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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怒海苍岚     为君整肃乾坤清txt下载     为君整肃乾坤清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九十四章 反咬一口

    万里浪这个名字第一次出现在他视野中的时候还是民国二十八年,那一年他也是因为行动失败被抓进来的,招供的很快,因而被委以重任,经了这么些年,现下也已经坐在了处长的位置上。

    萧冀曦对跟这个人平起平坐倒是没什么感觉的,但兰浩淼知道这人也做成了处长,很是不满了一阵子,并还计划着什么时候能够暗杀万里浪,但是因为行动组无暇分身,加之万里浪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太久,其人又奸猾难以找到下手的机会,这才没有动手。

    眼下万里浪成了局长,一跃而成为他这些同僚的上司,不知道兰浩淼会不会重新打上他的主意。不过依萧冀曦来看,此事依旧不大靠谱,要知道这次改组是出于日本人的授意,日本人前脚刚除掉了一个李士群,后脚不能让刚被提拔上来的万里浪再出事,那会让七十六号这些人觉得日本人全没有拿他们的命当一回事——虽然日本人心底大概是这么想的,但眼下他们留着七十六号这些人总归还有用,不能就这么让他们全然离了心。

    因此万里浪是不能出事的,日本人不会动手,也不会允许别人动手。这跟之前他们节节胜利高歌猛进的时候有不一样,那时候梅机关里头有种声音,觉得离了七十六号未尝不可,对七十六号人的安危自然是不屑一顾,但现下情况大为不同,为了和国民政府达成些共识,七十六号必要消失在人前,但是为了继续在情报战场上不落下风,也不能任由七十六号的人马折损。

    “只有一点很奇怪,为什么偏偏是选万里浪。”油耗子事后提起来,也显着相当不屑,他嗤笑一声道:“是凭他格外会逢迎么?”

    能让油耗子说出这话来,也足见万里浪的厉害之处,毕竟油耗子自己也是深谙此道的。萧冀曦听他抱怨,似笑非笑地盯着他,直盯的他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讪笑:“我这不过是有些不服气罢了。”

    “有什么可不服气的,你觉着那些个资格老些的,日本人能放心用吗?或是像我这样的,日本人会放心扶植么?还是得要他这样的人物,才适合这个位置。”萧冀曦正色道。

    “凭他也能称得起人物。”油耗子小声嘀咕了一句。

    “得了,这些话出了这个门,你就得都烂在肚子里。人前人后,那都是万局长。”萧冀曦摆了摆手。“只是这一改组,我很担心弟兄们的日子不好过。平日里都是横行惯了的,梅机关虽然多少压制着咱们,可毕竟不是直接领导,眼下上面多了一个委员会,不知道大家伙心里怎么怄得慌呢。”

    油耗子反过来宽慰萧冀曦道:“能在这世道里活下来,弟兄们也都是明白事理的,绝不会叫您为难,也不会叫万局长为难。”

    他喊万里浪局长的时候,总还带一点讽刺的意思,萧冀曦不知道他为什么也对万里浪有这么大的敌意,但终归是没有问,他已经得了油耗子太多的秘密,物极必反,不能叫油耗子哪一天因着这再起了杀心,因而看似无关紧要的事情,还是不要问为好。

    事后兰浩淼倒是给萧冀曦解了惑。

    “你问他为什么能当这个局长?当然是他在日本人那儿大大有功。”出乎萧冀曦意料的是,兰浩淼看上去还没有油耗子激动,他似乎也辨明了现状,暂且不打算对万里浪动手了。

    “有功?从他被策反至今已经有四年了,什么样的功劳能叫日本人一直记到今日。”萧冀曦诧异道。

    “不是往日的功劳,就是近日的一桩。”兰浩淼冷笑。“当年李士群废了大力气把他收在麾下,却不想反倒被这人咬了一口。不知道他若是泉下有知,会作何感想。”

    萧冀曦皱起了眉头。

    “你的意思是说......”

    “是他向日本人透露了李士群私放要犯的事情,才致使日本人起了杀心。”兰浩淼淡淡道。

    “私放要犯?”萧冀曦一头雾水的反问了一句,忽然想起七十六号有一批犯人的确是由李士群亲自经的手,然而想通了这一层,他反而更觉得糊涂了。“李士群怎么会突然这么好心,放我们的人?”

    兰浩淼别有深意地一笑。“谁知道呢?或许是想给自己留一条退路吧。只是他未免太蠢了些,也不想想走了这么远,日本人会不会让他退。”

    萧冀曦苦笑了起来。“我觉得这话也可以用在我的身上。”

    兰浩淼摇摇头。“你放心,你的档案在戴老板手里,即便有一天我遭受了不测,你也一样能够证明自己的身份。”

    “平白说起这个咒自己做什么。”萧冀曦不过是随口感叹一句,却不想得了这样一句话,顿时手足无措起来。倒是兰浩淼笑着安慰他:“我倒是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吉利的,你不用担心。”

    “我眼下最担心的,是从总部变为分局之后,我的存在是否还有意义。”萧冀曦揉了揉额头,很无奈地叹道。“青竹也是一样,不少档案已经不能再留存于分局,必须要清点交出,过段日子伪政府的委员会就要派人下来了,她想着多留存一点记录,刚巧徐怡然也正忙着,倒是帮了她的大忙,只是今后有什么大事要发生,只怕是不能再那么便利的得着消息了。”

    “虽然从特工总部变成了政治保卫局分局,但有一点是不曾变的,你们依旧是日本人最仰仗的中国特工,凡有什么他们不能亲自去做的,也必然还要经你们之手才能完成,而这些事情,也正是我们需要的。”兰浩淼正色道。

    萧冀曦知道他是从来不会说好话宽慰人的,脸色也跟着好看了些,却见兰浩淼又不知想起了些什么,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徐怡然这个人只怕是不简单。她要安眠药,只怕也另有作用,但我依旧没有什么证据能表明她是我们的人,只有再查。”

第四百九十五章 怒斥

    “咱们人力本就不够,总不至于一口气在档案室插进去两个人,算上之前的丁岩,你看看这档案室究竟是七十六号的,还是咱们军统的?”萧冀曦觉得此事荒谬,忍不住反驳了一句,他知道兰浩淼一直对徐怡然破坏的那次刺杀耿耿于怀,因而一旦想起她来,总不肯掉以轻心。

    “或许吧。”兰浩淼不置可否。

    改组还未完全结束,但是七十六号这些人的地位已经大不如前了,上面竟能调派这些人去跟着修筑清乡的防线,原先七十六号是旁人敬而远之的一个部门,政府的人不要说登门,就连路过都不大想路过,生怕就被里面的人看不顺眼,安上一个通敌的罪名。

    然而现下却大不相同了,任随便什么人都敢奉了上命进来,萧冀曦本身对此倒是没什么感触,他从来也没把七十六号当个多么高贵的地方,因而看得分外清楚。

    先前的特权都是因为日本人还用的上他们,现在暂时用不上了,将来起复与否尚未可知,就算是还能有什么用处,总归只要他们活着就行,政府的人想要借机报复,日本人绝不会操心。

    至于旁的看不清形势的,很容易就被气得七窍生烟,譬如说王闯。

    倒也不怪他生气,这命令来得很有折辱人的意味在里面,是摆明了要落井下石,偏偏还让人说不出反驳的话来,修筑封锁线的事情平素不用他们插手,偏偏这时候提了人手不够,还是借着“近日因改组之故,行动处各项工作停滞”的原因来借人,不得不说是杀人诛心之举。

    政府算盘打得倒响,先前李士群行事跋扈,他在的时候没人能奈何七十六号,等他一死,反弹也就更加厉害,七十六号就算再落魄,在情报上头也绝不会落后于人,上面出了什么文件,还不等宣读的人到,就已经先传开了,当然,这也是因为消息并非机密,甚至隐约也有要昭告天下来打这些人脸的意思。

    “让我们跟着去修筑封锁线?是人都死绝了吗?”王闯趁着办公室没旁人,拍了桌子。旁人都一样是满腹牢骚,所以一时间也没有出来劝阻王闯。

    倒是萧冀曦从他身后路过,轻轻地咳嗽了一声。

    王闯立马偃旗息鼓,扭头看向王闯,讪笑道:“处长,我这是一时气不过。”

    “知道你心里不舒坦,大家心里都不大舒坦,前后落差太大,一时间不能适应,也是人之常情。”萧冀曦并没有要责怪他的意思。这么些年王闯都没能惹出什么大祸来,虽然有这些人不愿引火烧身提携着的缘故在,也不得不说他还是有些分寸的,犯大忌讳的话不会说。

    来的不过是个文员,叫金双。他接了这么个活,自然在来的路上老底就已经被扒了个一干二净,是个积年的老人了,不过不大会钻营,在自己部门里面也很受排挤,单看他被派来跑这一趟就知道了。

    萧冀曦看见他时只觉得眼熟,应当也是左邻右舍之一,惯常见了面一低头不敢说话那种,起先进七十六号大门的时候还有些畏缩,但越往里走仿佛胆气越壮,像是意识到七十六号已经不复昔日风光了一样。

    因为命令还没正式下来,暂且也不能正式的改称政治保卫局,外人提起七十六号来,依旧是要说一句特工总部,牌子还是这块牌子,人也还是这些人,形式却大不相同了。

    萧冀曦听着他读完了文件,把冠冕堂皇的字句一个个拿掉,剩下的也就是那么回事,叫行动处这些人去干苦力罢了,他们去了也不会真做那些工人的活,然而只要人过去,这目的也就达到了,面子必然丢的一干二净,等再降级为政治保卫局,更在人前抬不起头来。

    “金先生是吧,辛苦您跑一趟,只是我竟不知道上海现下这样缺劳力了。”他轻笑一声,朝对面的椅子扬了扬下巴示意人坐下来,态度很是轻慢。“怎么我去码头上的时候,还能看见那么多的人在寻差事,不如去码头上转一圈,皆大欢喜。”

    金双没想到萧冀曦能说出这么一番话来,一时间被噎的只能沉默以对,好不容易开口要反驳的时候,萧冀曦又截住了他的话。

    “若是金先生觉得码头不大安全,我也可以派人跟着您去,码头上的事儿,在下还是熟悉些的。”

    寒冬腊月里,他硬生生给人说出了一头的汗,眼见着金双擦了擦汗,想反驳却不知如何开口,只能陪着笑说:“这是上面下来的命令,我人微言轻,也只是个跑腿的。”

    “金先生还知道自己人微言轻。”萧冀曦的笑就冷了两分。“那我是个什么职位,金先生总不会不清楚吧?我想请问一下,光派了你一个来,上下嘴皮子一碰就想要把我们的人全拉出去寒冬腊月里做苦力,就算是人手再缺,也不至于寒碜到这个地步吧?说是现在我们无事可做,我倒想要看看,若是把人都往乡下派了,回头反抗分子钻了空子,这责任谁担得起——我是担不起,不知道金先生担不担得起?”

    金双被他说得哑口无言,且也出了火气,他想自己毕竟是奉命来的,虽然眼前是个处长,可自己身后也是有处长发话,况且等一改组,还不知道眼前这人能是个什么下场,眼下也不知道在神气些什么。

    故而他最后只是一抬手,把文件撂在了桌子上,话还是说的客气,只透出不容商量的意思。

    “萧处长也别为难我一个跑腿的,要真有什么想说的,您可以找我们处长说道,我是不配跟您说这些事的,今日把文件送到,就算完了份内的事。”

    说完这话,金双走得脚下生风,像是怕萧冀曦把他给扣下来押进牢里暴打一顿。

    萧冀曦没有拦,他发难是冲着金双身后的人发,不是为了跟一个小职员缠夹不清。

第四百九十六章 分局

    萧冀曦站在窗边看金双从七十六号的正门匆匆忙忙走出去,还没等他笑出声来,就先听见后面传来了掌声。他都不用回头,就知道大概是些什么人,果然一转身就看见行动处这些人挤挤挨挨的站在门口。

    “都在这儿干什么?闲着没事干了?”萧冀曦笑骂道。

    “可不就是没事干了。”油耗子笑道。“这都要被人拉去充工人了,还能有什么正事?刚才您骂人的那一段我们都听见了,高,实在是高,我看他出去的时候,那脸色跟茄子似的,别提多有意思了。”

    “实话实说罢了,上面想给咱们没脸,那就大家一起没脸。”萧冀曦淡淡道。“我本想叫他知难而退赶紧滚蛋的,不成想他把这东西扔了下来,看来不得不从了,都收拾收拾,明日起就当去郊区散散心。”

    “都没指望能免了这苦差事,只是做归做,不能叫他们当了软柿子。”王闯在后头接了话,看上去气是消了不少,萧冀曦先前非要当着所有人的面给金双没脸,也有替下头人出气,好赶紧把人打发去干活的意思。

    萧冀曦所料不错,行动处的人都被派到了郊区,这其实是一记昏招,想来是上面被李士群欺压太久了,得着这个机会不肯放松,乍喜之下出了纰漏,城里固然还有梅机关看顾,但是梅机关的人惯于用七十六号的行动处打下手干苦力,骤然失了这些人很是不习惯,于是不过两三日的功夫,上海的各个地下组织约定好了一样,都趁着这个机会往外传消息,行动处的人总不过在封锁线清闲了两日,就被请回了岗位。

    “这可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油耗子对此调侃了一番,没人反驳,也没人在意之前究竟有什么消息被传出去了,先前抓人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功绩,而今都知道这是吃力不讨好的活,等真挂上政治保卫局的牌子,他们还能不能接着当这个“行动”的名头还不一定,自然人人懈怠。

    “明儿照常回处里上班,只等着梅机关的人来调遣。跟着政府可发牢骚,日本人面前还是得老实些,他们都不吃那一套。”萧冀曦叮嘱了一句,也不过是白叮嘱,行动处这些人都明白的很。

    在浦东那地方不方便回来,萧冀曦这两三天里都没挨着家门,等一回去才惊觉外头天冷,屋子里更冷,白青竹守着个小煤炉子不知道在誊写什么东西,墨水似乎被冻凝了,她写得很费事。萧冀曦开门的时候就看见她警觉地抬起头来,手里作势要把东西掀进炉子,看见是他才缓和了神情。

    “我还以为你过些天才能回来,吓了我一跳。”

    “这些天各处异动都不少,梅机关少了打下手的不习惯,估计是施压了。”萧冀曦本想把围巾摘下来,结果一进门只能把它围得更紧,那只小炉子不能带来多少热量。“这么冷,怎么不换个炉子用,你是最怕冷的。”

    “煤炭价格疯涨,我把多的都悄悄送去给芃芃了,还不敢露行踪,怕她都给我扔出来。”白青竹把钢笔搁下,微微苦笑起来。“我哥的资产被查封了好些,剩下说是没有问题的,也不知够不够她生活。”

    “她是个有主意的,时至今日也不肯往乡下去,好容易给她放出来,后头再出什么问题保不齐再抓回去,还是早点走为好。”提起张芃芃,萧冀曦也忍不住皱了眉头。他是劝过张芃芃离开上海的,可惜从白青松死了以后,张芃芃就拿他当了仇人,再不肯听他一句话,这倒也是人之常情,萧冀曦并不觉得伤心,只担心什么时候她再被卷进来。“先不提这个,你这是在写些什么?”

    “我在默一些拍不了照的东西。”白青竹把头一低,似乎很担心萧冀曦会不赞同她的做法。“临近年节了,走动起来不会惹人怀疑,这些东西正是能送出去的时候。”

    萧冀曦坐过来看了一眼,白青竹把字写得很小,确是一些平日不能见的机密文件,他知道此举冒险,但也没法不赞同,只是默默的帮着她把纸卷起来,顺便把她冻得通红的手给握住。

    “虽然知道煤炭涨价是件好事,但是看见你这样,我又不觉得是好事了。”他低声说道。

    “好事?”白青竹愣了一下,而后恍然。“是,的确是好事。”

    这就说明资源已经愈发的紧张,上海是日占区,自然是日本人的能源紧张了,没能占下东南亚,又跟能源出口的美国彻底翻了脸,山穷水尽也是迟早的事情,与这件事相比,他们挨冻根本不算什么。

    “档案已经全送出去了?”

    “是,已经整理完了,上面催得很急,大概是不想叫特工总部过这个年。”白青竹活动着自己的手腕,想来这些天是赶工不少。

    萧冀曦低声问道:“徐怡然看着有没有什么问题?”

    白青竹缓缓摇了摇头。“我也一直留意着她,除了每日必要往医务室跑之外,没有别的事儿,你说她会不会跟胡医生是一路的?”

    “中统挡着我们杀陈恭澎?上面知道了没她好果子吃。况且这么一天天的跑,抓了一个另一个也跑不了,她们两个都不是那么蠢的人,她不会是中统的。”萧冀曦毫不犹豫的摇头。“我现在想,这安眠药或许不是她在用,要是能从这儿入手,说不定能查出什么来。”

    安眠药的事情一时半会没有头绪,白青竹却猜的没有错,上头这么紧赶慢赶的,赶在年关真正到来之前,特工总部的牌子总算被摘下来了。新牌子倒是闪闪发光,只是挂上去的时候没一个人欢欣鼓舞,现场沉重的仿佛是一个葬礼,直到新局长万里浪带头鼓起掌,场上才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来。

    萧冀曦看着那分局两个字,知道肯定有人觉着它们扎眼,不过他想的则完全是另一回事。

第四百九十七章 光明正大的跟踪

    李士群一死,特工总部立时烟消云散,不知道万里浪能活多久,也不知道这个分局能存在多久。

    上海眼下愈发连一个花团锦簇的表象都维持不住了,处处透出一种日薄西山的衰败感来,当然这和真正的上层人物都没什么关系,他们是照样过他们的日子,只可惜现在政府职员也维持不住自己的体面了,萧冀曦每每走回来,都能听上两耳朵的抱怨,也因此知道今日布匹限购,明日米价翻番之类的琐事。

    只可惜也听不着太多,他就不是个适合听壁脚的人,每每听见他那轻重不一的脚步声,这群家庭主妇倒都很机警的会互相提醒着沉默下去,在她们眼里,从七十六号到政治保卫局不过是换了一块牌子,干的事情还是一样的。

    但萧冀曦自己知道他们现下清闲得很,每天上班除了喝茶看报纸以外几乎无事可做,他就算想做些什么也得有那个机会,大多数的任务都随着档案一起转去了旁的机构,这大概也是他能够安稳坐到处长位置上的原因,上面不愿意落铃木薰的面子,也知道这个政治保卫局往后成了空壳子,即便萧冀曦不够令人放心,在眼下这个情景里做个吉祥物一样的处长也是无妨的。

    他无事可做,又不愿意闲着,就只好自己给自己找点事做,眼下他做起来最不引人注目的就是去查徐怡然,她的档案被白青竹反复看过没有任何问题,萧冀曦就借着职务清闲之便利,每日留心着她出了档案室的门都做些什么。

    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往下查徐怡然会牵扯出那么多事来,要是知道的话,他是绝不会去查的。

    临近白青松的忌日,白青竹眼见着情绪不好,有时候萧冀曦想劝,却不知道该从何劝起,最后也只能沉默以对。两个人常常整夜睡不着觉,就着一盏亮着的孤灯熬过漫漫长夜,也不知道是在等什么,可能是在想,这么一年过去了,看看白青松肯不肯回来说两句话。

    然而到底也没有谁真正见了鬼。

    所以当白青竹一头冲进他办公室的时候,萧冀曦几乎跳了起来。等看见是她,连忙伸手要去扶,然而白青竹冲得太快,几乎一头撞在办公桌上。

    “徐——徐怡然。她刚刚出去了。”白青竹抓着桌子稳住自己身形,神情非常紧张。

    “现在已经下班了。”萧冀曦下意识答道,却很快意识到这是一句蠢话,如果徐怡然是正常下班的话,白青竹显然不用这么慌慌张张的冲进来。

    “不,她从今早就显得有些心绪不宁,加上你也叫我留意她一些,所以我就留了个心眼。她出去之后我在她桌子上发现了电文底稿,她居然敢窃听电讯处!”

    “电讯处怎么没能发现?”萧冀曦被吓了一跳,这可是终日打雁被雁啄了眼,还不知道会被旁人拿去做什么文章。

    白青竹也是一脸的茫然。“大概她出身电讯处,知道这些人的行事风格,所以才能窃听几日,但那不重要,我看见了电文内容——总之现在跟我走!”

    “你把话说清楚。”萧冀曦一把拽住了白青竹的手腕。“天大的事情,她总归刚刚出门,不可能飞到几千里外头去。就算她投敌了,也是我们行动处该管的事情,档案室总要有人坐镇。”

    “底稿写了她和人见面的时间,就在今晚。我见她敢于窃听,知道事情不小,翻了她的桌子,发现她......”白青竹满脸的不可思议。“她大概是和共党的内奸搭上了线,一直以来都是借丁默邨的名义在和那人往来。”

    萧冀曦一皱眉。“徐怡然何等机警一个人,怎么会留下痕迹让你知道。”

    白青竹却道:“不管是真是假,你都必须带人去一趟。”说着她把一张纸拍在了萧冀曦面前。“我本以为这串电码是什么暗语,但是全部抄录下来之后发现这是一个卦象。”

    萧冀曦把那六个字符抄了一遍,看出些端倪来。

    “上山下风,是个蛊卦。谁没事会用这么个下下卦来咒自己?咱们这一行总归爱讨个口彩。”

    “我看不懂,但总归是不简单,你得跟着她。我有预感,跟着她会有大发现。”白青竹涩声道。

    “我知道了。”萧冀曦抓起自己的衣服。“你忙完了就回家去,千万不要跟来,也不要让旁人知道此事,我只带几个人,到时也好解释。”

    他抓住办公室还没来得及离开的几个人就走了,一路打听徐怡然的动向。因为今晚的事情太过诡异,且窃听电讯处也是大罪一桩,所以萧冀曦带人抓她也不算出格,只是追着追着,四下里就显出荒僻来。

    “似乎是往墓地去了。她大晚上的去这种地方干什么?”油耗子奇道。

    “不能掉以轻心,我一直觉着她不简单。”萧冀曦摇了摇头。“她都不怕,我们也不必怕。”

    然而越开就越令人心惊,萧冀曦靠在椅背上很痛苦的闭了闭眼睛,这正是白青松下葬的那片墓地,虽然防卫还算严实,但像徐怡然这样的人想要绕开守卫进去还是没有难度的。

    如果所料不错的话,他今晚一定会路过白青松的坟茔。

    车开到山下才停住了,眼见着徐依然是往这边瞟了一眼,众人还都有些心虚,毕竟徐怡然是认识局里这些车的。

    但是徐怡然就像是没看见一样,扭头就沿着山路走上去了。

    萧冀曦没来由的注意到她今天穿的是白色的衣裳,这么在暮色里远去,又是在这样一个环境下,看着阴气森森的,几乎像是归家的女鬼。

    可惜他从来都不怕鬼。

    几个人面面相觑,半晌没人说话,最后还是油耗子试探着问道:“处长,咱们还上去吗?”

    萧冀曦犹豫了一下,还没等答话,就听见山上传来了一声枪响。

    萧冀曦认命地叹了口气,率先把车门拉开。

    这回不上去也得上去了。

第四百九十八章 文夕

    一行人气喘吁吁的往循着枪声往上爬,幸而听着声音不过是在半山腰,且这里毕竟是个墓地,为方便人来祭奠,路修得也不是很陡,否则萧冀曦还真怀疑自己能不能赶得上。

    枪声稀稀落落响着,大约是两个人在对射。

    “处长,咱们这么跑上去,只怕人早就没了。”油耗子跟在后头,一边跑一边还能腾出功夫来忧心忡忡地问话。

    “不会。”萧冀曦简短地答道。

    他有一种预感,徐怡然今日露出这样大的破绽,就是因为她的目的已经达成,并自知不能再活下去,虽然他不清楚到底是什么驱使着徐怡然这么做。

    枪声愈发之近,直到近在咫尺,几个人四下找了掩体藏着,只探出头来张望。

    萧冀曦脸色一白。这地方他知道,当然也来过几次,且也总是趁夜来。

    白青松的墓碑就静静在不远处伫立着,旁边已经躺了一个人,夜色已深,萧冀曦只犹豫了一两秒,就掏出了手电筒,在油耗子诧异的眼神里把开关按了下去。

    这几乎像是在找死。

    然而灯光亮起的时候,枪声却没有再响起来。

    萧冀曦看了一眼躺在墓碑前那个人,不是徐怡然,是个男人,眼见已经是活不成了。

    “你们来晚了。”徐怡然从另一座碑后头走出来,把自己暴露在枪口下,还顺手把自己的枪扔在了地上。

    “你的枪法很好。”萧冀曦唏嘘道。“不愧是从青浦特训班出来的。”

    “不要提那个名字。”徐怡然平静地答道。

    “是因为感到羞愧吗?”萧冀曦笑了一声。他知道自己不该在行动处的人面前问这句话,但是那一瞬间他想起了徐怡然的档案,想起当年她被捕之后出卖了多少人,忽然有点情难自禁。

    情难自禁,这对一个特工来说很危险,幸而今天他带来的人勉强算作心腹,只要话说的不太出格就不会出问题。

    “是因为感到恶心。”徐怡然冷冷地答道。

    萧冀曦愣了一下。

    “我当年并不是因为怕他们用刑才招供的,或者说,我是故意被捕的。”徐怡然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她脊背挺得很直。“我是长沙人。”

    “你是民国二十八年被捕的!民国二十七年——”萧冀曦悚然,下意识的脱口而出。

    “文夕大火。”徐怡然接了他的话。

    一瞬静默。萧冀曦听见油耗子在他身后悠悠地叹息了一声。

    “自古未闻这样的惨案,敌军未至,自己人先在城里放起一把火来,还要美其名曰焦土政策。”徐怡然往前走了两步,她好像一点都不担心会有人开枪,或说根本不在乎有没有人会开枪。“更不用说等我知道是自己的顶头上司发了电文力劝政府执行焦土政策,这电文还曾经了我的手!你觉得我会为背叛这样一个政府感到羞愧吗?”

    “我今天来,不是为和你讨论这个问题的。”萧冀曦一时无话,有心反驳,却不能反驳,因为身后还跟着几个面面相觑的属下。“我只是想问你,为什么要窃听电讯处的往来电文,为什么冒用丁先生的名义,与共党内部的奸细联络,又为什么在今天约他出来,杀了他。”

    “为什么是今天?你难道不知道吗?”徐怡然脸上挂了一点讥诮的笑意。

    “看见这儿就知道了。但我不知道为什么是你这么做。”萧冀曦苦笑道。“老实说如果今天是我站在这儿开枪,还能令人理解些。”

    徐怡然哼了一声。“你费尽心思爬到今天这个位置,不惜亲手把自己的兄弟送上路,难道还会替他报仇?”

    萧冀曦无意解释,只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白先生资助的那间修道院,有很多文夕大火的遗孤。”徐怡然笑了笑,眼底划过一丝温柔的颜色。“其中就有我的妹妹——我从进青浦始,就不再用真名,而我离家的时候她才三岁,根本就不记得有我这么个姐姐。我没法去认她,叛徒这个名头太难听,我想,有朝一日日本人还是会输,她得干干净净的活下去。”

    “你既然觉得这场战争日本会输,为什么还一定要叛变?”萧冀曦仔细回想了一下,好像还真隐约听白青松说过资助的事情,只不过他们两个人能心平气和坐下来说话的时间太少,这样的琐事从不在他们的讨论范围之中。

    “只是为了报仇罢了。”徐怡然一哂。“我很清楚,接着为党国卖命,只怕也一辈子近不了戴笠的身。但我负责电讯,手里消息不少,若是全卖与日本人,就能叫他寝食难安。”

    萧冀曦的神情有些复杂。

    “你这是玉石俱焚的做法。”他轻声道。“虽然这么说不大合适,但你要知道,军统的心腹大患并不只有日本。”

    徐怡然摇了摇头。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反正,我也没想着能活过今日。”她靠着另一座墓碑,慢慢地坐了下去。“知道白先生死后,我想我大约错了,当时不该向日本人投降,但是已经回不了头,那就帮他报个仇再走,也不错,唯一可惜的就是没能眼见戴笠死。”

    油耗子看萧冀曦没有要说话的意思,大着胆子接了话。“你也清楚,做了这些事,日本人不会放过你,死只怕是太便宜。”

    徐怡然半闭着眼,似是倦极了,声音也跟着低下去。

    “我当然知道,你们想把我抓去严刑拷打。只可惜没那个机会了。知道我为什么要用山风蛊卦么?我用这卦骗他说是有了麻烦,暗示他往西南山上来,来到这儿,其实不过是为了杀他。然而还藏了一层意思,山风蛊上艮下巽,互卦就是上震下兑,那是一卦雷泽归妹,绝命卦,他的,也是我的。”

    萧冀曦沉默了片刻。“怪不得,你就没想过要讨吉利。”

    徐怡然却没有再说话,萧冀曦手下有胆子大的,凑上去探她鼻息,诧异道:“她似乎是......睡着了。”

第四百九十九章 山风蛊与雷泽归妹

    旁人都不明所以的对视着,萧冀曦却是心头雪亮。

    他总算知道徐怡然先前不厌其烦的跑医务室拿药是为什么了,从枪声停下到徐怡然出现在众人视野之中,这段时间是够徐怡然服药的,就算是吞一整瓶子的时间都有。

    萧冀曦一瘸一拐地转到墓碑后头去了,他听见身后静悄悄的,想来是人人尚都是一头雾水,他正是要这样拖延一些时间——让徐怡然没法被抢救过来。

    墓碑后头果然扔着一个酒瓶子,萧冀曦俯身把瓶子捡起来晃了晃,里面空荡荡的,只淌出几滴酒来。

    安眠药跟酒混着服下去,看来徐怡然也是个相当怕疼的,不光选了个这么缓和的死法,还费尽心思的防着有人能把自己救回来。

    萧冀曦无声地笑了笑,把那个瓶子拎在手里,又从墓碑后面走回来。

    “把人先弄回去,看局座怎么说。”

    他不认同徐怡然的所作所为,可也无意把人再从死亡线上给拉回来,就算往她身上加再多的折磨,也换不回早就死去的人,所以要他帮着拖延时间,他是毫无意见的。

    “这个点,只怕局座早就回去了。”油耗子在一旁道。

    “我来通知局座,先把人关回去。”萧冀曦鄢颇也不曾抬一下。

    油耗子应了一声,蹲下来试图把徐怡然叫醒,这当然是叫不醒的,油耗子几番努力未果,抬头忧心忡忡道:“处长,她好像有点不对劲。”

    “回去叫胡医生处理,她大概是服了过量的安眠药。”萧冀曦平静道。“我之前听闻她失眠,大概失眠是假,存了死志是真。”

    油耗子神色一变,偷眼打量着萧冀曦,然而萧冀曦并没有旁的表示。油耗子沉默了片刻道:“老王,你把人背到车上去,其余人就都散了吧,左右剩这么一个女人了,也翻不起什么浪来。”

    “还有这个人,也得带回去,大抵还得通知一下梅机关,应该是他们的线人。”萧冀曦又道。

    于是山路上又多了两个抬着尸体的倒霉蛋。这时候就能觉出手里有权的好处来,起码下山时轻松。

    萧冀曦当然不会跟尸体挤在后座上,王闯也不乐意这么挤着,萧冀曦便让他回去了。

    来的时候车上是五个人,回去的时候就变成了两个活人跟一具半的尸体,这场景实在有些滑稽。油耗子车开得平稳,看着也不赶时间,萧冀曦便知道他对自己的打算有所察觉。

    这小子一贯聪明。

    “处长,您为什么要帮她?”油耗子问道。

    “我也说不上为什么,大概是觉得问话也没什么意义,反正她已经成功了。”萧冀曦揉了揉眉心。“况且她做了我想做而不能做的事情,我其实是应该谢谢她的。”

    “真没想到。”油耗子听上去甚至有些唏嘘。“平日里看着是个文文弱弱的姑娘,还能做出这么烈性的事来。”

    “我一向觉得她不简单,却也没想到她有这么大的能耐。”萧冀曦嘴角噙了一丝冷笑。“电讯处那帮饭桶被人窃听了还不知道,我倒要看看他们这回要怎么向局座解释。”

    “咱们局座正是新官上任要放火,电讯处只怕要倒霉了。”油耗子幸灾乐祸道。

    萧冀曦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他想,万里浪不光是要对电讯处发难,只怕更不会轻易放过自己,毕竟线人被杀了,行凶的也死了,成一个死无对证的局面,行动处这事儿做得也不算漂亮。

    徐怡然被直接送进了医务室,胡杨正照料两个前日被打成重伤的囚犯,看见徐怡然这么一副模样进来,挑了一下眉毛问道:“这是怎么了?”

    萧冀曦没急着答,转向油耗子道:“你也辛苦了,剩下的事情交给我。”

    这是要担责任的意思,也是不想让油耗子接着听下去的意思。油耗子感激地望了萧冀曦一眼,很痛快的离开了。

    萧冀曦把医务室的门关上,才道:“你现在有两个选择。第一是想办法把她救回来,第二是让她就这么睡下去,当然,万里浪肯定也要找你麻烦,因为药都是从你这儿出去的。”

    胡杨立马就明白了过来,她皱着眉头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她预谋了这么久,就为了服安眠药自杀?给自己一枪也比这方便多了。”

    “她窃听了电讯处的往来电报,一直冒用丁先生的名义与共党内部的梅机关线人联络,而且就在刚才,把人给杀了。”萧冀曦耸肩。“至于为什么不肯给自己一枪,大抵是爱美的缘故?”

    胡杨对他后头这番胡言乱语并没发表意见,她已经被萧冀曦前头说出来那些给惊呆了,半张着嘴好一阵子没有说话。

    萧冀曦提醒道:“你的时间不多了,她还喝了一瓶酒。”

    胡杨如梦方醒地扑到病床边上,然而接下来又停了动作。

    萧冀曦知道,她也有了决断。

    “总归怪不到我头上来,最多是我轻信了她。”胡杨抬起头来,迎着萧冀曦似笑非笑的眼神,低声说道。

    “我只负责告诉你真相,旁的都不归我管。”萧冀曦懒洋洋道。

    “那你呢?你为什么要帮她?”

    “我?因为她把我要做的事情抢着做完了。”萧冀曦这次换了个说法,也算是说了真话。

    胡杨扭头看着徐怡然。

    徐怡然闭着眼睛,现下是个很安详的睡颜,只是眉头微微蹙着,像是在忍受极大的痛苦。

    “说说看你都知道些什么。”

    萧冀曦把徐怡然讲给他的故事又复述了一遍,胡杨在一旁静默地听完,眼睛始终没有离开徐怡然。

    等萧冀曦讲完了,胡杨才幽幽地叹了口气。

    “其实吃安眠药也是很痛苦的一种死法,而且徐怡然知道这件事。”

    萧冀曦听她这么说,不由得愣了一下,直觉事情有些不对劲。

    “我想,她是在拖延时间。但我想不出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如果按她所说,这人已经死了,她没必要再把你们拖住。”

第五百章 越狱

    萧冀曦本能觉着不妙。

    这时候门口冲进来一个气喘吁吁的人。萧冀曦认出他是电讯处的。

    “毛森从日本宪兵队的大牢跑出来了!”

    萧冀曦霍然起身。

    “你说什么?谁跑了?”

    他那一瞬间倒是成功控制住了自己的表情,没流露出喜色来,然而可能是因为用力过猛,自己都能觉出面部的肌肉有些痉挛,这误打误撞的反而显示出一个愤怒的表情,把人吓退了两步,结结巴巴地重复了一遍:“毛......毛森。”

    “还愣着干什么?赶紧通知局座!”萧冀曦怒道。

    毛森曾是军统上海站行动组的组长,此前更是当过杭州站的站长,算是个重量级的人物,从这回被抓住,日本人对他也还算礼遇,因为知道问是问不出什么来的。

    早在五年前,毛森就被抓进牢里去过一次,但很快便被救了出来,因为整件事都不曾经过七十六号,萧冀曦当时也不知道具体的情况,只知道行动组出了大力,似乎还折了些人进去。及至两年前毛森再次被手下出卖入狱,日本人对他看管愈严,上面大概是一直没能找到营救的机会,这件事就被这么搁置下去。

    却没想到今日能听见他再次脱困的消息。

    等人又连滚带爬地跑远,胡杨才在他身后发出一声笑。

    “你倒是越来越有派头。”

    “不然呢?我马上对这件事全权负责起来,最后抓不到人拿我是问,万里浪好独善其身?”萧冀曦这会显着一点都不着急了,他坐在病床边看了一眼徐怡然。“她到最后一刻还不忘跟我撒个谎,倒是把毛森给换了出来。”

    “我想,她说的应该有一部分还是真的。”胡杨若有所思道。

    “哪一部分?”

    “不论是不是故意被捕的,一开始她招供都是为了报复,而现在做这些也不是为赎罪,只是为了报仇,或者为报仇而顺手为之。”

    这么一会功夫,萧冀曦已经听到外头传来了汽车的轰鸣声,想来是各路人马都已经折回来,在等着命令了。眼下也没有时间再探讨徐怡然的动机,他走出了医务室,站到门口台阶上时刚好撞上匆匆进来的万里浪。

    “局座。”萧冀曦停了下来。

    万里浪看了他一眼,显然是不大想搭理他,不过还是停下来与他说话。“有什么后续的消息吗?”

    “暂时还没有。”萧冀曦摇了摇头,越过万里浪的肩膀,已经看出万里浪今日和颜悦色的原因。

    院子里正有一辆梅机关的车。

    铃木薰从车上下来,神色不大好看,明显是已经知道眼下发生的这一连串事情了。这对日方来说的确是很严重的打击——在共党内部千辛万苦培植出来的线人被干掉了,顺带关在宪兵队大牢里的重犯也在同一天越狱成功。

    “万局长,我需要您的全力协助。”铃木薰走上来,径直插言道。“宪兵队已经出动,在逃犯可能经过的路上设卡,我需要保卫局的人在进出上海的各处通道进行布控,包括暗地里那些可能存在的道路。”

    万里浪自然也明白他是在说什么,当即连连保证会完成任务。

    铃木薰扭头对萧冀曦道:“带我去看看徐怡然,另派人去搜查她的办公室和住处,有什么发现,全都送过来。”

    万里浪的神情一滞,萧冀曦看得出他原本打着什么算盘,但也不拆穿,一转身跟着铃木薰进去了。

    铃木薰走过半条走廊,把后头那些嘈杂的声音都给甩开了,才哼了一声。

    “从前他坐在处长位子上的时候,也没见此人如何亲力亲为,眼下却想把你给支出去。”

    “大概是觉着我对码头的环境熟悉些。”

    “这套说辞从七十六号时就开始用,也不嫌腻味。”铃木薰皱着眉头。“先不提这个,徐怡然究竟是怎么回事?”

    “是个连环局,她故意露出马脚把我们引去山上,可能就是为了吸引我们的注意力,让同伙能够营救毛森。但是这个时间差打的不大够,我们回来的时候,才来了毛森逃脱的消息。”

    “她怎么会又与军统的人有了联系?”铃木薰皱着眉头,显然也已经看过徐怡然的档案。

    “不知道,准确的说,我们还不能确定她是不是真与军统有了联系,只能寄希望于从她留下来的东西里发现一点端倪。”萧冀曦垂着头,语气颇为沉重。

    说话间铃木薰已经推开了医务室的门,胡杨站起身来,看见来人时脸上恰到好处的流露出一丝不安。

    “能把她救回来吗?”铃木薰扫了躺在床上的徐怡然一眼。

    “已经没机会了。”胡杨摇头。“她服用了大量的安眠药,还是用酒送服的。”

    “你似乎没有试图进行抢救。”铃木薰语气不变。

    “因为没有抢救的必要了。”胡杨坦然答道。“而且我这里也没有抢救条件,我以为把她送回来的目的仅有一个,就是等她没了生命体征之后,转而把人送进停尸房。”

    “为什么不送她去医院?”铃木薰转头问萧冀曦。

    “当时毛森的事儿尚未发生,我以为她不过是在寻死。”萧冀曦苦笑。“我能说我是欠了她一个人情吗?她做了我永远都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铃木薰嘴唇抿成了一条线,显然是正在强压怒火。

    但片刻之后,他松开了紧皱的眉头,并且发出一声叹息。

    “现在已经不用说这个了,只能寄希望于能在她的遗物里发现点什么。”

    这次他还真的没有失望。

    徐怡然的住处里搜出了一本日记,上面没有涉及旁人,但是把她自己做的事情都巨细无遗的记录了下来。

    看来她是很想让旁人知道自己都做了些什么。

    说是日记,整本墨迹却都很新,上头也并没标注具体的日期,看得出是她在将要大功告成的时候才写下来的。

    里面的事情都不算是机密,且萧冀曦也已经了解了十之八九,所以铃木薰研究这日记的时候也并未避着他。

第五百零一章 抗命

    毛森最终还是没有抓到。隔天传来消息,人已经顺水路出了上海,往浙江去了。

    人人心中都清楚,像他这样能屡次逃脱的人物,在上海的地界抓不到人,出了上海就更不要肖想,梅机关也不愿意自取其辱,便把哨卡都给撤了。

    这似乎对梅机关是一个很大的打击,铃木薰连着两天没有露面,与徐怡然的遗物卯上了劲,径直把自己关在了办公室里。

    萧冀曦本还不知道这件事,可惜当天半夜就差点被吓昏过去。

    任谁大半夜的打开门看见一张僵尸脸都得被吓一跳,况且这还真是大半夜。惊魂未定的萧冀曦扭头看一眼墙上的壁钟,时间正指到凌晨两点。

    “田村先生,您这时候造访,有何见教?”萧冀曦没好气地问他。

    田村忠太眉宇间难得带一点焦急的神色。

    “铃木君从今早进了办公室之后,就再没有出来。”

    “怎么,你叫不动他么?”萧冀曦诧异道。

    田村忠太摇了摇头。“我试着进去过,他把我给撵出来了。”他顿了顿,许是见萧冀曦并没什么表现,补充道:“眼下这情况,铃木君的所作所为极有可能被有心之人利用打压。”

    “你是想提醒我,我们如今绑在一条船上,是个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下场。”萧冀曦似笑非笑地盯着他。“你是在警告我不能袖手旁观。”

    田村忠太一低头,说着不敢,然而萧冀曦看他丝毫不像有什么不敢的意思,一时间被这人气的有点想笑。

    “田村君。我有个问题要问你。”

    “请问。”

    “你对这份工作起初不是不大满意吗?怎么现在反倒替他着急起来了。”萧冀曦心里隐约有个答案,不过这会他还是很想听听田村忠太怎么说。

    “我想,如果转文职并被派到铃木君手下是我人生中最不幸的一件事,那么我所遇到最幸运的一件事就是,铃木君为人还算不错。”田村忠太依旧面无表情,眼里却有很钦佩的神色。“帝国若非有门户之见,铃木君成就绝不止于此。”

    这大概是一个日本海军能从陆军那得到的最高赞誉了。萧冀曦却没法替他高兴起来,只是一点头。“那么我去找他,你去一趟他家中,把虞小姐也接上。”

    他头一次这么正式的称呼虞瑰,险些舌头打结。

    田村忠太是个很典型的日本军人,对上司的话一贯都只有执行的份儿,萧冀曦也能算是他半个上司,所以当看见田村忠太露出犹豫之色的时候,他感到相当的诧异。

    “铃木君很久以前就叮嘱过,不要让虞小姐再进梅机关。”

    萧冀曦微微一愣,本能想到虞瑰是被怀疑了,颇为紧张地问道:“怎么?”

    “有一回我旧伤复发去了医院,铃木君的临时秘书把虞小姐直接带去了地牢。”田村忠太眼观鼻鼻观心,显然这段回忆不怎么美妙。“我差点被跟着一起被撤了职。当然,想撤我的确不大容易,长官们并不单为了让我做个秘书才把我派来。”

    萧冀曦诧异于他的坦诚,但还是点头道:“那我亲自去接。出事由我担着。”

    田村忠太听出他语气中的不容置喙来,因而并没有过多的犹豫。

    “很抱歉深夜打扰,请让我来开车。”

    萧冀曦没有拒绝,因为他的确对半夜被从被窝里拽出来这件事有些无奈和恼火。

    白青竹没有跟出门,只是帮他取了衣服,低声道:“早去早回。”

    “我尽量。”萧冀曦无奈地笑了一下。“现在我只希望小虞不要被吓着。”

    “那得看叫门的是谁。”白青竹跟他开起了玩笑,不过两个人谁都没为此开怀。

    田村忠太不是个多话的人,萧冀曦也难得能在车上休息一阵子。

    虞瑰看见他的时候,显然是十分诧异的。她朝萧冀曦身后张望了一阵,没有看见旁人,脸庞慢慢变为雪白。

    萧冀曦觉得她可能是会错意了,连忙道:“你知道最近毛森跑了,我们在共党安插的线人也被杀了,所以铃木大约是有些自责,现下不肯从办公室出来,我是来把你拉过去劝他的。”

    这时候虞瑰的脸才恢复了些血色。

    萧冀曦想了想,最终还是没把田村忠太的话全盘复述。如果让虞瑰知道铃木薰今日没有吃饭,那铃木薰的情景可能就要雪上加霜了。

    深夜的梅机关依旧戒备森严,但是有田村忠太在,进去的也还算顺利。已然是后半夜,梅机关的楼里却还亮着些灯,想来无法入眠的人并不只有铃木薰一个。

    萧冀曦走到铃木薰办公室前头,敲了敲紧闭的房门。

    “我说过了,暂时不要来打扰我。”铃木薰的声音从房门后头传出来,听上去还算平和,但是措辞已经很不客气。

    萧冀曦望了田村忠太一眼,心想这小子也不知道一天里试图破门而入了几回。

    “是我。”虞瑰接话道。

    这下门倒是很快被打开了。

    铃木薰显然是没有合过眼,此刻眼底带着一片青黑的颜色,头发也有点凌乱。

    “这么晚了,你怎么不好好休息。”他抓着虞瑰的肩头把人上下打量了一番,萧冀曦看见田村忠太脸上似乎闪过一丝无奈的神色——想来也是,把虞瑰接出来还让她受点什么伤的话,田村忠太估计两条路就都走到头了。

    不光是仕途,还有人生路。

    “我听说你把自己关了一天,很担心你。”大概是因为旁边还杵着两个人,虞瑰的脸色有点发红。“不管出了什么事,觉总是要睡的。”

    “我没事。”铃木薰安慰道。“也正要回去,你在隔壁稍等我一下,我与萧说两句话。”

    虞瑰没有试图争辩——不论铃木薰要和萧冀曦单独说点什么,有需要的时候她总是能知道的。

    田村忠太的办公室就在隔壁。铃木薰扫了他一眼,他很自觉的就把钥匙给交出来了。

    虞瑰前脚进了办公室,铃木薰后脚就冲田村忠太挥了一拳。

第五百零二章 到底是谁

    这一拳倒没真砸着人,而是擦着田村忠太的脸砸到了墙上,震下一点灰尘来,固然有梅机关这屋子年久失修的缘故在里头,但也足以证明铃木薰气得不轻。

    萧冀曦认识他十几年了,还是第一次看见他直接发火。

    “为什么把她带来?”铃木薰做了几次深呼吸,开口的时候还是带着一点火气

    田村忠太一言不发。

    萧冀曦心想,这小子还是挺讲义气的。

    “是我提议的,我想,这种时候你只会为小虞开门。”萧冀曦也无意叫田村忠太替他背锅,答得很顺畅。

    铃木薰转脸看他一眼,没有说话,但怒意是渐渐消退了。

    “这小子半夜来敲我的门,让我来劝劝你。”萧冀曦一指田村忠太。“他倒是看得很明白,只可惜你不听他的。”

    铃木薰叹了口气。

    “田村。”

    “在。”

    “你是不是担心我这次失利之后不及时处理问题反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会被政敌抓住机会,在柴山先生面前攻击我?”铃木薰看他的目光和软了一点,还伸手帮田村忠太把肩膀上的白灰给掸掉了。

    “是。”

    “今日之后,就不必担心了。”铃木薰脸上泛起一丝冷笑。“该担心的是他们。”

    这可能是田村忠太和萧冀曦第一次在某件事情上达成一致,他们两个对望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睛里看出了一点担忧,看来想的大抵都是“坏了,该不会是打击太过,把人给弄疯了吧。”

    “都进来。”铃木薰转身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田村忠太走在最后面,把门给关上了。

    铃木薰先拿出来的是一封信。

    “我的祖父将升任枢密院的决议长,虽然军部未必要听枢密院的话,决议长的面子却还是要给的,无论他们多么希望抓住我的错处,都不会选在这个时候,定我的罪。况且,人是从宪兵队跑的,而要为影子的死付出代价的,首先也是保卫局的电讯处。这两件事虽然都与特务科有关系,却都不能归为我一人的错处。”

    萧冀曦把信接了过去,那很显然不是日军官方的信息渠道。铃木薰本就在情报机关里呆着,这又能算是他的家事,在这件事上他比自己的上司更早知道信儿,并不算什么怪事。

    “你说的影子,就是日前被徐怡然打死的那个?”萧冀曦若有所思的问道。

    “是。白先生死后,共党似乎对自己内部出问题的情况有所察觉,所以我命他暂时不要再有什么动作,却没想到会有人钻了空子,用丁先生的名义和他联络。这件事情,是我的失职。”铃木薰点点头,又道:“况且我今天这一天,也不能说是全无收获。”

    铃木薰又拿出来一个笔记本,萧冀曦一眼就认出那是徐怡然的东西。查抄徐怡然家的时候他没有去,但这件事是行动处负责,所以最后行动档案是落在了他手里,那些照片他都看过了,对徐怡然的遗物,自然也都门清。

    “我有新的发现。”铃木薰把笔记本翻开,指着某一页道:“毛森的事情,的确与她关联不大,她也是被利用了,并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帮谁的忙。”

    萧冀曦听了这话不由得微微一怔,但随即也就释然了。

    他先前在毛森逃脱的时候就觉得事情不大对劲。从徐怡然死前留下的话来看,她是深恨戴笠,以至于宁愿当了叛徒的。毛森这一逃,却是往戴笠身边逃,怎么想都有些矛盾之处。如今听说有内情,他心里倒是升起了一种“原来如此”的感慨。

    “现在的问题在于,保卫局内部依旧有奸细。”铃木薰沉声说道。

    萧冀曦脸上露出些惊色。“竟然还有吗?”

    “当日拿任东风下狱的时候,我就知道他绝不是最后一个。”铃木薰平静道。“先不提这些内奸的手段如何,单现在的局势,也足以叫保卫局内部的一些人心思浮动了,他们改换阵营不是什么令人惊讶的事情。”

    铃木薰说的太坦白,萧冀曦一时间反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铃木薰抬眼看他的表情,忽然一笑。

    “这话不用我说出来,你也清楚。”他感慨道。“时局已经变了,如果说当初我们觉着必胜,那如今看来,是否能胜,便只有看天意。”

    萧冀曦沉默了片刻,径直拿过笔记本端详。

    这本笔记从被查抄出来,就直接送到了铃木薰这,萧冀曦还是第一次看见里面的内容,不过的确是徐怡然的字迹。

    徐怡然写道,联络共党内奸的主意并不是她自己想到的,而是她得了一封信,信上叫她用特定的频率与共党内部的日本间谍取得联系,并也写明了频率。徐怡然原本就是丁默邨不甘心败走,留在七十六号的棋子,有自己的手段监听电讯处,所以事情也进行的异常顺利。

    萧冀曦皱起了眉头。

    又是一封不知来路的信。

    上回兰浩淼扳倒任东风,靠的也是这样一封不知由谁送来的信。

    “你觉得是送信的人,是保卫局内部的?”萧冀曦缓缓道。

    “很显然。”铃木薰点一点头。“但我不能确定他是哪一边的,这次他动手除去的是我们插在共党内部的间谍,而上一次类似的情况出现时,折进去的是我们留在军统电讯组的内应。”

    萧冀曦霍然抬头,内心惊骇莫名,脸上却只能漫不经心地笑问一句:“上回?这事你没跟我说过。”

    “原本我们在追查赤木先生被刺杀一案中的残余疑犯,并也进行的很顺利。在内应的帮助下揪出来两个,但是再往下查的时候,我们与内应忽然失去了联系,后来在黄浦江里发现了他的尸体。”铃木薰提起这件事,有点咬牙切齿的意思。“上次没能逮到他,这次,说什么不能让他逃了。”

    萧冀曦忽然想起,在白青松被捕之前,白青竹是跟他说过这件事的,当时他还说要叫兰浩淼排查嫌疑人,但查来查去都不曾有个所以然,没想到是叫人捷足先登了。

第五百零三章 笔记

    现在看来这人是友非敌,萧冀曦却依旧不敢掉以轻心——谁知道这人究竟是个什么身份,若是军统这边的也就罢了,真要是共党,眼下看着是帮了他们的忙,将来怎样可不一定。

    “可惜徐怡然把线索全给毁了,就留下这么一句话,显然是给后来人看的。”铃木薰的手停在笔记本的边缘,将纸抓得有些褶皱起来,他低声冷笑道:“上回在镰田君婚礼上的那个刺客也是一样——中国人,就这么喜欢挑衅么?”

    萧冀曦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心想自己是不是反应该感谢他,至少说的不是“支那”。

    他心下也觉得有些发冷,虽然知道铃木薰是因着恼火一时失言,但这还是足以证明在最深的那一层,铃木薰面对中国人的时候还是有些骄傲在的。他们所说的那个共荣圈,本就是日本来“提携”旁的国家,有这样的优越感也是理所当然。

    铃木薰却是在第一时间就反应了过来,他的脸色有些发白,声音也跟着低了下去。“我不是......”

    萧冀曦不应该打断他的,但是这一瞬间他心底腾起了一点火气,所以还是举起了一只手,示意他不必再说下去。

    “你该去看看小虞了。她大半夜跑到这里,不是为了在办公室坐着的。”

    他看着铃木薰可以说是有些无措的表情,意识到自己说的还是有点过了,又找补道:“我在这里再看看徐怡然的笔记,你可以让田村留下来跟我一起。”

    铃木薰犹豫了一瞬,随即点点头走了出去。

    “你们办公室的隔音应该还算不错吧?”萧冀曦问道。

    他不想听这两个人之间的对话。

    是铃木薰道歉也好,还是他们之间说点别的什么也好,那都是假的,他现在不愿意听假话。

    田村忠太没能全然听懂他们刚才的对话,但直觉有点或要闻在里面,一直在后面垂头不语,这会听见萧冀曦问话,终于没法再装聋作哑,答道:“您放心,听不见他们说话。”

    萧冀曦心道这小子有时候还挺机灵的。

    徐怡然这些笔记写得更像是一本回忆录。如果她没有死而成为了大人物,这东西是可以拿给出版社,冠上一个类似于《敌后潜伏实录》的名字,而后畅销的。只可惜她死了,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人物,历史注定会将她遗忘。

    他不清楚当徐怡然怀揣死志的时候,是以怎样的心情在面对这本笔记。他从里头看见了青浦特训班的徐怡然,也看见了听闻长沙城一夕被焚、家破人亡后不知所措的徐怡然,还看见了七十六号里的徐怡然。

    “......把我派进了档案室,我更能看见戴笠手下那些人是怎么被抓起来严刑逼供的。这起初有一点快意在里面,但接着我就意识到这不应该。烧长沙的不是他们,救中国的却是他们,我因一时之气,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令萧冀曦啼笑皆非的是,他还在里面看见了徐怡然对他和白青竹的一点描述。

    “同在档案室的那一个,名字有些熟悉。记起小妹那一家修道院的资助人里头有一位名字极为像的,等看过她档案,果然是一家人。不知道一家人怎么生出这样南辕北辙的性子,她哥哥是爱国商人,她倒成了卖国贼,不过我也是,因而没有资格说她什么。日日对着这人倒也罢了,她身边那一个更让人窝火,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看见他笑的时候,都有种想要给他一拳的感觉,这很奇怪,七十六号里本也不乏从国民党军队里退下来的,偏偏他给我感觉例外。”

    萧冀曦摸了摸自己的脸,对徐怡然没有把想法付诸于行动这件事表达了由衷的感谢。难为徐怡然每次见到他还都能心平气和的说上两句话,这份涵养功夫可不是一般人能比拟。

    再往后,写的就是那个神秘人物的事情了。徐怡然的字迹到这儿也变得有些散乱,想来是内心激动难以自制。

    “从白先生死讯传来那一刻起,我就知道自己非得做些什么不可,但不知这怒火该向谁而发,就在这时候我接到了一封信,信上告诉我白先生本有机会逃出生天,但是驰援的队伍里就混着内奸,因此梅机关准确的知道了他的逃离路线,信上还很详细的写了那一天救援者的名单。这时我总算觉得自己还有一点用处,因为丁默邨还用的上我,有些消息我总是能拿到手。”

    萧冀曦瞳孔骤然一缩。

    知道内奸出在救援者队伍里的人有几个?左不过梅机关几个,当时的行动处几个,这样一想,盘查这位神秘写信者时要注意的范围便可以大大的减小了。

    他急忙接着往下看。

    “那人把消息留在了我的报箱里,所以我回他也是用的报箱。我问他何以确信我要报仇,他答复如果他看错了,不过是换个人的事儿,但他希望自己没有看错。”

    萧冀曦也跟着把日记本的边缘捏出了一点皱褶。

    这人是认识徐怡然的。

    他记得有一个人在徐怡然甫一进七十六号,就对她展示出了极大的兴趣,一直以来都在她左右阴魂不散,直到后来见徐怡然油盐不进,才歇了攻势。这是当初七十六号里的一件笑话,没人认为其中有什么猫腻,因为这人总是希望能在同僚之中为自己找个伴。

    萧冀曦忽然笑了一下。

    不过田村忠太的角度看不见他的表情。

    萧冀曦坐在那里,慢慢地看完了剩下的东西。上面剩下的都是徐怡然和那人之间的书信往来,把一个大胆而疯狂的诡计记录了下来,写他们是怎么一步步把这个影子引诱上钩的。

    左不过还是用狡兔死走狗烹的那一套,说丁默邨对日本人不满,希望能借他的口得些信息,事后附赠一张去香港的船票云云。

    但那已经不重要了。

    萧冀曦想,他终于找到了那个神秘的人物。

    或许,也是在同时找到了盗火者。

第五百零四章 要挟

    萧冀曦僵在原地半晌没有动,田村忠太也开始意识到有些不对劲,不由得抬头问了一句。

    “萧处长?”

    萧冀曦回过神来,对上田村忠太的目光,默不作声地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天蒙蒙亮的时候,萧冀曦总算回了家。白青竹还在门厅里等着,显然也是半宿没有睡成。她正在沙发上支着下巴假寐,听见开门的声音睁开眼睛的一瞬间却已经警醒起来,还顺手握住了口袋里的枪。

    她的动作让萧冀曦蓦地觉着有些心酸。

    “田村君辛苦了,进来坐坐么?”他扭头问道。

    田村忠太果然没有应他的。

    关上门的一瞬间,萧冀曦感觉自己的腿一软,不过他没有跌在地上,而是被白青竹一把扶住了。

    白青竹一眼看见他就知道事情有点不对劲,萧冀曦的神色有些奇怪,带着些震惊和惶恐。

    “你怎么了?”她低声问道。

    萧冀曦一把抓住了白青竹的手腕,总算还记着收了几分力气。

    “我知道盗火者是谁了。”

    白青竹愣了一下,脸色变得十分古怪,萧冀曦想,这消息一时之间来得过于突然,白青竹不能接受也是正常的。

    “准确的说是我猜到的。我只是有些心惊。”萧冀曦叹了口气,挪到了沙发上。“这个周末,我要去问一问他。”

    “你要正面和盗火者对上?那太危险了!”白青竹想也不想地反驳道。

    她觉着心惊肉跳,但不完全是因为盗火者的身份被猜到。

    而是因为那一瞬间她不知道自己该担心谁的安危。

    信仰与爱情之间的分歧是一道鸿沟,如果哪一边都不选择,那必然是粉身碎骨的下场,而选择又太过残酷。白青竹一直以来都半是安慰半是催眠自己,现下国难当头,两边不说精诚合作,总不会互相掣肘,但是现在她很清楚,决裂的那一天已经愈来愈近。日本走到今天,在战争中已经是个必败的下场,等到日本人投降的那一天,恐怕两边会立刻开战。

    萧冀曦疲惫地一笑。

    “你放心,他不能拿我怎么样,而我也不会伤害他。他的确是个潜伏的好手,这么多年了,他都未曾暴露。但是这次他有些心急,我不清楚这是为什么,但我想,也很快就会有答案了。”

    白青竹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问道:“他是谁?”

    “明天——不,今晚。今晚你就知道了。”萧冀曦并没有把自己的猜测告诉白青竹。这件事情在坐实之前,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今晚你自己一个人回来要注意安全。”

    白青竹应了一声,神色还是显着有些犹豫。

    萧冀曦只当她是不放心自己,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被白青竹甩开了。

    她在犹豫,犹豫该不该报告组织盗火者已经暴露的事情,但是随即又觉得没有必要,至少现下还没有。在日本人倒台之前,萧冀曦会选择跟盗火者合作,这是毋庸置疑的。

    萧冀曦几乎是在处长办公室里睡了一天。左右现在政治保卫局半被架空,他没什么事可以做。徐怡然的事情虽然有了眉目,但铃木薰这次没有下放调查的权力,肯定是在提防着藏在保卫局里那个写信人。

    万里浪却不管这一套,他只觉得是行动处办砸了差事,让他在日本人面前没脸。他本来就是靠着出卖李士群才有今天的位置,这群汉奸人人都是卖主求荣的好手,但是万里浪这次的嘴脸过于急功近利,让自己的同侪也觉着不齿,他现在唯有愈发卖力地抱紧日本人的大腿才能求得一线生机,自然会大为光火,所以等应付完了日本人的发难,第一件事就是把萧冀曦叫过去训斥了一顿。

    他也是存心下萧冀曦的面子,训话的时候连门也没有关,就任由往来人看着一个处长被骂成狗血淋头。这是无可厚非的,萧冀曦身后的背景在每况愈下的政治保卫局里算是独树一帜,万里浪最忌惮的就是萧冀曦,生怕哪一天自己的位置就被抢了。

    萧冀曦想,这还是铃木贯太郎做决议长的事情没传到国内,要是传回来了,他真担心万里浪狗急跳墙直接派人暗杀自己。他倒是对挨骂这件事没什么意见,没脸只是一时的事,万里浪做得太过分了,铃木薰也会站出来。他只是觉得这一场训话有些过于吵闹,让本就缺乏睡眠的他愈发头疼。

    所以萧冀曦出门的时候,脸色沉沉的不大好看。外人见了只当是他被训了心情不好,没人敢触霉头。倒是油耗子迎上来很关切地问道:“处长,您没事吧?”

    萧冀曦起先没有答话,用眼神示意油耗子跟上,等走远了旁人听不见他说话,才哼了一声。

    “我没事,只是被万局长这样的人训了,心里不痛快是难免的。”他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又看油耗子一眼,笑道:“耗子,晚上有事吗?我做东,请你喝酒。”

    油耗子一愣,跟着笑了。

    “怎么能叫处长请呢,要请也得是我请。”

    “总归是我薪水高,你家里还有个老人要养,不能胡花乱掷的。”萧冀曦拍了拍油耗子的肩膀,笑容愈发的亲切,他其实吃不准自己这时候提到那位老人会不会起反作用,只是觉得不能没有任何保护措施的就开启一场鸿门宴。

    他一直觉得自己了解油耗子,而且手上抓着油耗子的把柄,不用担心此人反水。但直到昨天,才惊觉自己或许一直没有真正地了解过这个人,幸而时机还不算太晚,眼下他还是掌握着主动的那一方。

    油耗子听见他这句话,眉梢微不可闻的一跳,但是脸上笑容未变,还是道:“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萧冀曦满意地点点头,此时两人已经走到了档案室的门口,他抬手敲门,开门的是新配给白青竹做副手的那个小姑娘,因为年轻,看见萧冀曦时显着有些惴惴不安。

    “小庄,告诉青竹一声,我晚上跟耗子出去,就不回家吃饭了。”

第五百零五章 你在第几层

    庄敏应声的时候显着有点慌张,跟着把门就合上了。

    萧冀曦对着档案室的大门一头雾水地摇了摇头,一时间没弄明白这姑娘为什么一副视自己为洪水猛兽的模样。

    这时候油耗子在他背后说话了,声音微沉,听着比平时是稳重了些。

    “她怕您也是理所应当的,档案室已经有两位叛逃了,她怕自己不明不白地也被怀疑上——其实,现在档案室可不是什么好去处,所幸里面已经不放什么要紧的东西,也因此,有有背景有能力的都不必来,这个小庄,分到的是一件随时可能掉脑袋的苦差啊。”

    萧冀曦半转了身,看见油耗子与往日不同的表情,不知道是不是有心理作用夹杂其中,他总觉得这个素日瞧着獐头鼠目的家伙,现下却似乎有些正气凛然。

    然而最终他也只是一笑。

    “酒还没喝,怎么就先说起醉话来了,也不怕被别人听见。”

    油耗子若有所思地看了萧冀曦一眼,也报以一个微笑。

    “处长说的是,大概是我接着邀约太过高兴,一时口不择言。”

    两个人肩并肩走出了保卫局的大门。

    夕阳的最后一缕余晖消失在地平线以下,但天还没有全然的黑,最西边的天空还是一片红色。

    “红得真漂亮。只可惜,夕阳西下,紧跟着就是黑夜。”萧冀曦没有急着坐上车,他靠在车边看了一眼天边的夕阳,忽然感慨道。

    油耗子本轻车熟路的要去拉开驾驶室的车门,忽然停住了。

    跟着他直起腰来,也看了一眼天空。

    “要下山的太阳是红的,可是要升起来的太阳,也还是红的。”他很感慨地笑了起来。“况且太阳不是被黑夜吞没了,它只是藏在了夜幕之后。”

    “黑夜总会过去,可是升起来的太阳是红是白,没人知道。”萧冀曦绕过去,先一步拉开了车门。“说是请你吃饭,这回就让我开一次车。”

    油耗子没有反驳。

    他们去的饭馆似乎过于的僻静和遥远,但是谁也没有提出异议。两人要了一个雅间,上了菜把门一关,第一件事就是四处搜索了一番,也很有默契地同时停了手。

    “这里可以放心说话。”油耗子拍掉了手上的灰。“处长把我拉出这么远来,我都以为处长是要杀人灭口了。”

    “这是我师兄手底下的产业,可以放心说话——要杀人灭口,手段多得是,不用这么明目张胆。”萧冀曦垂眼低笑。“况且你的本事远在我之上,真要灭口,不知道是谁灭谁的。”

    “处长过誉了。”油耗子一挑眉毛。

    “过不过誉,你自己心里有数。”萧冀曦拖过椅子来大马金刀地往上一坐。“盗火者先生,我有两个问题。”

    “能答您的我一定答。”油耗子没有反驳萧冀曦的这个称呼。

    “第一个问题,你是怎么知道我身份的。”

    “开始是猜的。”油耗子无奈地一笑。“我想办法联系上了军统的电讯处是真,但是谁能把这件事捅出来对我来说全然是未知的,说句实在话,您提出来要粉刷办公室的时候我还不敢信,就觉着您是凑巧撞上来的。”

    “怎么,我就这么像个铁杆汉奸?”萧冀曦对他这个说法有点不满,屈指敲了敲桌子。

    “您和铃木长官的关系,还有这一路升迁的顺利,的确很难让人觉得您不是个铁杆汉奸。”油耗子的语气依旧客气,不过话说出来则是极为不客气的。

    萧冀曦一阵气闷,但他知道这是好事。

    “第二个问题,你到底是谁。”他迎着油耗子惊讶的目光,缓缓问道。“你到底是游子浩,还是游子然。你杀唐锦云,究竟是怕她把你认成谁?”

    这问题似乎超出了油耗子的预料,他愣愣看了萧冀曦几秒钟,才开了口。

    “我想过你可能会问的很多问题,但是没有想到你会问这件事,也没想到,你还会记着小云。”

    萧冀曦给他倒了杯酒,动作坦然地推了过去。“没下毒,放心喝。你似乎已经给了我答案,叫自己哥哥的未婚妻,不应该用这么亲昵的称呼。”

    油耗子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接了酒杯一饮而尽。

    这是默认了。

    旁人最多能查到一个顶着自己哥哥身份活下去的游子然,再往深一层的真相,却反而被掩埋。

    “我早该想到的,就算你们是双生兄弟,哪有自己家人都分不出来的道理。”萧冀曦给自己倒了杯酒,只觉得心头有一点发冷。

    他问他自己,能不能对未婚妻这么干脆利落的下手,尤其是在知道了两人在统一战线上之后。

    答案当然是不能。

    他是宁可自己死也不愿意让白青竹受伤害的。

    但是油耗子做到了,诚然他们之间分离多年,唐锦云四下里颠沛流离,而油耗子从军队到七十六号,无论如何也不能称作一帆风顺,可刚才萧冀曦听他叫唐锦云那一声,还是带着款款深情。

    就是这样才更加可怕。

    “你们的信仰。”萧冀曦蓦然冷笑。“就那么的崇高、值得为之牺牲一切?我与唐锦云不过算是合作关系,真要下手也未必有你那样干脆。”

    这话带了火药味,油耗子却不以为忤,反从桌上拿了酒壶,接着给两个人倒酒。“难道你不觉着,你可以为你的信仰牺牲一切吗?”

    他已经悄然改换了称呼,不过萧冀曦当然是一点也不在乎。

    “我可以为党国大业牺牲我自己。”萧冀曦闭了闭眼睛,忽然觉着有些疲惫,他答了话后自己都觉着诧异,觉着不该在一个共党面前说这些,可话匣子打开了,就合不上。“我也知道,我的战友眼里,必要时我也可以牺牲。只可惜,我从未习惯去牺牲别人......不过,也只是未曾习惯,我还是已经见证了太多的牺牲,其中也有为我而牺牲的。”

    油耗子似乎有些动容。

    但他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你威胁我出来点破了身份,不只是为了说这些吧?”

第五百零六章 合作

    “也只是威胁而已。如果你不出来,我还真就不能拿你怎么样。”萧冀曦苦笑起来。“至少眼下,咱们还不能算是敌人。”

    这句话要是能有机会跟白青松说,萧冀曦只会觉着高兴,但此刻和眼前人这么说,他却觉得有些心虚。

    两家的确还不能算是敌人,但也仅止于此了。说是统一战线,可国民政府此前视共党如仇雠,现下亦不肯放松,若谁说两家能在战争结束后立刻亲如兄弟,那很明显是在骗鬼;而双方多年里积攒下的血债,也不是三言两语就可以消弭的。

    油耗子显然也清楚这一点,所以笑得有点讽刺。但他笑了两声,还是说道:“整个军统里,恐怕只有你这么说我会信。”

    “怎么,我看起来很可靠?”

    油耗子摇了摇头,却没有给他解释原因。

    萧冀曦也不想再废话下去,开门见山道:“我是来跟你谈合作的。”

    “合作?愿闻其详。”

    “你把毛森放了,军统局欠你一个人情,这件事本不该由我来管,不过说句实话,我觉得再不会有旁人管这件事,你想讨人情,也只能从我身上讨。”萧冀曦见油耗子摆出了一副要长谈的架势,知道最困难的事情已经办完了,于是坐回去,先扒了两口饭。

    他是真饿了,说正事也不差这一时。

    油耗子脸上浮现出了哭笑不得的神情。

    “我本以为你的豁达是装出来的,没想到是真的。”

    萧冀曦从碗沿上抬眼看他,道:“豁不豁达我不知道,饿了倒是真的。皇上不差饿兵,共党虽穷,应该也不差——再说,今晚是我请客。”

    油耗子仿佛头一天认识他一样,又认真的打量了萧冀曦一番,最后叹了口气。

    “真可惜,咱们要是同志,应当很聊得来。”

    “我也是这么觉着的。”萧冀曦认真答道。“论起潜伏来,我其实不如你。方便问一句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做的共党么?是在军中,还是在七十六号?”

    “从军校。”油耗子爽快地答。这也不算什么大秘密,萧冀曦已经说出了合作两个字,二人在些不重要的事情上坦诚些,于彼此都有好处。

    “那你本事大,运气也好。”萧冀曦想起当年军校考核前那个惶惶然的夜晚,不由得感慨道。“我们那一期也出了通共的学员,连夜就被抓走了,从此再没有音讯。”

    “第十期学员被抓,这件事当时在军中也传得很开。”油耗子也端起了碗,他发现对着萧冀曦的时候,不能全然以常理度之,否则一定会把自己弄得一头雾水。“不谈合作反而叙起旧来,看来你时间很充裕。”

    “咱们都已经是闲职了,时间当然充裕。”萧冀曦笑着为他倒酒。他们两个人之间谈主动被动其实很难,两人都知道了对方的底细,鱼死必然网破,只能叫日本人从中获利,聪明人绝不会这么做,所以吊一吊油耗子的胃口,算是报了他此前把自己蒙在鼓里这么久的仇。

    诚然也不能算仇,最多算是点怨气。

    油耗子应该是看出了他的想法,也跟着不慌不忙起来。

    “救毛森不是我的意思,是他自己抓住了机会。老实说,我一点都不想让毛森出狱,他欠我们的太多了。不过,事情已经变成这样,我也不会在这当口再跟他为难,毕竟现在是国难当头。”

    “说实话,我真不知道若是反过来,我们的人会怎么做。”萧冀曦停了筷子。“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更重要的是将来,铃木咬死了保卫局里还有内奸,我想与你合作做一场戏,再送一个人出去。”

    “再送一个人?你是聪明人,铃木可也不是傻子。”油耗子嗤笑一声。“从言川到任东风,他们都挡在你的路上,如果万里浪下一个被推出来,他立刻就会明白!”

    “我不是为了给自己铺路才把这两个人除掉的。”萧冀曦冷静地答道。“况且从这条路上你也得了好处——但我的确不打算对万里浪下手。万里浪是日本人亲自定下的局长人选,立刻就通了敌,日本人信不信两说,他们的脸上也不大好看,要是一怒之下裁撤整个政治保卫局,咱们两个就再发挥不了作用了。”

    “我宁愿自己发挥不了作用。”油耗子低声道。

    “我也一样。但那得是情报战场失去作用的一天。”萧冀曦叹了口气。“很显然现在还不是时候,眼下太平洋战场正胶着,有这样的战场,情报就依旧发挥着作用。”

    油耗子又很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怎么,觉得军统不配这么高的......你们喜欢用什么词儿来着?觉悟?”

    “不是,只觉着你看得这么通透,不应该把自己放在这么高的位置上。”油耗子耸肩。“你知道,现下地位愈高,认定你是汉奸的人就越多。”

    “想把我的形象扭转过来也就更麻烦?我不在乎。”萧冀曦咬着牙笑。“我只知道地位越高,权限总会大些,得着重要情报的几率也就大些。当初去七十六号就是自己请缨去的。只要能把日本人给赶出去,我的命都不算什么,名声又算个屁。”

    油耗子本也不是要劝他,见他说得通透,便转而问道:“那你想要谁做替死鬼?”

    “档案室不能再出事,行动处也不能再出事。徐怡然留下了笔记,上面记了你写给她的信里的一些内容。”萧冀曦对着油耗子一举杯,满意地看见油耗子的脸色因为这句话微微变了。“信中写着,你观察了她很久,所以决定信她。”

    “原来我是这么暴露的。”油耗子苦笑。“你还真是敏锐。”

    “可能是因为我潜意识里注意着你。”萧冀曦坦然接了他的赞美。“若我只提徐怡然的熟人这一条,你能想到哪儿的人?”

    “电讯处。”油耗子接口道。

    “正是电讯处。”萧冀曦点头赞同,向油耗子举了举杯。

第五百零七章 惊问

    油耗子也欣然举杯,这两个人此刻看起来倒是亲如兄弟,看不出这一举杯后头都存着什么心思。

    他们都不肯全然的信彼此,眼下却情愿相信,因为两人此刻的战线确乎是统一的。

    “电讯处的副处长,曾经也追求过徐怡然,不过后来见徐怡然跟着丁默邨出入,主动退出了而已。这次电讯处也出了问题,日本人正不满,里面出一个敌对分子,是他们愿意相信的。”萧冀曦拿出诚意来,先剖析了一番。油耗子静静听着,脸上一丝不耐的神情也无。

    “不过我想,这些你都已经知道了。”萧冀曦看见他这样的神色,反而停了下来。

    “不。”油耗子摇了摇头。“对于日本人的情报,我不如你。”

    “这话我怎么听着有点讽刺。”萧冀曦嘴角一抽。

    “你觉着是就是吧。”油耗子显着满不在乎,大有你能奈我何的架势。

    萧冀曦忽然有点怀念油耗子装出来那做小伏低的嘴脸,虽也叫人不舒坦,好歹比现在要强得多。不过他也知道,明儿再见油耗子,想像今日这样唇枪舌剑一番也不能够。

    想到这一点,萧冀曦也就释然了。

    “那说说看,你对哪儿的情报掌握得多些?”

    “当然是保卫局内部的。”油耗子答。“你进来得高调,又带着日本海军的背景,一路升迁虽快,毕竟遭人忌惮。不过比起军统局一贯的作风,你倒是强了不少。我原本不曾怀疑你,也因着这一点——军统也好中统也罢,出来的人都恨不得鼻孔朝天,你与他们不大一样,自家也没有什么必要再派来一个。”

    萧冀曦听他这样讥讽军统局的人,当然不能装着没听见从气势上落了下风,于是不免要反唇相讥。

    “你们想再找出一个进了上海还能不出纰漏的人做卧底,也不容易。”

    这当然是无稽之谈,萧冀曦心里也清楚,只不过他不想在油耗子面前露怯,军统里头提起共党,钦佩总有,要讥讽时都从一个穷字上入手,他与兰浩淼聊得多了,说起这个也轻车熟路。

    油耗子目光一闪,表情显着有些古怪,萧冀曦看在眼里,觉着这是他无话可说的表现了。

    果然,油耗子不再就这件事发表什么意见,他转而说起了保卫局内部的情况。萧冀曦听着,忽然想起他一早就以消息灵通而闻达于整个保卫局,这么些年来竟然一直没有被怀疑,足证他潜伏的成功之处。

    电讯处那位郭副处长本还做着升官发财的美梦,却没想到会有这样的飞来横祸。

    话本该说到这里就算完了,但萧冀曦总觉得自己心里还压着一块巨石,让他非得问明白不可。他心里有另一个声音反复说着没有必要,但或许是因为酒精的作用,他最后还是没能憋得住。

    “你的情报都很准确,不过我还想最后附加一个问题。”

    油耗子目光一闪,似乎意识到了他想说些什么。

    “请问。”

    “你究竟为什么要杀唐锦云?我相信你在关于她的问题上没有撒谎,那么她认出你来,又有什么关系?”

    “看来你们的关系的确不错。”

    “只能说是尚可,她帮过我的忙。”萧冀曦没有试图隐瞒。“我真正好奇的不是你为什么要杀她,是你究竟如何想,这才是我们能合作下去的基础。”

    “看来你现在不肯信我。”

    “是不敢信。”萧冀曦想了想,补充道:“暂时的。”

    “好吧。”油耗子重重地叹了口气。“我不怀疑小云的决心,但不能赌这一把,当时的情景,就算我调转枪口当即反了,最好结果也不过是和她死在一处,坏一点双双被抓或是抓住一个。你我都知道审讯室长成什么样子,真要赌血肉之躯在那些东西面前还能死守秘密?真要看她受尽痛苦?一枪了事干净,我对不起她,但是对得起更多人。”

    萧冀曦默然一瞬,不得不承认他说的对。

    “或许我不该问这个问题。”最后他抬起头来,报以抱歉地一笑。

    “不,你应该问。”油耗子却像是卸下了什么重担一般,微笑起来。“开诚布公的合作嘛。就是不知道作为回报,你肯不肯答我一个问题。”

    面部表情是一样很神奇的东西,萧冀曦从没看见过油耗子这样笑,然而看见的时候,便不仅怀疑起自己从前对油耗子那些印象究竟是怎么形成的,总归这会他看上去一点都不像是老鼠。

    “你问。”

    “如果有一天白小姐暴露遇险,你会如何?”

    萧冀曦几乎惊起,手也在那一瞬间下意识地伸向腰间的枪,不过他很快清醒过来——就算是要动手杀人,也绝不是在此时此地。

    油耗子显然看出了他在须臾之间转过了怎样的念头,却一点都不惊慌失措。“我只是猜测,猜像你这样的人不会把不知情的人给卷进来。况且我此前看白小姐,也像是个有气性的,不会自己亲兄惨死还无动于衷。若当时她真对事实一无所知,那我们见着的结果可能是她开枪杀了你再自杀。”

    萧冀曦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有道理。

    “我不知道。”他硬邦邦地答。

    油耗子脸上略过一丝失望的表情。

    “总归不会让她受苦,也不会让我后悔。大概会很惨烈吧。不过有一点,如果你在其中出了任何力,我做鬼也绝不会放过你。”

    “共产党人不信鬼神。”油耗子答道。“不过,我现下也看不出激怒你的必要。”

    “我希望如此。”萧冀曦盯着油耗子。“和你为敌一定是件让人头疼的事情。”

    萧冀曦离开了。但是油耗子却没有急着离开,他盯着房门愣了一会,才露出了一个微笑。

    看来,虽然做的是潜伏任务,他的同伴运气却还算不错。人就是这么一种奇怪的生物,牺牲自己从不是最难的一件事,而就算能硬下心肠牺牲旁人,也未必会乐意看见自己的同伴被他人如此对待。

第五百零八章 天方夜谭

    那一天的谈话仿佛只是一场梦境。因为第二天再见油耗子的时候,所见还是素日那个贼眉鼠眼的家伙,萧冀曦简直要怀疑起自己的记忆来。

    油耗子见了他,也是跟往常一样的问好。只是两人视线交错的时候,都露出一点会意的神色。

    萧冀曦目光一转,望向了电讯处的方向。

    这件事他不打算亲自动手,先前油耗子问话的时候固然是有讽刺的意味在里面,过去揪出来的那两个所谓内奸倒下之后,他总是最大的受益者之一。言川倒还罢了,任东风与他却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而先前叛逃的丁岩和他也曾有不浅的交情,如果这一回,他在跟电讯处扯上关系之后,电讯处的副处长忽然又成了卧底,那可真就是把旁人都当傻子了。

    只是不亲自出手,也不意味着就没有办法。油耗子那边也差不多是同样的情况,不过萧冀曦一开始找他合作就不是为了叫他替自己出头,他是想要利用油耗子自己的资源人脉。

    萧冀曦感觉得到,油耗子是潜藏相当之深的一个卧底,共党内部都不一定有多少人知道他的身份,乃至于盗火者这个名号可能都是在日本人说出来之后才为人所知的,现下盗火者明面上是已经死了,知道油耗子存在的人肯定变得少之又少,不过兵贵在精而不在多,知道油耗子身份的人肯定不简单,能帮上的忙也就更多。

    战局似乎日益明朗了起来,从伪政府最高层开始,到下头的一应部门,都显着人心浮动,这时候还肯塌下心来干活的人就凸显了出来,他们之中要么就是真揣着一腔没有用在正途的理想,要么就是知道自己陷得太深回不了头,只能期待着日本人赢了给自己一个好归处,这两种人都是现下的日军所需要的,其中就包括了现下政治保卫局电讯处的副处长郭治。

    郭治从保卫局还是七十六号的时候,就显着与周围的人大不一样。他从不会拿七十六号的恶名为自己谋取些什么,甚至于还会做点善事,有些小型的慈善晚会上还能看见他的身影。

    他看上去是个好人,但他心甘情愿给日本人做事。日本人要维持共荣圈的谎言,自然一手胡萝卜一手大棒,七十六号是那根棒槌,但是棒槌上还拴着郭治这样的胡萝卜。很难说二者谁更可恶一些,不过军统对付汉奸从来简单粗暴,对于那些没有策反可能的,直接行刺显然更省力些。

    本来军统锄奸的名单上一直有郭治,但是这厮机警的很,一直把自己置于日本人的视线之下,加之他在外声明不显,杀他所能起的震慑作用微乎其微,竟也让他一直活到了今日。

    萧冀曦想,可能有时候真有天意。留郭治到今天,就是为了帮他们的。

    兰浩淼知道萧冀曦要和共党合作,起先是十二万分的不愿意。

    “日本人已经是必败的结局,你现在跟共党示好,小心以后有人借此攻讦。”

    “现在军统上下有几个知道我是自己人的?一个个都恨不得将我除而后快,我现在做什么,他们根本就不会关心。”萧冀曦很明白,兰浩淼的不赞同并不完全出自于他对共党的成见,其中更包含了一点关心,而且,兰浩淼毕竟也是他的上司,他还是愿意多解释几句,毕竟后续的行动还需要兰浩淼支持。“我接下来想干的事情,光靠一个潜伏组根本就完成不了,你把军统上海站都调给我用,也未必就能完成。”

    “口气倒是不小——全上海站的人,我倒是得能调得动。”兰浩淼哼了一声。“我看你是自由散漫得太久了。今天找你,是因为上峰给我下了任务,叫我调用一切可用之力量,不惜一切代价拿到日本对太平洋战局的分析报告,如果有可能的话,探明他们对马里亚纳群岛进行的军事布防和后续作战计划。”

    萧冀曦眉头一跳。“这样的东西怎么可能在中国,在上海拿到?上面是疯了吗?”

    “不。上面这么做,还是有依据的。”兰浩淼一脸严肃地摇了摇头。“日本海军联合舰队现下的司令官小泽治三郎,当年从海军大学毕业的时候,曾经以海军少尉候补生的身份在宗谷号上进行训练航行,当时宗谷号的船长是铃木贯太郎。”

    听见铃木贯太郎的名字,萧冀曦立刻就知道自家上峰打的是什么主意了,但他还是皱着眉头反驳道:“就算有这么一层关系,铃木薰也很难拿到这些东西,就算他能拿到,也绝不会给我看。”

    “我的意见恰恰相反。铃木薰一直和铃木家有着密切的书信来往,这些年他在华的很多举动都是出自海军的授意,其中也有很多意见是铃木贯太郎给他孙子提出来的,这种情况下,这些家书里应该会透出不少东西,因为铃木贯太郎需要一个接班人,而铃木薰大概就是眼下他最满意的人选。”兰浩淼笑了起来,萧冀曦看见他这笑容就恼火,在这笑面前他好像又变回了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年轻人,但此时他也只能默默地听着。“而且,梅机关作为一个情报枢纽,也能拿到很多美国的情报,对太平洋战局进行分析估计,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家书的事情倒是简单,暂且不提。”萧冀曦颇感头疼。“但是就算梅机关对太平洋战场进行评估,这种东西也必然是最高机密,我拿不到。”

    他不是一个轻言放弃的人,但也不打算只身闯进梅机关去偷评估报告,而这则可能是拿到报告的唯一方法。

    “本来我觉得是没什么可能,正打算回绝上峰。”兰浩淼狡黠地一笑。“但是你正在这时候和我提起来跟共党合作陷害旁人的事情,我又觉得这事会有点转机。你可以说服铃木薰,拿一份假的评估报告钓出内奸,而从假的评估报告身上,我们就能发现拿到真报告的方法。”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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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君整肃乾坤清介绍:
烽火已燃,山河飘零。
百无一用是书生,书生却有报国志。
圣贤教诲,亦有为万世开太平。
虽刀山火海千夫所指,往矣。
满腔碧血荐轩辕,一片丹心留汗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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