阳神,那么太阳就有太阳神的神性。对你来说,太阳是什么呢?”

    汤昭若有所思,道:“太阳啊,是天体啊。”

    是宇宙中无数恒星中的一颗。

    在宇宙中它平平无奇,却对人间至关重要。

    太阳自身发光发热,照亮人间,温暖大地,使万物生长,但这并不是它想要温暖地面,只是它在无休止的核聚变。

    想到这里,他自己也很惊讶:

    他的梦想可是化身为太阳,那个太阳当然不是指“天体恒星”这种客观存在,而是指温暖、美好、光明的意象,他愿意发光发热,成为光源。

    但他明明热爱想象中的太阳,剑象靠近得却是他认知中的物质太阳,这是因为陈总带来的世界观对他影响太深了吗?

    甚至这个太阳都不一定是他的世界中的真实太阳,只是陈总家乡的太阳而已。

    郑昀道:“天体又是什么?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为什么太阳会把人吸过去?”

    汤昭道:“当然是因为引力。别看只有这么一点儿,太阳质量极高,密度极高,当然会产生强大的引力……”

    郑昀连连摇头,道:“这是什么歪理?天上的太阳不是比你的太阳大几万倍,怎么不见我们被吸上去?”

    汤昭道:“那是因为我们被地心引力……算了。”

    他确实学了一套理论可以解释,但这个世界未必是按照他的理论来运行的,所以纵然再完备、再有道理也可能如郑昀所说是“歪理”。他的认知未必能帮他正确认识世界,但能决定他的剑象。

    还是那句话,剑,是唯心的。

    现在重要的不是“两小儿辩日”,而是金乌剑。汤昭和张融确认之后,张融道:“郑少君,你通过了考验,有了面见金乌剑的资格,要去试试么?”

    郑昀追问如何尝试,张融高深莫测,只道:“想试试就可以知道,不然何必知道?”

    郑昀犹豫再三,道:“行,我试试。只是你们不能让杜小亦知道。”

    张融点点头,道:“当然要瞒着彩云归。”

    说到此处,郑昀这个捧日使算是入彀了,他继续道:“你跟着汤剑侠,听他的指令,自然就见到金乌剑。而那杜剑客一步也别想走出训导营。她更不知道你去了哪里。除了咱们三人,没有人知道你接近了金乌剑。但相应的,你也要发下誓言,见到金乌剑的事不许向旁人吐露半个字。就对着金乌之灵发誓如何?”

    郑昀思前想后,还是觉得抓住机会要紧,当下指着金乌之灵发下誓言,说如果吐露半个字,自然魂飞魄散。

    发过誓言之后,郑昀叹了口气,道:“我发誓是真心实意,可是一旦叫彩云归的人知道我背叛了,她们催动金乌之灵,我还是魂飞魄散。到时候一面是誓言远在未来,一面是现实迫在眉睫,我能不能守住誓言可真不一定了。这个丑话须叫你们知道在先。”

    汤昭越发暗叹,他出乎意料的坦荡。

    张融道:“只要成为金乌剑或者投奔真正的金乌剑,自然就不受彩云归控制了,金乌之灵听谁的还不一定。咱们打的就是个时间差。既然如此,咱们就是自己人了。汤指挥,可以让郑兄弟出来。”

    这面透明墙壁正是汤昭开发的特殊观光术器,可以透明也可以单向透明,他随手将观光壁撤下,和张融两人一起走进墙壁之中。

    虽然三人之间无遮无挡,郑昀有了发难的可能,但汤昭身为剑侠和张融这个武道大宗师剑客对郑昀其实占尽优势,更别说外面还有森严守卫了。这只是个表示友好的姿态,郑昀也很识时务,没有丝毫影响双方友好的尝试。

    张融叫守卫拿了酒菜进来,要与郑昀享用。郑昀却道:“自从当了捧日使,我已经不大吃喝了,也不会饥饿。不过有时会嘴馋,有好吃的也会吃一些。也爱喝美酒,但是不会醉。那应该以前的习惯了。”

    汤昭听了,不免恻然。

    他觉得郑昀对自己已经不是人这件事并非一无所觉,还能这样生活殊为不易。

    张融还是给三人都倒上酒,道:“酒逢知己千杯少。今日咱们结为朋友,本来就是喝一千杯也不会醉的。来,胜饮!”

    喝了几杯,张融才道:“郑少君,如今你是自己人,我们才敢说实话。其实我们虽然知道金乌剑下落,却是不敢去。”

    郑昀道:“这有什么不敢?莫不是怕金乌剑伤人?但金乌剑如今死了剑客,早就是自晦状态,和世上千千万万把新剑有什么不同?就算是三岁孩童拿了,最多不匹配,又有什么害处?”

    张融摇头道:“岂有那么简单?我们找到一个阵法,据说可以直接转移到金乌剑跟前,但之前试过,却是给对面拒绝了,不许任何人传送过去。想来金乌剑那边还有守卫力量,不知是不是上一任金乌剑留下的护卫?当初金乌剑是何等力量,随意留下守卫的力量也自非同小可。我们可不敢贸然再试,只好找合适的候选人去做沟通。”

    严格来说,他没有说一句假话。他们确实试过,而且被拒绝了。说猜测拒绝的是护卫,那也没错。反正是猜测,谈不上真假,谁也没亲眼看到那边是什么情况,凭什么说汤昭猜测剑祇就是真,他猜测是护卫就是假的?

    郑昀道:“原来如此。还有这样神奇的阵法?等等……既然是被拒绝了,焉知不是新的金乌剑拒绝了呢?”

    张融道:“我们猜测不是。因为那个阵法连接的是金乌剑,如果换了新人,金乌剑多半不再是金乌剑,那阵法也没用了。那里连接的想必还是原本的金乌剑。我们有心联络,又恐频繁联络,让对方失去耐心。因此想找会被金乌剑认可的人去当面交流,看看对面是什么情况,若是能拿回来呢最好不过,不然也要交好一番那边的守卫,万一派过去的人入了对方的眼,就地成为新剑客呢?”

    郑昀道:“不错,我……”他正要说自己最合适,紧接着看到汤昭,改口道:“我们两个去试,要我们都没办法,天下都没人有办法了。”

    汤昭一笑,向他举杯。张融道:“正是此言。郑少君乃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我们一起研究研究,怎么让这次拜会一举成功。”

470 携带

    二月二十一日,研究多日的薛闲云终于拿出了成果,将一个复杂的、复合的召唤阵法分离成更多功能单一实用的阵法。

    当日,特定人员传送阵法分离成功。

    二月二十二日,交流阵法分离成功。

    二月二十四日,标记阵法、溯源阵法分离成功。

    二月二十五日,检索阵法、感应阵法、信念转换阵法分离成功……

    ……

    短短几天时间,从那原始的传送阵法中分离出来十数个阵法,都是薛闲云及琢玉山庄一脉不曾掌握的高阶阵法,如今已经成为新的传承,无论如何,薛闲云这一次的学术研究可谓硕果累累。

    好消息,琢玉山庄的知识储备层次上了一个台阶!

    坏消息:对眼前的大事没有任何用处!

    这几个阵法虽然用处各异,但全都是需要锚定某个指定人物的。在朝阳基地里试验的时候,不但可以锚定周边中天府的人,连云州边境的指定人物都可以锚定,瞬息传送到对面。这种锚定满足了一定条件之后,甚至可以不需要本人同意。

    但是,当他们试探着锚定下方的金乌剑剑祇时,却始终不能成功,甚至用阵法检索目标都检索不到。更别说锚定对方使用阵法了。

    是以,这些阵法最后只能成为琢玉山庄与都督府的知识积累,输送到前线看能不能在前进城中发光发热,充当战略定手。如果它们真的能够成为某一次战役的胜负手,挽救无数人,这只能说是云州的不幸,人间的一幸……

    个屁啊!

    汤昭只觉得哪儿哪儿都是不幸!

    虽然人间很重要,云州更重要啊!

    他的家在这里,亲人朋友都在这里,云州完蛋了,他这太阳只会跟着一起陆沉,哪里还管得上人间啊?

    折腾近两个月,耗费人力物力无数,到最后,只有一个阵法能给他帮助。就是感应阵法。

    这个阵法可以让人忽略语言的不同,直接连接心灵读懂对方的意思,让各方无视种族、距离甚至身体状况直接交流。如果能小型化固化至器具中随身携带,相当于一个万能的实时翻译机。

    最适合上架贩卖……不是,适合汤昭带入水下。

    汤昭在几次锚定未果之后,终于下了决策——朝阳基地集体转向,全力准备下水行动!

    阵法并没有封存,继续留给云州做研究材料,琢玉山庄的弟子再看看能不能挖出些价值来。剩余的所有人员都为汤昭的水下面见剑祇之旅做后勤与辅助工作。

    其实这些工作一直在进行,现在转向也是现成的,为传送阵准备的资料研究、物资准备现在也能用上,只是细节处要做一些调整。

    比如送给剑祇的礼物。

    之前云州准备了很多礼物,有大宗平价货物也有珍贵的奇珍,满足剑祇可能的各种爱好,本来都是装在空间术器中的,为了方便携带。但汤昭认为如今要做两手准备,一方面可以用术器装一部分,另一方面还要拿出一部分体积小的珍宝随身携带,万一下去术器空间被影响直接碎裂连带着礼物也跟着湮灭了呢?

    虽然郑昀认为金乌剑没有影响空间的能力,此举其实大可不必,但汤昭认为应该以防万一——我虽然未必比你更懂金乌剑,但我肯定比你更懂太阳。

    郑昀能说什么,只能听从他的队长兼队友的安排了。

    毕竟他已经彻底投了云州,成为汤昭认定的唯一队友了。

    虽然他也是想不见兔子不撒鹰,把身份在中间地带留一留,但随着他和张融一点点聊天入巷,不知不觉间将自己所知的情报一点一滴的交代出来。一开始他还算保守,记得哪些能说,哪些不能说,但后来就如开闸放水一般,能说不能说的都秃噜个干净。此时他也已经有了背叛之实。

    张融和汤昭并没有拿这个事实威胁他,但郑昀自己反应了过来,自己上了船了,紧接着选择了——破罐破摔。

    已经这样了,也就这样了。

    他对背离彩云归只是恐惧被追究,而没什么道德压力。经过这几天的观察,张融和汤昭可比彩云归的人好相处多了。不,就算不跟彩云归比,那也是最好相处的那等人了,跟他们在一起相处天然有如沐春风的感觉。

    汤昭是性格好又人品正,相貌更不用说了,只要不是深仇大恨,很难被人讨厌,而张融则是自身水平高,可以轻松的向下兼容。

    是以当他抖干净了自己的存货,郑昀干脆的自请入伙,恨不得就在云州领个职位吃官粮了。他还特意跟汤昭说:“这回面见金乌剑,如有机会成为剑客,你的位次在我之前。如果你愿意当金乌剑,我就辅佐你。你不愿意我再去尝试。如果咱俩都不行,能把金乌剑取出来,交给一个好剑客也好。只要比彩云归强,我就愿意从他。”

    汤昭对此只想说:有信心是好的。

    其实他答应跟汤昭下水之后,汤昭已经渐渐跟他交底,郑昀也听说了金乌剑现在成为剑祇的状态。但郑昀就是一股莫名的信心:金乌剑不会一直是剑祇,肯定会回归剑的形态,然后选择一个新剑客,继承东君之名,成为太阳域的支柱。

    就像千百年以来一直发生的那样。

    也不知他的信心是哪里来的,总不能是从彩云归一遍遍的重复自家使命中来的吧?

    但不可否认,汤昭能找到郑昀这个队友,已经十分侥幸,再不可能找到第二个这么合适的人选了。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和研究,汤昭甚至觉得他的存活率可能在自己之上。

    越是研究,汤昭越是发现捧日使实在是这么多年,金乌之灵为金乌剑剑客量身打造的好用工具,而既然是工具,就要确保结实耐用,不会轻易折毁。所以郑昀一定可以抵达金乌剑剑祇的身侧,除非剑祇主动出手要毁灭他。

    如果剑祇有意识要毁灭他,他就一点儿反抗能力都没有,还不如普通人,这也是工具的特性:绝对服从。

    话又说回来,就算不服从,金乌剑要动手,就能抵抗了吗?汤昭也不行啊。

    剑仙级别的力量,本来就是不必反抗的。

    但不能反抗,也得能跑吧?难道束手待毙?

    汤昭除了礼物之外,最该携带的就是保命之物。

    所谓保命之物,可不是盾牌或者防护罩,只能是传送之物。如果剑祇出手,只有一瞬间离开百里之外,才有一线生机。

    为了保住性命,汤昭和郑昀都携带有不止一个传送的法器、术器。都是一旦遭遇危险便自动开启的宝物。到时候能发动哪个是哪个,但凡发动一个就能逃生。要是发动了好几个,那就传到哪儿算哪儿吧。

    当然,汤昭作为真正的自己人,还是有一点特殊的优待,他比郑昀多了一重保险,就是最后的一道保命符。

    不是他小气,不给郑昀也配一道绝境保命符,而是这件宝物只有一件。是刑极前一日专门送来给他的。汤昭本以为是刑极的私藏,但看到实物之后,才发现恐怕不是刑极,而是君侯的。

    因为这个器具像是一个圆圆的眼球。

    这东西不像是传送,汤昭也看不出什么功效。

    刑极交给汤昭的时候,神色严肃的有些凝重,道:“这个是君侯所赐,贴身戴着,放在所有术器的最里层,你……”

    他欲言又止,最终只是道:“这是最后一道屏障,一定能够救你性命。好好留着,可千万别弄丢了。”

    汤昭有些奇怪,问道:“刑总,你是不是还有话说?还吞吞吐吐的。咱们有什么不好说的么?”

    刑极稍微缓了神色,道:“倒没什么。我倒是想叫你一定好好回来,但是觉得太矫情了。既是要做力挽狂澜的大英雄了,就不用做小儿女状。我能想到的你岂能想不到?你第一次直面生死的危机是我带来的,当时我尚不能帮你什么,如今你独自面对那种存在,我更帮不上你。”

    他停了很久,最后还是说了一句:“一定——好好回来。”

    送走了刑极,汤昭还是心存疑惑:他总觉得刑极的欲言又止应该不止于此,甚至不止关系到自己。

    能让刑极都变得犹豫不决,应该是事关君侯吧?

    不及细想,汤昭脑海中突然闪过君侯的满头白发,心中微微一沉。

    “一定能救你性命”。

    这句话是随便说说的吗?

    君侯她虽然是强大的剑侠,但怎么敢说一定能在剑仙级别的剑祇手中救人呢?

    除非是付出绝大的代价。

    汤昭默然,他猜测刑极刚刚是想提醒他慎重使用的,但又考虑到这么一提醒会让汤昭使用时犹豫,可能会失去求生的机会,因此没有开口。但汤昭自己悟出来了。

    珍而重之的将君侯的馈赠收好,汤昭没有再多想,也并不把这件事挂在心头增添犹疑,他现在根本就不想思考失败之后保命的事,而只专心致志将眼前的事做好。

    事到临头,万般犹疑都没有用,唯有将生死置之度外,勇往直前!

    三月一日,阳光正好,春水如蓝。

    汤昭和郑昀两人换上了专门定制的下水服,在朝阳基地众人的目送下,跨上他心爱的六龙车,毫不犹豫的蹈水而去。

    目标,通阳河下,金乌剑祇!

471 水下

    通阳河水很温暖,也很明亮,头顶的阳光穿过水面,仿佛琉璃般晶莹澄明。

    汤昭虽说是身着为下水特制的衣服,但其实外表看来是和一般的衣服没区别的,总不能剑侠、剑客下水还穿着水靠又或者光着膀子,无非是在外面涂一层特质材料,既能防水又能防火,且看起来精致华丽,贵气逼人。

    而汤昭他们又特别带有辟水的术器,在水下造出一个泡沫,包裹住了六龙号,使从人到车滴水不沾。

    六龙号如浪里蛟龙,在温热的水中划出一道白浪,一路向下扎去。

    虽然在水下,速度惊人,噼波斩浪,有风驰电掣的感觉。

    郑昀坐在六龙车后座,啧啧称奇,道:“你这车真了不起,这个速度,这个造型,帅气!我什么时候也能有这么一辆车?”

    汤昭专心往下冲去,随口问道:“随时都能拥有。你有钱吗?”

    郑昀道:“没有。”

    汤昭嘿道:“你倒是爽快。”

    郑昀道:“大哥,你想想我是什么情况?除了在彩云归门内,但凡我出门就不能一个人行走,身边必须跟着一个正式弟子。我就是个人形挂件,挂件要什么钱?”

    汤昭听着一时默然,不知该怎么说。说郑昀心大吧,听他口气就知道还是介意的,但现在看来,他的行为举止没有特别扭曲,提起过去的生活也是风轻云澹的调侃,没有苦大仇深,只能说这也是天赋异禀吧。

    郑昀继续道:“说真的,我也知道这次我当金乌剑的希望不大,但是你们选的那个金乌剑最好是个康慨的人,每月个要给下属发些福利、津贴啥的,到时候我攒攒钱,买点车啊马啊的……”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话,汤昭的目光往水面下看去。

    通阳河和一般的水流正好相反,其他的水体越往下越是黑暗、冰冷,但通阳河越往下走越是温暖、明亮。

    那种温暖很快突破了体温的界限,达到了“酷热”的地步。但汤昭和郑昀都没觉得难受。不过汤昭是以阳光护身,以热防热,其实本人没和外来高温接触,而郑昀则是真就肉身硬抗,毫无感觉。

    比起真正临近太阳的考验,这点温度根本不算什么。倒是水下的光越来越明亮,渐渐地已经如水面上的白昼一般光明。而头顶上的阳光已经不能穿越到这个深度,只能是底下又有光源。

    他们简直不像是在潜入水底,而是升上水面。

    但明明看到光越来越亮,却看不到通往光明的出路。

    更令汤昭诧异的是,在如此耀眼酷热的水下,居然还有不少生命。

    一条身体庞大,眼睛细长的大鱼从汤昭身边游过,一头扎入了浓密的水草群中。

    是的,水里不但有鱼,还有水草,还有浮动的藻类,还有各种稀奇古怪的生物。

    这些生物和一般水中常见的生物都不能吻合,如果靠形状相似就算来大略猜测,汤昭觉得有些生物里有水母、尤鱼、螃蟹、菊石、蛟龙……

    当然只是像而已,比如那个疑似“蛟龙”的生物只有三尺来长,看起来温温吞吞的,身上没有任何力量的痕迹,怎么看也不是什么传说中的“神兽”,但长得鳄鱼头脸蛇身子,还有爪子,确实只有“蛟龙”能贴的上。

    就叫“类蛟龙”?生物没有抄袭这一说,平行进化哈,平行进化。

    这些生物无论是动物还是植物,在充足的光照下都呈现出艳丽到夸张的外表。每一条不但颜色五彩斑斓、鲜艳夺目,更有一些夸张仿佛装饰品一样的部件,就像孔雀的尾巴,看不出有什么大用,似乎是做装饰?

    这些绚丽的颜色也让它们和另一类奇形怪状的生物“凶兽”区分开来,比起黑烟缠绕的凶兽,它们是干干净净的自然生灵。

    在通阳河下,竟有这么一片与外界迥异,好似桃花源一样的独立生境!

    汤昭很是诧异,这些生物居然能忍耐这样的高温,当真是自然的奇迹!然而为什么这么多年,频繁穿梭于通阳河的渔船从来没捕到过这些生物呢?

    以百姓的淳朴,要是捕获过这些“怪物”,早就编出七八十个市井传说来了。

    这时,郑昀好奇道:“咦,这里就是金乌剑的封国么?它是个龙王,住在水晶宫里,这么多虾兵蟹将伺候着?”

    汤昭赞道:“你这个形容很合适。”

    这里真的好像金乌剑自己的领地,是水下王国,也是太阳王国!

    虽然不知金乌剑的领地多大,存在了多长时间才有今日之繁荣面貌,但汤昭和郑昀可能是王国建成以来,第一批造访的外客。堪比第一次造访星球的外星人。

    这也是一种荣耀了吧?

    虽然伴随着极度的危险。

    随着两人进一步下潜,各种灵活活动的水族越来越少,但水下并没有变得冷清,反而出现了大量的植物,颜色缤纷,仿佛花卉,又似珊瑚,一团一团、一朵一朵,各种各样,形成了一片片水中花园。

    这个时候,周围的光芒已经亮得可怕,刺眼到一般人眼睛都睁不开的地步。这些植物被包裹在光中,隔着几丈之外,都已经看不清轮廓。只有像汤昭这样不畏强光的视力才能穿过光芒欣赏这些瑰丽的风景。

    汤昭心中一动,突然想到:这些水中植物常人欣赏不了,它们长得那么明媚鲜艳,是给谁看呢?

    这时,郑昀突然道:“这么这么多泡沫?”

    不用郑昀提醒,汤昭也看到了,此时水中开始出现细密的水泡,仿佛珍珠一般一串一串,再往下时水泡越来越大,开始翻滚起来,形成无数波涛滚滚,一波接一波。

    “哦,是水沸腾了。”

    温度热到一定程度,水当然会沸腾。汤昭都险些忘了这个自然规律了。

    任何人间之物都不能接近太阳,当然,水也一样,早早就该蒸发殆尽了。

    这么说,现在水已经到了一百度了?

    才到一百度么?

    汤昭虽然被光护着,感觉不到温度,但他以为都这么久了,也应该升温到几百度才对,没想到才“区区”一百度吗?

    也就是说,离着太阳还有很远呢。

    沸水之下,能看到另一种液体,也在微微翻滚,但并没有沸腾,反而如粘稠的泥浆一样汩汩流动,那是红黑色的岩浆。

    在往常,只有火山口中才有这样磅礴的岩浆,如今却是紧接着河水以下,岩浆滚滚,那必是被太阳的热力融化的河床与大地。虽然只是缓缓流淌,却有着水流无法比拟的声威,发出低低的咆孝,仿佛带着无穷无尽的热量和危险。

    已经见底了,通阳河的行程到此为止。

    “下一步,要下到这个岩浆里去了。”

    汤昭虽然明知自己能够辟火,还是本能的有些抵触,对一个正常人来说,赴汤蹈火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而且……他看了一眼周围,即使是接近沸腾的水里也生长这一团一团的各色植物,甚至有的植物看起来还在主动游动,恐怕都不是植物,而是海百合、海葵一样的动物。汤昭还看见两团蔓藤一样的植物缠在一起,互相用藤条拨动对方,仿佛在顶牛,更添了几分活泼生气。

    下了岩浆之后,大概也看不到这样生机勃勃的场景了吧?

    他正要加足马力,凭六龙车之急速一头扎进岩浆之中,就见岩浆陡然沸腾,仿佛喷泉一样升起一根柱子!

    汤昭遽然一惊,心中只想:它发现我们了!

    这是对外来者的攻击吗?

    然而,定睛一看,那岩浆柱子只有胳膊粗细,升起数丈,在空中化形,化成了一只……手臂?!

    手臂前方,自然是手,五指分明,和一般人手差不多大小。它灵活的向空中一伸,抓住了……

    那两只正缠在一起打斗的蔓藤。

    它揪住了其中一只,轻轻一抛,抛出了几丈远。

    那蔓藤在空中翻了几个跟头,立刻恢复了行动力,显然没有受伤,也不再记着打架的事,远远地滑动枝蔓,咕涌咕涌得游开了。

    而另一只突然没了对手,也不暴怒,精精神神的游走了。

    那只手仿佛很满意,倏然缩了回去。压根儿也没有理会近在迟尺的两个外来客。

    汤昭注视着这一幕,心中十分惊异,郑昀在后面已经开口道:“怎么,这岩浆里出来是不是金乌剑的意志啊?还挺有趣的。它是来劝架的吗?”

    是啊,堂堂中位剑祇,一道身影让一州精英人物寝食难安,这种存在从岩浆里分出一只手,只是为了拆解两只小小的水生生灵的冲突吗?

    汤昭想着,突然笑出了声,道:“对啊,这不就找对了人了吗!”

    金乌剑祇,即使它是剑祇,也是金乌剑的剑祇啊!也是承接东君一脉,为万物带来阳光和温暖的春神啊!

    怎么就不能是这样的性情呢?

    汤昭此来,本有一套步步为营、先礼后兵的计划,那都是张融领着众学者一步步制定出来的,但此时见到此景,他倒是心中微动,觉得可以更加坦诚一些。

    当下他先停下了六龙车,催动剑象,一道阳光升起,与周遭的耀眼光芒融为一体,紧接着朗声道:“云州景行剑汤昭,与金乌捧日使特来拜见剑祇殿下!不知殿下能否给我们一点儿时间见一面?”

472 恩泽

    他突然这样大声喊叫,声音无视水波的阻拦,远远地穿了出去,郑昀也吓了一跳。

    这和说好的不一样!

    但他紧接着就闭嘴,静观其变。毕竟人家是甲方,他是雇来的,只管跟着汤昭走便了。他做惯了没人权的工具人,甚识时务。

    汤昭其实也有些忐忑,他这时临时改变策略,谈不上深思熟虑,也做好了金乌剑不回应的准备。如果他喊三声,金乌剑不回应,他还是要按照原定计划穿入岩浆。

    好在他这一句话下去,下方居然就有了反应。

    岩浆大地一阵翻滚,一根比刚刚粗大的多的岩浆手臂冲了出来,向六龙车抓去!

    退!

    汤昭一调车把,六龙车甚是灵活,就在原地飞速倒退,划过一道白浪。

    那手臂不依不饶,伸长追了过来,誓要将他们抓住。

    汤昭却是不惊反喜:不怕它暴躁,就怕它没有反应,有反应就有交流的可能。而且汤昭刚刚那句话并没有使用感应阵法直接交流,而是用人间的官话字正腔圆的喊出来,对方居然也能听懂,看来互相沟通更加方便了。

    再有……

    这位存在拆解也好,抓人也好,岩浆化物都是以人的手臂形式出现,这一点也很重要。说明它不排斥作为“人”的认知,甚至对“人”的认同还挺高的。

    可见,下来一趟还是很重要的,很多情报只有面对面才能得到。

    一面操纵着六龙车像躲沙包一样灵活躲闪,汤昭一面继续大声道:“我知道您在这里有了自己的家园,已经安居多年,生活平静且快乐,不愿意让我们这些人打扰。冒昧打扰,我也很抱歉……”

    他这么开车乱窜,看得郑昀心惊胆战,只想让汤昭远远地后退,退到安全区去。反正他气息足够,在远处呐喊不也一样传的下来?

    然而汤昭偏偏不往后退,反而就在沸水层沿着岩浆大地来回巡逻,躲避袭击也是险之又险,好像在玩老鹰抓小鸡的游戏,口中不停道:“可是如今不是我们打搅,而是有坏人要打扰您!那些在碎域就搅风搅雨的混蛋在云州布下了一个阵法,要引动您的力量,破坏大地和河流,把您控制在他们手里去做恶事!一旦让他们得逞,您的家园,我的家园,我们的家园都将毁于一旦!”

    “所以,我们不但同病相怜,而且同仇敌忾!”

    “我们虽然心急如火,但实力低微,实在无能为力,这才想向您求助,请您救救我们,也救救您家园中的各位水族!只要您肯出山,我等愿执鞭坠镫为您前驱!”

    他的口齿清晰,语速虽然急促但始终保持节奏,终于,那拳头凝滞在半空之中。

    汤昭松了口气,紧接着停下了六龙车。

    双方经过短时间的沉默,从地下岩浆中生出一个蹴鞠大小的红色泡沫,泡沫当中隐隐出现了一道金色的影子,展开翅膀。

    那是一只金色的乌鸦。

    见到金色乌鸦,汤昭心中一喜,暗想:这就对了。找对正主了!

    金乌,可指太阳神。但它本意还是三足金乌。金乌剑也并不叫做太阳剑。当年的剑象肯定是金乌,此时见到金乌是理所当然。

    之前还没有感觉,见到金乌的时候,一种熟悉的亲切感油然而生,就好像这金乌是自己失散多年的老朋友一般。这想必就是当年剑意之间的隐隐联系。只是他终究已经把剑意完全吸收,这种亲切感也就只剩下淡淡的影子,不能影响他的情绪,遑论心智。

    而且,汤昭能明显感觉出来,这个金乌只是个虚像,蕴含的力量并不强大,实力至少不比他强,应该只是剑祇的一道分身或者力量投影之类。如果他直面剑祇本体,可能还会有不同的感受。

    那金乌看着汤昭,虽然只是光的凝聚,但能感受到一种高高在上,仿佛真的是神在俯瞰众生,开口道:“小儿妄语!天下何物能损伤我?你若叫我救你,就虔诚来拜求,何敢危言耸听?”

    它的声音像一个青年男子,十分清越激昂,在青年中也是比较好听的声音。

    汤昭心想:天下没有伤你之物,伱怎么变成现在这样的?

    然而那剑祇派出金乌出面,还能开口,就已经是一大进步,汤昭觉得也不能把气氛搅散了。显然这金乌十分骄傲,为大计捧捧它便了,便道:“虽然您威慈之名远播,受万民敬仰,不受小人侵害。但人心叵测,总有企图危害您的邪魔外道存在。或许他们不能伤害您,但您的领地之内这些可爱生灵若受池鱼之殃岂不可惜?”

    那金乌再度傲然道:“哪里是我的领地?我何须领地?你知道我是谁?”

    这么直白的问出来,汤昭还真不好说,毕竟他很难定义对方究竟是什么存在,斟酌了一下,道:“您是……金乌?”

    那金乌道:“我是太阳!我所照耀之处就是光明。唯我在,这一切都存在。万物万象皆泽被阳光,受我恩惠,却只是他们有运数靠近我而已。说什么领地私属,何其狭隘?纵有生灵赖我为生,乃是它们需要我、仰仗我,与我何干?”

    汤昭眨眨眼,想要问它这么高高在上,对万物不屑一顾,刚刚干嘛还要插手两个蔓藤打架?但还是继续顺着它道:“正是此言。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太阳照耀万物,无需在意苍生,苍生却因您而生。唯独有人与苍生为敌,触犯您的尊严,您故不在意,我却看不惯。想得到您的许可,与他们作战。”

    这一连串话面不改色的说出来,感情十分饱满真挚,丝毫不显勉强,汤昭觉得自己的修养大大进步了。

    这番话效果还挺好,金乌明显缓和了,盯着他道:“你想为我而战?你有什么资格?”

    汤昭咧了咧嘴,道:“我区区小辈何谈资格?唯有心诚罢了。不仅仅是我,是云州,云州上下。一则是保卫自己的家园,二则是因为享受了您的恩泽,想要为您而战。”

    金乌微微扬头,这个动作似乎是有些得意,但因为是鸟看不出神情,道:“呵?恩泽?你说说看,我在这里多年与你们有什么恩德?”

    汤昭此时有点摸清了它的脾气,这句问话应该不是质疑,而是要自己列出它的恩德来,又要考验自己的即兴,当下道:“我自然深知您的恩泽。您在大地之下,温暖遍布土壤,滋润了万里云州大地,使得万千生民得以度过寒冬。又因为地热,两天肥沃,土地能生长出庄稼,百姓得以糊口。黎民所求不过温饱二字,如今皆仰赖您的赐予,说您是云州百姓的父母都还嫌轻。更别说您使通阳河水终年不冻,带来航运渔获之利,令云州富庶丰饶,百业兴旺……”

    他滔滔不绝的夸赞,金乌从仰头听着变成微微点头,很是受用。

    汤昭夸了许久,夸无可夸,眼见金乌已经彻底缓和了,道:“正因为我们这样感谢您,所以敌人捣乱犹为可恶。不知我能不能当面拜见您,以满足我崇拜您的愿望?我再跟您说说他们的情况,您再指点一下我们如何迎敌?”

    那金乌道:“你们想见我?那要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

    说罢振翅,滚滚岩浆陡然断开,一道纯粹的光束从中绽放。

    那是太阳的光辉!

    金乌直接没入光中,但岩浆没有合拢,给汤昭留下了进入的通道。

    终于!

    汤昭得到了跟上许可,松了一口气,心想:打通了面见金乌的通路,就算现在离开,也取得了阶段性的成果了。

    当然,情势如此向好,肯定不能半途而废的,还是要跟上去看看。

    他收起了有些融化迹象的六龙车,对郑昀道:“咱们下去。如果你坚持不住,就先传回去。还是自己性命要紧。当然,如果我坚持不住,我也会回去。那时你要是还能坚持,也替我继续前进。如此我当万分感谢。”

    郑昀点点头,突然把手按在汤昭带着的一个圆盘上。

    那个圆盘是便携阵盘,里面装的是感应阵法,郑昀启动阵法,就能不用语言直接与汤昭意识沟通,心意互传,不必怕被金乌这等存在感知。

    就听他郑重说道:“刚刚我感觉了一下,那金乌和你差不多。”

    汤昭不以为意,回应道:“是了。这金乌应该只是那位的分身之一,蕴含的力量和我相差无几。不过咱们马上就要见到本体了,那应该就是仙剑级别的存在了。你可以感觉一下那种深不可测的力量。”

    郑昀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无关力量,我是说金乌剑的气息。你知道你身上有金乌剑的气息,当初我就是追着你那份金乌剑气息下来的。但你说你只继承了一部分金乌剑的力量,那刚刚那位金乌剑的气息也并不比你浓厚多少。”

    汤昭心中一跳,道:“我是继承了三分之一的金乌剑,剩下还有三分之二……”

    郑昀斩钉截铁道:“它身上的气息绝没有你的两倍。如果金乌剑的气息能区分多少的话,我总觉得还有缺失的部分。”

    汤昭只觉得牙疼,他是真不想让事情越变越复杂,但偏偏一提起开头,他又自发的对上了一些细节,冒出了个猜测:“它的性格和我们之前推测的不一样,似乎并不暴戾。似乎还是中立向善?该不会……只有照耀吧?”

473 面见

    走在光路中,汤昭只觉得像乘着风踏着云走在天空中,又或者走在自己家乡的石板路上。

    一切都那么自然,那么亲切,不但没有丝毫的不适,还打从心底里感到十分放松,仿佛卸下了所有的负担,得到了片刻的自由。

    或许这就是阳光之间的亲切感吧。

    阳光投入光的世界,就像找到了最初的来处。

    至于说什么强光、酷热、暴晒等种种压力,并没有丝毫打扰到他。对人来说,太过靠近太阳是极大的伤害,但阳光岂会怕太阳?就像一滴水岂会怕大海?

    郑昀走在他后面,身体上也没有不适,但神色渐渐有些紧张,甚至透出敬畏和卑微,就像一只乌鸦要看到真正的金乌。

    四面八方都是光,汤昭也分辨不出来是往哪个方向走,但隐隐感觉走了很远的路。

    明明他们没有走很久,速度也并不快,但就是感觉已经远远地离开了通阳河下,甚至离开了千里之外。

    似乎每走一步,就跨过了漫长的距离,空间在跳跃着缩短。

    这似乎像传说中的神通“缩地成寸”?

    又似乎类似于故事中的“空间跃迁”?

    他这样想着,不疾不徐的走着,眼前的光给他铺平了道路。

    蓦然,满目纯白的光华中出现了一抹别的颜色。

    那是一大片绿色,绿得鲜艳可爱,似乎是树叶。

    那树叶真的太大了,仅仅一片绿叶,就已经遮挡了他所有的视野。

    所谓一叶障目,在这里竟不是形容词。

    汤昭谨慎的没有直接拨开叶片,而是绕过这一片叶子,一眼看到了一棵大树。

    那棵树太大了,大到汤昭产生了震撼。

    那种震撼让他来不及震撼树木怎么会生长在光中,就陷入了对“大”的心灵动荡中。

    卧槽,好大的树!

    一时间,他只能想出这样的话。

    汤昭见过能做碎域与人间桥梁的建木,那时已经震撼于自然的奇观,但此时的树让他觉得之前的大树不配用神话中贯通天地的“建木”为名。

    这棵树才配得上。

    不,与其说建木,更像是另外一棵传说中的大树——

    扶桑!

    生林木,叶如桑。又有椹,树长者二千丈,大二千余围。树两两同根偶生,更相依倚,是以名为扶桑也。

    这是古籍中对扶桑的描写,汤昭仔细分辨,这大树果然似两根树木纠缠在一起,叶如桑,只是树长恐怕远远不止二千长,上下都看不到头,不是传说中太阳栖息的扶桑树又是什么?

    如果说是扶桑树,那么金乌应该在……

    树顶?

    汤昭往上看去,但紧接着一怔,才发现这棵树是倒长着的,下面是树冠,上面是树根。因为没有土地,也看不到树顶和根系,所以他竟一开始没发觉。直到看到树枝的形状才察觉。

    它是从大地表层倒垂破土,一路向下,往地心生长。

    他低头,似乎从遥远的地下看到了尽头一个巨大无比的光球。

    金乌那轮太阳是挂在地心处么?

    汤昭正要向下方打招呼,就听旁边有人轻哼一声。

    他回头,就见一片比房子还大的树叶上,居然坐着个人。

    那是个不到三十岁的青年人。

    汤昭一见他,心中闪过一个词:

    芝兰玉树!

    汤昭从小到大都被人夸俊朗,他虽然不特别在意,但也有些自矜。毕竟从小到大真没见过论相貌能够和自己相提并论的人,但今日却见到了。

    此人相貌几无瑕疵,气质高华无比,实不似凡尘中人,坐在树叶上真如天地生成的精灵一般。

    这位应该是……

    汤昭心中浮起一个猜测,还没开口,郑昀已经在他耳边说道:“是句东君,”

    果然!

    汤昭第一眼见到他,就觉得他应该是句东君。

    自恋点儿说,只有这样的人物,才能让同时见过两人的向阳子说汤昭适合继承东君。

    东君之名,本该如此。

    但他还是确认了一句,道:“你认得句东君?”

    郑昀呵了一声,道:“我们被金乌之灵那里灌输捧日使的职责时有被灌入一些记忆画面,虽然毕竟零碎,我也忘了不少。但东君还是一见就很难忘记的,不是么?”

    汤昭点点头,这个人的形象是句东君无疑,唯一的问题是,句东君肯定已经陨落了,多方证明,不会有假。

    所以,他的出现就像这棵扶桑树一样,是一个奇迹,也是一段虚假的幻象吧。

    但就算是幻象,被制造出来也是有意义的,说明现在的金乌依旧保有当初的记忆,唯一一位人形影像还能出声,也算半个“本尊”了。

    汤昭不能视而不见,在光中上前几步,躬身行礼道:“拜见前辈。”

    “句东君”转过头,道:“你说你是云州的?”

    他的声音和带路的那只金乌一模一样。显然就是这里的主人的另一种化身。

    他一开口,气质顿时发生了偏移,之前形象气质和煦如冬日可爱,但说话时傲气凌人,似夏日可畏。

    果然不是句东君,可能是如今的剑祇还留下一些当初为剑的印象,自然而然就选了前剑客做化身之一。

    然而,虽然它如此高傲,但汤昭还是察觉到他看到自己的一瞬间状态松弛了一些。就好像他看到对方时也心情也渐渐放松,礼数都没那么到位了。这本是互相熟悉的人才会有的状态。

    但他们并不熟悉,是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这或许就是当初金乌剑剑意之间的亲切感吧?

    正是“眼前虽是外来客,心中好似旧时友”。

    汤昭诚恳的回答道:“我等正是从云州来的。我是汤昭,这位是郑昀。我们是为了云州的危机向您求助来的。”

    其实郑昀不是云州的,是被汤昭拉过来临时做后备的,双方也只有个口头约定,也没什么合同,汤昭没特意提,他却是可以自己站出来说明来历,甚至可以介绍彩云归,说些“金乌殿下,我们全宗上下都想死你了”这等话。

    但郑昀才没那个心,他只是偷偷摸摸打量着句东君的模样,琢磨这不是将来自己的终身老板?

    这个老板看起来脾气不大好啊?

    而且回忆之前在外面的对话,似乎也不大聪明的样子?但是实力应该是不差的,派头也足。若是这样,他能不能进些谗言,让这位把彩云归扬了?

    他这边悄没声息的盘算怎么做佞臣,这边剑祇已经淡淡道:“哦,云州……你也是来向我求助的?”

    汤昭汗毛一炸,立刻道:“除了我们还有其他人联系过你么?”

    “句东君”道:“有啊,比你来得早,三番两次,聒噪得很。也怪当年老头子留了不少联络方式,什么阿猫阿狗都给。他倒是一去干净,他的债主都找到我这里来了。不过本人找到我面前的,你是第一个。”

    汤昭略松了口气,紧接着又提起心来,只觉得一阵阵紧迫感逼上来,道:“找您求助的莫非是龟……莫非是永夜廷?”

    “句东君”道:“人是哪儿的我已经忘了,但应该不是永夜廷这等一听就十分可厌的名字。反正他们说话没你好听,反反复复就是什么‘天下板荡,东君不出,奈苍生何?’扯淡,我不是什么东君,我是太阳。有我在,哪里有什么板荡?我对苍生如何,又岂用旁人来指点?”

    汤昭忙道:“这些人绝不是为了苍生!他们假借苍生之名呼唤您,其实是借您的力量扰乱世间,祸害苍生!亏了您圣明烛照,一眼看穿了他们的阴谋,不会上当。”

    他渐渐找到了和这位“太阳”的说话方式,不管说的是什么内容,都要先狠狠地捧他,肯定不会出错。

    那句东君,哦不,句太阳神色平静,但声音变得缓和,道:“什么烛照?萤烛之光也拿来比我?我不管你们用什么语言,反正我不需要听。现在的联络我的一概拒绝。除非像你这样,凭本事能毫发无伤的走到我面前。”

    汤昭恍然,怪不得这句太阳根本不接通讯,他还以为对方是高冷的性情甚至难以接触,哪知道原来是龟寇捷足先登,不停地烦扰,让句太阳不堪其扰,“关机谢客”了。

    龟寇真是罪大恶极。

    然则他们到底要干什么?那个阵法还需要金乌配合?

    要是金乌不配合,是不是就不能发动了?

    他继续试探问道:“殿下,他们固然骚扰不到您了,可是一点儿也没放弃。正在布置一个极厉害的阵法,想要逼迫您离开这里,甚至想要捕获您,为他们做事。”

    那句太阳毫不在意,道:“愚蠢凡人的妄想罢了。什么阵法能够捕获我?你也来危言耸听?”

    汤昭忙道:“我这里正有阵法草图。”他空间术器里自然有阵法图纸,但现在拿出来肯定会被温度直接点燃。他瞄了一下四周,抓过一片扶桑的叶子,用光线做笔,凭借记忆一笔一划将阵图勾画了出来。

    经过对那高阶符式阵的复刻,他用光线形成脑海中的景象已经毫不费力。只是这阵法是他知识体系之外的,只能靠硬记,小心求完全还原,才画了一些时间。如果是符式体系内的阵法,他只需要一个念头就能完成。

    “太阳”走了过来,用他一贯目无一切的神情俯视这个阵法,但随着阵法渐渐成型,这中不屑一顾也变得沉郁下来。

    等到阵法成型,那位太阳殿下终于哼了一声,道:“就这个阵法吗……要捕获完整的金乌剑……也还不够。”

474 下落

    嗯?

    汤昭心中一动,他听出“太阳”殿下有点心虚了。完整的金乌剑不会被捕获?

    那要是不完整的呢?

    现在的金乌太阳本就是残剑,至少少了三分之一的“生长”,汤昭一早就知道,但听太阳的口气,怎么好像还残上加残呢?

    联想到之前郑昀所说它金乌气息和自己差不多,汤昭更有不好的预感。

    真让自己猜准了?这才是好的不灵坏的灵呢。

    当下他给金乌台阶道:“这阵图当真歹毒,虽然说您不怕这些宵小之辈,但也犯不上和他们较劲。要不然您避……”

    正说着,就觉得脚下一阵晃动,却是周围扶桑树枝条稍微动摇。

    汤昭微感奇怪,句太阳已经道:“那帮人又来找我通讯了,别理会。”

    汤昭心道:原来追踪本人的讯息是这么发过来的?大树摇晃?不理会就一直摇晃?

    既然是锚定了本人,那有信息发动应该是让本体感受到,也就是说,这扶桑树和倒垂在树顶的太阳一样,都是它的本体。

    既然句金乌说不理会,汤昭也没在意,正要继续劝说时,就听突然嗤的一声,仿佛打通了什么关节,一个声音自己响了起来:

    “殿下,多日未通音讯,您可安好?”

    汤昭一怔,那句太阳勃然大怒,骂道:“什么东西?我没允许,竟然私自开口!”

    也不知对方听没听到,就听那声音不紧不慢道:

    “殿下,我知道您不爱听我说话,但我们好不容易找到发声之途,劳烦您拨冗听完。听完之后,我不再轻易打扰。”

    “听闻殿下独守云州之下几千丈,百年不动,不知是否身不由己?我等素知殿下神通广大,唯如今身有小厄,遗珠于罔两山。我等欲至罔两山取宝献于殿下座前,聊表诚意,不知殿下肯笑纳否?”

    汤昭听到这里,心中一跳,暗想道:怎么又扯到罔两山了?

    就听那人道,“殿下蛰伏深渊,心在九天,岂甘心郁郁乎九渊之下?只等还珠完璧之日,当助殿下破开乌云,重返苍穹,为万众敬仰之神明。到时我朝执掌人间神器,殿下主宰天上风云,天上地下孰能当之?世间万象万物,予取予求,岂不美哉?”

    “殿下若不信我等之言,敬请稍待。两月之内我等必摘星而还,到时自见分晓。便当拨云见日,雷霆万钧之大势无人可当。殿下只管安坐,静候佳音即可。待殿下破土之日,当见真颜色。

    祝殿下万安。”

    汤昭听得心惊肉跳,这段口信口气极大,虽然用词还算恭敬,但透着一股“我们要用你,给你点好处,希望你不要不识抬举”的意味。

    这句太阳可是个很骄傲的性子,难道不会适得其反?

    汤昭觉得对方提到的好处,也就是什么罔两山“遗珠”,好像真的很要紧,自己不懂,这太阳殿下应该是心知肚明,那可能是一个“无法拒绝”的价码。

    到底罔两山有什么好东西?

    该不会是……

    如果真的是那重要之物,眼前这位殿下会因此动心吗?

    如果他动心,那就是选了龟寇的立场,眼前汤昭就很危险了。

    且听留言的口气,就算句太阳不配合,破云见日的“大势”也无可抵挡,那时就是用阵法强行捕获控制了。

    句太阳已经确认残缺的金乌剑不能抵挡阵法,它会识时务者为俊杰吗……

    轰!

    汤昭眼前突然一亮!

    此处除了扶桑树,周围全是耀眼的强光,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发出更强烈的光芒,可见亮度何等惊人!

    汤昭差点以为他要动手,忙捏住一个传送法器,顺便拉住了郑昀,把他拉在身后。

    下一刻,句东君的人影消散了,光华流转,凝聚成一只巨大的金乌!

    金乌啼鸣,声震百里!

    扶桑树摇动起来,不像之前只是枝叶摇动,这一刻,叶片、纸条、躯干、根基无处不动,仿佛大地在颤抖!

    它在生气!

    汤昭感受到了它的怒不可遏,天子一怒,流血漂橹,何况神祇!

    随着它的暴怒,太阳的世界为之颤抖,说不定几千丈以上,大地、河流也为之颤抖!

    他不知道金乌的啼鸣是什么意思,但应该是在愤怒的咆哮!

    在愤怒,就是不肯答应的意思吧?

    那么骄傲的金乌,难道会只是无能狂怒吗?

    过了一会儿,世界安静了下来。

    金乌并没有消散,但句东君的身影又出现了,凝眉竖目,满脸怒容。

    但句东君的相貌实在出众,即使愤怒如此,仍然风采夺人。

    他盯着汤昭,问道:“你说,他们是什么人?”

    汤昭道:“如果不是永夜廷,那就是龟寇了。他们刚刚提到了‘我朝’,以朝廷自居,那就是龟寇了。其实他们只是前魏的余孽,见不得光的老鼠,只想要颠覆如今的朝廷,为此不惜伤害千万百姓。”

    句金乌问道:“他们比你们怎么样?谁厉害?”

    汤昭沉吟道:“在云州我们更强,但是若论所有的力量,恐怕还是他们强些。他们在地下默默发展上百年了,不知道水面下有多少实力。而且还可能有其他盟友,永夜廷在前线,那可能鞭长莫及,但人间有些暗势力也可能是他们的盟友。比如罔两山……”

    他记得罔两山和永夜廷曾经联手对付白玉京,而龟寇又和永夜廷勾结,四舍五入是不是就算龟寇和罔两山勾结了?纵然没有勾结,但蛇鼠一窝,早晚有勾结的风险。

    当然,他说的“我们”,仅仅指的是云州,就是高远侯麾下的力量,和中枢朝廷无关。他又不认识朝廷,哪里知道它有什么力量?他甚至不能保证朝廷真的在与罔两山、与龟寇为敌。

    金乌哼道:“如果你们集中力量攻击罔两山,能攻打下来吗?”

    汤昭沉吟道:“这个很难说,我个人认为不容易……您想要攻击罔两山,是为了那里的宝贝么?那是……”

    他小心问道:“那里有不是还有金乌剑的其他力量吗?他们要把金乌剑的力量取出来给你,换取殿下出手顺从他们?”

    金乌哼了一声,道:“你有一部分金乌剑的力量吧?”

    汤昭心知它有所感应,承认道:“我融合了残剑的生长剑意。难道说……”

    金乌已经道:“对啊,毁灭应该在罔两山。”

    证实了自己的猜测,汤昭只觉得牙疼:好么,一把金乌剑一共三个剑意,活活分成三份藏在三个地方,别说仙剑,圣剑也架不住这么分割啊?

    而且还流落在罔两山这样复杂的地方,到底是怎么过去的啊?

    他问道:“当年,毁灭剑意被罔两拿走了?”

    金乌怒道:“它也配?它是什么东西?也配说拿走?它是被毁灭压制在那什么山里动不了了。当然毁灭也动不了,一时僵在那里罢了。”

    汤昭这才明白为什么那么威风凛凛的罔两为什么多年留在罔两山不动。他还以为是当初如意剑打伤了它,一直养伤呢。原来还是凭借东君之力压制,东君虽去,残留的力量,甚至只是一部分力量依旧可以压制罔两。

    当然,也未必不是如意剑出手,当年如意剑和东君的关系可是很亲近的,或许有什么手段动用东君的余力才达成了如今的局面呢?

    他紧接着反应过来,急促道:“不能叫他们去罔两山!他们拿走毁灭剑意就把罔两也解放了!罔两不被限制在罔两山,肆虐扩张,对苍生又是一场浩劫!”

    金乌瞪着他,道:“所以叫你们去罔两山!”

    汤昭道:“我们……去取毁灭么?”

    金乌道:“取毁灭也行。要是你们没那个本事对方罔两,至少也得把什么乌龟纽扣之类的东西杀了,叫他们也不能取毁灭。不然呢?等着他们拿着我的力量来制辖我么?你既然来找我,说为我而战,这不是正用得上你们的时候吗?”

    汤昭点头,道理上是没错,且罔两山也早就是他们的目标,白玉京也要进攻罔两山救回如意剑,就算没有金乌的事,去讨伐罔两山也没错。

    但是……

    力有不逮啊。要能讨伐成功,不是早讨伐了?单独罔两山都讨伐不赢,何况加上龟寇那边的力量?

    汤昭心中一动,道:“讨伐罔两山我等义不容辞。何况还有殿下的意志。您的意志就是我们的使命。罔两山中有许多爪牙狗腿,我们是不惧的。但罔两……罔两是剑仙级别的力量,即使它被毁灭压制,依旧不是我们能对抗的。剑仙只有剑仙级别才能对抗。剑祇也需要请剑祇来压制。”

    他说着图穷匕见,道:“不如请殿下移驾罔两山?有您压阵与罔两对峙,我等冲杀在前便不怕罔两了。到时候别说区区龟寇,咱们直接捻灭这世间的大祸害岂不更完美?而且您离开这里,龟寇的阵法也抓不住您了,您更加高枕无忧。”

    而且你也能从云州地下离开,云州又少了一个大隐患。

    这不是一箭双……三雕?

    这样一来,且别管罔两山的战局,他来这里的目的就达成一大半了。

    金乌盯着他,道:“你们有这个本事,让我从这里离开?”

    汤昭心中“咯噔”一下,急道:“您难道不能自行离开吗?”

    金乌道:“我要离开容易,云州地上的生灵怎么办?”

475 真正的太阳

    云州生灵……

    汤昭一愣,脱口而出道:“原来你知道啊?”

    原来你知道你离开地下,会引发生灵涂炭?

    句金乌回过头看他,疑惑道:“知道什么?”

    汤昭觉得有点失礼,忙道:“我是说殿下仁慈,以苍生为念。为了不让百姓遭劫,竟甘愿在地下蛰伏多年……”

    话一出口,他突然愣住了。

    这句话有什么不对吗?

    金乌多年藏在地下不动,难道就不能是顾念上方百姓才一直忍耐吗?

    他是不是弄错了?是不是把金乌……当向阳子了?

    按说向阳子和金乌除了都是剑祇没什么相似的,但有一点,它们都是藏在与世隔绝的地方,一个是地宫一样的珠宫,一个是云州千丈之下,且长久的不为人知,被排除在人间之外。

    当时汤昭看到向阳子的时候,它守在灵前百年,只与东君灵位为伴,连白玉京遭劫都不知道,颇有些“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的感觉。

    而金乌,更是接近九泉以下,与世隔绝,不更该闭塞无知么?

    就算是张融他们拟定策略的时候,也是把金乌剑当做一直在沉睡处于混沌状态甚至未必有自我意识的存在来应对的。

    但是,如果并不是呢?

    龟寇所言:“身在九渊,心向九天”如果不是假话呢?

    如果它其实什么都知道,且真的以苍生为念呢?

    句金乌冷笑道:“什么仁慈?我何须仁慈?我本是太阳,光照之处万物生长,去哪里都是一样的。无非是……”他指了指扶桑大树上方。

    因为扶桑树是倒悬的,所以这一指其实指的是大树的根系。

    汤昭抬头看,因为树干太长,光明又太强,他也看不大清楚,只能看见树木的根系四面八方的延伸,深深扎入了头顶得土壤中。

    太远了,那些根系延伸的太长,仿佛要延伸到千里之外一样。

    金乌道:“要把这树连根拔起,伤根呐。”

    汤昭心中电转,突然想到一事,脱口道:“您……金乌的光和热不会是通过这棵大树均匀的散布到整个云州土地中的吧?”

    金乌短促了“嗯”了一声。

    汤昭抿了抿嘴,道:“通阳河水终年保持温热恒定,是您有意维持的吗?”

    金乌又嗯了一声。

    汤昭轻声道:“我看通阳河中有水族打架,您都能看见并调解,您其实注意着上方的一切,也时时遍览人间苍生为之操心劳力吗?”

    句金乌修长的眉毛轩在一起,道:“什么意思?伱之前不是已经数过我的功绩么?早知道的事怎么又问一遍?”

    这一句话,把汤昭问的面红耳赤,无地自容。

    他哪里知道了?最开始那篇赞颂,不过是顺情说好话,想要捧捧这强大剑祇的奉承之言罢了。他当时觉得金乌傲气自负,喜人奉承,又似乎蠢蠢的,不过投其所好罢了,他想为了云州百姓的太平,做些阿谀之辞也是不得已。

    如今看来,到底是谁在为了云州百姓啊?!

    仔细想想,那通阳河贯穿云州千里,上下游虽有温差,却相差并不大,四季始终如温泉一般保持恒定,足以航行船只,生长鱼虾,灌溉良田,滋润两岸千家万户,这是自然能保持的么?

    云州大地万亩良田,保持均匀地热,春季播种,秋季丰收,多年虽偶有小灾,却始终未曾因为地热少雨而大旱过,这也是自然之力么?

    当时汤昭只以为这种温暖是金乌剑祇的能量自然而然的逸散开来,无意中使云州受益的,却没想到这些年云州只因地热而受益,却从未因地热而受害,这只是运气好么?

    天地无情,自然的恩赐往往伴随着不可测的灾难,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虽求神拜佛不能改变分毫。

    除非天地并非无情。

    太阳在天,金乌在地。

    金乌有意在维护云州大地,如父母一般实时看顾着它抚育的万民。

    而且至少一百年了,百年如一日。

    一百年,对于一位剑祇可能不算长,但对于人间来说,已经很久了。久到任何一个活着的百姓都不知道云州从何时起的变化,只知道自己从出生开始就生活在这一片独立于北方却温暖富饶的天选之地。

    云州百姓的衣食,有多少是托金乌之福?

    即使是高远侯,纵然她有心要做一番事业,若不是云州得天独厚的水土,要如凉州一样是苦寒之地,她凭什么在几年之内给百姓带来温饱?

    汤昭之前夸赞金乌的话,并没有一句有错,甚至还说的少了。反而他刚刚洋洋得意,以为自己用言辞哄好了一位头脑简单的剑祇,何其浅薄?

    他忍不住开口道:“对不起,殿下。”

    句金乌奇道:“什么?”

    汤昭之前的小心思只有他自己知道,本可以隐去不说,但既然说了出来,也不必隐瞒,他诚心诚意道:“我之前不知道殿下用心良苦,慈爱苍生,只以小人之心度量,称赞您的话不够真心,是我错了。殿下是真正的太阳。”

    太阳,即使在地下依旧是太阳,东君之剑,即使剑客已逝,化为剑祇,依旧不愧于东君之名。

    郑昀在他后面吓了一跳,心想:好端端你跟他说这个干什么?这位的性子咱们还没摸透,你这么直言不讳,说你刚刚虚情假意,他一生气把咱们俩一起灭了该如何是好?

    好在句金乌并没有发怒,反而奇怪的看了汤昭一眼,道:“我本来就是太阳,何用你说?什么叫用心良苦、慈爱苍生?我为太阳,当然要照耀大地。无论是谁在我的光照下都能获得光明,这才是太阳。这点道理你都想不通?”

    这话还是那么中二,但汤昭感觉已经完全不同。

    他本来此行的目的,最好是或哄或骗,让剑祇离开云州地底,哪怕它至今无害,也是一个不确定因素,还是早早一了百了为妙。

    但现在,汤昭才知道这不是什么不确定因素,而是云州的另一个真正的太阳,自己哪里资格决定金乌的去留呢?

    当下他诚心诚意问道:“那殿下想要怎么做呢?您不愿拖累众生,那选择留在地下么?至于龟寇之祸,我们当为您抵挡。我等去罔两山取毁灭剑意。等取来剑意,你就能恢复大部分力量了,那阵法也奈何不了您。如果力量还是不够,我可以把生长剑意还给您……”

    郑昀听得越发心惊肉跳,心想:把自己到手的剑意剥出来给人?这是什么话?万一它当真了呢?你不惨了?

    然而汤昭既然说出来,就是能做到,那金乌也从没想过汤昭会不会说到做不到,微微沉吟,道:“倒不用你。如果毁灭拿到了我的力量就够了。到时这阵法说不定反而是我助力,能够进退自如……我只怕你们去罔两山拿不到毁灭。”

    汤昭其实也有这个担心,要是只是去罔两山截击龟寇,那他还是有些把握的。虽然罔两山是他们主场,但云州的力量也不弱,何况还有白玉京的援手。且他们万万想不到自己联络金乌时,居然会被人听见,计划已经暴露,所以现在是敌明我暗,他们是占了优势的。

    但是对于取毁灭剑意的事,汤昭是一点儿把握也没有。那剑意可是在罔两那里,取了就要直面罔两,和相当于剑仙的中位剑祇正面硬碰硬,真是没什么胜算可言。

    这时,句金乌突然道:“我去一趟吧。”

    汤昭又惊又喜,道:“您可以出去吗?”

    句金乌道:“我当然出不去。但有别的办法可以——”突然,他看向了郑昀。

    郑昀一怔,这还是金乌第一次正眼看自己,心中莫名发慌,想要退一步,但是他本能的对句金乌敬畏至极,在它目光下连动一根手指都难,只有站得笔直,恭恭敬敬等着它说话。

    但金乌也只是盯了他一眼,移开了目光,道:“我这个化身应该是可以出去。”

    汤昭道:“这化身……够用么?”

    句金乌道:“不好说。我要亲眼看见毁灭的情况才能知道。化身能带的力量有限,但有些事未必需要力量。这一次去,先以观察为主。若不行再回来再计较。”

    汤昭沉吟道:“这么说,您是打算白龙鱼服,潜入罔两山?”

    句金乌很是高傲,听到“潜入”二字很是不舒服,但事实就是不能闯进去,只能偷偷溜进去了,只能又“哼”了一声。

    汤昭立刻道:“既然是殿下的意思,我们自然全力配合。罔两山虽然是法外之地,但也有一些进出的机会……”

    虽然这机会都很不光彩就是了。

    那地方是藏污纳垢之地,那里每时每刻都在发生很多见不得光的事。这些事并不是罔两山关起门来自己做的,而是和人间其他的混蛋一起做的。那些做这等脏事的混蛋一转头又可以光鲜亮丽的生活在阳光下,手眼通天。甚至连高远侯也未必能完全拒绝与这些人来往。

    所以,还是有机会的。

    他正色道:“如果方便,不知能否请您这化身去云州一行?我云州上下能见到另一个太阳,当真三生有幸!”

476 冒头

    三月一日下午。

    汤昭入水的仪式非常简短,这件事高度保密,一开始就没安排什么敲锣打鼓的。甚至董杏雨想要搞个仪式祭祀一下东君,也被汤昭以“勿要让人看出真实来目的”拒绝了。”

    到最后,其实就是大家到江边送了一下汤昭。毕竟这一去可能是永别,大家伙儿最后见一面还是要的。

    仪式之后,原本送汤昭的队伍也大半离去,但并没有解散,而是留在数百丈之外的营地里待命,随时准备出击。而河边原地只有一个小帐篷,帐篷外站着一个青年,里面坐着一个老头,一只白狐,一朵太阳花而已。

    白狐,自然是凌抱瑜,向阳花是远道而来的向阳子剑祇。那白胡子老头,则是检地司训导营现任山长南指挥。

    而外面的青年,则是从外地调来的一位剑客,姓房,房蔚然。

    虽然行动保密,但此地肯定要留下一定的力量方便接应,最好人少而精悍,如果汤昭遇险,能帮他挡下第一波可能得麻烦,给营地里待命的大部队争取出动时间。

    南指挥是一位经验丰富的老剑侠,当年叱姹风云,现在退休荣养才挂了山长之职。看起来老了,实力可没衰,在云州是数一数二的顶级剑侠,他在这里压阵稳如泰山。

    白狐和向阳子不用说,不但是汤昭的朋友,能力也特殊,外形还不引人瞩目,两个这样级别的高手留在这里不会给人“人多势众”的感觉。

    外面那位房蔚然实力在剑客中还算不错,但也只是剑客,本来是不能在这等大事上做主力的,但他的能力极特殊,涉及空间,可以给人临时做一个断绝攻击近乎无敌的保护罩,或许接应的时候用得上,因此把他留下,在帐篷外看门。

    而南指挥,则坐在帐篷里的小桌边,沏上壶茶,手中盘着核桃,靠在椅背儿上闭目养神。

    倒是白狐,在帐篷里外走来走去,很是焦心的样子。

    向阳子靠在门口,正正好晒到太阳,一只眼睛从花盘中翻了出来,道:“你急什么?年纪也不老小了,怎么这么沉不住气?这才多长时间?才下水半日,说不定都没找到金乌呢。至少也得等明天你再焦虑不迟。”

    凌抱瑜摇头,有些急促道:“你没感觉到吗?中午的时候,大地摇晃了一下啊。难道不是汤昭在地下遇到麻烦了吗?”

    向阳子道:“有那么轻微一两下,很快不就没事了?伱大概是离开地面太久了,忘了大地时时刻刻都有可能震动,随便一动急三火四的,那就没个安生。汤昭才下去半天,就算是他引起的晃动,最多是打开通道之类的。”

    凌抱瑜道:“你也不知道,怎么能这么信誓旦旦?你说会不会那金乌其实早就在观察地面?是不是已经知道汤昭下水的事了?说不定……它都被龟寇收买了,已经是恶人那一边的,汤昭一下水就被杀了,所以再等也是无事发生……”

    这些日子两位也算混熟了,向阳子直白道:“你的疑心病又犯了吧?趁早找点东西把疑心填一填。龟寇哪有本事先找到金乌?汤昭带着个监测的术器,如果他死了,这边会知道的。退一万步说,术器失效了,我这里能感应到土地中的太阳之力。中午的时候太阳之力是波动了一下,但根本没暴动,很快就平息了,完全在正常波动之内,不可能出大事。你就放心吧。”

    凌抱瑜这才稍微放心,又转念道:“你说金乌剑祇会以什么样的形式存在?是你这样的生物还是如罔两那样的自然形态?会不会是人形?听说历代金乌剑都是顶级的美男子,那金乌剑祇会不会也是……”

    向阳子也就不会翻白眼,要是能翻早翻到天上去了,正要说什么,南指挥突然微微睁眼,道:“来啦?”

    汤昭来了?

    凌抱瑜和向阳子同时往外看,只见外面河水静静流淌,一点儿水花也没有,哪里出来了?

    倒是外面有人道:“老师老当益壮,耳聪目明不减当年啊。”

    一个身材高大的青年走了进来,凌抱瑜认得是云州的刑极。

    南指挥道:“我是早衰朽了,但你也没有长进。这才半日就忍不住了要来看看。这几天我怕是看你都要看腻了。”

    刑极笑眯眯道:“十年之前,老师就说看我的脸看吐了,如今不也痊愈了么?可见我还算治愈。”

    他回头看向河水,道:“再说我也不是私自来的。君侯也在关心这边。这一湾河水关系到云州百万黎庶,谁能安稳坐得下来啊?”

    一面说,刑极一面坐下来。

    南指挥早知道这个多年前的学生是什么样子,摇了摇头,道:“君侯关心,自然会找使者来问,一个军卒就够了,岂会让你来?你难道没有正事么?不是说最近搜索线已经推进到灵州边缘,你作为府中对灵州最熟悉的剑侠,怎么不去那边主持?”

    刑极正色道:“什么都瞒不过老师。灵州之事舍我其谁?我今日就会启程,来这边看看然后就出发。这一走说不定还要接上另一道军令,或许今年乃至过后一两年也回不来。”

    南指挥板着脸道:“你净做这些没有意义的事。看看——为什么不直接出发?明知道来看一看也改变不了什么,却又跑来一趟。枉做小儿女之态。”

    刑极摸了摸下巴,小儿女之态啊,他之前还用这个词教训别人呢,没想到自己也轮上了。

    其实他如何不知道才半日时光,这边断不会出结果,来这里就是白跑一趟?如果他就在中天府内做事,离着这边不过几步路,他怎么也得抻着几天不动声色,但君侯下令紧急,他下午就要出发,一走不知何时才回,还是放心不下赶来看看。

    如果不来看,也许下次再听到消息就是噩耗了。

    可能是汤昭的噩耗,也可能是他自己的噩耗。

    这不是自己吓唬自己,作为一个前线和人间都战斗多年的战士,他身边不断有人逝去,也经历过很多次:分别即是永别。

    看到流逝的河水,刑极也有一瞬间恍惚,想起水流入海譬如时光难以逆转,生者短暂而死者永恒,又想起了许多故人,不免难得流露出伤感。

    南指挥知道他触动了心事,也不再提什么小儿女之态,也不跟着伤情,微微合眼,仿佛一个迟暮麻木的老人,在午后的阳光下睡着了。

    闭眼休息片刻,就听刑极道:“卧槽?”

    南指挥猛然睁眼,一眼看到阳光下的河水波光涌涌,一朵朵浪花激起来,仿佛在翻腾。

    是真的在翻腾!

    这时,门口房蔚然已经叫道:“起浪了,人要出来了?”

    凌抱瑜嗖的一声冲了出去。南指挥和刑极却没有欣喜,反而同时警戒,神色紧绷——

    汤昭这个时间回来,他不合理!

    说不定是来了敌人或者其他意外,要做好迎敌准备。几乎同时,一只金红色的虎形神兽降临,南指挥手中的核桃也亮了起来。

    紧接着,就看一个人头从河上冒起。

    然后,汤昭湿淋淋的从河水中爬上来。

    只有他一个人,没有其他人,也没有车。

    这么看着,他是落了魄了呀。

    汤昭上岸,先吐出一口水来,一抬头,就见自己被人围住了。而且还都是熟人。

    “啊,刑总,凌姑娘,向前辈……诶,都在啊,这么巧?”

    刑极先看向河水,只见水面已经恢复了平静,不像是有其他东西跟着翻上来。再看汤昭的状态,虽然浑身是水有些狼狈,但神色平静安稳,不像是有人在追着他的。

    这么说,是没事了?

    不,看样子是遇上事了,看模样丢盔卸甲的,说不定吃了什么大亏呢!

    好在确实人没事。

    他往前几步,站在汤昭与河水的中间,侧对着汤昭,眼睛在观察水面,对汤昭笑道:“只有我在这里是巧,他们都不是巧,是一直等你。回来就好。”他拍了拍汤昭湿淋淋的衣服,道,“事情本来就不是一蹴而就的,受了挫折不要紧。回头再来过就是了。有什么气咱们先忍一时,回头加倍奉还。”

    汤昭走时,看着豪车,带着小弟,光晕护体,滴水不沾,何等气派?现在回来,车也没了,人也没了,湿淋淋如落汤鸡,这一看就是受了挫折了啊。

    毕竟是自己人,能回来刑极已经很高兴了,至于另外没回来的那位……那是谁啊?

    反正在场的人除了汤昭没有一个记得郑昀的名字的,如凌抱瑜都已经忘了还有一个人了。

    汤昭摸了一下脸上的水,道:“啊?挫折啊?我没受什么挫折呀?”

    刑极一怔,有些紧张道:“你……你见到金乌了?”

    汤昭道:“见到了。侥幸不辱使命。”

    向阳子在旁边插口道:“金乌剑怎么样?是剑祇吗?过得怎么样?”

    汤昭正色道:“是一位剑祇。金乌殿下不愧是真正的金乌剑。”

    刑极道:“它没对你怎么样吧?那你这一身湿淋淋的……还有其他人怎么不见?”

    汤昭解释道:“金乌殿下绝非敌人,对我很好,我们很是投缘。至于我……我的辟水器烧坏了。”

    当时他离着金乌太近,虽然阳光护着身体,衣服也是特殊材料,但是那些不够防火的术器全烧坏了,包括辟水的符阵。

    他从扶桑那边出来,进入了河流,兜头淋了一身热水才反应过来。连六龙车都烧得启动不了。

    这一趟若有挫折,那就是财产损失不小。

    当时汤昭本可以直接传送出来,不过已经掉水里了,传不传送也就那样了,他还是游了上来,毕竟这是早就说好的归来方式,能让大家安心。

    至于郑昀……

    金乌把他留下了,说有事要问。

    汤昭猜测它是发觉了“捧日使”和金乌剑的某种联系,想要单独问问这个事。他对金乌还比较信任的,郑昀也全无意见,因此汤昭不便干涉,就先独自回来了。

    因为他有要紧的正事要办。

    想起正事,他忙道:“刑总,我还是要见君侯。”

    刑极也不问下面究竟如何,直接道:“那跟我来。”

    汤昭道:“不,跟上次一样。”

    刑极顿了一下,道:“又让君侯来见你?”

477 会面

    朝阳基地的大门一天三次开启,次次都是重量级。

    三月一日早上,汤昭从营地出发。

    三月一日下午,汤昭回营地休息。

    三月一日晚间,云州的执掌者高远侯悄悄地进入了朝阳营地。

    见君侯来了,汤昭忙将她迎进一间不起眼却又保护的极好的房间。依旧是留下她和张融,开门见山道:“之所以再次失礼请君侯来,是想请殿下见见金乌殿下。”

    语出惊人,高远侯听得眉头一挑,本来想说的词儿都忘了。

    张融也是震惊无比,隔了一会儿才道:“是水下那位金乌殿下么?”

    汤昭道:“是。这次下去,还算顺利。”

    当下便将自己怎么下去,怎么遇到金乌、看到扶桑树、遇上龟寇联络、得知金乌的过往种种事情一五一十的禀告。

    其实汤昭这一次去基本没有遇到什么挫折,情况跟之前推测大体不差,也没有经历战斗,谈不上惊心动魄,但信息量实在大的惊人,连高远侯都得消化好一阵。

    到了最后,汤昭道:“殿下答应来云州找您面谈。本来殿下可以跟我一起上来,但恐怕落到有心人眼里,泄露了机密。这件事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正好我们分离出的那个阵法可以逆转,能把我传送过去,也能把它传送过来,所以我先回来定下目的地。请君侯与它单独相见便是。”

    高远侯听完平静了一会儿心绪,点头道:“原来如此。龟寇已经欺到我们眼皮子底下了,我们哪里想得到?怪道我们在云州抓不住他们的尾巴,原来是要罔两山使力突破,内外双管齐下,再一击必中,彻底倾覆云州。”

    张融补充道:“虽在罔两山使力,但云州一样还潜伏有龟寇,听他们的口气,显然还是在建设阵法,而且对成功是势在必得的,可见并没有受挫。”

    这情形和他们之前的判断没有大差距,但也没有改善。之前抓不到人,现在知道他们确实在行动就能抓到人了吗?

    只能继续撒网捕鱼,眼见这撒网就要成了海底捞月了。

    汤昭道:“云州的事金乌殿下说可以帮忙。扶桑树根系本就连接云州大地,能感应地面的一切。之前它不知道龟寇怎么行动,也就没有细看。如今知道了,它有心搜寻,龟寇定无处藏身。”

    这也是龟寇没能靠近金乌身边,更不知道扶桑树的存在,如果知道金乌一直对云州大地是了若指掌的,绝不会这么大喇喇用言语挑衅。可见无论何时都不能太过得意,不然被人抓住破绽反击之前的优势就全没了。

    高远侯赞了一句:“不愧是金乌殿下,有当年东君殿下的风范。”

    云州的事金乌可以帮忙,罔两山的事则金乌需要云州帮忙,云州也是责无旁贷。而且不等和金乌见面,他们要有个章程拿出来,怎么去罔两山,能出多少力,派多少后援,都一一准备妥当,保证第一次见面就叫这位殿下满意。

    高远侯沉吟道:“殿下要去罔两山,以化身的形态去么?是要所有行动,还是只是观察一遭?”

    汤昭道:“以观察为主,但若有些特殊条件能满足,也可以现场发动。究竟什么条件能行动,他没有细说。”

    高远侯沉吟道:“要进罔两山,也是有渠道的……只是云州的渠道都比较绕远,运作需要一段时间,未必来得及……”

    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有进入罔两山的渠道就说明双方有晦暗不明的交易。高远侯也没有刻意隐瞒,显然觉得汤昭也是心腹,好的坏的早晚都会接触,不必隐瞒。

    汤昭心中微沉,只能告诉自己:别管以前怎样,眼前就有机会把罔两山踹了,到时候什么魑魅魍魉一起灰飞烟灭吧。

    张融提醒道:“何不问问通明殿?”

    汤昭愕然道:“通明殿……那不是朝廷设来专对付罔两的衙门么?他们不是罔两山的死敌么?”

    张融意味深长的道:“是啊,所以他们和罔两山接触的多,渠道才多呢。”

    汤昭一时惘然,张融和高远侯对视一眼,都知道汤昭年轻,品行又正直,对这些接受能力有限,需要一点点的揭开,也不再深说,张融道:“我去办吧,正好通明殿派人来了云州,来了四个,其中一个主动出现吸引注意力,另外三个藏在暗处,其实早都被我们的人监视了。这回正好一起拿来问问。看能不能问出些机会来。在云州这样唐突行动,难道不该付点钱么?”

    高远侯道:“好。靖安司和检地司都有线人在罔两山,也归先生调用。”

    这些事汤昭就插不上手了,他把自己这边的事交代清楚,万事看高远侯和府中幕僚安排。

    当下高远侯和张融又商量几句,汤昭便先告辞。他也是经历了一天的忙碌,回去洗了个澡就休息了。

    第二天张融去忙通明殿的事,高远侯则留在朝阳营地没走。因为为了万无一失,只有朝阳基地才适合与金乌见面,这也是汤昭请高远侯亲来基地的缘故。

    原本要启程去灵州的刑极则被高远侯留了下来做跑腿的事,如今人手短缺,回云州传令再度召集人马,只有他合适。不过忙完了这件事,他还是要去灵州边境的。

    汤昭听了也猜测他可能是要去灵州成立新衙门了,云州龟寇的事了就可以进行“剿匪大业”,不免深为遗憾——他是不能跟着刑极一起去剿匪了。

    以后大概也没机会了。

    只说一点,他好像,品级比刑极高了。

    也就是说,要想和刑极合作,那也应该是新成立一个部门,他做主官,刑极给他当副手。

    虽然想想这事挺美的,但好像没有这个机会。

    云州的人才也不能这么浪费啊。

    其实将灵州的大小匪患一扫而空也是汤昭的愿望,不能和刑极去剿匪亲手还一个清平世界他也很是遗憾,但荡平罔两山同样是他的夙愿,若能亲身参与他更是斗争昂扬。

    经过一日的忙碌,张融回到了营地,跟高远侯禀报。高远侯方找来了汤昭,约下和金乌见面的事。

    这就是办妥了。罔两山的通道应该已经打开。

    当下汤昭在暗室中催动了早就布置好的阵法,得到了金乌的回应之后,将金乌传送了过来。

    当金乌以句东君的模样出现在高远侯面前时,即使以高远侯的阅历也不由惊叹:云州土地之下,居然真的有这样一位风华无双的存在,她身为云州之主居然一点儿也不知道。

    汤昭为他们介绍了彼此,便退了出去,这等高端局还是以首脑单独会面为主,他并不参与,连张融也不在内,好让双方可以直接互换最机密的情报。

    他也没有走远,周围没有旁人,他守在门口当做岗哨,等了一会儿,高远侯却叫他进去。

    甫一进入,就见句金乌和高远侯对坐,神色都还积极,高远侯道:“汤昭,殿下想让跟着去罔两山。”

    汤昭一怔,接着立刻道:“若殿下需要,自然义不容辞。”

    他本来就想去罔两山,只是这种事不是人手越多越好,而是要低调混入的。他虽然修为已经不俗,但处事经验不足,没受过卧底的培训,刺探情报未必比得上任何一个能高分毕业的训练营学员,所以若是用不上他他也不好主动请缨。

    没想到金乌主动要求他去,那再好不过了。

    金乌道:“你不是融有一个剑意么?我带着一个,在罔两山还有一个剑意,到时如能汇齐三个剑意,就能使用金乌剑的力量,一举颠覆罔两山。”

    汤昭很兴奋,道:“那太好了。我去!但愿一切顺利。”

    高远侯又嘱咐道:“我听说薛先生从传送阵法中分离出了高级的传送阵法,可以远距离传送大部队。正好你是符剑师,到那边试着布下符阵,到时候把部队一发接引过去,内部爆破了这个鬼地方。”

    汤昭再次答应,又道:“就我们两个去么?”

    那可有点难顶,不客气的说,就他这个阅历金乌那个脾气,想要不为人知的潜入罔两山难度很大,潜一半怕不直接改成“闯入”了。

    金乌道:“我先不去,先让你和郑昀去。”

    汤昭愕然,道:“郑昀?”

    金乌道:“那小子有些奇怪。我试了一下,他竟与我有特殊联系。我可以随时降临他的身上或者与他互换位置,很是方便。就让他替我先去,我在这里搜索云州布阵痕迹。等到了罔两山需要我时再换过来不迟。”

    汤昭点点头,这是好事。和郑昀相处起来比金乌容易多了。郑昀多能屈能伸,虽然不是专业的,但确实是做潜伏的好材料,至少沉得住气。

    高远侯又道:“这回还是拉起一只队伍,由伱来带领,队伍都是自己人,我推荐一些好的,你有需要的也可以更换。罔两山也有咱们的线人,我让公孙指挥把他们的资料给你,到时候进了山里你来联络,怎样调动也看你。”

    汤昭道:“是,还请君侯给我请个老成些的帮手。”

    说到帮手,汤昭想到了危色。危色特别适合这种化妆侦查的工作,一手易容术哪里也用得上,忠诚可靠更不用说,要不要把他拉进来?

    这些事都要回去考虑周到。虽然时间紧迫,但事先准备一定要做足,肯定不可能今天明天就出发的,汤昭回去之后要做的事情还多着呢。

    汤昭正琢磨是不是要告辞出去做准备,就听高远侯道:“殿下,恕我失礼,此间事了之后,您还要继续蛰伏地下么?”

478 情报

    听到这个问题,汤昭心头一跳,看向金乌。

    这关系到云州下一步何去何从。

    金乌默然片刻,道:“在地下也不错。我呆得习惯了,生活很安宁。而且……我也动不了。”

    高远侯追问道:“可是力量受到了束缚?”

    金乌审视着高远侯,并没有正面回答,显然它和高远侯并没有面对汤昭那种与生俱来的信任,只道:“这一次若能与毁灭合一,便能来去自如,无论是留下来还是出来都有余地。”

    高远侯点点头,她明白金乌的意思:虽然呆在地下也还算舒适,但它不排斥离开地下。只是现在有特殊原因动不了。只有成功掌握了在罔两山那一部分金乌的力量才能谈离开的事。

    现在大敌当前,这件事关乎长远,眼前可以暂缓商议。

    说来说去,还是要去罔两山。

    金乌又道:“这么多年,云州地下早被烤化了,有很大的空洞。以往是我的力量在支撑。如果我真的要离开,云州地面是要塌陷的。你们最好有准备。”

    高远侯神色严肃,眉头不由自主的皱起。

    汤昭听了,却不由心中一动,想到了什么。

    三人又谈了一些去罔两山的细节,金乌再度逆用阵法,离开此地。悄悄地来,悄悄地离开,一共只有三个人知道,营地的人也不知道他们花费多日准备应对的金乌阁下刚刚在眼前打了个来回。

    高远侯直到目送金乌消失,才缓缓松了口气,轻轻拍了拍汤昭,道:“阿昭,亏你亏你,若不是伱,这一次云州大劫断无希望。有你真是云州之福,甚至是人间之福、天下之福。”

    先别说福,祸还没走呢。

    就是现在,也只是有希望渡劫而已。

    能不能度过大劫,从高远侯到金乌,没一个心里有底的。

    于是高远侯先把张融叫来商议,紧接着启程返回云州,而汤昭暂且留在云州基地,依旧主持朝阳基地。

    按理说接触金乌的计划有了成果,朝阳基地的使命就该告一段落,但这不是来了新任务了么?

    进攻罔两山,同样需要朝阳基地。

    因为这次进攻计划以小队突进接引大型传送为主,大本营不用驻扎在罔两山附近。如果小队成功布置传送阵法,只需要把大部队集合在一起就能直接空降。

    正好朝阳基地已经完全封闭,地方也不小,而薛闲云又带着弟子在此,方便修建一个囊括整个基地的大阵,到时候被召唤就连人带营一起转过去。

    而眼前的队伍正好留用充当骨干,营里不但有不少剑客,且多是以光、火为剑象的,这些对付罔两山也再好不过。

    不过现在朝阳基地的首领汤昭要去罔两山,就不能管后方营地里的事了,需要有人在后面掌管营地。

    高远侯便抓了一个暂时还没差事又熟知内情的剑侠来补位,没错,就是刑极了。

    能把重大责任卸给刑极,汤昭很开心,即使他渐渐能胜任首领,负担基地的上百人运转依旧很辛苦。

    他迅速移交了手头事务,专心准备去罔两山的事去了。

    准备工作很多的。

    首先他对接了进入罔两山的渠道。

    虽然他已经做好了身份不光彩的准备,但拿到情报的时候,还是很吃了一惊。

    他还以为,进入罔两山就是做生意,要装作人贩子之类混进去,结果并不是。

    当然也有关联。

    这回的身份竟是内部人员。罔两山一位大庄园主召集外面的弟子回山,筹备下个月举行的三年一度罔两山的“深影之会”。

    汤昭先没管什么“深影之会”,先很诧异:罔两山还有庄园主?

    好在后面的资料直接标注了,不但有,而且罔两山中基本就是庄园主制。除了罔两在罔两山如同神祇一般掌控一切外,罔两山没有统一的管理者,只有大大小小的庄园主。

    这些庄园主都是剑客以上的实力,凭借实力大小圈一块地盘,建一座庄园,然后豢养许多奴隶,也就是剑奴。

    在地盘内,庄园主比皇帝还厉害,可谓绝对主宰,又在那种地方,手下都是奴隶,可以想象何等残暴,再加上各种洗剑的消磨,剑奴的淘汰率高的惊人,每年源源不断的往里输送孩童,还是供不应求。

    这还是普通剑奴,还算容易找到。而那些最顶尖,可以用来洗剑种甚至有一线机会成为剑客的高级剑奴,寻常根本见不到。纵然外面有捉到的,也多待价而沽,不肯轻易卖给某个庄园主,而是要拿到“深影之会”中寻找买主。

    深影之会,就是高级交易会,不仅会交易高等奴隶,庄园主也会卖出自己庄园出场的贵重货物,还有一些外来的“贵客”会在会上和庄园主商达成长线合作,三年之内多次进出,可说是封闭无比的罔两山与外界少有的勾连场面。

    这种大会确实是好机会,汤昭甚至觉得搞不好龟寇也是掐准了这个时间才来搞事的。毕竟按照内线搜集来的情报,大多数庄园主并没有被龟寇掌握的迹象。龟寇也不能在那种地方呼风唤雨的,肯定也要找机会切入。

    混入深影之会难度不算太高,不但通明殿有渠道,云州本来也有渠道,装作一个财大气粗的贵客,还是比较容易联络庄园主的。

    但是这次有一个风险更高但收益也更大的机会。

    就是这位庄园主的庄园内,有检地司自己的线人,而且及时传回来内部消息。

    其实这位庄园主突然猝死了。

    他召回的那位弟子,其实是他的私生子,也就是本庄园继承人。

    因为罔两山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一个庄园主死了,没有强力的继承人庄园是顷刻间就会被分食殆尽的,所以留下的庄园主的心腹不敢叫人知道,只以筹备深影会的名义叫继承人回来。

    线报说,按照路线,那人应该路过云州,若能截获便能借用此人的身份进入罔两山,直接掌握一座大庄园了。到时候在深影会是主座而非客座,行事方便百倍。

    这个线报其实月前传来了,并非是为汤昭准备的,只是因为白玉京的盟友关系关注罔两山,加倍重视情报,但尚未决定要不要动手。

    可巧,云州的戒备越发森严,外人难以出入,正好在凉州边界上把那位继承人截住了。

    既然截住了,不利用起来就不礼貌了。

    不过几日,这位的资料就被扒了个底掉,送到了汤昭这边。

    “简成龙,二十八岁。罔两山长发庄园无苍之私生子。幼年送往外界读书,剑客境界,剑为幽火剑……好歹粘个火字。”

    倘若对方的剑象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东西,汤昭还真未必适合冒充,还是从检地司中遴选一位剑象相似的有优势,汤昭做副手就好。但既然是幽火,那汤昭还是能勉强沾上边儿,尤其是他的剑象阳光善作伪装,能调颜色,冒充幽火也……

    “等等,他的剑象是鬼狐?”

    汤昭摸了摸头,看了看图片——经过他改良的术器,已经可以直接留真实的光影,不需要再画那些亲爹娘都看不出来的图画了。因此能直观看出这人和剑的模样。

    人没什么可说的,就是一般二十七八岁青年的样子,打扮的花里胡哨,很是富贵,据说是张扬的性子,纵然是秘密回山,也没有十分低调,因此被抓了。他长得还算体面,看气质看不出是罔两山出身,居然还有几分……书生气?扮演难度不大。

    其实就算扮演的差一点儿也没关系。这个少庄主自从十岁被送出罔两山就和山里大部分人断了联系,身边只有一个罔两山派出来从小带到大的老仆,且这老仆还最近一并死了,其他伺候的人都是山外头找的,庄园主的心腹也都不认得他。要不是抓住了人,其实随便派个年龄差不多的人运气好些也能混过去。

    但是他的剑象实在是……眼熟。

    一只黑色的、身上冒阴气的狐狸。当然,可能是因为毛发不够蓬松,长得不如白狐可爱。

    都这么巧了,这不安排一下也浪费了。本来云州就要和白玉京合作,第一批先锋也会给白玉京留一个名额,以示合作的诚意。

    甚至如果要调集大部队去战斗,高远侯也倾向于用白玉京的名义发动。罔两山不在云州,而在凉州深处,接近胡地,离着云州太远了,更别说还和各方势力都有牵扯,实在是烫手的山芋。哪怕是为了云州安危,以一州诸侯的身份突然出师远征也太扎眼了。

    如果用古老神秘的白玉京的名义就没问题。到时候白玉京人找到如意剑,若能唤醒这位剑仙,使云上仙城凌驾于罔两山之上,人间势力谁敢说个“不”字?

    这才是与白玉京通力合作最大的好处。

    “他身边有一个这次从罔两山出来接他的老仆。这个老仆是重点,需要找个演技好机警有阅历的才能不出破绽。这种人才云州有不少,靖安司里很多吧?正好我请君侯给我找一位有经验的副手,应该可以扮他。”

    “身边男女仆人……这都无所谓,甚至连数目都可以不拘本来,带几个都行。不过还是贵精不贵多吧。有三四个就好。”

    “还带了……两对童男童女?是他么的高级预备剑奴,准备在深影会上露脸?果然不愧是罔两山出来的坏种,胎里坏。出来这么多年读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这一项免了!”

    汤昭仔细阅读了资料,心中有了定计,就开始码人。

479 重逢

    三月五日清晨,一个青衣短打的年轻人背着剑进了朝阳基地。

    看守朝阳基地的卫士,也是原训导营助教裴仁凤检查了他的令牌信函,验证无误,便放了进去,但是心中有些奇怪:有一阵子没有调人进来了,突然又有人调来,还是汤指挥亲手写的调令?

    而且,被调入朝阳基地的年轻人不少,但一般都是剑客以上,这人背着剑,也就是个剑生,以现在基地里的情况,也就只能看看门、扫扫地,特意调来干嘛?而且穿着打扮这么简素,气质又这么寻常,既不像学者,也不像官身。

    再者……虽然他是第一次见到此人,但总觉得有些熟悉,好像是老相识似的。

    难道是那人长相太普通了,是大众脸?确实,除了眼珠的颜色有点奇怪,其他五官个头全不过中人,一点儿也没有特色。

    “危色来了。”

    年轻人自己进了营地,在熟悉的教室找到汤昭。汤昭正看卷宗,抬起头熟悉而平淡的打了声招呼,就好像两人昨天还见了面似的。

    危色嘴角微动,算是笑了一下,他不特意调动的话,这样就算是开怀一笑了。

    “先生。”

    “吃早饭了么?”

    “还没有。”

    “那正好,一起去吃吧。边吃边聊。”

    “好。”

    朝阳基地有专门的食堂,能容纳一百多人同时用餐。此时稍微过了饭点儿,人并不多。汤昭找了一张空桌,点了包子、春卷和双色奶糕,危色补充了腌咸蛋和杂豆粥。

    食物堆满了一大桌子,香气扑鼻,边吃饭边聊天,也是一种惬意。

    “悟剑还顺利?”

    “顺利,三个月时间,已能出鞘三寸。若顺利的话,一年多可成剑客。但远没有先生当初顺利。”

    汤昭不自觉的一笑,道:“你别跟我比,我都不知道我是怎么一瞬间成为剑客的,叫我再来一次说不定也做不到……你的进境确实不慢。悟剑顺利,说明契合。回头可以去外面游历游历,见识不同风光,更能悟剑。南方多雷雨,尤其是夏季,眼看就要入夏,这一次之后你可以往南方走走看看。”

    危色点点头,又道:“我应该不用找雷电。剑的方向不是雷。”

    汤昭一怔,道:“惊蛰剑……不是雷?”

    危色道:“虽然剑意未出,但方向应该是……控制。”

    汤昭若有所思,道:“好像也有道理……?惊蛰剑是群虫之主,生出类似控制的剑意也合理。若是这样,未必要去南方,倒要想想去哪里游历合适……”

    危色这时问道:“先生打算去哪里?”

    汤昭一怔,道:“罔两山啊……”

    危色道:“不是说这次,您以后去哪里?”

    汤昭道:“以后……我应该去前线吧。留在云州也没有用武之地了。灵州剿匪也用不上我。倒是在碎域,我有一个长远的目标。”

    就是依照眼镜的指引,看看碎域的情况,看看碎掉的那天发生了什么?

    当时听到的无数呼应是什么?

    碎掉的眼镜能不能弥补?

    碎掉的碎域能不能重生?

    这可是个很长远的目标,他还没有头绪,只能一步步前行。

    危色直接道:“那我也去前线好了。”

    汤昭顿了一下,紧接着十分自然的笑道:“前线可是很危险的。伱要是成了剑客倒也无妨,不成剑客不要去前线,不然人间又夭折了一位前途无量的俊才。”

    危色把咸蛋拨到粥里,等蛋黄浸透了和着粥米一起喝了,道:“那只能到时候再看了。”

    聊了几句闲话,方把话题拐回眼前,汤昭严肃道:“情况已经在信里写了大概,最近又出了些麻烦,计划要改了。”

    危色抬头看他,汤昭道:“本来我们想,先遣小队虽然有人数限制,不能带太多人,但是战力可以拉满,能用剑客就不用凡人,能用剑侠就不用剑客。最好一溜剑侠出征,什么地方去不得?但麻烦的是,罔两山也不是傻子。”

    “我们刚刚审出来,罔两山以前还能出入,近年新设了一道禁制,专门用来检测进入者的实力,有异常的会引动罔两之力警觉。最近深影会要召开,各种人流进出,卡的更加严格。那简成龙的随行人数都报备过了,虽然罔两山不知具体人相貌,但实力是早就知道的。我们的人只能和他们的实力对标。”

    汤昭摇头道:“而那一行中,是一个剑侠也没有。”

    危色道:“这么说……您就不能去了?”

    汤昭道:“本来是卡住了我的。不过这里有个破绽,就是从罔两山被派出来接引简成龙的那个老仆人。他是内部人,有一个识别的信物。通过这个信物,他可以绕过筛选,直接进入罔两山。这个信物本来是和他绑定在一起的,绑定的非常深,罔两山大概觉得不虞被替换。但恰好我们这里有精通符式和魂魄知识的大行家,可以把信物的身份混淆,转绑给我。虽然他只是个剑客,但因为直接绕过检测,实力有差别也没关系,所以我这个剑侠也可以进入。但只有这一个机会,其他人都是外人,必须按照实力来,没有他途可行。”

    他随手取出一张光影图:“所以我只能改扮这个人。”

    危色看了一眼,刚想说:“是个老头?”但紧接着蹙起眉头,道:“是个白发人?”

    汤昭点头,道:“白头发,他应该年纪不算大。说不定三十岁还没到,但看起来已经有老态了。他是罔两山那种从剑奴挣扎出来的典型剑客。一朝做过剑奴,寿命飞速消耗,头发更是很快就白了,因此看起来格外老些。”

    危色沉吟道:“这样的人物……对您来说有难度。”

    汤昭叹了口气,道:“是啊。好在那个庄园里面最多只有几个剑客,剩下的就是剑奴,到时候我们进去当了庄园主,利用权力把庄中清洗一番。留下自己人和不清楚内幕的剑奴,就不用朝夕担忧被人揭穿了。”

    罔两山的庄园,全是藏污纳垢之所,除了那些身不由己的剑奴,哪怕是剑奴出身的剑客在罔两山呆的久了,也都扭曲如魑魅,凶残如厉鬼,说是清洗其实一点儿也没错。

    危色点头道:“扬长避短,计划可行。”

    汤昭道:“除了我之外,队伍再没有其他剑侠了。简成龙只报了两个剑客,包括他自己在内。所以我们也只能带两个剑客。剩下的都是凡人……或者其他存在。”

    除了人被卡得很严格,其他存在倒是可以蒙混过关,给汤昭认识的一些不是人的存在提供了空间。

    简成龙带了四个仆人,一个剑客护卫,外加四个童男童女,一行十人。汤昭本来想多带几人也无妨,但实力一卡,也没有必要多带人了。因为凡人就算有特殊能力,但在罔两山是极其危险的,多带一人也是多增一分危险,要不是堂堂少庄主身边一个仆人也没有太跌份,汤昭都想就直接带两个剑客去得了。

    “其中一个剑客是郑昀。他其实不是剑客,但有金乌之灵的赐福,身上有剑元的痕迹,实力是压不下来的。所以由他来扮演少庄主。这个少庄主没人认得,扮演起来最简单。而且到时候金乌殿下直接降临,做少庄主也符合它的身份,其他身份它演不来。”

    “还有一个剑客我会在基地里选一个。我比较看好房蔚然。他的能力很特殊,或许能起到特殊作用。”

    因为危色不认识房蔚然,汤昭也没有多说,接着道:“剩下都是凡人了。你肯定要占一个。剩下的选检地司和靖安司的人。”

    其实检地司就有不少实力出色但因为运气始终没有成为剑客的好手,汤昭尽可以选择,选检地司的人就是选自己人,指挥起来更通畅。

    但术业有专攻,检地司虽然有能人,但擅长的都是与天魔、魅影作战,很多人收集情报、潜伏作战的技能也就训导营学过,这么多年没用上早都还给教喻了。要敌后作战,还得是靖安司。

    另外汤昭也考虑过江神逸,师兄也是出色的符剑师,能帮自己布阵,实力也不错,如今就在基地内,请他出手也很不错。

    总之除了危色,另外三人也是优中选优,选择还比较多。

    “现在就是童男童女。”

    汤昭道:“这四个也是庄园内部知道的,那姓简的早就跟里面说要带四个极品回来。不带也可以说得过去。但是……现在两个女孩儿都有人了。”

    而且都是大有来头的熟人,比几个凡人仆人还有牌面。

    其中一个请阿沁来客串,她看起来确实是女童,还不是真正的剑客。而另一个则是汤昭另一位老熟人。

    冯志烈。

    他也是高远侯派给汤昭的经验老到的副手,虽然是真的老,可是却是以小女孩儿的面目出现。他是灵相化真身,虽然实力不差,但应该能瞒过检验的禁制。同理阿沁也是,她是剑象混合体,特殊的存在,可以将力量寄托入镜子,保持凡人少女的状态。

    两个小女孩儿,却是汤昭这边多了两个战力。

    “倒是男孩儿那边没有办法。被贩卖的剑奴不可能超过十五岁,而检地司这个年龄的孩子最多刚进训导营,实力还平平不说,也没什么特殊技能,带了就是累赘。还不如不带,干脆把这两个名额砍了……”

    危色想了想,道:“您考虑雇佣阎王店的人吗?”

    汤昭“啊?”了一声,道:“阎王店?”

    危色道:“检地司的孩子十五岁还是一团孩气,但在阎王店已经不小了,都可以正式做杀手出道了。我出道的时候还不满十五。您也认得花容夫人,请她给您选两个出色的孩子。如果担心保密的话,这次任务之后就不还给阎王店了,自己留在身边或者交给检地司都可以。只要出够钱,花容夫人会给您这个面子的。”

    汤昭点了点头,道:“可以,也是个办法。先这样计划吧。”

480 救难

    凉州,大晋最西北、最偏僻之州,地广人稀,环境恶劣。

    凉州之大,更胜云州数倍,然人口还不及云州一半,且大多聚居东部,越往西走,越不见人影。

    实在是凉州环境过于恶劣,东边靠近云州边境有一座大山,仿佛分水岭一般挡住了海上来的大半水汽,过了山脉气候一下子干旱起来。

    临近东边山脉之地,山麓还有些耕地,尚有成规模的城镇,再往西便是广袤草原,只有些逐水草而居的游牧民生活,再深入下去,连草也不再长了,只剩下沙漠和荒原。

    在茫茫的荒原中,越往西越是干旱,越往北越是寒冷,都已经不适合人类生存,大片大片都是无人区,仅有零星水源附近形成了绿洲,倒形成了些部落乃至小市镇。

    过了云州边境,便离开了大晋疆域,到了莽荒胡地,据说荒原尽头,又有一些水草丰茂之地,还有不同的大势力盘踞,建立自己的文明国家,那些就不属神州之内了。

    比如说,名气最大的鬼方,就是荒漠深处一个异域王国,据说拥有人口百万,城池数十,那里的居民生就异相,与神州人迥异,风土人情也是天差地别。只是大漠危险,凡人难以穿越,只有零星商贾通行,形成了若有若无的商路。

    在凉州边境,最多的是来往胡地收购羊毛、马匹,贩卖器皿、茶叶的商人,建起了几座榷场边城。

    还有一些隐居世外的大势力,虽然也是神州血统,但底蕴深厚,脱离大晋朝廷,自成体统,也藏在荒原深处,堪称神秘,外人连山门也摸不到,只偶尔有人见到神仙一样的弟子下山行走,渐渐化为草原上的传说。

    凉州边境,荒漠。

    荒漠不是沙漠,没有连绵不断的沙丘和铺天盖地的黄沙,只有薄薄的沙土,大片大片的裸露岩石,看起来光秃秃、黑沉沉,是名副其实的生命禁区。

    日已西斜,气温一分分冷了下去。

    荒漠难分春夏秋冬,却分日夜,一日晨昏仿佛经历一年寒暑。即使已近四月,白天暴晒,晚上依旧气温急剧下降,便如冰窖一般,夜风如刀,不准备充分的旅人绝难生存。

    “救命……救命……”

    一处巨石后面背风处,有人断断续续的呻吟着。

    他已经断断续续的呻吟许久,叫的嗓子都哑了,从白天叫到夜晚,眼见入夜,已经感觉到刺骨的寒冷,呻吟声中透出几分绝望来。

    这时,他就觉得一束光靠近,似乎是灯光,那人大喜,用尽全身力气叫了一声:“救命!”

    就听有人道:“我就说没听错吧,还真是有人。”

    脚步声靠近,那道光终于照到了地下人身上,但见那人是个胖子,能看到穿着还算讲究,像个富商,但现在已经满身沙土,狼狈不堪。他左腿竟然断了,膝盖以下空空荡荡,血迹殷然,显然是不久前受的伤,只是用撕下的衣襟胡乱包扎了一番,勉强止血。

    此人受了重伤居然还挣扎呻吟大半日,求生意志是挺强的。

    “啧,真惨。”

    来人感叹了一声。

    那胖富商偷眼看了来人,对方是两个人,都很年轻,穿着穿不多的青衣直缀,一个颇为俊朗但皮肤黝黑,另一个相貌平平无奇,观之即忘。以这富商的见识,一眼就看出这是两个富贵人家的童仆,甚至还能在一扫之间猜测两人性情:

    那俊的那个比较骄横,相貌一般的那个应该更加老实。

    但总之不是盗匪那样的危险人物,看起来没什么杀气,而且年轻人比起有经验的老江湖,发额外的善心机会更大些。

    那胖富商松了口气,呻吟道:“救命……我被土匪劫了,财货……家人都没了,救救我,我一定报答……”

    那俊童仆端详了他一番,解下腰间水囊,递给了他。

    富商大喜,忍着伤痛接过,喝了起来。

    他虽然已经口渴欲裂,但接过水竟不痛饮,先取水沾湿自己的嘴唇,又喝了一口在口中含了片刻才咽下去,然后才小口小口的喝了起来,显然经验很丰富。

    那俊童仆道:“救不救你我们说了不算,这样吧,你跟我们去见少爷。”

    那富商唯唯诺诺道:“是,劳烦小爷引见。”他摸了摸身上,从怀里摸出一个金珠子,塞给那童仆。

    那俊童仆笑道:“少来这套,难道我……”

    这时旁边那普通童仆伸手过来,把金珠接了,道:“江八哥,拿着呗,白给的钱干嘛不要?咱们救他一条命,还不值这些黄白之物吗?”

    那俊童仆怔了一下,随即笑道:“也是。马不食夜草不肥。你这个腿也是给人砍得?”

    那富商见他们收了,松了一口气,几乎就要昏过去,撑着道:“是一个……盗匪!好狠的强盗,把我的人全杀了,要不是我有逃命之物,差点也完了,要不是遇到两位活菩萨……”

    那俊童仆道:“一个人?”

    那富商道:“对对,独行大盗!人不可貌相,戈壁上竟有这么凶悍的独脚大盗!两位小爷,可一定要提醒你们少爷小心。”

    那俊童仆道:“有意思,这大漠上若真有能伤了我们的大盗,我倒想见识见识。”说着他伸手翻出一个瓶子,正要打开,旁边那普通童仆道:“八哥,用我的。”

    说罢也拿出药瓶,倒出一颗药香扑鼻的丸药来。

    那富商早看出这两个童仆身材匀称、精神完足,必然身有武功,眼见拿出来的伤药药气馥郁,必然是江湖上的秘药,更确定那位“少爷”必是江湖上哪家哪派的贵公子,心想:这些小奴才懂得什么天高地厚?学得几手武功就鼻孔朝天,以为天老大地老二,到时那恶女人找上门来你们哭都哭不出来。

    虽然暗暗鄙夷两人没见识,但为了自己计,还是不要再被那人找上来才是,药也不能不吃,忙接过来就着水囊吃下药,登时觉得一阵热气往四肢百骸移动,疼痛大减。

    他小心翼翼道:“好神奇的灵药!多谢两位小爷救命!我吃着好像是紫金书院产的千妙丸,难道说贵主人是紫金书院的高第……”

    那普通童仆突然抓住他,将这肥胖的身子往肩上一扛,道:“哪有那么多废话?去跟我见我们少爷说罢。”

    那富商松了口气,被他扛着从巨石后出来,虽然战战兢兢,但很快就发现这童仆走路稳稳当当,扛着自己将近二百斤的身子一点儿也不打晃,心头暗暗惊异,心想:这小子至少也是个壮士,不会是个侠客吧?

    能用侠客做童仆,还这么年轻,这主人是什么身份?

    这回是遇上高人了啊。

    此时夜幕已经降临,大漠一片黑暗死寂。唯有那俊童仆在前面点着一只灯笼,照亮前路。

    那富商虽然肥胖,但刚受过伤,被夜晚的冷风一吹,只觉得骨头缝儿里都是冷的,有心想求灯火靠近些取暖,但他颇识时务,已经察觉,比起那看着傲气其实心善的俊童仆,这个相貌平平的童仆看似闷不做声,其实颇有主见,心肠刚硬,也不喜欢自己,因此被此人扛在肩上,安分守己,多一句话也不敢说。

    走了一会儿转过一座小丘,但见光芒亮起。

    原来小丘之后已经扎起了一座营地。

    营地外围有简易而齐全的栅栏,上插火把,照的灯火通明。营地当中的碎砂石被清扫一空,请出一大片空地,中间燃起了一堆篝火。一群人正围在篝火边上,火上烤着的猎物滋滋冒油。肉香混合着酒香在夜风中勾人心魂。

    营地有一座大帐篷,不知什么皮做的,金丝为绣,明珠做顶,端的十分奢华,周遭有两顶小帐篷,虽然不如大帐富丽堂皇,却也结实整齐,超过了一般旅人所用。营地一侧居然还有简易的马棚,拴着牲口停在马车,堆着石头围墙保暖。

    这是一座虽然小但齐全周到的营地,才刚刚入夜就能把营地收拾成这样,说明主人实力不凡。

    看到营地的这一幕,那富商眼泪都下来了——这是多熟悉的一幕啊!今天之前,就在昨天,自己也拥有这样的营地,这样的篝火,这样的温暖帐篷啊。自己本来可以美酒烤肉,左拥右抱在大漠里暖暖和和一睡到天亮的!

    该死的贱人,生生把自己毁了!

    这时那个俊童仆凑近篝火,对着当中一人说了什么,过一会儿就见当中人点了点头。

    扛着他的童仆这才上前,在火堆前把他卸了下来,道:“少爷,就是这人。”

    那富商抬头一看,就见正中间那“少爷”二十七八岁年纪,衣着富贵,一副养尊处优的模样,一左一右坐着两个妙龄女子,也是穿绸裹缎,珠围翠绕,各有各的妖娆,一个倒酒,另一个端着一盘果子,喂到少爷口边。

    尤其出奇的,那少爷旁边趴着一只狐狸,皮毛如雪,一看就是珍贵品种,正懒洋洋的靠着火打盹。

    两侧还有人,有老有少,似乎有好几个小孩子。那富商不敢多看,不顾自己腿上有伤,行大礼道:“小人金玉堂鲍人伍见过少爷。”

    那少爷“嗯”了一声,随意的就着女子的手喝了一口酒,道:“听说你是做生意的?被人打劫了?”

    那富商本就难过,此时顺情发作,涕泪横流,道:“小人好惨呐。本来是个本本分分的生意人,东走西奔走南闯北做点小买卖,吃口辛苦饭。谁想到被人找人门来,杀人越货,如今小人财也没了,队伍也散了,人也残了,不知以后怎么活啊……”

    那少爷嗯了一声,道:“你不想活了?要我给你个痛快?”

    那富商一震,忙道:“不不不,蝼蚁尚且贪生,小人……”

    这时,一个声音在旁边道:“本本分分的生意人?金玉堂?你是人牙子吧?”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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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众生介绍:
年幼的汤昭带着老师的遗物一副眼镜闯荡江湖。他还记得老师那个失败的老穿越者留下的祝福:戴着我的眼镜出发吧,说不定能给你开挂呢?
在荒山破庙的枯井里,这个祝福实现了……
戴上眼镜,看看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吧——
欢迎来到剑客的世界!
你以为这是一只猫,其实它是一把剑!
你以为这是一只罐子,其实它是一把剑!
你以为头上是太阳,其实它还是一把剑!
所谓剑天、剑地、剑众生
汤昭:我先来那把太阳!
眼镜:其实你可以多来点
已有百万字完本老书《上天台》、《补天道》,人品保证,童叟无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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