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历史军事为君整肃乾坤清TXT下载为君整肃乾坤清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为君整肃乾坤清全文阅读

作者:怒海苍岚     为君整肃乾坤清txt下载     为君整肃乾坤清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四章 刺杀计划

    萧冀曦以为王亚樵要说的还是去沈阳刺杀溥仪的事情,不过他猜错了。

    等他重新回到阮慕贤的书房时,发现两个人都是一脸的面色凝重。阮慕贤指了指放在高处的地图册叫萧冀曦去拿,皱眉道“王兄,如今离二十九号可就只剩下半个月的时间了,我们需要尽快。”

    “今早陈司令刚刚送来的消息,我们都觉着十分棘手,因此来告知阮兄一声,也好一同商议。”王亚樵推了推眼镜,从萧冀曦手中接过地图册打开放在桌面上。

    “日本人要在这替他们的皇帝庆生,肯定要做足防卫。”阮慕贤也不知从哪摸出一副圆眼镜架在鼻梁上,取铅笔在地图上勾画。“虹口公园四周开阔,很难找到狙击的地点,日本人一定是已经料到了。”

    “军中不乏神枪手,要是找得到狙击地点,何必再来与我们这些野路子商议。”王亚樵一声苦笑。“而若要强闯会场,势必惊动白川义则,因此来问阮兄,是否有些暗道能靠近虹口公园。”

    阮慕贤失笑。“这大上海又不是住了鼹鼠,哪来的密道能靠近虹口公园这样的场所,现在调派人手开挖,恐怕是来不及。”

    王亚樵听他这么说,不由自嘲一笑。本想着阮慕贤在上海多住了这许多年,万一会知道些什么秘辛,现在看来是他异想天开了。

    两个人同时陷入了沉默,萧冀曦觉察气氛凝重,也知道事情要紧,也跟着思索起来。只是他到上海满打满算也就是一年半的光景,又常年的闭门不出,虹口公园虽然离复旦不远,他也是不怎么熟悉的。

    “那也许只能想法子混进去刺杀,可我只怕也没这个面子进的去会场。”阮慕贤思来想去,只剩下乔装进入这一条路,如此一来事成之后必然身陷重围,他倒是不怕,但首先要进得去。

    “那是必死之局,我岂敢叫阮兄涉险。”王亚樵摇头,两条眉毛皱得更紧。“而且这次只准日本人与朝鲜人进出,阮兄即便想去,也是去不成的。”

    萧冀曦忽然眼睛一亮,他想起了铃木薰。

    “师父,徒弟认识一位日本朋友,也对战争十分不满。”他小心翼翼的开口。

    阮慕贤抬头看向萧冀曦,见他忐忑表情,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说的那个人我知道,沧海与我说过一次,是姓铃木,是么?”

    萧冀曦点了点头。“如果让他代为寻找人选,也许能够成功。”在他认知里铃木薰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记者,况且几次交往下来他对铃木薰也十分有好感,自然不是想叫他去冒险。

    没想到阮慕贤大摇其头,且神色十分郑重。“他或许是真心实意的反战,但你万万不可把这件事情告诉他。”

    萧冀曦忍不住露出了迷茫的神色,不明白既然说铃木薰是真心实意的反战,又为何不能借用他的力量。

    “我先前听沧海说起,觉得他敢这样旗帜鲜明的往日本国内传达反战的情绪十分奇怪,一个小记者能说出将采访转递给首相的话更是可疑,于是叫沧海去查了查他。”阮慕贤为他解释道“结果发现他们家果然在日本军方地位十分显赫,他的祖父铃木贯太郎曾是一名海军大将。”

    萧冀曦被这消息所震惊,他以为铃木薰是胆子过分的大,才敢什么都往外说,没想到其后还有这样一层背景。

    “此次要杀的白川义则是陆军大将,即便日本海军与陆军之间互相有所摩擦,他也绝不敢替你去寻人刺杀白川,甚至非常有可能将消息泄露。”阮慕贤顿了顿,别有深意的道“在这样的时局下,有些人反战的决心是没那么坚定的。”

    萧冀曦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点了点头。

    阮慕贤却话锋一转,露出了赞赏的意味。“但你能想到这点,倒是提醒了我。”他转向在一边充当背景板半天没有说话的王亚樵。“朝鲜苦日久矣,不知上海有没有流亡的朝鲜革命党人?”

    王亚樵思索一瞬,也露出惊喜神色。“我倒是忘了这些人。我曾与安浩昌同随中山先生谋事——现在便去打探他们如今的住所。”

    王亚樵想通了其中的关节,抓起帽子扣在头上急匆匆的就要告辞。等到门口时想起什么一样回过头来。“还有一件,之前与阮兄提起的前往沈阳之事,在安插内应方面已经有了些眉目,也许不日便要请阮兄启程。”

    阮慕贤这一个半月来也一直在惦念这件事情,闻言笑的很是开心。“那我便静候王兄的消息了。”

    他是个闲不住的,也颇为自负身手。虽然刺杀溥仪是件十分危险的事情,但在他看来也比天天无所事事的窝在阮公馆要强得多。况且王亚樵自然不可能把如此危险的事情丢给他去做,他此去也不会过于凶险。

    他也有近二十年没回沈阳了,想起要回去,竟然还有些期待的意思。

    一扭头看见萧冀曦愁眉苦脸,更是忍俊不禁。“怎么,老五,你是怕了?”

    萧冀曦故意唉声叹气。他这些天已经摸透了阮慕贤的脾气,胆子也逐渐大了起来。“怕到是怕,只不过不是怕回家去,而是怕再回上海,叫师姐拆成零件。”

    阮慕贤敲了敲他的脑袋,力道比沈沧海轻得多,不过萧冀曦一直深深的怀疑,沈沧海那动辄敲人脑袋的毛病就是跟阮慕贤学的,只可怜他的脑袋叫人轮番敲来敲去,活像一只木鱼。

    笑归笑,他想着自己刚刚听到的消息,心底还是不免有些阴霾。

    他是几乎要把铃木薰当成朋友了,忽然听到这样一条,虽然知道出身是不能够选择,却也还是生出些芥蒂来。想着铃木薰日前听说他在倒腾香料生意还兴冲冲的向他打听什么时候能去看看新鲜,头垂的便更低些。

    要是没有战争该多好。没有战争,就不会有这样可笑的顾虑。

第四十五章 瞒天过海

    王亚樵的动作相当之快,日前才说事情有了眉目,不到三天,就已经把一份详细的资料递到了阮慕贤手里。

    阮慕贤倒不避讳萧冀曦,他是打定了主意要带着萧冀曦一块北上,所以这份资料对萧冀曦来说是完全公开的。萧冀曦看了一遍,里面包括了几个内应的联络地点,要一起北上的死士的长处,以及从溥仪这一个半月的傀儡生涯里总结出的一些行动习惯。

    资料给的很详尽,显示出王亚樵对这件事是十分的上心。不过他眼下更看重的是破坏日本人所谓的天长节,并没有要与阮慕贤一同北上的意思。

    这几天铃木薰偶尔也会与他通讯,提起那篇报道在日本首相那里得到了一定的重视,但国内的反对声音很大,首相自己也处于风口浪尖云云。

    萧冀曦从听说了王亚樵等人刺杀白川义则的计划,就担心会在铃木薰面前露出什么端倪来,这几天一直想尽办法推拒铃木薰的来访,听阮慕贤说这几日就要启程,反倒是松了一口气。

    离沪是件大事,尤其是前去现在正被日本人所把控的沈阳——如今该叫做奉天了。不说别的,单是要瞒过沈沧海,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齐威不知怎地闹了肚子,于是萧冀曦自告奋勇的替他守夜。待到凌晨两点钟去巡查各处的门窗,结果还看见阮慕贤的房间里透出隐约的光亮来,担心的从门缝里往内窥视。

    阮慕贤没有睡,他穿着一件米白的绸衫靠在床头,怔怔的对着窗外出神。

    只不过他虽然是在神游物外,却依旧十分机警。尽管萧冀曦已经是轻手轻脚,却也瞒不过他,很迅捷的扭过头来,而且手已经往枕头底下去了。

    萧冀曦可以确定那底下肯定搁着一把枪。

    看见是萧冀曦,阮慕贤放松下来,从门缝里朝他招招手示意他进去。

    萧冀曦推门进去,很自然的把阮慕贤床头柜上的茶杯挪走了,从一边的水壶里倒一杯白水换过去,以免阮慕贤越喝越精神。“师父今晚怎么睡得这样晚?”

    阮慕贤撑着脑袋,十分苦恼的样子。“今晚我想起来与沧海交代去向是一桩难事,结果越想越不得解,错过了困意。”

    听阮慕贤这样说,萧冀曦也是深以为然。刺杀溥仪如何艰难,那都是他们到了地方之后的事情了,眼下这一关却是迫在眉睫,不能置之不理。要是拿不出合适的章程偷偷跑路,沈沧海绝对会想尽办法追去沈阳。

    但再想想,沈沧海身手敏捷,若是一起去上海,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想到这曾,萧冀曦忍不住的问道:“师父,不如我们把师姐一起带走?”

    阮慕贤正在喝水,听了这话被呛的咳嗽起来,他咳的惊天动地,萧冀曦连忙替他顺气。

    好半晌阮慕贤才平静下来,忙不迭的摆手。“可千万不能告诉她这事,否则她能直接冲去王兄府上理论。”

    他与沈沧海这许多年的师徒之谊,是把她摸得通透。若说他派沈沧海去做这件事,她是绝对不会有二话的,但他要是想跟着一齐去,那是万万不能。

    阮慕贤几乎能想象出沈沧海要说的话来。“师父你自己身子自己不知吗?此离沈阳千里之遥,不提舟车劳顿,到了之后万一事情败露,就算跑的掉,师父你经得起风餐露宿?”

    他脑子里的沈沧海叨叨咕咕说了这么一大串,把他说的是分外头疼。

    “所以,只能让师姐知道我们是要回沈阳,但不能让她知道我们是要回去做什么......师父不如与师姐说,要回去祭祖?”萧冀曦沉吟着替阮慕贤出谋划策。

    他也担心阮慕贤的身子,然而此行是回沈阳,他是不可避免的带上了些私心。

    ——万一回去能遇见他爹,万一回去能找着失踪的白青梅......这些个万一凑在一起,虽然虚无缥缈,但就是叫他心头火热。

    “清明节已经过去了,这会再提祭扫,你师姐心思玲珑,一定能觉出不对来。”阮慕贤先是想也不想的否定了萧冀曦的提议,然而再仔细想想,紧皱的眉头又松开了些。

    “不过,快到三月十五了。”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有些低沉。

    他是不想拿这事做遮掩的。

    二十年前,他接到家里的来信。

    那一年的三月十五,那个在故乡等了他大半年的姑娘没把他等回去,等到了他的仇家。

    他年少气盛意气风发,一心在大上海闯出一个天下来,却是把她扔进了危险的漩涡之中。

    一声枪响就是一条人命,那年月生死轻易的叫人心寒。

    他哥哥当年也是喜欢过小羽的,含着泪埋了小羽,把她最后说的话写进信里转交给了他。小羽嘱咐他好好活着,别去报仇,他就二十年再没回去,因为怕回去了忍不住,违了她最后的嘱托。

    一晃正是二十年。这时候他接了这样的嘱托,焉知不是小羽想他了。

    阮慕贤想的有些出神,萧冀曦不明所以,但看他神色里含着淡淡的哀伤,也不敢去打扰他。

    窗外不知是哪只猫打起了架,发出长长的几声叫,阮慕贤才如梦方醒。他下意识摸摸自己的脸,没有泪痕。

    这么多年了,悲喜都隔着岁月的帷幕,不会被轻易激起。

    “师父?”萧冀曦觉着自己是说错了话,惴惴不安。

    “没什么,你的提议很好。”阮慕贤勉强的笑了笑。“明儿叫你师姐来一趟,叫她帮着准备准备。就说,我要回去给你师娘上坟。”

    萧冀曦头一次听阮慕贤自己提起这位师娘来。以沈沧海的说法来看,他们并未婚配,只是阮慕贤自然的说出你师娘这三个字来,显然是早已把逝者认定为了自己的妻子。

    他看着阮慕贤的神情,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点头退下了。

    只是不由得心事重重,以至于回了房之后,竟也是瞪着眼睛一直到了天明。

第四十六章 蒙骗

    沈沧海听说阮慕贤突然要去沈阳,是结结实实的吓了一跳。她接了电话连忙抛下手头的一大堆事赶来了阮公馆。

    萧冀曦这些日子只要不是在替阮慕贤跑腿,就会把齐威齐宣守门的活接下来。他看沈沧海来了,虽然已经准备好了完备的说辞,却还是忍不住一阵心虚,只能尽量的不与沈沧海进行目光上的接触,担心会出什么纰漏。

    沈沧海满心都盘算着怎么叫不省心的师父打消出门的念头,没注意到萧冀曦的反常。她风风火火的来,帽子歪在一边,显得有点滑稽。

    萧冀曦接了她摘下来的帽子,跟着她一起上楼去见阮慕贤。

    阮慕贤倒是十分镇定的样子,看起来是有十足的把握能骗过沈沧海。

    “师父,您怎么想起来要回沈阳了。”沈沧海屁股还没在椅子上坐稳,就已经开了口,可见是真的着急。看她这样真心实意的为阮慕贤担心,萧冀曦忽然觉得这样骗她是不大合适,于是更加的心虚。

    阮慕贤也有些感怀。他何尝不知沈沧海总是拦阻乃是为了他好,只是他每回觉着病弱之体还能做些有用事情时,总觉得是势在必行,不能推辞。况且这回王亚樵所嘱托的乃是一件大事,若是因为他不能成行而功亏一篑,他也会引以为憾。

    因而他只微微一笑。“前日梦见你师娘了,想想看一转眼已经二十年,也该回去看看。”

    阮慕贤知道小羽不会怪他拿她来扯谎,这是要去做大事,小羽一向是理解他的。

    一念及此,也不免唏嘘,于是眼眶红的货真价实情真意切,沈沧海见他这幅模样,久久不能语。

    师父对师娘用情至深,她是看在眼里的。每年三月十五,师父都是郁郁寡欢的模样,原先年少气盛,刚知道这件事便莽撞的去问阮慕贤为什么不回沈阳去看看师娘。

    阮慕贤那时的回答轻描淡写,然而叫人悚然。

    “我怕回去了,忍不住就要杀人。”

    那时的阮慕贤已经不复少年时锋芒毕露,是个温吞儒雅的模样。只是说那句话的时候,沈沧海觉出了森然的杀意。

    沈沧海从那时起便知道,师父是忘不了师娘的。不回去,只是不想再为这仇恨搭上更多亲近之人的性命,毕竟冤冤相报总没有尽头,他已经没了师娘,不能再让别人也跟着罹难。

    她听阮慕贤是要回去为师娘祭扫,深觉不好阻拦。可想到沈阳如今是个什么模样,还是忍不住的出言劝阻。“师父,而今回去只怕是不安全。”

    阮慕贤轻笑摇头,示意她不必担忧。“你师父我也不是没经历过风浪的,虽然日本人闹得凶,但既然打出了什么五族共和的口号,总要做出点样子来,沈阳也不会十分凶险。”

    这却是实话了。旁人不免要觉得沈阳如今陷入敌手,还成了所谓满洲国的一部分,定然已经是龙潭虎穴有去无回,阮慕贤却察觉出其中的灯下黑来。

    日本人不是当年的蒙古人,他们想搞殖民那一套,不是要把中国人赶尽杀绝,而是想叫他们做牛做马的为己所用,所以比起大肆杀戮来,拿怀柔政策去安抚民众,让浅薄短浅些的人觉着这帮侵略者也还算不错,显然是更好的选择。

    因此沈阳现在不能说歌舞升平,却肯定比战区要平和一些,又或者比刚刚停战的上海还要多一分粉饰出来的太平。

    沈沧海知道阮慕贤说的有理,又是一阵沉默。她直觉这事透出些不对来,但哪里不对又说不好,看阮慕贤言辞恳切不似作伪,一时再找不出反驳的理由,只好道:“那容我准备一下,与师父一同前去,也好有个照应。”

    萧冀曦不曾想到沈沧海还有这一手等着,好容易才忍下了面上的失色,偷眼去看阮慕贤。

    阮慕贤却是知道沈沧海放心不下自己,一定要有此提议,因此早已做好了应对的准备。“沧海你需留下,看顾一应事宜。我可不想等回来时,发现自己攒下这点老本有什么闪失。这次叫老五和我一起去就是了,他才离了沈阳不久,重回故地,不会有什么闪失。”

    “可是——”沈沧海想说萧冀曦毕竟还是年纪小了些,本事也小了些,一旦出了什么问题,恐怕还是担不住。但她又想到萧冀曦这大半年来是勤勤勉勉,这样说出来恐怕要折了他面子,这话就不好再往下说。

    “好了,你还信不过师父的眼光么?”阮慕贤把她这反应也计算在内了,接的分外顺畅。“老五现在已很能独当一面,你要是不放心,不如就借着这机会,当做对他的一次考较。”

    沈沧海心下有些焦急,既然是考较,那一定可能有考较不过的时候,这又不是儿戏。只是想到上海这一大摊子事的确不能离了人,程逢春是个莽直的指望不上,李云生徒子徒孙的一大堆也有些分身乏术,自己却是实在不能与师父一同离开的。

    阮慕贤见她犹疑,又给她吃了一颗定心丸。“再说你师父只是身子弱了些,也不是老的不能动弹,真要有老五也应付不了的事,难道还不比你强些?”

    沈沧海听他语含调侃,忍不住嗔怪的看了他一眼,然而想到他这时节还有心思开玩笑,显然是很游刃有余的,思量再三最终还是一咬牙,点头应允了。“好吧,只是师父路上一定要万事小心,快去快回。”

    萧冀曦与阮慕贤对视一眼,知道这一关是过去了,松了口气下来。

    “师姐放心,我一定好好照顾师父。”他也忙不迭的跟着保证,想着要赶紧叫沈沧海放下心来离开。

    沈沧海听他这样说自然不可能全然放心,但也算是聊胜于无的一点安慰,再加上她本身就是在百忙中抽时间过来,看事不可为,也只好把希望寄托在萧冀曦身上了。

    及至沈沧海一走,萧冀曦才发现自己已经是汗湿重襟。

第四十七章 意外消息

    把沈沧海这一关过去了,他们就开始忙忙碌碌的准备起来。

    按阮慕贤的话来说,他们此去沈阳一定要赶在四月二十九号之前到达,否则所谓天长节上一旦生出事端日本方面肯定各处都要戒严。

    及至要回沈阳,萧冀曦说不激动是假的。他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去与白青竹知会一声,但是想到不能走漏风声也只好忍下来。

    想不到这一天白青竹自己找上门来了。从时间上判断,她应该是先去了沈公馆,再从沈公馆一路寻了过来。只是她甫一到阮公馆,就先叫齐威和齐宣吓了一跳,直到见着萧冀曦还有些惊魂未定。

    萧冀曦想起自己头一次见着齐家兄弟也是诚惶诚恐,再想想如今,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已是物是人非,不由感慨。

    齐威和萧冀曦相处的久了,知道这位小师叔好说话。虽然总敬他是长辈,但二人到底同龄,有时相处便随意很多。他头一次见到白青竹,惊讶于小师叔还认识这么漂亮的姑娘,等萧冀曦一出来就一马当先的冲上去问他。

    “小师叔,这......”

    “不用你管,忙你的去。”萧冀曦看他那好事的表情,只觉得是一脑门子官司,连忙朝两个人摆手。

    等萧冀曦打发走了笑容诡异的兄弟俩,已经出了一脑门的汗。

    “青竹,你来找我有什么事?”他拉着白青竹坐下。

    白青竹来找他本来是想跟他说白青松日前接到从沈阳辗转递出来的一点消息,其中就有萧父的现状,但听沈沧海先前与她说萧冀曦要与阮慕贤一同动身回沈阳,就不免有些犹豫。

    她担心萧冀曦得了消息,回沈阳后横生枝节。但如果不说,等今后萧冀曦知道她有这么大的事情瞒着他,一定会生气。

    萧冀曦看出白青竹在犹豫,便知道她不是一时兴起来找自己的,于是很耐心的等她组织语言,顺手从一旁倒了杯水给她。

    三月份的上海已经有点热意,白青竹这一上午跑的急,出了一身汗。她接过水喝了一气,心里反倒定了下来,对萧冀曦说道“我听说你要回沈阳了,这可是真的?”

    萧冀曦先是一愣,而后意识到在沈沧海眼里他回沈阳是为了陪阮慕贤祭扫,不是什么值得隐瞒的大事,因而告诉了白青竹——她们两个不知道为什么感情看起来倒是很好。

    “是,师父要回去祭扫,他许久没回去,故而带上了我。”他顺着之前哄骗沈沧海的话说了下去。

    白青竹点了点头,似乎有点魂不守舍。“那我和你说的这件事,你听完一定不要试图做傻事。”

    萧冀曦失笑。“我能做什么傻事。”

    白青竹却板起脸来,十分严肃。“你得先向我保证,否则我就不告诉你了。”

    萧冀曦虽然不明所以,但也觉出了白青竹是正经与他说话,因而点头答应。

    “大哥要我来告诉你,昨天接到从家里传来的消息,有人最近见到了萧伯父。”

    萧冀曦眼睛一亮,探身过去抓住了白青竹的手。“他怎么样了?”

    从听白青松说他爹是跟着留守关外不肯退兵的东北军一道留在东北四处与日本人打游击,他就止不住的担心,但沈阳作为沦陷区消息闭塞,即便他有心打听也无从下手,不想白青松能从未离开沈阳的老伙计那里得来一些消息,便不由得十分急切。

    然而这时候他听见楼上传来一声隐秘的嗤笑,抬头看时果不其然见了齐威齐宣两双朝下张望的眼睛,再看看自己正握着白青竹的手,顿觉得脸上有些发烫,忙瞪起眼睛来“没你俩的事!”

    齐威和齐宣缩着脖子不知道躲去哪了,白青竹把手拿回来坐好,耳尖也有些红。但她还记着要答他的问题,轻声道“听说是在药铺里撞见的。日本人对止血消炎的药材都看得紧,萧伯父买的时候露了行迹,叫日本人追着一路出了城。再想办法跟上去打探的时候,好像是被附近山头的人救下了。”

    日本人入侵以后,东北境内一部分的胡子或是出于真心,或是想趁机捞点好处,都拉起了救国抗日的旗帜来,虽然也被日本人撵的漫山遍野乱窜,但是经了一冬的大雪封山,日本人对山里的地形也不熟悉,一时间竟也不能拿这些占山为王的怎么样。

    萧冀曦听他爹是被人救上了山,先是松了口气,但紧接着又忍不住叹了口气,打心底里觉着苦恼。

    原先只是觉着他爹性子实在是像土匪,现在可好,要是他联系不上大部队,一定会抱着“在哪都是打仗”的心思,正式的窝下来当土匪。

    但眼下这时节只要留有一条命,又不是投了敌,都不能算作坏事......但他绝不想接受他爹留胡子。

    萧冀曦听完白青竹带来的消息,也知道她为何犹豫了。不过是担心自己回去大张旗鼓的找他爹,惊动了日本人。不过如今也是白青竹属实多虑了,他早就不是那样莽撞的人,况且他自己此行的真实目的如此凶险,去找人反倒会把事情弄得更糟。

    他很诚恳的向白青竹道谢,又表示自己绝对不会横生枝节。

    “和我不用这么客气。”白青竹听他说的真诚,放下心来,脸上终于露出了些笑容。

    “青梅有消息了吗?”萧冀曦不想让两人之间的话题接着停在自己身上,而且也是时刻惦念着白青梅的处境,便挪开了话题。

    白青竹脸上浮现出一抹忧虑来,摇头不语。

    若是白青梅如今还活着,她那么小一个孩子能跑到哪里?若是她还在沈阳城,这样极力的搜寻一个与反抗者没有关系的孩子,又怎会杳无音讯?这大半年来虽然他们都不愿意承认,但白青梅至今是杳无音信,只怕是凶多吉少。

    萧冀曦也对此无计可施,只能宽慰的拍拍白青竹的肩膀,也暗暗下定决心如果此次行动能够全身而退,他一定会试着找找他父亲与白青梅。

第四十八章 启程

    等坐上火车时,萧冀曦依旧感觉是在做梦。

    这个时节直接通往东北的路已经基本上被封死了,所以他们要先去到天津。时下其实各处的交通都不太方便,但显然难不住他们。

    沈沧海来送他们上车时满脸的忧虑,她的注意力全在阮慕贤身上,于是没有注意到四周一同登车的人里练家子的数量是多了一些。

    这事乃是绝密,阮慕贤连齐家兄弟都不曾告知。因为这俩兄弟虽然时刻跟在阮慕贤身边,却是承袭了其师那一根通大脑的直肠子,若是把这机密告诉他们,少不得无意之处就要露出行迹来。

    因此现在阮慕贤身边只跟着萧冀曦,两人在包厢里坐定等着车开,今晨风有些大,吹得阮慕贤脸色又有些苍白。

    萧冀曦偷眼瞧着自己师父的模样,想着到底是什么叫他肯为这些事拼了自己的命去,为国为民四个字实在大了点,除此之外又没有更好的解释。

    “师父,我们到了天津之后要怎么走?”他把一直压在心里的疑问提了出来。

    “东北的青帮有几个骨头硬的,也为这事出了力,他们在天津接应。”阮慕贤往座位里靠了靠,松泛了一下奔波一早上变得有些僵硬的身子。

    “我听说,天津也有些乱。师父您这样的辈分到了天津,会不会引人注目了些。”萧冀曦这几天忙忙碌碌之间一直没来得及细想,等到现在才想起马后炮似的发问。

    阮慕贤高深莫测的摇了摇头。“这也是一种掩饰,等到了你就明白。”

    萧冀曦算是见识到自家师父多乐意忽悠人了,不过只要他知道阮慕贤是心里有数,也就不再多问。

    等车缓缓的驶出车站,又颠簸着走了好一阵子,包厢的门忽然被敲响了。

    萧冀曦记得沈沧海特意是把这间包厢的票一并买下了,顿时紧张起来。而阮慕贤则像是早料到了眼前的场景,气定神闲道“进来吧。”

    阮慕贤与几个徒弟说话基本上都是和颜悦色,一副好好先生的样子。但眼下他说话时沉了声音,又是另外一种不好相与的样子。

    透着些威严与疏离,很能唬人。萧冀曦见阮慕贤摆出这样的姿态,还以为来人是带着敌意,虽然看阮慕贤气定神闲胸有成竹,但免不得更加紧张。

    包厢的门被来人推开了,外面站着三个身材高大脸色阴沉的男子——这简直是寻衅滋事的标配。萧冀曦想着,暗暗捏紧了拳头。在火车上开枪显然十分不明智,但他自信被沈沧海和阮慕贤折腾了这么久,要打起来还是有底气的。

    “你们两个在外面守着。”中间的男子没注意到萧冀曦防备的姿态,扭头对身边两个人说道,然后便跨进包厢关上了门。

    三对二变成了二对一。这时的萧冀曦是这样计算的,但他认为不能轻易地叫阮慕贤出手,如今的情形应当是一对一,在体型上他不占优,别的地方却不一定。

    使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就在他蓄势待发,预备等着来人表露敌意的时候就先发制人的冲上去砸断人鼻梁时,那人很客气的向阮慕贤行了个礼。“阮前辈,这次的行动由我们配合您,晚辈范明。”

    萧冀曦是运足了气随时准备出手,听到这么一句差点岔气。

    他不动声色的在座位上揉了揉自己的肚子,并感觉王亚樵派来的人虽然看着是很专业,可似乎不是暗杀的专业,而是直接在大街上搞爆破而后把警察揪着领子来个凌空摔的专业。

    这么个膀大腰圆凶神恶煞的模样,走到哪里都会引人注目才对。

    且他黑的实在有些精彩,不愧与传说中的黑无常范无救是本家。

    阮慕贤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很狐疑的打量了一下范明,并认为王亚樵应当不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不过他嘴上还是说的很客气。“谈不上配合,阮某一个病人,只怕要仰仗各位了。”

    接收到两个人目光里传递出的怀疑信号,范明黝黑的脸膛上似乎泛了一点红。“阮前辈不要误会,这......主要的活儿,不是我们兄弟几个去做,只是为了隐蔽,安顿下来前不打算让他们与前辈见面。”

    这主要的活计自然指的就是执行刺杀任务的事情。火车上人多耳杂不能明说,阮慕贤听到这里也就了然。

    想不到这人虽然长得五大三粗,心思倒是很细,把真正要动手的人藏得很好,这样一来降低了失败的可能性。且倘若失败了,也更加不容易查到阮慕贤的头上来,看来王亚樵说只是请阮慕贤指导协作倒不是一句虚话,他是认认真真的想在这凶险的一局里保全阮慕贤的。

    “这样急着与前辈见面,是有旁的事情。”范明还在为阮慕贤解释,其实在火车上见面时有些不大妥当的,但不得不来也是无可奈何。“王先生说的是火车站一带是袁文会的场子,我们到津的消息只怕要前辈想法子遮掩。”

    阮慕贤不屑的笑了笑。“没事,虽然强龙不压地头蛇,我也没把他当正经的地头蛇看。”

    “话是这么说,可他与杜先生有些生意往来。”范明微微犹豫了一下。

    “袁文会如果聪明,不会来找我的麻烦。”阮慕贤显然是真的没把天津码头的人放在眼里。“如果他连我扫墓的事都要管,也怨不得我教训他。”

    做戏做全套,阮慕贤此次出门对外一律的宣称是去吊唁故人,要是有人挑衅也反击的有理有据。他总归是占了长辈的名分,只要不把袁文会真的怎么着了,杜月笙绝不会为生意伙伴就要拿阮慕贤怎么样。

    范明露出心悦诚服的表情。“那晚辈就不打扰了。只是为了做给旁人看,还要吵闹前辈一番。”

    萧冀曦面露不解,而阮慕贤只是含笑点头,随即萧冀曦就惊讶的看着范明给自己来了一拳,挂着因为肤色而不甚显眼的黑眼圈怒冲冲推门走了。

第四十九章 毛贼

    门被关上时震的门框上的灰尘簌簌落下,阮慕贤掩着嘴咳了两声,但眉眼是带着些笑意——这倒是个很机灵的人。

    很快便听见包厢外头范明的怒骂声。“什么东西!走了走了,老子不跟他一般见识!”

    萧冀曦怔了怔,也忍俊不禁的笑出声来。

    这个范明自知来此处与阮慕贤见面或许会被有心人看在眼里,倒是演了这么一出戏。也是人不可貌相,还真看不出他还有这种应变能力。

    火车继续咣当咣当的向前开,声音枯燥,叫人听了想睡觉。萧冀曦却是不敢睡,出门在外小心为上,阮慕贤的穿戴讲究身边却没有前呼后拥的排场,万一被有心人盯上就不妙了。

    失窃是小事,叫阮慕贤觉着他不堪大用才是大事。

    “火车要开这么久,你总不至于要一直睁着眼吧。”阮慕贤本是闭着眼睛假寐,感到萧冀曦在一旁僵直的坐了半天,还是忍不住开了口,听他的声音是强忍着笑意,叫萧冀曦不由得十分泄气。

    “徒弟怕火车上人多眼杂,太不安全。”他闷声答道,知道是自己经验不足,让阮慕贤看了笑话去。

    “无妨,没什么重要行李,况且若真有人来,为师请你看好戏。”阮慕贤笑眯眯道。

    萧冀曦见自家师父又卖关子,只得应下。

    有了阮慕贤的命令,萧冀曦也就不再强打精神。他白日里忙活了一天,放松下来很快便沉沉睡去。

    算是怕什么来什么,入夜再深些时果然有人悄悄摸进了包厢。

    唐锦云觉着自己运气不错,上这一趟火车的时候她便留心观察了一二等包厢的这些乘客。这年月不太平,寻常有钱人出门都得是前呼后拥,但这次却遇上了不一样的。

    一个病歪歪的中年人带着个毛头小子,穿戴倒是十分考究,像是两个有钱的傻子。只要做成了这一单,接下来几个月一定是衣食无忧,绝不枉她这会把自己打扮成这么一副落魄样子。

    ——唐锦云一向以为自己长得十分可爱,不肯轻易扮丑。

    她觉着这两个人没什么好怕的,因而是志在必得。等她轻手轻脚推门翻进包厢时,脑子里就已经全是天津卫的那些个美食了。

    包厢里只坐了两个人——果然是有钱人穷讲究的排场,正方便她行事。唐锦云不屑的笑了笑,把目光径直投向了行李架上放着的箱子。

    她敏捷的翻身上了行李架,因为身量娇小,刚好能够在窄小的行李架上容身。正打算动手找些钱财,却忽然听见了一声轻响。

    这一声响可是把她吓得魂飞魄散——她不是那等没有见识的小毛贼,听得出这是枪上膛的声音。

    “小友不问自取,可非君子所为。”阮慕贤从这飞贼进来时便察觉了她,本只想简单的吓唬吓唬了事,但看她身手灵便敏捷,反倒觉着此人可以一用,便拿出了枪来。

    唐锦云冷汗直流的看着她本觉着不足为惧的病弱男子握着枪朝她招手,似乎是请她下来一叙。姿态倒是十分客气,可她是完全没有选择的余地。

    为免脑袋开花,她只能乖乖的下来。萧冀曦与阮慕贤身边都有空位,她小心翼翼的打量一番,觉得还是萧冀曦看起来更弱些,因此选择在萧冀曦身旁坐下,尽可能的离阮慕贤远些。

    这一番动静惊醒了萧冀曦,他甫一睁眼就看见阮慕贤拿着枪对着仿佛凭空冒出来的一个人,不必想也知道此人一定是贼。

    但还没等他出声,阮慕贤就很迅捷的朝他比出噤声的手势。

    萧冀曦一想,如今阮慕贤手里拿着枪,如果声张起来叫人看见也不是什么好事,遂不再说话。

    唐锦云见了枪便知道自己碰上了硬茬子,自认倒霉。“叫你发现是我技不如人,说吧,要怎样才能放过我?”

    萧冀曦见这灰头土脸的小子敢在阮慕贤面前这样嚣张,有些气闷。但碍于阮慕贤叫他噤声,只是狠狠瞪了一眼权做发泄。

    阮慕贤又笑了笑。“小友不必心急,方才你动手时我没有声张,就是不打算难为你。”

    唐锦云翻了个白眼。不打算对付她就是拿着枪对着她?但势比人强不得不低头,她一声不吭,一副全凭发落的样子。

    最初的惊慌过去之后她也算是想明白了。这人就算拿着枪也八成是在吓唬她,在火车上开枪绝对会惊动旁人,这能拿得了枪的人如此低调出行一定不想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

    但她也不会说出来,万一他们恼羞成怒开了枪,自己可就只能做冤死鬼了。

    “小友是已经看出了我不想声张此事,果真聪明。”

    阮慕贤的话让唐锦云悚然一惊,这男人像是有读心术一样,偏偏还带着赞叹之意说她聪明,简直像是在讽刺。

    “有话直说,不用绕弯子。”她抱着胳膊冷冷道。

    萧冀曦觉着这人忒不识好歹,而且阮慕贤与他平辈论处,岂不是让自己矮了一辈。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开口低声喝道“你这人,怎地如此不识好歹!分明是你有错在先,却做出这等姿态来,真以为我们脾气很好吗?”

    唐锦云少年心性,听了这话立刻忘了自己是为人所制,反唇相讥:“他脾气好不好我不知道,你脾气可是不太好。”

    “你——”萧冀曦瞪圆了眼睛。

    “老五,好了。”阮慕贤看两个人斗鸡似的瞪着眼睛,心情倒是不错。他摆手制止了萧冀曦,语气忽然多了些促狭之意。“对姑娘家可不能这么无礼。”

    萧冀曦结结实实的愣住,片刻之后才道“姑娘?”

    他仔细的看了看身边坐着的唐锦云,把唐锦云看的脸红“看什么看!”

    “看实在不像姑娘的姑娘。”萧冀曦正愁被她骂了无话可说,当下立刻接话。

    一时间包厢里的气氛又剑拔弩张起来,还是阮慕贤咳嗽两声,萧冀曦才醒悟眼下不是斗嘴的时机,连忙正襟危坐,不再说话。

第五十章 深意

    萧冀曦坐在一边警觉的打量着这个突如其来的飞贼。

    虽说这次行动定是绝密,但也不能排除走了风声的可能。她要是为了这件事找上门来的,或许不等进入东北境内就会被日本人抓去了。

    唐锦云也在悄悄打量这两个人。

    这年月做什么都不容易,做飞贼也是一样的。她没失过手,但原先亲眼见着被抓住的同行是什么下场。偷到普通人身上打一顿送到警局,偷到有权有势的人身上好一点的断条胳膊,坏一点的直接去受阎王爷的审。

    她本来是已经认栽了,但现在看这两个人分明有枪却摆出这么一副低调的样子,很像是心里有鬼,于是又燃起一点希望来。

    “我话说在前面,你们要是不打算放我走,我就喊开了让大家都来看热闹。”想到这里她胆子大了些,开始试图讨价还价。反正对方摆明了是不想声张,不管是放枪还是让她嚷起来应该都不是他们想看到的局面。

    阮慕贤哑然失笑,更确定了这是个误打误撞摸进来的倒霉小鬼。萧冀曦接到阮慕贤的眼神示意,半真半假的威胁。“那你信不信我们把你堵了嘴绑下车去再杀?”

    唐锦云立即小脸煞白的闭了嘴。等她意识到自己可以扯谎说有同伴接应的时候已经被自己的表情全然的暴露,于是只好老老实实的闷声问道:“说吧,到底想要我怎么样?”

    阮慕贤观察了一下她,见她的确是不打算再起不合作的心思了,才慢悠悠的开口。“请你帮我偷一样东西。”

    不说唐锦云大为意外,萧冀曦也有些惊讶。他实在没想到阮慕贤突然打起了这样的主意,仔细思索却又想到整件事都透出一点不对劲的地方。

    就算他们这次要保密,也可以安排些人手跟着到了天津再散去,不至于打草惊蛇。

    而退一步来说,阮慕贤如果实在是谨慎为上,也大可不穿的这么齐整。他们两个人这样的穿戴孤身前来乘车,摆明了会引起旁人的注意,尤其是那些小毛贼的注意。

    这说明阮慕贤的确是想要引一些人前来。

    他不禁对阮慕贤深远的布局肃然起敬。

    阮慕贤本来是做好了一路上对着受引诱而来的这些人做仔细拣选的准备,也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头一个来的就看着很合用。身手敏捷,有点少年人的狡黠,但人又很机灵——还是个女孩子,有些场合女孩子出手的确更方便些。

    唐锦云先是意外,而后松了口气,懒洋洋朝后一躺大包大揽道:“你放心,只要小爷我出手,就没有拿不到手的东西!”

    萧冀曦咳了一声,提醒她现在就处在失手叫人抓住了的境地。

    唐锦云愤愤不平的一翻白眼。“你们这是设好了套叫小爷来钻,又都不是普通人,不算不算。”

    “姑娘倒也不必急着夸下海口。”阮慕贤此时的态度便显出一分强硬来,因为唐锦云此刻只剩下了合作这一条路走。如果她真的拼着被抓去警局刚一见到枪就呼喊起来,那的确会叫人头疼。但现在她知道自己二人已经有了警觉不会容许她呼喊,就会熄了这份心思。

    既然是要找她合作,总也要表达一点诚意。阮慕贤把枪搁在了小桌上,先前他观察着唐锦云的动作,只是身手利落些的寻常人,还不足以在他眼皮子底下抢了东西去。

    “我请姑娘去取的,也不是普通人的东西。”他垂了眼轻笑一声。

    唐锦云不耐烦道:“什么人,什么东西,你总得说了我才知道。”

    “姑娘有些天津口音,恐怕是天津本地人吧?”阮慕贤却没她这么着急,不紧不慢的卖着关子。唐锦云只想着赶紧叫他把话说完好溜之大吉,听了这无关紧要的问话短促的一点头。

    “那姑娘认识袁文会吗?我想请姑娘取的,是袁文会身上的一样信物。”

    这话让萧冀曦与唐锦云一并瞪大了眼。萧冀曦心里暗觉不妙,先前范明说过不想与袁文会起冲突,怎么阮慕贤一开口就把主意打到了袁文会的头上去。

    而唐锦云则是咋舌不已,这两个人胆子实在太大了。袁文会是什么人?先前和王老大争夺太古码头时那叫一个血流成河,最是豪横。他把码头夺去了不说,又和上海的杜老大扯上关系,愈发的耀武扬威起来。

    唐锦云自己先前舍下天津卫跑出去漂泊,也是因为惹到了袁文会某个徒子徒孙头上。她在赌场里看热闹时撞破了人出老千喊起来,要不是跑得快恐怕如今零件便不会那么齐全了。

    现在这人一开口就叫自己偷到袁文会头上,那不是让自己去找死吗?可是转念一想只要她出的了这个包厢,天高海阔还不是任由她跑。大不了天津她不回了,直接上北平混营生去,遂一咬牙还是点了头。

    “你说吧,什么信物?”

    阮慕贤却没急着答话,只仔细的打量着唐锦云,打量的她心里发毛。

    “姑娘是在想着,只要今晚把事情应付过去了便可脱身吧?”

    唐锦云怀疑这人真有读心术。

    “姑娘想在我眼皮底下安然下了火车并非易事。况且我也不会白让姑娘做事,只要信物到手,便护送姑娘出天津城。去什么地方任你挑选,再另出两根金条。”

    唐锦云开始觉得这男人是脑子坏了。能拿出两根金条什么江洋大盗只怕都能请到,何苦来为难她?但阮慕贤话说的绝,她也一时间无计可施,只能应下。“那你说,是什么信物——还有一条,要是我失手了,可得保全我。”

    这要求其实是有些过分的,按理说她受雇于人失败了只能算学艺不精,没想到阮慕贤一口应下。“这是自然。也不是旁的东西,先前袁文会抢码头之后得了杜月笙送的一块怀表,烦请姑娘取来。”

    萧冀曦悚然而惊,直觉阮慕贤一定是在谋划什么大事。

第五十一章 不寻常的怀表

    怀表这东西,值钱也值不到哪去——就算它是金镶钻的,阮慕贤也不会看得上眼。

    它肯定还有些别的什么含义,那一瞬间萧冀曦脑海里飘过一长串诸如遗祸江东栽赃嫁祸之类的词,但再想想又自己推翻了。

    阮慕贤与杜月笙之间眼下又没什么冲突,杜月笙势力庞大,阮慕贤即便不怕他也不至于非要跟他作对。

    但他又想不出阮慕贤到底是想做什么,只能静静听着。

    “贴身的东西,我上哪去偷?”唐锦云一听便打起了退堂鼓,连连摇头。

    “这东西是他们两个交易的凭证,袁文会不会贴身带着,多半在他府内。”阮慕贤语气温和,然而态度依旧强硬。

    “他那——么大个宅子,”唐锦云伸出双手比划了一下,以示程度。“我上哪去给你找一块表?”

    “姑娘身手敏捷,想必经验老到。”阮慕贤把话说的很好听,并未直说唐锦云是个惯偷。“一定知道人惯于在哪放重要的物件,不用我多说。”

    见藏拙不成,唐锦云显得有些垂头丧气。

    “但姑娘放心。我会想办法把袁文会本人调开,也会派人接应姑娘。”阮慕贤所指的人,自然就是范明几个。真正用于暗杀的人动不得,剩下的都太过扎眼,但只要再加上一个不知来路的飞贼,就能把人的视线转移开去。

    他是在防袁文会。

    阮慕贤心里对袁文会是极看不起的,一个悟字辈的小子,用的都是些下作手段发家,真本事没有钻营呼喝倒是在行,还不配做他的对手。但其人与日本人显得有些亲厚,倘若他前脚从天津往沈阳去后脚就爆出刺杀的事来,再让袁文会联想到他原是暗杀的一把好手,难免不会节外生枝。

    他得把水搅得足够浑,浑到仿佛自己借着祭扫的幌子实际上是想在天津找袁文会的麻烦,把火烧到袁文会身上叫他自顾不暇才行。

    最能叫袁文会焦头烂额的,应当就是他与杜月笙之间的交易出了什么岔子。偏巧杜月笙对日本人是从不假辞色的厌恶,虽然因为不好插手天津的事情对袁文会霸占了码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绝不会容许袁文会扯着他的幌子和日本商会有什么联络。

    再者阮慕贤也很厌恶烟土生意,能搅合搅合断个几日再好不过。

    唐锦云看阮慕贤是油盐不进,又没了脱身的办法,只能咬牙应下。她心里是懊恼不已,怎么偏偏就看上了这么两个煞星的行李,但木已成舟,也只能盘算怎么才能了结这桩事了。

    “成交。”她这会倒是显得很爽快,探过身子去朝阮慕贤手上一拍。“咱们说好了,成与不成,你得保我的命。”

    “一言为定。”阮慕贤冷不防叫她近身微微吃了一惊,但他看出唐锦云是彻底的没了敌意打算安心帮他做事,也便不计较。

    唐锦云站起来想走,却叫阮慕贤叫住了。

    “既然是合作,我也不瞒姑娘。”阮慕贤先前和唐锦云一番词锋机辩已觉着有些耗费心神,掩袖咳了两声方道。“虽然车上的确有我的人手,眼下我却不想暴露,因此得劳烦姑娘在我这里歇息一阵子了。”

    唐锦云直直的盯了阮慕贤一会,没看出他话里的真假来。但万一他说的是真的,自己想跑就相当于撕破了脸皮,再想坐下来谈可就没这么好的条件了,反正现在也已经得了性命无虞的保证,暂且听他的也无妨。

    她开口想要道谢,却发现不知怎么称呼,一时间愣在那里。阮慕贤看出她的窘迫来,及时替她解了围。

    “我姓阮,阮慕贤。事起仓促还未请教姑娘姓名,倒是失礼了。”阮慕贤报的是真名,他的行程并不是什么秘密,既然合作,遮遮掩掩的也没什么意义。

    “唐锦云。”唐锦云听了他的名号隐约觉得有些耳熟,但想不起来究竟是谁,但也是暗暗的心惊肉跳。能叫她听着都耳熟的肯定是些大佬,今天撞他手上还几乎算全身而退,这事可供她吹一阵子了。

    萧冀曦看她坐过来,很努力的往角落里缩了缩。但这毕竟是晚上,是以犹豫了一下,还是眼巴巴的看向阮慕贤。他可不想和这姑娘肩并肩坐上一路,那得比受刑还难受些。

    阮慕贤唇边掠过一丝笑意,朝萧冀曦招了招手。“老五,你过来坐吧。”

    唐锦云也老实不客气的占据了整张座椅。

    她这人有一个好处,就是特别的随遇而安,本来要回天津是要跟那些鱼龙混杂的乘客挤上一路的,现在得了这么个好位置也算因祸得福,因此坐下之后相当闲适,不一会萧冀曦便听见了她趋于平稳的呼吸声。

    ——竟然已经睡着了。

    这姑娘可真是心大,萧冀曦发出一声苦笑。易地而处要是他做什么事叫苦主抓到了还和苦主同处一室,断不能这么安闲自在。

    不过这姑娘一看就是个惯于跑江湖的,恐怕是习惯了这样的事情。

    “师父。”他悄声问道。“这事您和他们......商量过了吗?”他悄悄的指了指包厢外。

    “我与王兄说过,他说范明其人心思虽细,但城府不深。我这事关系极为要紧,能告诉他们时自然会告诉。”阮慕贤并不避讳唐锦云。他听得出这姑娘是真的睡着了,且语焉不详保证旁人都是听不懂的。

    范明等人眼下知道的会是袁文会手下有人得罪了他,因此他要做一点小小的反击。至于得罪他的会是谁,那不重要。那些人在自己地盘上横行惯了眼高于顶,制造一点摩擦是再轻易不过。

    连萧冀曦听起来都有点一头雾水,但眼下包厢里多了一个酣然高卧的唐锦云,他也不好多问。

    这趟旅程打从一开始就显示出些不同寻常的意味来,后头还缀着那样一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萧冀曦的睡意被搅和了便再没造访,索性真的守了夜。

第五十二章 抵津

    萧冀曦本以为旅程余下的时光会相对平静一些,即便再有些人觊觎他们的行李,也不过是如法炮制的把人吓唬走便是了。

    但他低估了唐锦云惹麻烦的能力。

    第二天一早,唐锦云才在包厢外头露了一下脸,就被个中年男人揪住了。

    “肯定是你——我找了你半日,没想到你躲到这来了!”

    中年男人的叫嚷极具穿透力的从薄薄的木板门那一段传过来,阮慕贤冷不防被吵,微微皱了皱眉头。

    他倒是低估了这姑娘的胆量,不光打算对他们下手,竟还在之前做下了案子。阮慕贤揉了揉额角,示意萧冀曦去把事情快些解决了。

    萧冀曦硬着头皮拉开了门,对外头怒气冲冲的人堆起一个笑来,把唐锦云往自己身后扯了扯。“这位大哥,咱们有话好说,舍妹不懂事,若是拿了大哥什么东西,定当奉还。”

    萧冀曦这话说的带几分江湖气,是为了少些麻烦稍稍先压人一头。虽然犯事的是唐锦云,但阮慕贤现下要用她,因此几人是在一条船上的。唐锦云偷去什么必是得还,但还了东西之后还得护她周全。

    “你妹妹?”那人狐疑的上下打量了一下萧冀曦。

    萧冀曦知道两人的装束差异实在大了些,但也有应对之策。“说来惭愧。这兵荒马乱的,我与我妹妹是失散了许久。昨夜她摸进来......”话没说完,但意思已经表露的十分明显,转瞬间已经把个故事编圆满了。

    萧冀曦陪着笑,回头嗔怪的看了唐锦云一眼。他学着白青松的样子,把一个担心妹妹的兄长演的淋漓尽致。“赶紧把东西还回去,哥既然找到你了,往后肯定不会叫你吃苦。”

    唐锦云看萧冀曦一本正经的演着,肚子里憋笑。但也像模像样的扮了一回乖巧,从怀里拿出一块表来。

    她眼睛生的大,从下向上怯怯的看着人也不免叫人心软。“我......我先前是没法子,实在对不住。”

    东西完璧归赵,萧冀曦看着也不是个好惹的,虽然形单影只,但坐在这包厢里便能证明他的财力。中年人也不愿多做纠缠,只感慨了几句眼下世道太乱,揣着表钻进了隔壁车厢。

    “你胆子也真够大的。”萧冀曦见没旁的枝节横生,松一口气,回头面色不善的瞪着唐锦云。

    唐锦云不甘示弱的瞪回去。“本来没打算的——他踩了我一脚,给他个教训!”

    萧冀曦被她这理直气壮的态度噎的半晌没说出话,一弯腰钻进包厢不打算跟她说话了。

    阮慕贤靠在窗边把这一番争执都听在耳中,见萧冀曦进来,脸上有些好笑的神情。“你倒是挺机灵的。”

    “我想着师父是要把这姑娘和我们绑的紧些,就编了这么一套瞎话。”萧冀曦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他隐约猜着阮慕贤是想把人的目光都吸引到天津来,让他看起来像是与袁文会之间有隙才设了这么一个局,因此让外人都觉得唐锦云就是与他们一伙的,也算合阮慕贤安排。

    阮慕贤欣慰的点了点头,看来他这徒弟是逐渐开窍了,虽然还是少年心性重些,遇到大事倒也堪用。

    唐锦云也知道萧冀曦是帮自己免了一场风波,不情不愿的小声和他道谢。

    萧冀曦转眼间多了个麻烦的妹妹,对她的道谢并不感冒。不过姑娘家一般都脸皮薄,他可不想把人惹急了,摆摆手算是受了她的谢。

    等车在天津停靠的时候,危机感与新奇感一同袭上了他的心头。

    天津于他而言是片完全陌生的土地,且还有一个袁文会马上就要与他们对上。不过等他下车闻到麻花香气的时候,就已经短暂的把这些忘到脑后了。

    他帮阮慕贤做事是有工钱拿的,虽然不知道够不够阮公馆的房租——但他这段时间已经逐渐学会在阮慕贤面前忽略这件事了,反正他师父实在是不知道究竟多富裕。

    他朝阮慕贤看了一眼,阮慕贤看出他在琢磨什么,微笑点了点头。

    等萧冀曦要举步向前时,却被唐锦云拉住了。先前由萧冀曦出面替她解围时她便已忘了先前两人拌嘴那些事,很拿他当自己人。现下到了自己的地盘,她觉得有必要罩一下自己人。

    “别信这些个火车站叫卖的,回头兄弟我带你去吃好的!”她豪气干云的拍了拍萧冀曦的肩膀,但想到现在囊中羞涩,阮慕贤允诺的酬劳又遥遥无期,赶紧找补一句。

    “我带路,你请客!”

    萧冀曦为她坦荡的态度所惊,等看见她喉头上下耸动一下,不禁笑弯了腰。

    范明远远看着发现阮慕贤身边多了个人,说不惊奇是假的。

    他先前看阮慕贤与萧冀曦是个容易遭人惦记的行头,特意叮嘱手下弟兄盯着他们所在的包厢,但从今早那边闹将起来才发现是多处一个人来。其中固然有他们的人手不能离得太近为外人察觉的缘故,但也能证明这人要是个毛贼,绝对身手不凡。

    王亚樵一早安排好了众人在天津落脚的地方,待用黄包车三转两转的到了地方,是个有些冷僻的小院,要隐藏身形倒是再好不过的。

    萧冀曦三人是头一批到的,等到范明等人也从不同的路径七拐八拐找过来的时候,就又是个晚上了。

    唐锦云有些好奇的看着三三两两到来的人。她这会觉得周身没什么威胁,说话也少了些顾忌。“你们这么多人,究竟是要做什么大事?”

    萧冀曦眼见着范明神色一凛,赶紧示意唐锦云闭嘴。“这事不用你管,你还是老老实实的想着怎么尽快拿到东西吧。”

    唐锦云直觉不妙,要只是为和袁文会对上,看阮慕贤的气度不像是势力弱于袁文会的,实在不用这么如临大敌。

    这其中恐怕只有一个解释,袁文会只不过是个幌子,而她要做的事只是这幌子的一部分。

    她突然开始有些担心,自己会不会被灭口了。

第五十三章 巧合

    萧冀曦撞见了唐锦云担心的目光,明白她在担心什么。

    “你放心,把后头的秘密守住,是我们的事。唐姑娘只要不打听旁的事情,专心完成咱们之间的交易,就绝不会有事。”他十分确定的安慰道。

    这不是句空话,阮慕贤手段是狠,但那是用在敌人身上的。萧冀曦零零碎碎的从自己人和旁人身上听来的消息凑成阮慕贤一部波云诡谲的前半生图景,就发现他师父其实护短的很,更干不出卸磨杀驴的事儿。

    萧冀曦看得出范明见了唐锦云,心里是犯嘀咕的,这话得叫他们说开了才行。因此他向阮慕贤笑道“师父,咱们对这儿也不甚熟悉,不如叫唐姑娘受累跑一趟,指两个兄弟跟着出去办置晚饭。”

    阮慕贤听萧冀曦话说的漂亮,赞赏的点点头;唐锦云也明白自己知道的越少就越好脱身,乐得被支开。范明见这不速之客没有要参与到他们之中来的意思,脸色也好了不少。从手下人里挑了两个话少的,跟着唐锦云走了。

    唐锦云一走,范明脸上就带了些难色。“阮前辈,您这是......”

    阮慕贤知道范明的为难之处,不和他卖关子。“是个障眼法,叫人知道我是为折腾袁文会才借口北上的。”

    他与袁文会之间倒是没有过什么交集,但打从受王亚樵之托预备着去沈阳动手,阮慕贤就特意设了一个套,让打北边来的一批药材靠了天津码头,又叫袁文会以为里头夹着烟土是要来抢他生意,闹将起来烧了那批货。

    是以现在再和袁文会对上,有心人顺着蛛丝马迹往上查就会发现而今发生在天津的摩擦是个幌子,阮慕贤一早就因为这事记恨上了袁文会。

    范明听阮慕贤将这些谋划一一讲来,当下肃然起敬。他看得出阮慕贤是很有傲骨的一个人,也相当的瞧不上袁文会,他肯屈尊找袁文会的麻烦,是对这件事用了心。

    范明朝阮慕贤一抱拳,歉然道:“晚辈不该有所怀疑。”

    “无妨。”阮慕贤轻轻一摇头。“而今咱们同舟共济,有什么事就该及早说出来。先前瞒着你,我也有不是。”

    “眼下要和袁文会的手下起些摩擦,不知前辈是何打算?”

    阮慕贤笑了一声,一旁听着的萧冀曦忽然觉得身上有点发凉。

    “我思来想去,总觉得我徒弟叫人打了这等事最合适发难。”

    萧冀曦接收到四面八方齐刷刷的注目礼,不由得苦笑。阮慕贤看着他面带笑意,他便知道师父这也算是考较他了,只能硬着头皮说道:“咱们都算是过江龙,抢地盘的事估计做了也显得太过刻意,反而不美。不如找个酒馆赌坊之类的,一言不合打起来也就是了。”

    阮慕贤欣然颔首,以为他这话说的有理。萧冀曦想着自己将要面临挨打的命运,笑的便有些苦涩。

    “阮前辈找来的那位......那位姑娘。”范明先前听阮慕贤对唐锦云的称呼,虽然觉着实在是看不出唐锦云的性别,但还是顺着阮慕贤的说法往下说。“又是什么用处?昨夜晚辈是安排人远处替您守夜的,居然没发现她进去。”

    “唐姑娘是个身手敏捷的。”阮慕贤算是承认了唐锦云飞贼的身份。“我是叫她去拿杜月笙送袁文会的信物,再去日本商会做些文章。此事若成,袁文会自顾不暇,若是不成,也只会以为我借了北上的幌子来寻他晦气。”

    几个人又在院子里秘密的谈了一阵子,萧冀曦得知一部分人今日已经继续北上去打前站了,一应安排都十分周密。只是这事布置思量的越多,越能证明它不简单。萧冀曦看着院子里面带笑意的这些人,又想到能回上海的不知道会剩下几个,不免心情有些沉重。

    正在他忙着伤春悲秋的时候,急促的脚步声忽然从外头响起来了。范明脸色一变,这地方的隐蔽性十分要紧,可不能叫外人看见。

    但进来的是他们自己人,却只有一个。

    那人还不等喘匀了气,就赶紧对范明道:“大哥,快带人去登瀛楼那边看看吧!”

    范明不是天津人,但走南闯北到过几次天津,听过这名号,心想这丫头办置晚饭倒也真是不客气。“出了什么事?”

    “那姑娘好像是遇上了以前的什么仇家,但她也机灵,知道不能把人带到这来,喊我报信,这会正在那和人耗着呢——我听人家说,好像寻仇的是袁文会的徒孙,在那一带也有些势力。”

    这话听了之后,一行人赶紧启程。虽然有着对同伴的担心,但个个都免不了喜形于色——这可算是瞌睡遇上了热枕头。萧冀曦一马当先冲在前头,心想这姑娘可以算个福星,免了他白挨一顿打。

    一行人走的走跑的跑,或快或慢向登瀛楼赶。这地方虽说冷僻,但实际上离登瀛楼也不是很远,只是路途曲折幽静了些少有人走。带路的兄弟记忆力不错未曾走了岔路,很快就远远瞧见了登瀛楼门口聚着的一大帮子人。

    也大老远就听见唐锦云的声音。少女声音清亮,嗓门也大,刺的人简直脑仁儿发疼。

    “我呸!邱秃子你少跟姑奶奶扯淡!”她跳着脚在人群里骂。“原本就是你出老千叫我撞破了才被你记恨上,姑奶奶躲了这么些年就当给你面子,识相的你就赶紧夹着尾巴走人!”

    萧冀曦这才意识到先前火车上两人拌嘴,她还是给了几分面子不曾全然展露本领的。像眼下这样她边蹦边骂还能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气息之绵长让人叹为观止。

    对面的是个经典天津卫青皮的打扮。脑袋有些秃,额边粘一块狗皮膏药,站在原地打哈气掏耳朵十足不屑的模样,等唐锦云告一段落,便嗤笑一声。“分明是你偷了爷的东西还要倒打一耙。想走可以,要么还钱,要么留点什么下来。”

第五十四章 恐吓

    唐锦云眼睛尖,看见了正往这边赶的萧冀曦,想起这群人原本就是要找袁文会的晦气,肯定是来为自己撑腰的,顿觉得底气足了起来。

    “留给你个耳光你要不要?”

    这话说的是分毫没给人留脸,邱成自以为在天津卫这一带也算个人物,在这么多人面前叫一个黄毛丫头下了面子,顿觉十分颜面无光。

    但他也有些忌惮唐锦云身后站着的人,那小子看着平平无奇,先前和唐锦云要动起手来时却是露了些行迹,应当是个很有功夫在身的,也不知道唐锦云出去一趟是交了什么运气,竟然能找到这样的人随行。

    邱成很警惕的盯着他,而陈杰心里也是暗暗叫苦,他知道天津码头上的打斗与其他地方规矩有所不同,大家都是对着自己使劲下黑手。他可不想还没到目的地,先被迫自己给自己捅几个窟窿出来。

    但看阮先生的意思,对这个唐姑娘还是很看重。要是金瑞没能及时赶回去报信,真到了冲突起来那一步,他这几个窟窿是肯定要多出来的。

    好在他也看见了已来到人群之中的自己人,胆气更壮。

    “唐姑娘,不用和他废话了。”陈杰手里还拎着大包小裹的饭盒子,造型有些滑稽,但说话也深谙气人之道。“咱们这就走吧。”

    “走?我看今天谁能走得了!”邱成脑门上青筋直蹦,大步朝着唐锦云走过来。萧冀曦看着是要打起来的杨庄子,连忙拨开人群赶上前去。范明跟在他身后,光是块头就很有唬人的架势。

    “我虽是初来天津,看这路的样子却也比邱兄要大上不少,莫非这路是你祖上开的,谁能走谁不能走,还要听你的不成?”萧冀曦笑吟吟的向邱成道。

    唐锦云戳豁子的能力实数一流,她知道这些人反正早晚都要打起来,自己现在刚好出气。“跟这秃子费什么话,走了走了。”

    她这一张嘴不可谓不毒。邱成脑门上头发有些稀疏,平生最恨人拿这说事。偏偏唐锦云左一句秃子右一句秃子的叫,竟是专挑人痛处来戳。

    其实两人最开始结怨也就是因为这两个字。那段时间邱成混的还不像现在这么好,在师爷那里连脸熟都算不上。手头紧了便在旁人的赌场里出个老千,手才一动就叫唐锦云一嗓子喊出来:“那边那个秃子你干什么呢!”

    邱成理亏,听了这话愈发的恼羞成怒,自此处处和唐锦云作对,唐锦云出了天津这么些年,竟是还念念不忘。

    想到这里他是新仇旧恨一同涌上心头,当下动手去推萧冀曦。“去去去,哪来的兔崽子,滚一边去。”

    只可惜一推之下没有推动,萧冀曦如今已不把这等青皮混混放在眼里,不以为忤的站在原地,并不挂在心上。他在心里算着辈分,又不由得笑了起来。“我不是兔崽子,我是你爷爷。”

    他这些日子以来充大辈儿充的熟极而流,且这也确是实话——袁文会与萧冀曦算起来是同辈,邱成自然就成了孙子辈。

    只是在旁人听来实在刺耳的很,尤其听在邱成耳里,就是赤裸裸的嘲讽了,更不用说还有个唐锦云唯恐天下不乱的在一旁笑。

    “小子,你找死!”邱成已经顾不上想自己为什么不曾推得动萧冀曦了,涨红了脸冲萧冀曦挥起了拳头。

    其结果自然是被萧冀曦轻松闪过,脚下伸腿一拌,把人绊了个跟头。

    周围人看萧冀曦一个少年人这样好的身手,不由得轰然叫起好来。这叫好不啻于在邱成的怒火上浇了一捧滚油,从地上爬起来就还要再向上冲。

    萧冀曦依旧闪的轻松,居然还有些闲庭信步的感觉。

    范明本看着萧冀曦是有些文弱的——以他的眼光来看。此时看萧冀曦这样游刃有余,心下赞叹。再看看一旁含笑旁观的阮慕贤,心道难道他们这一门就都是这么个不可貌相的实力深厚。

    邱成见实在不是这人的对手,却又觉着无论如何不能落了面子,咬着牙恨声说“既然阁下硬要插这个手,咱们就按天津卫的规矩来,给你两条路走。今儿你能把我打死算你有种,打不死就别再管这档子闲事!”

    他以为自己的话说的十分漂亮,然而明眼人都看出他露了怯,周围嘘声四起,叫邱成脸上是红一阵白一阵,却也只有硬着头皮顺着自己的话往下。

    结果萧冀曦压根不打算和他玩这套文斗的把戏。

    邱成闭着眼睛等这小子要么揍自己一顿,要么就此收手。结果只觉得脑门上一凉,周围人都惊呼起来。

    邱成直觉不好,睁开眼睛时立刻魂飞魄散。萧冀曦拿着一把手枪顶在他脑门上,神色已是冷了下来。

    “我懒得和你废话,要么把路让出来,要么喊袁文会来收尸。”

    萧冀曦是不怕邱成,但实在不习惯一言不合就掏枪出来喊打喊杀。这话说出来有点心虚,好在已经很习惯做戏,别人看来是没什么破绽的。

    只有阮慕贤看出他的虚张声势,不过自然不可能拆自己徒弟的台,只在一边看个热闹,权当笑话欣赏。

    他敢直呼袁文会的名字,叫邱成觉得更加不安,听这小子口音不是天津本地人,又敢这样大庭广众的掏枪杀人,莫不是真碰上了过江龙?

    邱成放软了语气。“阁下莫非也是合字门里的?”

    萧冀曦知道他这是在给自己找台阶下,想要借着暗语认自己身份。但自己显然不能给他这个就坡下驴的机会。要是这次这茬被揭过去了,那自己过两天——指不定是明天——就得白挨顿揍,那可就大大的不妙了。

    因此他不曾顺着邱成的意思说下去,只冷笑一声。

    “你还不配盘我的道。我还是那句话,我是你爷爷。我也给你两条路走。今儿你要是执意寻她的晦气,要么让我把你一枪崩了,要么找袁文会亲自来。”

第五十五章 入彀

    萧冀曦说完话就不再去看邱成的脸色,扯上唐锦云就走。

    他走的倒是霸气,只不过出了人群就小心翼翼起来。范明等人悄悄跟了上来,一行人又是三三两两的结着伴,捡着各处不引人注目的小路回了住处。

    甫一进院子,阮慕贤就笑出声来。他拍拍萧冀曦的肩膀,语气十分欣慰。“老五如今吓唬人也很有一套了。”

    萧冀曦颇为不好意思。“其实有些也是学着我爹先前吓唬人的话,没想到还挺管用。”

    唐锦云在一旁笑得直不起腰来。“邱秃子那脸色真是笑死人了,我估计那一带敢当他爷爷的只你一个——”

    萧冀曦相当无辜的眨了眨眼睛。“我只是说了实话。”

    唐锦云先还没反应过来,只是笑,等她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后才戛然停了笑,疑惑道:“你们不会是亲戚吧?”

    萧冀曦愣了。“我说的是帮里的辈分,你也是跑江湖的,不至于连这都不知道吧?”

    唐锦云瞪圆了眼睛。“你是悟字辈的?”

    她等看着萧冀曦点头后又看了看阮慕贤,最后把头一低,不言语了。

    算她眼拙,竟然觉得这么两个辈分吓人的家伙是好下手的傻子,被拖上船是活该倒霉,要不是自己这点本事被看中,没准已经被绑好从火车上扔下去了。

    她越想越觉得和萧冀曦共处一室浑身不自在,再想想拿他当同辈人时呛的几句声,接了有些冷的饭菜就钻进厨房去了。

    萧冀曦还纳闷这丫头怎么转了性子,而后才反应过来估计又是自己辈分惹的祸。果然不过三分钟唐锦云便故态复萌,从厨房探出个头来中气十足的喊人帮忙。

    陈杰和金瑞两个得着范明的眼神示意,知道自己二人这些天差不多就是当保姆的命了,垂头丧气跟着一齐进了厨房。

    阮慕贤见人散的差不多,才来和自己的徒弟开玩笑。“唐姑娘叫你免了一顿打,你可得好好谢谢人家。”

    “那丫头也机灵,借着咱们的事儿报私仇。”萧冀曦无可奈何的一笑。他此前从没见过唐锦云这样的姑娘,与她相比白青竹的脾气简直就是温婉贤淑,现下他只觉得头疼,盼望着早点和唐锦云分道扬镳。

    “她比我想的还要机灵,现在看来得尽快行事了。”阮慕贤叹息一声。“我怕这姑娘察觉点什么,反而不美。”

    萧冀曦听了这话也有些警觉。他与唐锦云不大对盘是一回事,为了保密叫她送命就是另一回事了。好在今日他也试探过邱成的斤两了,是个没什么本事又小肚鸡肠的,遇上这事肯定回去找自家师父哭诉。

    且说邱成这厢丢了面子,对着看热闹的人一顿呼喝后灰溜溜走了。他是越想越气,那贼丫头小人得志的嘴脸跟那脸生小子的张狂样子在他脑海里逡巡不去,叫他窝火不已。

    但他细细想过那小子说的话,眼睛忽然一亮。

    那小子先前口口声声叫着师爷的名字,语气是十分的不敬。他虽然对付不了那小子,可在天津地界现下敢和师爷龇牙的还没生出来呢,师爷也不是什么软和性子,只要自己添油加醋的说了,还愁请不动师爷出山?

    邱成打着如意算盘去找袁文会了,殊不知这才是落入了人家彀中。

    此后几天,萧冀曦的日子过得相当‘水深火热’。

    水深火热是他自己的感觉,唐锦云就觉着他是在得了便宜卖乖。虽然唐锦云先闹了事,帮他把这顿打免了,可总要出来活动活动才能重新叫心怀不满的邱成撞上。所以萧冀曦近日来的活动轨迹依旧与先前计划的相同,是街头巷尾的赌坊酒肆。

    萧冀曦是头一次进赌场。刚一进门就差点被扑面而来的汗臭跟呼喝声掀了个跟头,只觉着自己脑浆子都快被吵出来了。

    唐锦云倒是雀跃,且一副摩拳擦掌的样子,于是萧冀曦便负责跟着她在赌场里四处转悠,只是唐锦云似乎是对看赌的兴趣远远大于参加,只顾着在人家背后跳脚咋呼和瞎出主意。

    等好容易转了一整圈都没人来找他们麻烦,萧冀曦忙不迭的出去呼吸新鲜空气了。

    唐锦云跟了出来,她先前出馊主意的时候好像叫几个人输了些钱,她可不想被人揪出来打一顿。但看着萧冀曦一脸逃出生天的庆幸,不解的拿胳膊肘拐了拐他。“你苦着脸干什么,多好玩啊。”

    萧冀曦依旧是一张苦瓜脸,气若游丝用魂游天外的语气喃喃自语“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我只觉得他们吵闹。”

    唐锦云撇了撇嘴。“这话真酸,看不出来你还挺有文化的。”

    “这话不是我说的,是鲁迅。”萧冀曦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说多了,但唐锦云已经把狐疑的目光投了过来。“你还读过书?”

    萧冀曦在她脑袋上敲了一下——现在他理解沈沧海了,敲人脑袋是会上瘾的——佯怒道“瞧不起谁呢!”

    就在两人琢磨着下一步去哪碰运气时,一个洋洋得意的声音响了起来。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来投,小子,咱们又见面了。”

    萧冀曦捏了捏唐锦云的手,他的意思是叫唐锦云千万别喜形于色,而他自己憋笑憋得也十分辛苦。这两天对他而言实在是太难熬了,终于看见了熬出头来的曙光焉能不喜。

    两人抬头,就看见邱成带了一票子人把他们围在中间。邱成手里也不知从哪搞了一把枪来,但以萧冀曦的眼光来看,那枪膛线已经有些平了,估计是把旧枪。

    他的眼光已经被养的十分高,与几个月前看见枪新奇忐忑的样子已经大相径庭。

    邱成对他审视的目光感到十分恼火,咔嚓一声给枪上了膛。他长得比萧冀曦矮,没法子居高临下,只能语气上找补回来。他洋洋得意的拿手里的枪点了点萧冀曦,颇有些小人得志的意思。

    “你不是叫我师爷他老人家来找你吗?现下他正等着你呢。”

第五十六章 挑衅

    萧冀曦把手举了起来。他料定了邱成眼下不会开枪,但看着他拿枪那个手势就觉得这不是个熟练工,可千万别手一抖擦枪走火了。“我自然是要去的,你可以把枪放下。”

    “你当我是傻子吗?”邱成往前走了两步,不耐烦道。

    萧冀曦按捺住了点头的冲动。

    由于时刻担心着邱成的枪出些意外状况,这段路可以说是走的战战兢兢。唐锦云本来是个不知道怕的,但听到邱成真请动了袁文会,脸上还是浮现了一抹忧虑。

    萧冀曦没告诉她暗处有人守着随时等待传信回去,因为他担心唐锦云喜怒形于色会露了行迹,果然邱成一见唐锦云露了怯意,更是嚣张起来。“你先前不是很嚣张吗?怎么,怕了?”

    “呸!谁要怕你!打不过便回去请你师父师爷,你是三岁的毛孩子吗!”唐锦云怕是真怕,但又不肯轻易对邱成服软,当下反唇相讥。

    萧冀曦听着两人拌嘴,只怕唐锦云把邱成刺激的狠了,时刻警惕着邱成发难,是十分的劳心劳力。

    算着时间,报信的人应当已经回去了,阮慕贤等人正朝着这边赶来。只要袁文会的确是扣了阮慕贤的徒弟下来,无论他做了些什么,这梁子都能算结下了。

    想到这里他脸上一苦——看来自己千算万算,还是逃不过挨一顿打。当然若是袁文会手底下的人都没什么本事,能反过来揍他们一顿也说不定。

    一行人七拐八拐的到了地方,是间挺气派的茶馆,四周冷冷清清,把守了一圈神色不善的汉子,显然已经提前清过场了。

    邱成这一路上威风逞的习惯,一脚就朝萧冀曦后背踹了过去。

    萧冀曦听着他已经是把枪放下去了,自然不会在忍。他偏身躲过这一脚,利落的扣住邱成的腿往里一拽,将人先行丢了进去。

    萧冀曦使了巧劲,一拽一扔之间已经把邱成的关节卸了下来。邱成顿时发出了杀猪一般的惨叫声,四周把守的那些应当是袁文会徒子徒孙的人立刻紧张了起来,纷纷摸向腰间。

    只屋里传出一声威严的咳嗽,把这些人的动作尽压了下去。这样看来袁文会还是个有些本事的,至少能对他这些弟子如臂指使。

    萧冀曦抬头看去,见茶馆里站了两列人,当中坐着一个看着三十许的男子,这人其貌不扬,唇上颌下都蓄着短须,气势倒是很足,但萧冀曦见惯了阮慕贤不动声色的气度,对于这样的人只觉着是色厉内荏,并不十分放在心上。

    唐锦云从前只远远地在人群中见过袁文会,这会近距离碰上紧张的要死,只能试图把自己藏在萧冀曦身后。

    这让萧冀曦不免觉着好笑,先前看她和阮慕贤唇枪舌剑的样子还以为她只是单纯的胆子大,现在看来,是世人多半怕那把凶神恶煞露在表面上的那些,而对内蕴锋芒的都不甚避讳。

    “听我这徒孙说,先前你们在登瀛楼起了些冲突。”尽管邱成在一旁惨叫,袁文会的声音却依旧平静,面上也是淡淡的,他并没真正把邱成放在心上,要见萧冀曦也只是不允许自己的面子叫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随意踩了下去。

    他以为这样的气势与排场足够镇住下面的青年人,但惊讶的发现他似乎并不把这等阵势放在心上,见状不由微微皱起眉头来,一时不能分辨这人是真有些本事还是戏演的够好。

    萧冀曦环视周围,轻笑一声。“袁兄这里的阵势,倒是像极了旧时衙门里审案子——怎么,这就是要定我的罪了?”

    邱成抱着自己剧痛的腿喘息方定,站是已经站不起来了,但依旧想着要在师爷面前露脸,一双绿豆眼里透出些怨毒来。“你小子不要太嚣张了,你算什么东西,敢与我师爷称兄道弟?”

    萧冀曦看也不看邱成。“怎么,没把你的腿直接敲断,你是还不记个教训吗?”

    他极少扮这样嚣张的角色,但还是有信心能不在这群人面前露出破绽来。毕竟他对这帮人也是极为看不起,称袁文会一个兄字都觉着勉强。

    袁文会的平静有些挂不住了。“小友当着我的面教训我的人,是不是过了些?”

    萧冀曦从一旁拖过两把椅子,自己坐下不算还把唐锦云也一并按了下去。唐锦云自然是如坐针毡,又不能现在蹦起来折了萧冀曦面子,脸上表情很是精彩。

    但精彩也精彩不过袁文会。萧冀曦一边数着袁文会脸上出现的颜色究竟有多少种,一边似笑非笑的接着撩拨他的怒火。“替袁兄教训教训不成器的小徒孙,免得败坏帮里名声而已。”

    他是不信把话说到这个地步了,袁文会还能温文尔雅的忍下去。

    果然袁文会气极反笑:“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如此大言不渐?”

    萧冀曦愣怔一瞬,终于是真情实感的大笑出声。“那是个惭字,袁兄要是胸无点墨,倒也不必卖弄。”

    他这一笑是彻底叫袁文会恼羞成怒起来。他沉声说道:“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袁兄此言差矣。小弟活的很是耐烦。”萧冀曦说这话的时候,觉得自己简直也拥有了惹是生非的天赋。果然随着这话一出口,两边是彻底的撕破了脸皮,袁文会挥一挥手,四周人一并涌上来就要对萧冀曦动手。

    萧冀曦惦记着唐锦云,打起来束手束脚,虽然这些人单打独斗都不是他的对手,但人海战术还是让他有些左支右绌。他替唐锦云挡了些拳脚,脸上也不幸挂彩,虽未伤筋动骨,看着也已经十分凄惨了。

    而阮慕贤等的就是这个时候。

    于是萧冀曦正忙着把眼前的人一个接一个丢出战圈时,就听见门口传来此起彼伏的一阵惨叫。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让屋子里的打手惊疑不定的住了手。

    一片寂静里,阮慕贤带了冷意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一言不合对我徒儿下此狠手,实在是好得很。”

第五十七章 计成

    阮慕贤站在茶馆门口,身边只跟着范明一个人,是以衬的他更加孱弱,仿佛一阵风来就能被卷走。

    但他站在那里时凛然的气度又让人觉着这病夫是打不倒的,且茶馆外那些哀嚎着的守卫和新加入战局的打手们又分明的显示他是有备而来。

    萧冀曦其实并未觉得很疼。这些人倒是下了死力气要打他,可惜多半都叫他卸了力去,真论起杀伤力来还不如沈沧海先前操练他时那些拳脚。

    不过眼下装惨还是要装的,便挤出一个万分委屈的表情。配合他脸上青青紫紫的一些印子,看着真像是个被欺负狠了的。

    “师父,想是弟子过于莽撞了些,才招致袁兄不快。”

    这话厚颜无耻的很,袁文会听的直想吐血。

    先前这小子那副嚣张模样,能是拿莽撞两个字就盖过去的?再看四周躺在地上直哼哼的徒子徒孙们,袁文会更是觉着太阳穴上的血管突突直跳——这么个硬点子挨那几下根本连皮肉伤都勉强够上,这幅诉委屈的模样定是装的无疑。

    但看着眼下的阵势他也知道是有人刻意要找他的麻烦,这手段并不罕见,不过是因为萧冀曦面孔太生又太过年轻才叫他放松了警惕,现下只能自认倒霉,认了倒霉姿态便得做足些,于是总算从椅子上站起了身。

    袁文会年纪轻轻能在天津打下这么一片基业,自然也有他的长处,能屈能伸也算一条。眼下势不如人,他便也服了软,朝阮慕贤皮笑肉不笑的一拱手。“天儿热,心浮气躁一言不合动了手,您多见谅。”

    “阮某倒想请教,是怎么个一言不合法,至于动这样大的阵仗来对付我徒儿一个人。”

    萧冀曦听了阮慕贤这大义凛然的话只在肚子里暗笑,想不到自家师父也有这样蛮不讲理的一面,转念一想又觉得是理所当然。他现在见着的是一个不问世事品茶焚香的阮慕贤,可倒退二十年那是喋血江南制造局一战成名的病阎罗,必不是什么软和性子。

    袁文会听了这毫不容情的诘问,面子上十分的挂不住。他很久没遇上这样不给他情面的人,语气便又夹枪带棒起来。“袁某不才,也是青帮里有头脸的人物。你这徒弟先是伤了我徒孙,又语出不逊,是以袁某才想着给他个教训。”

    他抬了青帮来压眼前不知深浅的人,指望他有所顾忌知难而退。却不知是正中了阮慕贤下怀。

    袁文会话音刚落,就见阮慕贤嗤笑一声,却不知自己哪里露了破绽能叫人攻讦,只听阮慕贤缓声念道:“凡我同参为弟兄,友爱当效手足情,兄弟宽忍须和睦,安清义气传万冬。”

    袁文会边听冷汗边往下淌,这是青帮十训里头的,虽然眼下青帮严密性大不如前,人人都想着广收门徒遍地撒网好为自己赚个安稳,可这样熟极而流一字不错的把训条背出来,也必是帮里人无疑。

    但他脑子转的很快,立时接话道:“既然都是潘家子孙,自是误会一场。只不过是这位小友不顾帮内辈分胡乱称呼的事儿,算不得什么。”

    这话其实说的漂亮,一边是显示着大度一边又点出萧冀曦挨打是怨不得别人的,只可惜袁文会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

    萧冀曦把自己的演技发挥了个淋漓尽致。

    “难道坊间传言有误,袁兄......啊不袁前辈不是悟字辈的?”

    这下四面一片死寂,袁文会震惊的睁大了眼。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这小子跟自己是同一个辈分,要这么说他先前对着邱成说的话也不是虚言,这事打从一开始他们就占不上理。

    如此看来这的确是个早就设好的局,就等着到两边撕破脸皮这一步,只不知道对方打得是什么主意,是看上了赌坊,还是看中了码头。

    无论是哪一种,都不是袁文会能容忍的。眼见着他眼中闪过一丝狠戾颜色,阮慕贤就知道他是起了咬死不认的心思。

    “我这徒儿未曾通报名姓,也算误会一场。”阮慕贤垂眼打量着自己的袖口,那里头搁着一把枪,倘若袁文会真的要来硬的,他倒也不介意直接开枪,但他想自己的名字应该还残存着些分量,尽管已经是这么多年过去了。“阮某名慕贤,这名号应当没人敢作假。”

    袁文会的打算叫人轻易的看穿了,不由得有些僵硬。他先是觉着这名字有些耳熟,又想了一想额头逐渐淌下冷汗来。

    他这两天的确得了上海那边的消息,隐居久矣的阮慕贤突然北上,说是要祭奠亡妻,偏偏是从天津过,他疑心是阮慕贤要在天津有动作,早就暗暗叫人留意着。但是阮慕贤进了天津之后忽然销声匿迹,他也不好广撒人手打听,怕的就是触了霉头,没想到对方真就是冲着自己来的。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现在看来祭扫都是幌子,他早就该想到这时节没什么人昏了头要往东北去的。若是旁人也就罢了,偏偏袁文会万不敢对阮慕贤动手,这人的名号与事迹他都听说过,惹是惹不起的。

    可真要把自己的基业拱手奉上,袁文会又觉得不甘心。天人交战了半晌,他才咬牙道:“一早听前辈来了天津,不想在这种情境下见了,这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

    “想来是天太热了,叫袁先生心浮气躁。”阮慕贤笑的和蔼,把袁文会说过的话原封不动的还回去,叫他碰了个软钉子。

    不等袁文会再找补,阮慕贤已经截断了他的话。“我得带这不成器的徒儿去看看医生,免得伤筋动骨,来日方长,咱们有什么话可以慢慢说。”

    说完竟是旁若无人转身便走,萧冀曦忙拉着唐锦云跟上去。

    这唐锦云也是善于火上浇油的,走前还不忘做了个鬼脸。

    袁文会呆呆站在原地,等再回头看躺在地上面如土色的邱成时,表情已十分可怖。

第五十八章 得手

    萧冀曦走出一条街,身后隐隐约约一声枪响。那声音并不大,隔着这么远已经不比一个炮仗响多少,但还是让他的身子抖了抖。

    他想一定是邱成死了。

    这后果是萧冀曦始料未及的,一方面他劝自己那样的人素日欺行霸市死了活该,一方面又记着那人片刻前还鲜活嚣张的样子。那人只是做了大人物布局底下的一颗棋子,就这样稀里糊涂送了命。

    萧冀曦是看不起邱成,但从未想过要他的命。就连先前为挑衅下了重手伤他,也只不过是卸掉了他的关节罢了。

    然而伯仁是因此而死了,又或者是为更伟大的一个目标死去了,只是没人问过他乐不乐意。

    唐锦云也脸色发白,她回头张望,自然是什么也看不到的。她又没有一双阴阳眼,怎么可能看到新死的游魂。

    阮慕贤看着两个小辈的神色,眉目里流露出一丝悲悯。他当然不是在怜悯邱成,因为死亡他已经见得太多了,他只是想起自己曾经也会为此感到不忍,后来就渐渐觉得麻木了。

    他不知道唐锦云前路会如何,但可以肯定萧冀曦将来也会司空见惯死亡。

    “师父,您是知道他会死吗?”萧冀曦轻声问道。

    阮慕贤犹豫了一下,终究是摇了头。

    他不是神仙,不能未卜先知,也不够了解袁文会。他以为邱成只是会被责罚,这个结果出乎他的意料,但并不让他觉得难以接受。

    说到底是对手太残忍,错不能算在他们头上。

    袁文会处置完邱成觉着出了一口恶气,然而想到阮慕贤临走时意味不明的话又觉着头疼,不知后头还有什么样的事等着,为了防备阮慕贤,他进出又加了不少人护卫,走到哪里都是呼呼喝喝的一大群人。

    唐锦云见袁文会对自己徒孙下手都如此之狠,想到自己要去老虎嘴里拔牙不禁便有些胆怯。但她也深知依旧敢与袁文会作对的阮慕贤绝不是好惹的,跑的下场肯定更惨。

    所以便垂头丧气的一趟趟踩盘子。好在现在她不是单打独斗,手底下一群人可以指使,于是本着不用白不用的精神成日里狐假虎威,叫这群人替她打探了袁宅周围的情况。

    对于这一点,她对外是振振有词。

    “我一个生面孔成日里在袁家外头转悠,旁人又不是瞎子,自然会警惕起来。”

    阮慕贤以为这话有理,于是慷慨的把人全调派给她用。要说这王亚樵派来的人实在是妙的很,居然很有几个擅长工笔画的,把袁宅附近的路画了个明明白白。

    唐锦云惯做飞贼,且喜欢开张吃三年的买卖,惯去偷高门大户。看着这些图已经把袁宅的布局摸了个七七八八。不过她还是头一次为偷一家下这样的死力气,自己也觉着十分新鲜。且为着自己小命着想,也分外认真些。

    下一个新月夜是已经等不起了,好在天公作美,很快就让他们等着了一个阴天。一行人趁着夜色悄悄潜到了袁宅附近。唐锦云眼下算是鸟枪换炮了,衣裳里头穿着新添的一身乌漆嘛黑夜行衣,看行人已经十分稀少时把衣裳一脱,看看四周几个人不放心的找补一句:“咱们可说好了,万一——”

    “万一有事,我冲破了门进去救你。”萧冀曦这几天看她上蹿下跳的,对唐锦云的功夫是很有些了解,觉着她是绝不至于落在袁家的家丁护院手里,因此扬了扬手里的枪,很爽快的答道。

    唐锦云得了这话放下心来,十分灵便的朝着袁宅去了。

    一行人在外头屏息等着,知道这一单子真要失手,那今晚便有一顿好打,因此都打着精神不敢懈怠。

    好在今晚上海来的烟土到了天津码头,袁文会十分着紧的带人去接,眼下袁宅里没什么人,空荡荡黑洞洞的一片。

    不一时唐锦云又翻了出来,得意洋洋的把手里的怀表塞给阮慕贤。

    见这事办的十分顺利,萧冀曦陡然升起些不真实的感觉来。阮慕贤从范明手里接了根火柴划明,照了一照怀表。怀表壳子里刻着一行字,正是杜月笙赠给袁文会的无疑。

    见的确是这怀表,他们也就不再多留,免得再要生出什么是非来。

    唐锦云终于做完了事儿,觉得十分轻松,忍不住得意的显摆。

    “要我说他也不会藏东西,叫我一摸一个准儿——哎,你可不能赖账啊。”

    最后一句话是冲着萧冀曦说的,她对阮慕贤还是有些忌惮。

    这几日相处下来,阮慕贤知道这姑娘性子急,今晚出来便把许下的东西带在了身上,便叫范明将金条掏出来给了唐锦云。

    阮慕贤看唐锦云欢天喜地的样子,也叫她这活泼劲儿感染的带了点笑意。“只是眼下护着唐姑娘走还有些困难,不如再待几天,等我们接着北上了,再顺道将姑娘带出天津。”

    唐锦云本想尽快离了这些人,且做了这样一单得罪了袁文会,要是还留在天津城里头被查出来肯定是吃不了兜着走,故而想说要自己走,但转了转眼珠回过味来了。

    这些人费尽心思招惹袁文会肯定有大事要做,这是怕她走了风声呢。

    想到这儿唐锦云瘪了瘪嘴。好歹一块呆了这么些天,居然不信她——不过越不信就越是证明这事儿是小不了,她还是乖乖听话为妙。

    但她已经露出了欲言又止的样子,便不能不捡些话来说。故意小心翼翼的把金条一捂:“你们不至于是要杀人灭口吧?”

    她是个坦坦荡荡开玩笑的模样,于是众人一起笑起来了。阮慕贤也在笑,只是眼底有些深意。

    这姑娘的确是有些机灵的,定然是猜出来些什么,说这话一为宽他的心,二也是宽她自己的心,以表明她只想安生的离了天津。

    萧冀曦在一边先也只是笑,渐渐咂摸出些意思来觉着是另一层好笑,没忍住又在人头上敲了一记。“小人之心!”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43857/ 第一时间欣赏为君整肃乾坤清最新章节! 作者:怒海苍岚所写的《为君整肃乾坤清》为转载作品,为君整肃乾坤清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为君整肃乾坤清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为君整肃乾坤清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为君整肃乾坤清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为君整肃乾坤清介绍:
烽火已燃,山河飘零。
百无一用是书生,书生却有报国志。
圣贤教诲,亦有为万世开太平。
虽刀山火海千夫所指,往矣。
满腔碧血荐轩辕,一片丹心留汗青。
书友群(我有没有书友存疑):1156778972为君整肃乾坤清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为君整肃乾坤清,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为君整肃乾坤清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