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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怒海苍岚     为君整肃乾坤清txt下载     为君整肃乾坤清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五十四章 邀买人心

    任东风果然准确的把握住了这个机会,一早上就把萧冀曦叫过来,中气十足声震屋瓦的来了一通训斥,慷慨激昂内容详实,昨晚应当做了不少准备。

    看来昨晚没睡好的人有很多,不止萧冀曦一个。

    只是他可一点都不同情任东风。

    萧冀曦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偶尔从里面摘出些重点来,这相当不容易,因为任东风用了百分之九十的时间形容此事发生之后纷至杳来的训斥,以及他如何对萧冀曦予以厚望却叫这一场失败给辜负了。

    “上面何等重视这件事情,你就这么给我办砸了?”

    这话说的偏颇。当晚不说七十六号在场多少人,就连队长都不止萧冀曦一个。不过,萧冀曦不会在这个时候跟他叫号,垂着头眼观鼻鼻观心任凭训斥,只偶尔说出一两句的“属下知错”。

    反正什么都不会让任东风平息怒气,或者,任东风干脆就没有在生气,左右最要紧那个人没有死,借题发挥的进行打压才是他最主要的目的。

    萧冀曦本人对这番训斥倒不觉得难以接受,毕竟任东风不敢真的拿他怎么样,也只能在嘴上过不去了。不过他出了任东风的办公室就看见走廊尽头有几个人正探头探脑,赶紧摆出一副垂头丧气的表情。

    在众人看来,就是他们的队长面色惨白脚步虚浮的走了出来。

    这倒不是装的,熬了一宿之后很容易就变成这个样子。

    “都在这杵着干什么?小心一会任处过来把你们再训一顿。”萧冀曦停下脚步,赶苍蝇似的冲他们挥挥手。

    众人虽与任东风相熟,但也知道这人一旦高升总想烧几把火,且总很容易烧到身边这些昔日下属身上,这在七十六号里并不鲜见。

    于是一群人作鸟兽散,但王闯还停在原地踌躇着。

    萧冀曦没催问他的意图,虽说心里有些着急——急着下去找专业人士拿绷带。医务室晚上一贯锁门,他好容易等到早上,又先被迫在任东风的办公室里蹉跎了半天。

    “我们在外头都听着了。”良久,王闯低声道。“弟兄们没用,这才连累了您。”

    这话要是由自己人说出来,萧冀曦可能会真的有些感动。不过他想,他大概没机会再体会到那种正大光明的并肩作战。

    “自家兄弟,不提这个。”眼下萧冀曦只能报以一笑。

    他伸出手似乎是想要拍拍王闯的肩膀,而后及时的停住了。

    这精湛的演技叫萧冀曦自己都快信以为真并被这气氛所感动,王闯自然也很顺利的被唬住了。萧冀曦能感觉到他的目光正停在自己的手上,见目的达到,他赶忙一缩手显示出很不自在的样子,笑道:“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是!”王闯一个立正拔腿跑了,萧冀曦则在原地站了一两秒。

    主要是防备王闯回头,既然气氛已经营造出来了,自然要渲染到最佳。

    胡杨看着眼前举着双手的萧冀曦,神色不变然而语气却有细微的波动。

    “如果你把手举过头顶再来找我,我会更高兴的。”

    “那样太累。”萧冀曦很诚恳的回答。

    胡杨到底还是没绷住笑了出来,萧冀曦对自己喜剧天赋一向非常有信心。

    她及时的恢复了严肃的神情,且替他处理伤口的时候相当用力,萧冀曦怀疑她是在趁机报复,毕竟昨晚他算是搅了中统的局。

    “你轻点——这事不能怪我。”后半句的低语在一声惨叫过后显得更加微不可闻。

    胡杨听着发出一声嗤笑,挑眉道:“那应该怪谁?”

    萧冀曦为这蛮不讲理的反问一阵气结,当下回应:“当然是怪胡乱插手的。”

    “胡乱?”

    “昨晚马河图没朝王天木开枪,不然今儿我们副处绝不会这么轻易的就放过我。”萧冀曦觉得自己今天来这纯粹是找罪受的,眼下的感觉比昨晚刚受伤时还难捱。

    然而也不能全怪胡杨,萧冀曦虽然后来又在七十六号对着自己的手来了一番挑灯夜战的清理,却是因为伤口太多难以顾全,眼下里面还是偶尔嵌着些细小的碎片。

    他面上是在抱怨刚被训斥了一番,胡杨却把重点抓的很准。

    她眼含深意的看着萧冀曦,萧冀曦也不多加解释,只微微颔首。毫无疑问,胡杨也已经注意到了这个疑点。

    马河图没有朝王天木开枪,实在可以衍生出很多解释来,其中可能性最大的,就是这场叛变真的只是给七十六号演的一出戏。

    “你们也舍得。”胡杨蓦然发出感慨。

    萧冀曦知道她指的是那些被毁的据点,以及王天木这场不知真假的叛变把多少墙头草也一并带了过来。

    但他可不敢在七十六号里这么口无遮拦,连忙把话头接了过去。

    “舍不舍得不是我们说了算,是上面说了算,胡医生消息很灵通嘛,我也是今早才知道王顾问被软禁了。”

    胡杨听着这话,脸上的神色从惊讶转为了恍然。

    “我也只是偶然听到。”她没有就此多说什么,也知道自己刚刚说的话不太适宜,于是借机转开了话题,皱眉看着一旁的精钢托盘。“你是怎么把自己的伤口弄得这么难处理的?”

    “自作孽。”萧冀曦含糊其辞,简单的把昨晚那一番追击过程说了出来,胡杨已知内情,自然能从他的话里听出萧冀曦昨晚名为追击其实是帮着马河图逃走了,听罢眉头一挑:“这么说,马河图真一直是军统的人?”

    这就是在问马河图和萧冀曦是不是一早就联络上了。

    萧冀曦摇摇头。“说不准,也可能是先前真的叛变了,又叫他们给劝回去了——人能叛变一回,谁知道还有没有下回呢?”

    他专注于把真话巧妙地藏在这一场对话之中而忽略了其他,等看见胡杨似笑非笑神色时才后知后觉,这话好像把自己也给骂进来了,毕竟他也算是个叛逃人员。

    萧冀曦很无辜的一摊手。“我先前又不是搞情报的,不能混为一谈。”

第二百五十五章 套话

    萧冀曦举着两只包成粽子的手回去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先前的话是把胡杨也给捎带上了,毕竟胡杨是做过军医的。

    他此刻才弄明白其中关窍,想后悔也来不及了,只好预备着回去接受旁人的嘲笑。

    不过行动队没什么人笑话他,在看见他那双手之后还争先恐后的来他这献殷勤。萧冀曦觉得,这一方面是因为自己官大一级,另一方面与这件事上他一力承担罪责的选择脱不开关系。

    一群人围着嘘寒问暖让萧冀曦觉得颇为不自在,没过几分钟就败下阵来开始往外赶人。

    “都该干嘛干嘛去,我还要写报告——”

    话说到一半,他很尴尬的停下来看着自己的双手。

    众人先是一愣,而后哄堂大笑起来,这会行动队真可以说是和乐融融,萧冀曦想,要自己真就只是七十六号的人,说不定也会被眼前这一幕感动到。

    “耗子留下,你们照样该干什么干什么去。”萧冀曦等众人笑完,没好气的挥了挥手。

    行动队的人乱哄哄的出去了,只留下油耗子一个。

    “我说你写,”萧冀曦扬了扬下巴。“纸笔自己拿。”

    他现在是彻头彻尾的君子了,绝对的只动口不动手。

    说是要写报告,其实跟写检讨也差不了多少,总之是把能往自己身上揽的罪名都揽上,力图显得其余人清清白白。还是那句话,现在有铃木薰替他背书,这事左右是对他没什么太大的影响。

    油耗子做了这么一番听写,更是感动莫名,等到把笔搁下的时候简直是眼含泪花了。

    萧冀曦猜,很快整个行动队的人都会知道他这份报告是怎么写的。

    洋人的圣诞过后就是新年。

    十二月三十一号那天晚上,萧冀曦没急着离开。

    他要去找最近一见他就没什么好脸色的任东风。

    萧冀曦不担心任东风会提前离开,因为他的车刚开出门就会被扎了车胎,这是萧冀曦特意安排的,不过和以往一样,他只负责提出想法,还是要劳烦兰浩淼把事情办妥。

    兰浩淼不太明白为什么他要找人大费周章的扎一个车胎,好在这不算是什么难事也就照办了,派人一早就蹲在七十六号门口,认准了任东风的车在街那头一出现,这边就在路上撒了钉子,那倒霉的车自然不能幸免。

    “任处长,您这车今晚怕是开不成了。”萧冀曦在楼上一直盯着,见车身一个颠簸停在了路边,便赶紧下了楼。他尽力让自己脸上没什么幸灾乐祸的神色,虽然是在有点忍不住,但为免任东风过于恼怒而不肯让他得着问题答案,还是要尽力憋住的。

    任东风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大概是想表达“你没长眼吗”一类的心情。

    萧冀曦对此不以为意,他已经习惯面对任东风这种脸色了,并决心就只忍这一段时间,等过了年就想办法把他给折腾下台。

    “这天色已晚,怕是安排人去修车也来不及了。”

    任东风从没想到年终岁尾的能遇见这等事情,因而显得十分烦躁。“千万别让我知道是什么人动的手,要是叫我逮着,非扒了他皮不可!”

    安排人动手的萧冀曦毫无惧色,他一点都不担心任东风的威胁会成真,说句不好听的,就算等到他暴露了被抓去审讯的那一天,也指定轮不到任东风扒他的皮——估计那时候铃木薰会想亲自动手也说不定。

    “您消消气,别气坏了身子。”

    萧冀曦知道自己无论以什么样的语气说出这番话,都会让任东风觉得自己是在嘲讽。因此在看见任东风逐渐更为阴云密布的脸色之后,他及时的补充道:“任处,要不这样,我来送您回家。”

    他被胡杨包成两个粽子的手已经恢复了正常,当晚白青竹帮他把绷带拆开的时候,忍笑忍的那叫一个辛苦。

    任东风的第一反应就是要拒绝,但四下张望一番,又觉得没旁人可以托付。

    萧冀曦看着任东风的神色变幻,几乎能猜到他的内心活动了——一定是先想自己藏了什么猫腻,又想众目睽睽下两个人一起离开,萧冀曦肯定不敢也不能把他怎么样。

    对于任东风会不会答应自己这件事,萧冀曦从未担心过,因为他早就把任东风面对邀约可能会有的想法给猜透了,果然,任东风犹豫再三之后,脸上终于浮出了一点笑容。

    “那就有劳萧老弟了。”

    面对这个暌违久矣的称呼,萧冀曦也觉是意料之中。

    任东风惯是会做人的,此刻有求于自己,当然不会摆出一副冷脸来。

    萧冀曦也跟着笑了起来,甚至还替任东风拉开了车门,显示出一种与以往截然不同的讨好之意。

    他就是要让任东风误以为自己是因为办砸了上回的差事担心再遭申斥才曲意讨好,如此,任东风得意之下才会透漏些消息出来。

    车子足开了有一阵子,两人谁也没有说话。

    萧冀曦几次偷眼去看任东风,也确信任东风把他的动作都看在了眼里。

    这也算是表演的一部分,萧冀曦心里清楚,他和任东风的不睦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即使现在自己决定要“放下身段有事相求”,也绝不会很顺利的就能开口。

    “任处长。”他犹犹豫豫的说道。“上回是我办事不利,这些日子见处长忙碌,想来是添了大麻烦。”

    他给任东风添了麻烦这倒也是真的。任东风这几天每天都忙着应付上面的训斥,而后又要将这怒气转移到萧冀曦身上,一天起码要生两回气,着实忙得很。

    任东风闻言只笑了一声,他可没打算这么快就原谅萧冀曦,于是和颜悦色的说道:“不碍事,我这个做上司的,你办砸了差事便难免跟着被牵连。”

    语气和软,其中意思却一点也不曾改,还是怨怼萧冀曦保护不当。

    萧冀曦故作苦恼的一声长叹。

    “好在王顾问是吉人自有天相,要是他也和陈明楚一样被杀,我可吃不了兜着走。”

    这话刚一说完,果然听见任东风嗤笑了一声。

第二百五十六章 内情

    听见这么一声,萧冀曦的精神跟着为之一振。

    他等的就是任东风听了自己的话,按捺不住透漏出些什么。

    任东风已经毫不怀疑萧冀曦可能会有问题,从上回萧冀曦被梅机关在银行门口逮了个正着却依旧成功洗脱嫌疑之后,任东风原本还残存的一分怀疑就已经尽数消退,取而代之是更为全力以赴的打压。

    任东风心里清楚的很,梅机关为自家办事肯定比七十六号替人卖命来的尽心尽力,要是连他们都没发现其中的问题,那自己继续努力且不说有用没用,本身这怀疑就会有些像是对梅机关的质疑,这无疑对他来说是得不偿失。

    毕竟——萧冀曦在肚子里暗暗冷笑——任东风只是来七十六号混口饭吃,他所图当然只有钱,对这个人来说安安全全的捞钱才是最重要的,要是他能活着见有一天重庆方面占了上风,第一件事肯定是琢磨着怎么利用手里的情报给自己搭个跳板从将沉的船上跳出去。

    所以他绝不会冒险,两人之间又没什么实际上的深仇大恨,平日下绊子各凭本事,再揪着萧冀曦资历浅薄,那便是打梅机关的脸。

    而人一旦知道的了什么不算机密的秘密,就总想着要对不知情的旁人炫耀一番。若说之前任东风会怕讲给萧冀曦的事情有泄露危险——其实也没有,从来都是借题发挥,在七十六号里借题发挥最好的办法就是污蔑这个人有反叛的嫌疑,萧冀曦本人也是这样做的,不过他的运气比任东风要好,他是成功过的。

    在王天木这件事上,任东风现在肯定是掌握了更多的内情,萧冀曦知道自己要是直接请教必然不会得到答案,所以才绕了这么一个大圈子来激他。

    “属下说的有什么不对吗?”萧冀曦显得诚惶诚恐而又不太服气,就是这点不服气让任东风生出了同这小子多说几句的欲望。

    “王顾问这顾问头衔还不一定能保得住多久。”任东风语含讥讽之意。“吉人?只怕未必。”

    也就是说,王天木的确遭了怀疑,而且现在情况不太妙。

    至于不妙到什么程度,萧冀曦就不得而知了。

    他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紧绷,向任东风显示出自己此刻的心情激荡。

    任东风很少能见着萧冀曦这幅模样,此刻见到自然有些得意,颇有“你小子也有今天”的意思。

    “动脑好好想想。”

    萧冀曦心想自己不知道是造了什么孽,竟有一天能轮到任东风来叫自己动脑。

    平心而论任东风也不是太蠢,起码投机钻营这一块是已至化境,但在旁的事情上,萧冀曦还真不太想叫他指点自己。

    但话说到这个份上,也只能顺坡下驴。萧冀曦假装专心致志的盯着眼前道路,心想这小子要是敢不吐点什么有用的东西出来,他就拿油门当刹车踩出一场交通事故来。

    不过这话也就是说说而已,他不想干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为一个任东风着实不值当。

    “属下不太明白。”萧冀曦低眉顺眼的答他,任东风看见萧冀曦这幅困惑的样子,显然是相当畅快,当下哈哈一笑。

    “也是,毕竟你们还接触不到这些事情。”

    这无疑是指萧冀曦职位不高。

    等我把你搞下去就能接触到了。萧冀曦腹诽道,然而面上还是诚惶诚恐的要请任东风指点。

    “你想想,那天晚上在场的有几个是军统除之而后快的?”

    全场。萧冀曦无声的在心中回答,要不是还有普通人跟自己人在场,他觉得最好的办法就是派出一队人开着车带着炸弹当晚闯进舞厅里一锅端,德国佬欺负犹太人搞出个水晶之夜,军统局也完全可以炸汉奸炸出个什么黑色圣诞节嘛。

    “王顾问肯定要算一个,陈长官大概也要算进去,毕竟要不是他先弃暗投明,王顾问也不会被李主任抓着,后头的事儿也就都不会发生了。”萧冀曦斟酌着回答。

    论可恶当然是陈明楚要可恶一些,主动送上门来不说,还牵扯出后头那么些事情来。王天木的叛变虽然对军统局的打击更大一些,但好歹也算是有苦衷的,还真不好说军统更想杀谁,不过,王天木其人声明更加显赫,以军统局一贯的作风来说,杀王天木要更划算一些。

    “他们最想杀的又是谁?”任东风的笑叫萧冀曦看着牙痒痒,很想给他来上一拳。

    他赶紧挪开了目光,以免制造出不必要的麻烦。

    “两位都有可能,我与军统局打的交道实在不太多,很难猜到那群疯子在想什么。”萧冀曦苦笑一声。

    “军统最喜欢干的就是刺杀政府要员,陈明楚在王天木面前不过是个无名小卒,就算是要杀他也不过是捎带的。”

    或许是因为笃定王天木短时间内难以翻身,任东风连敬称都抛开了。他这样的笃定,更让萧冀曦觉察出王天木的处境堪忧。

    因为现在实在无法判断出王天木的叛变是真是假,萧冀曦甚至不知道对这事是该感到忧虑还是高兴了。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就是是不论如何这事儿的层次暂时还不是他能掺和进去的,即便到时候真要想法子救人,他顶多也就是跑跑腿递个消息。

    就像现在,他能做的就是把王天木的处境报告给兰浩淼,让他一层层报上去,是放任不管还是竭力救援,都是上头才能裁决的事情。

    “动手的是马河图,或是有些念旧情。”萧冀曦斟酌着说出了自己的一个猜测,又换来了任东风的嘲笑。

    “旧情?这年月,旧情值几个钱?马河图要是接到了命令去杀王天木,王天木没死他就是渎职,渎职的罪名可不是因着旧情就敢随便承担下来的。”任东风冷笑道。“所以上面肯定是察觉出里面的猫腻,这才把王天木给软禁了起来。军统拿咱们当傻子,总得付出点代价才行。”

第二百五十七章 买一赠一

    至此,王天木的下落已经非常清楚,他果然是因为在这场刺杀中毫发无伤而招致了怀疑。

    萧冀曦敲定了这一条消息便沉默下去,他其实不太愿意和任东风交谈,两人说不到一处去,夹枪带棒的交谈下来总觉得让人心浮气躁,萧冀曦自觉脾气不大好,很怕在唇枪舌剑之中暴露些什么。

    而任东风也是和萧冀曦话不投机半句多的,见萧冀曦沉默,更不会来搭话。

    好在剩下的路已不十分长,萧冀曦很快就把任东风送到了家门口。

    “任处,提前祝你新年快乐了。”萧冀曦跳下车替任东风打开了车门——他倒是不想这么做,可要是前恭后倨的太明显,未免会让任东风察觉到一些不对劲的地方,到时候他再稍作联想,说不得会意识到萧冀曦今晚就是为了打听王天木的事情才会如此殷勤的。

    萧冀曦不愿意承担这种风险,左右多开一次车门也不会把手给累断了。

    任东风到底是承了萧冀曦这份情,也不好下了车就摆出一副冷脸,略带了温和表情。

    他刚刚一点头,萧冀曦忽然本能觉着脖子后面寒毛直竖。那一瞬间他没来得及多想,朝旁边迅捷的一滚。

    任东风也算是在情报岗位上厮混多年的一个人,枪林弹雨走出来,对暗杀这件事也是相当的敏感。他看见萧冀曦的动作便也朝另一侧来了一个翻滚,因着四肢健全的缘故,动作后发而先至,甚至比萧冀曦还快上一两分。

    一颗子弹打在两人之间的空地上,激起一片尘土来。萧冀曦暗骂一声这不知道又是哪路神仙,他这两年面对这样的事情其实也不算少,听兰浩淼说他的名字实实在在挂在军统的暗杀名单上——没办法,作为队长一级的人物,要是把他名字撤下去反而引人怀疑——好在不是太靠前,平日里只要小心行事也不会扎了谁的眼。

    要是真有什么躲不开的,兰浩淼总能想办法提前知会他一声,可这次这暗杀来的猝不及防,不知到底是针对他还是任东风,也不知道是哪家的人在动手,萧冀曦一头雾水,想要反击又觉投鼠忌器担心伤了自己人。

    萧冀曦一把拽开车门,扯开嗓子大喊一声:“快上车!”

    任东风灰头土脸连滚带爬的重新上了车,他很麻利的把腰间的枪上了膛,在萧冀曦发动汽车的间隙里朝外放了两枪。

    只是什么也没有发生,倒是又有一颗子弹打过来,打碎了一扇车窗。

    玻璃碎片四溅,萧冀曦对这一幕本能的有些阴影,一脚油门就把车开了出去。

    这会他渐渐冷静下来,开始能思考问题了。

    动手的不会是军统,如果军统对七十六号的人要下手,兰浩淼一定会知道,那么目标无论是萧冀曦还是任东风,萧冀曦都会提前得到消息。

    而共党现在也很有自顾不暇的意思。国民政府下令要改编新四军让他们全都撤到黄河以北去,现下前方正一地鸡毛中国人跟中国人吵得不可开交,他们在上海的人手这会可能没什么心情来刺杀七十六号两个无关紧要的小人物。

    萧冀曦恨得牙痒痒,这八成又是中统的人出来搅局,年终岁尾了想要建功立业去讨赏,又或者是流霜那一拨人杀王天木不成在想辙撒气。

    “是狙击枪。”萧冀曦根据方才的火力密集程度迅速的做出了判断,他一打方向盘,迅速的钻进了小巷子里。

    不是他想保任东风,是任东风现在出事儿他嫌疑太大,替别人背黑锅这事萧冀曦绝不想干,任东风多活一两天没什么,军统在上海的势力本来就还没恢复元气,他的位置相当难得,要是因为区区一个任东风就损失了实在不上算。

    “真是一刻也不让人消停。”任东风咬牙切齿的说。

    “年终岁尾。”萧冀曦一低头,子弹从后窗玻璃射了过来,街道左右两侧同时闪出人影来开枪,被任东风一个照面就干掉了一个,还要朝另一个人开枪时,萧冀曦一拧方向盘朝着那人撞过去,把他吓得滚到了一边刚好躲过子弹。

    稀松平常的本事和轰轰烈烈的手段,中统还是没什么长进。

    萧冀曦很平静的想着,还没忘把后半截话给补完。“反抗分子也要冲业绩的嘛。”

    说完这话,他在后视镜里看见任东风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显然对他这个时候还有心情讲笑话表示十分的不解。

    不过任东风活命的机会现在基本是寄托在萧冀曦身上,当然不会这个时候表示反驳。

    “他们对附近的地形非常熟悉,肯定是冲我来的。”任东风捏着手里的枪,面沉似水。

    “也不一定,您天天回家,这么多天相安无事,偏偏就在今天出事,那也总不能是黄历上写着今天宜丧葬。”萧冀曦继续一派轻松的调侃,不过手底下没闲着,几个拐弯把追击的人都甩在了后面,他要开车回七十六号,这样那些人便不敢再追。

    “你的意思是?”

    任东风在生死关头,是终于开始不耻下问了。

    “意思是他们想买一赠一,我是那个赠品。”萧冀曦扭头朝着任东风一笑。“没准今天您的车出问题,也是一早被安排好的。”

    他这么一说,便把锅全扣给了中统,反正扎车胎这种小事想调查也调查不出什么,这些人此刻撞上来当替罪羊是刚刚好。

    “大概是杀王天木不成在泄愤,不过若是外地人的话,从王天木未死到今日如此短暂的时间,应该不会对这里的地形这么熟悉,熟悉到预估了我的逃跑路线进行堵截——”

    萧冀曦话说到一半,停了下来。

    最熟悉这附近的只怕还是流霜。

    面上是立场相左,他不觉得自己做了东郭先生,只一时间还是难免有些伤感。

    任东风听他话说了半截倒也不曾介意,只从窗口探出手去又开一枪,将一辆出现在巷口的汽车车胎打爆。

第二百五十八章 临时战友

    说实在的,萧冀曦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有一天被迫跟任东风并肩作战。

    一味心慈手软说不定会交代在这里,但萧冀曦还是觉得有点下不去手。好在他忙于开车,倒也不需要分心去开枪。

    “不是我说,任处你住的太偏。”萧冀曦转过最后一个弯,终于重新回到了大路上。

    “你绕了一整圈。”任东风不知识哪根筋搭错了,竟也饶有兴致的接起了话。

    “我对这儿不熟!”萧冀曦看见不远处有个小孩摇摇晃晃的从街上穿过,赶紧一脚刹车,在尖锐的刹车声音里下意识的提高了声音。

    天色渐晚,但路上行人尚在,见这辆车七扭八拐的冲到街上不由得纷纷惊呼起来。

    “这下报社可热闹了。”萧冀曦苦笑道,重新发动汽车的时候趁着人群已经闪开一条通路便提高了速度。

    “他们不敢乱说话。”任东风飞快的换了个弹匣。

    萧冀曦对此不予置评,只是把油门踩到了底。

    不知道暗杀者什么时候会回过神来打这辆车的车胎,萧冀曦可不想给他们这个机会。

    或是惧怕后续可能会来的增援,在他们驶上大路之后,暗杀者就消失了。但萧冀曦也不敢掉以轻心,一气把车开到了七十六号门口才停下来。

    “恐怕我们今天得在办公室过夜了。”萧冀曦把车开进院子,看见任东风那辆车时不由得一阵唏嘘。也不知道是不是报应,他的车可比任东风的现下看起来要凄惨的多。

    任东风长舒一口气,知道敌人再大胆也不敢跑进七十六号来。他拍拍萧冀曦的肩膀:“老萧,今天多亏你。”

    “应当的,不过我还有一件事。”萧冀曦虽然对这场刺杀的主谋已经有了猜测,但还是要做出惊魂未定的样子。他掏出烟递给任东风,坐在驾驶室里没有动弹。

    任东风看他不动,便也没有动,垂下眼看萧冀曦递过来的烟忍不住一笑。“这都几年了,你办公室那堆杂牌子还没抽完——什么事?”

    “这不是有人管着我,平日便没什么机会抽......我是想问,这修车的钱,是不是能报销啊?”萧冀曦相当认真的问道。

    任东风被呛了一下,半晌才道:“能。”

    他的神色有些古怪,平日萧冀曦表现出来的样子,对捞钱实在不怎么热衷,在七十六号里算是一股清流,修车的钱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坐到队长这个位置上其实一次年节收礼就能给抵过去,换做是他绝不会在这种时候问这么掉价的话。

    萧冀曦对此相当坦然,旁的时候是拿了钱就要办事,他毕竟是个做卧底的,对这些麻烦事都是敬而远之,而这回可不一样。

    这是工伤,报销理直气壮,也不怕后顾之忧。

    “其实我猜,暗杀者不会再回来了。”萧冀曦的烟点起来没有抽,好像只为了把它放在车窗边上看烟气被风卷走。“一击不中,他们也害怕被发现——至少今晚是不会再回来了。”

    任东风对此也表示同意。“兄弟们应当已经收到消息了,要是他们没处理掉尸体,没准顺藤摸瓜就能直接把人抓到手。”

    萧冀曦想了想,好像也是这么个理儿,他不由得为暗杀者的前途开始担忧起来。

    几秒钟后,他打出一个喷嚏,把衣领竖了起来。

    任东风斜眼看他,似乎一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出。

    方才一番追逐,他们两个都被破损车窗里吹进来的寒风‘教育’了一路,刚才十分紧张倒是觉不出来,现在停下来方觉一身的冷汗已经被吹了个透心凉。

    两人从车上下来就直奔办公室,屋里好歹能暖和些。

    萧冀曦一面活动手脚一面道:“这要是在我老家,这年月出一身汗再吹一路,衣裳都能结冰。”

    说到这他忽然沉默下来,想起故乡,也想起那些尚在东北不知音讯的人。

    任东风倒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疾步走到桌前连打了好几个电话,萧冀曦抱着胳膊在后面听他发怒,才知道他训起人来很有一番天赋,上回骂他的时候打腹稿还真不一定花了多少时间。

    萧冀曦见他还有的忙,又提起热水壶去惊吓值班室的老王了。

    “王哥,还是得打壶热水。”他尽量笑的和蔼可亲一些,不过被风吹了一路,脸色肯定是相当青白难看。

    “我看见你那车了,这是出了什么事?”和装满的热水壶一起回来的还有这么一句话,萧冀曦知道旁人见了那车的惨状肯定要觉得心惊,遭刺杀在七十六号又不算是什么稀罕事,因此也没想瞒着。

    “年终岁尾,反抗分子也要业绩的。”他把这个玩笑重复了一遍,然而老王不太买账,脸上还是布满了忧色。

    “王哥你别担心,都会解决的。”萧冀曦本想说他这样的是绝不会上暗杀名单,转念一想又觉得有些伤人,于是含糊其辞道。

    他拎着热水壶回到任东风办公室的时候,刚好撞见任东风愤怒的撂下了电话。

    “怎么?”萧冀曦从一旁的矮柜上摸了两个杯子。一面倒水一面问。

    “那个狙击手逮着了,但没看住叫他服了毒。”任东风接过水杯,看起来是相当的愤愤不平。

    “抓来也不一定问的出什么,年节里面谁有心思干活。”萧冀曦宽慰了一句,不着痕迹的关心道:“身份查清楚了吗?”

    “还没有,这小子身上什么都没带。”任东风余怒未消,却也知道萧冀曦说的是实话,再开口便不免有些颓丧。

    “至少今晚是能回家了。”萧冀曦倒是显得相当乐观。

    没被活捉是相对而言很不错的结果,就算是军统跟中统有些不睦,那也是一家人关起门来的事情,萧冀曦不想看见中统因为情报走漏而出现什么损失。

    尸体很快被运了回来,是个生面孔,年纪也不大。

    萧冀曦有些出神的看着眼前的这个了无生机的青年人,他眼睛睁的很大,但是没有恐惧,只有愤怒。

第二百五十九章 真正的赠品

    折腾了一圈,这事情到头来却又成了悬案。不过这年月有头没尾的事情多的事,早就叫人习以为常了。

    萧冀曦婉言谢绝了任东风给他安排的保护人手,他先前在两人被追杀的时候就已经言明了自己只是一个“赠品”,刺客一击不中已经将意图暴露在人前,就算是要再进行刺杀,也不会挑两个人之间相对无足轻重的那一个。

    虽然这理由有点牵强,但任东风先前看上去在乎萧冀曦死活,只是因为他自己也在车上,现在下了车,两人照样还是表面和气私下里恨不能对方出门被雷劈的关系,说是为萧冀曦安排人手进行保护,也不过是因为任东风自己怕死又不能在这事儿上显示出厚此薄彼罢了。

    现在萧冀曦自己拒绝,任东风是求之不得,估计希望萧冀曦今晚甫一回去就遭去而复返的中统局成员暗杀,成为明年的第一个报纸头条——他有没有重要到能登上头条还不一定。

    萧冀曦没有立刻就回去。

    他知道,自己家里大概的确会蹲着一个胆大包天的中统局特工,虽然称呼她为特工让萧冀曦觉得有些哭笑不得,她能走到今天似乎全凭运气,最重要的还是靠着自己肯两次放她走,然而她还在孜孜不倦的想要自己的命。

    萧冀曦其实不太理解,她为什么如此执着于自己一人,今天晚上或许能问个明白。他对自己的身手虽然不大自信,但还是觉着以流霜这一两年来长进不大的水平,想单独刺杀成功还是有困难。

    这一次,流霜身边不会再有同伴了。和当年她能纠结起来的,同她一样无知而热血的学生不同,中统的人不会陪她冒险,或是干脆会把她强行带离以免暴露,所以萧冀曦也不是在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萧冀曦做出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去寻自己的师兄诉苦了,现在他遇事所能找到的两个人无非兰浩淼与铃木薰,当他想要说真话的时候,他会选择前者。

    兰浩淼在这些已经发生的事情上,总是消息很灵通的,萧冀曦进门的时候他就已经在等着了,并且看起来等了好一阵子。

    “你到的比我想的要慢。”兰浩淼听起来有点幸灾乐祸。

    “被任东风耽误了一阵子,死活要给我派人跟着,说是什么贴身保护。”萧冀曦两手一摊。“我要是死了,他比谁都高兴。”

    兰浩淼对此不置可否。“猜到是谁动的手了吗?”

    萧冀曦嗤笑了一声。

    “不是咱们的人,共党现在一屁股官司没和校长打明白,还能有谁?人我都猜到是谁。”

    说完这话,萧冀曦忽然发现兰浩淼的神色有些古怪。仿佛是憋不住的想笑,然而还多了一丝心虚的意味。

    萧冀曦愣了一下,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咱们的人?你之前没收到消息?”

    兰浩淼叹了口气。“不是没收到消息,是这事情根本就......”

    他似乎有点说不下去了,扭头对着书房的方向喊道:“你自己说明白。”

    一个令萧冀曦很是意想不到的人垂着脑袋出现在了门口,他看起来还是有些不服气的模样,看了一眼在屋里步调一致瞪视着他的两个人,低声道:“我先前又不知道他是咱们的人——”

    他的话被萧冀曦一个箭步冲过去打断了,这是萧冀曦少有的步履矫健的时刻,兰浩淼在后头看着,面沉似水,然而没有阻止。

    萧冀曦的愤怒与自己遭到的刺杀毫无关系,他在七十六号里潜伏,就有被自己人刺杀的觉悟,如果真的死了,他甚至会为传递不出去的情报惋惜的更多一些,自己这条命和最后的胜利比起来其实无足轻重。

    人可以死,却不能白白的死。

    这一瞬间他脑子里只剩下不久前在七十六号的停尸房里看见的那个青年人,剩下那双愤怒的眼睛。

    他应该愤怒的到底是没能成功,还是这可笑的牺牲本可避免?

    沈沧溟好像也知道有些理亏,他站在原地没有动,生生挨了萧冀曦一拳。

    萧冀曦怒极,下手很重。于是一拳下去,沈沧溟的脸已经肿了起来。

    “你为什么会回来?你带着这么多人,回来究竟是干什么?上面是不是派了你任务,而你私自调遣手下,以至于他们白白送命?”萧冀曦发出一连串的喝问。

    沈沧溟一时不语。

    “我已经问过他一次了。”兰浩淼又悠悠叹息一声。“他私自动手,折损了两个兄弟。但也不能全然说是违抗命令。”

    “我带人回来,是专为进行刺杀,平时不受任何部门领导。”沈沧溟哑着嗓子开了口,他刚一回到上海,出师不利不说又发现动手的对象是自己人,白白把手下折损在了一场内斗之中,其实心中也是十分愧疚,不然以他的性子,根本不可能站在原地等着萧冀曦来揍他。

    萧冀曦稍微平静下来,看着被打肿了脸的沈沧溟颇为不自在的挪开了目光,沈沧溟和沈沧海长得实在是太像了,他看着这样一张脸半边肿起来,心里总觉得发毛。

    就好像是怕沈沧海从哪个角落里冒出来回敬自己一拳,虽然萧冀曦心里也清楚,要是真遇见这样的事情,沈沧海的反应肯定是给沈沧溟另外半张脸也补上一拳。

    他转身走回客厅里,看见兰浩淼脸上的神情跟自己如出一辙,知道两个人是想到了一块去。

    “接着往下说。”兰浩淼揉了揉眉心,他被眼前的场景搅得十分疲惫,只想赶紧把事情说清楚让这两个人滚蛋。“说你最主要的目标,你需要萧冀曦的帮助。”

    萧冀曦听兰浩淼这么说,不由得追问一句。

    “主要的目标?”

    说到这里,沈沧溟似乎终于理直气壮了一点,连带腰杆都跟着挺直了。

    “上头的命令,派的人也不止我这一队,我只不过是第一队,年后还要更多人要来。”

    “到底是什么人这么要紧?”萧冀曦一愣。

    “最主要的目标是公共租界警务处的警务副总监,赤木亲之。”

第二百六十章 赤木其人

    萧冀曦微微愣了一下,扭头去看兰浩淼,看见兰浩淼亦有些凝重的神色,心下不由得大奇,沈沧溟尚可能不了解而误判形式,兰浩淼却是久经上海的地下战场,看他这幅样子,似乎对此也有些为难。

    这样一个人物,萧冀曦却只知道他是在上海沦陷之后调派入租界接管警务的,更进一步的信息却不得而知,现在细细想来,此人是相当的低调,让旁人不自觉就忽略了过去。虽然可以说是整座孤岛权力最大的人,这几年来却出现在七十六号相关的行动之中,仿佛一个藏在暗处的影子。

    或许这人与梅机关合作的更多些。

    “公共租界。”兰浩淼深吸一口气。“总算要对这个人动手——今晚你就算不来,我也会去找你。”

    借口当然也是现成的,去慰问自己刚遭了难的小师弟。

    萧冀曦注意到他用了总算这个词,是个被此人掣肘已久除之而后快的语气。

    “据我所知他被调派到上海已经三年了,没有升迁也没有调动,上面怎么忽然想起他来?”意识到这个人或有不凡之处,萧冀曦的神色也跟着凝重起来。

    若说这赤木亲之十分重要,为何等到今日才打算动手?若说他无足挂齿,那为什么兰浩淼语气如此凝重,上面又把他列为这次无差别刺杀计划的重要人物?

    这自相矛盾的现象令萧冀曦百思不得其解,只能希望从兰浩淼处寻得一个解答。

    “他是上海为数不多的敕任官,据说家族显赫,本人也十分厉害。”兰浩淼站起身来在屋内来回踱了几步。“不过这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他最近的动向有些奇怪,似乎是在追查站长。”

    王天木现下正被软禁在七十六号,这里所说的站长当然是新任。有了王天木的前车之鉴,新站长自然藏得更加隐蔽,萧冀曦也只隐约知道人是来了上海继任,但连名字都不知道,听兰浩淼的语气倒像是十分熟稔。

    兰浩淼见萧冀曦若有所悟,意味深长的补充道:“上海站可经不起第二个王天木了。”

    这一句话便将赤木亲之的威胁性暴露无遗,若是上海站短时间内接连损失两个站长,那一来是对上海情报网的重要打击,二来也会让上海站无人敢来,若是上海的军统特工成了一盘散沙,那他们在这个情报战场里就再无优势可言。

    “我明白了。”萧冀曦点头,和往常一样,这件事情上他提供不了直接的援助,当然看沈沧溟他们这声势浩大的样子,也不像是需要他插手的样子。“我会尽量的打听一些消息,也会注意不引起怀疑。”

    他目前能想到的就是下次和铃木薰见面的时候想办法把话题往这边引,至于具体怎样做的不留痕迹,少不得还要虞瑰帮忙。

    沈沧溟的表情有些不自然,几小时前他还带队朝萧冀曦喊打喊杀,几小时后却要仰仗萧冀曦配合收集情报,他是个很好面子的人,当然会觉得有些不自在。

    萧冀曦注意到了这一点,与兰浩淼对视一眼。

    说来奇怪,虽然沈沧溟比他年长几岁,萧冀曦却从无这种感觉,对着他时总觉得自己与沈沧海兰浩淼一样,算是兄长级别的。

    比方说现下,萧冀曦便觉得又好气又好笑,气是因为先前沈沧溟安排的那场叫手下白送性命的刺杀,笑则是在笑这人到此刻的情态。

    不过,为了能和沈沧溟更好的合作,萧冀曦知道两人之间决不能存在隔阂,愧疚之情也是隔阂的一种,此刻非把话说开了不可。

    “说吧,咱们两个是有什么深仇大恨,要你一到上海就火急火燎的先要拿我开刀?我记着我可没得罪你,还放过你一马。”萧冀曦半开玩笑的问道。

    兰浩淼在一边听着,一脸的幸灾乐祸。

    说到这,沈沧溟似是有些理直气壮起来,他挺了挺胸膛:“我觉着我被你骗了,什么叫人在屋檐下?合该宁为玉碎才是。”

    萧冀曦没想到他能把自己的话记了这么久,本来那就是他为了哄骗沈沧溟而随口扯出来的歪理,他自己都嫌这话牙碜。现在不用再与沈沧溟演戏,便不由得一时语塞,半晌才挤出一句话来。

    “就算我骗了你一回,也不至于叫你这么记恨吧?”

    沈沧溟终于有机会为自己先前的举动辩解,当然不遗余力,他现在脸可还肿着呢,虽然他本身是因为害得手下无辜丧命而心有愧疚,但是若能把萧冀曦辩驳的为打人而感到愧疚,显然也是很划算的。

    “先前不知道你是卧底的时候,在我看来我回到上海的优势就是旁人不了解我而我还算了解上海。”他说的很顺畅,显然这理由不是现找出来的。

    “而为了把这优势发挥到最大,我要做的是把上海所有对我有所了解的敌人都解决掉,一个是你,一个是小林龙一郎。小林龙一郎最近没什么动静,贸然刺杀我担心会引起你的怀疑,况且他出入被保卫的也很森严。而杀你,则可以伪装成圣诞节行动失败而心有怨怼的中统行动,况且还有你那上司作掩护,不会引起小林龙一郎的注意。”

    沈沧溟一口气把自己的布局筹划全说了出来,脸上浮现出一点得意之色,但看一眼兰浩淼,又飞快的收敛了。

    萧冀曦一时无语,这样看来他先前对任东风说的买一赠一倒也不是假的,只不过这买和赠的关系他没有弄对,任东风才是被赠的那一个。

    要真这么说,沈沧溟刚刚那一拳挨得可有点冤。萧冀曦这么想着,再看沈沧溟的眼神就带着些歉意,这也正中沈沧溟的下怀,叫他腰杆挺得更直了。

    兰浩淼在一边看着,知道这两个人已经将先前的事情给说开了,但未免沈沧溟把尾巴翘到天上去,还是赶紧出言敲打。

    “你想的是不错,但布局还欠缺了些,如果你为狙击手安排了接应人员,只怕结果还会有所不同。”

    见沈沧溟有些垂头丧气,兰浩淼又适时的补充道:“所以你虽然是相对独立的一个行动小组,遇到事情还是要多加商量。站长让你来见我,就是出于这种考量。”

    见原本还带着些骄傲之色的沈沧溟被兰浩淼三言两语敲打的服服帖帖,萧冀曦不由得大为佩服,觉着还是得一物降一物。

    见此间事了,萧冀曦也赶紧向两人告辞,想着既然动手的人是沈沧溟,那他回去就不会有人等着拿枪戳他脑袋了,心情也不由得大好。

第二百六十一章 依旧有客人

    事实证明人总不能高兴的太早。

    萧冀曦觉得一定是自己有人在跟自己开玩笑,当他站在楼下向自己的房间望去,发现窗台上的布置已经被扰动类之后,便知道还是有人来做客了。

    老实说,他实在是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对取自己性命感兴趣,或许是昔日熟识的人忽然倒戈是令人无法接受了些,但今日他所遇到的这两起,已经完全算得上是不顾大局了。

    这一年的开头真可谓是波澜壮阔,每当他觉得一切都已经结束的时候,生活总能给他些新的惊喜。

    萧冀曦把钥匙插进锁孔里,但没有急着转动。这个距离上,他确信门里的人已经能听见子弹上膛的声音。

    “我希望我们都能看见明年的太阳。”

    他说的是真话,然而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人相信。

    拧开门的瞬间萧冀曦再一次展示出了和一个瘸子不太相符的敏捷,不过当他侧身贴在墙壁上屏息等着屋里传来枪击的时候,屋子里却出乎意料的安静,几秒钟后一把枪被扔了出来。一并传来的还有一个相当平静的声音。

    “你是怎么发现的?”

    萧冀曦没有放下枪,他不能确定流霜身上有没有第二把枪,但还是回答了问题,也算是给流霜一个学习的机会。

    “你是从窗户进来的吧?难道你回炉重造的时候,没人告诉你要注意上面的布置吗?”

    萧冀曦在每个窗台上都放了几盆花,其中都有一盆假的。那假花横在窗口,有一片花瓣与窗栓连着,如果窗栓被拨动花瓣就会落下来,但是寻常的风却不能做到这一点。

    屋子里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传来声音,萧冀曦却不想在楼道里被冷风吹,也不想让邻居注意到这里的异动,虽说没什么人敢管他的闲事,可要是传出什么话叫别人听见了,萧冀曦总归还有的头疼。

    到了现在他还是不想杀流霜,虽然不知道以这丫头的韧劲最后两个人能不能演一出七擒孟获。

    “到我看得见的地方来。”

    流霜从厨房里走出来,高举着双手。

    萧冀曦闪身进屋,一手依旧举枪瞄准,一手带上了门。

    “你这么笃定只有我一个人?”流霜很讶异的一挑眉。“我还以为你会有多小心呢,如果现在我有同伴在这里,你已经是个死人了。”

    “你这么说的时候,就证明你的确是一个人。”萧冀曦没打算走过去搜她的身,只要他还有开枪的机会,局面就依旧在掌控之中。“先前杀我的不是中统,以我对中统的了解,你们应该在行动失败的当晚就已经全体撤离了,你留在这里是违反了命令,我想不会有第二个人肯为一个无足轻重的我违令。”

    他其实对中统没什么了解——除了这些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以外——但为了不让流霜发现疑点,也只能这么说,反正唬住她还是很简单的。

    流霜果然被这话给糊弄过去了,她很懊丧的咬着下唇,半晌才道:“我输了。”

    “你我之间,本谈不上输赢。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你都不是我的对手。”萧冀曦承认自己这话有点托大的意味,但现在他是真的想让流霜就此认识到两个人之间实力上的差距,而后离开上海。

    虽然流霜违背命令没有撤退回到中统可能会接受甄别和惩罚,但流霜本身没什么问题,她只要不傻到说自己是被放回去的,就总能在重庆有立足之地,上海正在越来越不安全,他隐约感觉到公共租界也逐渐不再是日本人的治外,这可能也是上面下令要对赤木亲之动手的原因之一。

    流霜没有反驳,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盯着萧冀曦竟有点出神。

    萧冀曦皱了皱眉头,流霜要是没把他的话听进去,这事迟早还会有下次。他不能保证每次都把流霜悄无声息的放走,如果真出了什么岔子让流霜被七十六号或是梅机关发现,萧冀曦能做的就只有给她一个痛快。

    所以他加重了语气,拧眉道:“这是我第二回放你了,下一回我不保证自己有这么好的心情。”

    “我不是来谈输赢的!”也不知道是这句话的哪里触动了流霜的神经,她忽然抬起头来大声说道。这声音实在太大了,把萧冀曦唬得几乎跳起来。

    “你是生怕别人不发现你吗!”萧冀曦有点恼火,但总算记得压低声音,没也跟着嚷嚷起来。

    流霜一怔,自知理亏的垂下了头,但很快她又扬起了脑袋。

    萧冀曦惊讶的发现流霜现在看起来有点自信。

    “我不是来谈输赢的,我是想来对你说,你要是肯救我一个人,为什么不肯救更多人?”流霜用很期待的眼神盯着萧冀曦,而萧冀曦则差点笑出声来。

    “你是在策反我?”

    他这辈子见过策反的事儿多了,有如李士群对王天木那样使离间计的,也有像他们对七十六号一些高层那样徐徐图之掌握证据威逼利诱的,像流霜这样单枪匹马冲过来都被枪指着脑袋了还敢搞策反的,他可是真没见过第二个。

    更让他哭笑不得的是,流霜见他如此‘识相’的道破了她的目的,还很高兴的点点头,一副算你识相的表情。

    “是,我是想把你拉到我们这边来,你在七十六号里已经算身居高位,一定掌握了不少情报。”

    要不是手里还拿着枪,萧冀曦都想反过来给流霜举双手投降。

    “第一,我什么也不知道,日本人不信任七十六号的任何人,行动队在他们眼里就是一群猎犬,你会跟自己养的狗谈论什么机密吗?”萧冀曦状似自嘲的一笑,见流霜欲言又止,赶紧竖起两根手指打断了她要出口的话,他怕自己听的多了真的忍不住笑声出来,到时候小丫头觉着自己被嘲笑了,恼羞成怒指不定会做出什么。

    “第二,如果现在被枪指着人是我而不是你,那你说这话可能会合适一点。”

第二百六十二章 不知所起

    流霜顿时变得沉默了。

    萧冀曦很有耐心的等了一会,等她终于意识到自己现如今的处境,脸上慢慢浮现出一点不知如何自处的尴尬神色来。

    “你走吧。”萧冀曦言简意赅的说道。“虽然你回去可能要被审讯一段时日,但没有关系,不要害怕回重庆,那里是最安全的。”

    流霜听萧冀曦还肯点拨自己去路,表情又转变回了讶异,看的萧冀曦颇不自在,他其实不该说这话,这可能会叫流霜有机会猜出一点什么,那无疑是他不愿意看见的景象。

    萧冀曦冲窗户偏了偏头,示意她从哪进来的打哪出去。

    流霜很不甘心的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不过见萧冀曦神色坚决,最终还是败下阵来。

    “这是最后一次,如果下次你再来,我只能承诺给你找块风水好点的墓地。”流霜走到窗口的时候,萧冀曦忽然开口说道。

    他是实在不想分心给这些琐事了。如今上海何等波云诡谲,随着日本人对租界孤岛的掌控进一步加深,地下工作的活动空间进一步的减小,每一次活动被发现的几率都在增大,可要做的事情不仅没有减少反而越来越多,这无疑是让每个特工都焦头烂额的事情。

    流霜留给萧冀曦一个僵硬的背影,她没有回头,但也没有立刻离开,萧冀曦简直能够想象她现在的神情,一定是不服居多。

    “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只肯放我。”

    萧冀曦听的冷汗直流,这话说的仿佛是他对流霜有意思一样,可千万不能叫白青竹听见。

    “不是只肯救你,是眼下只有你是我力所能及。”他小心的选择着字眼,既不能叫流霜觉得他有被拉拢到抗日阵营去的可能,又不能太过混蛋叫流霜坚定再回来杀自己一次的决心。

    这实在不太容易,他简直可以称得上是字斟句酌了。

    “比方说如果此刻有旁人发现你在我这里,那我绝不会放你走。”

    流霜听完这话,忽然说道:“那如果我把这件事说出去呢?”

    “那就是一命换一命了。”萧冀曦叹息一声。“我会死,但你也没法解释我为什么会放你走,以中统的一贯风格,你也只能一死,可你我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呢?”

    流霜深深的看了萧冀曦一眼。

    “当然没有,但你和每一个反抗者之间都有仇恨。”

    “如果你们胜利的时候我还没被旁人干掉,那我欢迎你来杀我。”萧冀曦耸耸肩。“那时候我肯定跑不成。”

    如果他们都能活到那时候,萧冀曦还挺想知道流霜届时会是个什么表情的。

    流霜被这话逗笑了,不过只有极为短暂的一瞬,她很快板起脸来,用对待敌人该有的态度说道:“我觉得你活不到那一天,我是技不如人,但总有人能做到。”

    “如果那样的人都觉得我重要到值得他们出手,只怕我那时犯下的罪行会叫我自己都难以人忍受了。”萧冀曦说着半真半假的话,再次催促道:“你该走了。”

    流霜把窗户推开了一线,外面的冷风吹进来,已经习惯了室内温度的两个人都打了个寒噤。

    “我不希望下次见面的时候你还活着。”

    这可以称得上是一句诅咒了,可萧冀曦还是决定要以德报怨,他没有接这话,转而相当不情愿的提醒道:“孤岛已经逐渐不安全了,以你的本事在这里只有送命的份儿。”

    流霜见自己的嘲讽没有起到任何作用,不由得为之气结。

    她愤怒的从窗户翻了出去,落地的声音近乎于没有,萧冀曦站在窗边看着她的背影渐渐为深沉的夜色所淹没,想起的却是毫不相干的一些事情。

    他先想到流霜的身手还是进步了不少,至少自己拖着这条腿是基本没什么可能做到这个程度了,几年前去七十六号偷计划的时候从椅子上爬下来都能发出惊天动地的声音,若非运气好是早活不到今日。

    又想起来流霜刚到上海的时候瘦的很,以至于找不见什么活来做,最后萧冀曦想着自己反正不是靠舞厅赚钱亏钱也是兰浩淼的事情,就把人给留了下来。

    在上海的一段日子里她显然过得还算不错,渐渐有了些少女应有的模样,两颊不再凹陷的神似一只消瘦的猴儿,甚至还长高了些。

    然而现在看她是又瘦了几分,显出支离的意味,看来她在重庆过得也不太好。

    只是这世道本就没什么人能谈得上一个好字,萧冀曦现下是比过去境况好的多,不再是个车票钱都出不起的穷学生,可现在的他或许能救一两个人,这天下却还是救不成的,他不知道究竟谁能成救世的那一个。

    或许没人能,但这些人合在一起,便也能了。

    萧冀曦站在窗边很久没有动弹,直到身后的门传来轻轻一声响。

    已接近午夜,这时能拿着钥匙开门进来的只有白青竹一个人,萧冀曦猛然惊觉自己出了神,已经吹了半天的冷风。

    “这么晚了,你还跑一趟?”

    “我先前来过,见你还没有回,知道应该是出了事情,后来听说了刺杀的事儿,算着时间你是要去寻你师兄,到这时候差不多该回来。”白青竹搓了搓手,越过萧冀曦关上窗户。“你怎么在窗边吹风?把家里弄得也像外头一样冷。”

    “先前有人来杀我,我放她走了。”萧冀曦四下张望,发现了一件很令人悲伤的事情。

    他在外面奔波了一天,刚刚又忙着和要杀他的人谈心,于是眼下当然没有热水可用,只能另烧。

    白青竹见他有点僵硬的站在那里,了然的笑出了声。她熟门熟路从屋里搜出烧水壶来,一边忙一边还不忘问道:“又是哪位熟人要来杀你?你人缘可真差。”

    “老熟人了,这是第二回,流霜,原来那个小舞女。”萧冀曦走到白青竹身边,闻言苦笑。“你还是很了解状况的嘛。”

    “那当然。”白青竹做出了很骄傲的回应。

    萧冀曦也不知道自己说话的时候是怎么想的,他觉得自己今晚脑子有些不好用。

    “青竹。”

    “嗯?”

    “战争结束的那一天,你愿意嫁给我吗?”

第二百六十三章 机会难得

    白青竹好像一瞬间愣住了。

    萧冀曦有点紧张,房间里只剩下架在炉子上的水壶正发出微微的响动,除此之外再没别的声音。

    “我还一直在想,你什么时候才会想起来问我。”片刻之后,白青竹笑了起来。萧冀曦看她眼圈发红,一时间又有些手足无措。

    白青竹却没给他表现的机会,转身留下一个背影,语气已经迅速的恢复成了公事公办。

    “那另一场是怎么回事?你惹来的,还是有人要对那个姓任的动手?”

    她好像是没给一个回答,但答案又昭然若揭,萧冀曦也不必再问。

    “是场乌龙,咱们的人,新到上海,执行的是无差别格杀。”萧冀曦说到这里,忽然觉着自己人缘是真的有点堪忧,这么些人前仆后继的打算来要自己的命,待遇已经比得上很多在日本人那里有头有脸的人物了。“是我师姐那个弟弟,最主要的任务需要我们的配合,所以师兄安排我们见了一面。”

    “无差别格杀。”白青竹若有所思的复述了一遍,露出一丝苦笑。“看来他们对上海的形势倒很乐观。”

    她的书店就在租界里,能更直观的感受到那与日俱增的活动压力。

    “也不一定是乐观。”萧冀曦把水壶从炉子上挪下来倒了两杯水。“也有可能是意识到了上海的局势,想趁着还能活动做一票大的,然后彻底转入地下。”

    滚烫的水当然没办法喝,连抱着取暖都嫌烫了点,但有一点好处是雾气蒸腾,可以把他脸上的神色稍微掩盖一点。

    ——他泛红的脸色还未恢复正常。

    白青竹闻言微微蹙眉。“这倒也不是没有可能,但若上面真是这么想的,也未免太悲观了一点。”

    “上海站的站长早就成了高危职业,想不悲观也难。”萧冀曦想到王天木,又想到这位名字还不知道却好像已经被赤木亲之盯上的站长,不由得发出一声叹息,趁此机会把站长亲自指名要杀赤木亲之的事原原本本给白青竹说了一遍。

    “赤木亲之,我对这名字也只有一点印象......看来他为人很是低调。”白青竹沉吟片刻,忽然一拍手,神色也变得轻松了几分。

    萧冀曦提起这件事,便觉此事要想办到颇有难度,正又为此事发愁,见白青竹这样轻松的模样不由大奇。

    “你有什么主意?”

    “刚好我哥给芃芃开了个服装店,最近和租界的警务处有些不睦,而且正是在日本人那里惹上的麻烦。”白青竹说到这人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微微有些古怪,但萧冀曦此刻急切也就没有在意,况且提起张芃芃来他的确也有些头疼,生怕见面又被贬损一顿。

    “在日本人那里惹了麻烦,也未必够级别与赤木亲之扯上关系。”萧冀曦沉吟思索。“但我们未必不能借此摸一摸租界警务处的水是深是浅,只不过如何安排还要废些心思——这位张姑娘是犯了什么错儿?”

    “她有一批皮料,被指证说是从东北偷运来的。现在日本人视东北为自家后花园,自然要管。”萧冀曦说这事要费些力气,白青竹看起来却不这样想。“我倒觉着,可以直接去问问铃木,芃芃和小虞那样熟,出了事儿要去找找关系也算合情合理吧?”

    “这倒也是。”萧冀曦先是觉得微微放松下来,猛地又觉不妥,连忙提醒白青竹:“可若光是张姑娘这件事,显然没必要去打听赤木亲之,而若特意托她在登门的时候打探消息,一来是她虽然口齿伶俐,却没有相应的意识,未必能不漏形迹,二来是她本身也不是我们的人,不能对她解释我们为何对赤木亲之感兴趣。”

    白青竹却冲着萧冀曦翻起了白眼。“你莫不是被冻傻了?仔细想想,铃木怎么会愿意见到张芃芃?当然是我们替她登门合适。”

    萧冀曦一想,也觉得有道理,见事情有进展的希望,他脸上不由得泛起些笑意。“这样也能叫张姑娘欠我们个人情,下次再见,总算不用担心领教她的口舌。”

    “得了,我早欠她好些人情了。”白青竹则立刻打消了他的幻想。“我请托她帮我对着我哥把我的行踪隐藏下来,她的店也是因此才离我这书店远了些,租界这么一丁点地方,要是没有她帮着我,我早被我哥抓回去了。”

    “你们两个竟和松哥打起了游击战,这可是共党最擅长干的事儿。”萧冀曦失笑。“我记得我在军校那会,正碰上上一届的人推迟了毕业时间在写什么围剿心得,我看过几篇,当年咱们最头疼的也是这个。”

    白青竹板起脸来:“这话可不能乱说,你不怕我被人给抓走了?”

    她的反应似乎比平时激烈些,萧冀曦本想接着调侃她早些年看的那些书把白青松吓得够呛,见她似乎有要动真怒的意思连忙偃旗息鼓,干咳几声转移了话题。

    “那下次拜访铃木的时候,我就对他提起这件事来。现在张姑娘怎么样?不会是已经被抓了吧?”

    “倒是没有,暂时只是把那些料子给扣押了,这样最好,我们只是去讨货的,成与不成都不算什么,若是人也进去了只怕还有得麻烦。”白青竹也没有继续方才那个不愉快的话题,她素日都是得理不饶人的,这次却很轻易的就放过了萧冀曦,大概是因为也知道正事要紧。

    萧冀曦不由得暗暗感慨,小姑娘到底还是长大了,要是放在以前保准不依不饶。他总觉得白青竹还跟从前一样,总下意识会她如今也是一个特工,而且细论起来比自己专业的多,毕竟一个是半路出家,一个是真的受过系统培训的。

    “与东北的往来基本断绝,松哥这些年的生意做得也艰难,好在底子尚在,才往南打开了商路。”萧冀曦想到东北,便自然而然的脱口感慨。

    “我知道,我哥的生意能安稳做成这样,也有你的功劳。”白青竹忽然抬眼直盯着萧冀曦,让他有点心虚。

第二百六十四章 套话之旅

    萧冀曦赶忙给自己撇清关系。“我可什么都没做,叫松哥听见这话,能气的把店给砸了。”

    要说被萧冀曦救过几次还不肯领情的,白青松也得算一个,且还要首当其冲。两人已很久没有心平气和的聊一次天,每次身边都有外人,萧冀曦总在一个问询和审查的位子上,幸而这两次的事情和白青松那边都没什么关系,还算容易糊弄过去。

    好在白青松与其他几个不同的是,他仿佛现在还没学会如何搞暗杀,所以暂时还没有试图来萧冀曦这里找麻烦。

    白青竹知道这里面错综复杂的关系,倒也没再难为萧冀曦。

    “我看明天就是个不错的时间点。”她重新把谈话扯回了正轨。“他们日本人那么喜欢过这个阳历年,那就明天去祝铃木节日快乐。”

    见萧冀曦点头,白青竹打了个哈欠。“天儿不早了,明天还有得忙。”

    说完她便自顾自的往卧室里走,萧冀曦站在后面踌躇了半天没敢开口,只能平静的接受了自己睡沙发的命运。

    新年是象征性的要放假,七十六号最近虽然为王天木的事儿有些暗流汹涌的意思,但面上是一片风平浪静,所以当然不会叫人加班。

    铃木薰出现在门口的时候似乎还没怎么睡醒,萧冀曦注意到他又是一副睡眠不足的样子,为此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每当铃木薰以这幅样子示人,都代表着梅机关正在为什么事情而忙碌着,但梅机关很少为什么事儿亲自忙活,基本上若有什么繁琐的活计都会丢给七十六号去做,日本人每年拨那么些日元给李士群不是白拨的。

    若说是有什么事儿对七十六号也在保密,那一定是不得了的大事。

    “最近又在忙什么?”萧冀曦知道不会得到答案,但最起码的关心还是要做。

    铃木薰冲他一笑。“没什么,一些小事。”

    没有回答也算是一种回答,这话听起来是在说一件小事,实际上代表的就是事情大到不该萧冀曦知道。他望向在铃木薰身后出现的虞瑰,虞瑰正的白青竹的到来表示着热烈欢迎,百忙之中回给萧冀曦一个无可奈何的眼神。

    也就是她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萧冀曦心想今年真是出师不利,先是年终岁尾赶上大家有仇报仇有怨报怨让他一连遭了两场刺杀,而后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眼前不知道梅机关在筹谋什么大事,上面又下了命令要杀一个日本高官,再往前数,那批黄金的事儿还不知所终——等等!

    心思转到这里,萧冀曦忽然一惊。

    若梅机关就是还在为这件事奔波呢?从他在黄金事件里遭了怀疑之后,他就不方便再刻意打听个中消息,但还是有一点能肯定的,就是那批黄金不论现在在什么地方,终归是没有离开上海。

    军统正积极的为这件事奔忙,但因为形势严峻不得不徐徐图之,只派人盯紧了大批黄金能够出入的通路。

    日本人有种很奇怪的心理,他们似乎认为新年的时候中国人会有些懈怠,不少计划都会在这一时间段进行,即便是前些年军统杀手新年奔袭暗杀汪精卫也没能改变日本人的这种刻板印象,如此说来他们倒也有可能选择在新年的时候偷偷运走这批黄金。

    萧冀曦越想越觉得有可能,觉得今天的节日拜访之旅还要再填上兰浩淼那边。

    “工作嘛,忙是忙不完的,要注意休息。”萧冀曦知道自己追问也不会有任何结果只是徒增怀疑,遂拍了拍铃木薰的肩膀。

    铃木薰则带着倦色的一声叹息。“我想,会有彻底休息的那一天的。”

    这话就不适合再往下说了,让一个情报人员彻底休息的可能性不多,无外乎死了或是战争结束,战争结束又有两种可能,而他们两个所希望的显然不同。

    “你们两个带了这么多东西,我想是有事要说。”铃木薰看着两个人的大包小裹耸耸肩。

    这话差不多是在说他俩无事不登三宝殿,不过萧冀曦知道自己对着铃木薰时脸皮厚一点更显着问心无愧,当下笑道:“那不是见你已经很忙,没事就不打扰你们两个。”

    虞瑰微微红了脸低下头去。铃木薰扭头看了一眼,很自然的把手伸过去揽住她的肩膀。

    萧冀曦只当是没看见,直截了当的把来意讲明:“是青竹那准嫂子的事儿。”

    铃木薰忽然苦笑。“是张姑娘吗?事情阿瑰已经给我说过了。”

    这可不太妙,若是他已经有了解决这事的章程,萧冀曦也就无从套话了。他与白青竹对视一眼,才想起来他们急于解决事情,没找一个时间和虞瑰互通消息。

    “我倒是忘了,张姑娘跟小虞更熟。”萧冀曦只好硬着头皮往下说。“毕竟青竹还不敢跟她哥见面。”

    “白先生......”铃木薰沉吟。“他的态度还是跟往常一样吗?”

    “对我不再横眉立目,和接受我当妹夫是两回事。”萧冀曦绝不会在谈话里说白青松的不是,这人本来就已经有问题了,压根经不起铃木薰的怀疑。

    这话前半句其实很有水分,萧冀曦十分确信他要现在见到白青松而四下无人,照样是会被骂的狗血淋头。

    “那倒也是。”铃木薰显得有点感慨,他又侧头看看虞瑰,感慨的神色很快消逝,换了懊恼神色。

    不过因为脑子没有坏,他什么都没说。

    铃木薰那一瞬间显然有点庆幸没人会来阻挠虞瑰跟他的事情,他们都很清楚,虞瑰的家人在他们见面之前就已经做了商务印书馆的陪葬品。而他又立刻觉得自己不应该为这件事而庆幸,才会显得如此懊恼。

    “松哥毕竟出身东北,有些门路也是正常的,只不知道现在上面对偷运这件事是个什么看法。”萧冀曦清清嗓子,接着试图谈正事。“你与租界警务处的那些人熟不熟?”

    铃木薰显得有些犹豫,半晌才缓缓开口。

    “旁人我不太熟,不过有一个还是能说得上话。”

第二百六十五章 配合精妙

    萧冀曦精神一振,好在还记得自己身处何方,没从沙发上弹起来。

    他在白青竹眼里也看到了惊喜的表情,而虞瑰在一旁听着,脸上掠过一丝了然的神色。

    “要是熟人的话,可以请来做客——芃芃的事儿,我也很担心。”萧冀曦听见她这么说的时候,心先放下了一半。毕竟只要不是什么涉及到梅机关那些工作的大事,铃木薰总是愿意听虞瑰的。

    替一个商人追讨一批可能有些犯禁的货物,当然不能算大事。

    果然,铃木薰宽慰的拍了拍虞瑰的手。“你放心,既然所有人都在为这件事操心,我会尽力一试的。”

    “也不知道是什么人,若是好说话这事倒也容易,若是个铁面无私的,只怕还要十分麻烦你。”萧冀曦感觉自己的心跳略略加快,军统局上下现在对这个神秘的赤木亲之都没什么头绪,他要是能问出点什么来,无疑是个突破口。

    “赤木是个很和善的人,对后辈是很照顾,只是人一直在警务系统,我也有好些年未与他正经交谈过了。”铃木薰对这人的评价居然不错,让萧冀曦相当的惊讶。

    就他所知,日本的军警系统属于一个互不干涉的状态,因着中国还算是战场的缘故,军中有些人对警察系统介入甚至于还有些介意,比方说警察那边的特高课,跟梅机关就是个竞争的状态。

    由此可见,赤木亲之和善与否尚不知道,深谙处世之道却是一定的。想来也是,租界的警务处五千多人,处一级的人物只有四个却已经占齐了英、日、华三家,位置极为重要,关系又极为复杂,要是赤木亲之不善交际,也绝不会被派来担任这个差事。

    “赤木?是租界的警务副处长赤木先生吗?你这样一说,我想起来自己好像还在哪里听说过这个姓......我师姐对我说过,长野有一个赤木家。”萧冀曦说的也不全然是假话,在这当口他忽然想起沈沧海从前和他闲聊的时候,的确提过这么一个姓氏,只不知道是从哪里。

    似乎是他从东北回来之后,对沈沧海说起远藤清子,沈沧海便捎带着对他说了说她所知道的一些日本武道世家,只不过话里话外都是不屑罢了。

    年深日久,又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萧冀曦一时间没有想起来也是正常的。

    “他的确出身长野的武道世家,也算是一位剑道高手,只可惜年长我许多,来中国来得也很早,我一直没有机会在这方面得他指教。”铃木薰提起这个话题,不知怎的显着有些不好意思。“我决定做个记者之前,一直很希望能成为一个武士——虽然武士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萧冀曦心想怪不得这人看起来总有些不合时宜的蠢,原来还有这么一茬儿在里面。日本早年的那些个武士他是早有耳闻,比方说那个土方岁三带着一支队伍跟他们的天皇死磕到最后一兵一卒,但话又说回来他要是真赢了没准还真不会发生后来这些事。

    他一阵胡思乱想,竟然没能及时的往下接话,还是白青竹见萧冀曦一副神游物外的样子接了话头:“那依你看,这件事能谈妥吗?”

    白青竹为此担心并不会叫人感到怀疑,这细算起来还能够得上是她的家事,因而铃木薰也不疑有他,只是回答的略有些不确定。

    “我与他接触不多,只能说尽力一试。”

    萧冀曦回过神来,正琢磨着怎么想法跟去接触一下赤木亲之,恰在此时虞瑰开了口。

    虽说几人真正的合作不算太多,不过并肩作战了这几年,最基本的默契总还是有的。

    “薰,你现在还想着请这位赤木先生指点剑道吗?”

    说实在的,萧冀曦没见过她这幅表情,带着一点令人不忍拒绝的期待。萧冀曦忽然意识到虞瑰想要做什么了,如果不是担心把这些人暴露出来,也许这就是一个绝妙的刺杀机会,但很显然,这屋子里的三个卧底加起来可能要比赤木有价值一点,所以萧冀曦不打算透漏这次见面的消息给沈沧溟。

    那小子根本就没学会什么叫谋定后动,上次那场没头没脑的刺杀就是最好的证明,他更擅长的只怕还是栽赃,但今天就这么几个人在场,如果前脚铃木薰约了赤木亲之出门后脚就有人来刺杀,根本连栽赃的对象都找不到。

    铃木薰面对虞瑰的神情露出了然的微笑,他伸手揉一揉虞瑰的头顶,而萧冀曦和白青竹坐在对面两眼放空佯装不见。

    “如果有机会的话,自然是求之不得。这几天如果赤木先生有空,我会试着约他去剑道馆一叙的。”

    听了这话,萧冀曦当然是抓心挠肝的想要跟去一探究竟,只是苦于找不到借口。想不到他正踌躇着如何开口,铃木薰倒是主动的提了出来。

    “你对此有兴趣吗?如果有的话,我想你可以一起。”

    萧冀曦闻言一怔,一时间分不清这是不是试探的一种。

    然而机会错过可惜,他当然不会白白让之溜走,所以竭力使自己显得没那么兴奋,面上只露出些犹豫和紧张的神色。

    “我?我又没学过剑道。再者说,赤木先生不认识我,也未必愿意见我。”

    “我相信武道上的的东西是一通百通,若想做个初学者,入门倒也不会很慢。”铃木薰看起来倒是相当的坦荡。“至于愿不愿意,倒是不必担心,赤木先生是个很和善的人。”

    这一点,萧冀曦倒是可以确信。

    据他手里现有的情报来看,不论赤木亲之为人和善这一条是真是假,他面上都已经做足了功夫,甚至到中国之前还特意把自己的名字从亲三改成了亲之,所以萧冀曦就算是贸然跟随前去,也不会遭到申斥。

    只不过他本不该知道这些,故而发问,等着铃木薰将事情再转述一遍。

    而铃木薰也不负所望,还特意将改名这件事情也说了一遍。萧冀曦再听一回,当然也没有丝毫不耐烦,笑道:“既然如此,那我就静等着你邀赤木先生赴约了。”

第二百六十六章 冰冻三尺

    虽然铃木薰已经把事情答应了下来,萧冀曦却依旧不敢就此放心,这件事听起来是牵扯甚多,沈沧溟又不是一个让人很放心的家伙。

    铃木薰也的确是很忙,忙得一时间大概是抽不出时间来邀请赤木亲之来一场他心心念念的教学赛。

    因为这一两个星期上海忽然又发生了几起刺杀事件,还没来得及查出来动手的是哪一边,总之梅机关与七十六号都忙得火急火燎,要不是沈沧溟一直安分,萧冀曦简直怀疑他是已经开始行动了。

    毕竟在萧冀曦看来他很有可能会贸贸然就搞起了刺杀,并百思不得其解为何上面派来带队的会是他,这不是明摆着把任务往失败里做。

    后来兰浩淼隐约提了一句其中包含的深意,意思是上面可能有人不想赤木亲之被杀租界动荡,又不能让新任站长寒心,所以才会派来沈沧溟这样无疑希望任务成功却不一定能做好的家伙来,要是到头来不成功,旁人也说不了什么。

    萧冀曦听见这个论调,不由得觉着有些心寒。

    他从来都知道党国内部的争斗一日甚于一日,却不知道前方这些人的命都是可以拿来任意挥霍的。兰浩淼说这话的时候表情也有些不愉,但还是找了些理由出来是,说租界一旦动荡起来,情报人员或要蒙受更大的损失。

    这当然不是真话,可萧冀曦知道,就算这话再假,自己也唯有选择相信的份儿。

    实话是不能和沈沧溟说,他那样好强的一个人绝不会允许自己被看轻,要是与他直说结果只会更糟,兰浩淼显然比他更清楚这一点。

    因此两个人是下了死力气看管沈沧溟,这一点不太容易做到,临近年节,互相走动的人络绎不绝,兰浩淼每天忙的是不亦乐乎。从张啸林被贴身保镖一枪崩了之后,上海青帮就隐约呈现出一种群龙无首的状态,于是所有人都成了没头苍蝇,凡辈分稍高一点的都颇有些不堪其扰的意思。

    萧冀曦在这事倒是乐得清闲,对青帮的大部分人来说,与日本人交好与公开为日本人做事是截然不同的,前者叫大丈夫能屈能伸,后者则总让人不齿——至少面上要做足姿态,萧冀曦与兰浩淼依旧交好这件事,旁人只当是看不见。

    为此兰浩淼私下里几次发牢骚,说再这么着下去他也要上七十六号卧底,但这话只是说说,上海站这些‘鸡蛋’本就没剩多少,七十六号又实在算不上一只安全的篮子。

    但萧冀曦虽免了与帮里的人往来,还有一条却是躲不过去的,他每日还要出入七十六号,手下队员也纷纷趁着节日将近该钻营的钻营该奉承的奉承,他住处更是人多眼杂。两人每天为了不留痕迹的监视沈沧溟动向防着他轻举妄动,头发都快愁白了一半。

    这不是假话,白青竹再见到萧冀曦的时候,盯着他看了半天道:“你白头发多了不少。”

    “都是让沈沧溟这小子折腾的。”萧冀曦闻言不禁咬牙切齿。“等师姐回来了,我要向她讨一车黑芝麻。”

    这当然是一句玩笑话,沈沧海一别多年音讯杳然,东北的抗争又远比上海惨烈,她现在身处何方甚至是否还活着,萧冀曦都无从得知。

    很多时候,他只能学着忘记那些还在东北而不知生死的人,这样的人越来越多,最开始只有白青梅一个,后来多了他爹,再后来又是阮慕贤跟沈沧海,他不知道全国还有多少人这样义无反顾的走向那个可能有去无回的战场,至少他已经见得太多了。

    “不如我去盯着他。”白青竹兴致勃勃的自告奋勇。“反正现在租界生意不大好,书店整日没有人来。”

    “你还真拿自己当开书店的了?”萧冀曦斜眼看她。

    “当然不是,我只是觉得你们都忘了一件事情。”白青竹先是瞪了萧冀曦一眼,而后面有忧色。“我先前也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赤木亲之身上,竟然没有注意到。之前还好说,现在发生了这么多刺杀事件,我担心沈沧溟快要趁机行动了。”

    萧冀曦忽而觉着毛骨悚然。被白青竹这么一提醒,他也瞬间想起了一个被忽视的、然而和沈沧溟关系匪浅,虽然沈沧溟头头是道的分析过一回,却依旧不能让人放心的存在。

    已经正式入驻梅机关,被调往情报科的小林龙一郎。

    同为科长,他日子倒是比铃木薰过得滋润些,至少同样出身陆军且还曾是陆军侵华的急先锋关东军一员,不会有人来对他的工作指手画脚明褒暗贬,同时由于情报科与特务科的工作息息相关,他的存在本身就是对铃木薰的一种掣肘,当初他正式调任的时候铃木薰还发了好大的牢骚。

    小林龙一郎绝对是沈沧溟在全上海最想杀的一个人,他是说过贸然刺杀小林龙一郎可能会引来怀疑,但是随着最近中统不只是争功名还是见军统动手跟着浑水摸鱼的一系列小动作,梅机关那边已经有充分的理由怀疑是一轮无差别格杀行动的开始,这时候沈沧溟动手,其实不会让人联想到什么。

    简单的来说,这就会变成一个中统与军统互相栽赃的故事了。

    萧冀曦神色忽然有些古怪,他自言自语道:“要是最开始动手的既不是我们也不是中统那群孙子就有意思了,昨日里阴天渭水寒呐——”

    他这鹬蚌相争刚起了个调子就被白青竹一把拍了回去。

    “别唱了,跟乌鸦叫似的。”白青竹愤愤不平道。“还不想办法把事情解决了,在这里瞎唱?”

    萧冀曦讪讪的笑了一下。

    “我这就去和师兄商量商量,看看怎么把这小子给按下来,我看给他找点差事绊住了就行。”

    白青竹的反应似乎是有点激烈,不过萧冀曦并未多想,因为就算是他自己,唱了半句以后也意识到实在荒腔走板的厉害,生怕隔壁人敲门投诉。

第二百六十七章 新的猜测

    他们的担心果然不是无的放矢,第二天萧冀曦就接到了兰浩淼的电话,从他气急败坏的叙述里拼凑起了一个惊心动魄的故事。

    当然,为了避免电话被监听,他们讲述的是一个手下人不听指挥跟洪帮起了冲突的故事,也不完全是假话,至少以萧冀曦的推测,兰浩淼是不可避免的要去面对洪帮了。

    但总比和梅机关打交道要强的多。

    电话里没法详谈,萧冀曦撂下电话就直接登了门,果然见正门紧闭,管家对着外头的人一脸歉意说是兰浩淼昨夜忽然生病现在不适宜见客,萧冀曦看着门前热闹景象不由得感慨这人一旦有了名望也是件很头疼的事情,好容易等人散去才找着机会上前。

    “这位先生,实在对不住——萧先生,您来了。”管家很机械的说了半截儿,一抬头看见是萧冀曦,忙转了口风。

    “辛苦了。”萧冀曦由衷感叹道,今日这临时充任门房还真是个辛苦活儿,不过不能怨他,得怨沈沧溟。

    兰浩淼正在客厅里等他,看上去竟是真的有几分病容。

    “你不会是真病了吧?”萧冀曦狐疑道,觉着事情未免也太巧合了些。

    “没病也被气病了。”兰浩淼的声音里也透着疲惫意味。“这小子太不省心,好在你们反应的快。我这两天忙着查是谁跟着浑水摸鱼搞起了暗杀,竟然忘了还有这么一颗定时炸弹。”

    定时炸弹四个字说的咬牙切齿,萧冀曦知道兰浩淼一定窝了一肚子火,因而静静等他发泄完了才接着问起详情。

    那自然是相当惊心动魄的一个故事,甚至于萧冀曦光听着都感觉后怕,要不是白青竹提醒的及时,要是兰浩淼反应的稍微慢一点,估计沈沧溟就再也不能参与到刺杀行动中了,而他们还要想办法怎么给他收尸。

    现在的梅机关如临大敌,绝对是铜墙铁壁,接二连三的刺杀里真正得手的不多,却将日本人的警惕性充分的调动了起来,正是最不适合刺杀的时候,也不知道沈沧溟是自负实力还是如何,竟真敢于在这个时候往里闯。

    拿的还是最简陋的计划,就是等小林龙一郎出来的时候直接开枪——萧冀曦都快被气笑了,这小子知道不能再连累自己的队员,居然当起了独行侠。

    然而他没有意识到,就算抱着必死的决心前去,在早有准备的梅机关那里也不一定能死的成,就算是死了,尸体也未必就不能说话。

    兰浩淼据说是很紧急的截住了沈沧溟的行动,总算把正“路过”梅机关的他给逮了回来。

    “他人呢?”萧冀曦抹了一把冷汗。

    “人被我找了个可靠的地方给软禁起来了,等风声过去再放他出来活动。这小子不服气,一直嚷嚷着要告状。”兰浩淼恨恨的回答。“我还真担心关不住他,可惜这边人多眼杂,不然非得把他捆在这里我才放心。”

    萧冀曦对这一点也只能表示爱莫能助,因为他那里更不适合关沈沧溟。

    “风声只怕是很难过去了。”萧冀曦分析的相当客观。“我怀疑日本人最近想把上次那批东西给运出去,所以神经正紧绷着——好在杀赤木亲之不急于一时。”

    现在提起那批黄金来,萧冀曦依旧是心有余悸。那几乎是他遭遇过最凶险的时候,但凡他和兰浩淼之间有一点的配合不当,现在他们两个人早就没法站在这里说话了。

    因而再提起来的时候,他只是模糊的一语带过。兰浩淼听着脸上也跟着起了些后怕的神色,显然是想到了那惊心动魄的一段时日。

    “这件事牵扯太多,我竟不知道还有没有动手的勇气。”兰浩淼苦笑道。

    萧冀曦也深有同感的点头。虽说不能让日本拿到那么大一笔钱,但若是为此搭上太多人的性命,也不知道是值得还是不值得,而且细细想起来,这时间似乎有些巧合——仿佛就是从日本人流露出些要重新开始转移黄金的端倪开始,上海的暗杀事件才陡然增多。

    想到这里,萧冀曦不由得悚然,立刻对兰浩淼道:“我总觉得最近发生的事情有些奇怪,未免过于巧合。”

    兰浩淼闻言不由得皱眉反问:“巧合?”

    “前些日子我与铃木见面的时候,隐约察觉到梅机关正有大事要忙,我推测正是转运黄金一事。”萧冀曦竭力回忆着二者发生的时间,越想越觉着吻合,语气也跟着几分凝重。“算起来正是从那时候开始,新一轮的暗杀才如同雨后春笋一样冒了出来。”

    “这么说,是动手的人也察觉到了日本人的意图。”兰浩淼拧着眉头,再无暇顾及沈沧溟的事情。反正人已经被关起来了,一时半会也掀不起什么事端。

    “我不知道有多少人能推测出梅机关的动向,我先前是见了铃木一面才猜出来的,这事本应当很隐秘。”萧冀曦隐约有一点不安,这其中包含着一个可能,就是他身边有中统或是共党的人。

    不过,也许是他想多了,既然是整个梅机关都有所动作,消息从旁的渠道走露也不是什么难事。

    毕竟现在的一切都还只是推测。

    在兰浩淼也猜到这一点之前,萧冀曦抢着说道:“这也不是什么藏得住的事情,也许在梅机关那些人周围,中统或是共党也有所布置。”

    “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兰浩淼点头同意了这个观点。“不过,还是得查出来最近是什么人在搞暗杀,差点坏了我们大事。”

    “共党那边正自顾不暇,我回去之后从中统下手开始查——说到这,最近七十六号又抓了几个人,我只希望最后我得到的消息不是从他们嘴里吐出来的。”萧冀曦苦笑着道,那几个人都是进来刺杀行动队外围成员,暂时嘴还算严实,兰浩淼这边也没有传过来格杀或是营救之类的命令,想来总不是军统的人。

第二百六十八章 做人不能太诚实

    萧冀曦说是要从中统下手开始调查,然而真要查起来其实也没什么头绪。他管油耗子要了几天来的审讯卷宗从头看起,希望能从其中找出什么端倪。

    油耗子来交文件的时候,萧冀曦很分明的从他脸上看出了无精打采的意思。这倒不令他感到意外,本来只是梅机关自己神神秘秘的在忙碌,结果几起刺杀案件把七十六号也一并卷了进来,这让本来以为只需要等着过年的七十六号上下都不由得怨声载道。

    “年关将近,兄弟们都辛苦了。”萧冀曦欠身将卷宗接了过来,说是卷宗也只有薄薄的几页纸,因为最近的审讯的确没什么头绪。

    “对外该说是不辛苦,然而跟您能说两句实话。”油耗子苦笑道:“上面催的紧,这几个人口风更紧,实在叫人心浮气躁。”

    萧冀曦没有立时答复他,低下头去把这几张纸仔细一读,上面果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内容。

    “这么能抗,可不像是国民党那些人的风格。”想到自己前日随口提起的一句鹬蚌相争,萧冀曦又忽然有了新的想法。

    油耗子冲他做了个鬼脸。“谁说不是呢,弟兄们都猜是共党的人,可惜没证据。”

    “对方的手脚未免也太干净了些。”萧冀曦把东西往桌上一搁,若有所思。“明面上的身份倒是晓得,可又没什么价值。”

    油耗子苦着一张脸接着大倒苦水。“自白剂都用上了,没用,咬死了一句守土抗日人人有责身后无人驱策——嘿,还挺会用词儿的。”

    萧冀曦现下想到共党,便想起莫名其妙跟共党扯上联系的白青松,而想到白青松可能会掺和进这件事里来,心情总不免有些烦躁。

    他觉着自己疲于奔命四处救火的事儿做的太多了,早晚有一天火会烧到自己身上,可也不能不救,旁人他尚不会坐视不理,何况白青松。

    油耗子察言观色,看的出萧冀曦心情不是很好,于是赶紧找了个理由开溜了。萧冀曦坐在办公桌后头静静的想了一会,决定还是去找中统的人聊聊。

    本想着要是中统在搅混水,不过是见不得军统独大要赶紧争一份功劳。而若是共党——

    那些人现在绝得不到后方的支援,虽说本来也谈不上什么支援。不过现在的情况对他们来说更糟,新四军连军长都被抓起来了,还留在上海的这些共党士气肯定大受打击。萧冀曦毫不怀疑他们已经得到了消息,因为全天下消息最灵通的人就是这些在上海搞情报的家伙。

    要是他们孤立无援还要横插一脚,那绝对是别有深意了,很大的一个可能性就是依旧在打运送那批黄金的主意,从前萧冀曦跟兰浩淼聊天的时候还曾打趣过,论需求来讲共党更需要些钱,他们实在是太穷。

    虽说以萧冀曦看来,黄金落在共党手里要比运去日本好得多,可上面怎么想他就不得而知了,再者说自己的任务叫人截胡未免脸上无光,要是大家不起冲突各凭手段,他还是挺有兴趣和那传说中大名鼎鼎的上海特科交手。

    至于怎么和中统的人聊天,自然是要通过胡杨。

    当他开口请胡杨吃饭的时候,胡杨是一脸的警惕,摆明了知道这是一场鸿门宴,然而萧冀曦笑容诚恳,又满口说的是这两天行动队给医务室添了不少的工作量心怀愧疚,实在不好拒绝。

    “是我分内的事,萧队长客气了。”当然,胡杨还是很努力的挣扎了一下。

    “临近年节天天加班,哪能说是分内的事。”萧冀曦可不会让她这么轻易的就溜了,这借口是他想了半下午好不容易才想出来的浪费实在可惜。“聊表敬意,聊表敬意。”

    他能感觉到身后油耗子正和队员们交换着有些暧昧的眼神,知道这些家伙一定是又想歪了,想歪了倒不是什么坏事,至少能把他的真实目的掩盖下去,只希望白青竹届时能听他解释。

    胡杨最后还是不情不愿的跟着萧冀曦走了,虽说吃饭只是个幌子,但萧冀曦还是很认真的选了饭馆,至少很适合进行一些不为人知的谈话。

    最要紧的话还是留在了车上说,因而萧冀曦特意将店址选的远了些,他说出名字的时候胡杨就已经知道了个中意图,愤愤的瞪了萧冀曦一眼却又不能把话说开,只好昂首挺胸的出门。

    萧冀曦强忍着笑给她拉开了车门。

    “别指望我会谢谢你。”胡杨坐进去的时候两个人擦肩而过,她咬牙切齿的小声威胁。

    “不用谢。”萧冀曦很真诚的做出回应,然这时候做人不能太真诚,看胡杨的样子是离被他气到心脏病发不远了。

    “找我什么事?”

    七十六号被甩在身后,胡杨率先打破了沉默发问,话里话外透着一股有话赶紧说说完赶紧滚的不耐烦。

    “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来问问你地牢里那几位是不是你们的人。”萧冀曦倒是没有表面上那么悠然自得,但是他在胡杨面前装也得装出这副做派来,两个人不是敌人但也绝对不是伙伴,有些事情得为自己留张底牌,比方说萧冀曦就相信胡杨绝不会是面上看起来这般沉不住气。

    大家都是演戏,只是看穿而不拆穿罢了。

    “不是。”胡杨硬邦邦的回他。“不然的话,还要劳烦您出手阻止我清理门户。”

    她居然还对萧冀曦阻止她杀郑苹如的那一茬耿耿于怀,这让萧冀曦不禁有些汗颜,心想胡杨还真是个记仇的主儿。

    “言重了,这两天忙得很,没功夫看你治病人。”萧冀曦当然不肯吃亏,反正该知道的已经知道了,便不用对胡杨太过客气。

    听见不是两个字之后,他心里便已经明白了大半,并也很期待和共党过过招,只希望他们不要因为后方的事情反过来对他动真格的,要是这条命没在七十六号交代反而交代在了同一阵线的人手里......那也只能怪自己家里把事儿做的太绝,以至于下面的人连带着遭殃。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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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43857/ 第一时间欣赏为君整肃乾坤清最新章节! 作者:怒海苍岚所写的《为君整肃乾坤清》为转载作品,为君整肃乾坤清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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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君整肃乾坤清介绍:
烽火已燃,山河飘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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