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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怒海苍岚     为君整肃乾坤清txt下载     为君整肃乾坤清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六十九章 争分夺秒

    两人的唇枪舌剑费了一点时间,萧冀曦是临近半夜才到书店见了白青竹。

    白青竹知道他这几日随时可能得着新的情报,总要等到他人才会关店打烊,萧冀曦一进门就看见她脸色微微古怪,不禁有点心虚。

    “你这是怎么了?”

    他现在简直有点被人捉奸的感觉。但白青竹显然没注意到他的心虚,屈指敲了敲柜上的电话。“铃木找不到你,把电话打过来了。这周六,在离梅机关不远那家剑道馆。”

    “终于有消息了。”萧冀曦眼睛一亮,从他们上回和铃木薰说过此事之后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月,他等的焦急又不能催促,还以为事情已经被铃木薰扔到脑后去了。

    但他却注意到,白青竹的脸色不像是高兴的样子。

    “怎么,这不是好事?”萧冀曦小心翼翼的问。

    白青竹冷哼一声。“你是不是忙昏了?看看这周六什么日子。”

    萧冀曦满腹狐疑的走到墙边去查看日历,发现自己最近真是忙昏了头,不由得苦笑起来。

    “腊月二十九了,这么快。”他扭头看还在眉头紧锁的白青竹。“怎么,你怨铃木搅了你过节吗?”

    “当然不是,哪还有心思过节,我是觉得太过巧合。”白青竹见萧冀曦还有心思开玩笑,恨铁不成钢的瞪了他一眼。“我想,邀请的主动权在铃木手里,铃木一定会选一个他不太忙的时候。”

    萧冀曦听罢也发现了其中的不妥之处。要是以他们的推测,铃木薰现在应该是在忙着要转运黄金的事情,如果他闲下来了,那要么是事情移交给了别人,要么是任务结束。

    “他和你说话的时候,是个什么语气?”

    “听起来挺高兴的,我想应该不是被人抢了差事。”白青竹还是皱着眉头。“如果真是那样的话,也许他们马上就要动手了,我们剩下的时间不多。”

    “是不多。”萧冀曦打量着日历。“要是周六赴约,我想他们最晚周五就会动手,也就是这两日的事情——不,我想就是今天!”

    铃木薰那样谨慎的人,不会让任何人有机会泄露秘密的,就算他自信没人会知道其中的秘密也会如此,况梅机关在忙些什么萧冀曦是有可能猜到一二的,铃木薰的提防之心只会更甚。

    若不是这几天各处码头始终风平浪静,萧冀曦简直怀疑是那批黄金已经到了海上。

    即便是这样,留给他的时间也已经不多了,萧冀曦敢打赌有九成的可能今晚就是他们要动手的时机,现在已经接近午夜,月黑风高不管是越货还是杀人都是最合适的。

    他一个激灵,冲到柜台前就要抄起话筒,白青竹吓了一跳,赶紧把萧冀曦死死的按住了。

    “你要干什么?所有电话的内容都可能会泄露!”

    “没时间了!”萧冀曦可能还是头一次对白青竹这么疾言厉色的说话,白青竹好像是吓了一跳,但她松开手之后,萧冀曦反而冷静了下来。

    白青竹说的没错,的确不能在这里和兰浩淼谈论这些事情,就算是要浪费一点时间,这里也必须是没有嫌疑的,现在这种局势下一个秘密据点被摧毁带来的损失是不可估计的。

    萧冀曦连解释都来不及,他相信白青竹能猜到一二,甩下一句不用担心就冲出了书店大门。

    门因为被猛力推开,弹回来的时候摔出了重重的一声响,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几乎起了回音,萧冀曦脚步未停,钻进汽车绝尘而去。

    白青竹站在原地,她的手紧紧抓着桌子,骨节隐约的泛白。

    “出去了?说去哪了吗?”萧冀曦很努力的压抑着自己的焦急神色,不想让兰浩淼的佣人看出什么端倪来,他不知道这些人知道多少,但肯定不知全貌也未必可信。

    “先生给您留了张字条。”

    萧冀曦接过来,那说是字条,实际上是一个信封,甚至于还有完好的封口——看来是要让下人没有偷看的机会。

    他接过来转身回到车上,打开一看里面只有很潦草的两个字,显然兰浩淼走的也十分匆忙。

    “已知,胜败无定,勿来。”

    想来兰浩淼是不知道从哪里也得知了日本人今晚要在码头运输黄金的消息,已经想办法部署了人手前去拦截,却因为太过匆忙不知结局会是如何,因而地址也未写明,反而是警告萧冀曦不要出现。

    萧冀曦掏出打火机把信封烧了,他对着那点火光发了一阵子呆,知道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回去睡一觉等结果,这样就算是失败了,自己也不会牵连进去。

    但是他觉着自己实在没办法就这么坐视不理,现在兰浩淼能调集的人手一定有限。

    萧冀曦忽然看见车后座上放着的东西,是油耗子今天送来的,说是他要回乡下老家过年提前送来节礼,七十六号的人送礼也愿意送日本货,于是油耗子拎来的是两瓶清酒。

    他看着包装上的“千叶”两个字,忽然福至心灵,调转车头向铃木薰的住处开了过去。

    不管铃木薰现在在哪里,他总不会带上虞瑰,虽然虞瑰不一定能知道什么,却总要比萧冀曦现在这睁眼瞎的状态好得多。

    铃木薰的家里果然还亮着灯,这就说明一切还没有结束,码头的恶战依旧是将要发生,或是正在发生,因为铃木薰还没有回来。

    萧冀曦拎着那袋子清酒下车的时候,忽然想起了很久之前那次失败的、然而转变了他这一生的送礼。

    今天这一次会如何,他也不知道。

    萧冀曦按响了门铃,虞瑰很快就打开了门,她应该是在等铃木薰回来。

    虞瑰毫不掩饰自己看见萧冀曦的惊讶之情。

    “萧先生,这么晚了——”

    萧冀曦把手里的东西往前一送,像是在递投名状还是别的什么,反正不像是送礼。

    “今天队里兄弟给我的,我怕年底事情太多忙忘了。”

    虞瑰接过纸袋子的时候,萧冀曦低声道:“今晚他们在转运黄金,师兄已经带人去了。”

第二百七十章 截获

    听了这话,虞瑰果然下意识的松了手,纸袋子向着地面坠落。

    萧冀曦眼疾手快的一伸手,好歹把东西给抓在了手里,没让这两瓶子酒交代在大门口。

    四下没有旁人,虞瑰抬起头来,神色是不加掩饰的紧张。

    “他什么都没有说,我不知道就是今晚......先前我就该想到了,他为什么会突然定下来去剑道馆的时间,我应该注意到的。”

    到这时候,萧冀曦当然不会再说些马后炮的指责。他拍拍虞瑰的肩膀,示意她冷静一点。

    “一切应该还都来得及,你知道他可能在哪吗?”

    虞瑰下意识的就要摇头,但很快也陷入了努力的思索之中。萧冀曦强行按捺住内心的焦急,期待着能有所收获。

    “他没有和我透露过这方面的事情,但我听他说过——”虞瑰皱着眉头,也是一副不大确定的样子。“他好像在打电话的时候说了一句故地重游,只希望别像上次那么倒霉。”

    这话说的模糊暧昧,萧冀曦一时间也是一头雾水,但眼下这是唯一的线索,他也只能在上面多加留意。

    “故地......我想铃木没去过几个码头,要说是倒霉,他离开上海的时候显然不能算倒霉。”也许是紧张的环境更能激发人的智慧,萧冀曦忽然间眼睛一亮。

    虞瑰不明白他是在说些什么,很迷茫的看他。

    “我知道他在哪个码头上倒过霉,头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差点被特高课的人给一枪崩了。”萧冀曦耸耸肩。“当时就不该救他。”

    这话是气话,那阵子要是放任铃木薰被杀,他可能也就活不到今天了。说来有些讽刺,前后不过十年的光景,敌友关系已经发生了一个彻底的转变,当初特高课是铃木薰与萧冀曦共同的敌人,而现在铃木薰则与特高课站到了同一条阵线上去了。

    也只能感慨一句造化弄人。

    他没有告诉虞瑰自己猜到的地方是在哪里,虽然知道虞瑰实际上比自己要冷静些不会冲到现场去,但她知道的还是越少越好,知道的对了,言谈之中难免会露出些行迹。

    两人是不能再这么在门口站下去了,萧冀曦眼见着虞瑰的鼻头冻得有点发红,显然是没想到出来开门会耽搁这么久。

    “青竹还在等我,我得先回去。”他把袋子重新塞回虞瑰手里。

    虞瑰没有问他这话是真是假,只是很郑重的叮嘱道:“要是你能有所发现的话......一切小心。”

    面对她紧绷的神色,萧冀曦则是一笑。

    “放心,我不会拿命开玩笑。只是今晚的准备颇为仓促。要是我能去接应也是好的。”

    虞瑰的神色有些复杂,但其中最主要的成分还是担忧。萧冀曦急匆匆的离去,并没有发现虞瑰的表情与先前他书店离开的时候白青竹的那个表情很相似。

    蕴藻浜码头日本人来说的确是个还算合适的地方,因为那里如今是日占区的腹地,他们派兵部署十分方便。

    虽然是好歹弄清楚了地点,现在萧冀曦却要面临一个更加棘手的问题。蕴藻浜离这里足足有几十里地,等他赶过去的时候什么都晚了。

    萧冀曦捏着方向盘短暂的愣了几秒钟,决定去七十六号,到时候如果梅机关抓了什么人,七十六号总能提前知道。这虽然有些消极,却也是无奈之举。

    因为蕴藻浜实在太远,消息又实在来的太迟。

    事实证明,萧冀曦的选择没有错。好在事情没有糟糕到他所想象的那个地步,但也说不上是最好的结果。

    在办公室里只坐了大概一个小时,他就看见任东风一头栽进了对面的处长办公室,看样子是立刻就要打电话,却在看见萧冀曦的时候微微一愣。

    “你怎么在这里?”

    萧冀曦早就想好了借口,当下苦笑着把白青竹拉出来做了挡箭牌。

    “今晚不是请胡医生吃了个饭,家里那个不大高兴,我只好借口工作忙躲出来——家里也不那么安全。”

    任东风表情有些僵硬,想露出一个应景的笑容但很遗憾的失败了。萧冀曦打量着他的表情暗自揣度,眼下这样子看着不像是梅机关抓住了劫犯后应有的喜气洋洋,而若是兰浩淼带队根本就没有赶上黄金转运,任东风应该也不会出现在这里。

    他心下一喜,面上却还是露出些察言观色后应有的担忧。“您这么晚回来,是出了什么事?”

    任东风闻言更是板起了一张脸,仿佛晚上发生的事情萧冀曦要负上些责任——虽说这么讲也挑不出太大的错,可现在萧冀曦站在这里就应该是问心无愧的,哪怕是兰浩淼被抓过来,他也得是这幅做派。

    只听任东风语气不善道:“你倒是还有这闲工夫,今晚梅机关那边可是翻了天,东西被人给抢了,那么大一批金子竟然凭空蒸发了一样。”

    萧冀曦本也有些担心黄金数量太大无处藏匿,等听见凭空蒸发几个字倒是略放心了下来,虽说往后几天日本人一定对着港口和出入上海的路径严防死守,但只要眼下黄金和人他们都没找到,就还是有机会的。

    “不知道是什么人这么胆大包天。”萧冀曦先是义愤填膺的握紧了拳头,而后又狐疑道:“不对呀,梅机关要在今晚把黄金运回本土,这么大的事情我怎么一点风声都不知道?”

    听任东风的语气,他并不是刚刚知道此事,而是一早就知道了,他半夜而来却衣冠整齐也足可证明这一点。萧冀曦本以为任东风会有些脸上无光,承认自己是故意把他蒙在了鼓里。没想到任东风是相当的理直气壮。

    “你上次就为这件事背了嫌疑,还差点带累行动处,这回叫你避嫌是应当的!别废话了,赶紧把弟兄们叫齐,上面说了,这回是要全城搜捕,一个可疑的地方都不能放过!”

    话是气势汹汹,然而上海这么大的地方,说全城搜捕也只不过是大海捞针罢了。

第二百七十一章 好像是熟人

    至此,萧冀曦放下心来。他相信兰浩淼能想办法把那么大一批黄金藏起来,把自己手下藏起来也就不在话下。因此出门的时候要不是任东风在后面看着,他的脚步一定会轻快的要飞起来。

    这事儿从去年一直折腾到今年,仍说不上是尘埃落定。眼下萧冀曦既想不通他们是怎么带着东西瞒天过海的,也不知道这些东西怎么才能运出去。

    但至少今晚该是风平浪静的一个晚上,萧冀曦对蕴藻浜码头算是相当的熟悉,他知道那地方地势复杂四通八达,别说是七十六号上下全体出动,就算是把宪兵队全调过去也不知道能不能听着响。

    夜半集合对行动处的这些人来说不啻于晴天霹雳,也不能怪他们每人来的时候都是一副被雷劈中了脑袋的模样。

    萧冀曦努力的挤出一点愤怒的神色,把梅机关的遭遇复述了一遍。手下人的脸上基本都写着“金子又不会分给我”的漠不关心,他不知道要是任东风看见这个场景会作何反应,反正他看着是只想捧腹大笑。

    最后他咳嗽了一声,很努力的板起脸来。“大家打起精神速战速决,然后赶紧回去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这个个“该干的事情”是很有深意在里头,已经这时节了,大家差不多是该杀猪杀猪该宰鸡宰鸡,工作?总不会有人真会把七十六号的事情当做自家事情上心,不过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

    昏昏欲睡的人群闻言露出一点心照不宣的笑容来,萧冀曦对着地图装模作样的把行动队的人调往蕴藻浜附近的各条道路,也没有刻意的留下什么缺口,因为都这时节了,兰浩淼他们肯定已经是飞鸿杳杳。

    “耗子,你还是跟着我。”

    萧冀曦特意点了油耗子的名儿,任东风应该还是没放弃让这小子看着他的主意,既然这样,那能表现出正大光明问心无愧的时候当然得让他跟着。

    油耗子脸上浮现出一点极为意外的神色,应当是没想到萧冀曦会主动让他跟着。自从上回他的监视太过明显被萧冀曦发现以后,他就能明显感受到萧冀曦不太愿意和他一块行动了,这也是人之常情,没人乐意总被盯着。

    对此他倒是很理解,只担心自己受打压还是费了不少心思钻营,要不是萧冀曦全然没有表现出要给他穿小鞋的样子,油耗子这会可能已经在试图寻门路调去旁的部门了。

    萧冀曦当然没有把他放在心上,他现在正琢磨着怎么把任东风拉下马,油耗子的监视只能说是在七十六号的集体行动中让他稍微受一点束缚,至于他平日的起居行动,油耗子是不敢随意窥探的,现在自己是他的直属上司,要是发作起来,任东风也不能干涉太过。

    等人都走的差不多了,萧冀曦看一眼有些惴惴不安的油耗子。

    “这回行动事关重大,你跟着我也好让任处放心。”

    他说的这样坦荡,反而让油耗子惊愕起来。

    萧冀曦笑起来,一派坦荡的做派。“我为这事背了太多嫌疑,有你看着做见证也好。”

    油耗子估计从未遇见过这样的情况,张口结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而萧冀曦已经越过他出门去了,临出门的时候他看见任东风正皱着眉头看向这边,于是装模作样的来了个立正。

    他隐约听见了身后有磨牙的声音传来。

    车到了蕴藻浜附近,四周景色越发熟悉,只不知是不是错觉,总比从前多了一点硝烟战火的沧桑之感。萧冀曦看着周围的景色,忽然意识到自己是有好些年没有来过这里了。

    他很熟稔的带着一行人在小巷中穿行,油耗子一面没头苍蝇似的跟着他四处转悠,一面奇道:“队长,你对这附近很熟?”

    萧冀曦嗯了一声:“我很多年前在码头上干过一段时间。”

    油耗子的级别还不到能看见他档案的地步,毕竟萧冀曦打从一进来就是队长级别的,听萧冀曦这么说不由得奇道:“队长你还干过这种活儿?看不出你有这么大力气。”

    “不是码头工人。”萧冀曦没打算跟油耗子聊起自己的过往,很多事情叫他知道了等同于叫全七十六号知道,这不是什么秘密,但他还是下意识的不想与旁人——尤其是敌人说起。

    油耗子讨了个没趣,然而并未放弃。就在他打算再接再厉搭话的手,萧冀曦忽然闻到了一股子血腥味。这味道并不是很浓,像是顺着风送过来的,至少油耗子好像一无所觉。

    萧冀曦给枪上了膛,油耗子吓了一跳,就在他努力回想自己说了什么以至于萧冀曦要恼怒拔枪的时候,他听见萧冀曦低声道:“好像有情况。”

    再往前走几步,血腥味就愈发的浓重起来,这下连油耗子也察觉到了不妥之处,神色变得凝重起来。

    借着手电的光芒,萧冀曦看见一个靠在墙角的人。

    他姿态僵硬,显然已经死了有一阵子了。面对这样的情景萧冀曦反而松了一口气,死人能吐露的消息比活人总要少得多,在他看来被七十六号抓回去远比死在行动中要糟糕的多。

    尽管已经看出这人死活,萧冀曦还是装模作样的俯身探了探他的鼻息,也借机看清了这人的脸。

    是个生面孔,却隐约透着一点熟悉的感觉。

    萧冀曦打量了一阵子才退开两步,让身后的人来搜寻尸体。

    在他们忙活的时候萧冀曦没有看,只抬头看天。今晚月亮只剩下一线,发出惨淡微弱的光芒,并不能照清楚这一方天地。

    结果是一无所获,看起来尸体要么是被处理过,要么就是来的时候便什么都没有带。萧冀曦沉思了片刻,问道:“谁有手绢?”

    自然不会有人带这东西,最后是一个手下撕了一截衣袖下来,萧冀曦蹲下来在那人脸上胡乱擦了几把,果然擦下来一些伪装的痕迹。

    来之前还要做些伪装,想来是早有准备的,只运气不大好。

    但萧冀曦看着这张脸,忽然想起来自己在哪见过他了。

第二百七十二章 鹿死谁手

    他的确与这个人不熟,但一定是见过的,而且印象深刻。所以虽然这张脸上现在多了一个洞又多了不少伪装物,萧冀曦还是一眼就把人给认出来了。

    是在白青松的某一家店铺里,萧冀曦不愿意与白青松照面,因而去他名下那些个店铺里时都只是远远的看上一眼,只不过是在通过自己的行动向旁人表明态度,让白青松的麻烦能少一些。

    但这个人给他留下了还算深刻的印象,因为他注意到了萧冀曦,这就说明他至少是知道萧冀曦身份的——这对一个店铺伙计来说的确很不常见。

    对白青松来说,萧冀曦的事情还算是家丑,他不可能和外人去讲。而这人做的工作就注定了他不会太关心日本在孤岛以外的地方有多少人手,这些人又长成什么样子。所以萧冀曦在那一次短暂的对视之后,就意识到这个人要么是某一方的卧底,要么干脆就和白青松关系匪浅。而白青松在上海本身无亲无故,要有什么人让他能够如此坦诚,那一定是战友一类的存在。

    现在他死在这种地方,显然掺和进了今晚的行动之中。

    而他究竟是哪一边的人,萧冀曦还无从得知。他压下心里的惊涛骇浪,假装自己是一无所获,若无其事的站起身来。

    “你们有谁见过这人吗?”

    除了他以外,就算有人到过白青松名下的店铺,也不会注意一个店铺伙计长什么样子,除非是天赋异禀过目不忘,幸运的是眼下在场的人都不具备这种能力。

    于是萧冀曦果然没有得到任何有用的答复,人们都竭力的做出一副努力思考的样子,似乎怕眼下唯一的线索断掉招致萧冀曦的怒火,殊不知萧冀曦此时心里已经乐开了花。

    “没什么,我也没指望咱们能有这么好的运气,刚好就认识这人。”萧冀曦挥了挥手,语气带着几分不甘心的意思。“先抬回去,看看会不会有旁人认识。”

    见他没有要发怒的迹象,众人纷纷松了一口气。抬尸体的事情自然不用萧冀曦亲自动手,一阵忙乱之后,人总算是被抬起来往外走了,萧冀曦在人群最后没有动弹,油耗子当然也没有动。

    “你倒是尽职尽责。”萧冀曦斜了他一眼,语气辨别不出喜怒来。

    油耗子这会倒也没有那么惶恐了,脸上露出一点苦笑。“您拉着我作见证,我不能辜负您苦心嘛。”

    萧冀曦知道眼下还不能全然认定油耗子已经从任东风的阵营转投到自己这边来了,但眼下的情景对他已经很有利了,油耗子至少是不会在汇报的时候添油加醋,自己在他看着的情况下什么都不做,也能让任东风无计可施。

    当然,萧冀曦也在防备着旁的眼睛。任东风发现油耗子不能再带来些什么有用的消息以后,是一定会转而找其他人盯着自己的。

    “队长,今晚的事儿我觉得不太对劲。”萧冀曦往外走的时候,忽然听见油耗子在在身后开了腔。

    “当然是不对劲,上面偷偷摸摸谋划了这么长时间,最后关头却还是出了事儿,其中一定有鬼。”萧冀曦心说我本来就是那个鬼,但现在看来和自己没什么关系,死的那个不像是兰浩淼的手下,最后是谁得了手还尚未可知。

    “不是这意思。”油耗子听起来很是犹豫了一下。“我是觉得今晚来这里的不止一拨人。”

    萧冀曦愣了一下,对油耗子不禁高看一眼。他是知道内情的人,尚不能确定今晚都来了些什么妖魔鬼怪,油耗子只看着这一具尸体,居然就敢做此猜测。

    “就这么一具尸体,你也能看出来?本事不小啊。”

    萧冀曦已经发现了,当自己用这种语气说话的时候,总能成功的逼出油耗子的冷汗来。他倒不是热衷于吓唬人,只听了他刚才的一番话发现这人的观察力细致入微,深感不能让他轻易地摸清楚自己在想些什么。

    油耗子也果然成功的被他吓住了,半晌才敢答话。

    “说起来也没什么,就是我刚刚看了一眼那弹壳......不是宪兵队和梅机关常用的那些枪。”

    他指了指人被抬走之后露出来的空地,墙里有什么东西,在微弱的月光下显示出更为黯淡的反光。

    萧冀曦弯腰看了一眼,发现是一枚紧紧嵌在墙里的弹壳。很显然,这人是从远处被人一枪打穿了头颅,这样的位置和穿透力,也只能是一把狙击枪才能有的了。

    他对枪械不能说是十分熟悉,但还是能辨认出这东西和九七式狙击枪的子弹不一样,况且日本人也实在没有什么必要搞狙击,今晚他们是主场作战。

    “两拨人之间起了内讧?倒是他们擅长的事情。”萧冀曦嗤笑一声,这话倒是说的真情实感。他已经对现下这种不得不双线作战的情况感到厌倦了,天下哪有这样的事情,分明都是在和日本人打仗,却要分出些注意力来和一群同样在找日本人麻烦的家伙唱对台。

    “谁说不是呢。”油耗子随声附和,萧冀曦走过去从兜里摸出一把小刀,把弹壳从墙里撬了下来。

    “走吧,回去看看这颗子弹能不能给我们带来一点收获,要不然今晚我猜就是白跑一趟了。”

    其实萧冀曦对是谁动的手这件事情已经心里有数了,狙击枪现在在国民政府这边都是稀罕货。不过这也证明今晚兰浩淼这帮人是处于劣势的,要不然不会连狙击枪都抬出来。

    “你很懂枪械吗?”萧冀曦走到巷口的时候,忽然问道。

    油耗子又陷入了一阵沉默,这回的沉默有些反常,萧冀曦狐疑的回过头来,看见油耗子脸上失去了一贯的笑,显得有些沉重。

    “我也不知道这话是该说还是不该说,连档案都没记下来的事儿,我自己也得忘了。”油耗子发出了一声沉重的叹息。

    “那时候,打的太惨了......我心想我一个作战参谋总不能也带着手榴弹跑战场上去,我不能死,我得活下去。”

第二百七十三章 不合时宜的争论

    萧冀曦没想到自己会得到这么一个答案,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巷子里静悄悄的,隐约能听见外面搬运尸体的人在互相交谈,但他现在却隐约的听见了炮火声,来自于回忆,带着遮天蔽日的烟尘。

    “如果你现在不打算灭口的话,先把他们打发走。”几秒钟后,萧冀曦强撑起一个若无其事的笑,他以为自己今晚已经收获到了足够多的惊吓,显然他错了。

    油耗子神色有些复杂的接受了这个玩笑话,萧冀曦扭过头去,留下一个不设防的后背。

    实际上萧冀曦现在很紧张,他感觉后背上正有一滴一滴的冷汗滑过去。在他所有的消息渠道里——无论是七十六号的行动队人事档案,还是兰浩淼为他提供的各种情报,都不曾提到过这一点。

    这是相当反常的。逃兵的履历在七十六号不能算稀奇,这里实际上有各式各样的牛鬼蛇神,有的还曾在国民政府身居高位,但这些过往一定会被记录在册,比方说萧冀曦知道自己的档案就很详实的记录了民国二十六年以前在自己身上发生的一切。

    只是在那一纸调令之后,他的人生被分割成了两部分。

    一半暴露在阳光下,行最苟且之事,另一半不见天日,却堂皇光明。

    是谁替油耗子隐瞒了过去?这么做的意义又是什么?

    萧冀曦一时半刻想不清楚,等走到巷口看见车灯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竟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方才要是油耗子真的认为这个秘密很重要,他想,一声枪响过后,他可能就永远走不出这条小巷了。

    “情况紧急,你们两个把尸体带回去,小心些,别给鉴证科的人添麻烦。”萧冀曦随手指了两个人,他知道自己的脸色大概不太好看,但现在没人是笑逐颜开的,因而这也不算太突兀。。“犯人的第一要务就是逃跑,不会有人返回。其余的人分散搜索,看看有什么别的发现。”

    人群散开的时候,萧冀曦和油耗子站在原地。没人对此提出异议,实际上在行动队里,队长借着职务便利给自己留些轻省的活儿已经是不成文的惯例,萧冀曦这么一个不太适宜行动的体格总是身先士卒,才是异类中的异类——实际上萧冀曦也不想这么做,但有时候冲的快一些,反而对放跑抓捕对象有一定的帮助。

    “我们回现场看看还有什么线索。”萧冀曦很自然的吩咐,全然不见说谎的心虚。

    现场剩下的东西已经十分有限了,就刚才所见尸体身上就只有那么一枪,几乎可以肯定这里就是第一现场,除非在行动的时候这人忽然被吓得心脏病发作倒地身亡,而后有人花大力气把他拖到这边来再补一枪。

    且不提几率究竟有多小,单讲挪动尸体的举动,在时间紧急的逃亡过程中,这种行为无异于脑子进水。

    但该做的样子还是要做,萧冀曦打着手电筒在巷子里漫无目的的逡巡,油耗子则一反平日的聒噪,沉默不语跟在一边。

    萧冀曦把他留下来可不是为了叫他当锯嘴葫芦的。

    “说说看,为什么档案上没有——顺便问一句,你是哪个队伍的?”

    油耗子没想到萧冀曦会问这么一个问题,比起前一个直指本质的尖锐问题,这一个实在算是无关紧要,所以他没想着隐瞒,答得还算痛快。

    “八十八师参谋部。”

    萧冀曦脚下一个趔趄,油耗子见状不由得笑了起来。“队长,我一早就见过你名字,战防炮上一个营长战死以后,你的升迁令是我签的。”

    “我很好奇,参谋部这么安全的地方为什么还会出逃兵。”萧冀曦半晌无语,总算决定把这一茬给绕过去,他不想和任何人叙旧,尤其是在这种情况下。

    “你错了,那地方虽然安全,但纵观全局的能力是旁的部门比不了的。”油耗子闭了闭眼睛。“上海守不住,从八月份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

    萧冀曦以为自己早就能很平静的面对这段过往了,但是听见这句话的时候,他还是在难以置信之余感到了强烈的愤怒。

    “那后面的两个月算什么?宝山死的一个团算什么?大场填进去的人命算什么?”

    他现在已经全然忘了要问一问油耗子为什么能改写自己的档案,只记得自己曾在这里参加过两次战争,一次是一个无力的旁观者,一次是一个自以为能胜利的参与者,他曾以为一切的牺牲都是有意义的,虽然最后国民政府还是不得不放弃了这里,但至少反抗依旧在,军统上海站在,中统上海站在,甚至于共党的上海特科也在,他们互相掣肘攻讦内斗,可是他们至少证明着依旧有人没放弃这里。

    现在有人告诉他,那场战斗的失败一开始就注定了,后面死去的人,都只不过是白白牺牲。

    “为后方有更长的时间准备,也为打击日本人的士气。”油耗子居然还能答得相当冷静。“我跑了只是因为我忽然想不清楚,为什么后方的人命是人命,到了战场上人命就成了数字,上海失守会不会上演一遍又一遍,会不会到最后全中国的抵抗都变成没有意义的死亡。”

    萧冀曦听了他的解释本已平静下来,他想要是注定失败的抵抗也有意义,那就不能算是白白牺牲。然而听油耗子为自己辩解,他又变得更加愤怒。

    他下意识的就要开口答不会,告诉油耗子只要中国还有一个人活着,抗争中的死亡就不会没有意义,告诉他比死亡更可怕的是奴役和失去自我,几百年前已经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如果再来一次,活下来的人也许就再也找不回自己国家的名字。

    但萧冀曦还是很及时的意识到自己现在的立场,他咬着牙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自己把怒火重新咽了回去。

    “现在可以说说看,你的档案是怎么回事了。”

第二百七十四章 高材捷足

    萧冀曦的语气硬邦邦的,这已经是他竭力控制的结果,现在他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往油耗子的脸上来一拳,或者做的更直接一点把枪掏出来——然而也只能是想想,一锤子的买卖做不得。

    油耗子苦笑了一下。“其实也算不得大事,像我这样的小人物,本来也就没什么人在意。”

    萧冀曦没有理会这一番顾左右而言他的说辞,只依旧盯着油耗子,示意他自己在等一个说的过去的答案。

    “我有个哥哥,他没有参军,就在城里,但还是死在了那场战争里。”油耗子迎着萧冀曦的眼神,知道自己是躲不过去。他老老实实的回答,与萧冀曦所想的不同,这答案竟相当简单,只是需要一点特殊的条件,当然他必须承认的是,想要复制这个模式也不是特别容易,首先得有个长得和自己很像的哥哥,其次还得在哥哥死后能心平气和的认贼作父。

    “既然跑,为什么不跑的远一点?”萧冀曦的语气里倒是听不出多少讥讽意味,但他这个问题本身就包含着极具讽刺性的另一个问题,他真正想问的是油耗子为什么不跑的远一点,留在上海不说还投了敌。

    油耗子听出了这点弦外之音,但也没见他脸上有什么恼怒的神色,或许是他早就已经习惯了。

    “跑又能跑去哪里呢?日本人要的又不是上海一城。”他顿了顿,似乎想起自己几分钟前还说过军队在战场上拖延时间是为了后方的抵抗,又补充道:“有人相信最终能打得过,但是我不相信。”

    萧冀曦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很显然,这是一个聪明的过了头的人,他其实很自负,因而对自己的判断深信不疑,就算是自己现在放下表面上应有的立场去反驳,也不会有任何结果。

    最好的反驳方式其实就是最终取得胜利,只是那还很遥远,萧冀曦也不关心这人能不能活到那一天。

    知道了他身后没什么人,萧冀曦也就放下心来。

    “我会保密的。”他最后一遍扫视巷道里的情形,依旧是一无所获。

    油耗子那一瞬间似乎想问自己能不能相信他,但很快就意识到这问题太蠢。萧冀曦本来就没有义务替他保密,现在的情形是如果他不打算在这里杀人灭口,就只能选择信任。

    “回吧,大冷天的。”萧冀曦跺了跺脚,呵出一口白气。

    他手指碰到车门的时候,忽然想起来另一个问题,只不过这次就是纯粹的好奇了。

    “所以你不叫......”萧冀曦微微卡了一下壳。外号叫的太顺口,他一时间竟几乎想不起来油耗子的本名。

    他觉着有点尴尬,但面上还是若无其事的,反正现在自己可以说是掌握了油耗子的把柄,只要事情做的不太出格,油耗子是不敢跟自己动怒的。

    “不叫游子浩。”油耗子很轻易的就看出了萧冀曦忽然沉默的原因,自嘲的一笑。“叫游子然,我爹取名字的时候想的是浩然正气,可惜没如他的愿。”

    在这一点上,油耗子倒是很有自知之明。

    萧冀曦拉开车门的时候神色很古怪的说了一句:“你们的姓氏很适合拿来起外号。”

    整个行动处忙活了一晚上,最后还是一无所获,萧冀曦这边抬过来的尸体,现在竟然成了唯一的线索。不过萧冀曦敢肯定的是,这尸体上没什么线索,就是白青松的店可能又要招待一些不速之客。

    那枚子弹倒是很容易辨认,是春田狙击枪的子弹,这东西主要是美国人在用,而今的上海倒还真不多见。萧冀曦看着就不禁一阵头疼,他已经知道动手的大概是谁了,现在的问题就是为什么会有这么一场交锋,是不是他们在争夺的过程中落了下风。

    总之,黄金和抢黄金的人都这么凭空失踪了,梅机关大为震怒,而七十六号的人这个年大概会过得很艰难。萧冀曦虽然身在七十六号,这种时候却毫无共患难的觉悟,上面的人到底碍于铃木薰的面子不敢太过难为他,况且他也是唯一有所发现的人。

    虽然这线索没能提供什么帮助,去盘查白青松的人最后都灰头土脸的回来了,年关将至,店里本就不剩下几个人,白青松的不在场证明相当完美,他们也不能光凭着一个有问题的伙计就把人抓起来。店铺本就是一个人员流动性很大的地方,老板不可能把所有伙计都查个底儿掉。

    据油耗子转述,张芃芃当时在场,一张嘴就是:“查人底细是贵机关的专长,可不是我们的。”

    军统在这场黄金劫案里的行动可谓是虎头蛇尾,最初又是爆炸又是逃跑搞得十分热闹,到现在却没了下文。萧冀曦几乎可以确定最后得手的不是自己这边了,要不然估计没人会浪费子弹给梅机关以外的人。

    但他整个新年都在写各式各样的报告与文件,连一早定下来的剑道馆之约也毫无悬念的泡了汤,这一回可真算赔了夫人又折兵,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没人暴露。

    萧冀曦直到正月十五才腾出功夫,踩着拜年时节的尾巴和兰浩淼见上了面。兰浩淼一见他来,脸上装出来的喜气洋洋就很迅速的消失了,干干净净就像是从来没存在过。

    这就说明他们的确没得手。

    “被谁摘了桃子?”萧冀曦把书房的门一关,终于可以放心大胆的说话了,这种久违的感觉让他根本做不出太过沉痛的神色。半个月来七十六号的氛围那叫一个黑云压城城欲摧,人在里面都是大气也不敢出。

    “中统还没那么大的本事。”兰浩淼看着萧冀曦的表情怎么都觉着有点别扭,不过他也深知最近萧冀曦过得不太容易,也就放弃了训他一顿的念头。

    “我就知道,他们怎么还扔下一个死人?白让我多写不少文件。”萧冀曦心想这钱果然是到了最需要钱的地方去,结果不能说太坏。

    “这你问那小子。”兰浩淼听起来倒不是很生气,反而有种微妙的自豪意味。“刚放出来就搞出这么大的事儿,和沧海一个德行。”

第二百七十五章 特殊的礼物

    这话听起来更像是夸奖,尤其是从兰浩淼嘴里说出来的时候。萧冀曦听着不由得嘴角微微抽搐,心想也得师姐同意你这说法不和你打起来才行。

    而兰浩淼显然是没有这个自觉,他方才还阴云密布的脸这么一会便云开月明,大过年的萧冀曦当然也不想看一张冷脸,便默许了他看自家小舅子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他弟。

    “果然是他们动的手。”萧冀曦一挑眉。“家里很重视他们的行动嘛,美国的武器现在市面上可不多见。”

    “毕竟所图非小。”兰浩淼苦笑,这回行动可不是冲着杀普通人去的,无差别格杀说的轻松,却要大量的人力和物力支持。而那一晚他们本要的是黄金,却阴差阳错的失败,才会有后来沈沧溟泄愤一般的杀人。

    “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我得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晚了,只来得及跟着七十六号行动队去收拾残局。”这疑问在萧冀曦心中已经盘桓久矣,现在才来得及问出来。

    这个问题显然是戳中了兰浩淼的痛处,让他嘴角又耷拉了下来。“别提了,简直是一团乱麻。我们到的时候迎面就和日本人交上了手,连黄金的影子都没见着。”

    “打起来了?”或许是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依旧没有军统人员落网的缘故,萧冀曦听了这个消息并没有惊慌的感觉,更多的反而是好奇,很显然那一晚军统的人没有实质性的伤亡,因为他们发现的尸体只有一具。

    “迎头遭遇,我们跑的也快,万幸没什么损失。”兰浩淼挥挥手,显然愤怒的情绪大于其他,被人当了枪使却找不到人发泄怒火,想来是十分憋屈的。“真正抢走黄金那些人跑的更快,等我们摆脱了日本人转头去追,黄花菜都凉了。”

    “那你们杀人是什么时候的事儿?”萧冀曦一愣,按照兰浩淼的说法他们显然没有成功遇上共党,巷子里那个人的死就显出一点诡异来。

    “歪打正着。”兰浩淼干咳了一声。“沈沧溟是自己偷跑出来的,他那些装备被我锁在保险箱里,但密码被他猜着了。这小子也不敢跟我们照面,怕被我抓回去......他带着个狙击枪在楼顶观望,据他说是正好看见有个人一直贼头贼脑的盯着我们,见我们和日本人打起来了扭头就跑。”

    照这么说,沈沧溟也不能完全肯定这人有问题,只是冒冒失失的开了枪而后歪打正着。萧冀曦皱着眉想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小子杀性还是太重,在队伍里迟早会惹出大麻烦。

    “他这枪还是不应该开。”萧冀曦叹了口气。“差点就让日本人抓住了把柄。”

    兰浩淼耸了耸肩,混不在意道:“反正不是咱们这边的人,是死了还是被日本人抓去了,与咱们都没什么干系。”

    萧冀曦愣了一下,决心不再就这个话题争论下去,反正他不会听见自己想要的答案,兰浩淼从来都不在乎所谓的统一战线,用他的话来说刘邦项羽还定过鸿沟之盟呢,最后照样还是打的你死我活。

    这比喻在萧冀曦看来忒不吉利,汉中和延安可没离多远,所以要按兰浩淼这个理论,共党那边才是刘邦。

    不过他一直没敢把这话说出来。

    “沈沧溟现在去哪儿了?”萧冀曦转而关心起更重要的事情来,沈沧溟在他看来简直就是个定时炸弹,迟早会在孤岛的不知哪一个地方嘭的一声爆炸,到时候他的死活先不论,其余人要被带累多少进去还是未知数。

    “在楼上。”也不知兰浩淼是不是故意的,反正他选在萧冀曦举起杯子喝水的时候才慢悠悠的做出了回答,成功的让萧冀曦一口喷了出来。

    撕心裂肺的一阵咳嗽之后,萧冀曦艰难的抬起头来,眼神十分幽怨。

    他想兰浩淼一定是在整他。

    “他也肯?”萧冀曦好半天才止住了咳嗽,一边擦眼角的泪花一边难以置信的问。

    兰浩淼很坦然的迎着萧冀曦不满的眼神,一副你奈我何的样子,恨得萧冀曦牙痒痒,只可惜兰浩淼既是他的上司,武力值又要比他高得多,他也没法拿兰浩淼怎么样。

    “我们两个之间又没什么深仇大恨,他当然肯。”

    萧冀曦想那可不一定,没准到现在那家伙还觉这你抢了他姐姐呢。

    兰浩淼似乎看出了萧冀曦在想什么,好整以暇道:“或许过去是有一点过节,但现下沧海不在,他就算是想展现姐弟情深,也没人来看。大敌当前,他到底也是三十多岁的人了,不会真就跟个小孩子一样。”

    听了这话,萧冀曦就知道兰浩淼想的跟自己一样,也觉得沈沧溟至今都没怎么长大过。

    “那你们两个好好相处,别把房子给炸开花。租界里要是发生爆炸事故,我还得费劲跑腿。”萧冀曦挖苦了一句,而兰浩淼则相当坦然,没有一丝一毫被讽刺时应有的恼怒。

    “谢谢提醒,我一定注意。”

    萧冀曦不由得为之气结,而今不得不承认自己不仅打不过兰浩淼,甚至连骂也是骂不过的。

    “最近行事小心些,日本人还在发怒,我们还在加班。”萧冀曦决定不留下来自取其辱,拎起衣服就要走人。

    “等一下。”兰浩淼忽然喊住了他,在萧冀曦还没来得及走出房门之前。

    萧冀曦回过头的时候差点扭了脖子,因此望向兰浩淼的眼神就分外不善。

    兰浩淼在沙发上没动弹,只一抬手把一个盒子给扔了过来,那是个相当小巧的盒子,萧冀曦手忙脚乱的接住之后打开一看,里面是一个镂空的铜球。

    这东西倒是不怕摔,但萧冀曦还是觉得兰浩淼在整他。

    “把这个给你大舅哥送去。”

    萧冀曦花了一点工夫才反应过来兰浩淼在说什么,而在他来得及愤怒的提出反驳之前,兰浩淼冲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不用解释,也不用担心,我不会让上面知道的。”

    萧冀曦在原地站了两秒钟,而后愤怒的夺门而出。

第二百七十六章 没事不要瞎布局

    钻进车里之后,萧冀曦脸上的怒色渐渐消失了,他坐在车里看着那个莫名其妙的盒子,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他可不觉得兰浩淼会平白无故的要送白青松东西,尤其是送这么一个摸不着头脑的玩意,萧冀曦看了半天都没看出来是个什么意思,只模糊的记着这好像是个香囊一类的东西,可兰浩淼绝不会做没意义的事情,送这么个东西实在让人费解。

    铜球是空的,显然是没什么玄机,萧冀曦把盒子抬起来晃动两下,果然听见了轻微的声音。

    萧冀曦相信兰浩淼这设计不是为了瞒着他,不然的话把东西给白青松大可不必经过他的手。所以他毫不犹豫的打开了夹层,发现里面只有一张字条。

    “你欠我一个人情。”

    是兰浩淼的字迹,这句话不由得让萧冀曦皱紧了眉头,这事儿开始变得有意思起来了。这句话是他要带给白青松的,就说明兰浩淼也已经猜到了那一晚的事情和共党,和白青松有关系。

    萧冀曦全然不知白青松是什么时候在兰浩淼眼前露了行迹的,更不明白兰浩淼既然知道了,为什么没有试图把东西追回来。

    “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说?”几分钟后,萧冀曦重新站在了兰浩淼面前。因为白白的折腾一趟,所以语气里充满了被戏耍的愤怒。

    “这不是直说出来,怕你觉着我在套你话。”兰浩淼双手一摊。“东西的确是要带给他的,我是想让他警醒点,留下的痕迹太多了。”

    萧冀曦一想也是,要是兰浩淼忽然来一句:“白青松和共党脱不开关系。”,萧冀曦的第一反应一定是兰浩淼掌握了些似是而非的线索,要找他来做确认,到时候自己会处在一个不知该不该说实话的境况,反而容易与兰浩淼离心。

    “为什么要帮他隐瞒?这可不是你一贯的风格。”当萧冀曦意识到兰浩淼已经洞悉来了真相之后,他几乎要冲去提醒白青松赶紧离开了,但后来转念一想,一来这半个月自己忙得是脚不沾地,要是兰浩淼动手——都不用亲自动手,递个匿名举报信到日本人那边就可以借刀杀人——自己一定没有时间救人,二来白青松肯定一个字儿也不会听他的。

    “我以为你会先问我,为什么要在白青松面前暴露你卧底的身份。”兰浩淼一怔。“怎么,在你心里,他的安危比你的还要重要?”

    “那张字条是你想带给松哥的,但不是要我带过去,你是要让我看到然后折回来。”萧冀曦非常痛恨兰浩淼拿自己当傻子折腾这种行为,语气不善。“自家人还要搞这些弯弯绕,你就不怕我直接把东西带过去?”

    “你比我更不想暴露自己。”兰浩淼这笑让萧冀曦看的拳头发痒。“那会让白青松的处境更危险。”

    “你赢了。先回答问题。”萧冀曦悻悻然,他不得不承认兰浩淼料中了一整串事情。

    “很简单,黄金抢不到手我最多是挨顿骂,站长现在全副心思又在杀人上头,也许骂都不会挨。要是我和白青松打起来,那我没准是把两员大将推到了共党那边。”兰浩淼敛了笑意。

    “首先,我不会这么做。”萧冀曦打断了他。“我在做特工之前还是个军人,别想着让一个军人学会背叛。”

    兰浩淼微微一怔,随即有些感慨的笑了。

    “要是所有人都跟你一样的话,世上也就没那么多叛变的人。”

    “也不一定,要是抓我严刑拷打,那我说不准就真叛变了。”萧冀曦半开玩笑的回应,“其次,你不会是觉得我们两个比那么一大堆金子还值钱吧?”

    “我有一种预感。”兰浩淼的眼神显得有些忧愁。“租界的环境很快就会进一步恶化,到时候一个在七十六号里的卧底比什么都金贵,再说了,你是我师弟。”

    这还是兰浩淼第一次这么正经的提起两人之间的关系,萧冀曦当然不会提醒他两个人从来都没同时待在师门里头过,他觉得喉头有点发堵,几乎要说不出话来。

    为了不在兰浩淼面前表现出感动的神色,他赶紧把话题扯回了正轨。

    “这么说,沧溟开枪其实是你授意的,为了掩盖那条巷子里其他的味道。”

    “这是一个巧合,我还没有那么算无遗策,要是真有那本事我为什么不去前线当参谋?”兰浩淼苦笑了一下。“只不过若当时他没有开枪,我会想其他的办法。”

    “所以被血腥味掩盖住的是什么味道?居然能把松哥暴露出来。”

    兰浩淼指了指萧冀曦仍旧拿在手里的盒子。

    “我以为这是显而易见的。那条巷子不大通风,很容易积存气味,我去的时候还有一股子很浓的香气,但是当我想返回处理的时候,沧溟那一枪把问题给解决了。”

    萧冀曦恍然大悟,他苦着脸看那枚更像是工艺品的铜球。“你就不怕松哥认不出?还不如直接放个香囊。”

    “他当然认得出,这东西是我从他店里买来的。”兰浩淼对萧冀曦的质疑嗤之以鼻。“虽然这一趟不用你跑,但你过后还是得去一趟,告诉他这回行动里出了多大的纰漏。那个死人不是卖香的,光是他一个人出现在那里白青松还勉强替自己开脱得过去,要是再加上另一家店的痕迹......”

    后面的不用他多说萧冀曦也明白,要是白青松手底下同时有两个店面出了问题,那在日本人眼里他的嫌疑会大大增加,而白青松其实也不是一个十分擅长应付审讯的人,一旦露出马脚后果不堪设想。

    不论兰浩淼是为什么来提醒白青松,萧冀曦对此都是相当感激的,当然,他不会有所表示,甚至于还要报复一下兰浩淼刚才的一番折腾。

    “纰漏归纰漏,他们现在可不知道是把金子都弄哪去了。”他低声反驳,在兰浩淼反应过来之前敏捷的逃离了现场,把愤怒的兰浩淼留在了屋里,算是以牙还牙。

第二百七十七章 钓鱼高手

    萧冀曦不知道最后是谁给白青松送了信,他没有去见白青松,因为那只不过是在给两个人一起添堵罢了。

    过了年之后萧冀曦还是没能消停下来,孤岛的形式的确有些不容乐观,日本人仿佛越来越不把其余的国家放在眼里,租界所能起到的作用已经微乎其微,就萧冀曦所知已经有一两个据点因为濒临暴露被迫转移。

    在这样的情景下七十六号越发风生水起,审讯室一灯长明日夜不熄竟也有些不够用的架势,萧冀曦有两次在下班之后看见满面疲惫的胡杨抱着药箱匆匆往地下室赶,深觉医务室应当扩编。

    不过他没有冲上去说这话给自己寻晦气。

    “耗子,把这两周的审讯记录送去档案室归档。”萧冀曦在最后一份文件上签好自己的名字,他看着最近的审讯记录总觉得心惊肉跳,有人当然是在苦苦的支撑,可也有人在拷打下选择了叛变,虽然眼下都还只是些外围成员被抓掀不起什么大的风浪,可这样下去真正要紧的人也会无处可躲。

    就像是在搜捡一片树林的时候,把外围的树一棵棵砍掉,里面的情况也就一览无余。

    他说完这句话之后半天没有得到回音,抬头看见对面办公室里那个空荡荡的位置,才反应过来油耗子是被任东风叫过去搞例行汇报了。

    所谓例行汇报,当然大半都是在打关于萧冀曦的小报告。从任东风绝了向上走的心思之后他就开始把更多的精力放在全力以赴的找萧冀曦麻烦这件事上,很显然他不想让萧冀曦有升迁的机会,因为那大概率意味着他自己会有大麻烦。

    萧冀曦心里却很清楚,就算是把任东风拉下马他也是没办法取而代之成为副处长的,自己和铃木薰之间这层关系能带来一定的保护,但再往深一层还有诸多的隔阂与猜忌。虽说在日本人眼里七十六号这群人都是走狗,但自己养的狗和对门安插进来的狗之间还是有差距的——毕竟,七十六号真正的根基与依仗都是日本陆军。

    也许只有等到海军有更多话语权的那一天,萧冀曦才有希望走的更高一点,而后拿到更多的情报。

    任东风这令人束手束脚的监视已经起不到什么作用了,因为萧冀曦发现了监视者更大的秘密。从油耗子这些年来小心翼翼抹除着在军中生活所留下的习惯这一行为来看,萧冀曦应该是第一个发现他秘密的人。

    不过萧冀曦还是打算一有机会就把任东风除掉,换一个不那么麻烦的上司。只现在他不得不暂且按捺下这份心思,在这么一个风雨飘摇的景况下要是运气不好到手一个更难缠的家伙做顶头上司,他可是哭都找不到地方。

    萧冀曦等了几分钟,任东风办公室的大门没有要打开的迹象。他犹豫了一下,最后决定还是自己把东西送去档案室。

    如果说行动队忙起来的时候是跑断腿——这条不太适用于萧冀曦,他的腿已经断了——那档案室忙起来的时候就是把凳子坐穿,在黄金莫名其妙被劫之后,档案室要记录的东西几乎多了整整一倍,要知道当初萧冀曦写的那些文件都是要送去归档的。

    所以萧冀曦也很久没有见过丁岩了。

    当他真正见到丁岩的时候,一时间震惊的有点说不出话来。

    “你这是多久没睡了?”他本来想把东西塞给丁岩就走,这时候进档案室很容易给自己招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和闲话。

    但是现在看着丁岩脸色苍白摇摇欲坠的的样子,萧冀曦在门口愣了片刻还是决定自己把档案给他送进去,因为担心这不算轻的一摞把丁岩给压垮了。

    丁岩没有阻止萧冀曦,他有气无力的靠在门框上,回答的时候声音也不是很有精神。

    “这两天基本没合过眼。”

    萧冀曦简直有点同情丁岩了。他以为大冷天加班已经是一件非常不幸的事情,没想到还有大冷天不眠不休加班的。

    “各处看来都收获不小嘛。”萧冀曦把东西放在桌子上,想着反正是已经进来了不趁机瞄上一眼仿佛太亏,于是倒着看了一眼丁岩摊开在桌子上的东西。

    结果令他大失所望,那是一份针对近期出入船只进行调查的报告。

    萧冀曦现在一点都不关心共党到底要怎么处置那批黄金了,如果他们足够有耐心的话总能等到风声过去。但是出于习惯驱使他还是在丁岩起疑之前多看了两眼。

    结果这么一看便不由得眉头一跳。

    上面是一个地址,被标注了可疑二字。如果萧冀曦没记错的话,这地方离码头很近,离白青松那边也不远。

    白青松惹麻烦的能力现下已经能媲美过去的他了。

    “收获......”丁岩一时间似乎没反应过来萧冀曦在说什么,看来熬夜的确会使人变得有些迟钝。他像是这时候才想起来档案室不能随便让人进来,尤其是不能在自己工作的时候把人给放进来。

    所以他像是要做出补救一样走了回来,这时候萧冀曦已经很坦然的回过头接了丁岩的话。

    “难道不是吗?”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收获。”丁岩合上了桌面那份报告之后显得放松了很多,他有点犹豫的看着萧冀曦,脸上那种忐忑的表情表明他也知道自己不该说这句话。

    “当然,叫你加了这么久的班,说是收获也实在不妥当。”萧冀曦故意曲解了丁岩的意思,他其实明白丁岩现下是有些动摇,而且也对策反丁岩这件事跃跃欲试,但是他知道自己不能操之过急,档案室是个很重要的地方,丁岩既然能出现在这里,就证明他有着能够得到信任的理由。

    “我不是那个意思。”丁岩果然上了钩,他很急切的摇了摇头。“我是说从前我不太清楚你们都在做什么,后来亲眼见着了,总觉得和在报上看见的不一样。”

    能一样就有鬼了,萧冀曦心想。

第二百七十八章 一个哑谜

    他身边似乎总是充斥着一些天真可笑的家伙,铃木薰算一个,丁岩也排的上号。萧冀曦打量着档案室里那些阴沉沉的柜子,几乎能从上头看出流淌的血色来,他实在不明白丁岩为什么能在看的这一切的情况下还要去相信报纸。

    所以他也就这么问了。

    “我以为你能看到更多东西,早就不会信别人粉饰太平。”

    丁岩沉默了片刻,看上去有点苦恼。

    “我能看见的是总部对破坏和反抗者采取的行动,我一直以为这是必要的。”

    萧冀曦无不讥讽的一笑。

    “反抗倒是真的,至于谁是破坏者可不一定。”他这话说的胆大包天又意味深长,丁岩当然听得懂,只看他敢不敢听懂。

    丁岩微微一愣,似乎没想到萧冀曦敢在这种地方说这样的话。萧冀曦只是冲他挥了挥手:“反正主任不会允许档案室里有窃听器的,我先走了。”

    他故意走的有点慢,一瘸一拐的打算给丁岩留下一个深刻一点的印象,这是高人该有的风范。

    但是事与愿违,他还没走到门口就听见身后扑通一声响。

    萧冀曦大惊失色的回过头来,心想丁岩可千万别摔出个好歹那他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他可不想被怀疑是进档案室打晕了档案管理人员然后被抓走搞内部问讯——还好丁岩只是躺在了地上,看起来脑袋没有在桌角撞出血窟窿,也没有旁的意外状况发生。

    丁岩半睁着眼睛,神色显得相当迷茫。

    胡杨打开门看见萧冀曦背着丁岩的时候,脸上出现了相当一言难尽的表情。

    四周没什么人,所以胡杨直接就问道:“你把他给打了?”

    萧冀曦很担心丁岩还残存着一点意识被他听了起怀疑,可又腾不出手来去给胡杨比划手势,只能脸部抽筋一样的给胡杨打眼色。

    “别笑话我了,耗子被任处叫去汇报工作,我就给老丁送材料去了。结果没等说两句话他就躺地上去了,把我吓了一跳。”

    丁岩脸上那两个硕大的黑眼圈是一目了然的,胡杨探头看了一眼,脸上浮现出一丝冷笑。但显然她现在也意识到丁岩可能还会听见两人之间的对话,于是什么也没有说,指挥着萧冀曦把丁岩放平在了病床上。

    “看来处里人最近的确都过得很充实。”胡杨低头为丁岩做检查,傻子都听的出来这不算是一句好话。

    “只要你也别跟着躺下就谢天谢地了。”萧冀曦这话倒是说的真心实意,他看着胡杨脸上那对黑眼圈也差不了多少。

    “昏了。”胡杨翻起丁岩的眼皮看了一眼,忽然没头没脑的说道。

    萧冀曦起先还未发觉什么,还很认真的问道:“他是个什么情况?”

    “死不了,太久没睡加上低血糖,除此之外你没注意到吗?他在发烧。”胡杨语气轻松。“老实说我还真不知道现在他是不是趁着昏迷在睡觉。”

    萧冀曦还真没注意到丁岩是在发烧,冬天的衣服还是太厚了。

    “没事就好,我很怕背上一个袭击档案管理员的罪名。”他半开玩笑的回应道。

    “这不是重点,”胡杨忽然抬眼看萧冀曦,萧冀曦冲她露出不明所以的迷茫神色,而胡杨见此似乎是有些不满意。

    “重点是你想不想趁机给他来一针镇静剂,看看能问出些什么?他这样的身体状况,醒来之后大概什么都不会记得。”

    这话其实对萧冀曦是有一定的吸引力的,他现在很想知道七十六号对那个与白青松关系匪浅的地址调查的如何了,但在短暂的犹豫之后,他还是笑着摇了摇头。

    胡杨露出诧异的神色。

    “他这个身体状况,来一针可能小命都没了。而且你当这是哪里?要是有人进来撞见,就什么都完了。”

    萧冀曦没有把丁岩的动摇告诉胡杨,这是他的一点私心,他不想叫丁岩和中统扯上关系,如果丁岩有朝一日能被策反成功的话,他希望丁岩能成为他的同伴。

    这个被他利用了好些回的小眼镜还是有些可爱之处的。

    胡杨耸了耸肩,看上去不太服气的摸出了一瓶葡萄糖。“随你。”

    丁岩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半黑了,萧冀曦当然没有坐在那里等他醒,如果躺下的是白青竹,他可能是会有这个心思,至于丁岩——还是算了吧。

    他环顾四周,一时间还不知道自己在哪里,直到看见胡杨走过来。

    “胡医生。”丁岩半坐起来,苦笑着打招呼。“我这是晕过去了?”

    “是。”胡杨很利索的把针头从丁岩的手背上拔了出去。“你下次记得找个好时候晕,我看见是萧队长背你的时候,很好奇你们两个为什么没一起从楼梯上滚下去。”

    针头拔出来之后,丁岩的手背上冒出一粒血珠。他举着棉签半晌没有动弹,盯着苍白皮肤上一点殷红发呆。

    直到胡杨收拾了吊针之后抬头一看,很粗暴的拿棉签给他按上了。

    “我觉得萧队长不会摔下来。”丁岩忽然对着转身要走的胡杨开口。

    “你要是这么觉着,也没什么问题。”胡杨脚步不停。

    萧冀曦可不知道这两个人打了什么哑谜,他正在为怎么去见白青松而苦恼。想不到兰浩淼没让他去跑腿,但他还是躲不开上门找架吵这一劫。

    深思熟虑了差不多一个下午,他还是决定长痛不如短痛。与其每天都想着有这么一回事,还不如今晚就快刀斩乱麻,再说七十六号的调查报告都已经摆在案头了,也由不得他拖延。

    至于是挨骂还是挨揍,已经没那么要紧。

    他站在白青松家门口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白家灯火通明,但一点热闹的意思也没有,只显得寥落,萧冀曦知道这是心理作用,因为他知道白青松现在是一个人。

    这时候他甚至希望白青松赶紧与张姑娘结婚,至于往后他再来访会不会挨双份的骂,那都是小事。

    萧冀曦按响了门铃。

第二百七十九章 警告

    里面的人打开门时露出了相当诧异的神色,萧冀曦很能理解他此时此刻的内心活动,因为他每次来和白青松都会发生激烈的争吵而后不欢而散,萧冀曦猜每回他离开的时候其余人都在悄悄的打赌他下回一定不会登门。

    但该来还是得来,萧冀曦从看见那份调查报告开始就觉得寝食难安,不管白青松肯不肯信他的话,总要想办法通知白青松火已经烧到了他的身上。

    管家当然是不敢拦着,因为拦也是拦不住的。

    再说在现在的上海也没有人乐意得罪一个供职于七十六号的家伙,人人都知道七十六号里那一群想要给旁人安个什么罪名都再轻易不过。

    但他也有点害怕白青松事后会发难,脸上的表情因此显着有些纠结。

    萧冀曦对那张露出苦色的脸一笑:“没事儿,今天我有正事,松哥不会骂您的。”

    说完他也不问白青松在哪,轻车熟路的去了书房。

    萧冀曦不想和那位管家说太多的话,这人是白青松在上海新雇佣的,因为能侥幸从东北逃出来的人没有几个,大多数都还被留在各处商铺里。

    说是新雇佣也不大恰当,毕竟白青松来上海也有近十年的光景了,这人跟着白青松的时间其实不比原先那些人少,只是萧冀曦从来没有试图去了解过白青松重新招徕的这些佣人伙计,他心里总是记着已经消失了的那些人,和那些还活着,只不过现在不会再对他露出笑容的人。

    但萧冀曦知道白青松会任用什么样的人,所以也知道那个客套的微笑下面肯定盖着鄙夷,这位管家之所以没有那么的剑拔弩张,是因为他们两个素不相识。

    若白青松也从头到尾都不认识他,他相信白青松在表面功夫上不会比任何人差——曾经萧福生耳提面命想叫萧冀曦从白青松那学来的也正是这些。

    只不过,现在就这一点而言,萧冀曦算是无师自通了。甚至他怀疑自己比白青松做的更好,因为到现在为止,白青松还没能成功的发现他究竟隐瞒了什么。

    萧冀曦很自然的推开了书房的大门,白青松正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听见门打开的声音还以为是管家上来,抬头问道:“来的是——”

    “是我,不是给你拜年来的。”萧冀曦垂着眼,他不想看白青松陡然阴沉下来的脸,因为现在他觉着自己心里已经够堵得慌了。

    还不等白青松把他那句惯常的“滚出去”给说出来,萧冀曦就成功截断了他的话。

    他飞快的报出了那个地址。

    “你什么意思?”白青松的表情立刻就变了,萧冀曦想他本来应该想表现得疑惑一些,却装的不太像,在萧冀曦看来他现在满脸都是秘密被人破获的惊慌。

    萧冀曦叹了口气。他心里也清楚不一定是白青松的演技太差,只是他在七十六号里自愿不自愿学了太多侦查和反侦查的东西,才会在看白青松的时候觉得一目了然。

    “这个地方出现在七十六号的一份调查报告里,而且已经被标注上了可疑。”他终于对上了白青松的眼神,现在白青松已经没有功夫对他表达厌恶之情了。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白青松矢口否认。

    “你也不用知道我在说什么。”萧冀曦非常理解白青松现在的心情,他也不指望能让白青松跟他推心置腹和盘托出,那得是白青松脑子进水了才会干的事情。“你只需要知道那天晚上的动静太大,你们虽然把军统拖出来当了挡箭牌,但现在所有人都已经注意到你们了。”

    萧冀曦很清晰的看见白青松下意识的往抽屉里伸手,他猜那里正放着兰浩淼送来的口信。

    “原来是他们——”白青松脱口而出,然后很快就没了声音。

    萧冀曦眉头一挑,明知故问。“怎么,你已经得到了什么消息么?”

    “我到现在为止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白青松很快恢复了冷静,只不过萧冀曦注意到他正紧紧的捏着桌角。

    萧冀曦一直很疑惑兰浩淼为什么肯把一个可能暴露他自己身份的东西送给白青松,现在看来白青松却好像并不知道给他送信的人到底是谁,且到现在才知道那是军统的人。

    看来兰浩淼没全说实话,至少他送来那东西肯定不是他亲自从白青松那里买来的,中间不知道倒了多少次手。萧冀曦看着白青松若有所思的表情,知道他至少是相信这消息的真实性了,再待下去只会让两个人重新吵起来。

    他也不提告辞,转身就走。然而走了两步忽然想起来还有一件事情没有说。

    这疏忽本是不应该存在的,但在面对白青松的时候,他总是觉得两人之间不必那样的小心提防,却忘了如今他在白青松眼里是最需要提防的那一个。

    “另外,你放心,我没打算拿你钓鱼。”他回过头来,果然看见白青松拧眉思考的模样。

    心中所想被萧冀曦一语道破,白青松愣了一下。他没说话,萧冀曦能看的出他脸上正带着苦笑。

    “你当然不会信我,所以抓进补一补反追踪的课再去传消息吧。你手下的人这方面都太差了,一个月前死的那位就是教训。”

    他忽然提起那一晚死在巷子里的人,且提的坦荡。白青松一直对那件事儿耿耿于怀,听了这话不由得浮现出怒色。

    “别冲我发火,人不是我杀的,也不是七十六号杀的。”萧冀曦举起双手为自己喊冤。“而且那位死了,对你是有好处的,至少你现在还没重新回七十六号里喝茶就能证明。”

    白青松看起来像是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萧冀曦当然是故意的,他其实不想惹白青松发火,但是自己带来的消息实在是太重要了些,他很担心白青松因此对自己的立场产生怀疑。

    现在看着白青松一副立刻要拔刀追杀他的模样,萧冀曦知道自己是成功了,虽然这成功并不能带给他一丝一毫的喜悦。

第二百八十章 剑道场

    白青竹很轻易的就看出来萧冀曦现下心情不大好,虽然萧冀曦还没来得及把白青松已经重新闯进七十六号审查范围这件事告诉她。

    所以她看见萧冀曦微微有些阴沉的脸色,只是顾左右而言他,并不问是发生了什么。

    “你来得正好,铃木仿佛又找到了机会邀请赤木——本来我还在担心冬天快过去了,再去要货有些奇怪。”

    萧冀曦只是点头,与眼下的事情相比,这场邀约成功与否倒是没那么重要了。毕竟刺杀的事情可以徐徐图之,收集情报也就不那么紧迫。而白青松的事情,虽然她没有问,萧冀曦却不得不说。

    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即便他瞒着不说,也迟早会有人因为这一层兄妹关系找上白青竹。比起让白青竹茫然无知的面对这一切,他还是选择让她早点得到消息早做应对。

    “松哥又被盯上了。”萧冀曦努力的笑了一下,不过不太成功,那笑比哭也好看不到哪儿去。“我在档案室偶然看见的,所以赶着去吵了一架,简直是劳民伤财。”

    他为了不让人起疑,是特意提了东西去的,那些东西肯定会被白青松给扔出来,萧冀曦觉得自己的荷包正在隐隐作痛。

    白青竹意识到他用了一个又字,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她脸上出现了担忧与愧疚混杂的神色,低低的说道:“如果不是因为我......”

    “瞎说什么。”萧冀曦打断了白青竹,语气不容置喙。“松哥也是我哥。”

    这话说的真心实意,然而等看见白青竹脸上的可疑红色,萧冀曦忽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赶紧别开了目光,来了一个很生硬的转折。

    “先不说这个,你又接到铃木的电话了?”

    那时候他还没意识到白青竹真正指的究竟是什么。

    “对。”白青竹没有因为这个生硬的转折产生什么情绪波动。“还是说周末,我简直有点担心还会发生意外了。”

    萧冀曦有点担心她会一语成谶,这种事在他身上已经屡见不鲜了。好在白青竹没有乌鸦嘴的潜质,萧冀曦提心吊胆的过了两天,居然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上海从被日本占领之后,剑道馆的数量也是与日俱增,简直是给在日本没什么活路的那些武士提供了新的机会。

    萧冀曦还记得沈沧海曾经以非常不屑的语气评价,说如今这帮日本人称武士简直贻笑大方,废刀令都颁了六十多年,正经的武士早就该入土了。他还记着每回路过这些道场,沈沧海总会显得跃跃欲试,把彼时的萧冀曦吓得够呛。

    所以萧冀曦还真没走进过剑道馆。说实话他对日本人所谓的剑道总是嗤之以鼻的,虽然他自己只跟阮慕贤学了一点皮毛,但不妨碍他畅想阮慕贤一人一剑就能挑翻一打日本的剑道大师,前提是他把病给治好了。

    这家道场压根就没有中文名字,萧冀曦看着那个龙飞凤舞的假名不由得陷入了沉思,他在想到底该翻译成元还是源,很不合时宜的陷入了沉思。

    铃木薰拍他肩膀的时候,他差点吓得把枪给拔出来。这种长年累月形成的条件反射是他没办法控制的,好容易冷静下来之后他还忍不住在想,自己刚才要是真的开枪走火了,到底是在给谁省事。

    “在想什么?”铃木薰的心情看起来相当不错,大概是因为快要一尝夙愿。

    不过萧冀曦委实不能感同身受,一旦想到剑道四段大概是可以被沈沧海单手掀翻在地的水准,他就有点提不起精神来,虽说他必须承认自己现在这个状况大概是打不过赤木亲之的。他给铃木薰说了自己的疑惑,铃木薰没有绷住直接笑了出来。

    萧冀曦越过铃木薰的肩头——这其实不太容易,好在铃木薰已经快要笑的直不起腰了,他自己甚至开始纳闷这事儿好笑在哪——和虞瑰交换了一个疑惑和无奈并存的眼神。

    好半晌铃木薰才止住了笑。

    “我怎么从来都没想过这一点。”他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我一直以为他们是冒用源氏的名字给自己积累一点人气,还很纳闷为什么他们的胆子这么大。现在看来不用汉字也是很明智的一种选择,至少还有旁的解释方法。”

    “因为你没来过这里,至少我不知道你来过。”虞瑰脸上也有一闪而逝的笑影。

    “但我路过了好些回。”铃木薰看着虞瑰的脸色,似乎有些担心。“你好像有点紧张?”

    “是有点。”虞瑰点头,看上去有点不好意思。“这还是我头一次当说客。”

    铃木薰恍然大悟,忙安慰道:“别担心,我会把事情处理好的。”

    只是在场的其他人都知道虞瑰并不是为这件事情而担心,只有铃木薰一个人被蒙在鼓里。想到这里,萧冀曦简直要开始同情他了。

    赤木亲之到的比约定的时间要早一些,虽然得知军统的刺杀计划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但这还是萧冀曦第一次见到这个人。

    这人不愧是名字里有一个亲字,至少看上去面相是相当和善,虽然已经很明显是一个中年人,但没有留那个萧冀曦认为相当违反人类审美的仁丹胡。

    萧冀曦敏锐的意识到,这个人或许是在很努力的消弭自己与中国人之间的差距,他希望能通过这一点融入到自己治下的这个环境里,从而更稳当的去当一个太上皇。

    铃木薰虽然夸下海口会把事情处理好,但他从来也不是一个擅长交际的人,更何况他今天来也不止是为了给张芃芃跑腿。见到赤木亲之的时候他显然有点激动,以萧冀曦看来他只差略过寒暄直接请赤木亲之和他上场打架了。

    萧冀曦怀疑倒退个十年铃木薰真能办出这种事儿来。

    幸而最后这种事情还是没有发生。赤木亲之看起来本对萧冀曦有点戒备,但听说了萧冀曦的职务之后显然笑的更诚恳了些。

    “萧先生的日语水平让我很惊讶,不过为了让两位女士不被排除在话题以外,我们还是改用中文交谈吧。”

    赤木亲之对这里倒像是很熟悉的样子,轻车熟路的就进到了道场里面。萧冀曦在后面默默的观察,企图从他身上寻出一点能方便刺杀者进行刺杀的习惯来。

第二百八十一章 请托

    很遗憾的是,赤木亲之虽然只是一个管理租界的警务人员,但上海这样的环境无疑是帮他养成了极好的反侦察习惯,至少萧冀曦跟在他后头是什么也看不出来。

    萧冀曦回头看了白青竹一眼,只见她也很无奈的冲自己摇了摇头,显然也是无所获。

    显然,事情不像他所想象的那么简单。不过要是真有那么简单的话,想来上面也不会费心要特意指明了取他性命。

    在场的人都对这场比试没什么兴趣,却也还算看的认真,毕竟赤木亲之本身的实力也是关系到将来成败的因素。萧冀曦至今还是不太习惯跪坐的姿势,一面百无聊赖的在场边观战一边悄悄的改换着重心。

    他倒是不担心被忽然点名下场,这时候竟然能得了残疾的好处,这是他一开始没想到的。而白青竹和虞瑰就更不用担心这件事情,所以今天这趟道场之行很快就能进入正题。

    日本的剑道萧冀曦看不太懂,只在来的路上听铃木薰大概讲了几句,越听越觉得讽刺,所谓不允许偷袭之举、光明正大的武士道最后养出了一群疯子,他觉得是这些人本身就有点问题,能把很多事情扭曲出一个完全出人意料的结果。

    就像是吉田松阴本人大概也想象不到皇国史观最后能变成****。

    不过有一点他能看出来,就是铃木薰虽然仗着身高和力量的优势和赤木亲之打的有来有往,但技巧上不如赤木亲之远矣,在这种点到为止的比斗里完全讨不到好处。

    其实萧冀曦清楚得很,赤木亲之的剑道造诣再高也不能帮他挡子弹,而今冷兵器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别说是赤木亲之这样的水平,就算是日本历史上到了所谓免许皆传的那几个也都没仗着剑术捞到什么好下场——肺结核死了一个,油小路被人围杀了一个,还有一个改名换姓最后病死了,还能算是善终。

    这么详细的、近乎于内情的消息显然不是从军统的情报网里获得,这还是很多年前去长春的时候,那个姓远藤的老头子和萧冀曦闲谈时说起来的。

    萧冀曦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记得那么清楚,当时听老头两眼放光的讲这些没落武士家族的辉煌,讲什么天然理心流的冲田总司北辰一刀流的伊东甲子太郎时他只觉得很无趣,但此后很长一段时间他都忍不住想如果这群人和明治斗的久一些,现在这场战争是不是就不会发生。

    铃木薰认输的时候他还在出神,直到铃木薰走过来的时候,萧冀曦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又开始了不着边际的神游。

    “你在想什么?”铃木薰擦着头上的汗,看起来心情相当不错。

    萧冀曦注意到赤木亲之钻到里屋去换衣服了,一面答铃木薰的话一面暗自琢磨着这是不是说明赤木亲之有点洁癖——当然,也可能是说明他有点怕冷。

    “看你们两个比剑的时候,想起来从前跟师父回东北给师娘扫墓时遇见的一个老头,和我说很多关于武士的事儿,都是倒幕那阵子的。”

    萧冀曦答得半真半假,也不担心铃木薰能顺着这条线把他们曾经远赴东北搞了一场失败刺杀的事情给揪出来。一来时过境迁远藤那一家子还在不在长春都两说,二来他从前是个‘反抗分子’这事儿在铃木薰那也不算什么秘密,两人也算是合作了这么些年,不至于翻这些积年的老黄历。

    果然,铃木薰只是冲他扬了扬眉毛。

    “我还以为那时候你不会心平气和的和日本人聊天。”

    萧冀曦耸耸肩。“那时候我和你聊天就挺心平气和的。”

    其实说这话的时候他有点心虚,要知道两人头一次见面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是能不能开枪把人给干掉。

    铃木薰看起来是被说服了。

    “你打算什么时候把那事儿提起来?我还挺希望看见张姑娘欠你人情的。”萧冀曦可不想让他就此事细细追问下去,虽然过往那些旧账被人发现也没什么要紧,但能一直藏下去显然是更好。

    “我也很期待。”铃木薰苦笑了一下。“这样下回她见我的时候就不会是一副我——你们那话怎么说来着——拱了她家白菜的样子,不过我得想想怎么开口。”

    萧冀曦下意识的回头去看,果然看见虞瑰有点脸红。

    倒是不用铃木薰冥思苦想怎样开口,赤木亲之就相当善解人意的切入了正题。铃木薰来上海这么些年忽然想起来请他来指教剑术,显然不是在审讯犯人的时候忽然觉得自己的剑道水平有些不够用。

    且他说的话也相当有技巧。“从梅机关这么繁重的工作里抽身,铃木君想必是有很重要的事需要帮忙。”

    萧冀曦忽然意识到赤木亲之的态度为何这么好了。毕竟铃木薰在日本那边有一个还算显赫的家族,赤木亲之肯定不想得罪人,就算现在看来铃木薰的职位并没那么高,但如果他有朝一日回海军系统里去,成就肯定不止于此。

    赤木亲之一看就是老于世故的人,不会介意做一笔投资,现在张芃芃可以不担心她那批布料了,萧冀曦反而要担心这场对话结束的太快,以至于他还来不及从赤木亲之那里得到更多的消息。

    不过套话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尤其是对赤木亲之这样的人,套话的时候很容易就会引起他的警觉,这样想来还是闭嘴观察来的更稳妥些。

    至少现在已经见到真人长什么样子了。

    果然,在铃木薰说明来意之后,赤木亲之答应的相当痛快。

    “我还以为是什么要紧的事情。其实铃木君应该早些与我说明的,现在冬天已经快要过去了,如果铃木君的朋友因为这件事情造成了经济损失,那请允许我表明歉意。”

    铃木薰似乎毫无身为军界要员晚辈的自觉,对旁人都希望能与自己交好这件事一无所知,估计是因为在梅机关里体会不到这一点,他听了赤木亲之的话不由得脱口而出:“但我的确很希望能请赤木君指点剑道——”

    萧冀曦差点没憋住笑。

第二百八十二章 打草惊蛇

    那一瞬间,赤木亲之看起来是有点怀疑铃木薰的智商。萧冀曦看的真真切切,中年人脸上掠过了一丝发自内心的疑惑,可能是在想为什么铃木薰能在梅机关身居要职。

    不知道赤木亲之最后会不会把铃木薰如今的地位归结于家族的力量,不过萧冀曦倒是清楚的很,铃木薰虽然有时候看起来仿佛不怎么聪明的样子,但真要因此轻视他的话,估计现在整个军统上海站都已经被铃木薰顺着自己这根藤连根拔起了。

    赤木亲之的愣怔只有一瞬,他那个剑道水平倒也不是吹嘘出来的,真要指点一下铃木薰是没什么难度。

    萧冀曦本来已经要站起身来,见状只能若无其事的又坐了回去。他听见白青竹在一边偷偷的笑出了声,无可奈何的冲她翻了个白眼。

    白青竹带着一点可疑的笑意重新低下头去。

    铃木薰心满意足的重新摘下头盔的时候,天色已经擦黑了。他们在这里消磨掉了整个下午,这是萧冀曦也没有想到的。不过看起来赤木亲之也完全没想过会发生这种状况,萧冀曦能看见他脸上出现了显而易见的疲色——但这是一整个下午都在挥剑的结果。

    看来赤木亲之在这个年龄的人里头,已经算是体力相当不错的了。

    “现在居然还有人对于剑道这么感兴趣,我实在是没有想到。”

    萧冀曦听出了赤木亲之的弦外之音,抬起手掩住了一个哈欠。赤木亲之大概是想感慨一下他的爱好有些不太合时宜,捎带着对自己这一身没有用武之地的本领有些唏嘘。

    铃木薰的状况看起来比赤木亲之好一些,到底是胜在年轻。萧冀曦意识到他们两个人现下正在三十岁这个门槛的两边,一时间不由得有点嫉妒了。他闻言微微喘息着笑道:“因为我相信剑是永远不会过时的。”

    武士会,剑不会,武士道也不会。萧冀曦能理解他的想法,但还是很想请他有机会表演一下刀劈子弹以证实剑道不会过时。

    探寻赤木亲之的住处有风险,且意义也不算太大。所以萧冀曦不打算这么做,狡兔三窟,窟外还有重重把守,要是摸到赤木亲之家住在哪就能往门里扔炸弹,家里也不会专门派一支队伍专门来杀人。

    萧冀曦倒是有心尽早把这一趟那些聊胜于无的收获交代给兰浩淼,可惜作为一个第二天还要爬起来上班的人,他这么晚了还往外跑看起来是相当的反常。所以只好憋了两天,趁着不用审讯犯人按点下班的机会才登了门。

    白青竹是坚决不打算去见兰浩淼的,她现下早就过上了深居简出的日子,除非书店出现了非得送货上门的单子否则绝不离开——她试图让萧冀曦替她跑过一趟腿,萧冀曦也做的很完美,时间刚刚好,书也没有送错,唯一的问题在于当天他们临时接了一个抓捕任务,所以萧冀曦上门的时候是一个相当有辨识度的七十六号特务的形象。

    结局是两败俱伤,他差点被摔在自己面前的房门压扁了鼻子,白青竹也顺便失去了一个稳定的客户,这年月还愿意掏钱买书的人并不多,那个老学究可以说是一位持续性的雪中送炭者,要不是白青竹不指望这家书店盈利,萧冀曦觉得自己下场一定会相当凄惨。

    发生了这样的惨案,白青竹终于不再打萧冀曦的主意了,只是每次出门都恨不得在自己头上套一个桶。萧冀曦很能理解她不愿意见到白青松的心情,这不单单是因为他,更因为白家兄妹俩无论是从表面上看还是从实际身份上看,都是立场不同,见面徒增尴尬。

    那时候他完全没有想到更深层次的问题。

    “这一趟没什么收获,但好歹是见到面了。”萧冀曦跟兰浩淼详细的讲述了周末发生的一切,提到这不禁有点泄气,他本来指望铃木薰能和赤木亲之好好的聊一聊,没想到这两个人刀光剑影你来我往的打了一下午,正经事只花了五分钟不到就解决了,还要算上铃木薰因为不好意思开口顾左右而言他所耗费的时间。

    “能见到面就是个好的开始。”兰浩淼看起来倒不是很失望。“上面没规定任务要什么时候完成,那批黄金又把局面搅得乱了一些。虽然我们没有拿到东西,但是站长成功把自己给藏起来了,赤木亲之失去了线索,想找到站长没那么容易,我们的时间也就更加充裕。”

    “话是这么说,我总觉着是在浪费时间。”

    萧冀曦想起自己被迫做了一下午的观众,就不由得有些气结。

    “哪家道场?我想沧溟会有些兴趣的。”兰浩淼对萧冀曦的抱怨不置可否,忽然问道。

    萧冀曦愣了一下,他想沈沧溟应该是会剑道的,但是他完全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在小林龙一郎死之前他如果被人发现行踪会相当的危险。

    “不是要他上门。”兰浩淼挑眉,对萧冀曦拿他当傻子这一点表示十分的不满。“我把那小子放出来了,总要给他找点事做。不然我很担心他在没有万全准备的情况下宠儿小林龙一郎就去了,那时候再想收场可没那么容易。”

    萧冀曦倒是很能理解沈沧溟想杀小林龙一郎的心情,虽说人人都有少不经事的时候,但沈沧溟无疑是最难与过去的自己和解的那一类,要是他带的那支队伍听见小林龙一郎对着沈沧溟喊一声健次郎......萧冀曦不敢想象会发生什么事情。

    “你想对那地方做什么?”他很警觉的问道。

    兰浩淼一脸‘你明知故问’的表情,他耸了耸肩,语气相当的轻松写意。

    “没什么,既然赤木亲之会选择去那里,就说明那里很得他的信任。我正打算让这群精力过剩的家伙扔几个炸弹,在上面添一家日本人开的道场也不是难事。”

    他顿了顿,用一种意味深长的语气道:“有时候,打草惊蛇未必不是件好事。”

第二百八十三章 你以为他在第一层

    萧冀曦不得不承认他是对的。如果说这趟几乎没什么意义的旅程最终起到了什么效果的话,那也就只有证明了赤木亲之是个很难对付的家伙,要杀这样一个人不是靠着行动隐秘出手迅速就能有效果的。

    “要是让赤木警觉起来,倒是说不定能把握到一点破绽。”萧冀曦表示了赞同。

    “那家道场的名字倒是挺有意思,你去随便打听打听就能找到了,压根没用汉字——就叫げん。”

    萧冀曦随口报出了名字,忽然看见兰浩淼略有凝滞的神色。他愣了几秒钟,而后意识到兰浩淼对日语几乎是一窍不通,忍不住笑了起来。他扯过一张纸写下地址,想了想又把那两个假名也一并添上才丢给兰浩淼:“反正沧溟肯定认识,你就把这给他就是。”

    就在这时候,门悄无声息的打开了。萧冀曦愕然的抬起头来,因为通常情况下兰浩淼不允许任何人随随便便的打开这屋子里一间关闭的门,这是为了保证他,以及没准存在着的更多其他来无影去无踪的军统特工们能有一个相对安全的环境来和兰浩淼讨论问题。

    进来的人端着一个茶盘,可那姿势怎么看怎么别扭,好像下一秒他就会把茶盘扣在两个人的脑袋上一样。他走到茶几旁边随随便便的把手里东西一扔,从萧冀曦手里扯过那张纸。

    萧冀曦的手悬在半空一时间不知道该干些什么,最后只能非常委屈的垂了下去。

    沈沧溟就这么在光天化日之下,出现在众目睽睽之前,这是萧冀曦怎么都没有想到的。他不解的看了兰浩淼一眼,兰浩淼察觉到他的谴责之意也不以为忤。

    “旁人都看不住他。也只能把他放在我眼皮底下了。”

    “你身边有多少人认识师姐?他们就不会起怀疑吗?”萧冀曦看了一眼沈沧溟那张虽然做过修饰然而还是与沈沧海十分相似的脸,声音都有点颤抖。

    “看来你这几年都不怎么关心师兄我。”兰浩淼难得起了玩笑的心思,看上去相当受伤。“我手底下的人已经换过一茬了,他们没见过沧海。”

    萧冀曦愣了一下,刚想说可能会有人注意到照片里的沈沧海。但是等他环顾四周的时候,却发现这里并没有那种东西存在——但他分明记得,自己是曾经在这里见到过一张照片的。

    “我早就把该收拾起来的东西都收拾起来了。”萧冀曦的目光在屋子里四处游移,兰浩淼在他身后慢悠悠的发出一声叹息。“在她回来之前,那些东西都有很妥当的保管场所。”

    “我不该怀疑你处理问题的水准。”萧冀曦苦笑了一下。

    “站住!”兰浩淼忽然一声暴喝,把萧冀曦吓了一跳。

    沈沧溟若无其事的刹住了脚步,很不耐烦的回过头来。“茶我已经拿过来了,你还想做什么?别真把我当成是你的佣人。”

    “要不是你小子一出去就惹事,我早就把你打包扔出门了。”兰浩淼看着那狼藉一片的茶盘只觉得眼皮直跳,他倒也知道要不是此刻站在这里的访客是萧冀曦,沈沧溟不会伪装的这么差劲——但他心疼他的杯子和茶叶。“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要干什么,不拦着你半小时后你就能带齐队伍去炸道场。”

    “一小时。”沈沧溟脸上没什么表情,萧冀曦很不明白他是怎么做到给别人讲冷笑话的时候还这么面无表情的。“事先没有通知,我没法那么快的集合队伍。”

    兰浩淼做了个深呼吸。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们需要一个计划,我真的很怀疑上面为什么要叫你来。”

    沈沧溟看起来很认真的思考了一下。

    “大概是因为我是最有可能把任务搞砸的那个吧。”最后,他竟说出这么一句让萧冀曦大为惊讶的话来。

    萧冀曦和兰浩淼对视一眼,都看出彼此眼中的震惊,也能看出对方都在拼命的把‘你还知道’这几个字往肚子里咽。

    “我死了不可惜,我这支队伍里任何一个人死了都不可惜,我早就知道了。”沈沧溟脸上带着一丝嘲讽的笑意,也不知道是在自嘲,还是在嘲笑重庆军统总部的那些人。

    他声音很低,语速飞快,仿佛是在发泄着什么。

    “我来上海之前就知道了,那时候有一个同期训练营里的人,成绩很不错,按说是可以跟着我来的。但是他被他爹给拦住了。他爹在政府当差,那时候我就知道这一趟不是什么好差事,我们来的这些人没准一个都回不去。”

    “闭嘴!”萧冀曦还没来得及发表什么建议,就听见兰浩淼很暴躁的打断了沈沧溟。

    “既然知道自己没那么大的本事,为什么要来?”萧冀曦见兰浩淼在一旁胸口剧烈的起伏着看起来一时半会还组织不出完整的语言来骂人,只好率先问道。

    “只是他们觉得我没那么大的本事。”沈沧溟看上去全无弃子的自觉,很平静的答道。“他们忘了我之前是做什么的,我不是一个从零开始训练的菜鸟,而且我很了解小林龙一郎——所以上一次如果你们不拦我,我有九成的把握杀了那家伙。”

    “如果不是必要,九成九的把握我也不会让你去冒险。”兰浩淼从桌上抄起那个撒了一半的茶杯。“我得把你完完整整的交给你姐姐。”

    “她?”沈沧溟冷笑。“她能不能活着回来都不一定。”

    萧冀曦的动作快过自己的脑子。他正站在沈沧溟的身边,所以沈沧溟一偏头萧冀曦一伸手,竟然还真把那个杯子给接在了手里。

    只可惜杯子盖还是斜着飞了出去,在对面的墙上砸了个粉碎。

    沈沧溟站在原地没有动,萧冀曦则开始上蹿下跳。这对他来说其实是个高难度动作,但是没办法,杯里的水温度实在会有点高。

    他小心翼翼的把杯子放回茶几上的时候,听见沈沧溟依旧平静的声音。

    “不仅是他,你,我,还有这家伙——”他一指萧冀曦。

    “谁能保证自己活着看见战争结束?”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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烽火已燃,山河飘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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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贤教诲,亦有为万世开太平。
虽刀山火海千夫所指,往矣。
满腔碧血荐轩辕,一片丹心留汗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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