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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离人横川     剑众生txt下载     剑众生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547 选择

    “也就是说……二位在罔两山数年,未竟寸功,临了临了,还一败涂地,赔上了许多自己人的性命?”

    雾气弥漫中,一个神色冷峻的女子看向眼前的两人。

    不,应该说是一人、一“鬼”。

    人是个中年美妇,坐在水做的塌上,一头长发钗环尽落,垂在胸前,神色又悲又怒,又是沮丧又是茫然,端的百味杂陈。若有熟人看见此时的她,定然很是吃惊——从来没想到堂堂大魏朝廷西北上柱国,安王太妃,大魏朝廷的顶尖剑侠居然有这么茫然无措的时候。

    倒是她身后的“鬼”,也就是安王肉身死亡后独立存在的灵相,与生前的安王一模一样,不但不沮丧反而昂首挺胸,朗声道:“洪柱国,你错了。这一回虽然突然遭袭,却并没有损失多少人。我在暗星庄园布置多年的第一步,就是保证进退自如。我早已安排下撤退的阵法,瞬间就能激发,将大伙转移。刚刚那一瞬间,我感觉到了危险,瞬间开启了传送。除了个别没反应过来的,我们的人大都安全转移。真正死了的反而是那几个突袭却被我控制的怪物。”

    “所以,损失的也不过是些房子、资源储备罢了。其实珍贵的资源我们也带出来了,剩下的不值一提。总得来说,虽然有损失,却是一场胜利。”

    那冷峻女子也就是龟寇在西方的上柱国洪梦庭,听得“胜利”二字忍住嗤笑,道:“其他人都没事,倒是殿下你死了。”

    王妃大怒,瞪着西北柱国,倒是安王自己昂首道:“我可没死,与其说我肉身死了,或者该说我现在才是真正的活着。不受肉体束缚,灵相才是真正的我。这才是我们灵官该走的路。我从没有一刻觉得状态比现在更好了。”

    洪梦庭才不会理解灵官的想法,只觉得这是安王给自己挽尊的说法,也不戳穿,道:“殿下有这个志气很好。但是我们在罔两山多年的积累难道就不值一提吗?胜利是胜利,越胜越惨可不好吧?”

    王妃终于忍不住喝道:“洪梦庭,你在这里喋喋不休、咄咄逼人干什么?事情既然发生了,自然要以杀回罔两山重振计划为先。四年布局,一朝收网,岂能功亏一篑?你指责我们只是为了嘴痛快一把么?就算你一口气出了,于我们的大计有何益?”

    洪梦庭冷冷一笑,道:“哦,如今倒是我是耽误大计的人咯?好吧,谁叫我要顾全大局呢?本来我也是要按照殿下的调令发动人马的,现在合兵一处,倒也和计划相仿。那先去报复侵害殿下的人吧。你可知是谁敢在我大魏头上动土?”

    安王哼了一声,安王妃道:“它们是一群妖魔鬼怪,自报家门是渊使。也就是罔两山的使者,最后调用的强大力量应该是罔两的力量,所以才能一击将庄园毁坏。”

    洪梦庭皱起眉头,道:“这是怎么回事?这几年两位难道没有和渊使打好关系吗?交好本地势力不是计划内的事吗?不是还为此花了好多钱吗?怎么还临了临了还喊打喊杀起来了呢?也没听说渊使动辄大举出动灭人庄园啊?”

    这一下连安王妃也沉默了。

    洪梦庭微觉奇怪,目光在安王和安王太妃身上移来移去,突然恍然道:“不会还是为了长寿会的事吧?”

    安王“哼”了一声。

    长寿会确实是他自作主张的参与进去的,打着名儿是为了孝顺年纪愈长的母亲,但其实不乏他自己的小心思。其实里外没花多少钱,这种事不出事就是大家一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要出了事就是麻烦。

    偏偏这两天不但出事还接二连三的出事,出到长寿会被灭了不算,自己的老巢也被莫名其妙的端了。这些渊使真是莫名其妙,不就是被长寿会算计一回吗?和他有什么关系,用追到家里来吗?还动用那毁天灭地的力量?

    这次事情结束,要是能达成最初的目的凑齐两个剑祇便罢,若是有差错,哪怕少了一个剑祇,那长寿会的事就是现成的罪状,他们母子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

    这时就看出曼影特意吩咐渊使要大喊“我们是渊使,你们是长寿会余孽”的好处来了,省的对面疑神疑鬼混赖不相干的人,黑锅和黑手都给你做瓷实了,那么多人听见,想否认也不行。

    所以此时安王只能无言以对了。

    洪梦庭一向看不上这对母子,也觉得这安王因私废公,大不成器,私心里期望他这次结束后大大倒霉,但还不至于因此连龟寇筹谋多年至关重要的一役也放弃,那样的话谁也好不了,当下道:“好吧。要真是渊使下手,用的还是罔两的力量,那倒简单了。我看也不用特意找渊使报复了。”

    “我们只管全力准备。到祭祀那日,要是能拿捏住罔两,几个渊使算什么东西?要是拿捏不住罔两,渊使也就不用提了。因此现在要紧的事是稳住阵脚,召集人马,杀回罔两山。”

    安王妃点了点头,她除了涉及儿子,其他时候很是理智,她的判断和洪梦庭相似:时间这么紧张,他们又刚丢失了最重要的阵地,此时准备大计弥补损失才是真的,其余的私人恩怨回头再说。

    至于安王,虽然有点不服气,但母亲在上,柱国在侧,他又理亏,也没有办法想报复的事儿了。

    洪梦庭接着道:“然而现在暗星庄园大损,说不定还被罔两注目,咱们来去这么多人往哪儿安置?没有个前线大本营,难道都从我这里出发?劳师远征可不是开玩笑的事儿。”

    安王妃缓缓道:“那倒无妨。我们山上的庄园丢了,山下的产业没丢。现在还有一批人在那玉阆城里守着,不乏得力的部属。现在就可以做接应。况且还有一件事,最近罔两山的剑奴正在造反,处处混乱,庄园主又死了很多。有的庄园已经名存实亡。我们大有鸠占鹊巢的空间……”

    “用不着!”

    这时安王突然插话,语气重新又昂然起来:“我早准备好了替补的基地,里面物资准备齐全,还留下了运兵的传送门。那地方现在伪造成废墟的样子,无人注意,随时可以启用。”

    洪梦庭讶异,她没想到这个霸道的安王还有这么稳妥的一面,居然懂得狡兔三窟的道理。

    最惊讶的安王太妃——因为这个后备基地,她也不知道!

    这家伙跟亲娘也瞒着一手,谁知道那地方一开始是准备干嘛用的?

    洪梦庭可没想那么多,问道:“在哪里?”

    安王得意的拖长了音,仿佛在卖关子:“那里嘛,也在二阶,很是有名,我还就是在长寿会听人说起过……”

    ……

    “就在前日的某一刻,我的魂魄外面包裹的囚笼仿佛被击穿,里面隐藏的一切都涌了出来。那些记忆、那些年华、那些美好、那些悲伤……全都如瀑布一样涌了出来,都被我接纳,一个完整的曼歌在我体内复活了。”

    “我绝不会否认我是她,因为没人比我更知道她是如何真实的存在过。我是她,她是我……的一部分。”

    汤昭有些诧异的看着她,听着她从内往外的剖开自己。

    “她完完全全被我接纳,已经占据了我生命中最多最重要的一部分。然而除了她,我仍有一部分是额外真实存在的,虽然短暂,虽然不美好,虽然和曼歌南辕北辙……但曼影也是我,曼影的生活,曼影的行动,曼影的记忆……也是我如今的一部分。我没办法当做完全没发生过,或者假装它是罔两给我戴的面具。它是真实的脸,脸上的表情就是我的表情。”

    “我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它自己觉得自己的表达很混乱,但一时也不能说的更清晰了,只能无奈的问汤昭。

    汤昭若有所思道:“我应该是明白了。你是失忆了然后又找回来记忆。”

    虽然这种“我是谁”的题目可以被提升到哲学层次去思考,但如果庸俗一些,只考虑眼下,应该可以用失忆来比较?

    失忆这个梗,被陈总的家乡玩儿烂了。

    连汤昭小时候听故事都不大爱听了。

    在故事里,也常常有失忆前和失忆后境遇截然不同,然后恢复了记忆面临如何选择这种矛盾,这个时候往往伴随着各种狗血,来回来去可以拉扯很久。

    很多时候,为了给观众直白易懂的体验,这种矛盾被简化为:“失忆前爱上一个人,失忆后爱上一个人,到底谁才是真爱?”这种非常单薄的选择题。

    但现实往往复杂的多。

    只是那种“以前”和“以后”的矛盾,又有异曲同工之处。

    曼影迷茫多时,听到汤昭似乎能轻描淡写的直指本质,忙问道:“如果是你,你该怎么面对?”

    汤昭道:“你要说让我解答‘你是谁?’这种疑问,我还真的没办法阐述清楚,要让我彻底解决你的烦恼,叫你立时念头通达,我也力有不逮。但你若单纯问我我会怎么样,那我试着回答……或许我会先逃避,用回归现实来暂避一时。”

    曼影讶道:“回归现实……逃避?”

    汤昭道:“是的,给自己找点儿事做。有的时候忙起来就是为了制止自己胡思乱想。我会告诉自己,我是谁并不最要紧,要紧的是眼前我要做什么?我想做什么?”

    曼影喃喃道:“我想要做什么?作为曼歌我要去见当年的朋友,想突破障碍救她们出来,作为曼影我想保全心影……”

    汤昭道:“完全不必拆分的这么开,不管是谁都是你,你只需要想你要做什么,你甚至可以全都要……唉?”

    他微一低头,发现脚下有东西,仔细一看,瓦砾之间竟有光泽闪过、更隐隐有元气流动。

    “奇怪,这是什么?废墟里还有这个?”

548 利用

    “这是什么?”

    汤昭盯着脚下光环,感受到其中蕴含着仿佛沉眠着的元气,越看越有意思,沉吟起来。

    好像……在哪儿见过啊?

    从光泽隐隐形成的纹路来看,这无疑是个阵法,虽然只露出冰山一角,也能看出这阵法规模不小,甚至他凭借符式造诣,能看出这阵法的一部分走向和脉络。

    但阵法和阵法也是不一样的,每个门派、每个传承、甚至每个符剑师都有自己的结阵风格,相互之间知识不互通,资深符剑师都不一定能认识,更别说全然理解了。

    这个阵法……也是够歪门邪道的,以至于汤昭觉得这甚至不是靠符式能够搭建成功的,肯定还掺杂了别的东西。

    别的体系。

    这种邪道还有点似曾相识,毕竟特色十分鲜明,见过就很难忘。

    “对了,是龟寇!”

    汤昭一想到这里,还不及细思已经抽出剑来,刷刷刷几下,把眼前的阵法痕迹破坏。

    龟寇的东西,能是什么好玩意儿?先砍他娘的准没错,说不定便能阻止一场阴谋。

    紧接着,汤昭提着剑在废墟里往前走,一面走一面拨开瓦砾,露出里面繁复的阵法,不时落剑砍上几剑。

    走过大半,汤昭已经把阵法的格局看得清清楚楚,心中不断推演,虽然没有眼镜辅助,但也推测了八九,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果然是无孔不入、怎么也打不死的龟寇啊。

    而且这应该就是龟寇的手段中他最熟悉的那个阵法——

    大型战争级传送门。

    在剑州,在云州,龟寇都曾经用、或者企图用这传送门传送大规模的兵力到现场,瞬间扭转战局,是非常实用的阵法。

    要说汤昭是怎么知道龟寇的阵法具体内容的,那当然是——问出来的啦。

    云州抓了不少龟寇,其中就有某位身居高位、运道不佳的皇族,愿意有限度的配合云州靖安司的工作,可是问出不少情报的。

    汤昭一直觉得那大型传送门是非常有用的好东西,特意跟负责审讯的靖安司沟通,能不能帮着问问其中原理和知识?

    这等小事靖安司自然答应了,也确实问出来一些知识,但一是并不详细,二是缺少龟寇垄断的珍贵材料,比如说用了构建大门的玄武晶,还是复现不了。

    但是汤昭还是掌握了大体的构建方法,如今他的水平,所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让他完全主持修建一个传送门他肯定不行,但要是一个阵法摆在他眼前,他肯定能认出来,还能三把两把给他拆了。

    就像现在。

    汤昭旋风一样辗转周边去切割那阵法,陷入情绪里沉吟不绝的曼影渐渐清醒,心情稍微平缓了一些,却发现刚刚还在她面前启迪她的汤昭走了老远了,还埋头寻找着什么。

    曼影疑惑道:“怎么了?废墟里头有什么东西?”

    汤昭道:“应该是暗星庄园留下的后手,一个传送阵法。能够大批运人进出,我正在破坏他们的手段。”

    他不怕告诉曼影,无论曼影是何种身份,她肯定不能对龟寇或者暗星庄园有好感。

    毕竟龟寇是金乌的敌人,四舍五入就是如意剑的敌人,同时龟寇又对罔两图谋不轨,四舍五入就是对渊使图谋不轨。

    同时,暗星庄园掺和长寿会的事,是残杀渊使的间接帮凶,可不是汤昭冤枉他们。

    几层仇恨叠加起来,曼影是真的恨龟寇的。再加上刚刚指挥祭坛轰掉暗星庄园,双方早已不死不休。

    曼影问了一下传送门具体的效能,突然惊道:“他们有这样大规模转移的手段?那岂不是刚刚那一击也有可能未竟全功,还是叫他们跑了?”

    汤昭点点头:“很有可能,连废墟里都能建这么大一个传送阵,自己家里怎么会缺少准备呢?他们也没转移到这里,应该还有其他安全基地,说不定还不止一个。这真是狡龟三窟啊。”

    曼影不满的哼了一声,紧接着又道:“你要把这传送阵毁了?这样就行了吗?”

    汤昭道:“那依你说怎样?”

    曼影头脑很清晰,白狐也说二姐曼歌当年是白玉京的智多星,汤昭便向她问计。

    曼影道:“如果你发现了手下有一个间谍,但他却不知道自己被发现了,最好的处理方式是什么?是杀了他吗?还是利用他做幌子送去假情报反制对方呢?”

    汤昭恍然道:“蒋干盗书?”

    紧接着,他开始思考如何利用这个阵法。

    要留着这个阵法,让他们传送过来,然后传到一半的时候掐断?让他们断了后援并把惊慌失措的一半人全歼,起到袭击半渡的效果?

    不,那样也太简陋了。

    曼影在这边整理思路,道:“你说他们狡猾,肯定有不止一个基地,那么你把这里毁了其实用处不大,他们大可以换一个基地继续进行计划,那你甚至不知道他们会在哪儿集合,也完全失去了情报渠道。”

    “相反,若是不动这里,这里成为新基地的可能性还是很高的。”

    她肯定的说道:“因为罔两山二阶以上再没有这么一块荒无人烟的空地了。他们自己的庄园被毁了,如果不想从山脚下一阶一阶的爬上来,这里是最佳选择。我们只要事先布置,就能让对面的敌人自己走入我们布置的陷阱里来,成为樊笼之鸟。”

    汤昭点点头,比起只算计一波却未必能斩杀多少有生力量,开全图视角肯定收益更大,等到龟寇把这里打造成新的基地,时间也差不多到临界点了,汤昭再发动攻击,重演一波无数准备毁于一旦。

    龟寇啊龟寇,知道什么叫绝望吗?

    汤昭想想,还有点替龟寇难过呢。

    哈哈哈。

    振奋之余,汤昭立刻动手准备起来。

    首先,要把刚刚破坏的阵法接回来。

    汤昭略感牙疼。这倒让他先一步体会自食其果的感觉。

    早知道就不砍得那么干脆了。

    也就是他,不但精通阵法知识,罐子里还带了不少材料,能够重新弥补,其他人破坏了也就破坏了,根本不可能再接回来,到时候什么计划也只能是纸面计划了。

    忙活了两个时辰,汤昭终于把自己破坏的阵法修复完毕,这一来——相当于这大半日什么也没干,白剩下一身汗。

    幸运的是,这段时间内阵法没有被激活的迹象。看来就是龟寇遭此打击也得在安全区歇一歇,才能投入第二次基地的紧张建设中去。

    现在该汤昭想要怎么布置自己的手段了。

    监视的、传送的、破坏的……各种符式阵法构思在他脑海中变来变去,如积木一样搭建不同的形状,最终形成了几条成形的思路。;

    首先不能留太多手段,不能把对方当傻子。手法留的越多,痕迹也就越多,越有可能暴露。而且要留下遮掩的手段……

    一层手段叠一层手段,到最后会越来越繁琐,痕迹不减反增。

    好在现在离着祭祀已经非常近了,龟寇应该来不及特别详细的筛查,那么只要躲过了第一波检测,胜算就很大了。

    还有一点,就是掩饰自己和曼影来过的痕迹。

    虽然走路引动的瓦砾稍微移动,一般人是看不出来的,但焉知这里的一砖一瓦不是被特意布置过的?就像门口粘上一根头发,外人可能都注意不到,主人却能立刻看出有人来了。

    单独的清除痕迹很困难,还是要用点外力。

    汤昭略一沉吟,道:“曼姐,你说幽灾中有幽水渗入阴影淹了庄园,奇怪不奇怪?”

    曼影听到他的称呼微微一怔,随即便接受了,无论曼影还是曼歌,都可以叫曼姐,她很快理解了汤昭的意思,道:“不奇怪。幽灾经常会蔓延进阴影,如果没有建防护坝被水淹太正常了。这个主意不错。”

    当下汤昭抱着琵琶出了遗迹,伸出头去往外张望,汤昭发觉水更加大了,已经淹没到了淡月庄园山脚下。

    “看来不用特意引水了。”更有发言权的曼影观察了水势,肯定的说,“我观察了淡月庄园的防水坝已经破烂不堪,绝对有很长时间没有整修过。那群人不懂这个,你再稍微拆旧一点儿,等幽水漫上来自然就把庄园淹了。”

    汤昭点头,这最好不过,越是人为干涉的少,越能顺理成章的糊弄过去。

    他心中一动,问道:“它还在吗?”

    曼影知道汤昭指的是谁,道:“在,它的气息很明显,还在愤怒。但并没有来这边,看来是没有在意我们了。”

    汤昭点头,嘀咕道:“无能狂怒啊?”

    趁着水来之前的时间,汤昭抢着做了一些手段,以监视为主,然后还有一个至关重要的大手笔,给龟寇加餐。

    汤昭本来想要不要留下一滩水,让阿沁留在水里监视,但紧接着把这个想法否决了。

    之前他也听到了一部分曼影转述的情报,知道有一个上柱国是以水为工具凝聚的,猜测她的剑象与水有关,按照上柱国的名头,不是坎水就是兑泽。考虑到这是西边,可能是坎水西方上柱国。

    这些上柱国的剑很强,要是剑象涉及水的话,说不定能掌握一部分水的规则,留下阿沁这个水中倒影就太危险了。

    因此他留下几处最拿手的符式,并用各种手段隐藏起来。

    曼影看到他其中一手段,道:“这是阿瑜的剑术。”

    汤昭笑道:“是,凌姑娘的剑术很适合隐藏。”

    除了凌抱瑜的剑术,汤昭还动用了“消失”做保护,让所有人都会下意识忽略他的符式。如此层层保护,再加上时间紧张,幽水淹没,龟寇应该是不会察觉了。

    布置了个大概,对面还是没有动静,汤昭方松了一口气,便思考着由谁来监控这里。

    他自己分心乏术,肯定是不行,不如让……

    刚刚想着,他突然一震,神色微变,语气急促道:“曼姐!这回拜托你帮我个忙。我有急事必须要离开一下。”

    是的,这个急事是优先级几乎最高的大急事——

    金乌在召唤他。

549 要紧

    汤昭要离开的决定如此突兀,以至于两个聪明人都措手不及。

    要知道算计和监视龟寇也是非常重要的大事,甚至是云州插手罔两山的初衷,汤昭才会撇开总览全局的位置只身来此,跟渊使们一同剿灭暗星庄园,但金乌从影渊深处发来的呼唤则更加更加重要。

    龟寇是主要矛盾,而金乌是根本任务。

    汤昭几乎没有犹豫,就要赶过去,可是这布置了十之八九的场地也很难舍弃,联络其他人来此时间很可能不够,就浪费了他这一招神来之笔。

    他一咬牙,道:“曼姐,我能拜托你大事吗?”

    曼影心思玲珑,自然知道汤昭要说的是什么,略感为难道:“此地如此要紧,我却什么都不知道,恐怕难……”

    汤昭正色说道:“我请求你自然是因为你能胜任,是为了我的事,若说是为了伱好,不免太过虚伪。但留在这对你也确有好处。我知道你现在还在两个身份之间踟蹰,为之后的前途感到迷茫。我觉得逼迫你立刻做出选择是很痛苦的。呆在这里却是两全其美的法子。对付龟寇这种势力是绝对不会出错的。他们四面出击,与人为敌,消灭他们是非常重要且正确的事。”

    曼影一下子明白了汤昭的意思,这是叫她在这里发挥作用,躲避将来要发生的立场抉择,任由前世和今生的势力拼杀个你死我活,躲进小楼自成一统。这样虽然有自己骗自己之嫌,是无奈逃避,但是有用。

    这是个有用的主意,也是汤昭的体谅,当然对眼前的事也大有好处,可谓两全其美,曼影略一沉吟就答应了,道:“好,这里交给我吧。你要做什么?”

    汤昭放下心来,将此地的阵法布置以及后续的监视、操纵、破坏事宜匆匆交代一番,然后留下一个传音的法器和一道手镯一样的光环做信物。又用白狐的法器将她藏进了疑心的角落里,然后才离开。

    这一番交代汤昭不可避免的浪费了一点儿时间,不过好在金乌那里并没有发最紧急的那一档信号。也就是说并非性命攸关,而是需要他去做一些只有他才能做到的事。他才能争取一点儿时间匆匆安排后手,紧接着才消失了。

    他一消失,这里就成了寂静的废墟。在黑白的阴影中,断壁残垣看起来陈旧沧桑,充满颓丧绝望,倍增凄凉。

    曼影独自沉默下来。

    没有拨动琴弦,它看起来只是一把旧琵琶,靠在残破的瓦砾中,被微风吹拂,片刻已是尘埃满面,也好像一件年久失修的陈年库藏。

    孤寂中,她心有所感,想要叹一口气,但叹气需要费力的拨动琴弦,她现在不想动弹,于是叹气也不能了。

    她什么也不愿意想,不愿意想自己是谁,不愿意想四日之后的祭祀上会发生什么,不愿意想汤昭此去是为了做什么……其实以她的聪慧,如果真的认真去想,这些事不是猜不到一二,但是猜出来之后会让她烦忧,所以什么也不知道才是最好的。

    不知道,就是没有。

    不是吗?

    她利用琵琶弦拴住了远处的石头,将自己的身躯拉了起来,离开了原地。一次次拉拽,终于成功换了个高处……继续静静躺着,冷眼旁观事情的发生。

    大半个时辰之后,幽水泛滥,漫过了防水坝,一点点淹没了淡月庄园。

    虽然只是因为地势的原因淹了浅浅一层,但也足够抹去很多痕迹。

    又过了两个时辰,幽水渐渐褪去——这说明不管如何,外界的幽灾也已经结束了。罔两的力量最终又如往常一样镇压了幽灾。

    罔两,大概也已经不生气了吧。

    洪水褪去,独留下满地狼藉。

    一直等到晚上,淡月庄园才久违的热闹起来。

    暗夜中,光华一闪,一大群人仿佛从地上升起一般出现在遗迹当中。

    正重要的一个青年,身体是半透明的,正是刚刚从暗星庄园落荒而走的安王。

    这安王一见这里水淹过的惨状,大吃一惊,以为秘密基地来了敌人,不免慌乱。

    他的母亲王妃倒是很镇定,探查片刻:“不是敌人,是被幽水淹了。可能就是刚才发生的。”

    安王有些急促道:“那怎么办?乱成这个样子,放弃这里?”

    安王太妃瞪了他一眼,道:“这么毛毛躁躁的像什么话?这还是天潢贵胄的修养吗?被幽水淹了又怎么样,这阵法不是没被泡坏吗?既然能运兵,就还能用。无非就是在这里扎营条件艰苦一些,总共三四天了,咱们就算不眠不休又怎么样?坚持一下吧。来人,排水。”

    她身后出来一个冷峻女子,伸手虚虚一握,满地凹陷小水坑里残余的幽水仿佛得了号令一般离地而起,纷纷聚往她手里,成了一个巨大的黑色水球。

    一刹那间,湿淋淋的废墟便得干燥清爽,连泥淖中的水分都给抽干了。

    “这是谁?刚刚暗星庄园里可没有这个人。”完全没有被发现的曼影默默注视,“这又是个高手,剑侠级别,而且在剑侠中也是强者,比归融也有过之而无不及。这个组织的实力也不容小觑。不知他们比现在的白玉京如何?比汤昭他们又如何?”

    虽然对新的敌人有些担忧,但看到这些人郑重其事的打扫废墟,还是要在这里扎根下去,想到汤昭的后手,不会笑的曼影还是在心里乐了一下。

    加油吧,不努力过怎么知道绝望呢?

    想着,她把这些人的情报默默记下,按照约定传回还日庄园。

    那边也很快有了回音,完全没有质疑她的身份,而将她视作自己人,就这么丝滑的对接上了工作。

    就好像她已经是属于团体中的一员了。

    虽然很奇怪,但确实让她有了一种安全感。

    这一晚,曼影找到了新的工作,并思索着自己的过去与将来。

    汤昭一头扎进了影渊的深处,去迎接未知的境况。

    白狐深入影阆中,虽不见出来,却已经给外界带来的极大的震荡。

    龟寇一位王爷两位柱国在废墟中忙忙碌碌抢建新的前进基地。

    日出大营中,一众逃出来的剑客提着的心渐渐放了下来,摩拳擦掌等着迎来彻底的解放。

    江神逸带着助手将体内还有剑种的剑奴们聚拢,一个个替他们解除痛苦,并安排这些孩子撤离。

    还日庄园的深影会还在热火朝天的进行,交易额屡创新高,很多庄园主都获得了大笔订单和新的大客户。

    图非还在苦等汤昭来帮他夺回庄园。

    每个人都在忙着。

    只能说,大家都有光明的未来……

    汤昭响应了召唤,霎时间天旋地转,再站定的时候,先是小小差异,然后大吃一惊。

    诧异是因为,他本来以为会来到一个完全暗的世界,但没想到是一团光里。

    这里完全是光,连一点儿阴影也没有。

    诧异之下,他立刻反应过来:这应该是金乌的羽翼内,是金乌自己制造的小孤岛,应该是阴影之地的安全区,省的他区区剑侠落地成盒。

    紧接着大吃一惊,是因为他看到了金乌。

    是真正的金乌。

    不是简大少爷,也不是郑昀,甚至也不是金乌那只华丽的神兽。

    而是句东君。

    再次看到那张丰神如玉的脸时,汤昭一阵恍惚,一阵惊悚。

    他发现东君竟是正襟危坐的,神色宁静中带着一丝庄严,那是近乎神圣的状态。

    他从没见过金乌脸上出现过这样的表情。

    这一刻,他仿佛真的看到了当年的东君。

    如此郑重,是有什么大事吗?

    东君开口,道:“昭,跟家里交代好了吗?”

    汤昭心头一跳,这句话听着更不好了。

    交代好这半句话后面,是不是还要跟着“后事”两个字?

    但他知道这不是东君要害他,而是他可能马上就要面临很大的危险了。

    对金乌是危险,对他是什么?

    绝境?

    但是,汤昭会退缩吗?

    如果退缩,一开始他就不会来这里了。

    因此汤昭很快平静下来,道:“没仔细交代,我来的比较急。”

    金乌道:“你先回去一趟,把该交代的事都交代一下。你会跟我呆在这里一段时间。哦,对了,把他也带回去。”

    汤昭一回头,就见郑昀躺在光中,神色平静,像睡着了的样子。

    显然,金乌已经脱离了郑昀这个捧日使躯壳,要把他送回去。原因应该是马上要做危险的事,不希望多牵连一个无辜的人吧?

    至于汤昭,他自然不同,他虽然无辜,他有用。所以他应该留下。

    “你回去跟他们说,我这边的事非常重要,必须让你留在这里几天时间。你有什么布局都交代清楚叫他们照做。如果还不够,那就指定一个替你负责的人,把责任接过去,然后你再回来。”

    汤昭点头,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人选,没有想到谁是最适合做代理首领的,略感头疼,问道:“咱们这里的事需要多久?三天、四天能完成吗?”

    四天之后就是祭祀了,那是他们计划发动总攻的时候。山上山下的人为此准备了很久,汤昭作为统帅,理当居中指挥,全览大局。如果那天他不在,即使他布置好战术也可能出意外,毕竟他算是几方势力连接在一起的桥梁,是不可或缺的人。

    金乌道:“我也不确定。也许今天就行,也许要好几天。但是你必须留在这里,这是最重要的事,而且非你不可。”

    汤昭很疑惑,他现在刚来,还没来得及看一眼影渊是什么样子,并不能推断到底有什么要紧事非他不可,问道:“是什么?”

    金乌道:“毁灭,它和罔两呆的时间太久了,情况已经很危急了。我们只能把它带出来,净化它。”

    汤昭瞬间有个猜测,问道:“那我们两个……”

    金乌道:“是的,我们两个是大半的金乌剑,有资格吸引最后一片残片,恢复完整的金乌剑!”

550 污染与拯救

    汤昭听到这话,心中一凛,仿佛有一道冰线沿着脊椎骨往下蔓延,浑身打了个哆嗦,一叠声问道:“怎么回事?突然三个剑意合一?是您突然做的决定吗?能做到吗?要怎么做?”

    虽然金乌说的轻描淡写,但汤昭觉得其中信息量巨大,以至于他本能的觉得大事不好,但一时还分析不出究竟会不好到什么地步。

    金乌异常冷静,好像真的是句东君重现,没有一丝焦躁,道:“不要急。我会告诉你一切的。你先回去吧,去把事情交代清楚。再回来的时候我再详细跟你说。”

    汤昭强行冷静了一下,他也知道这样失态不好,尤其是回去嘱咐时面对队友如果太过慌张,情绪毫无疑问会传导给队伍,并十倍百倍的蔓延。在这种时候,即使胸有惊雷,也当面如平湖。

    他点点头,抓住郑昀正要先回去,突然转头问道:“殿下,我要与他们交代到什么地步?要交代后事吗?”

    他问的很直白,到了这个时候,没有必要转弯抹角的。想来金乌也不会遮遮掩掩的。

    金乌温和的笑了笑,道:“不用。你会平安的。我们三个之中,我会保你留下来。”

    汤昭更惊,高声道:“金乌殿下!”

    金乌截住他,笑道:“先回去,先回去。”

    汤昭紧紧抿着嘴,抱起郑昀,身形一闪,又再次离开了。

    这一次他回去的时间不短,再次出现时神色已然平静,好像已经调整到无喜无悲的状态,与句东君的神色相仿,只是多了一分严肃,少了一分释然。

    “交代完了?”

    “是。”

    金乌道:“好,那我给你看一眼。

    他并没有挪动脚步,句东君的身躯也并没有起身,只是用手轻轻一拂,就像擦掉了玻璃上的水雾。

    眼前的光明裂开了一条缝。

    从缝隙里能看到无穷无尽的黑暗。

    好黑啊……

    一般的光照耀范围是渐次减弱的,中间最亮,周围慢慢变暗,哪怕看不到明显的光了,在适应黑暗之后也能分辨出周遭之物的轮廓,一直延伸到很远处才彻底伸手不见五指。但在这里,光的咫尺之外就是无尽的黑暗,黑的如墨水倾倒,再强大的光也只能照到自己,照不到其他半分。

    汤昭忍不住道:“这里就是太阳照不到的地方啊。”

    金乌立刻道:“世上没有太阳照不到的地方,如果照不到,就是太阳还没有升起。”

    汤昭笑出声来,道:“不愧是金乌殿下。”

    这个口气是活脱脱的金乌,金乌就是金乌,它并非句东君的化身。

    汤昭也觉得世上不该有太阳照不到的地方,如果照不到,那自是有人存心遮蔽太阳,那不是太阳的错,是那地方的错。

    驱散阴霾,重见天日,是我辈的使命。

    金乌指了指黑暗世界的上方,道:“看那里。”

    汤昭尽力去看,就看见了震撼的一幕:“天塌了?!”

    之前幽灾很厉害的时候,罔两山的天空也好像要裂了一样,但那还只是裂了,给人摇摇欲坠的感觉,毕竟那些碎片还黏合在一起。

    这黑暗的天空,是塌了。

    天空的一部分向下凹陷,凹到一个极限,被一个庞然大物抵住,勉勉强强没有崩溃。

    在汤昭眼里,影渊的天空就像一个鸡蛋,外面那层壳已经没了,剩下一层软膜包裹着世界,有一根手指压住软膜往下按,按到膜破裂的边缘停止,手指没有回缩还按在膜上,勉强保持着完整的状态。

    透过那层薄膜一样的天际,能看到那根“手指”的下方模样。那是个巨大的球,本该金灿灿的,此时却是金色中夹杂着黑气,黑气中夹杂着金色,金黑二色纠缠在一起,已经彼此不分。

    汤昭想到了那幽海落日的雕像。那个雕塑太阳也是溅满了污水,但那种感觉只是外面脏了,如果用清水洗净,立刻能恢复成原本灿烂明亮的样子。

    但这个球体却让人觉得它从里到外都污染了,那些污秽已经是它的一部分,它的金色已经不再明亮了。

    汤昭心中突然感到一阵难过,声音发哑:“这……这就是……”

    “嗯,毁灭啊。它被污染了。”金乌的声音也很平静,但汤昭总觉得其中有些悲哀。

    这可能是因为汤昭代入了自己的心情的缘故。他现在就非常难过,非常悲哀,以至于喘不过气来,低声道:“它竟然被罔两污染了……”

    金乌道:“可以说是被罔两污染的,也可以说不是。你注意到了吗?它是从下方开始污染的。”

    汤昭确实是没注意到,仔细看时,发现确实,越靠近“鸡蛋膜”的地方黑色混杂的越厉害,反而上方还保留最纯粹的金色,明亮如昭阳。

    “据我分析,大概是这样的……影渊作为罔两的剑势之界在最下方,而毁灭在它的正上方,毁灭上面是罔两,应该是和毁灭固定在一起,拆分不开。再上面我没看见,但你之前分析,可能是祭台。这样一层压一层。”

    汤昭心想:原来是叠罗汉那种结构,倒也……

    朴素?

    “我们毁灭是不怕罔两的,如果说罔两能侵蚀毁灭,那毁灭也能侵蚀罔两,双方处在平衡状态,谁也奈何不了谁。”

    “但影渊不同。我之前也不知道影渊是什么存在,这次才探查清楚,影渊就是影子,层层叠叠的影子。”

    “自罔两诞生以来,它所吞噬的所有影子都吸入了影渊,几百年不知有多少,但是影渊一直没有扩张,其实范围并不大。所以这些影子越压越挤,只得一层叠一层,不断往上叠加。影子这物质特殊,大概是可以无限次叠加的吧,但质地渐渐变化,越加越暗,越加越沉,如今已经成了比罔两质地更晦暗阴沉的存在了。唯有这样,才能污染毁灭。我刚刚进来,差点都要被侵入,刚进放出剑意来抵御,现在也不敢妄动。如果我在这里呆上上百年,我也要被污染了。”

    汤昭咋舌,突然道:“那被吸来的影子不会保留生前的意识了吗?”

    金乌摇头断然道:“不可能。也许最早的那批影子有些意识,能够转化为罔两所用,比如那罔两力士可能就是元老。但现在随着影渊无尽叠加,所有的影子一进来就被碾碎,压实,化为那不可名测的深影的一部分了。这影渊已经不能新增罔两力士了,也没有其他造物可言。我甚至怀疑罔两已经对影渊无可奈何了。”

    汤昭讶道:“剑祈不能掌控自己的剑势领域吗?”

    金乌哼道:“本来应该是能的。罔两这个废物,居然失控了。”

    它停了一下,道:“我猜可能是毁灭把它和影渊隔离太久了,这一百年正是影渊高速变质的时期,那种质变是超过罔两预期的。罔两全力对抗毁灭一直无力掌管,现在变局已成,它已经没办法了。”

    把情况说完,金乌道:“我看到毁灭的时候,就知道没办法简单的把它与罔两分割开来,再集中力量对付罔两了。现在最重要的是回收它,阻止它真的堕落下去,变成比罔两还可怕的怪物。无论如何,我们还是金乌剑,怎么能变成那种怪物?”

    “但如今,我的力量是没办法回收它了,只有真正的金乌剑才有机会。所以我决定先将剑意合一,两个剑意在一起,就可见金乌剑的雏形了,也能用神通。到时候毁灭自然会被吸引来归附。如果它不抵抗,那么剑意回归,金乌剑重现。假如它还要抵抗,两个剑意也能压制它一个剑意,反正最后它的意识会消散,回归成当初纯粹的剑意,这对它也是个解脱。”

    汤昭松了口气,局面比他想象的好些,道:“好,我支持殿下,把剑意送还……”

    说到这里,他突然神色一变,急声道:“殿下!如果毁灭的意识注定会消散,那么你呢?”

    金乌道:“这就是我一定要多留你在此的原因了。剑意回归之后,金乌剑重现,就和当年的金乌剑一模一样,但没有剑客的剑是不可能长久存在的。需要你来执掌——”

    眼见汤昭张口急忙要说什么,金乌抬手道:“你先等我说完。我知道你担心原本有剑却还要执掌金乌剑会不会毁了剑客的前途。本来是有风险的,但我给你想了个办法。就用你那么剑为基底,不再另铸剑身。将你自己原本的那个剑意暂时封住,然后以生长剑意为主,我的照耀融合进去,然后等毁灭再融进来,你就可以暂时拥有金乌剑的力量。就好像使用权剑一样,你能与当年句东君发挥出一样的力量。那时你就是剑仙。”

    “那个时候你就可以杀掉罔两——那应该不难,它也不过是被毁灭消耗到油尽灯枯的一废品罢了。然后你就用所有剩余的力量斩开影渊。我大略估算,剑元是足够的。”

    “然后金乌剑的力量大概也就耗尽了,会退出你的剑,只余下些残渣。剩下的就归你处置了。我记得你当初融合生长剑意不过是权宜之计,并非真心的选择。现在你的机会来啦,这三个剑意都归你选择,你喜欢哪个就留下哪个,如果有两个喜欢就都留下,一下子能凑齐三个剑意了,那你离着剑仙也不远了。如果一个也不喜欢,那就任由它们消散,你自去寻找自己的路。留下金乌剑的剑种再等有缘人就好。你看这个计划怎么样?”

    它说的如此诚恳,是发自肺腑的好意。

    汤昭终于找到了说话的缝隙,大声道:“什么前途、什么剑意,这是重点吗?殿下,为什么不能以你为主,我把剑意给你,由你来做这件大事呢?”

551 铸剑的决意

    汤昭声音急切也诚恳的道:“您其实不用考虑我。正如您所说,我愿意寻找自己的路。事实上在我悟出‘天体’剑法开始,我就知道我的路和以往的太阳完全不同。我已经在思考如何搭建更加‘无情’的剑意直指我的剑道。交出生长剑意在我这里无足轻重甚至喜闻乐见。我很愿意剥离开来重新组成金乌剑,那只会让我将来更强大。您何妨以自己为主,考虑这一战?”

    金乌看着他,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我的选择是很冷静的。正如我不会过分考虑你,你也不用考虑我,你我都是太阳,无需考虑其他,只要凌空照耀万物便是。”

    汤昭立刻道:“我正是冷静考虑的。既然要与罔两战斗,我一个剑侠经验不足,即使获得力量也不大会使用,哪里比得上您亲自动手来得稳妥?我愿意把这件大事交到您手上。”

    金乌沉吟片刻,道:“可是金乌剑确实没有实体需要凝结,不用景行剑做基底?那用什么剑呢?”

    汤昭手里还有闲置的剑,譬如刚刚从归融那里夺取的长恨剑,当初破碎一直没铸造的聚宝剑,还有……

    汤昭问道:“当年的金乌剑呢?我知道当时碎了一半,那一小半在我手里。您要是保留了另一半,我将它拼起来重铸并不难。”

    金乌剑叹道:“碎了呀。你看到云州下那颗扶桑树就是在金乌剑的残片上生长起来的。我手里也没有剩下的金乌剑了,只有些许残片,即使加上你那里的碎片也是拼不起来了。如今金乌剑留在世上的证明,也只有我了。”

    他又指了指天上那个金色与黑色交织的巨大圆球,“还有它。”

    汤昭看着天上临近毁灭的“毁灭”,再看金乌,只觉得心中戚戚然。

    金乌笑道:“太阳有升起就有落下。金乌剑在百年前其实就该落下了,现在能这样落幕也很好啊。在最后时刻,发出灿烂的光芒,照亮世上最大的阴影,扫除顽固的阴霾,这不是很好的归宿吗?”

    汤昭摇头道:“太阳岂能落幕,太阳是永恒不灭的。”

    纵然熄灭,也当以亿万纪年。天下岂有和区区阴影同归于尽的太阳?

    金乌道:“只要有新的太阳升起,旧的太阳当然可以谢幕,天空只需要一个太阳。正好这些日子里,我见到了冉冉升起的太阳。因此我做决定的时候少了许多后顾之忧。”

    说着,句东君的手扶上了汤昭的剑。汤昭抬头,目光正好与那双如星光般明亮的眼睛对视,就好像穿过了百年时光,在于上一位东君对视。

    金乌又道:“自然,我也不是说将来全在你身上。既然我刚刚出现,就能看到你这样的好孩子,想必人间各地还有和你一样优秀的少年在茁壮成长吧?有些可能因为这样或者那样的原因,不能成为当空照耀的明日,但也能成为便撒人间光明的太阳花。这样想,这个世界不是很有希望么?”

    “所以,不用在意一把破碎的金乌剑了。等到上个时代的剑元都消耗完毕,它也就该终结了。剑种还会留下,你就拿去铸一把新剑吧。我记得你是很厉害的铸剑师吧。”

    汤昭咧了咧嘴,他不想谦逊,现在不是谦逊的时候。

    金乌剑道:“一事不烦二主,铸剑的事也交给你了。剑意和剑元都耗尽之后,金乌剑也就消失了,再铸新剑也可以轻装上阵,选择最合适的年轻人,不用考虑什么传承,也不用加那么多包袱在身上。我听说向阳子托你去找新的金乌剑?你不用放在心上,与其抱着老的太阳呼唤它回来,天下可以拥有全新的太阳。”

    金乌剑笑道:“子孙自有子孙福,我就不操心以后的事了。”

    汤昭一时默然,看着金乌,又像看着当年那位神采飞扬的东君,突然道:“我倒觉得,您还是操心还是太多了。您怎么会想将金乌剑散去,让世界上多一把新剑?是嫌世上新剑还不够多么?我作为一个铸剑师可以告诉您,就我手里就压着好几个订单,好几个剑种,都来不及铸造,像我这样的铸剑师还有很多。世上多一个轻装上阵的新剑,重要吗?”

    “重要的是传承,是从先辈们继承下来的财富,精神财富。就我认为,金乌、太阳、东君的传承,一代一代照耀万物的灵魂值得留存。如果您真要我铸剑,那我就在这里铸剑,重铸金乌剑。我要真正的金乌剑永久现世。主材就用金乌残片,辅材我这里有,这几年积攒的材料好东西并不少,挑也挑的出来。再加上您配合,我们全面复原金乌剑的剑意、剑元、剑象……复刻当年一模一样的金乌剑。那时有您为剑象,照耀、生长为剑意,自然能吸引天上的毁灭。到时候我倒是可以暂时执掌金乌剑刺破阴影,但金乌剑将来会有新任的东君。”

    金乌听了沉默片刻,摇头道:“做不到。”

    汤昭反问道:“刚刚您还把铸剑的事托付给我,现在又说我做不到?您到底是不是信任我?”金乌道:“我说的是叫你拿着剑种从新铸剑,回去慢慢铸,现在铸剑怎么可能?没有时间了。离罔两现身也只有四天了。毁灭的情况还岌岌可危,每拖一刻都有不测的风险。我知道你们铸剑师铸剑动辄数月乃至数年,你才铸过几把剑,怎么能在四天之内铸成?”

    汤昭正色道:“那就要问您了。重铸金乌剑能不能让金乌剑长久的留存于世?能不能延续东君一脉,能不能使您越过今天的死劫,成为长久的金乌?如果您给我一个肯定的答案,那我就是拼命也要铸出来。”

    金乌摇头道:“我之前看你那个剑法,以为你是个非常冷静的人,和我们金乌一脉不同,不受人的冲动情绪侵扰,没想到你也还是个热血少年,就好像流着金乌的血。能不能做到和拼命有什么关系?有些事不会因为你特别想要做到就能做到。比如时间——时间不会因为你想要就延长的。”

    汤昭微微一笑,从空间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罐子,道:“时间不会因为我想要就会延长,但会因为我平时积累而增多。”

    那个罐子里当然就是时间了,除了汤昭自己平时积累的零零碎碎时间,还有平江秋在汤昭成为铸剑师那一次大会时送的礼物。也只有罐子里度过漫长岁月的平江秋拿的出大块时间,加上汤昭自己的积攒,大概也有一个多月。

    一个多月铸一把剑,对于汤昭来说当然还是要拼命,但是也算有命可拼。

    汤昭再问了一次,道:“殿下,您给我一个答案,我现在铸剑,能把您留下来吗?”

    这回金乌真的思考了起来。

    片刻之后,它给出了自己的答案:“我也不知道。”

    汤昭神色微微一黯,金乌接着道:“因为没有先例。要在往常,什么仙剑圣剑剑客死了就该暗淡了,如果自身再破碎了,那就再没有一点儿之前的痕迹。什么仙啊圣啊,都是过眼云烟了。但金乌剑因为有我在,所以一直保有当年的部分力量和痕迹。”

    “如果按照之前的估计,我将毁灭直接带来,继承它的力量或者保留它与它共享力量,其实还是以剑祇的形式存在。但现在要以原本金乌剑的力量吸引它进来,最后能保留到这什么局面我也不知道。留下的金乌剑可能保留剑象,但保留的是不是我也不知道。即使这样,你还要尝试吗?”

    汤昭没有得到肯定的答案,心中自然是遗憾的,但他也知道,这世上并不是每个问题都有答案的。事实上,世上的事,肯定是未知比已知多,难道因为是未知就什么也不做了吗?

    汤昭回答道:“既然如此,我当然要试试。取乎其上得其中,虽然不确定有没有用,我还是想要铸剑。我想比起临时用金乌剑的影子哄骗毁灭下来,让它真的重新回归金乌剑,它也会更加欣慰吧。”

    毕竟毁灭虽然遭到了污染,但这不是它自己堕落,而是为了压制强大的阴暗才不得已被影渊玷污,它对人间实有大功,只是一直默默无闻。

    它也是当之无愧的金乌剑。

    汤昭想,就算不能留下金乌,能够洗涤毁灭,让它重回金乌剑也是值得的吧。

    重铸金乌剑,有太多理由值得做了。汤昭有一个机会,为什么不做呢?

    金乌的目光穿过句东君的眼睛,和汤昭的目光交汇,终于道:“好,那就铸剑!即使我不能保留下来,金乌剑是值得保留下来的。你做好准备了吗?生长剑意……其实是个好剑意,你本来拿着两个剑意,离剑仙只有一步之遥,更超脱于世上大部分剑侠之上。之前你压制归融也有双剑意的助力……”

    汤昭立刻道:“其实我已经自己选定了一个剑意,只因为跟生长有相似之处所以压住没有悟。等剥离了生长我立刻就能替换,到时候还更贴合我的路线呢。”

    金乌难得开心的大笑,道:“是啊,我干嘛担心我们的小太阳呢?你心里有主意的。既然你准备好了,那我来稳定咱们周边,你就铸剑吧!”

552 临时起意

    暴风雨来临之前,海面上总有一段非常平静的时候。

    离着最终祭祀还有三天。

    离汤昭回来交代最后的事宜又消失无踪已过了一整日。

    作为目前的庄园主,危色坐镇的落日庄园即要紧,又平静。

    说要紧,是因为这里是靠近罔两祭台的二阶庄园,也是云州势力的前线基地,与暗星庄园类似。在即将开始的计划中,除了祭台,就属这里最为要紧了,即使现在多路出击,造成中央空虚,这里也承担着把剩余庄园主圈起来的重任,堪称一个稳定器。

    要把这些留在这里的人安抚好,实力是一方面,重要的是做事周旋的能力。

    这些能力是很多剑侠那样的高手都不具备的,检地司的成员大多也很缺乏,但对于靖安司来说是基本功。而危色更拥有戴着各种面具长袖善舞的能力,但要说他比其他靖安司成员都强,那也是过誉了。只是因为汤昭信任他,便把责任交给他,算是代替汤昭担任协调各势力的中间人,并统一汇总情报而转递各方。这让他的位置越发要紧,责任重大。

    但一方面,说平静也是很平静。

    其他几支队伍要执行的任务都非常危险,或者要面对不可测的敌人,或者千头万绪难以入手,一不小心就功败垂成,唯独落日庄园这边容错率还是很高。

    不就是几个吓破了胆庄园主吗?不就是几个有些背景的外来户吗?把他们拖在这里也不过是为了省事而已,真的掀了桌子,便把他们一起埋了,就说是长寿会干的,谁能追究?

    因为心里有底,这件事也还好办。危色的压力不能说特别大,但他这一天心神不宁,烦躁异常。

    无论汤昭突然出现交代事宜时表情多么平静,语气多么轻松,他突然出现然后把任务交出去最后不知所踪这件事本身就非同寻常,代表他要做的事非常重要也非常紧急。

    如果不紧急的话,汤昭本可以召集所有人或者至少找几个各方面代表的重要人物分别交代,把事情分派的更清晰,更利于之后工作展开,而不是一股脑的交给危色,让他代为转达。这让危色背了很大的责任,而汤昭一直是不愿意把责任转嫁给其他人的。

    所以危色真是惊心肉跳,深深担忧汤昭的处境。但他所处的位置又注定他不能表现出任何情绪来。所以还是按照汤昭的安排和每一组人一一联络,转述汤昭的决策。这一番联络又耗费了大半日时间。

    其中有一组也就是白狐那一组至今还联系不上,这其实是正常的,汤昭也说过联系不上就不用管,白狐和向阳子都是强大又见多识广的剑侠,有自己的判断。但危色总觉得失联是不祥之兆,无形之中又增添了他的担忧。

    一直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危色把所有事都忙完了,再不能用忙碌转移注意力,要彻底面对自己的忧虑,不免坐立不安,终于下定决心,去找了郑昀。

    此时郑昀又重新扮回了大少爷。危色这边忙不过来,郑昀回来还没来得及歇一歇就得进入工作状态,正好接过大少爷这个原本的身份。好在郑昀是个合格的“社畜”,有工作就做,任劳任怨的,扮演的角色又是轻车熟路,还是很出色的完成了任务。

    对于危色的来访,郑昀很诧异,但考虑对方是首领亲信,自己是个外聘打工人,明明实力更强,也很客气的接待。

    危色却没客套,开门见山道:“汤先生现在很危险吧?”

    郑昀愣了一下,诚实答道:“我不清楚。”

    危色语气严肃道:“你不用瞒我。现在我们也改变不了什么,我只是想知道情况。你是知道汤昭先生去哪儿的。你今日回来便心神不宁,眉宇间有各种烦忧,难道不是因为有心事吗?”

    郑昀一怔,反而失笑道:“你可高看我了。我真不是担忧,也不配为那两位担忧。我知道汤兄和殿下有要紧的事要做,但真的不知道内容,他们没告诉我。而我又着实帮不上忙,最多有点失落罢了。”

    危色将信将疑,郑昀接着道:“但我现在心神不宁是在迟疑。之前我以为我什么都帮不上忙,但仔细想想,似乎能帮上忙。但这件事很难做到,凭我的实力真的困难,因此在犹豫要不要做。”

    危色精神微振,道:“你有什么方法帮忙?到了这个时候,若真的能帮忙,那还是应该尽力去做。”

    他自己受限于实力,真是没有帮忙的余地,但郑昀和金乌有特殊联系,还出身于大势力彩云归,或许有什么特殊手段呢?

    郑昀道:“确实比较难。我们……他们彩云归其实留有一个秘境,就是金乌秘境,里面是一个巨大的金乌影子,也是制造‘捧日使’的根源。当然比起真正的金乌殿下,那个没有感情的老乌鸦极其冷酷、凶狠、无耻……”他泄愤一样的说了好几句,才道:“但它能制造捧日使,应该是留有一部分金乌殿下的力量吧?我觉得这部分力量理应归还殿下。殿下在做正事,而彩云归是伤天害理,那份力量回归金乌殿下也能增加一部分取胜的筹码。”

    危色听得点头道:“这倒不错。如今罔两的力量还藏而未露,但听先生说还保留了不少,殿下多增加几分力量也是好的。然则,要去彩云归要金乌,她们会给吗?”

    他对彩云归的印象极其不好,虽然她们狂热的追捧金乌,但危色觉得那不过是她们胡作非为的借口,拉大旗扯虎皮,想要干什么就说是金乌要干的。要是真的让金乌去要她们的力量,说不定反对的比谁都激烈。

    如果是金乌亲自去要还好说,反正她们也无力反抗,但若是其他人,譬如郑昀这其实是工具人的“捧日使”去要,那结果肯定不会太好。

    想到这里,危色几乎要说一句:“你早怎么没想到呢?金乌殿下在的时候不是更方便?现在不是太晚了吗?”

    但想都到这个时候了,抱怨无益,他也只好忍住不说。

    他不说,郑昀自己苦笑道:“可惜我想到太晚了。其实也不是晚,我是不愿意想起她们,我不想回想彩云归的一切。然而殿下和汤兄如今到了如此关键的时刻,我真想做点什么。正好殿下给了我一个信物,是纯正的金乌剑信物,我想足够吸引那其实没有自己意识的老乌鸦了,只要让我见到它,就有机会收取。但今天想了一天,觉得还是做不到。三天时间而已,上碎域,去彩云归,最好偷偷潜进去,然后见金乌收取力量再带出来,怎么做得到呢?可是我偏偏又想到了这个方法,因此百爪挠心一样难受。”

    危色暗暗思忖,道:“你自己做不到,但我试试找人带你去前线……”

    就听外面有人道:“嗯?谁要去前线啊?”

    这时从外面走来一个圆脸少女,眼睛细而长,好像在眯着眼,裙子背后系有一个大大的单边蝴蝶结。

    危色从没见过此人,猛然站起身,但紧接着又放松下来。因为紧接着卫长乐跟着后面进来,神色并无异色。卫长乐是谨慎至极的人,能如此放松一点儿示警也不做,显然这是自己人。

    果然卫长乐介绍道:“这位是检地司傅巡察使,是云州赶过来增援的剑侠之一。”

    危色暗自诧异,心想:副巡察使?我原来只知道镇守使有副的,原来巡察使也有副的?难道说云州剑侠已经多到正职安排不过来了吗?恭敬道:“见过巡察使。”

    傅巡察使摆手道:“不必多礼。我听说有人要回前线?我刚从前线回来,车还没走,谁要回去我可以搭一程。”

    危色大喜,紧接着头脑一转,看向卫长乐,道:“郑公子,如果你要去彩云归,不妨让卫先生带你去。”

    若说藏匿,谁能比得上卫长乐?郑昀熟悉路线,卫长乐在旁边辅助隐藏,偷偷摸摸进一趟彩云归也不是不可能?

    傅巡察使闻言感兴趣道:“你们要去彩云归?去干什么?”

    危色没有隐瞒的意思,他知道这事事关重大,他们几个偷偷摸摸去做若成了还好,若失败了可是会得罪和前进城并称的大势力彩云归,到时候后面不知有多少麻烦,可不能轻举妄动,因此他和郑昀一五一十将计划说了。

    那傅巡察使显然不是个老成持重的,听了这么一厢情愿的计划,居然点头喜道:“这计划不错啊。虽然不知成不成,但成了之后收益很大,失败了也没什么大事。”

    危色一怔,傅巡察使道:“没问题,你们不信任彩云归,我也不愿和她们打交道,因此偷偷摸摸进去是上策,但要是不成,你身上有真金乌的信物,肯定能保得性命的。这样,让狸花跟你们去吧。”

    说着,她背后蹭出来一只灰白狸花猫,懒洋洋打了个哈气。

    危色有些奇怪,但紧接着反应过来——这说不定就是这位剑侠的剑象。如此一来郑昀的自保之力大大加强了。

    眼见计划一步步可靠起来,危色暗自振奋,突然有人敲门,道:“庄园主,前面那些庄园主骚乱起来了。”

553 连续的噩耗

    庄园前面的情形没有出乎危色的预料。

    简单来说,就是山下大乱的消息终于传上来了。

    现在离着山下变故发生都过去了四天了,往常跑下山再跑上来就算拖拉一些也不过三天,拖到现在才漏风声已经够慢了。

    这消息其实还是危色让慢慢透出去的。

    他算着时间,这些人也该慢慢透过其他渠道收到消息了,如果庄园这里正规消息不及时跟上,倒显得还日庄园心中有鬼,引发更大的动荡。

    虽然现在随着人手源源不断赶来,再大的动荡也压得住,甚至可以削弱庄园主的数量,但那会带给队伍更多消耗,增加不测的变故,本来就紧张的人手也会更加捉襟见肘。

    危色既然受到汤昭信任在此独当一面,不超额完成任务也就罢了,怎么还能让别人来收拾自己的烂摊子呢?

    所以他必须提前准备好应对这场必然会发生的骚乱,要让这些人被卖了还要给他数钱。

    此时傅衔蝉巡察使正在这里,闻言问要不要帮忙?危色立刻摇头,说一切在掌握之中,请郑昀速速出发,别傅巡察使居中调度,他来应付那些人,以免耽误大事。

    傅衔蝉虽然看着年少,其实有些岁数了,自然知道这些年轻人好逞强,也不多说,先带着郑昀抓紧时间搭前线的车去了。

    危色送走郑昀,面上淡然自若,带着庄园的人手不紧不慢的来到前面。

    前面客房所在的那片区域果然已经混乱起来。一群庄园主聚在一起,大呼小叫,情绪一个比一个激动,看样子马上就要暴动了。

    但终究还没有暴动,也没有打砸抢。毕竟大家还是体面人,又是熟人,尚不至此。

    而且……那个汤昭……

    唉。

    眼见还日庄园大少爷终于姗姗来迟,众人越发激动起来,纷纷叫道:“简成龙,你把我们坑苦了!放我们下山!”

    其中伏虎主最为激动,大声叫道:“好啊姓简的,怪不得你这几日天天没事找事,又是深影会又是酒席,成天找法子寻欢作乐,原来是声东击西来着!你说你是不是和山下的逆贼一伙儿的?把我们扣押起来有什么目的?”

    他其实歪打正着,说的一点儿也没错,他们就是一伙儿的,但是危色怎么可能承认?反而冷笑一声,斜睨着这些人,不屑道:“目的?你自己想想,我对你能有什么目的?不说你,就是在座的各位,如今又有什么值得我图的?”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身后的白发剑客一起上前,排成半月形阵势,以手按剑,颇有威势。那些庄园主其实论剑客人数还多一些,但毫无组织又心情烦躁,不过一群乌合之众,立刻被压住了气势。

    大少爷一句话,先声夺人,稍微镇住了场面。

    危色紧接着道:“我知道你们闹什么,不就是山下剑奴造反的事吗?我也无需讳言,城下的消息我是今天早上知道的。比各位早知道半天。”

    伏虎主半信半疑,觉得他的话大有水分,道:“既然你早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们?”

    危色不疾不徐道:“不告诉你们?我不告诉你,你怎么知道的?”

    众庄园主一怔,危色接着道:“我没有隐瞒的意思。只是一来考虑到各位的情绪,尤其是有几位年纪不小,这几日又连遭打击,恐再受刺激遭遇不测,这才让庄人把消息缓缓告诉。”

    这句话听得有几人眼泪都要下来了——年纪大?被祭祀吸取寿命之前,他们的年纪可不大啊!现在已经成了“尊老爱幼”中的“老”了?

    “再者,我也在思索要怎么应对。知道消息有什么用?只是让众位增添烦恼罢了。必须要想出应对之法才有意义。我想让各位在知道消息的时候充满希望而不是绝望。”

    众人果然目露期待,有人问道:“那还日主可想到办法了吗?”

    危色理所当然道:“这怎么想的出来呢?”

    众人又是险些摔了一马趴,伏虎主怒道:“我算明白了,你耍我们玩呢?”

    危色摊手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我固然绞尽脑汁,可是敌我双方力量悬殊太大,我又有什么办法?据说他们有数位剑侠坐镇。倘若他们真有办法让剑奴们逃脱控制,那剑奴剑客的数量将是我们剑客人手的数倍,算上强者的数量,差距更大。这种情况下怎么想办法?”

    他说的确实是实情,众人也不由得沮丧起来。

    “除非……”

    众人被他溜来溜去,都有点喘不过气来,但还抱着一丝希望,不得不又把精神集中过来。

    “除非,请罔两大人出手。就是等祭祀那天向罔两大人陈情,请它老人家做主,把叛逆都消灭。”哦……

    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就像之前这大少爷(虽然不是危色)就曾建议众渊使待在还日庄园里等着祭祀那天罔两给它们做主一样,现在他又建议庄园主坐等罔两做主,这建议可谓换汤不换药,突出一个束手待……救。

    然而,虽然老套,但是好像是正途。

    事实上除了等着,其他的法子都是要庄园主们出死力的,就是把他们当一般的白发剑客用。而这些庄园主除了大喊大叫有力气,叫他们拼命他们是绝不肯出力的,能出钱都算大方的了。

    “祭祀还有三天了,诸位稍安勿躁,他们再得意,罔两天兵一到,贼寇立刻土崩瓦解……”危色再度给他们灌输不争是争大法。

    伏虎主悻悻道:“我们什么都指望我主罔两,显得我们全是废物,一点贡献也没有,还有什么值得它老人家救的?若是它抛弃我们……”

    众庄园主向他怒目而视。

    虽然伏虎主说的很有可能,但是众人不想听。

    这时,只听“啪”的一声,一个身影撞门而入,大声叫道:“不得了了,祸事了!祸事了!”

    众庄园主愤怒的目光再度聚了过去,想要生撕了这当口还没有眼力劲儿火上浇油的人,然后一看那身影却都哑火了:

    来着竟然是一只短尾巴貉,也就是心影。

    这心影早上和一大群渊使出门去,现在回来是只有两个,一个是它,还有一个是仿佛海带一样的渊使,叫做“回影”的,除此之外连和它形影不离的曼影都不在。

    众庄园主见此情形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会吧?连渊使都……

    心影原本圆圆的脸因为惊吓都变得长了,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大声道:“祸事了,它们都完蛋了。曼影,曼影,你回来了吗?”

    这里唯一一个知道其中内情的就是危色了,当初汤昭跟他交代过曼影的下落,他还掌握着和曼影联络的方法,但此时当然装作不知道,匆忙迎上去道:“心影大人,您怎么啦?其他几位渊使大人呢?”

    心影急慌慌道:“曼影呢?曼影不在这里吗?她没回来吗?”

    危色露出恰到好处的惊奇和惶恐,道:“曼影大人不是和您出去了吗?她不和您在一起,怎么会单独回来呢?”

    心影左顾右盼,装了两圈,道:“它真的没回来?别吓我呀……”

    危色听它声音颤抖,大有鼻音,不由暗自惊讶,暗道:它该不会要……

    只听心影吸了吸鼻子,突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哭嚎道:“死了,死了!大家都死了!曼影也死了!这可怎么办啊!”

    它这么一哭,旁边回影只觉得难顶,作为和心影一起去释放罔两力量的渊使,它很幸运的成为了另一个幸存者。

    然而此时,它正处于灰心丧气的状态。

    比起什么也不懂的心影,它大概知道其他渊使落得什么下场,被毁灭消灭,大概也不能从影泽里爬出来了,也猜测曼影被卷进毁灭之力里,也是回不来了。

    它眼睁睁看着同伴们一个个凋零,又和曼影一样感受到了祭台下罔两的怒不可遏,只觉得灰暗一片,不知以后如何是好。

    但即使如此,它也知道一个常识:作为高高在上的渊使,它不能在人前露怯,更不能暴露如今渊使只剩小猫两三只的惨状,不然其他人岂有不落井下石的?

    但它懂这个道理,心影又不懂,回影又不是曼影,心影不听它的话,一到了庄园里就自爆其短,听得回影心惊肉跳的。

    不过其他人听了倒没想什么对渊使落井下石啥的,而是炸了锅了!

    什么?连渊使都死尽了?

    这罔两山还有希望吗?

    上面天塌了,下面地陷了,只剩下他们这些人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要往哪里去?

    这时心影还在哇哇大哭,哭声很有感染力,庄园主中有不少人鼻子一酸,跟着哭了出来。

    嗷嗷呜呜的哭声中,有柳鹄这样的外来人在远处冷眼旁观,心中只想:罔两山已经完了,真是想不到,今年居然是罔两末年。我得躲开些,最好今天就回去,别叫他们连累了我。

    眼见还日庄园里好像出殡了一样,危色心中想笑,却突然高声大喝道:“哭什么?你看你们一个个成什么样子?给我振作了!像个掌握他人生死的庄园主一样!”

    众人呆呆的看着他,只觉得他不知不觉中伟岸起来,仿佛一根罔两山的擎天白玉柱。

    危色镇定道:“天塌下来了吗?没有!罔两大人还在,你们怕什么?为今之计,你们把剩下的一切交给我,我们团结起来,一起去祭祀罔两大人!”

    “记住,只要罔两大人降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554 前夜

    忽忽然,又是三天过去,转眼到了祭祀前夜。

    在外面的世界,太阳一点点落下,沉入西山。罔两山是没有太阳的,但也逃脱不了时间的流逝。光暗的变化让罔两山的人感知到了傍晚的到来。

    这世间的太阳沉下去,再升起来,三年一度的祭祀就要到了。

    往年这个时候,罔两山上上下下至少有一百多处地方在为祭祀做最后的准备,祭品、牺牲都已经堆积如山。但今年怪事迭出,到这个时候还有余力折腾祭祀的,除了那些连斗剑这等大事都“不带玩”的小庄园,就只剩下三大处了。

    还日庄园、淡月庄园、日出大营。

    其中真心祭祀的……一个也没有。

    若论三家中还带有点真心地,可能是淡月庄园,也就是原暗星庄园,诨名龟寇,自称大魏朝廷的那些人。至少他们还真心想和罔两做交易。哪怕被罔两一炮毁了大本营,也还愿意以“误会”自我宽慰,还调集了更多祭品,打算和罔两“先礼后兵”的。当然,为了“后兵”准备了更多就是了。

    而这边还日庄园则是堆积了最多的祭品,全然是为了做给剩下的庄园主看,让他们亲眼看到祭祀还在举办,还有个念想。

    至于日出大营那边也很忙碌,与其叫做准备祭祀,不如叫做“誓师”。

    “人是什么时候死的?”

    “今天晚上。早上还好好的,今天晚上我再巡查,居然已经臭了。”

    危色阴沉着脸,从一间牢房中走出来,搓着已经洗干了血水的手,手掌似乎还能闻到淡淡的尸臭味

    旁边一个充当看守的年轻人有些羞愧的低着头,又小心翼翼道:“你说,会不会是金蝉脱壳?他才死了半天就急速腐烂,简直看不清人脸。会不会有蹊跷?”

    危色道:“以我多年见过许多尸首的经验看,是人的尸首无疑。要说是杀掉别人顶替,尸体是怎么进去的,活人又是怎么出来的?门口的锁是先生特制的符式锁,地牢也极其坚固,只能说乌杀羽这老家伙找机会用消散寿命的方式自杀,他们长寿会有这种手段。竟然在这个时候……算了。埋了吧。不,先用牢固的棺材装起来,还装在地牢里,小心他假死复苏脱身。”

    他的心情很不好,都到最后一天了,被囚禁的乌杀羽竟然死了。这虽然不是要紧大事,终究是他没做好。

    真是……他是想做到十全十美的。

    安排完了乌杀羽潦草的后事,他再度去看堆放祭品的房间。

    “咣当——”

    五颜六色的祭品堆上,又被人偷偷投了两块银子。

    危色瞟了一眼,发觉那人来的小心,去的仓皇,已经不见了。心中暗暗好笑:这两块银子加起来也没有五两重,即使以罔两山的物价,也买不到一个低品剑奴。往堆积如山的祭品中再加两块银子又有什么意义?

    没看见加银子的人都悄悄地并不露脸,显然是觉得拿不出手,不好意思露面吗?

    然则,就是这三块两块的金银,这几日却不住有人投递进来,好歹又把祭品铺厚了一层。想来是因为祭祀已经是这些丧家之犬一样的庄园主们最后的指望,虽然他们普遍都山穷水尽,也拿不出真正的宝物来了,但要什么也不做总觉得心不安。似乎他们多投一分银子就多了一分胜算似的。

    危色看到了,也当做没看到,转头对眼前的伏虎主道:“刚刚你说什么?”

    伏虎主道:“我是说,咱们光准备那些祭品行吗?是不是太没诚意了?要准备牺牲啊。”

    危色哦了一声,道:“不是我们没诚意,咱们是倾其所能、尽我所有,这还叫没诚意吗?没有牺牲就是咱们现在准备不了,牛啊羊啊的以往都是去玉阆城买的,现在山下太乱,我不敢派人下山去买,山上又找不出来,那也不能凭空变出来啊。”

    伏虎主道:“牛羊畜生之类算什么牺牲?真正的牺牲是人!罔两大人要的是活人。这庄子里不还有些人吗?若不献上人牲,诚意这样不足,罔两大人怎么保佑我们?”

    危色蹙眉道:“伏虎主——你小声些。”

    说罢,他压低了嗓子道:“让人听见怎么办?抓人做牺牲这种事,只能悄悄来吧?惊着本人就不好了。庄园里这些宾客,你觉得抓谁比较能讨好罔两大人?是不是年轻一点儿比较好?春眠主怎么样?或者我看有个奴隶贩子膘肥体壮……”

    伏虎主呆了一下,叫道:“还日主,你胡扯什么呢?大家都是奴隶主,怎么能做牺牲?我看你庄里还有些剑奴……”

    危色脸色一沉,道:“伏虎主,你这话说的可没道理了。我庄园里才剩几个人了?两只手都数不齐,就这么点儿家底了。我为了各位大出血,花费财物无数,可说把祭品包揽大半,结果牺牲还是我出?也不能太欺负人。而且剑奴都是献祭过的二手货,算什么珍贵牺牲?献上去和往年有什么不同?怎么见得有诚意了?要我说,往年没献过奴隶主,今年献祭了,才能叫罔两大人眼前一亮啊。”

    他笑眯眯道:“这个道理大家都懂,只是没人提出来,正好伏虎主你提出来了,那就征求意见吧,我相信总有人顾全大局,愿意做出牺牲的。”

    “要不然……咱们投票吧?”

    伏虎主听得汗毛倒竖,忙道:“这如何使得?要酿成大乱的!”

    危色道:“还是伏虎主考虑周到,你是怕大家太过积极踊跃,人人争先所以乱起来吧?那就略过投票,咱们直接选择牺牲好了。”

    他微微一笑,笑的伏虎主一哆嗦,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依你看,选谁比较好?”

    ……

    “先生,选我去吧!”

    一个男孩子大声道。

    被他拦住的年轻人瞥了他一眼,道:“你?滚蛋。有你什么事?”

    那男孩子也就十二三岁的样子,牢牢抓住年轻人的袖子,认认真真道:“我看见了,营地里在选拔冒充牺牲潜入祭坛的敢死队,我觉得我能胜任。”

    那年轻人不以为然的推开他,两人力气悬殊,他轻而易举把袖子抽了出来,反手抓住男孩儿的手腕,道:“你这小子别捣乱呀。昨天最后一波小孩子撤离,你就该走的,不知躲在哪儿混过去了。还好今天还有一班车,让无关病弱撤离的,我带你过去!”

    说着他提起男孩儿就走。

    那男孩儿挣扎起来,叫道:“且慢,且慢,选我有很大的好处,我有比别人强的地方,我说给你听!”

    那年轻人失笑道:“你才多大就相当说客了?倒是让我想起了师弟,他也是小小年纪就振振有词,凡事要说出个一二三四五来,好像比大人还有理。行,你说说吧,我来听听。”

    那男孩儿松了口气,又正色道:“我最大的好处就是不惹人注意。我不知道您各位选择祭品是单纯为了掩人耳目还是要作战,如果是前者的话,我的优势很大。您想想,一般的祭品都以剑奴为主,也就是我这样的人,都是年纪不大的孩子。罔两早见惯了剑奴祭品,看到我就以为你们也是跟以前一样的势力,肯定能放下心来。这样目的也就达到了。”

    那年轻人笑眯眯的听着,他没被说动,只是觉得人小鬼大挺有意思。

    那男孩儿继续道:“我第二个好处,就是比其他人都坚定。”

    “其实选拔敢死队的时候,有些人当面不说,其实是不敢去的。他们担心敢死队真的只是送死,是布局里的弃子。可能一进去就是死,因此不敢去,就是去了也可能因为惊吓坏事。但我不怕,也不怀疑你们。”

    “我知道罔两山的人命是多么不值钱,如果你们草菅人命,随便去抓、去买、去抢,要多少人没有?唯独让大家自己报名,这是重视人命,也是信任我们。既然如此,又何须担忧那么多呢?”

    “而且,我去充当祭品,即使真的陷入危险,我也有牺牲的觉悟。我知道咱们面对的是非常强大的敌人,是需要拼命才能战胜的敌人。既然大家都在拼命,那我也拼命是很正常的。每个人都在战场上拼搏,我去祭坛上也是上战场。”

    “甚至可以说,我被你们从剑奴中解放出来,就盼着能和你们一起作战。我还记得那天在那个大帐篷里,你让我们这些剑奴一批批的走进去。我进了帐篷,躺在那个特制的床上,你跟我说闭上眼睡一觉就好了。我当时真的忐忑不安,害怕睡着了就再也醒不过来。”

    “直到我再次醒过来,就好像获得了新生。睁开眼的一瞬间,我就看到了你。江先生!我看到帐篷外的阳光洒在你身上,你就像太阳那么灿烂明亮。我当时就决定,一定要成为你这样的人。”

    他面前的江先生,听到“太阳”这样的形容,微微挑了挑眉头,露出笑容。

    “所以我愿意充当祭祀牺牲,尽我微薄之力。虽然帮不上这么大忙,但能和你们并肩战斗,我就很荣幸了。哪怕是最后死了,我也曾经战斗过。”

    他语气诚挚,充满期盼的看着江先生,却发现这个先生虽然神色很开心,但还是并没有应允的意思。

    男孩儿咬牙,继续陈述利害道:“我还有一个好处。就是不浪费!面对强敌,每个剑客大人都是重要的战斗力,不该浪费在祭台上。而我就算是有什么意外,也没有损失……”

    江先生一直笑吟吟听着,听到这里收了笑容,摇了摇手,道:“行了,就到这里吧。你已经知道我不可能让你去了。而且,你也把理由说出来了。”

    男孩儿急道:“什么理由?”

    江先生道:“你说了,剑客都是战斗力,那你知道,你是什么?”

    男孩儿道:“我……我是剑奴……”

    江先生稍微欠身,目光与他平行,手按在他肩膀上,道:“你们是希望。”

    男孩儿怔住,低声道:“希望……”

    江先生道:“希望,就是我们这些人战斗的理由,我们即使战死也不怕,是因为我们知道希望从来都在明天。我们今天战斗,你们准备着明天接着我们的脚步继续前进。所以今天你不能战斗,是为了明天更好的战斗!如今世道不好,你早晚也会上战场的。”

    男孩儿急道:“那我什么时候才能战斗呢?”

    江先生问道:“你多大了?”

    男孩儿道:“我十二岁。”

    江先生又是一笑道:“又是个巧合的年纪。我师弟刚刚来我们山庄也是十二岁。如今他十七岁,已经能主持一场战役,是了不起的大人物了。那我和你约定,等到五年后,你也十七岁,就跟我一起并肩战斗吧!我说到做到。我记住你的名字了,谢青鹏。”

    ……

    淡月庄园。

    “秋柱国,您可来了!啊,这……怎么您也来了……”

555 出门

    “嘟嘟——”

    沉郁的号角在空中响起,拉开了祭祀的序幕,声音传的极远,久久不停歇。

    “吉时已到,祭品出门!”

    随着一声高喊,上面盖着五彩绸缎的祭品被从巨大的木台上抬了下来,足足放了十八大台,每一台都由八个人抬着,浩浩荡荡往祭台前进。

    这真是……

    “好吵。”

    危色目送祭品出门,耳边听着沉郁悠长的号角,心中大不以为然:

    这祭祀的礼乐真够难听的。

    而且,就不能到了祭台再吹吗?

    从祭品出门就开始吹,这和出殡有什么区别?

    说到出殡……那个长发庄园主还没出殡呢……

    还有那个落日主,昨天死在地牢里,也没来得及出殡。现在的庄园主活着尚且不值钱,何况死了的?

    想到乌杀羽的横死,他心里又有些烦躁。明明不算什么大问题,可是就是让他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就想看到自家的墙上有个洞,虽然有可能只是孩童随便抠出来的,但也可能是贼人的窥伺之孔,下一刻就有强盗进来把全家都杀了。

    他正烦扰间,就听旁边穿着大礼服,和往年一样担任祭祀官的伏虎主突然一声长叹,声音中充满悲凉。

    危色瞄了他一眼,收起了忧心,道:“伏虎主,打起精神来。”

    伏虎主叹道:“这样抬祭品出去,我主不会满意的。以往抬祭品的时候,每抬祭品上都要坐一个剑奴,一同上祭坛。赶上大祭或者庄园有心,甚至会压上一个剑客,穿着最好的影丝绸,甚至连他们的剑也带着,一同投入影泽之中。今天倒好,祭品数量不够还罢了,竟一个活祭品都没有,我主怎么会满意呢?”

    危色暗暗冷笑:这是点谁呢?昨天他一招以退为进,让这老家伙不能提找活祭品的事——反正他没胆子让其他庄园主自愿祭祀,须怪不得别人。

    现在看来,这老家伙贼心不死,还惦记这茬儿呢?

    危色道:“你别这么想,虽然今年没有活祭,但规格大大提高了啊。往年抬祭品的都是些剑奴,今年可都是庄园主啊。这些奴隶主纡尊降贵做苦力,可见对罔两主人的一片孝心啊。”

    伏虎主听得百味杂陈,他深深觉得几十个庄园主跟着一起抬祭品实在太跌份儿了。这都是还日庄园利用众庄园主迷茫惶恐之心趁虚而入弄得破事。简成龙这孙子真是非常恶劣。将来此人夺了山上话语权还不知要做出什么事来。

    说不定会像当年他们驱使剑奴一样驱使他们?

    这时就听大少爷道:“若实在需要活祭,我还有一计。咱们诓骗那几个庄园主去祭坛上放祭品。等到祭祀开始之后,我们瞅准一个机会,将他们一起推到幽水之中,一起献祭了。如此祭品岂不又多又有牌面?”

    伏虎主听得汗毛倒竖,脱口道:“荒唐!这如何使得?”

    危色发出意味不明的笑声,道:“伏虎主,这么点风险也不愿意冒,还不如老实呆着的好。干大事而惜身,做什么都不成啊。”说罢往队伍前面去了。留下伏虎主脸色难看,盯着危色的背影,就像看一个丧心病狂的疯子。

    他却看不见,危色离开了这志大才疏的伪君子,已经收敛了笑意,眉目间隐隐含着担忧之色。

    把这帮庄园主带往祭台,他的任务其实就已经了结了。可以说完成的相当顺利。但这并不值得骄傲,就算没有乌杀羽那事儿,所有人里面他也本是最简单的一环。正因为他实力低微,才被排到这个差事上,他深知自己的无用。

    偏偏他还承担了情报转运这一职位,消息从他手里过,对通盘的大局也有所认知,知道此时临近终局,其实意外频出,远非形势大好,因此心中担忧。

    比如说,昨天夜里,镇守在龟寇老巢的曼影发回了一条讯息:

    龟寇在最后一夜,来了“强援”。

    有一个远道而来的剑侠人物,被称为“秋柱国”。危色琢磨,应该是“四时”上柱国当中的秋之上柱国。

    如果只是一个上柱国那也罢了,反正龟寇左一个上柱国,右一个上柱国,大家也习惯了。上柱国嘛,又不是没杀过。哪怕数一数,龟寇在区区罔两山已经集中了三个上柱国,也没什么好怕的。纵然这些上柱国个个都是剑侠中的强者,以二敌一也不怕他们。

    关键是,曼影还说,那秋之上柱国还引来了一位大人物。

    那大人物穿着华丽的斗篷,未露形容,一来到此就进入了那大帐篷之中。曼影移动不便,又未敢轻举妄动,因此也说不出那人什么情报,只从直觉上看,那人似乎是个女子,还有一点可以肯定:

    此人,无比之强,无比之贵!

    说她无比之贵,是因为那个什么“安王”,还有他母亲王太妃,还有那个十分骄傲的上柱国见了此人无不恭敬非常,口称敬语,想来此人身份还在什么王之上。说她无比之强……

    没有什么原因,曼影的直觉。

    曼影也是强者,第一眼看到那个模糊不清的身形,就觉得心惊胆战,简直不敢多看一眼。唯有假装一个破琵琶,不引起强者的注意。

    据曼影说,若非她是个没有生命的渊使,恐怕根本隐藏不下去。

    最后,她还附加了一句近乎废话的评价:“若我还是曼歌,遇到这样的强者,绝不敢抬眼看她一眼,更别说想着与她作对了。”危色听了这情报,不免忧心忡忡,但以他的见识根本没办法分析这种情报,别说猜不出对方的身份,就是把对方的身份大声报给他,他也未必能够认得,于是只能尽职的将这个信息转给山下的大本营,以期自己这方的大人物看到并做出对策。

    也不知现在大本营中是谁在做主,能不能做出正确的决策?

    可别把先生开创的大好局面毁了啊。

    提起先生,危色更担忧了,这几日汤昭就主打一个:杳无音信。

    明明三天之前他还在罔两山总揽大局,事事皆在掌握,把那些敌人安排的明明白白,然而几日下来却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在没有一点儿消息传来。硬生生把这么大一个摊子推给别人,自己去做另一件神秘莫测的事情去了。

    饶是危色可算是世界上最相信汤昭的人,也忍不住在心里问汤昭:汤先生啊汤先生,你真的能确定,你现在正在做的事,比大伙数月筹谋,齐心努力挣下的大局更重要吗?

    再想想先汤昭一步不见踪影的白狐,跟她一起失踪的向阳子,远赴前线至今不知事情进展如何的郑昀和卫长乐,突然死去的乌杀羽……

    一桩桩、一件件的不确定和敌人阵营的不确定一起交织成了眼前的迷雾,让危色始终心中如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只有嘲讽和戏耍一下那些奴隶主们才能稍微舒缓一下心情。

    “罔两大人!”

    “罔两大人我们来祭祀您了!”

    “罔两大人,您想死我们了!”

    此时,耳边传来了带着哭腔的大呼小叫之声,危色抬眼一看,原来是远远能看到祭台了。

    但这里离着祭台还有一段距离,最前面抬着头抬祭品的庄园主们不知怎的,到了此地驻足不前,反而在前面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

    危色心中不快,加快脚步来到队伍最前方,叫道:“各位先往前走走行不行?想哭一会儿祭祀开始再哭啊,不要耽搁了时辰……”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他看到了祭台。

    祭台依旧巍峨,一阶一阶如同金字塔般通天彻地,与之前并无区别。

    但现在的祭台上,蒙着一层薄薄的似浓雾又似黏液的流体。

    那浓液是漆黑的、阴沉的、晦暗难明的,顺着高高的台阶汩汩的往下流。就好像在祭台上刚刚经过一场屠杀,血流成河,半干的血浆化为阴影的颜色,从石缝里渗了下来。

    那种颜色乍一看只是单纯的黑色,多看一眼就觉得颜阴沉,这股黑水透过骨头缝一直流入了魂魄中。

    危色看了一眼,从心底打了个寒战,几乎要叫出声来,忙用手凑到嘴边,用牙咬住了手背,勉强咽下了这一声惊呼,却在手背上咬出两排牙印来。

    这……这是……

    “罔两大人!”

    一声哭泣从背后传来,伏虎主踉踉跄跄从后面跑上来,没跑几步就跌倒在地,匍匐着向前爬去,爬了几步,用头撞在地上。

    所谓哭天抢地。

    “罔两大人您来了?您知道我们遭难,来救我们了?嗬嗬……都是我们没用,不能孝敬您,还要劳动您降临来救我们……”

    什么?

    那液体是罔两吗?

    危色惊疑中,只听有人道:“只不过是影泽之水罢了,你何必小题大做,说是罔两降临?”

    说话的事是舂米主,却不是真的舂米主,乃是汤昭安排的一个西贝货,在影廊桥上强制和原主掉了包,混在庄园主中做内应的。他是靖安司的剑客,有丰富的卧底经验,见识比危色还多些。

    伏虎主摇头道:“你们睁眼看看,这哪里是影泽之水?影泽之水能有这般粘稠?能似这等沉重?我告诉你们,如果说影泽之水是罔两大人的汗水,那么这里就是罔两大人身上流动的血液!我主现在就在这里,它已经降临了!”

    危色挑眉道:“流血……你的意思是说,罔两大人受伤了?”

556 到场

    “不是——”伏虎主听了忙否认:

    我只是打个比方,你怎么得出罔两大人受伤的结论呢?这也太不敬了吧?咱们还在罔两山,你们一个个就跳出来啦?

    再说,罔两大人怎么可能……

    想到这里,他突然一震,心里一突:

    罔两大人不会真有什么事儿吧?

    他是有见识的,黏在看台上的液体浓稠黝黑,比影泽更深沉百倍,就算不是罔两的本体,也是来自传说中的影渊。

    而且,他们这些参加过祭祀的奴隶主,对罔两的气息十分敏感。这祭台上的气息浓郁的好像当初每次祭祀之后罔两降临时候的样子,甚至有时候还不如这里浓厚,所以他们才这么激动,一口一个罔两大人。

    然而仔细想想,影渊在万丈之下,为什么会漫到地面上来?

    是不是那里发生了什么变故?

    黄泉倒灌,这能是吉兆吗?

    如果说这些不是影渊的水,而是罔两身上的一部分,那就……

    更不吉利了!

    之前罔两可是全须全尾的沉睡着,现在突然分割了一部分,还流淌到了地面上,怎么听也像是受了伤啊,甚至把罔两想象成雪人一样的存在,那么有一部分就融化了?

    好像前几日有一场前所未有的大幽灾,难不成是罔两平息幽灾的时候劳动过甚,受了损伤吗?

    如果连罔两大人都受了伤,那大伙报仇的指望可就更没了啊。

    危色一句随口的嘲讽,造成了伏虎主的精神内耗。

    但不管伏虎主怎么焦虑,那些奴隶主怎么哭天抢地,终究还是要祭祀的。很快,队伍还是再度启程。危色催促着众人,往祭台上走去。

    终于,祭台到了眼前。

    祭台表面浮着粘稠的流体,已经黑到只剩轮廓,而在上方,则笼罩着浓浓的阴云。

    阴云遮挡住了本就黯淡的光线,让罔两山这“黑、白、灰”的三色世界变成了仅有黑灰两色的更压抑的世界。

    这并不是意外变故,而是正常的。罔两山的气息每时每刻都在发生变化,每隔三年都会来到阴气最重的最高峰,这也是祭祀在此时举行的原因。那时候不用打开祭台,都感觉罔两已经降临了。

    只是今年似乎比往年更压抑些?

    伏虎主还发现,今年的阴云比往年的杂乱。往年的阴云虽然暗沉,却像旋涡一样围着中心一点缓缓旋转,类似鬼斧神工的“邪典”艺术品,多看一会儿甚至会上瘾。今天却是东一块、西一块,杂乱的好像搬家前塞满东西的旧箱子。

    如果说以前的阴云像一层层华丽的精致大氅,那么现在的阴云就好像一揪一揪的碎布头。

    好像是缺了一个能裁剪、会缝补的好裁缝。

    这又是一个不祥之兆。

    心中存了疑虑,看什么都不顺眼。伏虎主已经开始疑神疑鬼了。

    “嗯?”危色讶然,“竟然已经有人来了。”

    祭坛上已经打好了高高的祭台,做了“罔两山风格”的装饰,让人一眼就看出这里将有一场盛事大典。这都是还日庄园的人手前几日加急布置的,很费了一番功夫。伏虎主等几个老牌庄园主都做了“技术指导”。

    在这片祭台上,他们是第一波也可能是唯一一拨祭祀者,但这个巨大祭台贯通了三个阶梯。往下看,第三阶梯也搭了祭台,聚集了一群人,不用问,必然是那些漏网之鱼的庄园主,他们没参加那场斗剑,不经意间迎来了自己的人生巅峰。

    往上看,高高在上的第一阶梯,居然也搭有祭台。而且也有人聚集在那里,虽然只有小猫两三只,但很明显也是来祭祀的。

    “那是……是那个贱人!”图非率先认出来,牙齿咬得咯咯响。

    众人恍然,要说这次罔两山损失最大的应该是第二阶,十个庄园本来剩下三个,随着暗星庄园被一炮崩灭,以及先一步上山去平定内乱的降龙庄园降龙主被确认死亡,十个庄园里就剩下唯一一个庄园还日庄园了。十家九亡,可谓惨烈。

    同时,第一阶梯的损失也很大。五个庄园确认庄园主死亡的有三个。还有一个从头至尾保持在事情之外,可以说是一阶二阶庄园中除了还日庄园最幸运的庄园——高冕庄园。

    这个高冕庄园据说庄园主身体不好,一向不参与任何外事,甚至连好几届深影会也不参加,奴隶也不买,上次祭祀祭品都是最低线准备的,若非祖宗留下的高阶位,早就该被排除在众庄园主之外了。江湖传言,那庄园主已经死了,是几个白发剑客把持权力,装作无事发生。

    靠着这种自我封闭,高冕庄园把一阶庄园幸存率的下线稳定在了百分之二十。

    而另一个本来应该幸存的庄园是长衣庄园,也就是图非他们的庄园。

    但是紧接着图非就被内乱推翻了,合伙人金久也死了,只能跑回还日庄园中哭唧唧求援,至今没能等到他梦想中的救星汤昭回来,所以一阶庄园的幸存率减一。

    看到一阶台阶上有人,众人自然以为是高冕庄园的人来了,没想到那篡了长衣庄园庄头之位的人居然大喇喇到场祭祀了吗?

    图非叫道:“就是她,幸若那贱人,还有她那个外援,竟敢来祭祀,我要将他们碎尸万段!”

    队伍里有人冷笑道:“真有意思,长衣庄园这三年竟然换了三波人祭祀,这可是前所未有的奇事啊。”

    他这话是把图非也讽刺在内了,让旁边几人对他怒目而视:都这个时候了,破坏团结的话不要说。

    危色也微感惊讶:迟明镜居然也来了?

    迟明镜已经脱离了队伍。双方曾经有过一段同行,相处还算愉快,但终究因为目的不同各自分开了。大家好聚好散,迟明镜能趁机夺取长衣庄园也少不得汤昭他们这边制造机会。

    按理说迟明镜的事已经了了,她为什么还要来呢?是承了情来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还是另有目的要在祭祀上完成?还是说干脆是来看热闹、找乐子的?

    危色抬起头,看着上一级台阶那模糊不清却又依稀熟悉的身影,心中问道:

    “你应该是我们这一边的,对吧?”

    “明镜?”

    “呜——”

    悠长的号角声再度响起,这一回却不是他们这队伍里吹奏的,而是从更远处传来的。

    有人来了!

    危色猛然回头,就见远处旗帜招展,号角齐鸣,黑压压如一大片乌云,走来了一支出殡……祭祀的队伍。

    这一行人数并不少,粗略看来不比还日庄园这边人少,从气势上还更胜一筹。

    这回轮到伏虎主惊呼了:“暗星庄园!暗星庄园的人来啦!”

    危色心里一沉,众庄园主也一下子炸锅了,叫道:“什么?暗星庄园还有这么多人来?他们不是被灭了吗?”

    关于渊使出动灭暗星庄园这一战的结果,众人都是听心影说的。心影虽然失魂落魄于曼影的消失,但也强调暗星庄园已经被消灭了,是借着罔两的力量毁灭的,渣都不剩。

    心影这家伙应该不会说谎,所以大家都信了,同时也觉得合理:那么多渊使出征,跟人同归于尽已经够丢人了,难道还能被打的全军覆没然后对方毫发无损?

    因为信了,所以这时候大家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真是暗星庄园!我看到幸姿和幸牢两个人了,还有那个年轻的庄园主……他的状态有点不对啊,怎么虚飘飘的?但确实是这个人没错,我以前见过他,确是暗星主。诶,他们真的没怎么损失什么,好像人还比之前更多了?”

    伏虎主大呼小叫,众人忧心忡忡:他们可是和渊使一伙儿的,还和长寿会敌对,现在剩下一群残兵败将,暗星庄园是长寿会那边的,如今却兵强马壮,更有屠杀数位渊使的辉煌战绩,那一会儿擂台前相见冲突起来还能有好?

    现在投降还来得及不?

    但他们的担忧,又远远比不上危色的担忧。

    当暗星庄园的大队人马出现在视野里,危色心中巨震。

    竟然……还有这么多人!

    这……和计划不同啊!

    身为情报枢纽,危色可是知道汤昭的计划的。按照以前的计划,曼影作为内线,应该在龟寇出门的一瞬间引爆雷符,把淡月基地连人带房炸上天才对。

    这样,就算伤不到那些真正的大人物,也该让那些喽啰损失惨重,并顺便摧毁他们的大本营,叫他们手忙脚乱无暇他顾才对。

    但现在,龟寇不但人马整齐,而且看起来精神饱满,完全不像是刚刚出门前被五雷轰顶的样子。

    难道是计划有变?

    还是说……潜伏在淡月庄园的曼影出了什么岔子,最后没能启动那雷符?

    如果是这样,莫非龟寇不但没有损失,还获得了一部分这边的情报,于是有备而来?

    一瞬间,危色就想要摸摸耳后一个装置,那是汤昭开发的即时通讯术器,如果有新的指令,会从术器中直接传到他耳朵里。

    但现在,寂然无声。

    或许是因为他实力不足,并不重要,所以没有人安排任务给他?

    但是,对方已经到了眼前,无论他是什么角色,现在都应该上台了。这头一场开场戏,必须他来唱。

    既然没有剧本,那就只能随机应变了。

557 亚仙

    “砰砰砰……”

    虽然已经没有心,但曼影还是觉得自己的心在疯狂跳动。

    因为她太紧张了,紧张到觉得自己呼吸困难——虽然她也不需要呼吸。

    眼前的景象实在出乎她的意料,让她一时乱了方寸,现在无法决定是否要按照汤昭留下的计划来行动。

    本来一切都还挺顺利的。

    按照将欲取之,必先予之的套路,他们诱惑龟寇在淡月庄园的遗迹上的建立基地,又用幽水将自己来过的痕迹破坏,只等龟寇上当后来一波大的,将他们的信心彻底摧毁。

    龟寇果然入彀。面对幽水留下的满地狼藉,匆匆检查一遍没有发现破绽,就在废墟中大搞建设。因为时间有限,他们全力抢时间平整场地,修建基地,制造各种武器,根本没有发现汤昭埋下的雷。

    当然也没有发现暗中窥探的曼影。

    曼影的心情本来也是愉悦的。

    她惊叹于龟寇的效率:短短三日时间,一座废墟已经焕然一新,重新变成了一座大军营。一开始还是只有兵营建筑,后面还有了一匹匹的坐骑、一头头凶兽、一笼笼的魅影、一架架傀儡、一座座形似堡垒又似炮台的战争武器。

    战争机器在运转,各种物资和军火源源不绝的抵达,一场大战蓄势待发。空气中仿佛弥漫着火药味,如果有其他人看到这种场景哪怕不相关也会头皮发麻。

    那时候,从头围观这场建设的曼影觉得:

    有点想笑。

    她心中存在一个天大的纠结处,正是心烦意乱的时候,所以这时候就要看别人倒霉来平衡自己的心情。

    眼看龟寇建设的热火朝天,曼影心中暗爽:建吧,建吧,你们越努力,被摧毁的时候越绝望。

    光想象自己最后一刻动手会把这里的一切毁于一旦,那些在罔两的力量中幸存下来的家伙再度倾家荡产,她就感觉痛快。

    当然,这种痛快也有点变态,只有她一人独处的时候才能放肆体会。而且不能叫人发现,这也是一种小小的心理阴暗。好在她的存在比较特殊,无论怎么开心都不至于笑出声来。

    然而,情势在昨日晚间急转直下。

    这些天龟寇的增援是源源不绝的。白天夜里,时刻有新人到来。以灵官为主,也不乏剑客,越临近祭祀日来援越多。前一日白天更是剑客数量爆涨。

    曼影数了数,剑客怕不是近百人,灵官更数倍于此,加起来恐有近千人。不由心惊肉跳,但紧接着便安定了:汤昭说了,他特制的符式威力足够,凭他什么剑客,不过是雷符之下的灰烬罢了。

    大营中也有几个剑侠,这些人应该是雷符轰不死的,是不容忽视的力量,甚至可能在大营崩溃后狗急跳墙,更加凶残十倍。但曼影心想这也不与她相干。汤昭显然也背靠一个大势力,更别说还有她的老家白玉京。纵然遭受大劫,也应该有不少实力留下来吧?几个剑侠而已,怕他什么?

    总之,优势在我。

    但是那天晚上,曼影见到了那个人。

    那天晚上,最后一波强援达到,人数并不多,但实力却可怕。首先就是一个强大的剑侠,满头头发枯黄如稻草,看起来干瘦,有些萎靡不振。但他实在很强,比之安王太妃,比之那个操纵水的女人有过之而无不及。曼影甚至觉得,汤昭也未必及得上他。

    这让她有些担心,但紧接着,她就看到了最后出场的,那个隐藏在华丽斗篷里的影子。

    强大!

    可怕!

    曼影完全没看清那人的外表形象,但一眼看到那人,就有一种心悸的感觉。紧接着立刻闭起了眼,不敢再看,似乎多看一眼就要被那人发现了。

    明明她被藏在疑心的死角里,明明她是极其安全的,可是她就是被吓得连目光也不敢对过去。这是实力的差距带来的凌压,让人产生本能的恐惧。

    开……开什么玩笑?

    她可是货真价实的剑侠啊。渊使纵然失去了影阆的支持,不能放肆使用力量,也能在一段时间内发挥剑侠的力量,竟然被一个模糊的身影吓到这个地步。

    他是谁?他是什么实力?

    能让曼影吓到这个地步,难道说是一位剑仙殿下……

    不。

    想到仙剑,曼影反而冷静了一下。因为她是见过剑仙的,甚至不止一个。剑仙给她的感觉反而没这样锋芒毕露,而是乍看并非特殊,甚至想要亲近,但越想要靠近越觉得深不可测。终于发现自己根本靠进不了,最后认识到那是另一个世界的仙人的那种存在。

    一个仙字把仙凡从境界上分开,而不是从强弱上分开。

    这个人应该还不是剑仙,但很强很强,以至于没到那个境界却已经和同境界者拉开了天渊般的距离。

    或许,他离那个境界应该只有一步之遥?在剑侠这个境界已经走到了极致,力量已经在质变的门槛上,正是最外露的时候,如果他真的能再进一步,或许就能返璞归真了。

    遇到这样的强者,她最好应该苟住,一眼也不看对方才安全。但她想到自己的任务,想到了阵营归属带来的那虚无缥缈的“安全感”,还是忍不住又看了一眼,想要再多获取一点点情报。

    越不敢看,越偷偷看,这是一种作死的刺激。

    好在她只来得及看了一眼,那人就已经被簇拥着迎入了大帐,门帘紧接着垂下,她只来得及看到那个安王和他娘等主事者以及前面来的高手一起向来人行礼,就被隔绝了视线。

    这一眼太快,她不敢说收获了什么情报,最多凭她的直觉,猜测这人恐怕是个女的。

    而且地位极高。

    比现在营地里的人都高。

    实力强,地位高,这本是理所应当的。

    赶紧报信!

    曼影立刻使用通讯术器将自己所见所闻原原本本发给了另一端。想了想,她又在最后加了一句:“敌人实力超出预料,原本计划恐不能成功。是否更改计划?”

    提出这样的要求,她当然有一部分是为自己的安全考虑,但也确实觉得汤昭破坏的计划成功的希望渺茫。

    那种强者别说本身不会被雷法所伤,说不定能在发动的一瞬间反应过来,将所有雷法镇压下去,让无数后手变成废棋。

    在曼影想来,一个计划如果没有成功的可能,不如不做,徒然打草惊蛇。

    又或许那边有更好的计划,利用汤昭留下的力量和她这埋入敌人腹心的钉子,发挥更大的作用呢?

    说实话,她不知道汤昭背后的人有什么实力,又或者主持大局的人头脑里有多高的智慧,她当然希望对面有算无遗策的计谋和所向披靡的实力,让她这颗飘零无依的心真正的安定下来。

    然而,她传过去那些信息,只得到一声例行公事的“收到”作为回应。

    一直到夜晚,她都没收到任何新的指示。

    这让她渐渐焦虑起来。

    对面做主的人到底什么意思?

    是计划不变,还是干脆取消?还是……

    压根就不重视这边,觉得无关大局,所以不回应?

    如果对面是汤昭,又或者是曼歌熟悉的兄弟姐妹,她肯定不会这么瞎怀疑,但现在她不知道对方是谁,也可能是像大部分渊使一样靠不住的家伙呢?

    说真的,碌碌之徒高居上位,主宰他人生死却付诸儿戏,这种事在罔两山一点儿也不少见。她如果可以放心把自己的性命交给心影那样的家伙才奇怪了。

    她想好了,如果天亮之前还没有回应,那她就……

    就……

    还是执行汤昭的计划。

    即使无用,那也是她答应下的,应该要做到。

    至于其他人,莫说没有指令,就是有,她也要自己判断,乱命绝对不从。

    时间一点点过去,大帐中灯火不熄。龟寇也在熬夜,做最后的准备。

    一直等到天将黎明,已经到了最暗的时刻,曼影已经决定不再理会,按照原定计划结束这四天的蹲守。

    突然,曼影耳边响起一个声音:“曼姑娘。”

    曼影微感讶然,这个声音听起来好像……

    年纪不小了。

    是一个老年妇人的声音。

    虽然确然苍老,但她的语气音色十分温和,更透出带着书卷气的典雅,让人在脑海中勾勒出一个气度高华、彬彬有礼的贵妇人形象。

    这不是白玉京的人,是汤昭那边的?那边离开汤昭,终于有做主的人了吗?

    而且……曼姑娘?

    这个称呼有点像汤昭称呼她“曼姐”的感觉,也是承认了曼影和曼歌的双重身份。

    当然,也可能只是那老妇随口一说,但曼影直觉觉得她是有意这样称呼的。

    这么说,是个心中有数的人咯?

    曼影稍微恢复了些好感,拨动琴弦道:“我……”

    琴弦刚刚一动,对面的老妇人已经道:“曼姑娘,我知道你身在敌营不便发声。你不妨且保持沉默,先听说我说。除非你反对我说的话。”

    曼影停下拨弦,不再说话。心中不可避免又升起两分好感。

    如此体谅前线,此时她相信对面应该是个可靠的人了。而且对方应该地位不低,口气虽然温和,但毫无疑问是下惯了命令的人。

    甚至比汤昭地位更高?

    曼影想着,保持着沉默,听对方说话。

    “首先我要谢谢你。”老妇人诚恳的说道:“你救了我们一命。如果不是你,我们不会知道那位已经驾临罔两山,恐怕难逃覆没的下场。”

    那位?原来你们知道她是谁?

    她一定很强吧?

    仿佛是猜到了曼影心中所想,老妇人继续道:“因为那位是现今所知龟寇中的最强者,可能也是人间最强大的剑侠,被称为亚仙的——先魏大冢宰朝千帆!”

558 借目

    “大冢宰……”

    作为与世隔绝的渊使,曼影肯定没听过这个人、这个职位,但一听就觉得这三个字气势惊人,似乎是很了不起的样子。

    果然跟她想的一样,那人虽然不是剑仙,但也仅仅一步之遥。

    虽然说仙凡有别,再是顶尖剑侠,和剑仙差一步差的还是很多的,真正的剑仙可以轻易消灭任何一个剑侠,但是罔两不能算一个真正的剑仙。尽管曼影不知道罔两和毁灭的纠缠,但罔两的状态一直不好,而且每况愈下,所有渊使都有察觉。

    而罔两被毁灭压制,实力大不如前,龟寇那边肯定是知道的。那位大冢宰既然到了,必然是存着“趁你病,要你命”的想法。

    比起帮罔两解除毁灭的影响,再签订契约来约束,拥有正面攻杀罔两的实力作为底牌,有翻脸掀桌的底气,显然更加重要。

    大冢宰不仅实力出众,而且有一个流亡朝廷做底蕴,还有各种外物手段,再加上其他人辅助,应该是有取胜的希望的。

    “朝千帆此来应当是为罔两。”此时那老妇人的声音也在曼影耳边解说着,“阁下和渊使突袭了暗星庄园,让暗星庄园认清了自己和罔两山尚处于敌对的状态,所以调整了策略——当然也可能他们一开始就是这么打算的,能掌握罔两山最好,不然就将之毁灭,不留下可能的敌人。”

    曼影叹息了一下:这一夜她虽然尽量让自己放空,但还是有不少记忆碎片自己冒了出来,仿佛戏剧一般在脑海中重映。

    那些都是白玉京的回忆,无数美好的和惨烈的记忆不住闪回,让百年之前的往事如昨天发生的一般新鲜。

    这些记忆影响了她,当然也就让她的人格渐渐偏转向了白玉京的那位曼歌,对罔两山渐渐没了好感,尤其是对罔两本体越发厌恶起来,最多只对心影这样的故人有些香火情了。

    但是龟寇这种势力莫名要对抗乃至毁灭罔两山,还是让她大为不爽,觉得罔两似也不该被这些宵小所灭。

    然而她此时还保持沉默状态,一句话也不说,只听那老妇人说。

    “既然朝千帆在此,阿昭的那些后手就要慎重了。至少朝千帆在场的时候不宜发动。等她离开时发动才有效果。”

    曼影同意。她可以一直留在这里,等朝千帆前脚出门,后脚就发动,给龟寇献上重礼。

    但那老妇接着道:“然而她明天肯定不会第一个出门的。看她的偷偷摸摸赶来的样子,说不定她会一直留在基地里,作为压阵和最终的底牌。等到前面那些手下在前方吸引注意力,最后才作为秘密武器最终登场。等她到场,这个基地就空了。”

    曼影心中一沉,仔细想想也是这个道理。比起她的身份,这大冢宰来的并不招摇,几乎可以说是作为那柱国的从员降临的,如此白龙鱼服,那她登上舞台上大概也不需要提前预告了。

    也就是说,曼影守在这里没用了。最多等大冢宰离开后,摧毁一下基地,一则过过瘾,二则清除他们的退路。

    然而,大冢宰都来了,大概龟寇也不会败退了吧?如果大冢宰都失败了,剩下的虾兵蟹将还需要什么退路吗?只怕也剩不下几个了。

    想到这里,曼影有些挫败,虽然这个任务完成了也没什么奖励,但她耗费了很多心血,熬了好几天,最终却是无疾而终,让她心情大坏。

    这时,对面老妇人的声音仍清晰稳定的传来:“不过发动雷法未必需要效果,杀伤敌人也未必是最有用的目的。可以说,有的时候,发动本身就有意义。”

    曼影眼前一亮:择机而动,干扰判断?

    但她不能出声,于是对方接着道:“就是干扰他们的战斗意志和底气信心。那大冢宰身份特殊,骤然降临,自然在志得意满的时候,龟寇的士气也最高。她坐镇后方,必然兼任调兵遣将之责,只怕现在就有腹稿了。但等明天第一批出发,呼叫支援的时候,我们引动雷法,毁他一两批增援,自然叫她疑神疑鬼,甚至怀疑在大帐中商议的机密被人窃取,自然要临时更加计划,更加手忙脚乱。”

    “如果他们检查不出阿昭的手段,咱们就多消灭他们几批增援。到时候前面那些先头部队见到增援不来,也必疑神疑鬼。若能激得大冢宰提前出门那更是再好不过。她一出门咱们就引爆所有的雷法,把基地炸上天去给她送行。”

    啊,这个计划……

    很有趣啊!

    曼影一念之间,就已经认可了这个计划,心中不免赞叹:在不能正面力敌的情况下,这个方法已经是能想到的最好的方法了。

    不过……

    那必须要掌握好时机才行。

    最好是同时知道两边的时机,才能游刃有余。第一波先锋出去的在祭坛处于什么样的情况,什么时候叫增援,基地怎么发人马,然后还要观察大冢宰以及其他能做主的人的表现和神态,判断他们的心理状态,以便在合适的时候出手。

    曼影对于后面一个条件还有三分把握,整体把握全局可就不行了。需要人及时通知它,还要它把自己观察到的情形及时反馈,一来一回很可能有延迟,可就难免贻误战机了。不过就像之前一样,对方主动道:“所以,我需要更明确观察你那边的情势。能否借阁下眼睛一用。”

    曼影一怔,不懂她的意思,但想想这应该不是“借你人头一用”的意思,轻轻地嗯了一声,表示同意。

    霎时间,她眼睛一花,似乎眼前出现了重影,但紧接着视野就再度清晰了起来,似乎什么也没发生。

    但她知道现在不同了,因为她能感觉到自己眼睛有了额外的负担,似乎有两团剑元凝着,有些酸涩感。

    刚刚发生了什么?

    老妇人的声音从术器中传来,道:“啊,看见了,视角不错啊。这营地建的真好,龟寇的手笔可是不小。”

    这一下证实了曼影的猜测,道:“你能和我共享视角?”

    老妇人道:“是啊。老身的眼力比较好。曼姑娘不介意吧?”

    曼影略感惊讶,这应该是剑法,比起奇特,想来她的剑意应该是类似“观察”这种。

    不过,既然对方能看到,曼影倒是多了和她交流的机会。她便以弦代手,在地面写下两个字:

    “殿下?”

    老妇人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叹道:“我们也不知道。阿昭推测那位殿下在影阆中沉眠,凌姑娘带着另一位剑祇阁下去寻找。然而她自从进入影阆之后就失去的联络。现在影阆彻底断开了,里面显然是发生了什么。”

    自从凌抱瑜消失,汤昭曾经把“太阳风暴”关过片刻。那时影阆并没有重新连接,也就是说影阆已经彻底断了,罔两山正式“失序”。那说明影阆中已经有了巨大变故。但这变故却是在黑箱之内,不打开之前,谁也说不好发生了什么。而什么时候能打开也是个谜。

    曼影十分难受,不但殿下不见,连她关心的凌抱瑜也不见,让她双重担忧,接着又用弦写了两个字:

    “汤昭?”

    “唉。”老妇人长叹一声,曼影关心的都是他们也关心而且不知道现状的人,只能解释汤昭去做非常要紧的事了。至于多要紧……这就不足为外人道了。

    曼影虽然和汤昭的组织联系上了,但关心的人通通不见踪影,心情也自低落。只能默默无言,就这么等着,终于等到了天亮。

    天光渐亮,大地一片灰白。

    龟寇的大营中,陆陆续续走出士兵和剑客。另有道道炊烟升起,在烧火做饭。显然,他们准备要出发了。

    曼影和借用她眼睛的老妇人一起看去,第一批集合的人数并不多,不过百十人,连大营的七八分之一也没有。其中有一小半是剑客,剩下的则是精明强干、面目丑陋的灵官们。

    而他们当中做主的则是已经化为灵相的安王。这个王室虽然死了一次,还不忘身先士卒,倒也精神可嘉。

    曼影还认出一个冷峻女子,似乎是上柱国级别的强大剑侠,正穿着便装混在队伍中。看来龟寇很谨慎,第一批就派出了两大高手压阵,足够压服所有庄园了,他们想要先声夺人。

    而其他高手,安王太妃和秋之上柱国则守在大营。自然,那位神秘至极的大冢宰也没有出发,她甚至根本没出大帐,静悄悄好似没有这个人。

    “呜——”

    随着号角声响起,龟寇的队伍出发。除了大队人马,队伍后面还有一抬一抬的祭品,那都是祭祀给罔两的。粗粗一算,竟比之还日庄园准备的犹有过之。

    而每抬祭品上,竟然还都坐有一个人。那些人穿的像是白衣孝服,全都盘膝而坐,双目紧闭,像一座座泥塑木偶。

    牺牲?

    龟寇还真是入乡随俗啊!

    这时,老妇人的声音第一次转为森寒:

    “果然是龟寇啊。竟然把我的人献祭给罔两祭旗!”

559 来人

    祭坛。

    还日庄园的众人眼看着龟寇的队伍已经到了眼前。

    危色依旧未得到任何指示,一时也做不出什么决断,只得任由他们到了跟前。

    对方倒也没跟庄园主们面对面,而是走了对面的另一条路,来到祭坛的另一侧。双方隔着大祭坛,就像隔着一条宽阔的河流,隔河相望,似有一种雾里看花的感觉。

    不过对于有剑客眼力的人来说,这点距离已经能把对方的睫毛有几根都看清楚了。

    危色扫了一眼,就看出那领头的安王有些不对劲,有点像……

    像冯镇守使的状态。

    原来是个死了的灵官。

    还有,那个队伍里有个女子也很厉害。

    虽然还不是剑客,但危色有自幼培养出来的判断危险的本能,所以能一眼看出那便装打扮、看似平平无奇的女人其实相当强大,然而她给自己的感觉并没有超过那个归融。也就是说,她也就是个剑侠。

    那么,那个号称强大到不像话的女人在哪儿呢?

    危色想着,对旁边几个庄园主道:“我看他们队伍里藏龙卧虎,你们小心……”

    话音未落,就见龟寇已经把后面一抬抬的祭品抬了上来。

    就见那一抬抬祭品虽然比这边略少几抬,但也十分可观,最显眼的是,祭品上面都坐着一个人。

    “嘿。”伏虎主见了一拍腿,“他们倒是尊着古礼,居然准备了牺牲,而且还不是那种凑数的剑奴,是正经的剑客起步。这倒显得我们没诚意了。”说罢摇头叹息。

    危色目光一跳,心想:果然是龟寇,好的不学坏的全学。不对,他们本来就这么坏,什么事做不出来?

    这些牺牲一共十二人,有男有女,年纪有大有小,但没有明显的小孩子,也就是说不是剑奴。而一个个都是黑发,自然也不是本地的白发剑客,到底是哪儿来的呢?

    肯定不是他们自己人吧……

    “咦?这不是纯道长吗?”这时,混在队伍里“观摩”的柳鹄突然开口,语气十分意外。

    危色略一偏头,问他道:“纯道长是?”

    柳鹄道:“是京城九天道宫的纯风道长,是国师麾下的一位剑客道长啊,还是相当得脸的。在京城就算到了王府也是座上宾。这些人什么来头?竟然敢把国师的人也绑来祭祀。”

    危色立刻明白,这些祭祀牺牲都是龟寇从别处俘获来的人,都是出自和他们敌对的势力。至于什么国师的人不好惹,龟寇连朝廷都要推翻,怕什么区区国师?说不定就是要拿国师的人来祭旗。

    危色问道:“既然是柳兄的熟人,咱们要不要救一救?”

    柳鹄笑道:“不用,不用。点头之交而已,别耽误了正事。”

    危色暗暗嗤笑,这时,舂米主轻轻碰了一下他,危色瞟了他一眼,舂米主对他使了个眼色,手指在下面比了个“三”的手势。

    虽然眼色示意很是模糊,但危色还是接收到了他的意思:“牺牲里面有咱们的人,是排在第三的那个。”

    舂米主是检地司派出的卧底,他指的自己人当然也就是检地司的人。

    危色目光移动,看向第三抬上的那个人。

    那个人是个年轻人,最多二十来岁年纪,眉梢眼角颇有峥嵘凌厉之感,此时盘膝而坐,双目紧闭,倒显得温和了一些。

    看样子,他是被用手段控制住了,动弹不得,也不知还有没有意识。

    危色不认得此人,但看此人面相应该是个坚毅的战士,可惜落在龟寇之手,也不知到时能不能来得及救他。

    危色毕竟不是检地司的人,也没什么袍泽之情,除非汤先生有明确的命令动手救人,不然他自然还是以自己的任务为先,要是对方最后遇难,他也只能说一句“很遗憾”了。

    眼见双方站定,互相沉默不语,危色故意视若不见,转头对伏虎主道:“吉时到了没有?到了咱们开始祭祀吧。”

    伏虎主身为礼官,对一切流程十分娴熟,道:“可以开始了。我先……”

    正说着,就见一个人影顺着祭坛两侧的台阶走了上来。

    此时两侧人头攒动,各自抱团,正是气氛最凝重的时候。这个孤孤单单的人影显得如此刺眼。就好像两座喷发的火山中间一条大河,孤独的漂下一艘独木舟。

    还没看清那人模样,伏虎主已然大怒,喝道:“那个卑贱的剑奴竟敢这个时候来打扰?快把他拿来祭祀!”危色看了一眼,反应过来伏虎主为什么立刻认为是剑奴。那个身影不但矮小,而且走路的姿势很奇特,脚步贴着地面并不抬起,就好像在淌水。

    那些剑奴都是这么走路的,这样才能靠近罔两,免除一部分痛苦。

    不用危色提醒,旁边柳鹄已经道:“伏虎主且慢,这时候竟然会来人,恐有蹊跷。”

    伏虎主一时噤声,接着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时间仿佛静止了,唯有那个小小的身影在往上攀爬。

    直到那人登上了第二阶台阶,众人才看清楚。那果然是个小孩子,说大点是个少年,穿着非常简单几乎如同黑色布袋一样的简陋衣物,看起来不但是剑奴,而且还是穷又抠的庄园中的剑奴。但凡庄园主将点体面,也不至于给剑奴穿这种衣服。

    然而那剑奴的脸上,却带着一个面具,面具金灿灿的,雕琢十分精细,五官分明,牙齿外露,有点凶狠的样子,唯独嘴角呈弧形,又像是在笑,十分古怪。

    任何人戴上这个面具都会变得诡异又凶恶,这根本不是小孩子平时玩闹带的面具,更像是某些驱鬼的祭奠上,那些捉鬼的巫师们带的面具,用来震慑魑魅魍魉。

    危色这种不敏感的人,迟了一线才发现另一个诡异之处:这个面具,居然是金色的!

    金色不稀奇,稀奇的是在罔两山,能看见是金色的。

    它居然无视罔两山的黑白滤镜,独自发出了金灿灿的光芒!

    上一次危色看到这种颜色,还是自己庄园门口那“幽海落日”的雕像,那抹金色,正是太阳发出来的!

    难道说这个面具也是……

    眼见那面具少年已经到了祭坛下,众人一时无声。伏虎主张了张口,想要问他来路,但他终究也不是傻子,看到这等情况也觉得不该由自己出声,最好让别人去问。

    但人人都这么想,也就没傻子会问了。众人眼睁睁看着少年爬上台阶,来到祭坛的第二阶的一处平台上,然后盘膝坐在众人旁边,目光透过面具注视着众人,就好像观看演出入席的观众。

    一阵诡异的安静之后,危色清了清嗓子,回头道:“伏虎主,可以开始了。”

    伏虎主脸色难看,对面都是敌人,下面又有突然出现的诡异少年,他当真不想上台。但传统的四大礼官庄园的庄园主如今只剩下他一个,只得抖了抖礼袍,往台阶上走去。旁边两个剑客捧了礼器跟了上去。

    往日这两个捧礼器的位置也得是固定的二阶庄园主,但如今他们都没了,只好选两个剑客上台。其中一个是幸五,另外一个则是图非。

    幸五是代表还日庄园上台,危色扮演的大少爷要镇场子,他自己又不是剑客,恐上台接触到罔两的力量露馅儿,因此派了比较熟悉这套流程又最有自保能力的幸五上台。而图非是自己想上去,他家丢了,正等着祈求罔两给他找回来,是以愿意做这些杂活。

    祭台上早已放置了香案,准备了祭祀之物,。香案分三层,各自摆着不同数量的香炉。最底层十个,中间那层五个,最上面只有一个最大最华丽的香炉。最顶上还有一座类似佛龛的宝案,正中央插着一根黑玉杖,最上方镶着一块仿佛瞳仁一样的黑宝石,宝石颜色黝黑,细看深不见底,任何人不敢与之对视。那是祭祀的核心法器,由五家一阶庄园轮流保管,这一次轮到长衣庄园保管。

    亏了图非一直把这个黑玉杖留在身边,若是留在长衣庄园里,现在他们这些人连祭祀的权力也没有了。

    当下伏虎主先点了一株特制的香,拿在手里,微微一晃,火焰冲天而起,仿佛火炬。那火焰肉眼看来竟是纯黑色的,也不知真的是黑色还是因为滤镜的影响看起来是黑的。

    伏虎主拿着香往正中央对着黑玉杖一拜,然后迈步在祭台上走了起来,先是慢走,然后疾走,最后开始迈起不同寻常的步伐,就像是舞步。

    只听他一面跳舞一面念念有词道:“天地混沌,日月非光。

    天道陨灭,人道不昌。

    万物失序,唯我罔两,

    与天相接,与地接壤。

    五祭共捧,十心同襄……”

    他一面跳一面念,越来越进入状态,舞步也越来越癫狂,那香火在他手中似鼓了风一样越烧越旺,生出许多浓重的烟气,弥漫得祭台烟火缭绕。

    危色抿了抿嘴,心想:这特么跟跳大神有什么区别?怪不得先生说罔两山是邪教淫祀的初级阶段,连唬人的手段都好生低级。

    伏虎主跳了一阵,道:“何为五祭?长衣——”他说话间用手中的黑炎去点燃第二排最左边那道香,香烟顿起,烟气化为一件衣服的形状。

    “高冕——”

    第二柱香燃起,烟气如同冠冕。

    “玉琮——”

    “嘉珮——”

    “香珠——”

    这五个名字指的是五家一阶庄园,他一一点到。然后开始点十个二阶庄园的名字,点第二排的香:“还日、暗星、降龙、伏虎、灵猿……”

    哪怕十五个庄园不剩几个人在场,他也一一点到,十五根香一起冒烟,烟气最终聚集在最上面那根香上,最粗最大的香无风自燃,化作一道黑烟,往祭台上飘去……

    “众心齐备,我主罔两,降临!”

560 没反应

    “开——”

    随着大礼官伏虎主一声呼啸,烟气朦胧中,祭台发生震动。

    正当危色等初次参加祭祀的小白以为祭台要从中打开时,祭台中央的一个凹陷处开始往外冒水。

    咕嘟咕嘟,是泉水。

    黑色的泉水。

    危色这才看出来,原来祭坛中心的凹陷原来是个池子,只是没有池子边缘。与其说是水池,倒不如说是水坑。

    怪不得之前介绍流程的时候说有把祭品投入幽水的环节,他还想是不是回到河边去投水,没想到在这里又冒出一滩水来。

    不多时,黑色的泉水已经将池子填满,池水沉静,一丝波纹也没有,看起来像一面黑色的镜子。

    这水,应该是就幽水吧?

    不,这应该说是影泽。

    幽水特指在罔两山上流淌的河水,是罔两山的“黄金水道”,而影泽却是指一个个水潭。山上每个山庄后面都单独有的一汪水潭,每一个水潭都叫影泽。

    那些水潭风平浪静,毫无生机,既无利益,也不妨害。

    唯一的作用,就是埋葬。

    明明是很浅的水池,据说用竹竿可以探到底,但无论往里面扔什么,都会永远沉下去,再也冒不起来,捞也捞不起。就好像那影泽是化骨销魂的浓酸一般。但其实不是,影泽里的水就是黑颜色的水而已,甚至可以舀起来,只要不掉进去,一个剑奴也可以用勺子从影泽里面取水。

    若论那影泽水,只是比一般的水更粘稠些,不清澈,也不肮脏,但就算拿到烈日下也绝不会反光,仿佛在其中有化不开的影子。

    传说,影泽之所以能容纳万物,是因为这里通向影渊。那是万物之下,化一切为影的影之国,也是罔两山上人的最终归宿,那是他们的天堂,也是他们的地域。

    每个剑奴、剑客,死亡之后都会装入棺材,沉入影泽,归于影渊。

    据说当年罔两山的庄园主也是这么水葬的,和剑奴剑客的区别仅仅在于棺材的档次和下葬前举办仪式的程序,他们认为这是回归罔两主人的怀抱,是无上的荣耀。但随着罔两山和外界接触越来越多,渐渐地庄园主们也兴起了“入土为安”的概念,都流行在山外修建豪华坟茔,再不肯轻易把自己的躯壳投入那看不见的地方去了。

    对此,罔两也没表示什么不满,也没惩罚过谁。于是庄园主们越发肆无忌惮。到现在隐隐然已经把那影泽等同于低贱之人才用的“乱葬岗”了,浑不在意他们的祖先也在那里安眠。

    如果说每个庄园的影泽都通向影渊的话,那么祭台中心出现的这汪影泽更要直通了。要在当年,在祭祀大典上办水葬应该是种荣誉。

    伏虎主眼见水泽已满,喝道:“快把祭品投进去!”

    这都是之前已经演练过的程序。

    危色一挥手,庄园主们抬着堆积如山的祭品往那里去。

    然而与此同时,对面那支队伍也动了。龟寇们抬着祭品也往影泽进发。看样子也是要投入祭品,还要做第一波。

    危色目光一跳,催促道:“各位快点,别给人抢先了。”

    众庄园主一看这情景,气不打一处来:明明是我们办的祭祀,我们开的祭坛,都是我们先,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摘桃子啊?

    其实投入祭品的先后本来不打紧。以往都是一阶、二阶庄园按顺序投入祭品,分别祭祀,并没有得到罔两的差别对待,让那边先投也碍不着什么。但是众庄园主都是霸道惯了的,路上看到有人和他们并肩都觉得不爽,况且最近连番倒霉气不顺,暗星庄园也算是敌对方,哪受得了这个气,个个加快脚步,要抢先到池边。

    其实危色倒不是要争这口闲气,他是看到了对面祭品上堆着活人,还有自己人,一旦叫这些祭品和人入了影泽,那是一个也活不了。虽然没有办法特意救他们,但是先一步祭祀却可以让他们多活一会儿,万一这点时间就有了转机了呢?这也是他现在能做的仅有的一点小事了。

    众人皆有争胜之心,终于快步抢先到了影泽边。龟寇的队伍落后一步。这边把影泽周围一堵,组成人墙,登时把龟寇彻底隔离。庄园主中有那性格比较张扬的,对着后面那暗星主也就是安王冷冷一笑,笑容中尽是嘲讽之意,就差搭配个什么手势了。安王大怒,但最终还是压住了他的王孙脾气,一挥手,队伍彻底停住。

    危色这才上前,按照流程,他先要投入一道帛书,其实就是祭表,证明这些祭品是他们还日庄园投的。尤其是他们今年刚刚晋升第二阶梯,按照规矩,祭表上还有“请示妥否”的文字,问他们当了新二阶庄园主,罔两同不同意?

    据说,早年间还真有罔两不同意的情况。那时候有刚刚升级成功,志得意满的庄园主在影泽边献祭,突然就被一只阴影大手拽入水池再也没能出来。那之后下阶庄园随意挑战上阶庄园的风气被刹住了好一阵。整个罔两山的形势可以说沉寂如同一潭死水。

    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罔两便再也没有否决过类似的事情,甚至也不再表达意见,无论是升阶降阶、庄园主更替乃至奴隶们造反当庄头,罔两一概默许,渐渐的各阶庄园的秩序就有些风起云涌了。

    这回还日庄园的祭表是雇佣了某位文笔不错熟知规矩的庄园主写的,主要内容就是把落日庄园骂了一遍,说他们如何如何对罔两不敬,敷衍罔两的任务,也不尊敬渊使,所以原长发庄园现还日庄园看不过眼,揭竿而起,替天行道,终于堂堂正正将乌杀羽这老东西驱逐下去。哪知乌杀羽老家伙不识好歹,竟然还妄图逃离罔两山,分明是对罔两大人生了异心,幸亏新庄主将他拿下,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因此请求我主:

    一则为还日庄园证名,让他们接过祭祀的责任,真正成为二阶庄园。

    二则正式定罪乌杀羽,将他视为叛逆。就算死了也要叫他遗臭万年。

    其实汤昭他们对乌杀羽倒没什么深仇大恨,死了就死了,并不是非要在他棺材上也吐一口口水,但架不住其他庄园主是真恨他,这一条简直可以说是写表文的庄园主的私货了。

    除了主表,后面还有一篇,是众庄园主的陈情表。写了他们如何如何惨,上有长寿会害命,下有奴隶造反,现在落得人丁凋零,无家可归,请罔两大人给他们做主,重新夺回庄园,以振罔两山声威。

    后面那人本来还想给渊使们写个表,讲一下渊使死的多么惨,请罔两大人也别忘了可怜可怜他们。被心影和回影言辞拒绝了,它们不肯和这些庄园主同行,说我们和罔两大人是什么关系?我们哪里用的上假模假样写什么表?一会儿祭坛开了,我们面见罔两大人自然会述说的。

    这就涉及一个问题:“祭祀之后,能不能见到罔两大人?”

    根据以前的经验,投入所有祭品之后擂台会打开,众人能看到一片深不见底的影子。可以说那是罔两,甚至众人也会对罔两单独的“祷告”,就像求神拜佛那样,但要说和那种存在“说话”,那就非常难以置信了。

    不过这些与云州来客们无关,他们的任务仅仅是用祭品打开祭台,让罔两出现,之后的事情就有其他人来做。

    如果这次罔两压根不出现,那说不定更是好事,因为可能是哪一路立下大功,让罔两半道崩殂了呢?

    “哗啦——”

    一抬祭品被扔下影泽。

    只这一抬祭品,价不下千金。

    水面泛起了涟漪,但紧接着就归于平静。

    没反应?

    礼官伏虎主道:“再投!”

    当下一抬又一抬的祭品被扔下影泽。若在往日,祭坛多少会给点反应,比如裂开一条缝,缝隙一点点扩张。但今日却是毫无征兆,那祭坛和一般山间神庙一样,都是泥胎木偶。

    众庄园主从翘首以盼,渐渐变得焦急,最后脸色难看如锅底。

    伏虎主在台上也是满头大汗,眼看十多抬精心准备的祭品投进去都没反应,就好像真的是拿钱往水里扔,心中突然闪过念头:

    传说中,祭台下的罔两其实早已经不省事了,这些年的祭祀,其实都是渊使在控制祭坛。渊使让祭台打开就打开,让合上就合上。庄园主让渊使不满意,才会把人拉下影泽,如果渊使满意,即使是大逆不道依旧可以平安无事。

    这种情况,就好像是太监把皇帝架空了一般。

    如今,要是太监都被灭了呢?

    他不由自主去看仅剩的两个渊使,要看看它们的反应有没有什么端倪。

    回影是个海带,根本不可能看出表情。

    心影……

    心影表情很纯真。

    算了,怎么能指望心影呢?

    伏虎主回过头来,越想越是惶恐:往日大伙都靠罔两山吃饭,陪着渊使们玩掩耳盗铃的游戏也罢了,现在真的指望罔两出头,罔两怎么能是虚架子呢?

    他一面想着,一面匆匆从台上下来,来到影泽边上,看着四周焦急的众庄园主,心中一横,道:“还日主,我就说没有人牲不行吧?快,现在补上还来得及。”

    危色瞟了他一眼,道:“现在去哪儿弄人牲?莫非伏虎主想要自告奋勇?”

    伏虎主大怒,道:“你开什么玩笑?你看看——”他来到影泽边,指着水面道:“罔两大人不满意咱们的祭祀,连祭台也不肯打开,这是凶兆!马上就是塌天大祸!伱还敢戏谑,莫非你也心存不敬么?诸位,你们说是不是……”

    他说着就要煽动其他庄园主把矛头转向还日庄园,正在这时,他突然觉得不知从哪里来了一股力量当头一撞,他躲避不及,往后就倒,一头栽向影泽水面!

561 疑似故人来

    这一下变起仓促,众人目瞪口呆。

    别看那伏虎主一副年老体虚被酒色掏空了的样子,其实他也是货真价实的剑客,身体经过锻炼,可不会脚下一绊就栽一个倒栽葱。那必然是有人推他下去的,力量大速度快不容他反抗。

    眼见着伏虎主身子往后躺,脑袋先已经落入水池,等身子也跟着没入,那就是神仙也救不得了,他也就真成了第一个送入影泽的牺牲。

    然而就在此时,一阵更大的惊呼爆发!

    就见伏虎主的身子突然止住了坠落,有一瞬间间仿佛凝在半空中。

    他就保持着脑袋在水里,身子在外头的姿势,活像一个把脑袋埋在沙子里的鸵鸟。

    正当众人以为是伏虎主不知用什么方法稳住了身形自己停下时,就见他的脑袋后仰着,一寸一寸从水里抬起。

    除非是为了耍杂技表演柔术,不然人是不可能以这个姿势做这种动作的。众人一时鸦雀无声。

    伏虎主的脑袋一寸寸往上抬,抬到水面上的时候,所有人都看清楚了。

    从水里伸出一只手,手掌戳在伏虎主的后脑上上,在把他慢慢往上抬。

    如果说刚刚还是猎奇的话,现在变得惊悚了。大部分人听鬼故事也没见过这种场面。

    在众人目瞪口呆的默默战栗中,有一张脸上却露出了诡异的笑容。

    但这个笑容没有人看到,甚至没有人看到他的脸。

    众人只看到,那只水里的手把伏虎主拖出水面,扔了上去,然后自己继续往上升。

    手后面是胳膊,是肩膀,是身体……

    最后,从水池里升起一个人来。

    而且,居然是熟人。

    “乌杀羽?!”

    落日庄园之主,参与了百年前射日大战的功勋老将乌杀羽,在擂台战上落败被抓住,然后自我封闭不死不配合,大多数不知道下场的乌杀羽,居然在这个时候从影泽里冒出来了!

    而且,这个人说是乌杀羽,又不像乌杀羽。

    在众人印象里的乌杀羽,坐着轮椅老朽不堪,脾气暴躁神神叨叨,是个很讨厌的老货。而现在的乌杀羽,虽然依旧两鬓斑白,却是身强力壮,腰杆笔直,就算不是什么英俊人物,也称得上一句“器宇轩昂”。尤其是他的那双眼睛,目光比鹰隼还锐利,环顾之间寒光湛湛。

    在他背后,则背着一把长弓。

    那把长弓蒙着一层淡淡的光辉,却不是金色的阳光,而是雾蒙蒙的黑光,那种光并不刺眼,却仿佛能把人眼里的光全吸走。

    看到这把弓,众人都想到了落日庄园门口那座“幽海落日”的雕塑。

    这把弓、这个人,如果说百年前曾经一箭射落了太阳,也不那么难以置信。

    “他怎么来了?”

    “还日庄园把他放出来了?”

    几乎所有人心中都闪过这个念头。

    很多人去看危色,他们只知道乌杀羽被囚禁了,并不知道后来怎样。危色当然不可能把他无声无息死而衰朽的事说出去。当时看守他的年轻人就猜测他是不是金蝉脱壳,危色还半信半疑,觉得那尸首不像作假,现在看来,果然是他见识浅了。

    这人真的用了什么手段逃了出去,只留下一具假尸体哄他,而且还敢回来搞事。

    这场祭祀在场势力无不心怀鬼胎,几乎只需要一个火星就把这个炸药桶点着,引发大爆炸,却谁也没想到,第一个意外居然是个完全不在众人视野中的人。

    乌杀羽既然归来,还是以这种谁也没想到的方式,分明是得了奇遇,恐怕来者不善。

    果然他睥睨众人,尤其是不屑的看了一眼惊魂未定的伏虎主,微微冷笑,张口就——

    危色心中一动,大声指着他道:“好啊,乌杀羽,你还敢回来!果然大伙儿的寿命都给你拿走了!别人都老了好几岁,就你恢复了青春,难道是特意来气大家的?你这卑鄙无耻的老杂种!”

    乌杀羽没说出口的话就这么憋在嗓子眼儿里,这一瞬间,众人登时被点燃了,纷纷骂道:“好啊,我就说怎么他变年轻了,原来是用我的寿命!”

    “无耻啊无耻,无耻老贼!”

    “还我们寿命来!”

    乌杀羽闪亮登场的气势登时被压了下去。这毕竟是涉及寿命的大事,谁也冷静不了。众人叫嚣不已。几十个庄园主固然群情汹汹,连龟寇那边的队伍也有人起哄。却是那安王不爽自己白参加一次长寿会,还给人拿住把柄,最后却什么好处也没有,反惹了一身骚,便宜却叫此人得了,因此上叫人跟着起哄。

    乌杀羽大喝叫他们停下,那些人哪里听他的?

    他扯着嗓子叫了几声,突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摘下弓来一拉,弓弦处凝聚一支箭,箭似黑似白,在黑白之间明灭不定。

    “啪——嗖——”

    弓如霹雳弦惊,黑白箭爆射向……

    危色的方向!

    说时迟,那时快,这射日弓的箭矢速度远胜一般暗箭,速度更比危色反应快得多。危色还没反应过来,箭已经到了眼前,一瞬间脑子全是空白。

    正在这时,旁边伸出一只手,仿佛蒲扇一样一拍,把箭矢拍歪了。

    箭矢虽歪,力道未衰,向下冲去一路摄入祭台下的沙地,直至没羽。

    危色这才定住了心神,回头看去,原来是跟在队伍里的巡察使傅衔蝉出手,从旁拍击,救了他一命。

    危色不便称呼,拱了一下手,想要继续放嘴炮,却觉得生死之间的眩晕感犹自未散,牙根发冷,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这时傅衔蝉开口道:“哟,乌老头出息了。你已经是剑侠了?”

    其实她刚刚出手,本来是打算把箭抓住甚至扔还给乌杀羽的,哪知碰到箭矢才发觉其中蕴含的力量远出她的预料,只能加劲儿给它打歪了,就这样甚至都没卸掉多少力道,就算她是徒手,她也是剑侠,而她的力量在剑侠里也不算小的。

    能让她感到吃力的力量,自然只能是另一个剑侠了?

    剑侠二字一出,喝骂不已的众人立刻安静了。

    一般的剑客就怕剑侠,那些见识过归融和汤昭大战的剑客们加倍的怕剑侠。

    一双双眼睛含着震惊、疑惑、艳羡等等情绪,目光集中在乌杀羽身上,仿佛在问:“你已经是剑侠了?你凭什么是剑侠?”

    这种目光让乌杀羽偷袭失败的震怒和不悦迅速平息下来,倍感愉快,仰天大笑道:“没错,我已经是剑侠了?奇怪吗?我来告诉你们,这一切都是我主罔两的恩赐!”

    “有的见识短浅的土狗说什么我偷了你们的寿命,真是好笑!再多的寿命也就是延寿而已,怎么能叫人恢复清春?只有罔两大人,他有这样的伟力!它左手给了我健康,右手给了我力量。它无所不能,无所不知!与它为敌的人是多么愚蠢啊?”

    众人瞪大了眼,没想到是这个答案。倒在地上的伏虎主却是精神一振:

    要是这样,说明罔两果然还健在,而且还能主事!还能降下神迹,能庇护罔两山!

    此时此刻,还有比这个更重要的吗?

    乌杀羽继续道:“我获得了罔两大人的恩泽,实力大增。本来应该杀一个回马枪,把那些欺侮过我的人斩尽杀绝……”

    他瞪着危色扮演的大少爷,显然刚刚那一箭不仅仅是为了威慑,也含着私人恩怨在里面。

    “不过,算了。我现在没工夫理你们。不是我宽宏大量,而是罔两大人的意志和大业比什么都要紧。而它老人家为今日祭典准备的小节目,也有你们的戏份。”

    节目?

    戏份?

    两个莫名其妙的词冒出来,众人都有些不妙的感觉。

    有人在人群嘀咕道:“祭典?祭典不是正在举行吗?”

    乌杀羽冷笑道:“这里叫祭典?你们扪心自问,来这里祭祀的,有一个算一个,哪一个怀着对罔两山大人的敬畏之心了?你们这些各怀鬼胎的脸,看得令人作呕。想是最近罔两山死人死的太多了,一些蟊贼不免蠢蠢欲动,把祭典当做了你们勾心斗角的舞台……”

    他看了看还日庄园,又看了看龟寇,对罔两来说,这些人都包藏祸心,没什么区别。

    “可惜啊,你们别忘了,头上三尺,罔两大人还在看着你们!你们以为自己是棋手,要以祭典为棋盘下你们那可笑的游戏棋局。可惜啊,罔两大人叫我作为使者,明明白白的告诉你们——这罔两山只有一个棋手,那就是我主罔两,你们能不能当棋子,还要看罔两山大人有没有兴趣拿你们开局。”

    他在那里挥斥方遒,危色想说:既然罔两能说这么多话,之前长寿会在罔两山搞事,后来它的渊使被杀的七零八落,罔两山最近几天一个幽灾,人人自危,羽翼折损,它怎么不出来阻止?

    但现在的气氛被乌杀羽引领了,且老家伙又是一个剑侠,他还真不敢再开口讥刺。这时,傅衔蝉轻轻碰了他一下,示意他回头。

    危色回头,他身后就是祭坛。

    此时两边的人都集中在影泽前,中间的祭坛反而空空荡荡,没有任何异常。

    他又看了几眼,确实没有异常,就转回头来。

    就听柳鹄道:“原来如此,你既然代表罔两大人,那你就是渊使咯?”

    这句话让众人愣住,连乌杀羽也愣住了:剑侠实力,从影泽里爬出来,代表罔两说话……这不是渊使是什么?

    只不过以前的渊使都是飞禽走兽,各种稀奇古怪,现在变成人了。

    话说回来,既然成了渊使,那还是人么?

    不会像其他渊使一样,途具外形,其实本质已经化为影子一样的东西了吧?危色更想到:或许在囚禁处留下的正是乌杀羽的尸首,罔两带走的是他的魂魄,甚至可以说是他的影子,所以才是他年轻时的模样。

    当然,是不是人不与众人相关,他们只关心自己的利益,有庄园主恭恭敬敬道:“罔两大人还有什么指示?”

    看不见的微笑又在绽放。

    乌杀羽道:“既然你们那么喜欢下棋,那么这一局就我主由来开吧。这盘棋挂个彩头——赢了的可以继续祭祀,罔两大人会回应你们的祈愿。输了的做祭品。来,上棋盘。”

    他往上一指,天陡然黑了下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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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众生介绍:
年幼的汤昭带着老师的遗物一副眼镜闯荡江湖。他还记得老师那个失败的老穿越者留下的祝福:戴着我的眼镜出发吧,说不定能给你开挂呢?
在荒山破庙的枯井里,这个祝福实现了……
戴上眼镜,看看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吧——
欢迎来到剑客的世界!
你以为这是一只猫,其实它是一把剑!
你以为这是一只罐子,其实它是一把剑!
你以为头上是太阳,其实它还是一把剑!
所谓剑天、剑地、剑众生
汤昭:我先来那把太阳!
眼镜:其实你可以多来点
已有百万字完本老书《上天台》、《补天道》,人品保证,童叟无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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