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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怒海苍岚     为君整肃乾坤清txt下载     为君整肃乾坤清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百零九章 家书

    萧冀曦听了这话,只觉得一头雾水。

    “我倒不明白,怎么从假报告上头就能看出真话来。”

    “假报告也不能直接丢在大门口任人参观,总要有个地方藏着。而且如果他们能在短时间内就拿出一份假报告来,那就证明报告的确存在。”兰浩淼拍拍萧冀曦的肩膀。“这任务确实艰巨,不过我有信心你能做好。”

    萧冀曦点了头。“我这就回去准备。”

    “等等。”兰浩淼把他拽了回来。萧冀曦不明所以地看他一眼。

    “这份情报没有你重要,明白我的意思吗?”兰浩淼一脸严肃。

    萧冀曦微微一愣,而后觉得眼眶有些发热。

    “这是你的意思,还是上峰的意思?”

    兰浩淼默然一瞬,干巴巴道:“难道我的命令还不够么?”

    “够。”萧冀曦一笑。“我只是想知道我究竟应该领谁的情。”

    “不用领我的情。我是怕沧海和师父——”兰浩淼话说到一半就不肯再说,把萧冀曦给推了出去。萧冀曦只当他是提起沈沧海不好意思,还嘲笑了他一番。

    萧冀曦总不愿意深更半夜去登铃木薰的门,因为不知道会看见些什么,或者是不愿意打扰这两个相处时间越来越少的人。

    铃木薰开门出来,表情不大好看,手里还捏着一封信。

    萧冀曦打趣道:“怎么,我打扰到你了?”

    “没有。”铃木薰把信纸塞进了萧冀曦手里。“你自己看......幸而阿瑰是看不懂的。”

    萧冀曦看他这幅神情,敛了嬉笑颜色去看手里的信。

    “总不会是你家里要你再娶一个。”他一边嘀咕一边把信飞快地看了一遍,但紧跟着神色就变了。

    “是你们家哪位疯了?”萧冀曦把信把桌上一拍。

    “总不能这么说。”铃木薰无奈道。“他们也是出于好心。”

    “好心?好心就是想把她一个人弄到日本去?是你做了什么事让他们觉得需要一个人质吗?”萧冀曦忍不住拍了桌子。

    “你小点声。不是我做错了什么,恰恰相反,是他们见没法说服我放弃阿瑰,想要让阿瑰回后方去,好让我少个软肋。”铃木薰一脸的无奈。“我是趁她睡了才敢给你看这个,幸而她是看不懂的——”

    “看不懂,但是能听懂。”虞瑰在他们身后轻声说道。

    萧冀曦差点把脖子给扭了。

    “我不去日本。”虞瑰站在楼梯上,手里还捧着个茶杯。她从上头往下看这两个人,谴责的眼神让他俩一齐低下了头。

    萧冀曦把头低到一半想到,自己心虚个什么劲,但是觉得这会儿再抬头也不合适。

    “我和你们家那些人没关系。也不需要被保护,留下来我能活,你送我上船,我肯定跳海。”虞瑰好像没看见他们的表情,自顾自的把话给说完了。

    铃木薰显着有些手足无措,他把那封信慌慌张张往怀里一塞。“我不会让你去,你放心,我能说服他们......总归你信我。”

    萧冀曦觉得自己今晚不该来,但紧跟着又觉来的正是时候。

    估计他要是不来,接下来的流程应该是两个人抱在一块掉眼泪,但既然他还戳在一边,这一场景显然就不能发生了。

    虞瑰转头看萧冀曦,两个人的目光在空中一触,随即分开。虞瑰心知萧冀曦这时候来一定是有事,铃木薰也绝不会让自己在一边听着,所以也没有留下来。

    “我现在走的话,是不是你还有机会把这段给续上?”萧冀曦无奈地问。

    “说正事吧。”铃木薰没理会他。“我知道如果没有什么要紧事的话,你是不会来的。”

    “的确有正事。我想管你要一样东西,用来引出保卫局里的内奸。”萧冀曦正色道。

    “什么东西?”

    “梅机关对太平洋战局的分析评估,如果有可能的话,再加上马里亚纳海域的布防资料。”萧冀曦看着铃木薰骤变的脸色,气定神闲地补充道:“当然,是假的。”

    “为什么突然要太平洋战场的东西?”铃木薰皱着眉头。“梅机关针对的是在华的反对势力,不是太平洋战场。”

    “但是梅机关里有很多优秀的情报分析人员,而且你有海军背景,对太平洋战场的局势肯定比旁人要了解,就算是编也能编一份出来。”萧冀曦一本正经道。“现在国民政府跟美国合作,肯定会帮着美国人搞情报,而且如果美国能在中太平洋战场上取得些成果,国内的局势也会有所缓解,至少不用再像之前那样让美军的飞机在自家地盘上起飞了。”

    这缓解二字是什么意思,铃木薰再清楚不过。

    “美军打着绝对国防御圈的主意,国民政府倒是很有可能也对此上着心。”铃木薰咬牙道。“帝国在太平洋战场一败再败,除了将领无能以外,未必就没有旁的原因,此前的报告也未必就没有被泄露!”

    铃木薰眼见着又要一拳锤在桌子上,到一半却生生的刹住了,估计是想到虞瑰还在上面睡着。萧冀曦猜虞瑰眼下睡不着,不过也不用提醒他这个。

    “我立刻向柴山长官请示,洒出饵去,看是谁来咬钩。”铃木薰很快就被说服了,这件事也容不得他不答应,这内奸如果真的存在,而且要冲着真情报去的话,他们的损失肯定会更大。

    铃木薰忽然叹息了一声。

    “我刚听到你说到太平洋战场的那一瞬间,其实在想,如果防御圈破,我倒是不用再担心和阿瑰分开了。”

    萧冀曦明白他在说什么。

    如果马里亚纳群岛落入美军之手,美军的飞机就能在其上得到充足的补给,进而轻松地轰炸日本本土,那时候究竟什么地方安全还不一定呢。

    他面上只是笑着对满脸愧色的铃木薰道:“这倒是没什么,想想而已,论迹不论心嘛。”

    背地里却觉着有些心酸。

    铃木薰这一腔深情是真的,他们两个之间的国仇家恨也是真的,那个注定悲惨的结局,更是真得不能再真。

第五百一十章 风声

    铃木薰显然是说服了柴山兼四郎。

    梅机关做起假消息来倒还算像模像样的,前后不过一个礼拜,就有风声传了出来,说是太平洋战局失利,梅机关也奉了上命开始对战局进行分析,这消息也传进了保卫局里,但是保卫局的人听着就是另一种意思了。

    万里浪还为此专门给这些处级的干部开了个会。

    “最近的传闻你们也都听见了,都说说看吧,觉得是怎么一回事?”

    萧冀曦知道自己说出什么来,万里浪都未必会信,所以没有急着说话,坐在那里眼观鼻鼻观心,打定主意不当出头鸟。

    总是会有人说话的,尤其是万里浪的那些个嫡系。

    果然就有人开了口。

    “属下觉着,这消息意外走漏,现在能做的就只有封锁消息,不然会引来各方注意——旁人倒也罢了,要是军统或是共党也上了心,事情就有些不可收拾。”

    有他开了头,其他人也就纷纷罗唣起来。

    有说要揪出随意散播流言的人杀鸡儆猴,也有人说保卫局现下的情景不比从前,小心把自己也给搭进去,还有人说再怎么样保卫局也是为日本人办事,不用这么瞻前顾后,该出手时就得出手。

    萧冀曦盯着眼前的茶杯,因为人拍着桌子说话,茶水正在杯里头晃荡着,连带茶叶梗在里面浮浮沉沉,看着还挺有意思的。

    赵平被提了副处长,但眼下这局势,萧冀曦不说话,他也觉着没什么话可说。且这些年来他也看明白了,处里真正不好惹的就是他边上坐这个瘸子,人人都看他是个不顺眼,可偏谁都没能扳倒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越升越高,一路顺风顺水,这固然有靠山强硬的关系,可也证明这小子本来就是个滑不留手的。

    万里浪当然不会任由萧冀曦沉默,直接点了白青竹的名。

    “小白,你在档案室工作了这么长时间,应该对档案管理有些心得,说说看,你觉着这份分析报告现下存在梅机关里的消息,是怎么流出来的?”

    万里浪挑的时机很准确,现在正是人人都讨论到兴头上的时候,这会万里浪直接点了她出来,众人的目光齐刷刷的盯了过去,其中各种意味都有。

    白青竹倒是没被这阵仗吓着,但是她也知道在万里浪面前必要藏拙,不然也就没有她接着发挥的余地了,于是起身的时候赶紧把头一低,声音细听也有点惶恐。

    “属下只觉着,梅机关的档案室只有把守更严密的份,能管着档案,头一条就是要能保守秘密,所以这件事不应该是被档案室的人意外传出来的。”

    萧冀曦在肚子里暗笑一声。

    白青竹也知道这个计划,眼下这么说的时候,嘴上只说梅机关的档案室不会泄密,其实就是在暗示旁人往“没人会泄密”这件事上想,只不过她不愿意显着自己太机警罢了。

    万里浪应了一声,听不出是个什么意思。

    外人看来,白青竹当初进七十六号是借了萧冀曦的势,所以对她本人倒都不了解,难免存着几分轻视,这也得益于白青竹在人前很会装样子,给足了萧冀曦面子,她本人的存在感就越发之低了。

    所以现下听白青竹这么说,自觉面子被驳的几个当即就要反驳。

    萧冀曦赶在他们说话之前把椅子推开站了起来,起身的时候他扫了一眼万里浪,正对上后者似笑非笑的眼神,于是他知道这不是错觉,万里浪问白青竹,就是想逼着他说话,他说话当然不会乱说,肯定有铃木薰的意思在里面,有了他的意见背书,保卫局在这场风波里就不会做出错误的选择。

    萧冀曦想,这老小子还挺看得起自己的,或是说看得起铃木薰。

    不过歪打正着的,他还真问对人了。萧冀曦和铃木薰定下这个计划来,本也没想就目的瞒着什么人,只要外人都觉得这份评估报告会是真的,那这对于想要拿报告的人来说就是个光明正大的阳谋——东西已经拿出来了,值不值得你们冒险,那就得看你们怎么想。

    因为这次有萧冀曦和油耗子联手,军统和地下党都知道内情,中统那边则有萧冀曦去通知,倒也不用担心真把自己人给钓出来,至于怎么让铃木薰觉着被钓上来的是郭治,那还需要看看事态的发展再做决定。

    虽没打算瞒着旁人,可萧冀曦也知道不能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得那么直白。

    他站起来之后,屋里稍微静了一瞬。在场的人都知道,萧冀曦是现下整个保卫局里和梅机关联系最为紧密的那一个。

    “只要梅机关不想让旁人知道的东西,那就一定不会让任何人知道,咱们现下的形式,诸位也都清楚,如果梅机关觉得我们需要闭嘴,只怕有一万种办法。现在列位还能坐在这里商讨对策,就说明这件事情是梅机关乐见其成,甚至于原本就想要推动的。”

    他的话说得极不客气,说完之后,四下里也半晌没有动静。

    萧冀曦是故意为之,万里浪非要拿白青竹做笺子,他也不介意就此踩一踩万里浪的脸面,叫他以后遇上这样的事,少打白青竹的主意。

    打破沉默的人竟然是赵平,看来是觉得与萧冀曦之间的关系无法缓和,下定决心要与万里浪搞好关系了。

    “萧处长这话说的太绝对了些,梅机关虽然是皇军的机构,可皇军毕竟也是人,那是人就会有犯错的时候,犯了错找我们来善后还要让人闭嘴,天下只怕没有这么霸道的。”

    “梅机关做的哪件事情不够霸道?”萧冀曦掀起一抹冷笑,也不打算给赵平留什么面子。“萧某都能坐到今日这个位置上,梅机关对咱们来说意味着什么,诸位也都心知肚明,我还是那个意见,流言只怕正是梅机关自己放出来的,不必为泄密的事情担心,只要想一想梅机关为什么这么做就够了。”

第五百一十一章 旧物

    萧冀曦已经把话说得这么明白,在场的人自然都能听懂,只是他说得太直白,一时间反而没人敢认——认什么?认下梅机关对他们存着防范,要从他们之中抓一个内奸?

    一时间满座寂然。

    萧冀曦不急,反正白青竹也被困在这儿,没有机会先一步回家去做饭。他像是忽然对桌子上的一圈水渍起了兴趣,正饶有兴趣地打量着,看那架势是能欣赏到天荒地老。

    这时候他有点怀念油耗子。今天这大会油耗子级别不够没能到场,要是有他在就一定不愁没人接话。想到这一点,萧冀曦忽然意识到以往似乎也有很多次,油耗子顺利的帮他把话圆了下去,很多戏没那家伙是能唱,但唱不到那么圆融如意。

    原来油耗子才是真正总被小看的那一个。

    萧冀曦平静地在心中计数,等数到一百出头的时候,才终于听见了声音。令他很惊讶的是,这回说话的是平素不怎么跟人打交道的郭治,本就盘算着从这位身上下手,没想到他倒是自己迎上来了。

    “这话说得仿佛是梅机关的长官们在怀疑局里各位。”郭治缓缓道。“未免叫人有些寒心。”

    “咱们这一行,哪还有什么人是一腔热血的。”萧冀曦低笑了一声。“难道列位之间便可以全副身心地交托不成?只是这回梅机关做得露骨,想来是情报太过重要,他们急了。”

    郭治叫他噎了一下,萧冀曦趁这机会,便把整件事的利害都给剖析了出来,甚至于还说到了马里亚纳群岛对日军的重要性,听得一众人等目瞪口呆。

    这事情人人都晓得,可是谁也不敢这么大刺刺地就说出来。

    倒是赵平感慨道:“到底还是处长你有底气,不但知之甚多,还能不吝赐教。”

    “赐教谈不上,只是诸位若都明白了,说起话来就更轻松些。”萧冀曦仿佛没听出他话里的机锋一般,说着还向四下里一扫视。“至于有没有人会冒死打这份报告的主意,那就要看咱们的对手觉得这情报有多重要了。”

    万里浪此时有些坐不住了,他担心再叫萧冀曦这么说下去,能把整个保卫局都给说进去,这局长的位置他刚坐了没几个月,可不想这么快就下台,于是赶紧寻了个空当叫散会,萧冀曦抽空看了一眼表,挺好,虽然耽误了这么长时间,可也没耽误下班。

    萧冀曦收了表要往外走,郭治从他身边经过,忽然盯住了他的怀表。

    “萧处长这表似乎有些旧了。”

    萧冀曦手上拿着的是从白青松那换回来的那块表,至于白青松自己的,现在应当在张芃芃手里,富足时是个念想,来日潦倒了也可换点钱财,萧冀曦手里这块年岁已然不短,虽没有像它兄弟那样惨遭飞来子弹,但表壳上也有了些斑驳的划痕,款式也老旧,在外人看来和萧冀曦现下的身份不相匹配。

    现下郭治来说这个,大概就是想要恶心他一回,以报方才反唇相讥之仇。萧冀曦本不想搭理他,连带白青竹连上过也有些愤怒颜色。只是萧冀曦刚要把东西揣回兜里,忽然心头一动,手便停下了。

    “故人的东西,怎么,郭处长有什么见教?”

    萧冀曦的语气不大可气,固然没有明晃晃地将副字儿说出来打脸,只是那语气听上去也差不太多了。

    郭治又被他噎住了,盯了一眼那怀表没能说什么,只好先行一步。

    萧冀曦和白青竹也慢慢地下楼去。萧冀曦还是不愿意拄着拐杖的,但是也不得不承认这旧伤愈发的难缠,现在走路倒还是不成问题,但到阴雨天里,早年还是装出来的痛楚,现下则成了真的。

    “又要下雨了。”白青竹挽着他的胳膊,外人看只是寻常恩爱夫妻,不过实际上,却是白青竹正试图替萧冀曦分担些体重。

    “天要下雨,还能管得了不成?”萧冀曦苦笑,低声道:“你怎么不问我。”

    “问什么,问你怎么答了郭治的话?我心里有数。”白青竹也报以一笑。“怎么,你担心我生气?我没那么小家子气。”

    “毕竟是你的东西。”萧冀曦无奈道。“我只怕你心里不舒坦。”

    “没有的事,我哥要是知道,也只会高兴的。”白青竹当即答道,她语气如常,萧冀曦却忍不住在心里一叹。

    她到底还是知道了。

    白青竹其实是水晶玲珑心肝,瞒不住,什么都瞒不住。方才不过是一闪念的工夫,萧冀曦自己脑子里也是个模模糊糊的想法,但是她却已经明白了过来。

    是大幸,也是不幸。

    萧冀曦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只能缓缓地握紧了白青竹的手。

    白青竹也悄悄地回握。

    不过她大概还是有点怨气,回去之后硬是以萧冀曦腿脚不便为由下了厨,当晚他们吃的便只有清水煮面条了,因为火候掌握的不太好,说是面条还有些勉强,说是浆糊倒是更合适些。

    萧冀曦也不嫌弃,盛赞这是面粉本味,其实也不该嫌弃的,若不是他们两个都在保卫局供职,这职位还不低,寻常人家这年月根本吃不上白面,就连伪政府里的雇员,也时常要向精米面里掺些粗粮才能过下去,日本人现在发觉以战养战的路子行不通,便逐渐收紧了政策,听闻日军也是一样,驻扎上海的尚能称得上滋润,日本本土的国民也好军队也罢,都逐渐境遇不景气起来了。

    这仗打到这个份儿上,的确是闻所未闻。

    萧冀曦盯着碗里的面条,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来,问道:“......嫂子怎么样了?”

    这两个字说得艰难,从嘴里出来的时候,还有点凄厉的意味。

    他没脸去见张芃芃,也就一直没有见,不过他知道,白青竹跟他是一样的的,也未必就能答上来。

    结果白青竹真答了。

    “还在老地方住着,日本人原本还在盯,但最近也渐渐散了,我想,过段日子就借旁人劝她迁走......我是万万不能与她见面了。”

    她笑得有些凄楚。

第五百一十二章 等戏开演

    萧冀曦看着她的笑,有点后悔提起这件事来。

    屋子里气氛凝滞,两个人对坐都只觉着不自在,最后萧冀曦端着一摞碗钻进了厨房。

    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只知道张芃芃的处境算不上安全,日本人查不出张芃芃的问题,但是萧冀曦知道,张芃芃决意留在上海一定是有内情的,没准就还与共党有着联系。现在他与共党合作,保不齐就会再与她扯上干系。

    油耗子原本还不知道他打的是什么主意,但今日会上这些话肯定会长了腿似的跑进每一个人耳朵里,油耗子一定能听得出弦外之音。

    果然,很快油耗子就找上门来了。

    不过打着的是送青团的名号。

    这不是油耗子头次送节礼,不过在清明节送还是第一回,旁人看了倒是不觉得奇怪,往常任东风还在处里,油耗子有心投奔也不敢做得太明显,今年境况却大不相同。

    只有萧冀曦隐约猜到了什么。

    白青竹不在屋里。她是特意避出去的,不知道为什么,虽然已经知道了油耗子的身份,白青竹依旧有点不待见他。

    不过这也叫两个人说话能顺畅些。萧冀曦有意无意对着白青竹隐瞒了很多细节,因为他知道这件事太容易出纰漏,想着一旦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还能把白青竹给摘出去。

    “帮我带过去——说起来也可笑,我自己的同志,竟还得托你连着我的份祭奠。”油耗子苦笑起来。“因为我该跟他素不相识的。”

    “你认识他?”萧冀曦听他这么说,反而诧异起来。

    “他替我传过情报,但没见过我。我的身份在组织里是机密,按说你知道了,应该想办法灭口的。”油耗子半开玩笑道。

    “巧了。”萧冀曦懒洋洋地回。“我的身份也是保密的,而且论起灭口,军统局更擅长。”

    两个人都是词锋犀利的主儿,这算是谁也没能讨得了好。他们两个对视一眼,而后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以为你在会上已经是最高水平了,没想到私底下更是好本事。”

    “我都不知道外面传成什么样了。”萧冀曦耸肩。“听说还有一个版本是我把茶杯扣到了郭治脑袋上,也不知道是怎么传成这样的。”

    “再传下去还能传成你砸了杯子逼郭处长吞瓷片呢。”油耗子忍笑回道。“这肯定是有心人添油加醋,为的就是显着你跋扈,再让人联想到是什么人给你撑腰,好散播不满情绪。”

    “万里浪好算计,只可惜没什么用。”萧冀曦想,眼见着铃木薰的祖父在国内一路升迁,这是有人着急了,怕铃木薰在梅机关里也升一升,毕竟科长一做这么些年,也有些不合适。“这主意我喜欢,不过等事情办妥了,也就轮不到我折腾郭治。”

    那时候日本人会动手,他们则可以在一边看狗咬狗的戏。

    “真实情况我也听说了些,你好像已经有了打算,才会散会的时候跟郭治搭话。”油耗子对万里浪的行为没发表什么评价,只若有所思道。

    “是,我打算把另一块表偷出来,只是还没找着合适的人选——”萧冀曦说到一半住了口,因为那一瞬间他想起来,原本是有个很合适的人选的。

    只是已经死了,油耗子亲手打死的,不管他愿不愿意。

    油耗子脸上也闪过一丝黯然,不过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军统的人搞暗杀一流,想来拿件东西也轻而易举吧?”他一转眼又是笑嘻嘻的神色。

    “大概,不过东西在谁那你心里有数。我只问你能不能拿到。”萧冀曦也存了试探的心思,他知道自己多半一无所获,但还是存着一点期待。

    “大概是拿不到的。”油耗子回道。“张姑娘眼里咱们都是杀她丈夫的凶手,你是想叫我上门挨顿打么?”

    萧冀曦看着他的笑脸,没有跟着笑,只是淡淡地回:“你清楚我在说什么。我不了解你们在上海有多少人,但我了解松哥,他不会让身边的人一无所知还被他连累。”

    “我们是有纪律的,你应该相信我们的纪律。”油耗子敛了笑意。

    “也许吧。”萧冀曦无意这时候跟他搞辩论。“我只问你能不能办到。”

    油耗子认命地举起双手。“我知道了,这件事我来想办法。”

    萧冀曦满意地点点头。他知道共党那边出手,他就不担心张芃芃会因为东西失窃而报警了。

    “你帮了我一个忙,我也帮你一个忙。”萧冀曦忽然一笑。

    油耗子不明所以地看他。

    “近日连绵阴雨,我这腿脚又不大利索。青竹也不会开车,所以我想请你帮个忙,今晚带我们上山去。”萧冀曦神色不变。

    油耗子只愣了一瞬间的神,就也跟着笑了。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说点正经的,青竹还有一阵子才能回来。”萧冀曦正色道。“你今天来肯定不光是为了送这个。”

    “我只问你一句话。”油耗子盯着萧冀曦的眼睛。“你是不是想要拿到太平洋战场的评估报告?”

    “是。”萧冀曦爽快地应承。这件事油耗子没有插手捣乱的道理,也必要帮着他完成,共党和美国人没什么联系,国内能对太平洋局势产生影响的,也就只有国民政府。

    “但是现在动手,拿不到真货吧?”油耗子没有移开目光。

    萧冀曦也很痛快的点了头。“怎么拿到真货是我的事,现在你要和我一起操心的,是怎么让梅机关相信,想拿到报告的人是郭治。”

    “这个也不难,不过还是要你多出些力。郭治跟青帮还有些联系,论辈分比你低,所以在局里他不乐意提。”

    “这我知道。”萧冀曦讥诮地一笑。“不过我不能在局里按着他的脑袋让他喊师叔罢了,要是有机会的话我还真想听听。”

    “他私下里做些走私的生意,我想,如果电讯处某天又出了什么重大失误,而郭治此时正忙着他的生意,场面应该会很好看。”油耗子意味深长道。

第五百一十三章 坐享其成的快乐

    白青竹自油耗子跟着他们去了墓地一回之后,连着几天没有见笑影。萧冀曦还真不知道她何以对油耗子有那么大的意见,问白青竹的时候,她也不肯说。

    白青竹也不能说。

    她能说什么?说她怨当年油耗子不肯救人?那也太无理取闹了一点。

    但从她知道盗火者究竟是谁之后,她就总忍不住想,当初如果油耗子肯和萧冀曦合作,未必就不能把白青松从追捕里保下来——但那也不过是一种自我安慰式的幻想罢了,那种情况下他们两个只有互相提防的份儿。

    实际上她的怨气也没那么大,只是半夜里看见油耗子在墓碑前面深深地一鞠躬,不知道怎么心头就有些不舒服,总觉着人已经死了,现在做什么都没有用。

    又过了一阵子,张芃芃家里失了一回窃。她找了警察,不过这年月警察根本管不过来也不想管这些事。原先白青松在上海还算打出了一片天地,但渐渐地他也退出了上海的商圈,更不用说后来出了那样的事,可以说警察不来张芃芃这里敲诈勒索一番已经很不容易了。

    实际上萧冀曦的确为此特意关照过警察局,警察在来自七十六号的威胁面前选择了妥协,尽管萧冀曦这么做有点狐假虎威的意思,但警察局还是不愿意冒这个险,但那也就是极限了,要让他们为张芃芃的事情尽心尽力,还是不大可能。

    好在这回本也没有人希望他们尽心竭力,不过是走个过场。

    张芃芃家里也没丢多少东西,连保险箱都没被人动过,警察来问张芃芃只说是丢了几块银元,这不算什么大事,也就没有人再深究,等萧冀曦知道这件事的时候,还对着这消息好一阵发笑。

    他后来还问油耗子说,这算不算白青松人死了还在给你们交党费。

    油耗子没吭声,可能是不大喜欢他这个玩笑。

    张芃芃是一早就得了知会的,没对外说怀表丢了的事情,警察也不会真核实她丢了些什么东西,这块表很快就会辗转被郭治发现,如果郭治的确与万里浪合作密切而对萧冀曦不满,就不会放过这个在他眼里大好的机会。

    就在萧冀曦想要再说些什么缓和气氛的时候,油耗子望了他一眼,道:“最近郭治有一批货到了上海。”

    “什么货?”

    “烟土。”

    萧冀曦眼皮一跳,他倒是没想到郭治的胆子这么大。

    “他倒是敢。日本人对这东西把控的很严,抓住了没他好果子吃。”

    油耗子冷笑了两声。

    “他有什么不敢的?被发现了也不过是一哭一跪,日本人知道卖烟土的都没什么反叛的心思,只想着往自己怀里搂钱,面上训斥几句,其实还要感谢他帮着祸害人民呢。”

    萧冀曦瞥了他一眼。

    “我这是第一次从你嘴里听见这个词。”

    “我在你面前被扒了个底掉,也就没什么不能说的了。”油耗子耸肩。

    萧冀曦注意到他说话的时候拳头紧紧攥着,想了想,道:“你好像很痛恨这事。”

    “不然的话我应该劝你去对付他们的处长。”油耗子低声道。

    “于公还是于私?我看你真不像是个兼济天下的性子。”萧冀曦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你不应该怀疑我们的理想。”油耗子叹息一声。“不过,也是为我自己。当年要不是小云他爹染上这个,她们也不至于早早的就离了上海。”

    萧冀曦总对他能坦然提起唐锦云这件事感到诧异,不过这件事上也轮不到他说什么,只有转而问道:“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可别再跟我说蕴藻浜,这么些年了,一有事情就是在那,仿佛与我有缘——我听都快听吐了。”

    油耗子脸上的神色总算是一松。

    “也不能回回都是一个地方。这生意不能叫人抓住,他做的小心,都是由人带回来的,明晚上在十六铺。”

    “明天晚上。”萧冀曦若有所思地重复了一遍。“那么,会有什么大事发生吗?”

    “这得请你们动手。”油耗子微笑。“你们军统财大气粗的,想必不会在乎折一两部电台进去。”

    萧冀曦失笑,看来油耗子还是对总从穷这个字上被攻击而耿耿于怀。

    “合作么,总是要各自发挥作用才叫合作,也由是才能长久。怀表的事情多亏了你们,就算我们割电台肉疼,也还是要割的。”

    他没承认财大气粗这几个字。

    油耗子也没揪着这一点不放,他们的合作既稳固又脆弱,稳固于同仇敌忾,脆弱于两家自己到底还有仇。两人都知道要是活到日本人滚出去那一天他们当场只怕就能拔刀相向,眼下却又不得不为这个拔刀相向的未来而努力。所以两个人说起话来看似百无禁忌互相揭短,其实都还小心翼翼的不肯越过线去。

    “他会亲自去一趟码头吗?”

    “明天不会,但是今天会。”油耗子眯了眯眼睛。“他会路过当铺,也会看见他该看见的东西。”

    十六铺码头边上有个当铺,油耗子不肯认,但是从他的话里头,萧冀曦模模糊糊地感觉到,那其实是他们的一个据点。他捂住了没往上报,等到战后这铺子要还不换人,他立刻把自己名字倒过来写。

    该看见的东西,自然就是那块怀表。

    郭治也是个心细的,他看见那块表,一定会想起萧冀曦,萧冀曦显然没有穷到要当一块旧表的程度,要么就是他别有用心,要么就是他要动用大笔的钱,二者都不正常。等他去查的时候,他就会发现第三个答案,同样对萧冀曦很不利的一个答案。

    这样明晚即便他不为了生意来码头上,也必然被引到其他的地方去。

    那么电讯处里的事情,他自然就没法看顾了。而电讯处能被徐怡然截下电报,也一定还有其他人能做到这一点,只是需要更加隐蔽一点。

    “这恐怕是我头一次只需要坐着等结果就行,还真有点不习惯。”萧冀曦苦笑。

第五百一十四章 诱饵

    油耗子却摇了摇头。

    “你在这里头还是很重要的,一个局里不能没有诱饵。”

    萧冀曦一愣。“我?成为诱饵?”

    “树大招风,你不知道自己有多招人恨。”油耗子意味深长道。“能有机会把你拉下马,郭治愿意做很多事。相应的,他也就会忽略掉很多事情。”

    “我竟不知道自己有这么招人恨。”萧冀曦挑了挑眉毛。

    “说实在的,要我们不是在这么个时候相遇,一定能成为很好的朋友。”油耗子瞥他一眼。“我很欣赏你。”

    这话也适用于另一个人,所以萧冀曦一时间有点走神,差点没有听清油耗子接下来说了什么。好在油耗子注意到了这一点,停了话头。

    萧冀曦看他那眼神,皱了眉头。“你这眼神像是在看笑话。”

    “不是,我是有点同情你。当然,也是在同情我自己。”油耗子的语气细听还真有点唏嘘。“我知道你因着这句话想起的是谁,你也很不容易。”

    “彼此彼此。”因为油耗子猜的太准,萧冀曦觉着有些烦躁,他挥了挥手,像是要赶开什么一样。

    第二天萧冀曦就发觉郭治看他的眼神有些奇怪,得意洋洋的,但不敢与他对上,对上了就会转到别处去。

    萧冀曦开始好奇油耗子就着那块怀表做了些什么文章,能让郭治露出这样胜券在握的表情,恰好油耗子半下午的时候抱着一摞文件钻进了他办公室,不用问,肯定是与他通气来的。

    “有什么话非要等到今天。”

    “此事变数太大,昨晚我也不敢肯定,到今天见到他那表情,才知道是成了。”油耗子也不跟他卖关子。“昨天他的人在当铺截了怀表,又有人提醒了他这是谁的东西。”

    “我跟松哥什么关系,他总归不会不知道,有块一样的表,也没什么。”萧冀曦大惑不解。

    “但是又有人借着电讯处提醒他,这块表是共党接头的信号。”油耗子笑着摇了摇头。“于是他想证明你是共党,但到最后只能引火烧身,因为当铺的人会证明东西原本是死当,当铺老板本想留着自用,是他用保卫局的名号强夺过来的——当然,这也是真的,只不过郭治抢这个,是因为先接着了电报。”

    萧冀曦一直静静地听着,神色不变。听见怀表会指向共党的时候,也没显示出惊怒之色,只等油耗子讲完才问道:“这件事会不会连累到我嫂子?”

    油耗子微微一怔,旋即反应过来萧冀曦指的是张芃芃。

    “不会,之所以不叫她报警的时候就说这表已经丢了,就是为了让她到时候能说自己不知道这表的存在,证明白青松一直小心藏着这表,也就更能证明这表有不小的秘密在。到那时候,郭治是无论如何都分辩不清楚的。”他看了萧冀曦一眼,目光奇异。“你倒是谁都想保下来。”

    “我保不住的人太多了,所以总想试一试。”萧冀曦不愿意叫油耗子弄清自己的心事,低头去翻那些文件逐一签字。

    当晚萧冀曦睡不踏实,但还是尽力的睡了,明天挂着一脸疲惫的颜色过去,只会让自己显得可疑。

    而后,保卫局里就开了锅。

    电讯处的副处长一早上就被梅机关的人给提走了,甚至于没打算跟任何人交涉,因为派来的就是一群中文都说不利索的家伙,来了之后一指郭治就把人拷上了,奇的是郭治没有反抗也没有喊冤,只是脸色惨白。

    “他以为自己是因为烟土的事情被抓走的。”油耗子在萧冀曦背后低声道。

    为首的一个一眼在人群中看见了萧冀曦,忽然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在,这一走就宛如是圣经里那个摩西分海,众人忙不迭的往两边散开,把萧冀曦晾在原地。

    萧冀曦没有动。他这会才认出来那是田村忠太,因为不常见这小子戴帽子。

    郭治在后头看着,忽然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

    “萧处长,没想到吧?你自以为瞒天过海,却不知道天网恢恢的道理!”

    萧冀曦想,这的确值得郭治高兴一下,因为在郭治看来,他的事情更加要命,与通共相比,贩卖烟土的事情不值一提,梅机关毕竟精力有限,都去与他为难了,郭治那边自然压力就小了很多,到时候多说点好话再上下打点一番,左不过是这批货折进去了,下一批还会来。

    “萧君,铃木君请您过去协助审问。”田村忠太在这群人前不肯费事说中文,萧冀曦看他那神情,估计也不想让太多人听见他在说什么。

    看上去田村忠太也不知道为什么铃木薰把他叫过去,萧冀曦看他的脸色甚至于还有些忧虑,虽然知道田村忠太肯定是因为担心他连累铃木薰才有此情态的,但萧冀曦还是觉得已经很难得,毕竟这两个人一开始的立场可以说是水火不容的。

    “请吧。”萧冀曦一伸手。

    萧冀曦和郭治的待遇不大一样,郭治是被塞上了囚车,而萧冀曦行动未有丝毫受限,只是跟着田村忠太上了车。这让郭治的面皮一阵抽动,他被推进囚车之前萧冀曦看了他一眼,只看那脸跟个紫茄子似的。

    到了梅机关,郭治更是被直接扔进了牢房。到这时候,郭治看着自己被绑在刑架上,是个一言不合就要直接上刑的模样,忽然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长官,昨晚的事情是误会,我是不该私下里违令贩——”

    铃木薰冷笑一声,打断了郭治的话。

    “郭处长以为梅机关的情报系统是摆设吗?我不关心你面上贩卖了多少烟土,那不是我要管的事情,我只需要知道你的上线是谁。”

    说到这里,他微微皱着眉头,叹了口气。

    “我也不愿意一上来就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不过我知道,你们共产党人的骨头都很硬,所以坐下来谈谈未必能得到我想要的东西,现下时间紧迫,我也没有那么多的耐心。”

    郭治听着他这番话,脸色终于变了。

第五百一十五章 祸水东引

    从七十六号到政治保卫局,人员的变动其实不小。郭治能在其中独善其身还升了官儿,足见他其实是个聪明人,也是经历过大风浪的。他深知日本人肯出钱出物的养着他们是为了什么,相应的,也就知道做什么事他们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什么事是他们绝不会容忍的。

    通敌当然要摆在第一条。

    莫说今日他贩卖的是烟土。日而本人明面上禁止实际上是乐见其成,就算是他再卖些更要命的东西被发现了,也比眼下的情形要强许多。

    郭治手心里渗出了冷汗。

    他也知道自己和共党没有关系,眼下这是一场误会。但看铃木薰的样子,显然已经断定了他就是共党,若是拿不出证据来,单是苍白无力的分辨几句,只怕很难让铃木薰相信。

    不仅如此。

    郭治看着站在牢房外头的萧冀曦,心里暗暗地起了盘算。

    铃木薰今日冲他发难,给他扣一个共党的帽子,是真的被人给骗了,还是在与旁人一道,演一场戏?铃木薰与萧冀曦私交甚笃,这他是知道的,而自己发现的东西,也正指向萧冀曦。如果说铃木薰是为了避免萧冀曦下狱先下手为强,帮着萧冀曦打的是死无对证的主意,那他今天说什么都没有用。

    可眼下不说肯定是不行的。

    萧冀曦瞧着郭治的脸色几番变幻,大概也能猜得出他在想些什么。

    肯定是把铃木薰划归到他那边去了——实际上,没有人足够了解铃木薰,也就没有人知道铃木薰究竟在想些什么,这其实对他来说,也算是一点优势。

    不过也就是一点了,这一点优势不可能让郭治沉默到底,保卫局里的人就算是毫无根据,也一定要在自己倒霉的时候拉旁人下水,更不要说是如今这种状况。

    萧冀曦就等着郭治开口。

    郭治果然开了口,他声音带着颤抖,但依旧十分坚定,因为他知道自己现在必须能够取信于铃木薰,但凡有哪里表现得不够完美,都会反而使他的处境更加糟糕。

    “铃木长官,通共的人不是我。”

    “哦?”铃木薰一挑眉,把手里一直攥着的纸在地牢的栏杆上平平展开,“那不知道郭处长如何解释,电讯处恰好在昨晚再一次的出现了纰漏?”

    郭治瞪大了眼睛看那一纸电文。

    他的脸色慢慢地变为雪白,就像那张虽然带着点折痕,但字迹依旧清晰的纸一样白。他下意识的要往前扑,去验证那张纸上内容的真假,但是随着他的动作,他手腕脚腕上的镣铐一齐响了起来,叫他总算回到现实之中,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

    不过他也只愣了几秒钟的时间,就反应了过来。

    郭治恨恨地看了一眼铃木薰身边负手而立的萧冀曦。

    萧冀曦看上去不过是在一边看戏,不过他自己知道,看戏绝没有这么提心吊胆的。他得留神郭治的每一个举动,虽然现下情势看着对他大好,不过对付像郭治这种久经谍海的老油条,稍微一个不注意,优势也会变为劣势。

    果然,郭治大声道:“电讯处接二连三的出问题,偏偏又是在这样紧要的时候,铃木长官就不觉得奇怪吗?”

    “是啊,电讯处接二连三的出问题,恐怕与郭处长逃不开干系。”铃木薰冷声道。

    郭治不急着为自己辩解,只是盯着铃木薰。他对梅机关这个多年未动上一动的特务科科长本来存着些轻视的意思,但是这几年下来,看着这人在四面楚歌的环境里依旧坐得稳当,便意识到此人并不简单,为此还下了些力气,试图去了解铃木薰。

    但关于铃木薰的消息少得可怜,只知道他家在日本仿佛是个望族,在海军有着盘根错节的势力,更多的则一概不知。不过从这寥寥数语的背景和履历里,依旧能看出一点东西。当初铃木薰读的是海军大学,与他现下这份工作并无联系,这也恰能说明,铃木薰是很适合做这一行的。

    凡适合做这一行的,都躲不开多疑这一条。若是能轻信他人,铃木薰也不会有今日。

    果然,铃木薰与他对视了几秒钟,有道:“我希望郭处长提出这一条来,是能说出些有价值的话。对你有价值,对我也有。”

    郭治心下一松,他知道铃木薰现在肯听他说的话了。虽然肯定是抱着怀疑的态度,但起码这是一个好的开端。

    他没准也就只有这么一个机会。

    “我知道这个位置的要紧之处,一直以来都不敢有所松懈。先头徐怡然一事,实在是因为下面人慑于徐怡然身后的丁先生,对她不曾过于留意。再说我在电讯处里,也不是全然能够做主的。”

    萧冀曦在一边听着,很好,这一开口,就先把最要命的一件事从自己头上摘了出去,且隐约把矛头指向了电讯处的处长。

    是个人才。

    铃木薰静静地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看不出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郭治却知道,没有打断他,就说明铃木薰正在听他说话,且还听进去了。

    “而这第二次,则是我被人给引开了——不是因为我那点子破事,正相反,是因为我发现了一条线索,可能指向依旧藏在保卫局里的共党。”

    郭治一边说着,一边装模作样的动了动,作势要去掏怀里的东西。萧冀曦知道他是想提醒铃木薰怀表的存在,才做出这样的举动来,这会郭治已经冷静了下来,不可能忘了自己正被绑着。

    果然,铁链这回只是轻轻一响。

    郭治停了手,歉然笑道:“我一时心急,忘了东西已经不在身上。铃木长官若是肯信我,去搜我的办公室,便能发现一块怀表,似乎是共党的接头之物。而这块怀表,我此前也是见过的。”

    萧冀曦微微挺直了腰板,知道郭治要对他发难了。

    郭治朝萧冀曦扬了扬下巴。

    “之前在萧处长身上,我曾见过一模一样的怀表。”

第五百一十六章 对峙

    铃木薰扫了萧冀曦一眼。

    萧冀曦在自己口袋里摸了摸,把那块怀表掏了出来。

    “郭处长的记性还真好,见过这么一回就记住了。”他朝郭治扬了扬手里的东西,微微一笑。“不过这东西又不是什么稀罕物,想必偶有相似的东西也没什么稀奇。”

    郭治冷笑一声。“可不是相似的东西,而是几乎一模一样!这表厂已经停产多年又不再上海,怎么就这样巧合,能找到两块一模一样的表?”

    “也不是什么稀罕东西。”萧冀曦垂着眼睛,心想幸而当年东西被送给白青竹和白青松的时候,上头没有刻字。不然早在多年以前就已经露了馅。“虽然照郭处长的说法实在巧合了,但也并非不可能。”

    话里的意思倒是说郭治刻意在制造这种巧合——栽赃么,那是谁都会的。

    郭治叫他噎了一下,但还是梗着脖子坚持道:“事实如何,也不是你我说了算的。”

    萧冀曦知道他为何如此坚持,因为他眼下没有退路,要么被直接打上共党的名头,要么成功把萧冀曦拉下水,才能换来自己脱身。

    铃木薰把田村忠太叫了进来。

    田村忠太总是能随叫随到的,萧冀曦有时候怀疑他身上有根绳子拴在铃木薰身上。

    “去郭处长的办公室找一找他说的怀表。”

    郭治眼里闪过一丝喜色,萧冀曦则耸了耸肩,他退后一步,跟铃木薰交换了一个眼神。

    这一手若在萧冀曦猝不及防的时候露出来,现下萧冀曦的确要为之焦头烂额一阵子。不过很可惜的是,郭治现下所有的反应都在萧冀曦的意料之中,甚至于连铃木薰都已经知道了一些。

    让郭治在当铺看见那块怀表之前,萧冀曦就已经和铃木薰就这块表有了一番谈话。

    “你觉得电讯处之中有人有问题?”

    “对,不然徐怡然就算有丁先生作保,也绝无可能轻而易举就截获电讯处的电报,这置整个情报系统于何地?”

    “那你想怎么做?”

    “静观其变。前几天张芃芃报案说是有东西失窃,警察并未细查,但是事后她派人四处找寻,像是有什么要紧的东西遭了窃。我悄悄派人打听过了,是松哥的一些旧物跟着失窃,她怕其中有东西和共党扯上关系不敢声张,只敢私下里寻找。”

    “我既然把她放出去了,就轻易不会再怀疑她。不过她不想声张也无可厚非。听你话里这意思,反而是方便了我们。”

    “是,到时候谁跟她一样留心这些东西,谁就可能是本该与松哥接头的人。”

    而现下,郭治就撞了上来。

    东西很快就送到了。

    萧冀曦此前从未想过,自己会有拿这东西做文章的时候。

    他到现在还很清晰的记着,那是白青竹上大学之前,白父特意送了这么一块表给白青竹,那时候这东西在同龄人之间算是稀罕物,白青松也没有,因知道自家绝非买不起,还半开玩笑的说自己也该回头接着念书挣一块表,而白父是早预料到他会这么说,当下又掏了一块出来,白青竹为此得意洋洋,认为白青松是沾了她的光。

    一块怀表本也没有什么。

    但那是白家兄妹从自己父亲那里得到的最后一个礼物。

    所以当时白青竹把这块表送萧冀曦的时候,萧冀曦并不想接,可最后还是接下来了,而且一揣就揣了这么些年,期间还不得不跟白青松那块换来换去,颇有几分滑稽的意味。

    现在这两块表又并排摆在了一起。

    萧冀曦心中大恸,面上却还要做戏。他从田村忠太手里接过那块表翻来覆去地看,脸色渐渐地变了。

    郭治冷笑更甚。

    萧冀曦猛地上前一步,抓住了栏杆。

    郭治的表情凝固了,他诧异地看着萧冀曦,那一瞬间脑海里模模糊糊地闪过一个念头——这人是被戳穿之后恼羞成怒了吗?

    “陈年旧事,也值得你拿来做文章?连这东西都敢指使人偷,我看你是活腻歪了!”萧冀曦瞪着眼睛,眼下这愤怒却不仅仅是做戏了。“郭处长,咱们虽然算是平级,但你信不信若是把事情做绝了,我照样能要了你的命?”

    郭治没想到在这样的情势下萧冀曦还能如此嚣张,一时间惊讶得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倒是铃木薰上前一步,安抚地拍拍萧冀曦的后背。

    “有什么话好好说,这是怎么回事?”

    “这表是松哥的遗物,想来是嫂子没有报失,但那晚上遭窃的时候也跟着一起被偷了。”萧冀曦的手依旧捏着栏杆,不过语气稍微和软了一点,透出一股疲惫的意味。“还是当年青竹上学的时候买的,一人一块,后来青竹把她那块给了我。”

    “你承认了!”郭治只恨没法举起手来指着萧冀曦,但看他脸上的神色就知道,他一定是很想这么做。

    “我认什么了?这东西是松哥的不假,松哥也的确是个共党,可人死都死了,怎么还要拿死人做文章?”萧冀曦怒视郭治。

    “我可听见当铺的人说了,这东西是指定了人来赎的,总不会是死人亲自来赎吧?那么来赎的人,没准就是为了接头!”

    “有没有人要赎这块表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这东西现下到了你手里。若是说拿着这块表就是要接头,那我看你嫌疑最大!”

    “你胡说!分明这表一模一样,我看就是你要接头!你与那姓白的关系密切,他是共党,你跟他妹妹也都跑不了!”

    萧冀曦很干脆的拔了枪。

    争辩戛然而止,郭治瞪着枪口,两眼成了斗鸡眼,似乎没想到萧冀曦敢在铃木薰面前悍然拔枪,不过他反应也快,随即冷笑道:“怎么,想杀人灭口吗?”

    “士可杀不可辱,你如此污蔑,我倒不如杀了你再自杀干净。”萧冀曦咬牙切齿。

    “你也算得上士?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郭治脸红脖子粗。“分明就是你被我说中了恼羞成怒,想要灭口!”

    铃木薰伸手把萧冀曦的枪往下按了按。

    “够了,我已经明白了。”

第五百一十七章 假作真时

    萧冀曦的手僵了一瞬。铃木薰微微用了点力气,让萧冀曦把枪收了回去。

    “幸而眼下没有旁人,不然保卫局想来会很难做。”铃木薰语气平静。“你们两个到今日这样的地位,还能吵得起来,老实说我还是挺诧异的。”

    闹剧的两个主角一齐沉默了下去。

    郭治深恨自己被萧冀曦给影响了,他本来只打算以一个受害者的姿态,略带委屈的跟铃木薰陈述利害,但是没想到这厮言辞敏捷,愣是把他也给带进了坑里。

    “我们出去吧。”铃木薰对萧冀曦道。“郭处长故事编得不错,也许我们需要花一点时间才能把真相找出来。”

    郭治一时间甚至没能意识到铃木薰在说什么。及至看见两个人沿着楼梯要上去时,才明白过来。

    他那一番话没能取信铃木薰,而且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铃木薰似乎比刚刚更加笃定他才是有问题的那一个。

    虽然不知道其中出了什么问题,但郭治还是第一时间出声想要自辩清白,只是这一回铃木薰没有停下脚步。

    “你说的不错。”这么来回一折腾,时间已近傍晚。两个人迎着夕阳,一时间都没有急着说话,最后还是铃木薰先开了口。

    “你这么笃定,是因为东西已经丢了?”萧冀曦忽然问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铃木薰默然一瞬,而后点了点头,神色不大好看。

    “人抓住了,但是报告已经被递出去了。”

    看着他那表情,萧冀曦就知道梅机关没能找到幕后主使。虽然一份假报告丢了不算什么损失,可是在梅机关故意设套的状况下有人能把这东西拿走,那对梅机关来说的确是个不小的打击,至少面子上就很难过得去。

    “留下什么线索没有?”

    “有,人是朝着码头去的。”铃木薰说到这里,微微一顿,随即冷笑起来。“就是十六铺码头,巧的很。”

    “人怎么样了?”

    “自杀了。”铃木薰叹了口气。“像是军统或者中统的手笔,出来的时候应该就没想过要活着回去。”

    萧冀曦想,共党做事还挺利索的。这么短的时间内,偷东西栽赃嫁祸一气呵成,难得的是还肯有人为此牺牲,顺便又以牺牲祸水东引,把日本人的目光集中在了军统和中统的身上。

    “至少你抓住了内奸。”萧冀曦安慰道。

    铃木薰却微微拧着眉毛。

    “我想不通,郭治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暴露自己。情报到那家当铺,理应是第一时间向他们的上级传递,怎么反倒传回内部来了。”

    萧冀曦和油耗子在一开始商量的时候,也注意到了这个漏洞,不过这自然是能圆回去的。

    “我想,郭治不知道这件事,他只是意识到自己人要暴露,才打起了祸水东引的主意。拿着一对一样的怀表,伪造一个接头暗号,再把我指证为共党,如此你们的注意力就会挪到我身上,真正的消息渠道才能畅通无阻。”

    萧冀曦说得情真意切,油耗子也的确可能是打着这样的主意,他们两个人现下说是合作,其实各自怀揣戒备不肯放松,也不惮于在各个环节上互相利用,如果油耗子最后有机会把梅机关的注意力转移到他的身上而换来情报传递的机会,那油耗子也不会放弃,当然,反过来也是一样的。

    铃木薰拧眉思索了一阵,似乎是接受了这个说法。

    “奇怪,他居然会知道这么一块表的存在。”

    “我此前也常拿出来用,再加上他是共党,或许是认识松哥吧。”萧冀曦神色黯淡一瞬,这神情落在铃木薰眼里,却是很令人信服。

    萧冀曦毫发无损的回了政治保卫局,这本身就是一个足够有力的讯号了。他先前被带走的时候,众人反应不一,幸灾乐祸的也不在少数,本以为萧冀曦这回是回不来了,没想到他竟然连个夜都没过就完好无损地又站在人前,一时间能厚着脸皮上前说话的人也不多。

    这也给了萧冀曦径直把油耗子叫进办公室的机会。

    政治保卫局里头偏偏是个能太平说话的地方,因为在办公室里放窃听器就几乎等于撕破了脸皮,不到万不得已不会有人这么做,正所谓灯下黑是也。

    “你们摸清了假的在哪?还拿到了手?本事不小。”

    萧冀曦察觉到油耗子的利用,说起话来自然有些阴阳怪气。

    油耗子不以为忤,还是笑嘻嘻的。“自然是知道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总归处长有办法,这不是也回来了。”

    “是回来了,在梅机关里几乎与郭治动了枪,差一点就不能取信于人,你就得去探监了。”萧冀曦似笑非笑看他。“要不是知道你不打算把我这个位置便宜给赵平,我都要怀疑你是何居心了。”

    “不敢有什么居心。”油耗子依旧笑着。“我这儿有个好消息,处长要不要听?”

    “看你这表情,我觉着不只是有好消息。”萧冀曦眯起眼睛。

    “是,还有个坏消息,不过得先听过前一条,才好理解。”

    “那你说吧。”

    “好消息是我们的确借着份假报告,找到了真报告的所在。”

    萧冀曦心中一喜,面上八风不动,等着油耗子的坏消息,免得被这小子耍了。有时候他总觉得这小子和他印象里的共党有很大的差别,那群人不都是该把革命挂在嘴上,捎带着方正近迂的么?怎么到这家伙这儿,是一点也看不出来呢?

    “坏消息是报告由柴山的秘书亲自看管着,我们恐怕拿不出来。”

    “一份评估报告。”萧冀曦忽然笑了起来。“与我们接触的其他情报都不同。”

    油耗子眉飞色舞的神情凝滞了一瞬,他若有所思地看着萧冀曦,半晌一笑。

    “处长还真是好决断。”

    “这东西不是他们想改就轻易能改的,即便他们知道被窃取,只要美国人行动得够快,依旧是一场胜利。”萧冀曦半垂着眼。“只是,这就真的是那份我们需要的报告么?”

第五百一十八章 宴无好宴

    油耗子听了这话,先是愣了一下,而后认真地打量了萧冀曦一眼。

    “怎么,又觉着小看我了?”萧冀曦微微一笑。“我总觉着自己在你眼里的形象不大好,总归不是个正常人该有的形象。”

    “的确,你居然也能想到这一层。”油耗子顿了顿,反唇相讥道:“局里真有常人吗?常人有这样的脸皮,忍得下这样的气?”

    萧冀曦想了想,居然承认了,并没有和油耗子接着争辩下去。

    “也是。这种地方,哪来的常人——你这个也字,有意思。难道我不说,你就打算让我拿着这份假的?到时候可有人要跟你拼命的。”

    至于是谁跟他拼命,总归不会是萧冀曦自己,要是美军拿到假货制定出作战计划来发现自己被坑了,恐怕连开着飞机过来直接往油耗子脑袋上扔炸弹的心思都有。

    “那不会,只是没打算这么早就告诉你,要是你在拿这份报告的时候露了行迹,那你就是最好的烟雾弹。”油耗子毫不掩饰自己的用心,把利用说得坦坦荡荡。

    萧冀曦倒是没为此生气,只是想着此间事了,要不要让兰浩淼想个办法把油耗子给做了,让这小子下日本人的大狱肯定不行,身上秘密太多,自己就头一个得搭进去,但搞成军统的刺杀还是可以的。军统这些年在上海的刺杀行动已经少了许多,眼下正是人人警惕性都不高的时候。

    油耗子撞见他的目光,忽然笑了。

    萧冀曦听见他笑,抬眼看他,眼神微微惊诧。

    “干咱们这行的,对杀机最敏感。”油耗子摸着下巴,笑得贼眉鼠眼,偏偏只能让人心中生起凛然。“您不会把我交给旁人,大概是打算用自己人了断我,老实说我一点都不觉得奇怪。”

    “那都是之后的事情了。”萧冀曦沉默一瞬,道。“咱们这不叫过河拆桥,叫拆了桥后还要拿着建桥的石料木料互殴。”

    “有道理。”油耗子咧嘴。

    “今晚来我家吃饭,详谈。”萧冀曦看他那样子就知道他全然没有把自己能带来的威胁放在心上,颇有些一拳打在空处的不适,忽然便想到了一个最冠冕堂皇的报复方法,只不过最后谁都落不着好罢了。“青竹说上回劳烦你送我们一趟,还有那团子她也很喜欢,没来得及谢谢你。”

    油耗子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分明写着“这是恩将仇报”。

    然而也只好无可奈何的点点头。

    虽说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可萧冀曦总算觉着自己是扳回一成。等油耗子出了门再想想,觉着自己这像是小孩子斗气一样,不由得无奈一笑。

    当晚两个人聊了很久,晚饭自然也吃得晚,因为吃完了只怕就没人有心思再聊正事了。

    白青竹本是打算要好好做饭的。

    然而她的确有些心不在焉。总时不时的停下来望一望屋里。

    这两个人的确没打算避着她,因为都对她是个什么身份心知肚明,只是担心隔墙有耳,所以声音压得很低,只在锅铲互相敲击的间隙里,能听见零星地几句。

    她本也不用听的。

    只是她到底还是担心——至于在担心什么,她不敢想。是担心萧冀曦会对旁人不利,还是担心什么人会对萧冀曦不利,这都不大应该,但是于她,却都是无法避免的。

    何其无奈。

    她本也不用跑进厨房里来,想来要是喊街口饭店送来一桌,所有人都会很高兴,她也能听听这两个人究竟是怎么谋划的。

    但是最后她还是把自己关进了厨房里,下意识的就不想去听,她想,这是为了让自己的任务不受影响,但还有没有其他的原因,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柴山是个谨慎的人.......”这是油耗子的声音,没素日里的跳脱,谨慎沉肃。

    “他不会把东西给任何人。”萧冀曦说话时也是一般的语气陈凝。

    白青竹静静听着,脑海里忽然就闪过了很多年以前的萧冀曦,那时候他也是有着笑容的,不知道什么时候,那样发自内心的笑容就越来越少,剩下一些不辨真假的面具浮在脸上。

    然而她没法去指责什么,她也是一样的,至于更甚。

    “东西一定还在他那。”

    “打算怎么做?进他的办公室?只怕不行。”

    “说了柴山警惕,这东西或许是贴身带着。”

    “贴身更不安全。”

    “总归需要你们干回老本行,成败其次,重要的是打草惊蛇,让他动起来。”

    “有一点我得声明,那不是我的老本行。但你可以等消息了。”

    白青竹听他们两个聊得差不多了,才想起来要关火,她一低头,发现锅里的东西最终还是糊了。

    她安慰自己这总归是人的胃能够接纳的东西,端着盘子出去了。

    萧冀曦已经起身把她盘子接了过去,看了一眼就知道今日白青竹依旧是正常发挥,一转眼见她的神情,却不由得有些吃惊。

    “你这是哭了?”

    白青竹知道自己的眼圈有点红。

    “没有,被烟熏的,赶紧吃饭吧。一会邻居家那几个又要探头探脑,看我们怎么这样晚吃饭。”

    “那么爱查探别人,回头我想办法在保卫局给他们都安排上位置。”萧冀曦冷哼一声,他说这话的时候特意放大了声音,让左邻右舍都能听见。

    白青竹被他逗得一笑。

    几天后,柴山兼四郎遭了一次暗杀,不过他生性谨慎,出入不仅有卫兵跟随,更总有一模一样的车子驶出充作烟雾弹,虽然这次刺客准确的找到了他所在的车,但是先前安装炸弹的人出了纰漏,炸翻的是另一辆车。

    柴山兼四郎大概是被吓得不轻,又一次加强了安保。

    几天后,柴山兼四郎忽然在梅机关狠狠地发了一次火,没人知道具体的内情,只知道梅机关上下都灰头土脸的,萧冀曦听着铃木薰的话锋,柴山本人没蒙受损失,反倒是日本那边,陆军和内阁由是对海军更为不满。

    六月,美军进攻马里亚纳群岛的消息传来。

第五百一十九章 不要用紫甘蓝炖汤

    具体战况如何,萧冀曦坐在保卫局里当然不得而知,不过从梅机关进出的人脸上表情来看,战局对日本应该相当不利。

    很快也就瞒不住了。

    海军第一机动舰队几乎全军覆没,看今日海军的一片愁云惨雾,回想起珍珠港一役后他们意气风发的样子,让人不觉恍如隔世。

    然而实际上也不过一两年的光景。

    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算是为这情景出了力的萧冀曦和油耗子正在办公室里对付一串类似治安维护的琐事,这是万里浪特意安排下来的,自郭治也折进去之后,保卫局上下都觉得萧冀曦实在不简单,也陆陆续续知道了日本国内是怎么一个状况,都只有一面眼热萧冀曦找了个好靠山,一面愈发忌惮的份儿。

    反倒是铃木薰看上去没打算借着他祖父的升迁给自己也挪个地方。

    萧冀曦不由得有些好奇,琢磨着再见铃木薰的时候一定要问一问,于是就抢了手下移交囚犯的活儿,亲自押着人去了梅机关。

    田村忠太看见他站在办公室门前的时候显着有些意外。

    “你还肯来。”

    “我怎么不肯来?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你叫我现在把绳子砍了自己也跟着跌下去吗?”萧冀曦没好气地问,他还是不愿与田村忠太打交道,这人现下的确是铃木薰在梅机关里为数不多的忠心属下,但每次见了,萧冀曦都会觉得有些头疼。

    似乎田村忠太那耿介的目光下头就能反照出他自己肚子里九曲十八弯的花花肠子,他当然不会为此感到愧疚,但总有点做贼心虚的意思,怕被田村忠太看出什么端倪来。

    田村忠太还是听不懂萧冀曦的比喻句,只说:“没人敢绑你们,不过你来了正好,让铃木君出来透透气。”

    “透气?他被谁关在里头了?”萧冀曦没工夫跟他解释谚语,想来解释了,田村忠太也听不懂。

    “美军阵地再次扩张,陆军方面对海军大为不满,反应在机关里头,就是柴山长官认为旧案悬案太多需要整理,铃木君这些年来一直是特务科的领袖,这件事该他来做。”田村忠太一贯古井不波的语气里也难得透出一点讥讽来。

    萧冀曦想,这的确可笑,这么个关头从最熟知上海地下形式的人抽出来一个对着故纸堆白费力气,他都要怀疑柴山是不是已经被军统给策反了。

    “我去看看他。”萧冀曦还记着自己的来意。

    田村忠太一脸我本来也没拦你的古怪神情,拎起地上的热水壶率先推门进去了。

    “多谢——你怎么来了?”铃木薰从办公桌上抬起头来,看见萧冀曦,眉头微微一跳。

    自从上回郭治下狱之后,萧冀曦就再没见过铃木薰,现在打量一番,说不诧异那是假的。

    铃木薰显着愈发的憔悴,大抵是受了不小的打击,看上去苍白如一抹幽影。

    “我亲自囚犯过来,为顺便看你一眼。你这个样子,小虞看了要心疼的。”萧冀曦有些唏嘘。

    铃木薰露出一个苦笑。

    “海军受的阻力摆在那里,我远在此地插手不了太平洋战场,但毕竟也是海军的一份子,怎么可能独善其身。眼下机关里一应事务我几乎是插不上手的,倒是陈年旧档看了不少,做无用功,但也要有做无用功的样子才行。”他顿了顿,再说话的时候表情复杂,看着有些隐秘的欣喜,但更多的还是无奈。

    “她的确很心疼,所以这段时间一直在给我煲汤。”铃木薰指了指桌角的保温桶,萧冀曦鼓足勇气掀开看了看,里头没怎么动过的汤水呈现出一种古怪的蓝绿色。

    “是甘蓝?”萧冀曦赶紧把盖子盖回去了,想着没上头的命令虞瑰应该还不敢下毒,犹犹豫豫地问。

    “有一部分是。”铃木薰艰难答道。

    萧冀曦哦了一声,对铃木薰的消瘦顿感恍然大悟。

    “你最近怎么样?”铃木薰咳了一声,不再去看那汤。

    “和你一样,全是些没用的洋工。”萧冀曦耸肩。

    他们两个本就是一损俱损的关系,处境相似也再正常不过,萧冀曦感慨了一瞬,总算想起来自己今日来是要做什么的,正巧现下看见铃木薰这个样子,问起来也顺理成章。

    “我也就罢了,你现在是个科长,官大一级压下来自然无可奈何,怎么也不想着动一动?总归你祖父升职的事情传开了,也不用再对谁藏着掖着。”

    铃木薰听了这话,神色显着有些厌倦,当然不是冲着萧冀曦去的,再开口时,也多几分自嘲。

    “在这么个鬼蜮魍魉的地方坐到什么位置都没有用,就算把柴山撤下来换成我,我也不能扭转局势,事已至此,难道情报真的还能起到什么作用?我在这里,也不过是传递一个信息,铃木家依旧是与帝国共进退的。”

    萧冀曦打量着他,只觉得他说这话时的脸色相当难看,不像是要说“共进退”,而几乎要说是“共存亡”了。

    萧冀曦不由得笑,问他:“既然如此不满,当初怎么不想挪个位置?”

    “海军需要在情报部门里有自己人。”铃木薰叹息,神色无奈。“我是宁可葬身太平洋上的,但身不由己。”

    唯独在这一点上,萧冀曦与他是十足的感同身受。

    他又何曾想走到今天这一步,若是当初那炸弹干脆点把他给炸死了,他倒是要比现在好受得多。

    所以一时间萧冀曦也没能说出来什么。看着铃木薰有些痛苦的神色,他还是带了一丝怜悯的情绪,他想,要是战争结束的时候铃木薰还活着,那才是最痛苦的事情,因为那时候铃木薰会知道所有的真相。

    萧冀曦想,现下一切都几乎成了定局,这件事要提上日程的话也不过分。

    只是他忽然又有些犹豫。

    因为想起铃木薰提到那些古怪汤水时欣悦又无奈的眼神,又想煲汤的那个怀揣着什么心情在对铃木薰殷殷关怀。

第五百二十章 循迹

    萧冀曦心事重重地看着铃木薰,铃木薰正半垂着脑袋翻桌子上那堆文件,可以看得出那些东西的确是年深日久,纸张的边缘都微微泛黄。

    他太久没有说话,让铃木薰感到了一点异常。

    “你在想什么?”

    “在想战争结束的时候,我们会在什么地方,在做什么。”萧冀曦信口答着,然而答完后,忽然心中一动,问道:“你想去做什么?”

    “我想带她回千叶。”铃木薰抬手按着太阳穴,语气是向往的。“我很喜欢上海,但是无论如何都不想再留下去。”

    萧冀曦没问为什么。

    铃木薰把一个档案袋丢在桌角,记了几笔什么东西,他神色倒是很认真,看着完全不像是在做无用功。

    “这究竟是什么?”萧冀曦忍不住问道。

    铃木薰的动作一顿,下意识把那几页纸盖上了。

    “暂时还不能告诉你。你是不是听了田村替我抱不平?”

    萧冀曦一怔,随即一点头。

    “这件事不算是我被排挤。”铃木薰笑了起来。“是我自请要这么做的,当然,也很合柴山的心意,对外他也不堕面子,对内么,我这么做自有用意。”

    萧冀曦本能的有些警觉,但也知道此刻是问不出什么来的,只默默地记了下来,打算过后再跟兰浩淼商量对策。

    “万里浪那边,也是你安排的?”萧冀曦联想到自己这些天的遭遇,似有所明悟。

    “这是我给柴山提的要求之一。”铃木薰承认道。“是我疏忽了,应该提前通知你的,看来你最近被折腾得够呛。”

    “警署关于治安维护的报告,这东西能有什么用?”萧冀曦半是抱怨半是试探,然而也没得到任何结果,铃木薰但笑不语,只说过段时间他就知道了。

    兰浩淼这么跟他卖关子,他最多只是感到气闷,而铃木薰这么做,就让他有些毛骨悚然了,因为不知道铃木薰接下来要做什么,就意味着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见萧冀曦推门出来,田村忠太就又进了门。萧冀曦有意要听他们说些什么,放慢了关门的动作,于是就听见里头传出这么两句话。

    “要拿去倒掉吗?”

    “还是放着吧。”

    锁舌咔哒一声,把萧冀曦的叹息掩住了。

    兰浩淼听了他这回报,也是一脸的大惑不解。

    “美国人都快打到日本本土上去了,他还有心思在这儿翻旧账?难道真是受了打击,跟陆军示弱了?”

    萧冀曦不得不提醒他:“马里亚纳离着日本还有段距离,况且铃木要是那样的人,我们还用在他身上下这么大的工夫?”

    兰浩淼语塞,不得不承认萧冀曦说得有道理,这么多年下来,兰浩淼在幕后看着萧冀曦跟铃木薰斡旋,也总是捏着一把汗的,铃木薰看似一直被身边的这些人牵着鼻子走,其实还总有自己的决断,从那个不常能透出信息的书房就能窥出一二来。这些年因为虞瑰获取情报的频率不高,军统上层还多次致电兰浩淼,询问虞瑰有无投敌的可能,都是叫兰浩淼给截住了,他不愿意叫自己人寒心。

    对屋的窗棂忽然被人扣响,萧冀曦立刻伸手摸枪,这时候无论是谁造访都很值得人警惕,尤其是还是打算从窗进来的人。

    兰浩淼按住了他的手。

    “没事,是沧海。”

    “师姐还在上海?”萧冀曦被吓了一跳,兰浩淼倒是显着很淡定。

    “她一直在,还做了件大事,只是没告诉你。”

    “那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萧冀曦没好气道。

    “可以。”沈沧海没等兰浩淼给他开窗户,自己就跳了进来,兰浩淼一脸的无可奈何,他从来对沈沧海也没有办法。

    萧冀曦从来只有在这时候才能看见兰浩淼吃瘪,一脸幸灾乐祸的表情在后头看热闹,但是看着看着,也忽生出感慨。

    也不知道多久没有过这样的日子了。

    “徐怡然的事情,有我在里面推波助澜。”沈沧海看见萧冀曦,脸上还是没什么笑意,只是目光柔和了很多。“我手下有个长沙的兄弟,我就把他们两个老乡送做一对了。”

    “原来上回说徐怡然和人谈起了恋爱是这么回事。”萧冀曦恍然大悟。

    “不是恋爱。徐怡然当时还需要丁默邨。”沈沧海简洁地回应。“只不过有这么个人在,能坚定她的决心罢了。”

    “的确算件大事,可帮了我不小的忙,还捎带着让我找着了保卫局里的共党。”萧冀曦笑道。“该给你记功的。”

    “我不需要你们的功劳。”沈沧海皱着眉头,厌恶之情溢于言表。

    萧冀曦不由得一愣。

    “她在东北跟抗联呆太久了,以至于坏了脑子。”兰浩淼在一边插话,语气生硬,显见不满。

    沈沧海冷哼一声。“谁的脑子坏了还不一定呢,师父更喜欢哪一边你也不是不知道——”

    这两个人又不说话了,只是互相不甘示弱地瞪视,萧冀曦夹在中间一头雾水,却也不得不打圆场。

    “你们两个凑在一起总不是为了互相瞪着,师姐现在在上海可还算被通缉着呢。”

    “不是算。”沈沧海垂着眼睛,语气十足十的漫不经心,说出来的话却石破天惊。“你和铃木加班加点,都是为了我。”

    萧冀曦只觉得头皮发麻,几乎没能控制住声音。

    “师姐你又做了什么?”

    “也没做什么,就是警局太废物了,我觉得闲下来是对他们工作能力的肯定,所以就四处转了转,把日本人标榜出来那些优秀的商人都造访了一下,放把火,或者是绑架勒索,旁的我也做不了,毕竟现下我还是个通缉犯。”

    萧冀曦无奈地看了她一眼。“我说警署最近怎么也跟着乱成一锅粥,本来以为是有人趁着时局不稳出来打劫,没想到是你。”

    “我就不是打劫吗?”沈沧海唇角一弯。

    “你叫行侠仗义。”萧冀曦本意带点讥讽,没想到沈沧海倒是十分喜欢这个词,满意地点头。

    “不错,我也这么觉得。”

第五百二十一章 也不要乱扔刀子

    萧冀曦终于无话可说了。他现下只觉得喜忧参半,喜在沈沧海还跟从前一样,忧的是这时候人仿佛不应该跟从前一样。

    然而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别唬我——不可能是这件事。我看过那些文件,最早的能追溯到五年前,铃木那边的文件看着也都有年头了,不会和你现在做这些事有关系。”

    沈沧海又笑了。

    “想不到现在我骗不过你了。”她语气微微的感慨。“按理说我是该高兴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反而有点不高兴。”

    萧冀曦那一瞬间也有些晃神。

    他也在想,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再也不能被称为一个半路出家的菜鸟了的。

    只是没能想出个结果来,因为这一路上让他成长起来的事情多半都不怎么让人快活。

    可能是那截断舌血淋淋地落在他脸上的时候。

    可能是他看着菖蒲的脸被黄土渐渐掩盖的时候。

    可能是他眼睁睁瞧着李云生那张脸变为青紫色的时候,还有可能是读沈沧溟那封信的时候。

    当然,也有可能是白青松在他面前闭上眼睛的时候。

    他不愿以这些人的命去铺这条路,但这条路他还是一步步的走过来了,走到今日,才发现自己早已面目全非。如果不是因为还记着自己在为什么活着,恐怕他自己都认不得自己。

    萧冀曦闭了闭眼睛,声音艰涩。

    “知道骗不过我,就和我说实话吧。我已经能派上用场了。”

    “你可不是能派上用场而已。”兰浩淼一脸的严肃,他已经少有对着萧冀曦摆出这幅表情的时候,与先是远赴东北而后又东躲西藏的沈沧海不同,这些年他是看着萧冀曦一路怎么摸爬滚打过来的,也大概能猜出来萧冀曦刚才想到了些什么。

    做特工,尤其是做卧底,做久了总会有些自我厌弃,兰浩淼其实也有这样的心思。他当年也算是个热血青年,要不然不会扎进军校里去,现在他常想着,当年如果没有去军校,是不会是也就不会有这颠沛艰难的一路——或许还是难,但总归身后还有个师门,有个能让自己堂皇喊一声师父的人。

    而不是像现在,只在夜最深的时候,能看一眼那个连名字都刻不上的牌位。

    “你是我们的王牌。”兰浩淼用力抓住了萧冀曦的肩膀。“无论发生什么,你都必须好好的在里头待下去。”

    “情报真的还有用处吗?”萧冀曦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他笑起来的时候带着刻骨的讥诮。“日本人马上就要完蛋了,他们都很清楚,现在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垂死挣扎。他们守不住马里亚纳之后,就再也守不住任何一个岛,只能眼睁睁看着美军挥师本土!现在他们进攻湘桂铁路根本就没用,就算咱们的军队现在挡不住,将来日本也一定得把这些地方都吐出来,因为他们自己的地盘马上就要变成美国人的了!”

    “怎么没有用?如果不是你和那个共党合作把评估报告拿出来,也许马里亚纳的战斗就会打响得晚几个月,现在的情景,早一天逼着日本人投降,我们就能少一天的损失,你告诉我,情报怎么就没有用?”对于萧冀曦对时局了如指掌这事,兰浩淼一点都不觉得奇怪,他死死地盯着萧冀曦,眼底最深处是一片担忧。

    现在什么都不能告诉他。

    铃木薰正在顺藤摸瓜,而且已经几乎要摸到他想要的东西了。

    萧冀曦做的那些事不过是掩护,最要命的还是铃木薰手里的那些文件。

    好在萧冀曦有一点没有说错。

    情报已经不再有那么重要的作用了,所以他大可安心。

    兰浩淼也想过要撤退,但是发现自己没法撤退,他一旦撤退,整个潜伏组都将无法与自己的上线联络,军统在上海相当的一部分情报网络都会瘫痪,而现在正是和共党争夺情报战场的最佳时机,都知道日本要撑不住了,都知道那之后就是新的一轮洗牌,他虽然不是个正人君子,但是从来都没忘了自己在青天白日旗前头发过什么誓。

    他现在留在这里,加上沈沧海帮他放出烟雾弹,就能拖得久一点,再久一点。

    最重要的是,久一点,他就能给自己的小师弟摘出去。

    程逢春也已经死了。整个师门现在能活下来的,或许就只有沧海跟小师弟两个。沧海是他的私心,而小师弟,是他的愧疚之情。

    兰浩淼接到程逢春死讯的时候,一点都不奇怪,甚至在想,大师兄怎么现在才进了游击队,前些年都做什么去了。

    虽然意料之中,但还是觉得怆然。

    他们这一门,当真是满门忠烈。

    只是,又有谁会知道,谁会记得?好在他们也从不为这些,人生天地间,但求无愧于心罢了。

    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他要给小师弟留下向上峰自证清白的机会,并且能够过得了铃木薰那一关。

    萧冀曦一抬眼,撞见兰浩淼的眼神,微微一怔。

    他从未见过兰浩淼露出这样的眼神。

    仿佛还有一点不舍的情绪。他在不舍些什么?那一瞬间萧冀曦本能地觉着不安,但是他的注意力很快就被沈沧海转移走了。

    “嗯,是不止最近这些事,我人在东北,不代表不能在上海搅风搅雨,你还不相信我的实力吗?”沈沧海懒洋洋地笑了笑。“没事,他从前抓不住我,现在也抓不住,你不用想那么多——这么多年了,我是不是没送过你什么东西?这个我以后用不上了,你拿着。”

    她一扬手,萧冀曦下意识就接住了,等接到手里一看才出了冷汗。

    “扔刀子,可真有你的。”

    那是把匕首,刀刃黑沉沉的,在天光下也不显颜色。

    沈沧海哦了一声,又把刀鞘扔了过来,她毫无歉意的道了一句歉。

    “对不住,我忘了还有刀鞘。不过扔刀子么,没什么的,最多也就是流点血,上头没毒。”

    萧冀曦几乎要被她气笑了。

第五百二十二章 惊魂

    不过他还是把那匕首给收了起来。说实在的,眼下这年月,冷兵器能发挥的作用已经十分有限,这东西虽然看着好,但终归派不上什么用场,沈沧海送,也是送个纪念品。

    不过是个他很喜欢的纪念品。

    萧冀曦一向对沈沧海和兰浩淼很放心,尤其是对兰浩淼,现下是事无不可对他言的地步,因为没有兰浩淼,也就没有他这些年。

    所以他说走也就不会留下来听什么,也就听不见那两个人在后头窃窃私语。

    “你确定这么一扔,他能把东西好好存下来?”

    “确定。”沈沧海的声音一如既往简练干脆。

    “那你离开上海吧。”

    长久的沉默。

    沈沧海忽然莞尔,她很少露出这么纯粹的笑容,所以兰浩淼看着也就分外稀奇,把满肚子准备好的劝诫的话都几乎忘到了脑后。

    然后他很意外的听见她答话。

    “好。”

    萧冀曦还是在加班,不过知道了自己在做的活儿与追索沈沧海有关,就总想着能不能把进城的拖慢一些,旁人看着也不过是他因为不满而消极怠工,都觉得这活儿本也没有什么,而到了万里浪那里,万里浪巴不得萧冀曦多犯些错误。

    倒是铃木薰问过一次。

    萧冀曦只反问了他一句。

    “这究竟是在查什么?”

    老实说,他依旧看不出什么,因此也确定了铃木薰所要的不过是一个态度,因为查的是沈沧海,是以更需要他到底态度。

    他以为查的是沈沧海,铃木薰想的却是另一回事,两个人都算心里有鬼,谁都没接着往下说,却阴差阳错的混了过去。

    果然,铃木薰沉默了片刻,道:“你不希望查,对么?”

    “毕竟是一个师父教出来的。”萧冀曦苦笑。“还要让我尽心尽力的去抓她的辫子吗?”

    铃木薰露出了一点愧疚的神情,他说话时微微犹豫,好像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说出这话来,但萧冀曦并不觉得意外,甚至于大为震动。

    他知道叫铃木薰说出这话来,是相当的不容易。

    “这份工作重要的只是一个姿态,证明你们不是一路的——很快就要有大事发生了。”

    萧冀曦很清楚,铃木薰没有骗他,心里不由得惴惴不安,想着一定要让沈沧海赶紧离开上海,离得越远越好。

    但是等他和兰浩淼提起这件事的时候,兰浩淼却说沈沧海已经离开了。萧冀曦看他那表情不似作伪,却总觉得事情有哪里不大对劲。

    不过他很快就没有工夫再想这件事了。

    萧冀曦猜的不错,从六月份那场堪称惨烈的海战之后,日本的确没法再在太平洋上守住任何一片阵地了,他们节节败退,上海的空气也愈发的紧张,所有昔日和日本人交好的,都在悄悄的为自己谋求后路,就连日本人都不复往日的神气,萧冀曦觉得他们似乎也已经萌生了退意

    只是停不下来。

    这架战车被时局推到了一个常人难以想象的速度上,即便有人想要停下来,一时半会也停不下来,上头的人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推进无底深渊。

    七月,塞班岛。

    八月,关岛。

    这都是日本海军应该操心的事情,不过跟在铃木薰身边,萧冀曦也总能第一时间得到这些消息。

    天气逐渐的热起来,等到空气里时不时飘过一缕纸灰的时候,萧冀曦才意识到又是一年中元。他几乎已经不记得日子,因为保卫局里气氛是前所未有的紧张,那些人很清楚,等大厦倾倒时,最先被舍弃的会是他们,但现在,他们一样退无可退,所以保卫局变成了一只火药桶,每个人都在试图把别人踩下去,换来自己的生路。

    就像是一群溺水的人,试图把对方踩在水下,给自己一个露出水面的机会。

    萧冀曦却不大在乎这个,不是作为即将要胜利的一方而有恃无恐,他很清楚黎明前的黑暗才是最可怕的,穷途末路的反扑,永远要比自信能够碾压敌人时所使用的手段更加可怕,尤其是在这个地下战场上。

    他只是觉得,自己真正在乎的危机快要过去了。沈沧海看上去的确又一次离开了上海,随着她杳无音讯,铃木薰的调查也告一段落,这让萧冀曦更加确信,先前的调查都是冲着沈沧海来的。

    今年的中元节,他忽然格外的想去看看那些人。

    而他去祭拜谁,从来也是不用瞒着铃木薰的。

    在铃木薰眼里,他们这样的人,去怀念谁,和对谁出手,一点都不矛盾。萧冀曦就曾经在路过町田明的墓碑时发现新献的祭品,在中国几乎没有人知道町田明的存在,就算是知道,也不会拎一叠和果子来,来过的是谁,自然不用多说。

    这回萧冀曦在每个人的墓碑前头都停了停。

    他沿着山路往上,在依旧带着暑气的夜风里,长久伫立在每一座碑前,这诚然是很怪异的一个场景,旁人看来,是杀人者在为自己杀过的人哀悼,也可能更近乎于一种忏悔,又或者,这两者对萧冀曦来说是一样的。

    李云生的墓在最靠近山顶的地方。这还是兰浩淼选下来的,因为高,来得人少,便显得荒僻,且兰浩淼说,李云生很喜欢看风景,所以要选个高点的地方。

    萧冀曦空着手站在墓碑前面,他也不敢说话,不过好在他已经习惯了这种难捱的沉默。

    他想,李云生要是变成鬼,那应该也已经明白了一切,所以不会来找他。

    想到这里忽然觉得可惜,因为他其实很想跟人说说话。

    他四下看了看,好像指望自己能看见一个半透明的李云生。

    自然是看不到的,然而他看见了一座新坟,土色还与四周不同,像是刚刚挖就。

    然后他看见了上面的字。

    模模糊糊的,像是个阮字。

    萧冀曦的心漏跳了一拍,他下意识地往前走,想要看个究竟。

    七月十五,也是满月,所以月光很好。

    他看清了上面写着的字——

    “尊师阮慕贤之墓”

    然后,他听见了一声枪响。

第五百二十三章 一语成谶

    萧冀曦是从那时候才知道,人在极度震惊之下,是连痛感都会一并迟钝起来的。

    他几乎没有察觉到疼痛,只是觉着肩膀上微微一热。这时候他意识到自己中弹了,但第一反应就是不可能。

    大晚上一个人跑到荒僻的墓地里自然不是一个太聪明的决定,但萧冀曦很有自觉,知道自己在外是人人喊打,所以也做了不少准备。按理说应该没人知道他今晚会出现在这里,旁人都以为他正在市内某家饭店跟人喝酒——只有三个人知道他的目的地,但这三个人,都不可能杀他。

    铃木薰知道,萧冀曦是没打算瞒着他的,在这种时刻坦诚,反而更能博取他的信任,这一点是萧冀曦这么些年来总结出来的经验之一。

    白青竹也知道,但说实在的,就算白青竹想要杀他,也不用这么大费周章。况且白青竹也是最不可能投敌的那一个。

    最后一个是兰浩淼,萧冀曦本来没打算告诉他的,但是想到自己不愿意在坟前撞上任何人,还是让他代为查了查李云生那些个徒子徒孙的动向。

    但是兰浩淼——

    萧冀曦捂着自己的肩膀蹲在墓碑后头。在那个躲在暗处的杀手还没来得及开出第二枪之前,他就已经给自己找好了掩体,子弹是从他身后射过来的,其他方向上如果没有杀手的话,这座新坟后暂时就是最安全的。

    他不想承认自己是为着其他的一些原因才选择了这个方向。

    比如说看清墓碑上的字。

    萧冀曦回忆着自己那一瞥之下看见的内容。

    别的没有看清,但是师父的名字,他绝没有看错。

    两种可能性。一种是有人知道他今晚会来,借着师父的名字布下杀局,等着他走过去看的时候下手。另一种,这个人不是旁人,就是兰浩淼,兰浩淼知道用什么人的名字能让他方寸大乱,所以设计了这样的一幕。

    但兰浩淼为何要杀他?

    如果兰浩淼叛变,他完全不必要对萧冀曦下杀手,反倒是可以直接把萧冀曦送进梅机关的大牢,相信有很多人会乐见其成。

    而萧冀曦自问最近也没做什么让自己背负叛变嫌疑的事儿。

    不过他没有时间继续想下去了。耳边已经响起了脚步声,显然是杀手发现自己一击未中,正在搜寻目标。

    萧冀曦深吸了一口气。肩膀上枪伤让他疼得眼前发黑,那位置再往下偏几分就是心脏,这可能是他受的这么些枪伤里离心脏最近的,子弹大概是卡在了某一块骨头上,至少他现在没觉着自己在漏风。

    好在右手的行动不受限制。萧冀曦拔出枪来,他知道上膛的声音会把人引来,所以他的机会不多。

    这回他没有时间考虑对方是什么人了,只要子弹上膛,迎来的必将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战斗,不管那是不是他的同伴,他都不能在这个时候倒下,因为他手里还有一份湘桂地区日军布防的情报没有送出去。

    子弹上膛的声音在暗夜里分外清晰。

    脚步声一顿。

    萧冀曦一跃而出,扣动扳机。

    枪声几乎是同时响起。萧冀曦觉着自己的腹部一凉,心知是又中了弹,也不知道是不是什么要紧地方,如果是的话,那他可能撑不到山底下。

    而他射出去的子弹也击中了目标,而且看上去,更准一些。

    因为他的对手此刻看起来连握枪的力气也没有了,挣扎了两下靠在一棵树旁,看上去有进气没出气的,只是一时还没有死。

    萧冀曦的枪法不算太好,他没想到这一枪会发挥成这样,但眼下没时间给他发呆,他只好踉跄着冲上去,把掉在地上的枪远远地踹了出去。

    然后他勉强抬头看了一眼来人,一看之下,呆若木鸡。

    “这好像是你第三次要杀我。”萧冀曦苦笑,开口才发觉自己的声音也很微弱。“也是你离成功最近的一次——都过了这么多年了,我居然还被你记着,我以为你已经回了重庆。”

    “我是回去了。”流霜的声音比他的更低。两个人一左一右地瘫软在树下,谈话的场面怎么看怎么诡异。“但是不得不回来杀你。”

    “我从不知道自己那么天怨人怒。”萧冀曦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伤口。“而且,我之前说的话似乎成真了。”

    那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

    “是成真了。”流霜平静的不像是在讨论自己即将到来的死亡。“不过,你似乎也快要死了。”

    “的确。”萧冀曦苦笑更甚。“所以你能不能告诉我,是什么人在惦记我的命?”

    “我哥哥说,你快要查到一些东西了,所以你必须死。”流霜大概是强撑着一口气,不肯让自己的声音显着断续。“我其实在年前就回到了上海,因为中统想要在现今的局势里分一杯羹。我哥哥没有别的门路能杀你,所以找了我。”

    “你哥哥怎么会知道立这么一座墓——”

    萧冀曦的声音戛然而止。

    柳阳生不知道。

    但是柳阳生是他派给兰浩淼做事的。

    “你哥哥什么时候进的军统?”萧冀曦只觉得汗毛倒竖。

    “你果然知道了。”流霜定定地看着他。“那你为什么没有出卖兰先生?和放我一样,是出于怜悯?”

    萧冀曦觉得自己想要骂人,但是他没有力气骂人了,刚才那一瞬间的惊忡是他这个重伤号所不能承受的,在他来得及再次开口之前,他就已经眼前一黑。

    再醒来,就是对着医院的天花板。

    萧冀曦的第一反应是幸而自己没有被抓起来,但是又想了想,自己是个重伤号,现在门外站着一队宪兵防着自己逃走也说不定。

    这时候门开了。

    “你醒了。”铃木薰从外头走进来,看见睁着眼睛的萧冀曦,明显松了一口气。

    萧冀曦觉得这不像是一个暴露的卧底能得的待遇。他很谨慎的没有开口,反正自己现在是重伤号,装着虚弱无力说不出话来也没什么。

    铃木薰果然没有起疑。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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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43857/ 第一时间欣赏为君整肃乾坤清最新章节! 作者:怒海苍岚所写的《为君整肃乾坤清》为转载作品,为君整肃乾坤清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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