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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离人横川     剑众生txt下载     剑众生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510 幽海落日

    影阆桥下,地势平坦,周围空无一物,只正面有一大座灰白色的沙丘。

    沙丘就是沙丘,与外面大漠中的沙丘无二,光滑无比,几乎没有褶皱,当然也没有任何建筑。任谁也看不出这里是传说中“传承久、排场大、财货多”的庄园。

    但是这里是罔两山,咋一看就是如此单调荒凉的世界,所有的繁华从隐藏在荒凉之后。

    图非带着队伍走向了……沙丘的影子。

    是的,这种灰色调的世界里,居然还有影子。

    只是和外面的世界不同,外界的影子是黑的,而罔两山中之物的影子是白的。这是黑白颠倒的世界。

    影之影,谓之罔两。

    队伍停在影子之外,并不走进,就像一般拜访人家不会直接去踏人家的大门一般。早有剑奴上前,将长衣庄园的名帖放在白影的地面上,片刻之间已经缓缓沉入,便如沉入流沙一般。

    片刻之后,一个剑奴从影中升起,道:“拜见长衣主,请见。”

    汤昭只觉得这个剑奴非常古怪。出来的方式好像是从底下“挥”出来的一根杆子,直愣愣的,眨眼间到了跟前,这不是人行动的方式。他的身形也十分模糊,比身处灰白滤镜下的众人还稀薄。好像本体不在这里,只是出来一个影子。

    对他们来说,落日庄园在影子里,但对影子里的人来说,外面的人又何尝不在影子里?

    就好像一个视觉错位图的世界,横看成岭侧成峰,哪边是顶哪边是底,全看视角的变化。影子和本体在霎时间互相转换。

    在这个罔两世界不能细想,容易发疯。

    图非挥了挥手,先有成群结队的剑奴上前,呈上礼物——这些都是长发庄园出资的,比上一次丰厚很多,若非汤昭等人联络上了云州后续派来的商队,一时还恐凑不出这些奇珍异宝。那个收礼的奴仆神色只是淡淡,似乎是看惯了宝物。

    接着,图非带着两个长发庄园的使者当先踏入了阴影中。

    天地再次褪色,世界再次变换。

    又是一个黑白世界,同样只有黑白灰的颜色,但却是和外界颠倒。外面世界的黑色在这里是白色,而白色则颠倒成黑色。

    用一个这世界没人能理解的比喻,就好像是从黑白照片的世界,来到了胶卷底片的世界。

    论起来还是底片世界更诡异,因为颜色的深浅和一般人的认知全是相反的。

    然而汤昭全无心看什么颠倒配色,他的注意力全被眼前吸引了。

    除了他,凡是第一次来的人的注意力也全部牢牢地被吸引到了同一个方向。

    那是一抹亮色,金色!

    在这个黑倒过去是白,白倒过去是黑的罔两山中,偏有一抹最纯正,最浩荡的金色!它如此耀眼夺目,一下子为冰封压抑的世界带来了融融暖意。

    那是一座巨大的雕塑,雕刻的是金色的太阳一半坠入了黑色的沼泽之中,溅起无数黑色的浪花,几乎包裹住了太阳的身躯,正把它拖入下方黑不见底的深渊中。太阳上还插着一支黑色的羽箭,好像它刚刚被从天上射落。

    这是太阳在陨落。

    整个雕塑的气势显然是黑影大占上风,太阳狼狈不堪,已经处于陨落前的最后一刻,然而从黑色全包围的遮挡当中依旧能透出那最纯正的太阳金光。那太阳光正代表着罔两山之外充满光明的世界。

    如汤昭这等心怀鬼胎之辈还算镇定,其他人却忍不住都露出沉迷乃至向往之色,连幸苍也忍不住盯着看,只是不敢真的靠拢过去。

    而汤昭却是心中最为震动的一个,要强行按捺住激动地心情:

    毁灭!

    他终于感受到了毁灭的气息!

    那毁灭剑意,或者说金乌剑的气息正是从雕像中来,虽然只是一丝一毫,决不能和真正的三分之一金乌剑相比,却是纯正非常。显然是从毁灭剑意中分出一丝来做出这座雕塑的。

    这应该是罔两的手笔,也不知它做这个雕塑是什么意思?记录下它射落金乌的丰功伟绩?

    汤昭来这里,有一个目的就是寻找毁灭剑意的消息。他本以为是个比较艰难而漫长的任务,但没想到一进门就看见了——人家根本就没打算藏!

    大概是当做战利品来炫耀?

    又或者……如果金乌说毁灭剑意压制罔两是真的话,那这个雕像又不是什么记录写实之作,反而是臆造的。它修这么一个雕塑是为了虚张声势,粉饰自家的战绩?在自己家里关起门来自吹自擂?

    图非见长发庄园众人纷纷露出没见过世面的样子,道:“你们看便看了,不能靠近。这雕塑是庄园里最珍贵之所在。其中有罔两大人亲自下的禁制,贸然靠近的后果不堪设想。你看落日庄园这么多年屡遭劫难,这雕塑可一点儿也没有损伤。”

    汤昭点点头,他想问问这雕塑的来历,但又恐露了破绽,倒是凌抱瑜代表着大少爷的剑象,顾忌少一些,问道:“这是什么东西?那个太阳是金子做的么?”

    图非道:“当然不是金子做的。金子怎么配和它相比?这是……”

    “幽海落日。”

    有人接口,从后面走出一个白发女子。她神色淡漠,就像一个再标准不过的罔两山剑客,口气也不甚客气,“幽海是影之国影渊中的茫茫幽海,落日庄园的落日。这上面雕的乃是罔两山一场关键战役,也是罔两山立山之战。立雕塑在此,一方面是彰显罔两大人的强大伟力,一方面也是记录我落日庄园主人的功劳。”

    她指了指落日上面的插着的那根黑色的箭:“当初这支决定乾坤的箭,就是我家主人射的。上古神话大能射日也不过如此。”

    凌抱瑜“哦”了一声,道:“你们的庄园主这么厉害?这个太阳一看就很厉害,居然被落日庄园主给打下来了?”

    那白发女子稍微顿了一下,道:“当然也不是主人独功。这考究靠的是罔两大人的威能。但当时那场大战天昏地暗,僵持不下,最后是主人完成关键一击,除罔两大人之外功劳第一。罔两大人垂爱主人,赐下厚赏,并钦赐此地为落日庄园,归主人一脉永世居住。”

    凌抱瑜好奇道:“既然这等垂爱,为什么落日庄园只是二阶庄园,不是一阶呢?”

    白发女子大怒,喝道:“你是哪里来的野畜生?竟敢大放厥词?图庄头,这是你养的吗?”

    凌抱瑜呲牙,图非笑道:“这位是长发庄园现任主人——的剑象。”

    他也觉得刚刚凌抱瑜的话是挑衅,不过呢,本来双方就要互相厮杀决斗了,放话挑衅不是很正常么?他一个收了钱的,才不管这些破事。

    白发女子听了微微冷笑,道:“哈,原来是你。怪不得区区一个无名庄园竟敢挑战上阶庄园,果然是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妄小辈。你懂什么?我们这里虽然是二阶,可是是罔两山独一无二的要地,比一阶庄园更重要。我庄园百年来岿然不动,且祭祀时每每得到罔两大人的回应,赏赐丰厚冠绝各庄园。什么一阶二阶,若无实利,区区虚名何足道哉?”

    她停了一下,道:“当然,因为我们特殊的地位,是引得一些居心叵测之辈觊觎。但一百年以来,从没有人真正威胁到我们庄园。何谈劫难?更说不上屡遭劫难了。”

    图非笑了笑,他知道自己刚刚说落日庄园屡遭劫难那一段被此人听见了,她要反口讽刺。若搁他的搭档在此自然不许对方无礼,早就要拿出一阶庄园的款儿来发作,但他就主打一个和气生财,也不生气,道:“没有劫难最好不过。谁不盼着自家平平安安的。我把长发庄园的使者带来了,你们当面聊聊,这一回也是以武会友,休伤了和气。”

    那白发女子瞪了一眼图非,心想你都把踢场子的人带到门口了,居然还说不伤和气?

    但图非如今毕竟代表一阶上的长衣庄园,白发女子也不能过分,忍着气道:“也罢,来便来了,你们跟我去见主人。”

    当下众人绕过雕塑,进入了落日庄园。

    应当除了色彩单调之外,落日庄园还是相当气派的。庭院深深,回廊曲折,建筑富丽堂皇,且颇有魏晋相交时期的老派建筑风格。虽然看不出颜色,但依旧大量运用金银、宝石装饰,有的地方糊的乌突突一团,主打一个有钱烧的。

    但不知是不是汤昭先入为主,总觉得这些建筑边边角角有修缮过的痕迹,甚至有的地方还有火烧的焦痕,想来是当初给人破坏过。只是黑白世界痕迹多不醒目,再加上裱糊一番,一般人也看不出来。

    几人来到花园——是的,罔两山上也有花园。罔两山人能存活,花也能存活。只是失去了颜色,花和草混在一起,看起来杂乱无章,失去了大半美感。

    花园一株大松树下,有一人独坐,身着锦绣,宽松的长袍把身子都遮住了,只露出一张橘皮老脸,正在盘玩手中一个圆圆的摆件。

    汤昭一闪眼间,正看到那摆件像是一只乌龟。

    他心中一跳,再看那老者,心道:“好啊,又是一个货真价实的老头!”

511 落日主

    罔两山满山都是白发,但真老头不多,幸苍算一个,眼前这白发老头,落日庄园之主也是。

    能在罔两山活到老,本身就是一件了不起的事。

    汤昭看着他的脸,想起了之前白发女子在塑像吹过的牛:当年罔两和金乌大战,金乌的毁灭剑意在幽海蒙难,还有落日庄园的庄主插手,将太阳射落。

    不管他是真的起了作用,还是“八百里外扔了一只苦无”,如果白衣女子提到的那个庄主确实是眼前这老头,那他至少有一百多岁了。

    一百多岁的剑侠都不年轻了,何况剑客?

    虽然这老家伙没被提拔为一阶庄主,可见“圣眷”很虚,但究竟也是把他放在看守这雕塑的位置上。这雕塑记录的事虽可能有假,但这里面可是货真价实蕴含一丝毁灭剑意的,更别说白发女子无意提到的“落日庄园占据要道”了。

    所以落日庄园也好,这老头也好,都非常关键。老头更可能是当年事的亲历者,知道极有用的信息。

    所以,要不要把他绑了,逼问出消息?

    汤昭心念一转,目光有意无意看向那老头手中的乌龟。

    虽然他的目光已经做了隐藏,并不瞩目,但老头似乎格外敏感,一反手把乌龟把件收回袖子里,再也看不见了。

    嗯,不打自招?这下没问题也成有问题了。

    汤昭心中留神,却没开口,旁边大总管幸苍行礼道:“长发老奴拜见落日主。”又把礼单呈上,说明来意,一套礼节客客气气,挑不出一点儿毛病。

    那落日庄园主乌杀羽连礼单也没接,斜着眼看这两人,道:“你们叫什么名字?”

    幸苍报了自己和幸七的名字,乌杀羽道:“你叫幸七?你们庄园里第七个剑客?”

    汤昭道:“是。”

    “像伱这样的剑客,还有六个?”

    汤昭摇摇头,道:“我虽是第七个剑客,但我主座下可不止七个剑客。可以说——要多少,有多少!”

    这话说得有点不知天高地厚的意思,图非也看了他一眼,觉得他一上来就锋芒毕露未免有挑事之嫌,不过拿人手短,他不做表示。

    乌杀羽冷笑道:“这么大口气?那你们是不是要选八个剑客的对局?”

    汤昭笑道:“我主人临走之前告诉我,八个人不好,我们何不选十六个剑客对局?”

    一瞬间,乌杀羽露出错愕的表情。错愕之下,还略带一丝慌乱。

    紧接着,他沉默下来,但紧接着又是倨傲异常,嗤笑道:“十六个人?三十二个人如何?”

    汤昭顶了一句:“也可以一百零八个剑客群战。”

    这时图非终于笑着插话道:“我说,咱们是来谈事的,可不是来斗气的。这个数也别吹了,一百零八个对局,二百多剑客,把二阶庄园凑一起能凑出来不?还是说八个剑客局的事儿吧。”

    乌杀羽凝住眉头,白发女子轻轻咳了一声。

    这一咳,大概是提醒老庄主别在外人面前跌份儿,乌杀羽猛然一凛,紧接着眼中泛起一层血丝,仿佛涂了一层鲜血,突然一拍桌子:“好,你们选八个人就八个人,就来一场擂台战,血战到底!”

    汤昭眉头一挑,血战到底顾名思义,就不是一对一的对决,而是如同擂台赛一般,一个输了下一个上来挑战胜者,把对方打下去就由输家接着换人,如此战到最后一个胜利者。是一种很残酷的赛制。

    而且既然在罔两山,这个血战就不是什么形容词,是真的血腥。

    要知道连酒桌席前的对决都是非死即伤,若非汤昭他们手下留情,就大少爷在山下宴请的这十几场宴席,抬出去的尸体就得有两位数了。要采用这种正式血战的方式,死伤会比一对一对决更大。尤其是输的一方,可能要死的干干净净才罢。赢得一方说不定也只能活一两个。

    这也不好说,这个赛制其实人数不是最要紧的,关键是要有高手。哪怕同样是限定剑客,也有高手和低手的分别,差距还很大,极限的情况下,一个高手可能横扫八个寻常剑客。

    听到这个规则,图非先兴奋起来,拊掌道:“好!这个够刺激!咱们罔两山就算是文战也需要这般血气才是。”

    汤昭思索着,自己这方有没有这样能定乾坤的高手?

    其实他当初有一个阶段算这种高手的,就是在珠宫刚得到第二个剑意,还没正式成为剑侠的时候。那时他真是完全超越了自己的等阶,以剑客越级挑战剑侠也无妨,在剑客境界更是横扫。那时有个血战到底,他倒是可以一夫当关。

    但现在他已经是真正的剑侠,是不能上场的。

    至于剑侠冒充剑客炸鱼塘——别把人都当傻子。虽然罔两山的剑奴剑客因为寿命和剑心的原因,几乎不可能晋级为剑客,但庄园主中也不乏高手。

    五大一阶庄园,十大二阶庄园,十五个有名有姓的庄园剑侠加起来五个指头肯定数不完。

    更别说神秘莫测的渊使了。

    像眼前这一百来岁的老头子没成为剑客可能是他没用,但不代表个个都没用。到时候观战不可能没有高手,但凡有一两个剑侠看出来他在假装,当然就能群起而攻之。

    所以这个规则其实对他们不算有利,很可能损失会很大。虽然检地司不怕牺牲,但他身为指挥有责任避免这种没那么大意义的伤亡。

    正这时,那乌杀羽接着道:“不止剑客局,我要开剑侠局!”

    这一下连图非也愣了,道:“老乌,你哪有剑侠?剑侠岂能上场?”

    罔两山不是没有剑侠,但是一旦成了剑侠,哪怕是剑奴出身,也立刻翻身做主人,至少做一个三阶庄园主,甚至能被更上层看重,授予重任——虽然例子很少,但罔两山立山百年,终究是有一两个天才加上幸运儿的。

    这里的剑侠也高高在上,除非罔两下令,不然剑侠就只会坐在高台观战,再也不会亲自下场血战了。

    乌杀羽喝道:“我自然能找到剑侠!你们敢不敢?你我庄园各找剑侠入局,血战到底!你若敢应,我便退一步,将战局定在你们庄园当中,叫你占主场优势。如何?这个便宜你们还不占吗?”

    汤昭听得心中一突:主场优势?这能叫优势吗?

    他这边紧张的思考,幸苍已经道:“落日主,既然你能请到剑侠入局,那剑客局还有意义吗?”

    乌杀羽冷笑道:“各出八个剑客,血战到底,有人活着的是赢家,算一场胜负。一场剑侠局,也算一场胜负。若两者皆赢就算赢,要是各赢一场,再加一场决胜负。”

    图非有些疑惑道:“剑侠都出来了,还能怎么加场?再加谁呢?”

    乌杀羽大声道:“我亲自来!和你们那庄园主黄口小儿下场一决胜负,以王对王,不死不休,你问他敢是不敢!”

    他大声咆哮出来,震得四周花都在颤抖,头上大松树如雨而落。

    图非不免皱眉:他做中人的目的是维持一个相对和气的局面,文战显然比武战消耗小,还能娱乐大伙,一起看个热闹。但乌杀羽提到的方案已经十分疯魔,不但要请剑侠,还要亲自下场,两个庄园主至少死一个,快比“武战”都凶狠了,有何必要?也失去了他拿钱办事的初衷了。

    他有些劝阻,就见乌杀羽双目充血,歇斯底里,状态大为不好,一时有些被镇住,想了想正要开口,就听有人道:“有何不敢?”

    图非一怔,转头一看,说话的那个竟是幸七。就听他道:“虽然还要与主人禀报,但来之前主人就曾言道,他不惧任何挑战,而且早就做好了亲自动手的准备。你这个提议,主人想必是会答应的。”

    图非大为不快,看向幸苍,心道:你还不管管他?你一个大总管在这里没说话,他一个不三不四的副总管凭什么多口?

    但幸苍摇摇头,似乎是自己不便插口之意。

    图非愕然,他可是知道幸苍的,这老东西在罔两山都算小有名气,不是庄园主胜似庄园主,难道说他还能被这什么七啊八啊的小字辈压制?

    就听幸七道:“不过,以我们长发庄园的力量,不需要落日主特意照顾。以长发庄园为主场大可不必。甚至……不妨就以落日庄园为主场,如何?”

    ……

    一场预定会相当艰苦的谈判竟然就这么稀里哗啦的结束了。至少达成了一个初步的意向。时间倒还没有选定,连乌杀羽也觉得对方似乎让步太多,不宜再逼迫,便将挑选日期的权利让给了长发庄园。眼见深影会就在半月之内,这场战斗应该也不会太远了。

    因为谈判顺利,几人只呆了小半日,甚至没有用一顿饭就离开了——这是落日庄园失礼,乌杀羽明明占了不少便宜,但好像个抠门老财一样,卡着饭点儿把他们轰了出去。

    图非倒不缺那口吃的,但是被怠慢了还是很不爽,出来就对长发庄园的人道:“我说你们干嘛来了?气势汹汹的带着人马过来,我还道你们要如何压迫他服从你们的主意,结果全然跟着他跑?他说什么你应什么?那何必还专门跑一趟?幸苍,你为什么不说话?你不是大总管么?”

    幸苍摇摇头,汤昭笑道:“我主出来之前曾经将谈判之事只交给了我,大总管稳住阵脚,我冲杀在前,应当是不错的。”

    幸苍神色平静,他不说话当然是胸有盘算,不过,当幸七说来之前主人把谈判权交给了幸七时,他有一瞬间的疑惑,但紧接着疑惑便消失了。

    没错,他也是这样记得的。主人说了,这一趟是幸七来代表他的意思,并无他人。

512 又见

    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

    虽然汤昭只说最后还要由主人做主,但看他自信满满的样子,众人都觉得这个赌约已经八九不离十了。

    这一场三阶对二阶的挑战盛事,马上就要拉开序幕。赛制是前所未有的刺激,场面是空前绝后的庞大。

    然后,大家咂摸起来,越咂摸越觉得长发山庄谈判谈了个屁。

    这不是完全跟着别人走么?

    好么,本来八个剑客就捉襟见肘,结果又出来一个剑侠局,眼睁睁剑侠不知从哪里请来。后面更添一把火,把那本来作壁上观的大少爷自己也坑下去。

    不但如此,原本可能定在中立场地乃至主场的优势也被丢了,幸七刚刚可是叫嚣就在落日庄园比试也不怕的。人家就坡下驴,就把战场定在自家了,如何是好?

    规则、场地都跟人家走,唯一一个时间倒是可以由长发庄园来定,但深影会和祭祀日在即,本来也没剩下几天,定日子也定不出花来。

    这一次不是彻头彻尾的失败是什么?

    连图非都颇觉头疼:虽然他是拿钱办事,谁输谁赢都不关他事。但是眼看这出钱的一方可能大败亏输,到时候人都没了,他这尾款还能不能要回来?

    当然也可能这一次不过是这个剑奴在信口开河,回去他主人不认,反将剑奴杀了,一切还能从头再来。

    但那也很麻烦,因为这件事可能还会陷入来回来去扯皮的境地,幸七说不定还要跑来跑去。那也很烦人,跌份儿生气不说,如果时间拖久了,这个挑战无疾而终,也没有尾款一说了。

    图非有些意兴阑珊,看幸七这上了被人套路还得意洋洋的蠢货很不顺眼,指着他道:“你要是我的剑奴,我非把你剁了不可。无知的蠢材,你还不知道自己误了多大事?你以为最大的套在赛制么?”

    “赛制么,也就小坑罢了。剑侠虽少,七拐八拐总是有的。现在趁早联络,我还可以为你们联络一下一阶的庄园主,未必不能请来助阵。最后庄园主亲自下场,说不定还算优势,毕竟老东西早就中风了,实力不复当年,你们主人年轻力壮,所谓拳怕少壮,说不得就是欺负这老棺材瓤子。可是这个主场……”

    他冷冷的瞪着汤昭,道:“你身为剑奴本就下贱,还只是三阶庄园的剑奴,更是贱中之贱,眼界狭窄,鼠目寸光。你以为主场优势就是两旁埋伏五百刀斧手么?你懂得什么叫做二阶庄园,什么叫一阶庄园?什么叫罔两大人的眷顾?睁开你的狗眼看看——”

    他指了指巨大的沙丘之后。

    黑白色的沙丘本就单调模糊,远看就是灰突突一片,而他们进出的入口在沙丘的影子里,汤昭之前看沙丘时并没发现什么异常。

    但此时图非特意去指,汤昭也顺着他目光去看。还真看到一道阴影。

    那是一座黝黑的、椭圆形的石柱,矗立在地上,下半截被土埋着,仿佛冰山沉在水下,不知全貌。

    从他们的角度看,只能看出石柱其中一面不甚光滑,有几处凹陷,看起来就像某种失败的雕刻品。

    但是汤昭看着,总觉得有几分眼熟。

    是什么东西来着?

    某种图腾?

    等等……莫不是……

    幸苍蹙着白花花的眉毛,也是若有所思。

    “看清楚了么?那是落日庄园底牌之一,也就是你愚蠢卑贱,不足以让那老东西动真怒。倘若是你们主人来了,又跟他冲突起来,他一时冲动,催动了这杀器,今日你们有几个能囫囵出去可就难说了!”

    突然,仿佛在回应他的话,那巨大的石柱突然动了一下。

    石雕无声无息的转动了一个角度,几处凹陷正对着他们,让他们立刻心中一凛:

    那好像是……扁平的人脸?

    紧接着,大地动!

    脚下的地面飞速的震动着,沙土霎时间化作泥潭,不住的往下塌陷。

    之前影阆桥也有这种仿佛无底的塌陷,但那塌陷是唯心的,只是好像要塌陷,并没有真的塌陷。此时的沙地是真的塌陷了。地面好像凹下一个大洞,沙子如流水往洞里灌去,搅动着灌出一个漩涡来。

    紧接着,耳边仿佛轰的一声,一个巨大的黑影从前方数丈之处伸了出来。

    那是一个黑黢黢的拳头!

    足足能站上数量马车大小的拳头从他们眼前突兀的轰起,就像从地面升起一座山峰!

    劲风扑面,吹得人窒息,每个人都感受到了近在咫尺的强大的力量!

    之所以说耳边仿佛轰的一声,是因为如此声势,是理所当然要配上一声震耳欲聋的轰然的。那应该如雷震、如龙吟、如山崩,光声音就令人五体投地!

    然而并没有。

    这一巨大的拳头升起是无声无息的,连同那地面颤抖的震动一样,都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就好像一部大荧幕中播放的关了声音的灾害片。

    强大,又诡异。

    拳头升上去,升到数丈高,真如一道危崖,几乎露出了拳头下连着的小臂,似乎是要蓄力落下,狠狠地砸向汤昭这一行人。

    但是最终,它只是僵在空中,仿佛一座拳头石雕。

    在拳头下面,几乎所有的剑奴都已经趴在地上不敢抬头,几个剑客还站着。大部分都露出惊魂未定的神色。唯独图非,不惊反怒,也不看那拳头,反而指向影子里的落日庄园,破口骂道:

    “他么的,乌杀羽,给你脸了是吧?老子看在你年纪大的份儿上,和你客客气气的,你还真当自己是什么罔两大人的宠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啦?老子是长衣庄园之主,位次在你之上!叫你的大块头老实点儿,敢拦我的路,我拼着盘影大人不悦,也将你这老东西的脑袋拧下来!”

    汤昭心想:大块头,这么说还真是老朋友咯?

    这时,就听影子中有人道:“长衣主息怒,我家主人无恶意。”

    阴影里的落日庄园中爬出来一个白发女子,正是跟随乌杀羽的女主管幸庆。

    那女总管出来,先深深施了一礼,道:“长衣主息怒。并非是我主有意催动。那力士是老年间留下来的,年久陈旧,偶尔有不听从命令的时候。刚刚就是它闻到生人气息,擅自发作,这才惊扰了各位,非我主本意。我主察觉之后立刻阻止了它,现在已经无碍了。”

    图非听得冷笑连连:这罔两力士乃是落日庄园的看门狗,又不是真人,连自己的头脑也没有,全听庄园主调遣,有什么擅自发作不发作的?这个借口当真拙劣。

    但他也不能深究,别说他这“长衣主”都有些僭称,一阶庄头和二阶庄园主孰高孰低尚不能分明,就说他真的身份高了,还有好汉不吃眼前亏这一条呢。在人家家门口,实打实的力量在眼前,最好还是不要太嚣张了。

    他剑奴出身,能屈能伸,当下顺水推舟,一拂袖道:“叫你家庄园主好自为之。罔两力士虽好,可是跟着庄园不跟着人。待你们有一日丢了落日庄园,这罔两力士就是人家的了。”

    幸庆淡笑道:“多谢长衣主提醒。就让力士送你们去祭台吧。”

    祭台,就是罔两山三个阶梯共同的中心,无论升阶还是下阶都要走那里。

    图非冷笑道:“不用你送,我早叫了飞船了。”

    汤昭暗自讶然:罔两山还有飞船?这可是头一回听说。

    飞船这等大型交通工具,外界也没有呢。他一直想要研制类似连普通人也能乘坐的飞船,但这个工程太大,需要综合考虑各种系统和细节,一点儿不能出错。这不是一两人、一时半会儿能完成的工程,他又始终抽不出时间,因此只留了概念草图,交给白玉生晖的研发部门推进。

    研发进度……可以说还根本看不到头呢。

    他满心期望打算看看罔两山的飞船,就听幸庆道:“既如此,长衣主自便。那叫力士送长发庄园的客人好了。”

    说罢,不容他们拒绝,呼和一声。

    只见那巨大的石柱缓缓升起,露出下面的脖颈、肩膀、躯干……

    霎时间,一个数十丈高的阴影巨人出现在众人面前。那石柱凹凸不平的坑孔果然是它抽象的五官。

    这巨人正是当初在白玉京肆虐,又被汤昭夺取了控制权全部埋进地底下,最后连着白玉京的土层一起削平了罔两力士。

    原来在罔两山,罔两力士是高阶庄园的看门狗啊。不知除了罔两山最中心的影之国以外,还有多少罔两力士供人驱策?

    虽然当初汤昭一手报废了数十力士,但不代表它们就没用。这些家伙并不好对付,在白玉京一个力士就曾经轻易弄死了一个剑客。这个队伍里除了汤昭,恐怕人人都不是罔两力士的对手。

    但汤昭并不忌惮它们,不仅仅是他如今的实力可以镇压罔两力士,还因为当初他得到了一件可以控制罔两力士的信物。当初还以为是一次性的,就随便收了起来,现在还在身边。

    这东西在罔两山还有用没有了?

    虽然汤昭猜测罔两还是拥有控制罔两力士的最终权限,用力士反攻罔两恐怕是痴人说梦,但如果一开始罔两不出面,他能不能打个时间差,出其不意的玩一把大的呢?

    汤昭记在心里,一个计划慢慢生成。

513 幽灾

    不一会儿,来接图非回罔两山的飞船来了,缓缓降落在一行人面前。

    汤昭是打算仔细欣赏一下罔两山的飞船的。但罔两山的技术让他失望了。

    所谓飞船,还真是飞“船”啊。

    从天上降下来的那条大船,与人间的船并无不同。甚至还不是复杂的帆船模样,而是像放大了的乌篷船。有特色的是,那船后面还有一个尾巴,两侧还有鱼鳍,如果船首再雕一个鱼头形状,就活像顶上剖开一半的鱼。

    这条船的模样,很像是汤昭曾经在影阆桥见过的那一闪而过的巨大鱼形阴影。

    或许就和鱼形渊使有关呢?

    图非一行都上了船,数十人在船上倒也宽宽敞敞。那船后的鱼尾巴轻轻一摆,船身腾空而起,就像游鱼一般游动。只是不是在水里游,而是在空中游。罔两山一望无际的阴影就是它的大海。

    眼见飞船越游越高,汤昭在地上仰望一阵恍惚,就好像在海底仰望海水中的游鱼。

    他刚刚在飞船上没看见明显的符式,但从符剑师的角度觉得这艘船构架很厉害。因为它并不是靠浮空,而是以罔两山的阴影为介质在游动。

    这也算别开生面,很有借鉴意义,到时候可以弄一条来研究研究。

    幸庆目送图非离开,撇了撇嘴,对汤昭他们又换上一副假笑:“好啦,各位请吧。我送你们去祭坛,不然一路上可不安全。要是碰上个灾啊祸啊的,咱们好不容易谈成的规则又无疾而终了。”

    最后汤昭他们确实是被罔两力士送走的,不过可没有飞船那样体面。

    罔两力士拖着一个大木板,仿佛滑沙板在沙丘间滑动,汤昭他们就坐在滑沙板上。仿佛在坐狗拉雪橇。

    被如此巨大的滑沙板托着,怎么说呢?

    不是很体面。

    按理说,罔两力士可以视作人形的拉车牲口,滑沙板视作一辆大车,汤昭他们是坐车的人。虽然车不豪华,但胜在拉车的牲口非常壮观,高近百丈,远远看去仿若神魔,这一趟神魔拉车本来也该煞是风光才对。

    然而并没有。

    因为力士并没有顶着、捧着、扛着这块板,而是用一根绳子拖着,在前面拽着走。再加上这力士是人形,远远看去,不像是大牲口拉车,而像是一个人拖着一袋垃圾正要出门扔掉。

    又或者说,一簸箕垃圾。滑沙板形似簸箕,垃圾……当然装在里面了。

    一行人坐在板上,不知是不是想到了这一点,都有些沉默。

    幸苍默默坐在前面,半仰着头看着力士的背影,一声不吭。

    他这个最能震慑的人不说话,其余人也不会凑上去,反在不约而同在另一端聚拢。幸九便蹭到幸五身前,吐槽道:“这落日庄园肯定是故意的。我不信落日主平时出门也被这么拖着走。说不定被供在头顶上。”

    幸五比较老实,道:“那也没办法。人家不愿意供着咱们。能搭车就挺好的了。速度快不说,还安全。这里毕竟是第二阶,咱们是第三阶上来的剑客,又没有主人领着,遇上哪个找茬儿的庄园主可真要麻烦的。”

    幸九知道他说的是事实,落日庄园肯借这力士就说明打出了庄园的旗号庇护他们的安全,已经算是讲究。不然不说其他庄园主看他们一行不顺眼可以来管,二阶罔两山上也有很多从影渊漂流出来的怪物,要是出来袭扰,就是剑客无妨,那些剑奴也得死几个。

    而且怪物之外,罔两山还有更多不可测之灾殃。

    幸庆口中的“灾啊祸啊”,也不是危言耸听。

    他只好叹了口气,抬头往天上看去。

    仿佛阴霾一样的天空中,有一道船的影子在飞翔。

    那是长衣庄园的飞船。

    “什么时候我也能坐坐那飞船就好了。”

    幸五恹恹道:“你总是想得那么多。这飞船不但要二阶庄园以上才能购置,还贵的离谱,据说还需要渊使特批飞天许可。只有得渊使欢心的庄园才有。落日庄园也没有。”

    这时幸七也就是汤昭在旁边道:“等咱们成了二阶庄园,咱也买一个。主人有钱。”

    幸九没好气的瞥了他一眼,道:“七哥,照您答应下来的赛制,等成了二阶庄园,咱们都死尽了。有船给鬼做啊?”

    汤昭道:“不要那么没有信心……”

    幸五恐幸九跟向幸七吵起来,道:“其实咱们坐这个比飞船也有好处。接地气,而且安全。天上哪有地上安全?”

    幸九笑道:“五哥真心宽,怎见得人家就不安全?我看他们也好好的……”

    话音未落,就见那飘在空中的飞船突然一晃,在空中凝滞。

    下一刻,大头朝下栽了下来!

    不等汤昭等目瞪口呆,巨变陡生!

    前方拉撬的巨人突然停住,仿佛断线的木偶一样凝滞。

    然而这个时机非常不巧,正好是它一脚刚迈出去,还没有落地的时候。这个时候的重心非常不稳,于是……

    “它要倒了,快跑!”

    说是迟,那时快,巨人倒掉只需要一瞬间,还没倒下阴影已经笼罩下来,激起的风声吹得人眼睛也睁不开。汤昭伸手一弹,一道罡气横扫,将目光所及处的剑奴都扫了出去。正要跳开,就见角落里还有一个小子,伸手抓住,脚尖一点往外跃出。

    轰隆!

    巨像砸落,烟尘四起。

    罔两力士的出场是没有声音的,然而落地却发出了轰鸣,因为坠落不由它们控制。

    跳出数十丈,眼看远处巨像坠落,汤昭吁了口气,道:“发生了什么事儿?”

    他怀里抱着的是个十来岁的剑奴,顶心已经有了白发,这时突然叫道:“大人,水——水!”

    汤昭回头,就见不远处的幽水竟然泛滥了!

    大量的幽水从河道中汹涌而出,往四面八方冲去。

    谁能想到……罔两山,居然发洪水了?!

    这时幸苍喝道:“所有人,看那里!跟我来!”他伸手指去,正是不远处最高的沙丘。那沙丘足有数十丈高,仿佛一座山陵。

    洪水来了,当然要往高地跑,这是常识。

    那沙丘看起来不远,代表了生路。所有的人包括剑奴在内全都听到了幸苍的命令,此时一团混乱之中得了活命的希望,拼命的往沙丘上跑去。

    汤昭不急着跑,反而押后。他要跑自然很容易跑在最前面,只是那些剑奴身小力弱,难免掉队,他需在最后照应一下。

    顺便,他拿出一个袋子,把那些辎重装起。这袋子却不是他常用的罐子,而是一个术器袋。他一个剑客,身边有个空间术器,很合理吧?

    就算不合理,巴结大少爷那么久,大少爷赏一个,总合理了吧?

    幸五见他不紧不慢,也停了一停,道:“快点,你别磨蹭了!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幽灾!倒霉,竟然给咱们赶上了!据说这灾祸是从第一阶往下传导的,第二阶偶尔也会发生。发生时天空色变,幽水泛滥,一切都失控。咱们剑客陷入其中也不会有好下场的!”

    汤昭点头,心想:幽灾,那是什么?

    他虽有罔两山的情报,但都来自第三阶。他所接触的部门暂时还没有打入第二阶的卧底,对更上层的情报知之甚少。他从没听过幽灾的事,只是幸五既然知道,他幸七说不定也应该知道,不好露怯,便只应付了一句。

    抬头看天,虽然罔两山的天都极其阴沉,永远也见不到太阳,但现在的天气确实不同了。

    但不是更阴暗了,恰好相反,变得更亮了。

    这种亮不是太阳升起带来的明亮,而是一种惨白色。

    就好像黑白照片过曝了的颜色,大片的死白色,看久了眼睛也会花。

    在死白色上,时不时会闪烁灰黑色的电光,那似乎是电光,又好像白纸上一条条若隐若现的撕裂。

    只是这电光太过频繁,一眼看过去,同时能看到无数条电光,布满了全部的视野,同时有好几道隐去,又有好几道出现,此起彼落,让人觉得在天穹上正发生一场电光风暴。

    嗯?

    风暴?

    汤昭陡然想起了当初在白玉京终战的那一天,有人就曾经发动风暴,让一大群巨人瞬间成了泥塑木偶。

    原来罔两山就有类似的原生风暴吗?

    又或者说,那个类似风暴的剑术本来就是来源于这种“幽灾”?是罔两山内部人借鉴出来的创造?

    这么说,刚刚那个突然倒下的大块头,是断了信号了?

    汤昭心思电转:这个风暴有这么强大的力量,能使幽水泛滥,天空色变,巨人倒塌,是不是可以用来对付罔两山呢?

    如果这样的话,他正好有办法可以制造这种效果。

    太阳风暴……

    等等?

    他突然心中一动,思忖:不对,比起一个剑术、一招杀招,作为符剑师更应该考虑为什么风暴会有这样的效果。

    太阳风暴是扰乱了磁场,对常人没有伤害,那这幽灾比太阳风暴更厉害,又是作用在哪里?

    难道说,罔两山有自己的特殊磁场么?一旦被干扰,就会发生不可知的灾难?

    要是这样的话……

    他眼皮突然一跳,想起了一件至关重要的事,眼见幽水迫近,便坠在队伍往前跑,犹自抱着的幼年剑奴,跑着跑着,突然附在剑奴耳边问道:“现在……你痛苦吗?”

514 供奉之说

    那小剑奴呆了一下,道:“什么?”

    汤昭道:“现在,有没有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苦?”

    就是那种剑种入身,从魂魄里发出的,无论如何也没办法避免也没办法忍受的痛苦。

    剑奴道:“嗯……那倒没有?”

    他有些反应过来,一低头,突然发现脚已经离地了。

    脚离地,那是剑奴行路都要注意的禁忌,因为那会使暂时寄托在罔两中的痛苦回潮。然而,此时他却没发觉这种痛苦,如果不是汤昭提醒,他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触犯了禁忌。

    他一时震惊,一时迷茫,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又难以思索这么高深的问题。

    汤昭不再问他,再去看那些争先恐后往沙丘上跑的剑奴们,突然露出了笑容。

    幸五走在前面,还记挂着幸七主动殿后的事,也就没有走得很快。这时一回头正好看到汤昭的笑容,有些着恼,道:“你笑什么?快跟上来啊。水漫上来了!”

    汤昭不再迟疑,一下子跟了上来,跟他肩并肩,到了他身侧,轻声问道:“老五,你还记得主人许诺你的事吗?”

    幸五迟疑了一下,眼见周围无人听闻,幸七又是明晃晃的主人心腹,方低声道:“我记得,他说……叫我打破牢笼,抛却痛苦,拥抱外面的世界。”

    汤昭冲他一笑,道:“是了!牢笼一定会被打破,新的世界也一定会到来的!”

    幸五莫名,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来这么一句。

    汤昭不再说话,两人一起奔向那座沙丘。

    到了沙丘前,就见幸苍正在山丘半腰处指挥,幸九跟在他身后,如同侍从。

    刚刚在落日庄园,幸苍几乎一言不发。在图非面前,幸苍也仿佛一个憔悴老头,任由汤昭这个幸七副总管事事抢在头里,好像势弱,但当此危急之时,又只剩下长发庄园的人在时,他也不必刻意做什么威慑、放什么气势,往那里一站,自然流露出“这是通知,不是商量”的权威。

    所有从长发庄园出来的人都自发围绕在他周围。哪怕沙丘上面其实十分宽敞,完全可以站下更多的人,但众人还是自发的以他中心,停驻在下面一层,仰望着他,且自动站成队形。就像雁阵,幸苍就是大雁群的头雁。

    汤昭和幸五来到沙丘上,正好赶上最后一批剑奴上山。

    那帮小剑奴虽然在这场风暴中得到了意料之外的“赦免”,但沙地上走路本就艰难,爬沙丘更难,他们的身体又远称不上健壮,一路跑来到此时已经强弩之末,有的人在沙丘中手脚并用,艰难地往上爬去,还有人颤颤巍巍,要走不走,似乎已经动不了了。

    幸苍俯瞰下方,开口道:“走不走得动的都跟在队伍里往前走。不许停!在队伍里不会死,掉队的一定会死。幸九。”

    一直跟在幸苍身边幸九道:“在。”

    幸苍道:“谁要是掉队,踟蹰不前,就直接给我踢下去。叫他掉到幽水里去。幽水直通影渊。反正都是死,倒也死得痛快些。早日回归影渊就算早超生了。”

    幸九答应一声,这一问一答声音都十分响亮。沙丘上的剑奴个个凛然,无论能不能走动,都咬着牙往上爬,一时间所有人都往上爬了一大截,至少都到了半山以上。

    汤昭也赞成幸苍的做法,如今幽水已经漫延到了沙丘之下,眼见就要上山来。谁要是真的落下一步,莫说掉到水里,就是沾上一点儿幽水,可能也会遭到不测的后果。能逼迫他们激起最后一口气,也算好事。

    这时,幸苍看到了汤昭和幸五,勾了勾手,示意两人近前。

    汤昭便上前跟在他身后,自动加入了“大雁行列”。

    幸苍双目远眺,缓缓道:“你们这几个小子是第一次见幽灾吧?”

    汤昭道:“是。幽灾对我们来说是传说了。莫非您曾经见过?”

    幸苍就像解说影阆桥那时一样,露出了然于胸的表情,感慨道:“活得久了么,什么都见过一点儿。你们没见过也不奇怪,连二阶都没上过,怎么会见过幽灾?幽灾是自上而下传下来的,咱们三阶百年未必能发生一次,那二阶却是几年便有一次。那一阶据说年年有。”

    就听有人道:“年年有,那是老黄历了。如今简直是月月有。”

    汤昭一回头,就见一人从沙丘的另一侧爬了上来。

    居然是图非。

    汤昭很奇怪:图非的飞船不是坠落在另一边么?那里离沙丘还有一段距离么?怎么又跑到这儿来了?

    紧接着他也恍然:这里算是这一片沙地的最高点,躲水灾不来这里去哪里?图非肯定不能等飞船掉下来再爬出来,必然是半空中就离开了,

    罔两山是禁空的,只有特批的飞船才能升空。图非下来之后也得落地躲避灾祸,然后看到这里合适才又移动过来。

    只是他此时看起来狼狈不说,身边更一个人也没有。

    难道说……满船人就留下他一个?

    不应该啊,他船上还有剑客侍从呢?剑客也不能逃生么?

    船上经历了什么?

    图非盯着飞快往上涨的黑水,眉头紧皱,道:“你们几个,带盘香了没有?”

    这时幸苍已经回归了首领的地位,自然要由他答话,上来道:“长衣主说笑了,我们三阶庄园又不供奉盘影使,哪有资格携带盘香呢?”

    汤昭听得默默记在心里,这一段又是他知识的盲区,让他回答还真答不上来。

    不过仅仅这几句对话,他却获得了不少信息,大略能猜出他们在说什么。

    盘香……盘影,大概是盘影之蛇吧?

    在安息山下,他见到了那条灰色的巨蛇,想来是个蛇渊使,和在影阆桥上见到的貉类似。而盘香应该是供奉盘影之蛇的香火,不知是物如其名盘着的香还是普通的线香。

    都说神仙享食人间烟火,难道那些禽兽渊使也是吃香火的么?

    倒也没看到渊使的庙啊?

    罔两山这么点人,那么多渊使吃香火不得饿死?

    图非叹了口气,道:“虽说你们三阶庄园一般没资格供奉渊使,但今日不同了,你们难道不能努努力,巴结上一位渊使么?有渊使撑腰,更容易得到眷顾,也不至于先天弱了落日庄园一头。如今不比当年,渊使越来越多,有些渊使愿意纡尊降贵接受三阶庄园供奉的。有些庄园也这么做了。你们落后啦。”

    说是这么说,但他之所以跑这么远来找长发庄园的众人,就是想图个万一的指望,看有没有机会弄到盘香,在这里呼唤盘影渊使,以它的力量来平息这场幽灾。

    虽然说幽灾总会退去,但若在这里白等个几日,耽误时间不说,他的那艘淹在水里的飞船可真没有救了。那艘船对他来说也价值不菲,好好地被幽水浸坏了,修也没办法修,他的损失可不小,给长发庄园跑十趟腿也补不回来这些折损。

    但现在也没办法,没有就是没有,也变不出来。只能坐等幽灾退去,或者有哪位路过的渊使能够处理的来处理一下。

    幸苍其实很不喜欢他在这里,这个名义上的一阶庄头地位太高,大大挤压了他的位置,问道:“您难道没有祭祀阵法能联系到盘影大人么?”

    就像图非一样,他也不想耽误时间,在这沙丘上聚集这么多人耗上几日有何趣味?何况也耽误他马上要处置的重要正事。

    别看他现在镇定自若,那是因为在人前,遇到这种事他是想骂娘的,心中只想:最近是不是惹了那路扫把星降临?一个意外接一个,事事都不顺?要是哪个渊使能去晦气,倒是可以供奉一下。

    图非无奈道:“幽灾乃是罔两山最特殊的一灾。一旦发生,所有的联络都不能用。也就盘香特殊,也只能我来祷告,它能听见,却不能回应。唉,幽灾是最恶之灾,盘影大人都再三吩咐要我们小心。如今越发作越频繁了,别说什么一年一次,如今一阶上一个月就要发作一次,有的时候两次。罔两大人……”

    他说到这里戛然而止。

    汤昭倒盼望他说下去,能听到更多消息,但图非也知道祸从口出,他这好为人师的碎嘴已经泄露了不少内幕,也该警觉了,便沉默不语。

    沙丘上一下沉默下来。

    时间渐渐流逝。

    众人眼睁睁看着从幽水泛滥一发而不可收拾,入目茫茫沙漠皆成泽国。天上的风暴越来越频繁,一道道黑色的雷蛇在惨白色的穹顶此生彼灭,数量比天上的繁星更多。仿佛下一刻天穹就会被无数的裂缝撕碎,天彻底塌了下来,世界会毁灭。

    天是惨白色,水是乌黑色的,一切中间的灰色皆被覆盖,天地只剩下割裂分明的两层。坐在孤岛沙丘上的人们,仿佛沧海一粟,随时都要被天地吞噬,心中惶惶难安,渐渐升起绝望的情绪来。

    汤昭默默观看,想到了神话“盘古开天地”,那鸡蛋一般的世界,被盘古的巨斧劈开时,清气上升为天,浊气下降为地,那时的世界除了天地什么也没有,大概就是眼前这样的景象吧?

    又或者,外域神话中的大洪水,众生毁灭,世界重启,那时侥幸逃生的人坐在木筏上,看这片世界是不是这番模样?

    听图非说,幽灾已经频繁到一月一次,每次罔两山都会变成这样么?

    怪不得罔两山的庄园要建在沙丘的阴影里,阴影之外除了沙丘什么也没有,这个世界隔三差五就要重启一次,建什么东西都会毁于一旦。人人都在阴影的小世界里默默躲藏。

    这是个多么绝望的世界啊?

    反而是下层的第三阶,据说因为安全,更接近人间世界。

    可是第三阶的人们,都蠢蠢欲动要往上爬呢。

    汤昭一面感慨着罔两山的世界,一面以符剑师的身份理性思考:

    这个幽灾的灾变源头是哪里?

    是幽水?还是莫名风暴?

    还是天穹之上的某种存在?

    能不能……主动引发?

515 祭台

    幽灾的持续时间比想象中的长。

    众人在沙丘上枯坐,一坐就是大半日。期间幽水上涨到半山腰便不再上涨,但始终没有下退之势,把偌大一个沙丘淹成了一座孤岛。

    罔两山无日夜,天空始终惨白,不见变化,但个人心中有数。

    剑客们自有辨认时间的方法,那些剑奴也能从肚子饿的时间猜测过去的时辰。

    只能说在无水无食的沙丘上苦熬,当真不是寻常人熬得起的。剑客们还好,那些剑奴渐渐熬不住,不是说渴了饿了,而是五谷轮回之急。

    饮食饮水都还可将就,人有三急可是憋不住的。

    沙丘顶上也算有几个大人物,总不能弄得臭气熏天。汤昭便指挥他们在沙丘半山腰挖了一个洞应急,冲水肯定不行,但可以用沙土层层覆盖。好在困在山上的凡人不多,也不至于把沙丘掏空。

    过了几个时辰,眼见剑奴们越发精神委顿,汤昭取出食水分给众人,连图非也用了一些。

    汤昭自然取出丰盛的菜肴招待,还送了他一张舒服的躺椅,着实提供了超出预期的服务。和他拉关系的同时,也问了不少情报。

    提到幽灾,图非并不多言,只说不知从何而起,似乎是从一阶的更上面来的,传说从立山之时开始就有发生,只是现在越演越烈罢了,可见是天灾不可避免。

    他们一阶庄园尤其饱受其苦,就算躲在影子里也不得安生。幽水虽然不会漫入影子中,但其断绝通讯的影响却是非常影响庄园运转,还断绝祭祀,惹得渊使不快。

    罔两山二阶以上,只有一处不受影响,那就是祭坛。就是那贯通一二三阶,直面罔两大人的大祭台。那里堪称“圣地”,自然是百邪不侵……

    邪?

    罔两山自己虽然不正,也不能和其他邪同乐乐啊。邪也是排他的。

    汤昭又追着聊了几句,眼见图非不肯透露更多消息——也可能是真不知道了,汤昭转而问起巴结渊使的事,询问长发庄园想要巴结一位渊使,有什么途径?

    这个图非倒是愿意说,介绍道:“自然是要祝祷。每个渊使都有自己特制的香,也有喜爱的祭品,你们弄到一份香,然后备齐祭品开始祝祷,能联系上某位渊使。如果祭品让渊使满意,它就会赐下小祭阵,那你算入了它的法眼,得了它庇护,别的庄园便不能在这方面欺负你。如果它对伱们主人也非常满意,甚至会在你们庄园单独留影,那就是亲信级别了,甚至能和它提一些额外要求。”

    他还指点道:“不过祝祷之前,你们最好求熟人介绍一番。一则香难弄,最好的途径是找供奉的庄园买。二则有人递话,不管最后能不能讨得欢心,都不至于惹祸。有的渊使脾气暴躁,请出来之后看到祭品不满意,就要大发雷霆,对你们庄园不利。”

    汤昭点点头,渊使离着罔两又靠近了一步,弄一个途径有好处,说不定还有“斩首”的机会,便接着问:“我们区区小庄园无人介绍,不知您能不能介绍盘影大人……”

    这时,在旁边饮茶的幸苍喝道:“老七,你放肆!供奉渊使这种事岂是你能置喙的?主人知道这件事么?没有主人吩咐,你有什么资格向长衣主祈求?”

    图非反而笑道:“无妨。反正你们庄园外人也看不明白。我倒愿意做个中人。只是我供奉的盘影大人是一位老牌渊使,它老人家不缺供奉,有的是追随庄园,比较挑剔。它身边的亲信更是满员,后来人挤也挤不进去,并非最佳选择。我听说有几位新晋渊使,其中有亲切的,也有睿智的,你们可以考虑。”

    汤昭心中一动,问道:“有没有一位……貉?”

    图非诧异道:“你倒消息灵通,你说的应该是心影大人。不是我褒贬上使,这位大人风评一般,亲切、睿智都不沾边儿,它……”

    正说着,就听有人喊道:“渊使,渊使大人来了!”

    只见惨白色的天空中,飞着一条巨大的鱼,鱼的背上模模糊糊还有个影子坐着,咋一看是人影,仔细看时,却是一只猿猴。

    猴骑鲸?

    图非喜道:“是吞影大人和援影大人!好,他们来了,幽灾马上要结束了。”

    汤昭心想:渊使有这么大本事,能对抗天灾?

    两个渊使从空中飞过,并没有看一眼底下的人,直接转向,看样子是往祭坛方向去了。

    几人只能对着它们的影子眺望许久,才又坐下来,默默等待。

    图非说的“马上”结束,并没有实现。

    两个时辰之后,便见幽水震荡,似有退去之势。但紧接着势头一阻,反而卷土重来,再度漫了上来。

    眼见幽水上涨得更厉害,几乎要超过刚刚的水线,众人紧张无比。

    好在上涨也有极限,过了一会儿,水再度退下,然后再上涨。

    如实再三,又是大半日折腾了过去。

    幸五嘀咕了一声:“僵持……战况很激烈啊。”

    突然,汤昭心中一震,微微侧头,看向远方。

    那里,是渊使刚刚过去的方向,也是祭坛的方向。

    一股极熟悉、极磅礴的气息扑面而来。

    毁灭!

    那不是雕塑中一丝丝气息,而是纯正的毁灭剑意!

    它在那里!

    那边的拉扯,牵涉到了毁灭!

    毁灭剑意是哪一方的?是在制造灾难还是镇压灾难?

    虽然相隔极远,一点儿情况也看不到,汤昭却闪过一个念头:毁灭现世,该结束了。

    果不其然,片刻之后,幽水缓缓退去。

    这一退,就再也没回来。

    汤昭看着天色一点点变灰,沙丘一点点显露,发觉毁灭的气息越来越淡,最后几乎消失。这时,听到幸五轻轻“哼”了一声,声音颇为痛苦。

    汤昭转头问道:“怎么了?”

    幸五哑声道:“没什么。只是感觉有点不舒服,就好像五脏六腑给人扯了一下。”

    汤昭若有所思,突然一闪眼,看到了自己抱上山来的那个剑奴。

    他突然过去,一伸手将他抱了起来。

    那剑奴脸色惨变,张口欲呼,汤昭早已准备好,将他嘴捂住,把他一声惨叫压了下去,接着将他放在地上。

    那剑奴抖似筛糠,颤声道:“副总管……大……大人……”

    汤昭挥了挥手,道:“没事,去吧。”

    看来他想的没错。

    幽灾虽然看似灾祸,对一些人来说却是福祉。

    幽水虽然退去,众人没敢立刻下山,又在沙丘上等了两个时辰,直到幽水完全平息,河道恢复原样,才一起走下去。

    经此一折腾,不但飞船踪影全无,那罔两力士也躺着地上一动不动,也不知是坏了,还是没有指令动不了。

    众人等不得,只好步行前进,图非也只能跟着几人走路。

    好在众人算得人多势众,幽灾过后也没有其他灾,跋涉三四个时辰,终于平平安安走到一座高台前。

    就见这高台用纯黑色的巨石建成,远看仿佛金字塔的形状,但分明又分有三个大的平台。众人正在中间的平台,有数十丈平地,上下皆有阶梯,往上看去,阴影中影影绰绰有一平台,再往下看,脚下又有深深的一处平地。

    三个平台距离说远不远,都能目视,但说近也真的不近,头上的仿佛在云端,脚下的仿佛在地府,分出三个截然不同的世界来。

    这就是罔两山的核心——祭台。

    汤昭心中暗想:这祭台……看起来平平无奇。人间的百姓也造得。

    这时,他余光看到幸五,发现幸五的身子在发抖。

    虽然没有之前剑奴们抖得厉害,但一眼看出他在恐惧。

    幸五性子软弱,但终究不是柔弱的小剑奴,让一个剑客如此发抖,定是带给他致命恐怖的存在。

    是祭坛吗?

    汤昭心想:莫非是因为他们被祭祀过,所以被祭坛的气息压制?就像蝼蚁贴近真龙?

    还是说,这是精神方面的原因,他由祭坛想起祭祀,想起了不堪回首的记忆?

    以幸五的年纪,在罔两山就算年长的,肯定经过祭祀,说不定还经过不止一场。

    罔两山的祭祀,能是如人间一般献祭猪牛羊这些牲畜就可以了事的吗?

    祭祀场面想想便自惊悚。这对于将来注定要把身体魂魄一切都献祭给罔两的剑客,看到祭祀可不只是兔死狐悲那么简单。

    汤昭明知这里是罔两山的中心,是邪恶之所,看着祭台却有几分亲切。

    这里,还残留着一丝毁灭的气息!

    虽然很淡,接近于无,却是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

    渊使刚刚来过这里。它们在这里引动了毁灭的气息!

    难道说,毁灭就在祭坛下?

    这祭坛表面祭祀罔两,其实是镇压毁灭的?刚刚渊使就是来这里借用毁灭的气息来对抗幽灾?

    也不是不可能。这么多年,毁灭或许已经被罔两分离出来了,或许就是因为被镇住了,他才始终不能感应到熟悉的气息。

    这么说,为了剑意,到时候要打破祭坛咯?

    虽然在罔两山所有力量聚集时行事无异于正面强攻,十分困难,但有明确的目标就是大进步。

    何况似乎也没那么困难。刚刚渊使都曾经引动毁灭,可见镇压的阵势也未必严密。在祭祀那天动手,金乌亲自出手,或能一举成事。

    正想着,眼前突然金光大放,一本久违的书出现了。

    剑谱!

    “剑:罔两。”

    一页翻开,汤昭一怔,突然金色的书页黯淡了下去,文字褪色,就像正午转入了黄昏。字迹闪了闪,有一些湮灭了,有一些存在,还有一些扭曲改变,形成了一些新字。

    “罔两(剑祇)。”

    汤昭先是恍然,紧接着心中震惊:

    等等,这祭坛之下并不是毁灭剑意……而是罔两吗?

516 长发

    一行人靠近祭台,在外围停留片刻,便不再前进,终究没踏在祭台的石阶上,更别说从祭台的金字塔爬下去,而是从祭台旁的一条小路走了下去。

    小路似乎是给祭祀时搬运东西的人走的,并不是台阶,而是像盘山路一样一层层的绕了下去。

    这种设置大概是为了方便那些脚不离体的剑奴搬东西走路。其实整个罔两山都是这样,脚下的一切道路都缺乏棱角,不设台阶,就像铺了一张厚厚的沙毯子。剑奴们可以一路趟过去。

    从第二阶梯往下,在某个瞬间,仿佛扯下了一道帘子,世界的颜色再度颠倒。

    这是又进了新的区域——第三阶。

    在这个区域,已经不再是只有黑白灰的世界了。入眼是各种颜色。土是黄色,树是绿色,该有的颜色都有,勉强来说也算五颜六色,但无论什么颜色都想当暗澹、陈旧,就好像是衣服洗掉色了一样。

    如果说第二阶梯是黑白照片,那第三阶梯就是褪了色的老式彩色相片。比黑白相片清晰,也更好看,但笼罩着一种古旧压抑的气氛。

    但不管怎么说,按照一般人的观感,第三阶梯还是比第二阶梯舒服一些。不但有颜色,看风景也不是只有沙丘,而是平原为主,能看到草地和灌木丛林。尤其是从第二阶下来,登时如获新生。

    在灌木丛中,能看到零星的房屋和围墙。那些都是三阶庄园。罔两山不存在民居,庄园之外没有容身之地。

    即使那些庄园也不过占地大些,真论建筑修造比起外面的朱门绣户明堂净瓦就粗糙和简陋的多了,也完全比不过二阶落日庄园。放到外面,也就是乡下地主的土大院。

    第三阶梯的庄园并不如第二阶梯上那些庄园有单独的“影子空间”,而是如外界的房屋一般,坐落于大的平原当中。这可以说是没有幽灾等大灾害的好处,也可以说三阶庄园用不起单独空间这等高级货。

    汤昭在高处看着,庄园和庄园之间并不远,那些庄园若论建筑占地是不小,但并不附带田野等土地,所以论起领地可不大,连一个村子也未必有。

    想想也是,比起有定数的“五大一阶”、“十大二阶”庄园,第三阶梯的庄园都是各庄园主自筹自建的,全无定数,只要得到罔两认可,有实力又有空地就可以建造一座。而近年来得到罔两认可越发容易,只要祭品到位,罔两来者不拒,庄园的数量持续增长。罔两山又不扩大,每个庄园的空间是越来越小的。

    如此一来,庄园之间的摩擦就越来越大了。恰好罔两山并没有“官府”这等强秩序存在,三阶更是连渊使也不理,治安情况可想而知。

    一个新的庄园立下根基,其他庄园大多看不顺眼,认为他挤占了自己的空间。如果想要铲除,那么最好在第一次祭祀之前,趁着他立足未稳直接发动袭击,将之一举消灭。没有经过祭祀的庄园就是野庄园,今天成立明天消失都是最寻常的事儿,一点儿水花也不会激起。

    如果度过了第一次祭祀,那相当于得到了罔两的承认,有了身份证明,那就不太容易攻下了。但也不是完全不能动,只是攻下之后要准备很多的祭品,再跟罔两大人打个报告,这是为私自攻击有证庄园付出代价。只要诚意到了,罔两大人还是来者不拒。

    庄园经过的祭祀越多,要毁灭它需要支付的代价越大,算经济账就越划不来。因此一般认为经过一个甲子,也就是六十年的庄园就可以算安全了,“怪物攻城”的概率大大降低。庄园主也可以暂时松一口气,花一些时间去玉阆城吃喝玩乐,不用日日守在庄园。

    当然,要真遇上有血海深仇的外敌,不管支付多少代价,拼了命也要弄死你的事儿那也没办法。这种事人间也有,罔两山岂能例外?遇上了只能自认倒霉。

    总的来说,长发庄园就是一个比较安全的庄园。成立至今已经……将近六十年了。

    差一点儿六十年。确切的说过完今年的祭祀,就正式度过了一甲子的新手期。

    之所以了解的这么精确,是因为汤昭看到了前人调查的资料,正好是从长发庄园诞生调查起的。

    这份资料就是——幸三最后时刻调查幸苍的秘密材料。

    “终于到家了。”

    远远地,长发庄园的围墙已十分清晰。

    长发庄园作为后进庄园,位置颇为偏僻,周围没有活水,只有一片灰扑扑的茅草。那茅草长得非常茂盛,浅浅几片,勾出一片大地荒芜的感觉。

    在荒草一侧,有一大排十余株大松树,苍松环绕中,露出长发庄园赭红色围墙。

    遥遥看见那庄园,汤昭心头闪过四个大字“年久失修”。

    比起寻常至少门户还算体面的三阶庄园,长发庄园看着甚是陈旧,墙皮褪色,大门开裂,门前的石板也残缺不全。也就是那几株大松树还算体面。

    汤昭尽量不动声色的观察庄园,心中只想:这庄园主是死了半年么?我还道他死了半个甲子呢!旧成这样幸苍都不管管?不是号称以庄园为重吗?

    一行人来到大宅前,幸苍向幸九示意,幸九下马大声喊道:“大总管回庄,开门迎接!”

    这一嗓子动静可不小,显然他是喊惯了的。想来以前也是这样喊叫的,丝毫不以为奇。现在庄园主人不在,这样喊喊也就罢了,倘若以前老主人在时也喊得这么张扬,全不顾主人在内,就显得幸苍的权势大有凌驾主人之势了。

    虽然幸九已经大声喊叫了,但门还是很久才打开,只有七八个虚弱剑奴迎出来,跪在门口迎接一行人。

    看来这就是留下看房子的所有人了。大部分人都被叫到山下陪新主人吃喝去了。

    幸苍澹澹道:“就剩下这么多人了?幸九,你是最后一波下山的吧?主人叫你把人都带下去,你倒是听话,连可靠的看门人也不留。”

    他声音清澹,幸九却是脸色大变,突然下来跪倒在幸苍面前,道:“大总管。奴仆只是遵从主人之命,绝非……”

    幸苍叹道:“我并没有怪你。自从主人到了罔两山,庄园就以他为主。他的命令谁能不听?就是我也要听。这个道理还是我教你们的。如今我再教你们一次。”

    不知是否庄园就在眼前的缘故,汤昭觉得幸苍的声音平湖下藏着惊雷。

    在旁边的幸五听得此言,忙跑了过来跪倒在幸苍面前。其余队伍里的都是剑奴,如何不跪?满地黑压压跪倒一片,俱都匍匐在他脚前。

    幸五和幸九领头,齐声道:“听大总管教诲。”

    于是此时,只有汤昭一人站着了。端得鹤立鸡群。

    汤昭心下雪亮:这就来了!老东西一回了庄园登时抖起来了,不让进门,先给新晋的副总管一个下马威。

    这件事幸五和幸九未必参与了,尤其是幸五更不可能,之所以配合得这么流畅,仿佛排练过似的,应该是幸苍积威所致。以前他在长发庄园本就是这样的。他瞄谁一眼,谁自然矮一截,他教训谁,谁就要跪在他面前听着。

    汤昭犹豫了一下,选择了扛住,硬顶着不跪。

    这个决定不是汤昭的决定,是幸七的决定。幸七受到新主人重用,被顶到这个位置,怎么也该有些野心了,若是连一句话都没受住直接跪了,那也太没用了。虽然幸七不是什么可堪大用的硬汉,但这口气还是有的。

    但是汤昭也没表现出不屑一顾乃至阴阳怪气,选择了脸色微白,似乎害怕还是撑住了。只不过在罔两山上脸色微白不大好看得出来。

    幸苍看也不看幸七一眼,沉声道:“我再告诉你们一遍。新主人也是主人,是长发庄园的主人,你们身为奴仆,当然要服从主人。我也服从主人,我的意思和主人的意思是一样的,从无分歧!谁要是强行将我和主人分开,搞什么站队,逼什么选择,分明是居心叵测。我是绝不会饶了这种人的。”

    他说话时,庄园所有的门窗突然大开,发出“啪”的一声脆响,紧接着无数穿堂风大作,刮得树枝招展,飞沙走石,风声呜呜作响,仿佛鬼哭一般。

    汤昭抿住了嘴,做出一副心中畏惧强自镇定的表情,心中只想:窗户开的真整齐,他果然能够控制庄园。

    幸苍叹道:“当然,我也知道你们想在主人面前出头。生命何其短暂,也许下一刻就回归罔两大人的怀抱,有限的时间里,谁不想过得好一些?谁不想得到主人的看重,地位高一些?”

    “但是这靠什么?靠吹牛拍马,谄媚讨好么?还记得我怎么教你们的?罔两山这地方好处不多,唯一的好处可能就是纯粹。奴仆侍奉主人的心最为纯粹,一心奉主无有二虑,绝不走歪门邪道。把外面的歪风邪气带到庄园里来,千刀万剐都不为过!”

    汤昭心想:就你还好意思这么说?当初幸三还不纯粹,为了上一任主人冒险调查你,不是你把他砍了么?你这老货脸皮怎么这么厚,仗着回到了自己地盘什么都敢说。

    幸苍继续道:“想要得到主人信任,要靠什么?靠勤谨,靠功劳。实打实的为主人做事,赴汤蹈火,毫不退缩,这样主人才能信任你。幸七——”

    他终于点到了汤昭的名字,汤昭装作微微一震,抬眼皮看着他。

    幸苍沉声道:“主人信重你、拔擢你,可谓恩重如山了吧?但凡你有一点儿忠心,都改冲锋在前才对。这一次与落日庄园的斗剑,你难道能退缩吗?”

517 灵前

    幸苍这番话秉众人之势,仗长发之威,泰山一般压过来。

    汤昭心想:原来在这里等我?摆出阵势,是要压迫着把大少爷那一派剑客推出去斗剑送死?免得你还要再发动一次大清洗?

    汤昭还以为要擂鼓聚将,以军法杀人呢。

    不过幸苍这个做法也没错。

    斗剑,本来就是极凶险的事,按照罔两山的传统,输家几乎必死无疑。如果改成擂台式的血战,那折损率更高了,因为赢家也很可能会死。最后死到两家能有一两个活的便不错了。

    也就是说,最多半个月之内,就有一次手不沾血清除掉所有看不顺眼的剑客的机会。这不是天赐良机是什么?既然有名正言顺的机会,自己动手冒风险就不值得了。

    汤昭本来就要上,可以顺着答应,但不能太弱了气势,便道:“当然。我幸七受到主人器重,当了副总管,岂能不带头冲锋?如何能退缩?不单我,但凡是长发庄园的剑客,谁会退缩?幸五,你会吗?”

    他嘴里问幸五,眼里看的是幸苍,意思很明显,我是副总管,我带头冲锋,你是正的,你冲不冲?

    幸五呆了一下,张了张嘴,不知要不要回答。

    幸苍紧接着点头道:“你有这个觉悟就好。你说得对,所有长发庄园的剑客都要冲锋,你们——”他先点幸五,再点幸九,“虽不如老七受重用,但主人需要,你们也务必效死!斗剑赢固然是功劳,就算输了也是光荣,早一日回归罔两大人的怀抱,何其荣幸?”

    幸五和幸九唯唯诺诺。幸五心想:你们对着干,反复拉扯我干什么?

    幸苍道:“当然,我不是说叫你们上赶着去死。恰好相反,每个人都应该争取求生,因为要赢,要为主人争取胜利!最好你们一个也不死,一个人战胜对面八个!可是你们这个样子,能赢么?”

    他突然高声道:“幸五!你经年不与人动手,前日突然动手一上来便被人暗算,险些死了,还是靠人搭救才侥幸逃生不是吗?你这样还能上台斗剑?只怕三招两式给人砍死,你自己死了事小,还耽误了主人的大事!”

    这番话说出来,不但幸五失色,连汤昭也暗道:好家伙!你真说得出口啊!他上次遇袭险些死了不就是你派人害的么?怎么他没死你有气还可以指着鼻子骂人呢?

    而且……幸苍这老家伙知道的倒很清楚啊,知道幸五是先遇险后来被人救了。只不知是他从蛛丝马迹中推测出来的,还是他有什么消息渠道?

    幸苍滔滔不绝,道:“主人既然要战,那我们就要争取胜利!斗剑不容有失,关系到主人和咱们庄园的前途,最好有真正的强者来助阵。但时间紧,除了你们这些不成器的,哪里有别的选择?要怎么办呢?所谓临阵磨枪,不快也光,在斗剑之前,大家应该做个集训,好好地修炼,就像小弟子一般修炼!能提升一点儿是一点儿,能多一分希望是一分!”

    汤昭眉头微皱,心想:莫非他要……

    幸苍道:“既然要练,就从今日开始。你们就在庄园里闭关!这里远离浮华,人少清净,在这里安安心心练一阵子剑,提升一下本领,比什么都强。我亲自去和主人说,把所有要斗剑的人接上山来,大伙就在这里一起训练,互相切磋互相进步。在山下除了去酒席上吃吃喝喝还有什么用?是等着上路前吃点好的么?”

    他指着黑洞洞的大门,道:“你们先进去,安心修炼!”

    原来如此!

    汤昭心想:他不只是要驱人送死,更是要把一部分人软禁了。

    汤昭这一行来的没有自己人,都是原本长发庄园的剑客,虽然有意靠向新庄主,毕竟还没被彻底接纳,只能算半个自己人,这对幸苍却是刚刚好。

    毕竟幸五他们骨子里是怕幸苍的,在远离主人的地方,幸苍近在咫尺,他们是没办法反抗的,说关起来就关起来,说杀了恐怕也只能坐以待毙。

    连幸七应该也是如此,如果不是汤昭在,幸七真人来了,陷入如今局面,所有的野心都没用,只能任幸苍摆布。

    但是,他到底要怎么摆布包括幸七在内的几个剑客呢?全部杀了?

    又或者是洗脑、控制?

    还是有更多的谋划?

    汤昭沉吟着,看着洞开的庄园大门,大步走了进去。

    既然来了,他本来就是要进庄园的。

    不管在庄园里有什么毒蛇猛兽,他都要看一看。作为一个带着任务的剑侠,在敌巢前被敌人一番话吓得落荒而逃,那也太荒谬了。

    这支队伍再次动了起来,浩浩荡荡进了庄园。

    进了前厅,众剑奴和奴仆自行去安置车马,幸苍带着幸七等来到正堂前。

    幸苍道:“咱们先去祭拜老主人吧。将主人的事禀报他老人,他在天之灵知道主人胸怀大志,奴仆们个个英勇,他会含笑九泉的。”

    汤昭这才想起,暗道:对了,那老庄园主死了半年了,还停在家里没找到坟头呢!

    他的“好大儿”只顾着在酒席上哭,都没上山看他一眼。如今都化成白骨了吧?

    老庄主的灵位布置在正堂,几人从后面进来,不及酝酿感情大哭一场,突然一起僵住。

    自幸苍以下,包括汤昭在内,全都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灵堂上,棺材前,竟有两个陌生身形。

    其中一个,不到三尺高,面似狐,身如熊,体肥腿短,浑身毛茸茸,正是一只貉。它直立而起,仿佛人形。

    另一个更是夸张,它竟是一把曲颈琵琶。虽然是琵琶,但一眼看上就与一般琵琶不同,头上两个轸子形状特殊,好像伸出来的一双眼睛,黑白分明,显得灵性十足,看起来活生生一个琵琶精。

    其余人都懵了,唯独汤昭有一点儿头绪,猜出了它们的身份,却又大为头疼,暗想:它怎么追到这儿来了?这不是夜猫子入宅?

    一阵静默,幸苍他们都不知所措,对方也没出声,汤昭不得不出来,恭谨道:“原来是渊使驾临,奴仆等有失远迎,恕罪!”

    他这句话一出,对面还罢了,幸苍等更蒙了,一时都反应不过来。

    渊使……是那个渊使吗?

    是那种高高在上,连一阶庄园都要供奉的渊使吗?

    渊使为什么突然出现在灵堂上?

    而且……渊使就是这种……妖怪吗?

    不怪他们见识短,实在是长发庄园的档次摆在那里。纵然幸苍活得够久,久到在庄园主圈里都有了一定名声,堪称一庄的太上皇,但长发庄园本身只是在第三阶混,从罔两山来说,根本连体面的门槛儿也没摸到,更别说登堂入室了!

    连一二阶庄园主都只能供奉自家的渊使,最多偶尔见到其他渊使的影子,幸苍他们更是连影子都没见过,只听过一些真假参半的传说罢了。

    他们只知道,渊使……在罔两山俯瞰众生!

    在罔两大人几乎不会降临或者发声的今日,渊使的地位越发崇高,渊使指令就是罔两大人的指令,渊使的意志就是罔两大人的意志。渊使就好比神使,所有罔两山的子民都要顶礼膜拜!

    在庄园里,庄园主是主人,幸苍是总管,其他剑客、剑奴是奴隶。在罔两山,罔两是主人,渊使们是总管、执事,庄园主是奴隶。

    那剑奴……剑奴在罔两山是尘埃,连蝼蚁都算不上,毫无存在的意义。

    如今这些尘埃、蝼蚁居然见到了传说中的渊使,还不是一般见到的影子,而是散去阴影的真身,怎么叫人不诚惶诚恐?

    与之相比,什么貉呀,琵琶呀,都不是事儿。渊使既然是如此模样,可见如此模样就是天生高贵的。

    除了汤昭之外,其他人都如泥塑木偶一般。幸苍勉强躬身道:“恭迎渊使。小……敝庄园蓬荜生辉。”一时便无话可说。实在是渊使身份过高,来的过于突兀,让他无话可讲,连问来意都不敢。

    其实汤昭挺想看他多说几句的,这个貉脾气可不好,是个会突然暴起,引爆人心理阴影的家伙,汤昭没吃它这招,但对于幸苍来说几乎是必死。

    可惜,那貉并没有在乎幸苍的话,反而只盯着汤昭,毛茸茸的脸上竟透出几分迟疑不决的表情。

    它只顾看,一声不吭,场面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这时,空中传来一声拨弦声,如裂帛碎玉,紧接着声音转细,却是琵琶之声。

    这琵琶竟不是从哪里张开嘴说话,而是以弦声模拟人声,清晰可辨:“心影。是他么?”

    貉,也就是心影这时开口道:“好像不是。”

    琵琶的弦声稍微提高:“找错人了?”

    貉摇头道:“也不一定。我认识他,在影阆桥上见过一面。我还挺喜欢他的。”

    幸苍不可置信的瞥了汤昭一眼:他竟在影阆桥上遇到了渊使,还得到了渊使的喜爱?这是什么运气?他怎么不说?

    一瞬间,他又想起了汤昭向图非探问渊使的事,幸苍感觉有些大事不妙,幸七这小子还藏了这一手,可谓处心积虑。之前已经盘算许久的计划,似乎要出意外。

    就听貉接着道:“但我也没特别在意他,他这样的我也见的不少,似乎不应该为他跑一趟长发庄园啊?”

    那琵琶叮叮咚咚,如大珠小珠落玉盘:“你真是古怪,突然说想来长发庄园,问你缘故你又说了不知道。如今来也来了,你还没想起来,可见不是什么要紧事,回去吧。”

    那貉两只爪子一拍,道:“算了,不想了。来都来了,难得下一趟第三阶,玩玩呗。”

518 留影

    它们两个说了一番谁也听不懂的话之后,又自说自话的决定留了下来。

    这个“玩玩”的说法,连汤昭听着心里都是一咯噔。

    在罔两山,一个身份凌驾于众庄园之上的渊使,“玩”可以有许多含义。

    别说幸苍,汤昭也不想眼前突然多两个丧门星。

    那琵琶似乎也没什么兴致,只淡淡拨着弦,问道:“三阶庄园有什么好玩?唯独一口棺材倒是稀奇。这里死人了?你们庄园主?”

    无需推理,在罔两山只有庄园主才有葬礼,才有棺材,那些剑奴和曾经的剑奴死了甚至没有尸首。

    汤昭道:“是,是我们老主人。上一任庄园主……”

    那琵琶根本不在意上一任庄园主是谁,问道:“哦,那你们新主人呢?”它意思眼睛往幸苍那里瞟去,道:“是你?”

    幸苍忙道:“老奴不是,老奴是一介剑奴,只是受老主人差遣做个总管。新主人是老主人公子,不在庄园内,正在玉阆城休息。”

    那琵琶声音微升,道:“你是剑奴?不是在罔两山为奴就是剑奴的。奇怪,奇怪!还有,你们新庄主是老庄主的儿子,灵堂在这里,棺材还没埋,他却在玉阆城?越发奇怪……”

    这时貉突然道:“曼影,为什么他儿子在玉阆城奇怪?”

    琵琶的弦声微凝,然后道:“你不懂,这是人那边的规矩。爹死了,儿子应该在这里守着,伤心难过才对。”

    貉摇头道:“爹死了,和儿子有什么关系?又不是他自己死了。”

    汤昭抿住了嘴,连幸苍也五官微抽。

    琵琶道:“像你这样想的人也是有的。人嘛,做出什么都不奇怪。但这个庄园确有不少古怪。我看……”

    汤昭上前一步,道:“启禀渊使,主人留在山下非是不孝,而是大孝。我们老主人生前最大的愿望就是让长发庄园升上二阶,到离着罔两大人更近的地方去。可惜就差临门一脚,出师未捷,看不到这一天了。我们主人为了完成老主人遗愿日夜奔波,发誓若不完成此事,必不发丧。要让老主人在天之灵见证这一大事。眼看十天半月就可大功告成,到时我庄园荣升二阶,光宗耀祖,再大办丧事,老主人也能含笑九泉了。”

    琵琶弦声停住,不知在想什么,她只有疑似的两个眼睛,根本看不出情绪。

    倒是貉奇怪的道:“诶?罔两山的庄园还能升阶么?”

    汤昭心想:合着你什么也不知道?就算你是新晋渊使,上岗都不培训一下?你不是能引动人的心理阴影么?你一个小白用这种玩弄人心的剑术玩得转么?

    他解释道:“是的,一向有这个规矩……”

    他将升阶需要挑战的规矩说了,眼见那貉露出兴致勃勃之色,汤昭心中一动,继续将和落日庄园文战已经订下规则的消息说了出来。

    一则,他要看看和落日庄园这种传说中特殊的庄园动手这些渊使的反应,二则……若是能利用一下它们就更好了。

    他还记得图非叫他们巴结一下渊使呢。

    说不定剩下一笔买香的钱。

    貉听了之后,登时兴奋起来,道:“咦,还有这么热闹的事?我还以为罔两山是一潭死水,没想到还有这等热闹看!若不是偶尔下来一趟,我竟不知道此事!”

    汤昭紧跟了一句:“若是渊使有意,能驾临本次斗剑会,也是奴仆等三生有幸。”

    此言一出,貉大喜,道:“是了,我可以去现场看热闹啊!”

    然除了他之外,没有一个高兴的。那琵琶目光静静盯着场中,幸苍却是心中一沉,暗骂道:幸七这东西不知天高地厚,不会是信了图非得胡扯吧?渊使哪里那么容易庇护你,分明是丧门星,躲还躲不及呢,你还往家里招?

    但他在长发庄园门口威势凌人,遇到这两个非人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眼睁睁看着长发庄园被这不懂事的幸七带沟里去。

    琵琶突然道:“落日庄园?你们为什么选择落日庄园?”

    果然有这一问,汤昭坦诚道:“听说落日庄园近日败落,恐不配为二阶庄园,想要取而代之。一为老主人遗愿,二为罔两山踢出尸位素餐之辈,正一正风气。莫非我们错了,不能选落日庄园么?”

    貉抢着道:“也不是不能。二阶庄园里它是个要紧地方。可是地方要紧,人就一般,只要有落日庄园这个地方就可以。你们挑了落日庄园,回头改叫新落日庄园也可以。”

    看它的样子,落日庄园不算什么,谁不叫它看成这场热闹它跟谁急。

    它接着追问道:“你们这个玩意儿定在什么时候?”

    汤昭道:“还未定下……落日庄主和我们主人为了形式、地点、日期再三商议……”当下将这几次来来回回的拉扯添油加醋说了一遍。

    貉听了很不耐烦,道:“你们这些拖拖拉拉的,莫不是下不定决心?眼见祭祀就在眼前,若不定下,岂不拖到三年后去?这谁等得起?依我说,快些定下的好。热闹越大越好,之前八个人的方案就很好。还有剑侠,庄园主登场,一连三场大戏,这些节目都很好。”

    汤昭道:“若能请得渊使大人们出面就好了。凭他什么二阶庄园主,瞧不起我们三阶的庄园,对渊使的话却不敢不听,还不是叫他什么时候比他就什么时候比?”

    貉道:“那也不难。你们庄园供奉的是谁?”

    汤昭心中一喜,暗道:来了。忙道:“奴仆等不过三阶庄园,哪有供奉渊使的资格?”

    貉恍然道:“对,你们这些杂牌都不供奉的。虽然有的三阶庄园开始供奉,但你们在三阶庄园也算小的。这样吧,我虽然忘了自己为什么来的,但既然来了,相比也是你们的运气。那就供奉我好了。”

    它一伸爪子拿起了灵堂上一支白烛,轻轻一点,一道火光燃起。

    在罔两山中,火焰的颜色也非常黯淡,火光可以黄,可以红,但是一点儿也不亮。只是模模糊糊在墙上照出一个似熊似狐的影子来。

    接着,貉吹灭了烛火。墙上那道影子并没有消失,永久的保留了下来。

    这一招和山里的野兽用体液圈地盘一眼,烙上了就是它的地方了。

    幸苍看到长发庄园墙壁上多了一个自己也无法控制的烙印,眼角微微抽搐,却也无可奈何,只暗暗又给引狼入室的幸七记上一笔。

    汤昭倒是惊讶:留影是不是代表亲信?没想到这么容易?

    我们可一分没花。

    貉道:“你们在这里就供奉这个吧。再好的也用不上。等你们占了落日庄园,可在那边再供奉个映象。那时再呼唤我,我便能回应了。”

    琵琶本来心中不耐,听到这话心中一动:它也不全是傻的。它新晋渊使,一个心腹庄园也没有,如今在这里不动声色就可以收下一个将来的二阶庄园。还是落日庄园那种地方。落日庄园仗着资历老,当年有功劳,哪个渊使也不供奉,乌杀羽恨不得说自己便是渊使。谁不讨厌他?如今有机会换人,还能把落日庄园收归己有,心影便动心了。

    但是,也得成功才好。要是长发庄园不堪一击,被落日庄园三下五除二打败了,心影的布局就白费了。

    当然,闲棋而已,除了在这里丢人倒也没损失。

    从目前的情况看……琵琶,也就是曼影并不看好这里。

    这个庄园没多少人,眼前几个人里面才区区四个剑客。两个年轻些的剑客就是罔两山里最寻常不过的杂牌剑客,没什么本事也没什么前途。两个年长的最老的那个古古怪怪,年纪可是不小,甚至不像罔两山剑客,必有猫腻。那个稍微年轻的,也就是心影喜欢的那个,很会说话,但心思诡谲,让人看不透。

    总之是一群或阴或蠢的庸人,还有内斗的苗头,再加上那个找借口不守灵在玉阆城厮混的“新主人”,堪称庙小妖风大,曼影觉得他们多半连现在乱成一团的落日庄园也比不过。

    一出闹剧。它心想。

    但是貉的兴致很高,留影之后更不见外,居然跟幸七聊起细节来,先说选日期,又说地点可以帮忙:“就选在落日庄园也可以。什么主场之利?我们都在这里,他敢如何?如果不愿在落日庄园,随便要地方都可以。就是在祭台旁边圈一块地也可。”

    当然,也只是说说,争一个二阶庄园的名分无论如何也不能用到祭台。倒是后面貉又说起邀请嘉宾的事,说不光他一个渊使来,还可以再叫一波渊使,他们渊使是好朋友,保证除了祭祀再没来得这么齐的了。

    幸苍听得心惊肉跳,生恐把事捅破了天。顾不得嫌疑,连连给幸七使眼色,叫他推脱。哪知那该死的幸七一点儿也不懂,反而只顾奉承,恨不得真把蛇虫鼠蚁那帮子渊使一发叫过来长脸。

    那貉被他奉承的十分高兴,虽然没事,却也迟迟不走。汤昭更是趁机邀请貉去逛长发庄园逛逛。那貉依旧兴致勃勃,跟着汤昭去逛那小院子。

    亏了汤昭早拿到了平面图,背的滚瓜烂熟,虽然第一次来,但做导游也不怕露出破绽,于是便引着渊使去后面。一转头,看见琵琶还在供桌上,心中暗动:莫非它不能走么?

    那貉才想起来道:“曼影不能自己走,你们来个人抬着曼影。你……”他看了一眼汤昭,“你不行,让你们最年轻的那个来吧。”

519 录影圈

    “对,这里是后院。我们这里的花园,分为前后三个部分。前庭种的是松柏。后庭种的是……松柏。中间这个庭院以松柏为主。”

    “啧啧,又是松柏?这玩意儿好在哪儿啊?”

    汤昭第一次参观长发庄园,竟然是以导游身份。他带着两个不可一世的渊使,纡尊降贵的来逛这不起眼的三阶庄园。

    这两个渊使一个无知一些,但喜怒无常,说话也不知是直率还是阴阳怪气。另一个则正好相反,相当敏锐且博学,平时不说话,一旦说话则尖锐无比,直指关键。

    总之,这两个主不好伺候,尤其汤昭明面上的身份与他们相差天渊,每一句话都一定要特别小心才行。

    但有个好处是足够安全。

    安全是对他逛长发庄园这个行为来说的。

    汤昭来长发庄园就是摸底来的,原本打算冒一定风险,要把偌大一个庄园犄角旮旯都看到,为此他一个人来的,连一个剑客同伴都没带,就是打算以剑侠的实力平趟过长发庄园可能得风险。没想到这里竟有天赐良机,还能有更高个子来顶这个雷。

    他如今带着两个渊使去长发庄园,虽然看得不如一个人摸索仔细,但好处是绝对安全。借幸苍两个胆子,他也不敢对两个从天而降的渊使怎么样。

    而且,也不能说不细致,但凡有什么地方一看就是不让人进的禁地,汤昭独自来都得小心在意,如今却只需要他随便提一句,貉就有了兴趣嚷嚷要进去看看。有它指示,不进去也得进去。

    此时那貉便指着院子中间问道:“那里是什么?”

    只见院子当中,有一株最大的树,却不是松树,而是槐树。

    这老槐树实在太大,五六个人合抱不过来,生得张牙舞爪,仿佛飞龙巨兽一般,在满院松柏之中尤为显眼,想不注意都难。

    汤昭低声道:“此乃长发庄园的录影圈。”

    录影圈,就是一座庄园的核心,盛放祭祀核心的地方。唯独庄主可以进去。不但是每次祭祀罔两的关键之所在,也掌握了整个庄园所有人的命脉。

    有了录影圈,庄园主才是主人,可以主宰任何一个奴隶的命运,即使那个奴隶成为了剑客,实力可能不逊于庄主依旧只能臣服于主人的力量。

    那貉奇道:“三阶庄园也有录影圈吗?”

    这句话太过弱智,也不大好回答,那琵琶突然开口道:“你们老主人死后,新主人还没来过自家的录影圈?”

    汤昭顿了顿,如实答道:“没有。”

    琵琶道:“既然他没来,他自然不能掌控录影圈,不受祭祀认可,他又算什么主人?岂不是你们长发庄园本来无主?”

    这个问题在汤昭题库之内,立刻道:“老主在少主幼时便立他为嗣,将他的影子录在圈内。如今老主已去,嗣影归正位,自然成为主人,等这次祭祀了罔两大人便名正言顺,公认为庄园之主,无需更多程序。”

    貉讶道:“这么方便?录影圈还有这种功能么?一个死了一个顶上?我瞅瞅去。”

    汤昭忙道道:“心影大人,不是不请您进去,实在是除了主人,谁也不能进去。”

    琵琶在旁追问道:“不能进?还是进不去?”

    汤昭道:“不知道。”

    这个回答莫名其妙,貉不以为然,琵琶却听懂了弦外之音,道:“你们没尝试过,自然不知道。进去看看。”

    貉点点头,大摇大摆的走了进去,一点儿也不怕其中的危险。那捧着琵琶的剑奴却是瑟瑟发抖,道:“大……大人……奴仆不能进去。”

    琵琶道:“既然如此,你把我交给幸七。”

    它心思十分缜密,刚来庄园一会儿,一口就叫出了汤昭现在的名字。貉这个见过两面,号称喜欢幸七的还叫不出来呢。汤昭接过琵琶,为难道:“大人,我也不能进去。”

    琵琶声音温和道:“你抱着我进去,不然就杀光你们这些奴隶,你懂我的意思吗?”

    汤昭一震,回头看幸苍,低头道:“是。”

    幸苍的脸色很难看,但两个无法无天的妖怪在前,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汤昭本来就想进去,只是作为幸七不应该进去,需要不得不进去的理由。恰好,琵琶和他倒有些心照不宣,猜到他可以进去,只是缺少借口,便慢条斯理的把借口递了过来,最后那个“你懂我的意思吗”就有一种“别装了,给老子进来”的意味。

    当然,如果汤昭不识抬举,就是不进去,这个借口也可以落到实处。毕竟渊使杀光一个第三阶庄园的奴隶,根本算不上问题。甚至不值一提,只能算小惩大诫。又没杀主人,奴隶也算人?后面主人知道了,明面上还得感谢渊使为自己清理门户。

    汤昭接过琵琶,只觉得入手十分光滑,似乎是木质又有一层特殊的漆。他把手指放在琵琶颈上,摸到背后还刻着一个字:

    “曼”。

    是了,它叫做“曼影”,所以在身上刻了个曼字。

    汤昭低头进了槐树下的一个树洞,低头进去。

    眼前一暗,就听风声想起,四面八方似有无数袭击扑面而来。

    汤昭若是拔剑,挡住这些袭击轻而易举,但他只是抱住琵琶,就地一滚,滚出数尺。就听嗤嗤嗤的声音响起,却是他原来站的地方被袭来之物打成筛子。

    不及站起身,第二波风声如影随形。

    汤昭正要故技重施,再度滚出去,就听耳边“铮铮”几声拨弦声,风声顿止。

    紧接着,又有几声重物落地的声音。

    此时汤昭已经略微适应了黑暗,睁眼看时,分明看到几道类似树枝的物事被无形的攻击截断,掉落在地。

    刚刚自然是琵琶出手。它一出手便无顾忌,不惮破坏这里。

    “起来吧。”

    琵琶声音响起,汤昭翻身起来,却是他刚刚把琵琶压在地上。他忙将琵琶捡起,手指掠过琵琶弦,只觉得相当柔软,硬度比一般真琵琶的弦还不如,简直就像丝线……这也能发出那么铿锵的声音吗?

    等等,这个手感……

    他不及细想,便欠身道:“对不起,曼影大人,失礼了。”

    琵琶只道:“你下次直接拔剑,就不用这么狼狈了。”

    汤昭暗地琢磨它的话,解释道:“这地方没有奴仆拔剑的资格。”

    琵琶淡淡道:“你还有心情想这个,看来还是没有死到临头。”

    这时,就听貉道:“喂,进来了吗?我在这里,过来吧!”

    汤昭抱着琵琶紧走几步,登时豁然开朗。

    只见眼前是一个巨大的空洞,空洞之大,难以想象这里竟在一棵大槐树里面。四壁能看到原木的质地,分明还是普通的树洞。

    树洞非常明亮。头顶竟有一盏灯,并非烛火,而是术器灯一般的明灯,明灯造型华丽,仿佛盛开的莲花,光从莲花瓣上撒下来,投上地上,制造了斑驳的光影。

    那光影一圈圈形成了一个阵法。

    祭祀阵法!

    不愧是罔两山,祭祀的阵法也是以影子形成的。

    汤昭默默看了一遍阵法,虽有些地方尚看不明白,但思路一眼可定。

    是合乎符式规则的阵法。

    也就是说,是可破解的阵法。

    汤昭心中安定,他最怕罔两山自有一套知识体系,完全独立于符式之外,那可就难以插手了。

    但仔细想来也合理:罔两不过一中位剑祇,有没有脑子还不一定,它凭什么拥有一套完全独立的知识啊?

    它连景物都是抄别人的啊!

    从这个阵法来看,罔两山不但没有特殊的体系,阵法的水平也不高。逆向破解起来并不难。但麻烦也就在这里。

    这个阵法,功效非常简单,汤昭大略分析,可以把它视作一个“终端”,只提供接入体系的入口,本身是没有多少内容的。重要的不是终端,而是体系本身。

    汤昭想要得到更多,就应该从这个终端“登录”,进入体系里看看能得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除此之外,这个终端里最要紧的部分,应该是留存了很多“身份证明”吧?

    就储存在……

    汤昭抬头,看向照着的那盏明灯。

    明灯材质类似于水晶那样的透明材料,唯独中间有一物若隐若现,似乎是……

    玉璧?

    那应该就是传说中的留影璧,是属于庄园主之物,也是整个庄园的中枢。那上面有所有关于庄园现存的身份影子,有庄主的影子,有剑客的影子,有剑奴的影子……

    那是长发庄园主才能看的东西,是有主之物。汤昭看不了,金乌来了,照样看不了。只有原版的简成龙在这里才能取下来看。

    这也没关系,汤昭他们有传送阵在手,随时都可以把那大少爷传送过来,当做工具人来开锁。

    汤昭已经有了计划。回去就可以着手安排。

    那貉本来一时好奇进来的,但此时不免失望。三阶庄园的录影圈乏善可陈,它虽然不懂什么阵法知识,但是见过真正的大阵,看这粗糙的玩意不免嫌弃,道:“这里没什么意思,出去吧。”

    那琵琶却是能从阵法看出些信息来。

    譬如玉璧也分层,最中心是庄园主,外面一层是剑客,影子只有大略的轮廓,最外面则是剑奴,那影子看来连人影都不像了。

    琵琶瞄了一眼,道:“庄园只有四个剑客?作为三阶庄园也很寒酸啊。就你们也要挑战二阶庄园?虽然落日庄园落魄了,你们胆子也太大了。是想要全庄上下一起死吗?”

    汤昭道:“这个……人手贵精不贵多,我等人虽然少,可是愿意全力以赴。”

    在琵琶不以为然的冷笑声中,汤昭心中也在冷笑:

    四个剑客?

    庄园还活着的幸五、幸七、幸九、幸十三,确实是四个人。

    果然,有人不在控制之内啊。

520 问松

    从树洞里出来,汤昭和两个渊使再度回到庄园的庭院里。

    貉十分扫兴,觉得没看到好东西,只钻了一回树洞。

    那琵琶沉吟不语,其余剑客包括幸苍在内都十分紧张,眼见渊使们从录影圈里出来,那树洞也没塌,连幸七都活着,才稍稍放心。

    而汤昭……汤昭很开心。

    因为这两个渊使带路,这一趟摸底的任务完成的非常顺利。该摸到的情况都摸到了,原本没抱着希望的摸到的,这回也摸到了。

    甚至还有意外收获。

    甚至可以说,汤昭这次摸排到的情况已经足够,回去再好好整理一番,长发庄园这里都可以收网了。

    情报到手,有些之前有顾忌不能做的事,现在也可以做了。

    进完了树洞,貉的兴致也消磨的差不多了,打了个哈欠,道:“没什么好看的了,这里太小了,又全是松树,一片绿的看着都犯困。咱们回吧?”

    幸苍等如蒙大赦,送瘟神一样把它们送出去。

    走过花园,穿过松柏屏障,汤昭依旧抱着的琵琶曼影突然道:“刚刚心影说得好。这里怎么全是松树呢?”

    眼看到了门口,它突然开口,众人皆是一凛。

    琵琶弦声慢悠悠的:“不是要说你们老庄主喜欢松树吧?我看不像。”

    汤昭还没有说话,貉问道:“哪里不像了?也有人就喜欢绿的吧?”

    琵琶耐心道:“你要说他不爱松树吧,这里松树真多,入眼都是松树,连屋里摆的盆景也都是松树,还要怎么爱松树?但你要说他爱松树。保存最要紧的留影圈的树为什么是槐树?”

    貉道:“换换口味?”

    琵琶不理会,继续道:“你看这里的松树太多、太杂乱了。一点儿规划也没有。东一棵、西一棵,并没有显出松树苍劲之美。还有墙上、屋顶上都有树枝缠绕,这是把苍松当做攀附之蔓藤来种,这反是侮辱青松。这不是爱松树的人的栽法。这甚至也不是行道遮阴的栽法、风水的栽法。见空就插,就好像拿松树当界碑抢地盘一样。”

    “还有那里——”

    琵琶的一根线从轴上拆了下来,倏然绷直,仿佛手指一样指向前方。

    它指的是花园的一角花圃中的松树。

    “那花圃原来不是种松树的吧?花圃也不是种松树的地方。我还看到有新翻土的痕迹。那里原来种着花,现在只剩下松树了。”

    她轴头上的眼睛盯着汤昭,然后又看他后面那些白发人,包括幸苍。

    “倘若这是你们老主人要求改换的,当初为什么种花?而且土的翻新也太新了,他不是死了半年了吗?倘若是你们新主人喜欢的,他都没有上山,何来要求翻新?而且这土翻的也很奇怪,这松树不像是挖土种好再填土种上的,倒像是直接从土里钻出来的。”

    “怎么,你们这儿的松树——其实是竹子变得吗?”

    汤昭惊讶于它的敏锐:它转了一圈可不是如貉那样白转的,发现了很多不协调处,只是一直不说,现在才发作。

    它觉得松树古怪,汤昭也这么觉得。

    如果说长发庄园有什么古怪,陈旧如此是一方面,无处不在的松树更是古怪。汤昭一路走来越看越是疑惑。

    但他再疑惑,渊使问了这个问题他也要回答,道:“这个……”看向跟在后面的幸苍。

    那琵琶的弦声仿佛有金属杀伐之声,道:“你看他干什么?是你不懂要他来解释?还是这松树不是老庄主喜欢的,是他喜欢的?”

    汤昭再次佩服这琵琶的敏锐,不但观察的十分细致,连猜测也切中根底,要么就是直觉惊人,要么是特别懂人心。

    汤昭的意思其实是第二种,但明面上说是第一种,道:“长发庄园是大总管规划的,小人并不知道。请大总管来为渊使分说吧。”

    那琵琶分析疑点时,貉一直浑不在意,这时突然道:“啊,你居然不是大总管吗?”

    汤昭一怔,心思电转,还是道:“这位幸苍是大总管,我是副总管。大总管年纪大了,是我的前辈,理当在我之上。我只等大总管去了再接大总管之位。”

    别看他说的不客气,但还算厚道,至少没顺杆爬,利用渊使的权势现场就要换人当大总管。

    他如今已经有了规划,不用节外生枝。

    连幸苍都很惊讶汤昭的客气,但转念冷笑:等我死了你来接位,可是想瞎了心了。你死十次我也不会死。

    那貉道:“要等他死吗?”他看了一眼幸苍,道:“你什么时候死?”

    幸苍一时如坠冰窖,目光甚至有一瞬间看向了花坛中的松树。

    汤昭突然道:“半个月。”

    那貉道:“半个月?他半个月后死?”

    汤昭道:“半个月之后,我们将去挑战落日庄园。那是个强大的对手,所以我们每个人都做好了有去无回的准备。而大总管,他对主人忠心耿耿,已经决定打头阵!”

    他说话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在擂台血战的规则下,先出场的人几乎必死,我们这些人都不免怯懦,不敢第一个上。而大总管不顾年迈,毅然决定身先士卒,他是准备一死来报答两代主人的大恩!到时候我也出战,但是在大总管之后,受他荫蔽。倘若大家一起死了那还罢了,倘若我能侥幸回来,自然能够继承大总管之位。”

    貉听了大笑道:“有趣,有趣!原来这糟老头居然不怂!好,我倒要看看他有多厉害。”

    幸苍神色僵硬:按说幸七这话是给他解围。渊使喜怒无常,一句话说不好就可能现场给长发庄园的大总管来一场新老交替,幸七把时间推后,又与“有趣的事”绑在一起,方给他争取了半个月的喘息之机。

    这么说来,他无论如何应该谢谢幸七的。

    然而……

    这不是和他在大门口挤兑幸七让他出战血战是一样的么?都是借形势逼着对方不得不就范,只是逼迫的对象倒转。

    现世报么!

    双方一来一回互相伤害,别人倒没损失,只两人一起手拉手进了必死的局。

    主打一个同归于尽。

    幸苍干笑一声,应了一声是。这一下他没办法反悔了,因为到时候这个古怪任性的渊使也在,他不可能不上场。

    这时琵琶道:“这么说这松树都是你布置的?”

    它还记得这茬呢?

    这个麻烦幸苍也推脱不开,只得上前答道:“我们新主人爱松树。他人虽没上山,但已经让我们广种松树。原本这里的花都是老主人爱的,新主人却早看不惯了,他说乱花迷人眼,不利于上进,吩咐我们务必扫清花坛的浮华气息,只种苍松翠柏方能清心。”

    这话乍一听倒能圆上,但汤昭知道他纯熟胡说八道。这却坐实了汤昭的一个猜想。

    本来以为是这座庄园,现在看来,或许是松树?

    之前他们在三个院子都转了一圈,汤昭注意到,除了满院子的松树,还是南山石、有鹤、有龟、有桃树,这些东西有一两样还罢了,偏偏全都聚齐,那么只能指向一个主题。

    难道说他的剑意竟是……

    琵琶弦一动,便没在说话,比起貉它更冷静,也可能是懒得和这个只有半个月寿命的家伙计较。

    好容易把这一茬儿对付过去,汤昭最后道:“渊使大人,您庇护了我们长发庄园,我主人也必感恩戴德。不知他是否有荣幸拜见渊使大人呢?”

    那貉道:“我倒是不感兴趣,喜欢松树绿的人……不过也行吧。按理说他要到了二阶才有资格正式供奉我,但谁叫我主动留了影呢?”它往短粗的尾巴上一搓,搓下三个丸子来,递给汤昭。

    汤昭颇觉埋汰,但也不好不接,仔细一看,从它毛茸茸的尾巴上搓下来既不是毛线团子也不是滋泥儿,而是一团团影子,但摸起来有实质,如线香一般的质地。

    “这就是我的香,按山上的规矩叫做心香。”貉解释道,道,“点燃就能见到我了。”

    它又特意道:“一般来说我是会回应的。不过我们平时也有事做,尤其最近祭祀将至,灾祸也多,我们很忙的,不要乱联系我。斗剑前三天要联系,我亲口问问他准备的怎么样了。难得我有心庇护他,倘若他是个废物,我先灭了他,省得他给我丢人。”

    汤昭捧着搓香丸子,道:“一定,一定。我必亲手将这宝贵的香送到主人手中。主人自将它供奉香桉上,沐浴斋戒,常备祭品,诚心诚意供奉大人。”

    他稍微捻了一下那香,心想:明明是动物,却能搓下香来,它们是什么存在呢?罔两的天外天造物?依附罔两的上古灵族?还是……剑象?

    如果是剑象,那不就跟……

    跟谁来着?

    幸苍在侧听得大为愤恨:他利用上山的机会把幸七和幸五这对叛徒控制住,先逼着他们去斗剑会上动手,又以训练之名将他们监禁,只等一点点剪除简成龙羽翼,再利用斗剑的机会推进自己的计划。

    明明一切顺利,哪里想到冒出这两个惹不起、躲不开的恶客来?

    这幸七又着实滑熘,懂得顺杆爬,先逼着自己也参加斗剑,还当了先锋,现在又抢着要去把那几个破泥丸子送到主人手里,分明是借机离开庄园,又破自己一局。

    然而,若以为偶然攀上两个杂毛妖怪就可以反败为胜甚至拿捏自己就太可笑了。他真正的布局可不在小处上。

    且等着看吧,半个月之后见分晓!

521 独醒

    两个渊使最后还是走了。

    汤昭坚持礼节,送两个渊使送到大门外,一路还送了数里。他这样的身份,送渊使其实都嫌分量轻了。为了不显得长发庄园太过失礼,幸苍身为大总管,只得也跟着送出去。

    等到貉和琵琶消失在天上的影子中。其余众人方停下脚步。

    该回庄园了。

    “大总管,这等大喜事要通知主人啊。”汤昭拖着三枚心香,激动的道:“我现在就下山,把此三宝献给主人。你先回去吧,我立刻出发。”

    看他装模作样的样子,幸苍一阵腻味,但早料到他有这么一出——不就是出了庄园就不打算回去了,怕被自己囚禁么?

    他心中一时盘算。

    此时两个渊使已去,最大的阻碍已经不在,他可以选择把幸七强留下来。

    但盘算了一下,他并没有选择动手,刚刚最好的机会失去了,现在已经在庄园之外,再动手不免多生波折,他虽有把握拿下这奴隶,但缺少叫他插翅难飞的控制手段。若弄得鸡飞狗跳反而不美。

    当然,那两个渊使虚无缥缈对幸七的“照顾”也有些影响到了他,略从心了。

    最重要的是,他捏着一张底牌,半个月之后定能雷霆万钧的将对面一扫而空,也就不在乎一时得失了。

    他哪里知道,汤昭察觉到了他欲动手后又退缩,心中也有点失望。

    他来罔两山一次,各个方面收获颇丰。幸苍的价值大大下降,隐患却是渐渐上升。若是老家伙动手,汤昭便顺势将他宰了,十分方便。

    可惜了。

    算了,他有个猜想,若是真的,幸苍还另有一份价值。就留着吧。

    汤昭顺口邀请幸苍和他一起下山,幸苍自然不肯,好容易上山,他岂会又回到那个大少爷的眼皮子底下?汤昭本也不是真心邀请,便不强求。两人仿佛忘了之前在庄园门口隐隐对峙,忘了互相挤兑对方下场,再度回到了平手之位,若无其事笑谈几句,告辞分别。

    汤昭还是带了幸五下山。

    幸五这个人比较软弱,实力只能算还行,剑意还算有趣,虽然心向新主,但不能指望他对幸苍有什么反抗,从这点来说他还不如留在山下愣头愣脑的幸十三。但汤昭还是带着他,把他救出幸苍的掌握。

    一则算是巩固一下阵脚,二则,有一个实验需要幸五配合。

    两人离开庄园,眼见离着幸苍越来越远,幸五不由自主的松了口气。

    汤昭道:“怎么,你也不喜欢在庄园呆着?”

    一个也字让幸五又放松了一些,点头道:“谁会喜欢在山上呆着啊?除了大总管。”

    汤昭笑道:“正是。本来就不想上山,有了大总管,就更不想了。”

    幸五点点头。虽然不敢说的太过,但是和同事一起私下里说领导的坏话,着实令人心情愉悦。他想到一事,道:“今日你进了录影圈的事,可千万别告诉主人。如果说了,纵然主人再信任你,心里也会忌惮,你就没了存在的理由。你放心,我们都不会告诉主人,连大总管也不会说的。这是奴仆之间的默契。”

    汤昭自不会反驳这种明面上一点儿错处没有的话,道:“我知道。不过你觉得大总管会隐瞒这件事?”

    幸五叹道:“会的。剑奴侵入主人的腹心,碰触祭祀宝物,不但是天大的罪过,也会让长发庄园名声扫地,为别的庄园所鄙夷。大总管深以庄园为重,绝不会泄露这件丑闻的。你看他自己从没进过那个地方。”

    汤昭道:“他是进不去吧?老主人布置槐树在录影圈外,就是防他的松树的。以树防树,这也是很高明了。”

    幸五闻言,突然顿了一下,道:“是不是防备,咱们做奴仆的不敢猜测。老七,你的意思是你认为大总管的剑象是松树么?”

    汤昭反问道:“难道不是?”

    罔两山的剑客出手很少,剑的情况外人不能得知。幸苍虽然有出手屠杀的记录,但没人看清楚他怎么出手的。卫长乐刺探情报,也只是猜测他的剑象可能是庄园。有整个庄园帮助,才能让他以一对多依旧呈碾压之态。

    但汤昭自己上山之后观察长发庄园,还是不认为那是剑象。以他的灵感,若真是剑象必有感知。反而那无处不在的松树更似剑象。以松树深入一木一石的枝丫、松针来控制庄园,看起来可不就像庄园听命一样?

    幸五压低了嗓子,道:“我不敢断言是不是,但你要知道……幸三是这么想的。”

    汤昭眉头一挑,幸五道:“当初他曾经私下跟我说过这个猜测,要我防备那些松树。也许他猜对了。但是后来他死的无声无息,说明他的防备也不是很有用是不是?”

    汤昭蹙眉道:“这样……”

    幸五叹道:“我的剑象你也知道,是生命之源,对生命的气息尤为敏感。就我看来,那些松树应该是真的生命才对。”

    汤昭沉吟:幸五之言也有道理。那么……若是他猜错了,不是松树,那幸苍的剑象是什么呢?

    ……

    两人一路下山,终于回到了染坊。

    此时周围的席鹏撤了不少,大门前变得清净许多。

    一进门,就见江神逸从门里出来,满是兴奋之色。见到汤昭,他微感讶然,但立刻更加高兴,道:“你回来了?正好,我有一件好事,大大的好事!你跟我来!”

    汤昭跟幸五点了点头,便跟着江神逸去了后面。

    幸五见他离去,微感怅然:在庄园中他固然战战兢兢,但在山下他也隔绝在主人亲信之外,可见他无一处混得开。这本来寻常,本来就不是一路人,怎能轻易融入?

    偏偏幸七能和主人那边的人如此融洽,也不知他怎么做到的。

    ……

    江神逸拉住汤昭进了内院,明明刚刚还火急火燎的要宣布什么大新闻,此时却已经平静下来,反而板起脸,露出若有若无的神秘笑容,道:“我这里有一个天大的好消息。你猜猜是什么?”

    汤昭道:“你已经破解了剑种侵入灵感的出入问题?”

    江神逸:“……”

    过了片刻,江神逸悻悻道:“你居然猜到了……你就算猜到了,难道就不能假装思索一番再猜吗?最好猜错一两次再说出来才更有趣呢。”

    汤昭笑道:“不是我猜到了,是我对师兄有信心。以你的本领,这些天潜心研究,破解这前无古人的大难题也不奇怪。我若犹豫不决,难以置信,连想也不敢想,就是对你能力的不信任!”

    江神逸还算受用,道:“这倒是。我也没那么轻松,能有突破算是运气好。倒是你的课题……”他看到汤昭温和的笑容后,突然提高了声音道:“你也成了?”

    汤昭笑道:“你看,你也不大惊讶,可见咱们兄弟是互相信任的。”

    江神逸顿了一下,气道:“扯淡,我很吃惊好嘛?你有能力研究课题我不奇怪,但你哪儿有时间啊?我最多看着流水席棚,每日全力研究,你庶务缠身,忙着迎来送往、阴谋诡计,你在梦里研究的?而且研究斩断罔两与剑奴之间的祭祀关系,必然是上了罔两山才能研究的,你不过走了一趟,区区两三天功夫就破解了?这世上对你还有没有道理可讲了?”

    汤昭笑嘻嘻道:“运气,真的是运气。我能破解不是凭我自己的知识,而是无意间窥见了一个罔两山的秘密,一下子捅破了那层窗户纸,豁然开朗。与之相比,解放祭祀剑奴都算小事了。或许这是我们瓦解罔两山力量的关键,走走走,咱们去见金乌殿下,一起研究研究。”

    江神逸被他推着走,哼哼唧唧道:“你别嬉皮笑脸的,要是阿昭的模样也罢了,如今你这模样,再笑嘻嘻的可真吃不消……”

    两人连说带笑进了金乌的正院。因为汤昭回来的消息并为保密,自己人这时已经都知道了,自然会回到正院这里的。两人也不急,就在院中等待。

    这时,第一个人进来,竟是卫长乐。

    汤昭一直关心这个遭遇甚惨的旧友,上前打量他的状态,气色比之前是好一些了,但短短几天时间,说什么脱胎换骨、精神焕发,肯定是不可能的,只能慢慢调理,问道:“长乐,这两天怎么样?”

    卫长乐点头道:“很好。睡觉的时候很安稳,不会被别人惊醒,也不会被自己惊醒。”一面说,一面铮的一声,拔出一把短剑。

    江神逸在后面微感讶然,不明白卫长乐为何拔剑,但并不紧张,这是来自于对汤昭的信任,一则信任汤昭接纳卫长乐说明关系可靠,二则信任汤昭的实力,即使卫长乐手持宝剑近在咫尺,也伤不了一个剑侠分毫。

    同样,汤昭更不会紧张,只是若有所思。他的安稳来自于对卫长乐的信任,心中也猜到了这应该是来自于之前的约定。

    只是他已经忘了。

    在汤昭的平静等待中,卫长乐挥剑:

    “剑术——独醒!”

    仿佛搬开了压住泉眼的大石,无数泉水涌现。汤昭的记忆一下子丰盈起来,一合掌:

    “对了!凌姑娘,我把她留在落日庄园了。”

522 分析

    汤昭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江神逸愣住,道:“凌姑娘?那是谁?”

    汤昭看了卫长乐一眼。

    卫长乐摇了摇头,道:“过度使用独醒的话,会让消失崩溃。”

    于是汤昭拍了拍江神逸,道:“一会儿说。”

    他转头对卫长乐笑道:“恭喜啊,长乐。”

    长乐微微欠身,道:“谢谢昭哥。若不是你,如何有长乐今日?”

    汤昭笑道:“若不是你自己的坚持,天下谁能成全你?”

    两人相视一笑。

    汤昭心中甚慰,卫长乐身上终于也发生了一件明确的好事——

    他成为剑客了。

    这时,他队伍里的人也慢慢来了。

    此时一是大规模的宴会已经告一段落,无需那么多人手,二是幸苍上山,也不用人看着他,于是人来得比较齐,能来的都来了,连一向跟着迟明镜的冯志烈也来了。

    毕竟迟明镜如今也不在了。

    最后金乌回来,开启了照耀领域,两个阎王店的童子给每个人倒上茶水,便开始说事了。

    不等汤昭汇报这次罔两山之行,金乌先问道:“见到毁灭了?”

    汤昭微讶,问道:“您是猜的,还是感应到毁灭的气息了?”

    金乌道:“昨日有一瞬间感应到了,不过很快就消失了。我以为是你见到了它,或者说它现身来见你。”

    汤昭心中诧异:毁灭气息可是出现在罔两山第二阶,相隔那么远,竟然也能感觉到么?解释道:“昨日毁灭确实现世片刻,我也感觉到了,我已经大略知道它在哪里。不过并没有见到毁灭。这几天时间不长,还是发生了不少事的,我从头说吧。”

    于是他从影阆桥说起,如何意外遇到渊使貉,如何在落日庄园与乌杀羽谈判订立新赛制,如何遇到幽灾,感受到毁灭的气息,如何下到第三阶梯回到庄园与幸苍对峙,如何见到找上门来的貉与琵琶,如何进入录影圈接触长发庄园的核心……

    这两日的经历,虽没有大的战斗,但着实发生了不少事,也可以算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了。

    等到大略说完,汤昭喝了一口水,总结道:“这次我上山有两条线,干系两件大事。一是与落日庄园的争斗,包括长发庄园的内斗,这是我本来上山的目的。二是探明罔两山的整体情况,这是意外收获。我先捡要紧的说。”

    要紧的,毋庸置疑就是罔两。

    他们干嘛来了?

    罔两山才是真正的目标,其他不过是手段而已。

    “先说罔两。本来我以为进了罔两山就是进了罔两的地盘,要处处小心,以我的身份和实力,很难靠近罔两,大概是探不到什么有用的情报。结果我运气好,察觉到了最重要的事。再加上一些后来的佐证,最后连支线也能破局了。”

    说了几句开场白,他直接说出了自己的结论:“我发现——罔两虽在罔两山,它如今不管罔两山,又或者说,它管不了罔两山。”

    “罔两山内部频发灾祸,比如幽灾。一出来各处受害,各庄园无不受到波及。那绝不是罔两自己的意志,而是失控的表现。灾难发生的时候,它自己无法出面,它的爪牙没有招数,没有遏制灾害的手段,反而一起奔赴祭台找它,打开祭台放它出来。就是那个时候,露出了一丝毁灭的气息。”

    汤昭当时感到毁灭气息的时候,曾经以为那几个渊使是借助毁灭来压服幽灾。但后来来到祭台前,剑谱感应到了台下正是罔两,那么还是渊使去搬罔两出面更符合逻辑。

    但在搬罔两的时候,毁灭的气息也很清晰,所以……

    “据我推测,现在罔两还是被毁灭压制着。即使不是彻底压制,也绝对没办法摆脱。罔两在哪里,毁灭就在哪里。毁灭剑意不但影响它的行动,也一定会对罔两山造成破坏,所以罔两自己造了一座祭台,平时藏在祭台里,等同于自我封印。所以我们一点儿没有察觉毁灭的气息。唯有祭台打开,它出来的时候才能察觉道毁灭的痕迹。”

    金乌恍然,道:“这么说要把毁灭放出来,需要打破祭台?”

    它想了想,又道:“是不是在那个祭祀的日子会比较容易?”

    汤昭道:“从根本上应该如此,但谁也不知道直接打破祭台会引起什么不测后果。如果我们什么也不知道就这么硬来,说不定会引起灾祸。到时候反而遂了别人的意。比如龟寇。”

    众人听到龟寇,微微一凛:他们来这里的目的第一是为了金乌殿下收回剑意,第二就是阻止龟寇的阴谋。

    这些日子,关于龟寇的行踪不能说毫无进展,但也是停留在猜测阶段。虽说综合各方情报分析,越猜离着真相越近,可是终究还没作准。

    既然汤昭探明了罔两的所在,那么也可以据此单独开一条线来盯着龟寇了:既然龟寇的目的是毁灭剑意,那么不管他们现在在哪里蛰伏,准备了什么手段,最终的目的肯定也是打破祭祀台,收取毁灭。

    而这个过程,肯定是在大祭祀上进行最为容易。因为那时候祭祀是真的要献无数贡品给罔两的,祭台肯定会松动,甚至主动打开。那时防守最为薄弱,如果准备充分,或能直接让祭台再也无法合拢。

    但在众目睽睽之下,尤其是一众渊使、数位剑侠,上百位剑客眼前出手破坏祭台,那肯定是要经历血战的。

    这个时候如果有人抢先出手,无疑是为其他人吸引火力。比如汤昭这边先动,就做了龟寇的垫脚石,或者反过来,龟寇先动,便做汤昭这边的垫脚石。就看谁更能后发制人。

    现在看来,双方还没交过手,还躲在黑暗丛林里,没到决一胜负的时候。

    汤昭先搁下这个不谈,继续自己的思路:“罔两它不但自己被压制不出,而且对罔两山的控制也绝对不强,甚至可以说失能。罔两山是它的剑势,但是它并没有控制日常运作,对罔两山的控制远不如其他剑仙。甚至可以说,对罔两山来说,罔两相当于死了。那剑势是罔两的遗留,有独立的运作机制。”

    罔两山的情况很像剑州。当初坤剑剑圣也是离开人间,把剑州留下。剑州四年一现世,每次都有不同的形态,有自己的规则,蕴藏当年的剑圣宝物,简直就像活的世界。但它其实是以当年剑圣设下的规矩自主运行,不会临机变通,也没有偏好喜怒。

    就像是AI程序。

    罔两山恐怕也是如此,而且运作的不如剑州。剑州可没这个灾那个祸的。

    “如果罔两自立山起就建立这套自我运作系统——我暂且称呼它为系统吧,现在运作了百多年了。漏洞百出。比如层出不穷的灾祸,肯定不是罔两为了增加气氛自己弄得。听说幽灾这等灾祸自建立起就时有发生,可见这系统一开始就有bu……就有漏洞。而现在灾祸越发频繁,可见经历这么多年这系统已经成了老牛拉破车,越发不堪用了。如果能再研究一番,甚至可以直接瓦解罔两山。”

    金乌喜道:“那太好了,你能做到吗?”

    汤昭干咳道:“现在还不行。一个覆盖罔两山的系统,纵然漏洞百出,也不是我能一时三刻就解决的。”

    何况它只是被汤昭叫作系统罢了,并不是真有什么代码、软件、硬件之流,把服务器摧毁了就能破了,它还是“剑势”,只不过是相对而言比较脆弱的剑势。如果有人能从根上摧毁它,首选是金乌。

    汤昭最多是给它指一下漏洞在哪里。

    毕竟这个系统也不是全然是剑势,它还有一部分是符式嫁接的,这部分在汤昭的射程之内。

    “我现在研究了一下终端……就是长发庄园那个录影圈。录影圈是祭祀阵的核心,应该是整个运行系统的末端。而且这个末端在符式体系之内,是以符式为体系与罔两山相融合的。从这个体系上,我发现了一些关键。”

    汤昭缓缓道:“之前他们曾说过,剑奴也好,剑客也好,都早已把自己的一部分献祭给罔两,这才得到罔两的庇护,避免痛苦。这献出的一部分就永远回不来了,等到死亡之后身心魂魄也永远的投入影渊。我现在还不知道他们死了之后是不是真的会去真正的影渊,但我有把握,他们献祭给罔两的那部分心魂,不在罔两手里,也不在录影圈那里,在现在运作的系统手里。”

    上传的数据,不在终端,在云端。

    “所以幽灾一来,现在的系统断开,连不上每个剑奴之后,他们寄放在罔两山的神魂离开了,但是痛苦也离开了,并不会返回。也就是说,只要不在系统的影响下,那些剑奴就可以获得当前能掌控身躯的自由。”

    江神逸恍然道:“这就是你想出来的拯救剑奴的计划?”

    汤昭点头道:“这是最最保底的计划。就是剑奴们愿意抛弃已经献祭过的那部分,以残躯过完余生,那我可以让他们现在就得到完全的自由。往大了说,我可以制造大的风暴,模仿幽灾,暂时隔离罔两山,惠泽所有人。往个人上说,只需要一个简单术器,足以屏蔽系统,让人彻底离线,获得长时间的自由。”

    简单地说,他现在可以临时拯救所有人,或者永远的拯救某一个人。

    “从那些被寄放的痛苦可以随时返回来看,这些被献祭的部分只是寄存,并没有被消化。所以只要将来能在罔两反应过来之前打碎系统,那些被献祭的部分可以原路返回。”

    那样的话,就可以永远的拯救所有人!

523 倒查

    一番话说下来,众人有听懂的,也有半懂半不懂的,但都很兴奋。

    无论如何,虽然过程一大堆,各种莫名其妙的用词令人头大,但最后给出的结论大家都是能听懂的。

    难题一个个解决了,计划有了眉目,此行大有收获啊!

    江神逸紧接着问道:“这个结论很大胆啊,你做实验没有?”

    这话也只有他能问。他和汤昭是师兄弟,又是符剑师以技术的角度讨论,说这话没问题,其他人问就有质疑的味道了。

    汤昭很诚实道:“刚刚分析,还没实验。大胆假设,小心求证么。我打算这两日实验,就请幸五,幸十三两个配合一下。”

    这两人都是原本长发庄园的剑客,幸五是汤昭从山上带下来的,幸十三一直在下面,都已经算金乌圈进来的人。他们肯定愿意配合这个实验,别说不会有性命之忧,就算冒了死亡危险也会愿意。

    生命诚可贵,自由价更高。

    金乌点头道:“这很好,你就将这件确认一下。若真能成,那边是一件大好事。这次一上山就定了两件大事,这进度不错。相比而言,落日庄园的挑战也不算什么了。”

    它指的两件事,一件是查知了罔两所在,确定了最终总攻的方向,另一件自然是找到了还众剑奴自由的希望。

    与这两件相比,关于落日庄园的事就不值一提了。

    当初他们定下挑战的计划,一是为了上一个台阶,去更亲近罔两的地方看能不能觑到罔两的破绽,打探毁灭的消息,至少修传送阵的时候能传送到更核心的位置。再一个,就是为了搅浑水,弄得声势浩大的,看能不能摸出什么鱼来。

    说白了,是进入冲刺阶段前的打草惊蛇之计,

    现在既然已经知道蛇在哪儿了,还要打草吗?

    要不然凑合凑合?

    汤昭道:“我觉得落日庄园这一战应该进行。第一,咱们庄园上第二台阶有好处,咱们之前就明确了。能就近设传送阵方便举事这是一,能近距离观察乃至研究这系统是怎么运行的,这是二。第二阶有我看重的一支力量,上去之后能尝试将它们收服,这是三。”

    这支力量指的自然是罔两力士。汤昭现在还有控制它们的令牌,只是还没机会尝试。要是在二阶庄园扎下根来就可以尝试了。

    “再者,我发现幽灾在第一阶梯和第二阶梯频繁发生,偏偏第三阶梯能免祸,可能是因为系统对第三阶梯掌控不足,根植于系统内部的灾殃反而不能侵蚀那里。留在第三阶梯虽然相对安全,但于大计无益。咱们争取升上一阶。”

    汤昭虽然常用“觉得”这种词,但他实实在在是这支队伍的首领,而且这是他亲自拉起的队伍,由他将各方力量集合在一起,实有说一不二的权威。他做的决定,即使金乌反对也是无效的,何况金乌没啥反对的道理,道:“那行。那就战呗。把落日庄园踢下去再好不过,我听这个名字就很不爽。”

    它话里话外,只把这场斗剑当走过场,踢下落日庄园简直轻而易举。

    他们,必胜。

    哪怕是汤昭刚刚已经把这次战斗的规则传了回来,明说了要庄园主、剑客、剑侠三场比斗,也没动摇大家的信心。

    或者说,信心更足了好嘛。

    这规则听起来很残酷,但细想起来非常好,好就好在有利于强者。

    而在场的人都自信,自己这边绝对是强者。

    首先剑侠局,这是必胜的吧?只需要一个强者,这个强者可以是汤昭,也可以是其他人,总之是优中选优,云州的底蕴绝对比区区一个落日庄园强。纵然不用搬出高远侯亲自下场,也有的是身经百战的高手,就算是生面孔也没关系,到时候说是外援即可。反正大家都请外援,摇人是他们的强项。

    然后是庄园主局……

    噗。

    让金乌下场,除了罔两,谁配做金乌的对手?乌杀羽?

    乌掏心也不行啊。

    至于剑客局……会稍微麻烦一点儿。

    倒不是输赢,而是这个赛制太容易死人。血战到底,那不是虚言,是真的流血。大家既然来到这里就不怕流血,但是为了这场擂台流血殒命,和落日庄园的剑客兑子,总觉得亏得慌。

    好处是如果有绝对的强手,可以一串八。

    当然一串八是比较理想的情况,这样的高手并不多。剑客乃至剑侠之间,相互克制是非常正常的,可不是简单的我比你强,我比你剑元多、剑术多、经验多我就能赢得。

    纵然能一路赢了七个人,甚至还有余力,也可能第八个人就正克你,莫名其妙就死了。

    所以保险的话,至少要有两个大高手,再保险一点儿……有人在前面垫一垫更好。

    如果找人垫的话,自己人不做炮灰,那选择只能是长发庄园的人了。

    幸苍这老家伙肯定跑不了。汤昭已经在长发庄园逼他下场,到时候渊使在场,他想反悔也由不得他。其余白发剑客就要看形势了。

    留在这里的幸五和幸十三本就倾向新主,如果汤昭的实验成功,他们摆脱了祭祀之苦,那必然感恩戴德,忠心可用,愿意为这边效死,那反而不宜做炮灰了。倒是留在山上的幸九,如果不能摆脱幸苍的“看重”,可能会变成一个选择。

    但无论如何,众人都对自己这边的实力有信心,哪怕还不知道对面出场阵容,依旧有信心。

    汤昭却道:“我倒觉得,斗剑不可等闲视之。这回我去落日庄园看到了乌杀羽本人,给我的感觉是眼高于顶、脾气暴躁。颇不似能提出第一版两个方案的人。而且他的健康状况堪忧,已然风烛残年。以他的状态,好好保养尚不知能支持几年,诀不该主动挑衅亲自下场。虽然没有十成的把握,但我感觉——他背后有人。”

    这时冯志烈问道:“有人?有人指的是谋主呢,还是主谋?”

    汤昭道:“我倾向于后者,但说不定两者都不是。还有一点,我比较在意,我进去的时候,老家伙在把玩一只乌龟,我多看一眼,他立刻收了起来。”

    听到乌龟,房蔚然先警觉道:“乌龟?龟寇?”

    汤昭道:“有可能。也有可能不是。若说是龟寇,倒也符合。但我们已经猜测龟寇在暗星庄园,那暗星庄园却曾经入侵过落日庄园,双方并不对付。”

    江神逸道:“或许暗星庄园那一次入侵已经把落日庄园收服了呢?现在落日庄园已经成了龟寇的走狗了?”

    汤昭道:“有可能……不过我觉得不是。咱们叫龟寇是蔑称,其实前魏享水德,图腾是玄武。那个把件应该就是乌龟,不是玄武神兽。所以我很疑惑。再加上他们提到了落日庄园是‘要道’,我也很在意,所以我让凌姑娘留在那里,帮我看着落日庄园。”

    听到凌姑娘,在座众人都露出茫然神色。唯独金乌哦了一声。

    汤昭一笑,白狐是带着消失法器上山的。带着法器本是有备无患,没想到真的用到了。

    消失法器是汤昭最早用眼镜转换成符式的剑法,在眼镜的帮助下,消失这个剑法已经被转化为可复制的符式,虽然还是不如术器复制起来那么方便,但已经有了备份。

    汤昭上山前就和卫长乐约定,下山之后要对他使用独醒,也就是从对单人解除消失记忆的剑术。这个约定和消失的是什么无关,只是和一个剑术有关,所以卫长乐不会忘记这件事,两人算是绕开消失的规则。

    卫长乐在这几日突破了剑客,剑术强力,让汤昭完全摆脱了消失的影响,但只有他一人记得凌抱瑜的事,其他人都不记得,只有金乌因为境界极高,不说完全不受剑法影响,也有一部分超然,所以还记得几分。

    汤昭不再提凌抱瑜,反正凌抱瑜的情报只需交给他,与其他人无关,别说多了影响消失效果。

    汤昭正色道:“冯前辈,我交给你一个任务。”

    冯志烈讶然,他自从被迟明镜看上了,基本上就是装装小女孩儿卖卖萌,没什么正经事做,怎么汤昭又想起他了?

    哦,之前迟明镜混在队伍里,跟着汤昭他们一起上山,现在应该跟着图非进了长衣庄园了,不想要他了,他只好又开始工作了。

    汤昭道:“倒查咱们得情报来源。查查咱们和落日庄园斗剑这件事到底有什么隐情。从第一个透露给咱们庄园升阶规则的人开始查。我记得是前几日的酒宴上有人提起,咱们才留意的。从那人开始,查他的关系网,背后有何人指使?然后这些日子咱们意外得到的关于落日庄园的情报全部筛一遍,看有哪一件是被人透出风来的?”

    冯志烈神色凝重,道:“你怀疑这与落日庄园的斗剑之约是一开始就有人做局?龟寇?还是……幸苍?”

    汤昭道:“都有可能,也不要局限在这两方,万一还有其他隐藏的敌手呢?若真是幸苍,他如今不在,控不住当初的人,正好查起来容易。”

    他又冲着白芷和紫苏道:“两位姑娘配合一下。还有阿沁,你也跟着冯前辈去查。”

    阿沁纯属是无孔不入,能力好用,没什么搞情报的知识。白芷和紫苏却是靖安司出来的,刺探情报是她们的本行。两人答应一声,心下却有些发虚:之前很多情报也是经过她们的手刺探出来的,当时可没觉得有问题,莫非是不知不觉被人下套了?

    若是这样,那可就丢脸了。

    好在都是一起从云州出来的,是绝对的自己人,忠诚是没有问题的。汤昭不会怀疑她们。

    只不过是能力问题。

    汤昭也真的没怀疑,两人虽然是专业的,毕竟年轻,实力也不到,不知不觉被算计了也不足为奇,所以他才让更老到经验丰富的冯志烈领衔去查。

    他正色道:“或许敌人比我们想象的更狡猾,势力更大,以至于一开始就有算计,但没关系,无论发生什么,我们都可以将计就计。落日庄园一役,我们势在必得。”

524 更改

    是的,要赢。

    无论对方有什么阴谋,众人来这里的目的,本就不是和他们缠斗一庄一地的,目的是铲平罔两山,解放所有山上的奴隶,挖去人间一块疥癣。

    顺便,找找毁灭剑意,找找如意剑啥的。

    为了这个目标,他们准备了充足的人手,坚定地后盾,有剑侠带领,金乌压阵,本来就该无往而不胜的,就好像开着坦克一路狂奔,路上有什么小坑小坎儿,路过都应该感觉不到的。

    最多龟寇是一面矮墙,罔两山是一座高墙,这两座墙要铆足了劲撞过去,其他的……

    碾过去!

    汤昭略过无所谓的动员,直接道:“剑侠局,不出意外是我上。”

    他虽然是新晋剑侠,但实力一向很强。景行剑是强剑,而且他是双剑意,其中一个剑意直接继承金乌剑。且他走的是堂堂正正之路,不走偏锋,掣肘最少,能应付的场面多,所以胜面最高。

    当然,不出意外的意思是,如果能得到消息对面派出来的是天克他的剑侠,他也不可能真的头铁非要往南墙上撞。他不是那么执拗的人。

    庄园主的局不必提,真正的不确定在剑客局,八个剑客还是太多了,变数也很大。

    在场唯一一个明面上的剑客张了张口。

    汤昭抬手阻止了房蔚然的自告奋勇,道:“没必要现在就决定。我会请君侯调人,拿到情报再选人。”

    是的,到时候会有情报的。

    不然让凌抱瑜一个大剑侠留在落日庄园干什么?

    找幕后主使,找特殊要道,那再顺便再找找对手情报呗。反正一个羊也赶两个羊也放。

    到时候拿到第一手资料,再对应的选人,自然十拿九稳。

    牌库本来就打,稀有牌很多,对面还是明牌,真想不到怎么输。

    “不过,这个擂台局还可能会发生变化。”

    众人听了颇为费解,江神逸道:“还变化?不是他自己提出来的吗?他都打过自己的脸还要再来一次?”

    汤昭道:“一般人是不会这么没脸没皮。但如果他确实有人指使呢?之前那个血战的方案对他有利,但别忘了,我刚刚借势逼迫幸苍这老货第一个上阵了。如果他打头阵,几乎是必死无疑的。”

    众人恍然:现在这边发生了变数。如果落日庄园的背后人物和幸苍无关,那么赛制就不应该会变化,如果真是幸苍的话,他为了性命就会要求乌杀羽再度出尔反尔,让自己得以活命。这也是一个有效的试探。

    房蔚然问道:“老家伙真有那么大本事?他说什么乌杀羽就做什么?就是一阶庄园也不能这么指挥二阶庄园吧?他凭什么?实力很强吗?”

    汤昭沉吟道:“是啊,他凭什么呢?实力他应该是有的,但一定还有更不寻常的地方。我去长发庄园看了,那庄园本体应该不是他的剑象。我们之前的猜测有些问题。”

    卫长乐点点头,他刺探情报的时候还不是剑客,看不透也很正常。

    “我本来以为是攀附庄园上、无孔不入的松树。但幸五的话确实让我动摇了。老家伙诡计多端,或许松树也是他弄出来的挡箭牌呢?然而他确实在长发庄园中底气大增,看样子有十足的把握把所有人都杀光了。他的剑象应该就在庄园里,只是藏得非常隐蔽。我……始终觉得那些松树确实古怪,这我不会看错。如果他的剑象不是松树的话,可能是依附其上更抽象的东西。”

    这个判断他自己也不自信。

    剑象就是具象化的,它就不应该是抽象化的东西。没有实体,别说能不能成形,就是成型了,也没办法降临,如何迈入剑侠的门槛?

    当然世事无绝对,历史上也有那么极个别的例外。

    能弄出抽象剑象的剑客,不但遇到了百年不遇的巧合,他还一定是个野路子。没经过系统学习,不知道规避风险。这些剑客如果不死心要向上攀登,只能付出难以想象的努力。

    努力啊……

    汤昭想了想,道:“他的剑象肯定和庄园脱不了干系,爱庄园嘛就是爱自己,人人都说以庄园为重就在这里。所以毁掉庄园就是毁掉他。”

    他已经进过庄园了,该得到的信息得到的差不多,剩下的可以说无关紧要。下一次进庄园就是奔着录影圈这中枢去的,为了研究终端还需要一些时间。至于外面的庄园,那些松树和松树,不妨直接推平了。

    顺便也把大少爷的“尊父”处理一下。看在提供进山机会的份儿上就入土为安了吧。

    汤昭这边的事儿大略总结了一下,就由江神逸来说。他得意洋洋的将自己对魂魄与剑种的相溶性研究取得初步成功的事儿一一道来,虽然还是除了汤昭其他人根本听不懂,但没关系,他们能听懂结论就可以了:

    “已经初步成功!我已经将一个剑奴体内的剑种引出来啦!”

    汤昭领头,掌声四起。江神逸满面笑容的鞠躬致意,好像做了一场极其成功的演讲。全不顾听众根本不懂他说的是什么。

    汤昭道:“好,技术方面都解决了,关键是怎么把这个结果传出去。”

    如果让剑客、剑奴们知道自己有完全自由的希望,必然在罔两山积累遍地待爆的火药,只需星星之火就可以炸得天崩地裂。

    但关键是怎么让那些人知道?

    这就好像汤昭有一便宜实惠的好货,只要告诉那些目标顾客,肯定会卖疯了。如今却藏在深巷里,不能拿到街上去买,要怎么让买主知道他们要的货在哪个胡同里?

    打广告肯定不行,甚至到街上露一露货,都会引来地头蛇街霸们的围攻,到时候买主早就被吓跑了,不敢来问。

    又没有互联网,不能精准推送……

    汤昭沉吟道:“还是要趁着现在深影会,人多的时候还是有机会的在……”他说到这里,突然一反手,取出一条玉带来。

    那是即时通讯的术器,之前卫长乐也用过,现在他回来了自然就不用了,现在还直接用这个术器和汤昭联系的只剩下一个。

    汤昭看了一眼玉带,竟然一时愣住了。

    白狐蜷在椅子地下,强忍住打哈气的冲动。

    她是从没做过卧底的事儿,初次尝试,不免既新奇,又谨慎。然而过了好几日没打听到什么消息,新奇就没有了,只剩下谨慎了。

    不谨慎不行,她的疑心可是大大的,虽然利用剑术藏起来了,但一直怀疑:那什么消失剑法好不好用啊?

    不行,小心驶得万年船,一重保险可不够。

    就比如现在,她固然是被消失剑法保护,但还把自己保持在疑心死角,双料剑法隐藏。而且外面一来人,她还进一步缩在椅子下面,不露身形。

    是的,现在有人进了落日庄园。

    她在这里搜索了两天,连那个藏有一丝毁灭剑意的雕塑都搜了好几遍,始终看不出什么玄机,跟踪那乌杀羽也没得什么线索,只好进书房搜索文件,看能不能寻出什么痕迹来。才刚刚翻几下,外面来人了。她嗖的一下钻进了椅子底下。

    这是本能。

    然后就见乌杀羽的脚进来,停在椅子前,却没有另一双脚跟进来。好像这个书房只进来他一个人似的。

    但凌抱瑜知道,并不是这样的,屋子里至少还有一个人,甚至两个人在。

    就听那乌杀羽怒气冲冲道:“心影渊使,咱们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你为什么突然插手我们的私事?”

    就听一个宛如童稚的声音道:“因为我想插手啊,有热闹看。”

    乌杀羽一时哑然,凌抱瑜心想:这是谁啊,说话更可气啊。

    就听一个仿佛音乐又似是个女声的声音道:“乌落日,你要知道,心影已经庇护了长发庄园,你的私事也是他的私事了。既然如此,它便能插手管。”

    乌杀羽哈哈一笑,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那个长发庄园怕了,胆小鬼他怕了!是不是不敢挑战了?他火速投靠了渊使,请渊使出面调解,想要取消这次挑战?没那么容易,我这落日庄园不是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他就算不挑战,我也会反杀过去。把他的庄园杀的鸡犬不留!”

    那童稚声音咦了一声,道:“你要杀到第三阶去?那也不错啊。”

    那女声再度响起,一下子把童稚那唯恐天下不乱的话截断,道:“你听到了?你们庄园血流成河,我们并不在乎。但我们已经通知同辈渊使们有这样一场好戏,感兴趣的很多。观众已经入座,这戏你们开也得开,不开也得开。所以我们来跟你确认时间和地点,不确定的话很浪费时间。”

    乌杀羽怒道:“我成了给你们表演的猴戏了?若是这样的话……”

    他似乎要说出什么激烈之言,然而顿了顿,道:“若是这样的话,那我换一种更刺激的斗法怎么样?”

    白狐心中暗奇:几次赛制都是他提的,他应该早就想好才对,为什么又出尔反尔?打自己的脸很好玩吗?

    那女声不快道:“是我们看你耍,不是叫你耍我们!你对着三阶庄园反复无常也就罢了,怎么敢在我们面前玩这些花样?”

    那童稚声音道:“怎么个更刺激法?”

    白狐差点儿笑出声来,心想那女子倒还是个正常人,怎奈身边那个什么心影实在是个奇葩,真是心累。

    此时她有心看看到底来的是什么白痴,小心翼翼从椅子底下伸出脑袋,冲着对面看了一眼。

    看了这一眼,让她瞳孔巨震!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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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众生介绍:
年幼的汤昭带着老师的遗物一副眼镜闯荡江湖。他还记得老师那个失败的老穿越者留下的祝福:戴着我的眼镜出发吧,说不定能给你开挂呢?
在荒山破庙的枯井里,这个祝福实现了……
戴上眼镜,看看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吧——
欢迎来到剑客的世界!
你以为这是一只猫,其实它是一把剑!
你以为这是一只罐子,其实它是一把剑!
你以为头上是太阳,其实它还是一把剑!
所谓剑天、剑地、剑众生
汤昭:我先来那把太阳!
眼镜:其实你可以多来点
已有百万字完本老书《上天台》、《补天道》,人品保证,童叟无欺
书友群715-643-348欢迎交流剑众生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剑众生,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剑众生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