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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怒海苍岚     为君整肃乾坤清txt下载     为君整肃乾坤清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十四章 再次合作

    唐锦云听了这话,满不在乎的挥挥手。“那人说了,得了手给我五根金条,不得手也有三根,只要把打探到的消息带回去就得。”

    她觉得自己最近的运气说不上是好还是不好。要是说好,三天两头遇见些凶险的事儿,要是说不好,这又一波一波有人赶着为她送钱。

    末了她又得意洋洋的补上一句:“这就叫富贵险中求!”

    萧冀曦在一边凉凉道:“只怕你有命拿钱没命花,或者钱也没命拿着。”

    阮慕贤早在天津就见识过这两人认真吵起来能两个小时不带消停的,如今一看他俩又要开始唇枪舌剑就本能的脑袋疼,及时打断道:“唐姑娘这么说,我倒觉得请你出山的人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听了这话,萧冀曦顾不上听唐锦云在那里吵吵些什么,不由得陷入沉思。

    唐锦云的斤两,他是清楚的,请她干活的人也该清楚。偷个高门大户的不是问题,但如今溥仪身边的护卫那是日夜防着有人前来刺杀,铁桶一般的守阵要说连唐锦云都能进去,那王亚樵请阮慕贤出山就纯属多此一举。

    这样看来,应该是有其他的人也在打溥仪主意,什么前清的文物前明的宝藏,都是胡说八道的幌子。

    看来日本人聪明的很,把溥仪推到风口浪尖上既笼络了一群贼心不死的前清遗老,又让爱国志士们的怒气有了个发泄口。关键即便认识到这是一个圈套,也会有人因为刺杀溥仪能给这些卖国贼带来威慑而前仆后继,这是光明正大的阳谋。

    “那么唐姑娘打探到什么消息了?”阮慕贤问道。

    唐锦云犹豫了一下才道:“看在咱们是老交情的份上,我这回免费提供消息。我从一些前清旗人的府里听到消息,最近他们的主子都乐意往一个叫对翠阁的地方跑。”

    她话说的大方,但这样白白递出消息还是有点肉疼。阮慕贤被她的表情逗得微笑了一下。“唐姑娘此来长春,想必也是孤身一人了。”

    “那当然,本姑娘要人跟着也是累赘。”说到这,唐锦云眉飞色舞一副颇为自得的样子。

    然而阮慕贤的下一句话叫她立刻笑不出来了。

    “那想必唐姑娘一个人打探消息,是有些分身乏术了。”

    唐锦云本能的想要瞪眼睛,不过她还是很忌惮阮慕贤的,于是话到嘴边就变成了一句不甘心的:“你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没成想阮慕贤笑眯眯道:“那我便把人手都借给唐姑娘调派,只一个要求。三天之内,我要知道溥仪住在哪里。”

    既然唐锦云已经有了些眉目,阮慕贤现下也就不惮于把她拉上贼船了。她已经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成了要杀溥仪的同党,现在帮另一波揣着同样目的的人做点事也不可能反手连自己一起卖出去。

    唐锦云眼睛一亮。“此话当真?”

    阮慕贤点点头。唐锦云面露喜色,但忽然陷入了沉思。

    萧冀曦在一边冷眼看着,知道这姑娘聪明,恐怕是猜出了些什么端倪。

    “你要找溥仪,又不想要他的东西——你是要——”唐锦云话说到一半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自己不能把话说出口,否则就是撞破了他们的事。这样的大事被人发现那多半是要杀人灭口的,她之前费尽心机不想知道这群人谋划什么事都是为了保命,这会嘴快点就是前功尽弃。

    然而已经晚了。阮慕贤很淡然的承认道:“我们是要他的命。”

    “师父!”萧冀曦大惊失色。他现在说不清自己是担心事情败露还是担心下一秒阮慕贤就要灭口,但阮慕贤摆手止住了他不让他说话。

    “不仅如此,请唐姑娘来的人也不是为了财。唐姑娘早就入局了,咱们在一条船上。”

    唐锦云一直觉着那人是看中她的身手才找上门,允诺拿金条换消息是为了失败后二次请人动手。如今叫阮慕贤一语道破天机,才明白过来人家一开始便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表面上要的是杯子,实际上是为把溥仪的脑袋拿去当杯子使。

    她惊得脸色煞白,萧冀曦很担心的看着她,觉着她下一秒就要晕过去了。

    但没想到接下来唐锦云一拍大腿。

    “好事儿啊!我也看那狗皇帝不顺眼,我入伙!”

    这豪气干云的姿态不似作伪,看的阮慕贤一阵无语。如今他也不知道唐锦云是真的被激起了一腔热血还是为保命才这么说,不过眼下的情景来看至少又一个合作是达成了。

    “唐姑娘可想好了。”饶是以阮慕贤的机敏也半天才说出一句话来。“一旦事情失败,我们可能都会死。”

    他说的诚恳,唐锦云也不跟他说虚的。

    “我现在要是不干,立刻就得死不是,要是咱们成了一伙的,就算是失败了被日本人追杀,看在我是个无辜卷入的弱女子的份上你们多少也得护着我点,没准活的几率还大些。”

    她把不吉利的话说的理直气壮,但阮慕贤不以为忤,很欣慰的笑了笑。“唐姑娘能想明白就好。”

    唐锦云见眼下这关过了,立马又生龙活虎起来。她走到萧冀曦旁边拍了拍他肩膀:“小子,不是说好再也不见了吗,你说话不算数啊。”

    萧冀曦翻了个白眼,满脸写着你以为我愿意见到你吗。

    唐锦云见状知道自己在萧冀曦这不那么受待见,有点尴尬的嘿嘿笑了两声。因为实在看他就不顺眼总不想叫他舒坦,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阮前辈。”

    唐锦云极少这么乖顺的叫阮慕贤,萧冀曦联想到她刚刚看自己的眼神,忽然升起一种不详的预感。

    事实证明萧冀曦的第六感那是相当之准。

    还没等萧冀曦细想自己为什么浑身发毛,就听见唐锦云用一种特别谄媚的语气接着说道:“我身边要是没人看着您肯定不放心,不如就让您徒弟跟着我,帮我打打下手也好监视我?”

第七十五章 打探消息

    阮慕贤似笑非笑的看了唐锦云一眼。他知道这姑娘是挟私报复要折腾萧冀曦,不过她说的合情合理,左右都要找个人跟着她,还不如顺了她的意思。

    萧冀曦最后一丝希望随着阮慕贤的点头而破灭了。他狠狠的瞪了唐锦云一眼,唐锦云回了他一个嚣张的笑容。

    唐锦云得了个小弟干劲十足,当即就拽着萧冀曦出门去了。

    萧冀曦还没亲自干过收集情报的事,虽然有些不情愿,但也带了些兴奋和期待的意思。

    半个小时后,他就后悔了。唐锦云果然是冲着折腾他来的,低头看看身上的大包小裹,再看看轻松自在的唐锦云,萧冀曦不由为之气闷。

    “你这是收集的哪门子情报?”他把身上直往下滑的包裹向上提了提,赶上去压低了声音问道。

    唐锦云丢给他一个看傻子的眼神,又打量打量他那不堪重负的样子,大发慈悲拉他到路边茶肆坐下。

    “不懂就别抱怨,这趟收获不小。”

    萧冀曦看了看身上的包裹,挑眉问道:“你指哪方面的收获?”

    “反正不是指你身上这些。”唐锦云哼了一声,慢悠悠的喝茶。萧冀曦心知肚明她是在卖关子等自己来问,但也知道她远远比自己沉不住气,于是故意道:“不说就算了。”

    果不其然,唐锦云立刻显示出了抓耳挠腮的神色,看的萧冀曦一阵好笑。

    最后还是唐锦云缴械投降了,输人不输阵道:“看在你好奇的份上,我就告诉你吧。”

    萧冀曦本想再逗逗她说一句不好奇,然而耳朵里忽然飘进一两句日语来,这让他立刻起了警惕之心,朝唐锦云摆手示意她噤声。

    唐锦云也看见了那两个穿着关东军服饰的日本人。他们显然是在白日的巡逻间隙里寻着机会偷懒,谈笑风生的音量不算小,周围的人纷纷露出惊惧的神色悄悄绕开。

    萧冀曦不动声色的朝一边挪了挪,把脸藏在了阴影里,专心拿自己学了个半吊子的日语仔细分辨那两人究竟说了些什么。

    “昨晚对翠阁那边值守的......抓人......”萧冀曦从日本兵飞快的语速里分辨出零星的词句,渐渐皱起眉头来。

    对翠阁三个字用的都是音读,他确信自己没有听差,让他联想起唐锦云上午透漏的消息——这已经是今天之内他第二次听见这个专有名词了。

    抓人这个词更让萧冀曦警觉起来,如果有人在他们之前动手而叫日本人加强了戒备,那便大大不妙了。不过再往下听他就稍稍放下了心。

    抓住的是个往外运东西的人,听说已经被关到关东军司令部的大牢里去了。

    萧冀曦听着听着,眼睛忽然一亮。

    按理说关东军绝没有那么闲,一个偷东西的人都能关进大牢,证明这人绝对不只是偷了东西,或者他虽然只偷了东西但日本人认为他还撞破了一些别的什么机密。

    萧冀曦在心里把对翠阁三个字翻来覆去的念了几遍,看着那两个日本兵说笑着走远之后探身向唐锦云问道:“你的事如果办的差不多,我们现在就回去。”

    唐锦云见萧冀曦的脸色有些凝重,也察觉到了一点不对,压低了声音道:“你是不是听得懂日语?他们说了什么?”

    萧冀曦唯恐被别人听去,简短的一点头道:“懂一点,回去再说。”

    萧冀曦一进院门就飞奔进了堂屋,他一路上左思右想,觉着自己已经想明白了其中的一些关窍。

    唐锦云目瞪口呆的看着萧冀曦飞奔的背影,他身上那些个大包小裹在奔跑中晃荡着,仿佛一瞬间重量全部消失了。

    阮慕贤正在对着一张地图沉思,被萧冀曦进来的动静扰了,一抬头便被萧冀曦这打劫了庙会的造型惊在当场。

    直到唐锦云也跟着进来时,阮慕贤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似乎心情还不错,打趣道:“怎么,你是买了东西没有付钱吗?”

    这么一段路还不足以叫萧冀曦觉着有些耗费体力。但他现下实在是太过激动,以至于呼吸跟着有些急促,阮慕贤见他眼里闪着兴奋的光,也敛了玩笑神色。

    “关东军大牢里关着一个去对翠阁偷东西的人!”萧冀曦冲口而出。

    阮慕贤很快反应过来。他也对这个一天之内第二次闯进他耳朵的名词起了浓厚的兴趣,疾走两步关上堂屋的门,顺手递给萧冀曦一盏茶。“说说看,你是怎么想的。”

    “我想先听听唐锦云今天打听到了什么消息。”萧冀曦把茶接在手里,对着地上堆的那些东西一努嘴。“这消息可都金贵的很。”

    见阮慕贤已经是一副有些了然的样子,他也稍稍安下心来,趁机对着唐锦云嘲讽一句,算是出口恶气。

    唐锦云在后头翻了个白眼。“我一整天都借着买东西和店家套消息,还不能挨家去问,走了这么多路累都累死了,你懂什么。”

    萧冀曦这才知道唐锦云带着自己七拐八拐的绕远,并不全是为了折腾他。

    唐锦云见萧冀曦脸上浮现出若有所悟的神色,自觉自尊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她在门边的椅子上一屁股坐下了,若有所思道:“既然那两个日本人说的是对翠阁,我觉得这事就有谱了。那家买酥饼的老板说原本酥饼能供进对翠阁里,结果日本人这两个月忽然就不准外头的吃食再进去了。”

    阮慕贤和萧冀曦对望一眼,心下有了计较。唐锦云没察觉到师徒二人的动作,自顾自扳着手指头历数打听到的消息。“还有卖鼻烟壶的那个,神神秘秘跟我说有前清的好东西,也很可疑。再就是......”

    唐锦云还真不是白折磨萧冀曦一顿,现下一股脑把这些消息说出来,阮慕贤奋笔疾书一一记了下来,停笔看了看几页墨迹淋漓的纸,露出一丝胸有成竹的微笑。

    萧冀曦也凑过去看那些零碎消息,并从中拼凑起一条很重要的信息。

第七十六章 对翠阁

    唐锦云拿到手的消息多而杂,有些甚至还是家长里短的琐事。但从这些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信息里不难看出,对翠阁从两个月前忽然有了大动静,虽说它本身就作为日本高官来往不断的温泉旅馆被严加保护着,但显然从那一时间起,对翠阁的安保措施几乎加强了一倍。

    这些调整都是隐秘而细微的,要不是唐锦云从一开始就在各府采买上听见有关对翠阁的消息对此留了心专门去打探,是不可能发现的。

    如此看来这是专人做扣引人入彀的可能性很小,这个对翠阁在实在是很有意思。

    阮慕贤在地图上将对翠阁画了个红圈,仔细端详了一番。萧冀曦凑在一边看着,渐渐也看出点意思来。对翠阁看上去是四通八达,然而实际上一旦发现有人入侵把四下的门关起来,就会营造出一个铁桶一样的守阵。

    如果说溥仪现在当着满洲国执政而害怕人来杀他,那么日方为了保护溥仪把人放在这也是相当不错的选择。

    萧冀曦看着地图眼睛忽然亮了亮,他与阮慕贤几乎是同时伸出手按在地图的同一处上。阮慕贤欣慰的抬头对萧冀曦一笑。

    唐锦云见两个人对着地图神神秘秘的交换眼神,有些不解的走上前来。她看着地图上标出的对翠阁,啧啧称奇道:“这么说人还真是在对翠阁,这小子还挺会享受的。”

    没等她看清阮慕贤指出来的是哪一处,阮慕贤很迅速的将地图一卷。他还是不打算把事情全部告诉唐锦云,这样对双方都好。

    唐锦云撇了撇嘴,知道阮慕贤是不放心自己,但也能理解这一点,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的道理她还是懂的。“到时候你们可得把我也带进去,钱我还是要赚的。”

    萧冀曦忍不住又泼她冷水。“连那杯子到底存不存在你都不知道,还想着赚钱呢?”

    唐锦云嗤笑一声。“这你就不懂了吧,要是这杯子压根就不存在,本姑娘到时候还不是一眼就能看出其中有猫腻?做戏肯定要做全套,拿这杯子做幌要本姑娘出手,那这杯子就肯定在溥仪身边。”

    这一番话还算有些道理,萧冀曦一时间没能找出反驳的话来。阮慕贤见两人好容易偃旗息鼓,见缝插针道:“唐姑娘跑了一天也累了,还是赶紧下去休息吧。动手在即,也要养精蓄锐。”

    两个人都在外头奔波一天,现下阮慕贤只叫唐锦云一个人走,显然是要商量正事。唐锦云心里明镜似的,面上却不显,只冲着萧冀曦扮了个鬼脸就刮了出去——真的是刮了出去,萧冀曦感觉耳边一阵风,吹得他打了个哆嗦。

    阮慕贤立马把其他人召进了屋,他显然是已经胸有成竹,人一到齐便重新展开了地图。

    “现在基本可以确定,人是在对翠阁。”

    阮慕贤的话引起一阵骚动。阮慕贤抬了抬手,将声音压了下去。

    “但现在还不能完全确定,我要的是万无一失。”

    等发表一番想要所有人都活命的美好愿景之后,看到众人脸上凝重的神色,阮慕贤才满意的继续往下说。

    “明日起派人全天在这几处路口守着观察有没有可疑的车辆。尤其是成群结队出现的车,或者是车过时周围有不寻常动静的,全都记下来。”阮慕贤点出了从对翠阁到伪满政府的几条必经之路,他对这些人的了解不如陈杰,因此只说需要做些什么,并不具体安排人手。

    陈杰心领神会,立刻开始整编队伍。阮慕贤示意萧冀曦和他出门去,方便陈杰联系暗处的人手。

    倒不是彼此之间信任度不够,而是陈杰担心任务失败留给关东军活口,因此不让暗中的人马与阮慕贤见面,为的是将阮慕贤护的更周全些。阮慕贤早就察觉出这一层意思,自然不会让人一番美意落空。

    萧冀曦跟着阮慕贤走到屋外。在屋里呆了大半天,天色已经有些暗淡下来。刚刚一屋子人头攒动,空气便不免有些污浊。他站在门口做了个深呼吸,忽然察觉风中除了院中一树丁香所散发的香气之外,还有些呛人的烟气。

    起初萧冀曦是以为有人纵火,结果再定睛一看,厨房内正冒出若有若无的青烟。现在其余人都在屋子里,不必问,厨房里折腾那一位定是唐锦云无疑。

    萧冀曦顾不上问阮慕贤与自己还有什么话要说,在天津时他就知道唐锦云做饭不行,炸厨房乃是一把好手。为免真的失火,急忙三步并作两步赶去了厨房。

    厨房的门是紧闭着,萧冀曦刚一打开门就被冲天的烟气熏了个跟头过去。唐锦云果然正在灶上折腾,锅里浓烟滚滚只差起火,而唐锦云正手忙脚乱的挥舞锅铲抢救一块焦炭。

    萧冀曦赶紧把唐锦云推开,朝锅里浇了一瓢水。烟气散尽之后对着那块不辨材质的黑炭愣了好一会神,才从形状上认出那是下午时唐锦云从菜摊子上买来的土豆。

    “你打算煮出个囫囵土豆吗。”萧冀曦很艰难的问道,他实在不懂唐锦云是怎么想的了。

    “我想给土豆去皮!”唐锦云烟熏火燎的脸上难得见点心虚。“谁知道这火这么猛,一转身的功夫水就烧干了。”

    萧冀曦计算了一下他们在屋里呆的时间,心想你得是地球,转个身要这么久的功夫。

    等萧冀曦也带着一身烟火气从厨房里钻出来的时候,阮慕贤才找到与他说话的机会。然而看着萧冀曦的新造型,他也不由得笑出声来,笑到一半复又咳嗽,折腾了好一会才说出话来。

    “明天起你与唐姑娘一起直接去对翠阁附近,不要轻举妄动,有什么消息一定要记牢。”

    对翠阁现下日本人居多,别人去了也是鸭子听雷只能听个响动,只有萧冀曦能听出一二来,而将唐锦云圈在院子里一时看不住她也算是个麻烦。还不如让她与萧冀曦一同出去。

第七十七章 守株待兔

    常做情报工作的人都知道,普天之下最磨人的活计就是蹲守。需不错眼珠的盯着,一小时一小时的捱过去,人是又困乏又无聊,还不一定有所收获。

    阮慕贤特意嘱咐萧冀曦带着唐锦云,也未尝不是叫他有点打发时间的事做。萧冀曦自知自己二把刀的日语是绝拿不到日本人面前去的,幸而对翠阁周遭也有些小酒馆,专用于赚那些高官身边前呼后拥者的钱,去到那里的人都是死了一个还有十个百个等着补缺的主儿,况且也不会有人特意去要他们的性命。

    因此那些小酒馆招人的条件倒是很宽松。时下日本国内大批没落的武士家族迁进长春,这些人郁郁不得志却还要端着瘦死骆驼的架子,自视甚高却除了一把武士刀没什么长处,因此这对翠阁附近开酒馆的竟是这些人居多。

    酒馆里打杂的活计,日本人自己多是不乐意做的,但酒馆素日来往的又很有一些语言不通的日本人,萧冀曦凭着自己磕磕绊绊的日语很快得了一个位置,每天擦桌扫地的时候刚好能看见对翠阁的大门。

    店家姓远藤,家里原来是开武馆的,听说是神道无念流的一个分支。

    萧冀曦对日本人老爱给自己起个天啊神啊一类听着十分无敌名头这一点极为不屑,不过听说神道无念流在日本还是相当有名,幕末那阵子新选组也好倒幕派也好,都有不少人是神道无念流出来的,也不知道这一支是怎么没落到迁来中国的地步。

    酒馆的主人远藤若是个乐于吹胡子瞪眼的小老头,不过对萧冀曦还是相当不错的,除了老是不厌其烦的纠正他“这叫居酒屋,不是你们中国人说的酒馆。”

    他没跟着旁人一块称呼萧冀曦为支那人,这叫萧冀曦对他有点另眼相看的意思。

    远藤若本来打算叫唐锦云去厨房,未免蹲守不成反要赔钱,萧冀曦花了好大的功夫才让远藤若相信这个看着聪明伶俐的丫头是实打实的厨房杀手,于是让她学了一句欢迎光临站在门口和远藤若的女儿远藤清子一块招呼客人,工钱算萧冀曦的一半。

    谈工钱的时候唐锦云听着萧冀曦和远藤若用半通不通的日语与中文互相扯皮,脸上总绷不住的想笑,笑的萧冀曦是相当之郁闷。

    本来他也不乐意干这事,但是想到自己两个人背着一个穷的揭不开锅背井离乡讨生活的流民人设,总不好在银钱上显得太大度而惹人怀疑。因此好好的操练了一番自己的日语去和远藤若谈价钱。

    萧冀曦还真没怎么做过伺候人的活,往常至多是给阮慕贤端茶递水。所以酒馆门庭若市的生意着实叫他痛苦不堪。

    令他惊讶的是这酒馆一天内来的客人竟然有大半是旗人,留着半秃不秃的阴阳头与大辫子——也不知是怎么从辛亥革命的剪发浪潮里躲过来的——在酒馆互相扯闲,能坐一整天。

    且他们的眼睛也紧盯着对翠阁,倒让萧冀曦显得没那么显眼了。

    酒馆打烊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因为这一天都没什么值得注意的事情,萧冀曦也不急着往回赶,打算就在酒馆里赖一宿便于继续盯梢。

    他擦桌子时远藤若正在算账,心情似乎是不错,大概因为这帮前清遗老的消费水平都挺高的。

    于是萧冀曦趁着这时机赶紧从他嘴里套话。“老板,您这生意一直这么好吗?”

    远藤若还是一贯有些凶神恶煞的表情,然而一天下来萧冀曦晓得他是虚张声势,已经全然不怕他了。果然远藤若只是面上有些凶,答话答的倒是很快,他对这个居然会些日语的小子起了点爱才之心,是很想与萧冀曦搞好关系的。

    “最近一两个月都这么好,怎么,你嫌累了?”

    “那倒没有,这年月有活干有的累,那是福气。我这还得感谢老板呢。”萧冀曦顺便拍了远藤若一记马屁,果然让远藤若的表情缓和了一些。

    “你们中国人干活倒是很肯下力气,这一点不错。”他摸摸自己的小胡子,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和颜悦色了。

    萧冀曦知道他为什么发这样的牢骚。因为离着对翠阁最近,那些个在对翠阁里喝酒的高官所带的卫兵之流轮换时便在这里喝酒,为免去语言不通之虞,酒馆之前想法子雇佣的跑堂都是些日本浪人。

    连关东军都看不上的浪人实在是些游手好闲之辈,所以干不了几天便要跑路。想到这里萧冀曦几乎要同情远藤若了,毕竟他也是几天后就要跑路的那一个,且跑的会更加彻底些,没准还会连累远藤若。

    柜台旁是远藤清子和唐锦云的说笑声。远藤清子的中文比她父亲还要流利一些,因此与唐锦云之间的交流从无障碍。唐锦云也是铆足了劲从她嘴里套话,一张跑江湖混码头的嘴舌灿莲花,毕竟是在天津呆过好一阵子,把远藤清子逗得一径只是笑。

    远藤若抬头看了看两个说说笑笑的姑娘,眸光里似乎也有一瞬的柔软。“你在这里安心的干活,五族共荣的国家里大家都会有好日子过。”

    萧冀曦被这论调噎的一阵无语,不知该说远藤若是天真还是狂热,居然信了这种本来是拿来粉饰太平的鬼话。

    然而反驳的话在喉头滚了几圈最终依旧没有出口,萧冀曦只是低下头擦他的桌子,不打算起不必要的争执。

    也不知道远藤若在他的带累下能不能活到五月份。萧冀曦决定对这个不算那么可恶的老头多一点宽容。

    就在这时,一阵引擎的轰鸣引起了他的注意。这个时间点造访对翠阁只能是为了住宿,而入住的时间也要比寻常的住客更晚一些。

    就好像是在特意掩人耳目。

    他抬起头来,看见一辆黑色的轿车驶入对翠阁。灯光虽然昏暗,他还是注意到了一个不同寻常的细节。

    那辆车上没有号牌。

第七十八章 神秘的汽车

    萧冀曦眯起眼睛。关东军为最大限度的管控长春城里的居民,对汽车号牌也有着严格的管理制度。一辆没有号牌的车能堂而皇之的行驶在大街上,且能进入对翠阁这样的地方,车里坐着的人一定与日方联系紧密且惧怕被人发现。

    他状似无意的问道:“老板,我看这对翠阁生意也不错啊。这么晚还有人来。”

    远藤若哼了一声:“天天晚上都是这个时候,也不知道是谁这么藏头露尾。”

    萧冀曦心下有了几分计较,这车里的神秘人应该就是他们一直在找的溥仪。他面上露出些好奇的神色。“藏头露尾?我看着车挺招摇的。”

    远藤若很不屑的向对翠阁的方向努了努嘴。“两个多月了,这车来了六十多趟,没一个人见过里面坐着谁。”

    萧冀曦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擦桌子擦得更卖力了。

    待到把最后一张桌子擦净,他直起身子敲了敲自己有点僵硬的腰,觉着这比练武还要累的多。“小云,我们走了。”

    远藤清子有些不舍的看过来。“天这么晚了,你们还要走么?后头还有屋子——”

    “我们住的那地方到了晚上不安全,虽说屋里的东西不值钱,但偷了总叫人心疼。”萧冀曦面不改色的撒谎,远藤清子见他说的有理,也不好再强留,她与唐锦云依依惜别,叫唐锦云明天一定把故事给她讲完。

    萧冀曦专心打探消息,竟不知道唐锦云在一边已经发展出了一千零一夜一样的效果。

    等他们走得足够远确定远藤父女再看不见两人时,萧冀曦才低声问道:“你都跟她说了些什么?”

    “没什么,就是天津小园子里的评书故事。”唐锦云嘿嘿一笑。“我可是过耳不忘的好记性,拉拢个小丫头没什么难的。”

    她和远藤清子是差不多的年纪,但是见识可比远藤清子多了不少,哄起人来十分应心得手。

    “那你都问到了些什么?”萧冀曦对评书不感兴趣,对唐锦云的自夸也并不上心。他急于找到一些能佐证他猜测的东西。

    “那丫头天天站在门口,想不见着对翠阁的情况都不行。”唐锦云神秘的笑了笑。

    “别卖关子,快说。”萧冀曦这会没心情跟她蘑菇,直截了当道。

    唐锦云翻个白眼,对萧冀曦的急性子很是不满。她尚未过够故作神秘的瘾,然而看萧冀曦神色严肃也不得不偃旗息鼓。

    “听她说那些个满人也不单单是在这酒馆里干坐着,偶尔总有一两个下午时分能进去,只是看门的关东军盘查很严。这些人里又大多是女人,周末才能看见几个男人。”唐锦云把自己如何套话的过程一概略去不谈,只捡紧要的说。

    这规律并不明显,远藤清子虽然天天看着也未曾发现,还是唐锦云巧妙询问着才一点点套出话来。因问的辛苦,此时她也不愿一语带过的把自己功劳全部抹煞,对萧冀曦表功道:“这可是我千辛万苦才套出来的话,要是有用你可不能亏待我。”

    萧冀曦拍拍她肩膀“放心,要是都能活着,我回去帮着你跟师父要点回扣。”

    唐锦云怒道:“不许说这么不吉利的话!”萧冀曦只笑了笑,在他看来这事危险重重哪里还用顾忌吉不吉利,对着唐锦云敷衍几句也就把这事揭过了。

    回到住处时四下的灯已经基本灭了,只有阮慕贤的房里还亮着灯。萧冀曦走到房门前还没等敲门,阮慕贤掺杂着咳嗽的声音已经传了出来:“进来吧。”

    萧冀曦推门进去,看见阮慕贤和陈杰坐正坐在桌前不知商议些什么。阮慕贤的面孔在灯火下显得更加支离憔悴,眼下的青黑又重几分。这几日他劳心劳神眼见着是瘦了下去,叫萧冀曦忍不住担心若是还能活着见到沈沧海会遭到她怎样的申斥。

    萧冀曦把得来的消息都说了一遍,末了很慎重的提出了自己的猜测。

    “我想对翠阁里应当是藏着溥仪夫妇,平日去到对翠阁的满人便是去见他们的。”

    阮慕贤点了点头。“你说的那辆没有牌照的车,说是从满洲国的政府里出来了很多辆,一路上四散开来。沿途我们安排盯梢的人都提到了这一点,看来这都是为了掩盖进入对翠阁的一辆。”

    “其他的车都去了哪里?”萧冀曦皱着眉,很怕这辆出现在对翠阁的车是故布疑阵。在上海时川岛芳子一手策划的日僧事件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因此再知道溥仪的行踪是由她隐藏后,凡事总在心里犯嘀咕,自己亲眼看见的也不敢全信。

    “跟上了一两辆,去的都是些高级旅馆,的确像是烟幕弹。但那些地方一来没有满人聚集,二来安保不够严密,我们也没发现有暗哨的存在。”阮慕贤把圈着红圈的地图给他看。“这些地方很难守护周全,我想他们不会这样拿溥仪的命冒险。”

    他的脸色更加的不好看。本以为是云开月明的局面,却不想对方这样难缠,虽然手段简单,但对他们这些只有一次机会的人来说,这手段也足够绊住他们的脚步了。

    “况且就算刺杀不成,也能震慑住那些有投日心思的人。”陈杰冷声说着,他显然也对这迷雾重重的现状有些不看好,已经开始设想刺杀失败的可能。

    萧冀曦听着这丧气话,一时却也找不到什么话能来劝。毕竟此行的艰辛大家心里都有数,这会又遇上这样疑窦丛生的场景,在不动手之前他们很难判断出这究竟是不是敌人设下的圈套。

    唐锦云在后头站着听他们说话,忽然冒出一句:“我能确定溥仪在车里。”

    她的声音忽然有点滞涩,不像往常那么的清脆明快。三个人一起看向她,让她有点不自在的低下头去,把自己的表情藏进了阴影里。

    “我看见车里坐的人了。我见过溥仪的照片。”

第七十九章 惹祸的照片

    唐锦云一直低着头,叫人看不见她脸上是个什么表情。只是萧冀曦跟她相处这么长时间,还从没见过她这幅模样,便知道事情不简单。

    “此事非同小可,还要做个不情之请,叫唐姑娘说的明白些。”阮慕贤微微皱着眉头,他看得出唐锦云不像是在说假话,但为以防万一还是要问清楚。

    “我去过静园,算是得了手。”唐锦云知道他们面前而今是一片混沌的局面,遇到情报自然不会放过要打探清楚。

    虽然是被绑上贼船,这些人倒对她照顾有加,她也不想看这些人送命,因此决定实话实说。

    “我接下来说的,你们三个人听了就算完,不要再向外说。”唐锦云抬起头来,目光中带一点悲哀的意味。

    三人看出她的不情愿,一齐点头应允。

    “但走的时候被发现了。我还以为这下要栽,然而她放我走了,只叫我帮她带信。”

    萧冀曦隐约猜出了唐锦云说的她是谁了,但又觉得不敢相信。当初那场轰轰烈烈的逸事居然和眼前这个小丫头有关,令人觉着有些不真实。

    “我帮她带了几回信,所以常常晚上出入静园,见过照片。再后来她逃出来了,自己一个人回了北平,回北平前我和她住了一阵子。”唐锦云绞着双手,她是答应过文绣不把这事告诉别人的,不过今日说出来,似乎也算是为她报那离索幽居、被所谓丈夫折磨的仇。

    “你说的是刀妃么?”萧冀曦见陈杰听的摸不着头脑,只好提醒道。

    “是她。”唐锦云点点头。“我答应她保密,所以你们也要保密。”

    “这是自然,我等不是那乐于论人长短的。”陈杰这才明白过来,很感激的朝唐锦云一抱拳。唐锦云没理他,垂下头去仿佛要在地板上盯出点什么花样来。

    今日提起文绣,她才忽然意识到自己所参与进的是一个要杀人的计划,且这人曾与她视为好友的文绣有关。

    她在心里拿着报仇两个字敷衍自己,然而实际上还是有些不舒服。

    那是人命,但另一边也是人命——这年月总要拿少数人命去换多数人的命,拿坏人的命去换好人的命。

    萧冀曦也曾有过这样的感慨,看见唐锦云的表情生出些同病相怜的情绪,走过去拍拍她脑袋。

    唐锦云遭了这两巴掌,怒视萧冀曦。萧冀曦收了手,只简短的道:“别瞎想,都是为了更多人,牺牲总是要有的。”

    他不像沈沧海那样可以轻易地说服人,自己想了多少遍的问题现在拿来安慰别人也只是干巴巴的一两句。然而唐锦云那点难受的情绪奇迹般的烟消云散了,很不满的斜眼看着萧冀曦道:“下次不准拍我的头!”

    既然有了唐锦云的话,接下来的事情就容易了很多。众人拟在四月二十九号的凌晨动手,这时候人往往最倦怠,且也不给日本人因生出警觉去向虹口公园增兵的机会。

    陈杰发报给阮慕华的内容除了动手时间,还多了确认溥仪就在长春的消息,叫范明等人不要再做无用之功,转去与萧福生等人商定好接应事宜。

    这样只要动手后逃出城去,立刻便走山道回沈阳附近隐蔽起来。向来山寨的选址最是易守难攻,多一分生存的把握。

    三天的时间在过分紧张的氛围里过得飞快,萧冀曦安心带着唐锦云住在了远藤若的居酒屋里,秘密的在人家后院墙上鼓捣出一个隐秘的缺口,藏在茂密的树藤里等着做撤退之用。

    四月二十八号晚上,居酒屋里来了一名客人。

    这人便是阮慕贤。陈杰按着王亚樵的指示本想直接把阮慕贤和萧冀曦提前送出城去,但阮慕贤很坚定的拒绝了。

    “若是有什么差池而我不在,阮某要后悔一辈子的。”阮慕贤当时这么说。别人都觉出他对溥仪仿佛有一点恨意,但都不知道这恨意从何而来。只有萧冀曦知道,这其实是阮慕贤的一种迁怒。他把溥仪视为前清最后的游魂,杀了这个人也是一种复仇,为他师娘复仇。

    阮慕贤进门的时候,远藤清子的表情微微凝滞了一瞬,但没人发现这一点。

    打烊时阮慕贤便离开了,他已经将这里考察的足够清楚,有信心借着这家小店把动手的人最大限度的撤出去。然而等他走出门时,却发现有一个人以等待的姿态站在那里。

    阮慕贤把手伸进衣襟里握住一把短刀,准备一有不好就动手。

    “阮先生,请不要动手。”两人走到只有一步之遥时,那人开了口,声音很低。

    女子的吐字有些生硬,远藤清子先前借故离开,原来是在这里等着。

    这称呼已经让阮慕贤足够警觉了,因为她本不该知道他的姓氏。

    “您为什么从上海远道而来?”远藤清子可以猜到阮慕贤手里攥着准备取她性命的东西,因此声音有点发抖。她二十来年人生中遇到最凶险的状况便是眼下,但有些话她还是得问。

    阮慕贤面上依旧是冷静的,他看得出这姑娘身上带着些功夫,但也有十足的把握无声无息将人杀死。“你为什么认识我?”

    “四年前您往日本寄了一封信,附带了一张与家人的合照。”远藤清子尽可能平稳的说道。“我曾就读于东北帝国大学。”

    阮慕贤皱起了眉头。“看来你认识沧海。”

    四年前他和几个徒弟照了张照片,夹在信里寄给了沈沧海,不想今日竟等在这里。

    “是的,沧海救过我的命。”远藤清子淡淡道。“您是要杀对面住着的什么人么?今天看到您之后我去后院看了一下,那里新开了一道暗门。”

    “我可以保证,在你喊起来之前就割断你的喉咙。”阮慕贤的声音里带上了杀气,对翠阁的大门内就站着关东军,他冒不起这个险。

    “我可以帮您。”远藤清子很认真的道。

第八十章 动手之前

    阮慕贤打量着远藤清子,远藤清子报以坦荡的笑容。

    “你是有机会把事情告诉别人的。”阮慕贤有些不解道。他从未想到在这里有人会认出他来,所以远藤清子离开时丝毫没有报以关注。远藤清子只要向关东军方面汇报这里出现了形迹可疑的人,就能立刻摆脱危局。

    而她没有这么做,反而给予了提供帮助的承诺。她不会不知道这件事情将可能牵连她与她的父亲,这让阮慕贤对她的立场产生了好奇。

    “如果您因为我的缘故遇难,我想我会感到愧疚的。而如果放任您行动,则可能会牵连我与我的父亲。”远藤清子现在反而显得很平静,也许是因为察觉到阮慕贤的杀气逐渐减弱了。

    “难道你有办法避免这种牵连吗?我想,当关东军开始彻查的时候,很快就会发现你们的居酒屋成为了撤退通道。”阮慕贤看了看腕表,时间已经有些紧迫,但不耽误他把事情问清楚。

    “如果我保持沉默的话,大概不到三天就会被关东军找上门来。”远藤清子低声回答,带起一抹略显狡黠的笑意。“所以,如果您动手后不能全身而退,请让我出现阻拦一下您。”

    阮慕贤了然的点点头,远藤清子是想给关东军演一出表忠心的苦肉计,这的确是个有效的法子。

    远藤清子的目光投向阮慕贤身后,阮慕贤顺着她的目光回过头去,看见的是屋里尚在忙碌的萧冀曦,从这个角度上萧冀曦发现不了外面的状况,而他与远藤清子都能看的很清楚。

    “您不是来喝酒的,他也不是来打工的,是么?”远藤清子虽然说得是个疑问句,然而神情是十分笃定的。

    “是。”阮慕贤点了点头。

    远藤清子没有再说什么,神态自若的越过阮慕贤回到了店里。阮慕贤没有拦她,先前的大好时机里她都没有选择去告发,现在就更不可能将事情挑破。

    萧冀曦没有从远藤清子身上察觉到任何异样。只是远藤清子的谈兴似乎很浓,一直到远藤若打着哈欠上楼,她依旧坐在那里与唐锦云聊天。

    唐锦云偶尔向萧冀曦投来一瞥,是求救的意思。因为这样聊下去若是到了动手的时间,远藤清子就会成为一个大麻烦。

    正当萧冀曦琢磨拿怎样的理由支开远藤清子,或是要不要把人直接打晕时,远藤清子站了起来。

    唐锦云带着点按捺不住的兴奋。“你也要休息了吗?”

    远藤清子侧头看了远藤若离开的方向确定他已经听不见下面的说话声,而后对着两人摇了摇头。

    唐锦云和萧冀曦露出了两幅一模一样的迷茫表情。

    “我与阮先生已经谈过了。”远藤清子轻描淡写的道。

    唐锦云还没有反应过来,萧冀曦已经警觉地攥紧了手里的扫帚,这造型显得有点滑稽,唐锦云一时不知道该笑还是该紧张。

    她也反应过来了,远藤清子应该是不知道阮慕贤名字的。

    “别担心,我既然没有揭发出去,就是要帮你们。”

    “帮?”萧冀曦也意识到自己手里的东西威慑性有些低,忙松开了手。

    “是。也是为了避免把我和我的父亲牵连进去。”扫帚杆落地的声音有点响,但远藤清子的声音依旧是清晰的。“到时候我会出现阻拦一下你们的撤退——但不会成为一合之将。”

    萧冀曦明白了远藤清子的意思,稍稍放松下来:“那么,合作愉快。”

    远藤清子又转身走了出去,萧冀曦还是有些担心的走到门口看了一眼。

    阮慕贤带着一点夜色里的寒气走到屋里来。

    “虽然不知道你们计划的时间,但对您来说还是多呆在室内为好。”远藤清子的话里带着些俏皮的意味,让阮慕贤也微微的笑了笑。

    几个人坐在屋里,一时间陷入了沉默。萧冀曦很紧张的竖起一只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同时也注意着远藤若的动静。

    幸而远藤若睡得很沉。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墙上钟表的指针正指到凌晨三点时,远处隐约传来两声鸟鸣,在寂静的夜色里显得十分突兀。

    远藤清子向鸟鸣传来的地方抬起头,嘴角一弯。“看来,您是要出发了。”

    萧冀曦与阮慕贤一同站了起来。唐锦云有些手足无措的看着他们,阮慕贤简短道:“你留在这里,一个人撤退也不安全。”

    方一出门,黑暗里就窜出两条人影来。因着宵禁令街上没什么人,这两个人就十分显眼。为首的一个正是陈杰,几人对视一眼,很有默契的摸到了对翠阁的门口。

    门口空无一人,但大家都知道里面是别有玄机的。陈杰身后的小个子悄无声息的翻出一根竹管捅进了门缝中,从怀中掏出一根火柴将点燃了什么。

    萧冀曦看着这场景嘴角一阵抽搐,王亚樵找来的人还真是囊括了三教九流。

    片刻之后门内传来了两声沉闷的响,小个子身形敏捷的窜到了墙上对着里面张望一瞬,回头低声道:“守门的已经倒了。”

    围墙高而光滑,那小个子倒是如履平地,转眼已经翻进了院子,从里面打开了大门。

    沉重的大门打开一丝缝隙,几人立即闪身进去。身后隐约有风声传来,萧冀曦想回头看时被陈杰拦了一下。“不要怕,是我们的人。”

    对翠阁里的路是已经借着混进来的人摸索的比较熟悉了,而今对于这里何处住人、何处把守森严众人心中都是有数。终于露面的暗桩随着陈杰的手势悄然四散,向着几处可疑的地方去了。

    而萧冀曦则跟着阮慕贤奔向嫌疑最大的对翠阁后楼。溥仪的照片有心去找时倒也不能全然把人难住,只要见了面便可将人认出来。

    后楼走廊里忽然闪过一个人影,萧冀曦看那人走路的姿势有些眼熟,回想一瞬眼里多了兴奋的光芒。

    ——那人和李进财的姿势有些相类,一看就是久居宫中。

第八十一章 失手

    萧冀曦与看向阮慕贤,阮慕贤微不可见的点一点头。两人一左一右缀上那名宫人,悄无声息的跟在了后面。

    宫人低着头走的很急,手里的托盘上搁着两个茶杯。萧冀曦干跟踪的活儿尚且有些不纯熟,小心翼翼的注意着脚下唯恐发出什么声响。

    好在一路上并未发生什么意外,萧冀曦尾随着人来到一处房屋,令人惊异的是虽是凌晨,门缝中依旧透出一点光来。宫人走到门前敲门时,屋里似有似无的说话声便停了,换成一个有些疲惫的男声:“进来吧。”

    宫人进去后不多时便端着空茶盘出来了,萧冀曦和阮慕贤闪在柱子后面凝神看着,待人都走后才轻手轻脚到了门口。

    屋门口站着的两个守卫,只觉着眼前有一道黑影闪过便不省人事的倒了下去。

    阮慕贤收回手刀及时接住了软倒的守卫,将人拖到了暗处。

    片刻之后,门口重新站上了守卫,只是形貌与之前大不相同了。萧冀曦尽可能的靠近了房门,听见里面传来两个人的低语。

    “大好河山尽丧于叛党之手,我而今也不得累上皇帝尊号,焉能展颜。”低沉的男声中透着一些惶然与愤怒。

    “还请您放心。”另一个声音听起来就要轻松闲适很多,甚至于带着一点笑意。“而今的大同不过是权宜之计,大清的臣子们还等着您重登帝位呢。”

    萧冀曦抬起头来,正撞上阮慕贤的一双眼。那里似乎燃烧着暗沉冰冷的火焰,是极端愤怒的样子。

    萧冀曦心下也是极为愤怒的。里面的人一个定是溥仪,而另一个人则带着些日本口音。这场深夜的对话昭示着这个前朝亡魂的不甘,他依旧想要恢复自己的皇帝之名,无论是不是为虎作伥。

    阮慕贤将短刀拿在了手里,悄悄去拨门栓。

    然而这时候忽然有枪响与女子的惊叫划破了夜空!

    阮慕贤面色一凛,知道他们是没有时间了。一脚踹开大门,里面两个已经被惊动的人同时抬起头来。

    萧冀曦和阮慕贤的枪几乎是同时响起,溥仪的胸前溅起一道血花,而坐在溥仪对面的日本人也已经拔枪射击,萧冀曦仓促之下将阮慕贤向一侧一推,只感到自己多灾多难的胳膊又一次传来一阵剧痛。

    这已经是这条胳膊第二次中弹了。萧冀曦一边腹诽自己会不会痛着痛着就习惯了,一边飞快的后退,将房门关上。

    两个人沿着黑暗的走廊狂奔,身后的喧嚣声渐渐起来,像是被泼入一瓢冷水的油锅那样沸腾着。裹挟着怒气的叫喊声从后面传来,有中文也有日语。萧冀曦无暇分辨那些人在说什么,只知道是沿着既定的路线发足狂奔下去,指望着能够逃出生天。

    胳膊上的疼痛与刺杀的成败都已经被抛诸脑后,现在只有恐惧包围着他。人可以是不怕死的,但也一定会是不想死的,在尚有希望时。

    对翠阁的大门已经被关东军层层围困起来,萧冀曦与阮慕贤顺着院墙边的大树飞快的向上攀岩,远处依旧有呼喝声在夜色里响着,萧冀曦不知道是谁开的枪,也不知道会有多少人能逃出来。

    就他今晚所见王亚樵派遣的暗桩足有十人,他们一行十五人潜入这里,在这样的情况下全须全尾返回的几率又有多大?他不愿去想,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紧了。

    越过院墙,对翠阁已然通明的灯火映照在对面的屋子里,树影宛若重重的鬼影,在夜风中摇曳。

    阮慕贤第一个冲进屋子,远藤清子已经等在那里了。她只穿着一件白色的中衣,发髻蓬乱的赤足站在楼梯上,是很恰到好处的一个刚刚从睡梦中惊醒的模样。

    阮慕贤的短刀又一次出鞘,而手持太刀的远藤清子则飞快的瞥向了阮慕贤的枪,眼中的意味不言而明。

    萧冀曦微微犹豫一瞬,阮慕贤则已经毫不犹豫的开了枪。三声枪响,两颗子弹嵌在远藤清子身后的墙上,而最后一颗则留在了远藤清子的肩头。

    远藤清子浑身一震,唇上眼见着失去了血色。阮慕贤道声得罪已经脚不沾地的去了,唐锦云正等在后院,看见他们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

    三个人来不及说话,向着住所狂奔。眼下想出城显然是不可能的,只能祈祷那些死士要么没有被抓住要么已经死了,留给他们一点空挡白日随着商队出城。

    钱德在屋里看见阮慕贤三人冲进来的样子,并不显得十分惊慌。大街上已经喧闹起来,着装整齐的关东军四处巡视,丝毫没有刚从被窝里被人唤起来的倦怠模样。

    “您徒弟的伤不大好办。”钱德看着萧冀曦的枪伤皱起眉头来。“明日肯定是要严查,天明前回不到这儿的兄弟也是带不走了。”

    萧冀曦看一眼自己衣裳上的血迹,咬了咬牙。“能走一个是一个。”

    他虽不甘心就这么折在长春城,却也更不想带累其他人。

    阮慕贤摇摇头。“不至于此,先把子弹取出来。”

    烧红后冷却的小刀没入皮肉时发出轻微的一声响,萧冀曦闷哼了一声,额头渗出豆大的汗珠来。他咬着牙关,知道自己不能叫出声来,那会引来外面巡视的关东军。

    唐锦云在一边忧心忡忡的看着,也不知道自己是在为谁而担心。

    后院院墙一声响,钱德警觉的暴起,推门进来的却是陈杰。

    众人松了一口气,阮慕贤皱起了眉头。“今夜是怎么回事?”

    他挑子弹的手既快又稳,一面替萧冀曦包扎一面问道。

    陈杰有些疲惫的呼出一口气来。“有兄弟跟着小太监到了婉容那里,被那女人发觉了,与赶到的守卫交了火。”他停一停,脸上显示出黯然的神色。

    “他被发现的早,没赶出来。为免受刑,已经自杀了。”

    一时间众人都无话可说,一片寂静里只有烛火噼啪作响的燃烧。

第八十二章 暗度陈仓

    这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

    阮慕贤的腕表被一颗擦着手腕飞过去的流弹打了个粉碎,现在静静的躺在桌上,时间永远的停在了失败的那一刻。

    萧冀曦垂着眼,任由钱德一圈圈的为自己缠绷带,把他欲言又止的神色都看在眼里,便知道自己还是成了一个负累。

    接近六点的时候,最后两个活着的人回到了这间屋子,为屋内沉闷的空气再添一抹几乎不详的血腥气。

    其余人都已经确凿的死亡了,有的是被同伴无奈的注视着为流弹所击中,有的是身陷重围完成了死士的最后一个任务,即亲手结束自己的性命。

    连同留守的钱德在内,这一行人只剩下了七个半人——之所以说是半个,是因为最后返回来的两个人当中有一个已经奄奄一息。一颗子弹穿过了他的大腿动脉,两个多小时的奔袭几乎把他全部的血液带离了身体,在返回这里的路上他甚至已经没有多余的血可以流出来。

    这也是不幸中的万幸,让日本人不能借着血迹找到这里。也正是为了这一点,他的弟弟才抱着一点近乎绝望的希望将人带回了这里。

    这对兄弟叫做彭程与彭飞,两个名字显然寄托了父母无限的期冀,然而这期待在今日已经折损了一半。

    钱德看着面如金纸的彭程,一声叹息。

    血亲之间不能割舍的感情蒙蔽了彭飞的双眼,而其他人都知道彭程已经活不成了。果然就在到达安全屋的十分钟以后,他静静的咽下了最后一口气,眼角垂落一滴浑浊的泪水。

    阮慕贤忽然若有所思的看着这具尸体。他扭头问已经双目赤红的彭飞:“你想叫你哥哥入土为安吗?”

    彭飞愕然的抬起头来。

    他在失去哥哥的恐惧里活了两个多小时,背着他哥哥两个多小时与日本人捉迷藏而最终到达这里已经让他疲惫不堪,巨大的悲痛更是让他连说话的力气也不曾有。他只觉得自己脑子里是混沌木然的一片,甚至一时间没有听明白阮慕贤在说什么。

    钱德走上来想劝阮慕贤,脸上带着一点讪讪的笑意。“咱们都想叫弟兄们入土为安,可现在这样子......”

    阮慕贤脸上闪过一丝歉意的神色。“我也是为了出城。”

    他附耳在钱德边上说了几句,钱德听过后一拍大腿。“这主意好!正巧这屋子是从一对老夫妻手里赁下的,他们预备的棺材还没有挪走,多留些钱也就是了。”

    阮慕贤一声叹息。“只是想到他死后尸身还要这样被利用,心中总有不安。”

    彭飞抹了抹眼睛,瓮声翁气道:“能把我哥哥一起带出城,就已经是万幸了。还谈什么利用不利用的。”

    今日长春城里的气氛异常的紧张,闲言碎语长了腿一样在长春城的大街小巷里飞速传播,即便是面色阴沉的关东军也不能完全将流言扼杀。

    据说是昨晚有人不知怎的摸到了满洲国执政溥仪藏身的地方来了一场刺杀,虽然被及时发现溥仪只是受了轻伤,但也足以让日本人震怒了。在他们眼皮子底下,他们费心保护的人差点被不知来历的杀手取了性命,这让自视甚高的日本人无法接受。

    且听说刺客人数众多,却愣是没留下一个活口来。不是被乱枪打死了就是眼看要被活捉饮弹自尽,还有的愣是从重围里冲出不知所踪。

    人们暗暗的用眼神交换着雀跃的信息。平头百姓不懂政治,只知道那个末代皇帝是不甘心就此沉寂所以愿意同日本人合作来换荣华富贵,平日里早就对他恨之入骨。而今听闻他被刺杀的消息,倒十有八九是在惋惜刺客怎的就打偏了没要成溥仪的命。

    今早的城门前便排起长队来。关东军虎视眈眈的一个个盘查进出城的人口。最引人注目的当然是长队里一只送葬队伍,打灵幡的撒纸钱的一个个面含悲色,一口黑沉沉大棺材由四个人青年人抬着。

    那棺材里最容易藏东西,关东军一早就盯上了它,等队伍到了面前便操着一口半通不通的汉语喝问道:“什么的人!”

    为首的一个看着圆滑些的人上前道:“太君,我们是来长春城里行商的,昨夜忽然有弟兄发了高热,没等到天亮就一命呜呼了。我们担心是时疫,想赶快送出城去,这不,好说歹说要了副现成棺材来——”

    他还在絮絮的说,一面递上证件来。为首的一个关东军翻来覆去的查验之后,紧盯着棺材道:“打开!”

    那人脸上浮现出些为难的神色。“这要真是什么疫症——”

    “叫你打开就打开!”刺刀声哗啦啦一片响,把他脸吓得煞白。那个专门负责捧幡的姑娘也瑟缩了一下。

    棺材还是被推开了,里面静静的躺着一个人,鼻孔与嘴角还残存着血迹,那殷红的血迹将人脸色衬的更加青白难看,仿佛真的是得了疫病而死的人。

    关东军捏着鼻子上前来向里张望,人触手冰凉显然死去多时,身上穿着一件仓促粗糙的寿衣,一眼便可看到空无一物的棺底,军犬上来闻时也一无所获。他们又在棺材四壁敲了敲确认没有夹层,这才挥手放行。

    送葬的队伍浩浩荡荡出了城,风中隐约又传来一两声唢呐。

    待到出城到了城外荒山上,众人急忙拿出铁锹挖掘坟墓来。先前说话的那一个正是钱德,擦了擦汗道:“还是您有主意,关东军的眼睛果然都盯在那棺材上。”

    阮慕贤将手里的唢呐放了下来。他吹得有些气短,微微喘息着道:“咱们的证件现下看问题也不大,也难为各位带着伤抬棺了。”

    原来那抬棺的四个都是受了伤怕被细细查验的,所以特意选了这么个晦气的位置。那棺材是查验的重点,与之相对的,棺材旁边的几个人就成了盲区。

    萧冀曦揉了揉发木的肩膀,低声道:“也算送他一程。”

第八十三章 逃亡

    气氛有些沉重,一时间几乎人人都红了眼圈,空气中浮动着沉重的悲哀气息。

    唐锦云更是发出几声微弱的抽泣,这点声音在一片死寂中分外嘹亮。众人都是沉默而肃穆的,怕动静引来有心人探查,只垂着头卖力的挥动手里的铁锹,仿佛是把怒气全部撒在了其上。

    失败已经是昭然若揭的事。屋中有一只钱德带来的收音机,清晨时分拿中日双语播报着溥仪轻伤住院的消息,然而机会只得这一次,纵使再不甘心也只有收手的份儿。

    坟墓不一时挖好,将棺材小心翼翼放了进去。充作墓碑的是一块扁平的木板,彭飞不会写字,还是阮慕贤帮忙刻的字,为免被人发现什么,只简短的刻上一句兄彭氏之墓。

    彭飞知道时间不多,他一路上都不曾说话,再开口时已经带上些泣血的沙哑。其余人都站的远了些,看着彭飞把手里纸钱一张张扔进火里去。

    那火也烧的理不直气不壮,藏头露尾怕人发现,这样的憋屈更让人觉得胸臆里一股暗火灼着,只是梗在那里发作不得,酿成一口苦涩的心头血。

    彭飞说话的声音很低,近乎于梦呓。

    “哥,等小日本从东北被赶出去了,我一定接你风风光光的回家。”

    这话说的是那样苍白无力,然而也是眼下唯一的慰藉了。没人知道战争什么时候才能结束,也没人知道彭飞会不会活到那一天。他几乎是一名死士,在这样的环境里所要面对的只会是越来越危险的任务。

    眼下荒山里静静的横着一块了无生气的墓碑,那已经是很好的结局了——至少有一口棺材,一座墓碑,尚不算死无葬身之地。

    而他们之中,又有多少人会成为无定河边骨呢?

    短暂的修整之后,众人重新上路。这一路便更加艰辛,为掩人耳目将马匹全部留在长春城后眼下众人只有徒步,然而半数伤病之躯又全然走不快,只能借着一个大概的方向在山林里跌跌撞撞的奔袭。

    城镇是不敢入了,只有在山林里一气的穿行。好在身上还带着些干粮,这时节的老林子也饿不死人。彭飞是猎户出身,短暂的沉寂之后就挑起了队伍里的大梁,拿着短刀竟也能猎来走兽。

    到了晚上,钱德很珍惜的从怀中数出一根火柴点起了火堆。他们在山里捡小路走了一天,料想日本人是追不进来,况且也未必现下就发现了他们的不对。

    “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我们是走不回沈阳去的。”阮慕贤坐在火堆前脸色好看了一些,接过碗喝了一口刚烧热的水。那碗还是白日里借着装纸钱带出来的,眼下也顾不上晦气。

    彭飞沉默的剁着一只野兔,每一刀都极为用力,带着些怒气。钱德听了这话则是长叹一声:“一千多里地呢,咱们又走不快,要走到猴年马月去!”

    他没说的是,也不知道这些人还有没有命都活着到沈阳,而从沈阳到出关,也将是异常艰险。

    萧冀曦正在四处收集蒲公英的叶子,眼下缺医少药的万不敢让伤口发炎,好在山里野草遍地藏着良药,他也懂得辨认一二。“眼下村镇都进不得,一旦买马很容易被关东军盯上。但我想也还有旁的地方有马,甚至有枪。”

    钱德听了这话若有所思的转头看向萧冀曦。“您的意思是......”

    “咱们反过来,去抢那些个劫道的。”萧冀曦小心翼翼的给几个伤员往伤口上敷洗净捣烂的蒲公英,牵着自己胳膊上的伤口疼得直吸冷气,语气也就有点凶狠。

    “只是咱们现在这样子,那劫道的未必看得上眼。”钱德看着风尘仆仆的几人,苦笑道。

    “也只有先试试,不然在山里便先耗死了。”阮慕贤先前想说的便是这个,见萧冀曦也想到了这一层不由得大为欣慰,及时出声道。“明日找条大路守着,若有商队遭劫,便能跟上。”

    萧冀曦听了钱德的话尚在冥思苦想,倒没有想到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妙计,便知自己道行还是差的很远。他探了探几个伤员的额头,又道声得罪摸一摸钱德体温,见几个受伤的都没有发烧迹象才稍稍放心。

    “也不知道上海那边怎么样了。溥仪遇刺虽然活了命,可风声已经传开,想来也能起些震慑作用,不算全然失败。”陈杰在一边出声道,大有宽慰众人的意思。

    “只可惜了兄弟们的性命。那女人怎的如此警醒?”钱德抚掌叹息一声。

    陈杰皱起眉头来。“我与小六跟着太监去到那里,只听里面有两个人在说话,大半夜的还亮着灯。刚模模糊糊听见那小太监说了一声娘娘,十四格格,就有个女人的声音问外头还有什么人,再就灯火通明,已经是暴露了,小六慌乱之中开了枪。”

    萧冀曦听见十四格格四个字,眉头一皱,对这个敌人的棘手又有了新的认识。

    “川岛芳子,又是这个女人!她半夜与那前清皇后密谈,溥仪也在与日本人密谈,这一定不是巧合。”

    “我想,而今所谓五族共和必不是他们心中所想。”阮慕贤意味深长道“溥仪是做梦都想当回皇帝,而日本,可也不是什么共和的国家啊。”

    萧冀曦不免有些悚然,日本人这是要复辟帝制,借着国体的改变进一步把东北掌握在手中,然而他虽洞悉了这一点,却依旧是无能为力。

    无能为力。

    依旧是这四个字,宛若一道魔咒箍在他身上,叫人喘不过气来。

    阮慕贤一眼瞥见他深陷进掌间的手指,有些担忧的一叹。他是很担心这个徒弟的,平日看着随和谐谑一个人,然而心里总揣着超出自己能力的责任感,那实在太容易将人压垮了

    看来倘若还有命活着回到上海,也决不能就这样将他放到南京去,否则即便上了战场,也必因着冒进白白失了性命。

第八十四章 做把黄雀

    越是战乱年代里,道上的贼人便越凶险。于是行商者大多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讨生活,战战兢兢的走那穿山路。

    萧冀曦感觉自己一行人的霉运已经在失败的刺杀中消耗殆尽了,很快便在山路上蹲守到一支过路的商队。行商者面色都有些警惕,握着枪打量四周,然而还是与匪徒狭路相逢。

    倒也真是一行有一行的吃饭本事,山贼藏身的地方就在萧冀曦等人目所能及之处,然而直到一声唿哨之前,萧冀曦都没有发现那些人正藏在对面的山坳里。他起初觉着这些人因地制宜的藏匿技术十分之高,后来又想起这大抵是轻车熟路的缘故。

    萧冀曦紧张的盯着下面,心想这些悍匪如若真要弄出人命,自己等人断不能在山上这样看着。不过匪徒似乎也有文武之分,又或许是也学了几句半通不通的先礼后兵之类,这一支看着是非常客气的。

    只听下头传来了一些对话声,还是那一套说辞,眼下大家都是抗日,要扣些货物全算商人资助抗日。只是这话无论多少人说过,听在耳朵里都有些引人发笑。

    笑过之后也只剩一声叹息——无论这打着抗日旗帜的大小匪寨有多少是真心,都是政府放手不管将大好河山拱手与人的结果。

    “思厥先祖父,暴霜露,斩荆棘,以有尺寸之地。子孙视之不甚惜,举以予人,如弃草芥......”萧冀曦不自觉的喃喃道,他出口的都是些晦涩古文,听的钱德迷茫不已,抬头环顾四周,映入眼帘的也都是些写着呆滞的脸庞。

    唯有阮慕贤神色不变,朝着萧冀曦后脑勺轻轻一拍。“别想这些有的没的了。”

    萧冀曦向前一倾,青草簌簌而响拂在他脸上,有些轻微的痒。他回过神来,扯着嘴角露出一个苦笑。是了,既与做个文人这条路背道而驰的愈来愈远,自己就不该再用这样的口吻去评论眼下的时局了。

    而今还敢于在山间行走跑商的,那都是人精中的人精,对比双方实力是很有一套,且太知道势比人强的道理了。山匪得了钱,行商得了平安,两边都是皆大欢喜。

    而山匪却不知道,在他们满载而归时已经有人悄悄的缀了上来。

    “阮爷,说起来咱们为什么不与行商买马?兜兜转转废这么大的力气。”钱德瞧着远处的山寨门,低声道。

    “这年月能够往长春城里走的商队,大多是亲日分子。如果说我们在这些人面前露了行迹,追兵没准即刻就到。而这些土匪是不敢进城的,或许有些更是不屑于与日本人打交道。”阮慕贤低声道,打量着山寨里守门的人,目光里带着审视的意味,对比着自己这点残兵败将够不够安然进去。

    然而看着看着,他也就释然了。像虞子奇那样颇有军队之风的寨子实在不多,这一支看起来只是散兵游勇,抢个小商队尚可,自己等人进去偷几匹马顺几只枪,还不算什么难事。

    入夜,匪寨里却是一片欢腾。今日做成了一大票生意,众人自然大喜,喝酒划拳之声远远地从寨子里传出来,间或有酒肉的香气。众人在草丛里呆了半日,浑身酸痛又腹中饥饿,不由得面面相觑露出苦笑。

    “这日子过得,还不如几个土匪。”钱德自嘲道“有时连我都想上山去了,沈阳城里风紧活得藏头露尾,实在太没意思。”

    “东北青帮改投了日本人,反过头来为掩盖自己的心虚对从前同伴下手自然只有更狠的份儿,也难为你们了。”阮慕贤知道钱德这话绝不是虚言,他们这些人在沈阳受的乃是双重压迫,甚至来自从前青帮兄弟的压力还要更甚,无怪乎如今有这样感慨。

    钱德听了这话是受宠若惊,忙道:“能听阮爷这句公道话,在沈阳过得再苦也是值了。”

    萧冀曦适时的插进嘴来,也安抚着钱德的情绪。“别的不敢说,等回了沈阳那边,我肯定打劫我爹一回,请你吃肉。”

    钱德忍不住笑道:“只怕兄弟们到时都成了饿狼,把令尊吃穷喽。”

    众人一阵低笑。唐锦云也跟着凑热闹。“先前听他们说你家有个山寨我还不信,现在看是真的了,你还挺威风的。”

    萧冀曦冲她翻了个白眼。

    这样打趣时便不觉得等待的时间有多难捱了,等到后半夜,匪寨里的灯火才依次的熄灭了,渐渐陷入一片沉寂之中,显然是那些山匪喝多了酒,纷纷睡去。连门口守卫都开了小差,自然轻松被萧冀曦和陈杰一边一个打晕了去。

    匪徒身上的枪平日里萧冀曦是看不上眼的,不过眼下手里只有冷兵器,这也便成了好东西。取过来挂在身上,不论破不破旧不旧的,总能派上用场。一旁陈杰也是急忙急火的搜身,还额外得了几颗子弹,都很珍惜的揣了起来。

    唐锦云翻进了山寨——先前队伍里另一个惯偷,就是开对翠阁大门那位已经不幸死在了长春城里,想到这也是叫人唏嘘——不多时已经打开了门。众人奔进去寻着马厩的方向,只见里头的马倒是不少,足够这几人用了。

    于是牵出四匹马来,阮慕贤仿佛真是对动物有着某种震慑的作用,马匹大半夜被扰了清梦居然也不曾出声,只是顺从的走着。马蹄敲击地面的声音有些响亮,众人紧张的环顾着四周,唯恐有人醒来。

    只是这些人显然醉的狠了,一直等众人走到山寨门口,都不曾有人发觉。

    然而还没等众人出门,远处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个年轻男子带点怒气的声音响了起来。“守门的人呢?今夜怎么都偷起懒来?”

    众人脸色都是一凛。这定是山寨里的人,不知怎么奔波在外这时才回来。赶紧策马出了寨门,然而寨门前是一条避无可避的坦途,萧冀曦紧张的攥着手里的枪,等着狭路相逢那一瞬。

第八十五章 赠枪

    随着马蹄声愈近,马背上的骑者出现在了众人的视野当中,那是一个年轻男子,面有风尘然而双目隐约带着湛然的精光,一看就不是什么普通的的角色。

    他注意到了这支骑着马的队伍,远远的拔出了枪,很警惕的低声喝问道:“什么人!”

    这一边抬起来的自然只有几支刚刚从土匪处剿来的枪,且看着十分伶仃单薄,然而声势还是比对面的男子要大上一些。男子没有惧色,眼中流露出一丝森冷的光芒。

    一时间没有人说话,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气息。

    阮慕贤忽然向下俯身,紧贴在了马背上。

    枪随之响了,子弹擦着阮慕贤的头顶飞了过去。

    尖锐的声音划破夜空,惊起栖息的枭鸟,男子握着枪平稳射击,丝毫不顾及自己面对的是数倍于己的敌人。众人纷纷向两侧躲避,伏在马背上。然而阮慕贤只低低的说道:“都不要开枪。”

    本来已经拉动枪栓的陈杰愣了一下,悻悻然垂下了手,转而低声安抚因为枪响而焦躁不安的马匹,男子手里不过是一只显得十分伶仃的手枪,因此众人脸上并没有多少惧色——虽然他的枪法看起来是很准的,然而夜色与距离极大的限制住了他。

    一击不中,男子皱着眉头停手。“能躲过我的枪的人不多。”

    “我想也是,因为如果不是依赖我的直觉,我是躲不过去的。”阮慕贤含笑说道,他的声音依旧平静,仿佛刚刚差点被一枪击中脑袋的不是他。

    男子冷哼一声。“少说废话,你们是什么人,把我的兄弟们怎么了?”说到这句话时他身上浮现出一种凛然的杀气,手指在扳机上微微扣紧。

    “他们只是喝多了酒,睡着了。”阮慕贤对着这样不客气的喝问笑意不变。“而我们只是急需马匹的过路人,既然小偷做的不大成功,那么也只好付钱了。”

    说着阮慕贤向钱德颔首示意,钱德从身侧的暗兜里摸出一把银元来。那些钱用于买这几匹驽马是足够了,然而男子看也不看他们手里的钱一眼,只是饶有兴趣的打量着阮慕贤。

    阮慕贤平静的与他对望。

    半晌,男子微微笑了起来。“我想,我知道你们是什么人了。”

    萧冀曦面色微变,悄悄的把手放在了腰侧。那里放着一把小手枪,是他从守卫身上摸来的。

    男子却像是长着一双千里眼,在遥远的夜色里准确捕捉到了萧冀曦的动作,侧头道:“不必这么紧张。”

    他与萧冀曦四目相对,两个人忽然都愣住了。彼此心头同时涌上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飘飘荡荡的浮在那里,想去捕捉这熟悉感从何而来,却又不得其解。

    只是几秒钟的光景,男子便若无其事的移开了目光。“我猜长春城是因你们而封城的。”

    阮慕贤不置可否的继续看着马上的男子,目光也有了一点变化。

    当他仔细打量这个男子时,忽然发现他脸上有一点熟悉的影子,而这点熟悉感来自于......他飞快的瞥了一眼萧冀曦,却什么都没有说。

    或许是某个一表三千里的亲戚,这时候绝不是什么相认的好时机,那会顺藤摸瓜的牵连很多人。

    “看来我猜得没错。”男子见阮慕贤沉默,露出一个有些嚣张的笑容。“看来你们虽然出了城,但混的很狼狈,以至于要来我的寨子里偷马。”

    “如果阁下接了钱,就是买马了。”阮慕贤无可奈何的叹一口气,算是向男子承认了自己一行人正是日本人所追杀的对象。

    陈杰正杀鸡抹脖子似的给阮慕贤递眼色,阮慕贤只当是看不见。他当然知道最保险的法子还是杀了这个突然出现的人,但看着这男人的样子,不像是一个愿意屈居外族人之下的。

    “怎么,想杀我?”男子一眼就看见了陈杰的动作,笑意玩味。

    “如果我不想杀你,才是难于令人理解的。毕竟,留下你的命要使我们冒很大的风险。”阮慕贤很爽快的承认了自己的杀机。

    “那么,你为什么不动手?”男子轻笑了一声。

    “大概是我想赌一把,即便我赌输了,日本人也未必能追得上我们。”阮慕贤若有所思道。

    “我想说你赌赢了,虽然你现下还不会信。”男子忽然一扬手,萧冀曦本能的一躲,怀里却落进来一把枪。

    这男子的臂力好的让人吃惊,他不该是用枪的,用标枪更合适些。

    “拿着吧,马也送给你们了,交个朋友。”男子看着萧冀曦吃惊的神色,笑的酣畅淋漓。“长春城里的事儿我都听说了,这年月你们敢为溥仪的脑袋向这险地跑,都是些汉子,不该折在这里。”

    萧冀曦借着月色看了看落进怀里的枪,也露出一点笑来。“是把好枪。”

    “勃朗宁1911,好容易抢来的。”男子脸上忽然有种肉疼的神色,好像是在为自己一时冲动掷出了心爱的武器而后悔,不过那种神色只在他脸上停留了很短的时间。

    “我叫刘启明,要是再见面,得请我喝酒!”现在在他脸上剩下的就只有坦然的颜色了,他打马上前,手无寸铁却十分坦然的从众人身边穿过,及至消失在众人身后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

    钱德的手一直没从扳机上挪开,他脸上没有了一贯的笑意,低低的说道:“阮爷,现在动手还来得及。”

    阮慕贤只是盯着那个背影,摇了摇头。

    “我想,这是一个可以信任的人。”

    阮慕贤又看了一眼萧冀曦,看的萧冀曦一头雾水。

    刘启明长得和萧冀曦有些像,和萧福生却无相似之处,他把枪赠一句话没说的萧冀曦,难道说只是个巧合么?

    阮慕贤又摇了摇头,不愿意在这个问题上深究。反正他们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接下来只要到了沈阳城外与范明会和,就算是安全了。

    虽然背着一个失败的名头回去,有点让人不甘。

第八十六章 要钱不要命

    饶是有了几匹马,在山路中穿行风餐露宿也绝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情。幸而时值暮春,山路还算好走,如果赶上冬天大雪封山,还不知要怎样艰难。

    每逢进入村镇补给,众人都要小心万分。一来二去耽搁了不少时间,足足在路上花了半个多月的光景才到了萧福生的寨子里。

    范明来接应的时候几乎没认出这些人,一个个形销骨立风尘满面,为免盘查还刻意的做了伪装——萧冀曦再也不敢嘲笑他爹的胡子了,他自己现在也强不到哪去。

    范明这段日子一直呆在虞子奇手底下,他们几个不想做吃白食的,索性跟着虞子奇做了一两单大生意,把附近村镇里那些投了日本人的大户抢了一遍,帮着虞子奇赚了个盆满钵满。

    这些人杀人放火的专业,是一股生力军,让虞子奇几乎不舍得放人,更是把范明引为了知己。

    萧福生见到儿子先是松了一口气,他已经得知了长春城里那一场失败的刺杀,还从收音机里听见了溥仪的讲话,义正言辞的痛斥所谓丧心病狂的杀手。

    他只知道这些人应当是有活下来的,否则日本人不会全城戒严追查,却不知道活下来的究竟有谁,日夜悬心,而今父子两人一见面,竟看不出是谁更憔悴些,一时间看着彼此,只剩下傻笑能表达瞬间的激动之情。

    萧福生很快的瞪起眼睛来,试图骂萧冀曦几句,骂他让自己担心了这么久,这是父子两人一贯的相处模式,张了张嘴却还是不忍心,况且若是要骂总也会骂到其他人头上,于是只好拍拍萧冀曦的肩膀宽慰他。“胜败乃兵家常事。”

    萧冀曦闷闷的嗯了一声,又听见萧福生道:“反正你们在上海那边是成功了,还不算彻底失败。”

    萧冀曦眼睛一亮。“上海那边成功了?”

    萧福生颔首。“传的沸沸扬扬,山里也听见了。白川义则被炸死了,小日本气得发疯。”

    然而萧冀曦很快又恢复了垂头丧气的样子,小声嘀咕道:“只希望能对那些亲日分子有点震慑作用,不然这一趟就白跑了。”

    萧福生嘿了一声,神神秘秘的凑近萧冀曦。“你是不知道,现在沈阳城里那些汉奸出入跟着的人可更多了,一个两个都被吓破了胆!”

    这时虞子奇走了过来,重重锤了一下萧福生的后背。沉闷的一响,萧福生面色不变,萧冀曦替他爹疼得咧了咧嘴。“别在这和儿子说悄悄话了!你看你儿子瘦的,赶紧叫他去吃饭!”

    声如洪钟,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到交谈的父子俩身上。唐锦云这时候也凑了过来,小声问道:“您这有没有热水?我想洗个澡。”

    她自己也觉得这要求有些不合理,山上洗澡确实是难,然而这一路上实在把她折腾的够呛,如今好容易安顿下来,便有些蠢蠢欲动。

    虞子奇愣了愣,显然没发现这群人里不知何时多了个姑娘,见唐锦云下意识与萧冀曦凑得近,扫视着两个小辈露出一点促狭的笑来。

    直到把唐锦云看的红着脸低下头去,才拍着胸脯说:“我喊人给你烧水去!”

    唐锦云颇为羞涩的笑了笑。萧冀曦从没见过她这个样子,估计是还不习惯与虞子奇这样的人打交道,跑江湖与当土匪的人毕竟是两码事。

    而后叫人大跌眼镜的事情发生了,唐锦云从怀里摸出一只杯子扔到了萧冀曦怀里:“帮我看着。”

    萧冀曦倒吸一口冷气。“这是溥仪那个杯子?你不是没进对翠阁吗?”

    唐锦云不好意思的挪开了目光。“我偷偷跟着你们进去了,你们把守卫打晕了,我就捡个现成。我摸到溥仪的卧室,那里头没有人。”

    萧冀曦回忆了一下自己那晚见到溥仪的地方,才恍然大悟那竟然是一间客厅,同时又佩服起唐锦云的运气和勇气来,没好气道:“你动作倒挺快。”

    竟然能跟在他们后头摸进去,拿了东西又提前出来,诚然有她觑着无人处钻了个空子的缘故,却也不能小看了这速度。

    “吃饭本事,吃饭本事。”唐锦云狡黠一笑,哼着歌儿走了。

    萧冀曦苦笑着把那只黄釉描金足杯揣进了怀里,后颈忽然一痛,回头看时萧福生面无表情拿指头钳着他的脖子,以气声道:“你小子可不许干对不起青竹的事儿。”

    萧冀曦连忙举手投降。“不会不会,只是您也别瞎说了。”他对着萧福生吹胡子瞪眼的表情叹口气。“匈奴未灭,何以家为啊。”

    “放屁,打仗还耽误娶媳妇?你爹我打了一辈子仗,也没耽误把你养这么大!”萧福生不放手,疼得萧冀曦眼泪汪汪,然而半晌才艰难道:“不是那个意思,我万一死了怎么办?”

    两人一时间沉默了下去。萧福生眼里似乎有了一抹红色。

    “老子不想叫你打仗,就是为了这个。”良久,萧福生瓮声瓮气道。他倒是很想把儿子就留在自己身边,一辈子护着他。

    只是现在时局已经变成这样,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没准从军反而安全些,遭遇日本人时不至于毫无反抗之力。

    萧冀曦张口结舌,不知道怎么宽慰萧福生。这时他的肚子救场似的叫了一声,他赶紧咽了咽口水做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来,揉着肚子小声道:“爹,我饿了。”

    这可怜装的理直气壮,把那点沉重的气氛冲了个一干二净。萧福生笑了起来,朝着萧冀曦后脑勺拍了一巴掌。“快滚去吃饭吧!”

    萧冀曦如蒙大赦,赶紧加入了觥筹交错的饭局。他说饿了也绝不是虚言,上饭桌便甩开腮帮子大嚼起来。

    阮慕贤在一边看得有趣,低低的笑了笑,眼里也有些疼惜之意,只是掩藏的很好。

    他看的很清楚,对于萧冀曦来说,现下所经历的一切,都不过是个开始罢了,既然帮不到底,只能叫他自己学着坚强。

第八十七章 返沪

    唐锦云没待两天就提出了辞行,她急着回去交差。用她的话来说得手如此艰难回去没准还能多敲诈一点钱出来,对她这爱财程度萧冀曦也只有叹为观止的份儿。

    她把那个小杯子包了又包快活的上路了,萧冀曦本还担忧对方拿了东西会不会灭她的口,然而转念一想就知道既然自己这边杀溥仪已然失了手,买家就一定会把自己真实的目的藏起来,而为了一份虚无缥缈的宝藏传说杀人,那一定是活得太闲了。

    萧冀曦临别前问她要那么多钱做什么,唐锦云没回答,且罕见的沉了脸色,虽然只有一瞬。

    看来这丫头也不是真正的没心没肺,指不定心里压着什么秘密。不过这年头是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萧冀曦没有那份多管闲事的心,只琢磨着这回是该说再见还是再也不见。

    说再见他是打心眼里不想第三回见着唐锦云了,说再也不见似乎也没什么用。最后张张嘴只寻出保重两个字来。

    又在萧福生处住了一周,眼见着阮慕贤的身子终于好起来,不至于风一吹便要飘走的模样,而日本人一无所获的搜捕也渐渐停止,一切又恢复了表面上的平静。

    众人便也都纷纷提出要走,梁园虽好不是久恋之家。,阮慕贤挂心上海局面,范明也急着去向王亚樵复命。电台是早已在那一夜的动乱里遗失了,失败结局已定也没人冒着生命危险进城去试图向上海传信,这一行人是死是活,上海那边至今还没等得着确切的消息。

    萧福生没试图将萧冀曦留下。他心里明镜也似,这样在外游荡打家劫舍的日子最多是给日本人添堵,反倒是萧冀曦要真能按着自己意愿去成了南京,能发挥出更大的作用来。

    萧冀曦则也挂心着上海的情况,譬如白青竹现下怎么样了,以及自己回到上海会不会被沈沧海就地处决。

    回去的路依旧是经由天津乘火车抵沪,出了东北之后的路便好走许多,踩着端午节前就重新回到了上海。

    天津发往上海的电报犹是通畅的,范明提前给自己的上线发了消息,且很好心的问萧冀曦和阮慕贤要不要也发个消息好有人来接。因为两个人都不想下车就接受宣判,只把消息发给了齐威兄弟。

    然而甫一下车就看见齐威和齐宣苦着一张脸接站。俩人见了萧冀曦如蒙大赦的迎上来,萧冀曦起初不明所以,等听过两人的诉苦后,脸色也很快变得和他们一样了。

    原来沈沧海自从听到溥仪遭了刺杀的消息,就隐约猜到了事情的端倪,二话不说杀到阮公馆守着,消息从天津一递过来就落进了她手里。

    “三师叔正在阮公馆等着升堂呢。”齐宣瞅着齐威正和阮慕贤说话,小声对萧冀曦道。萧冀曦一个头两个大,知道这升堂肯定冲着自己来,不定自己个为虎作伥,也得是知情不报的罪过。

    阮慕贤倒是十分淡定的模样。“放心吧,沧海也不是头一次为这事冲我发脾气,师父我经的次数多了,都习惯了。”

    萧冀曦心想您倒是习惯了,我可不大习惯。最终想出的办法是赶紧叫齐宣开着车绕路去功德林买了两提豆沙粽,盼望这点粽子能替自己挡灾。

    然而粽子最终还是没挡成这一劫,进了阮公馆的正门就看见沈沧海坐在大厅的沙发上,萧冀曦怀疑自己从她脸上看见了杀气,吓得一哆嗦,粽子差点没拿住。

    他现在宁可回去面对刺杀任务。

    “扫墓?”沈沧海疾步走到二人面前,一面拿热毛巾替阮慕贤擦脸,一面从鼻腔里哼出一个短促的音节来。

    阮慕贤在她刻意加重的手劲下哎呦了一声——其实没那么疼,他在和自家徒弟讨饶——笑眯眯道:“事急从权,事急从权。”

    “您的本事可越来越大了,先是出云号,再是溥仪。是不是明年开春跟我说要去日本赏樱花,过两天我就能看见有人刺杀昭和的消息了?”

    沈沧海知道师父是在和她扮可怜,然而提心吊胆了这许多天看见人全须全尾站在眼前,早因为如释重负去了一大半的火气,这会再叫阮慕贤哄着,便不自觉的和软了态度,只是嘴里依旧不饶人。

    她说的夸张,阮慕贤一咧嘴。“哪能呢,我是那么不自量力的人?”

    “您就是不自量力。”沈沧海毫不客气道。“一个病人跑过大半个中国去,杀当下日本人看的最紧那个人,就算您是只九条命的猫,也没有这么不拿命当回事的。”

    阮慕贤老脸一红,咳了两声示意萧冀曦前来救场。

    萧冀曦赶紧把粽子往脸前一举。“知道师姐爱吃甜的,下车就去买了,我包里还有给你带的麻花。”

    “看见你我就气得吃不下饭了。”沈沧海把矛头指向了萧冀曦,戳着他脑门恨恨道。“翅膀硬了,跟着师父一起来哄我?知不知道我看见报纸消息担心了多久?”

    萧冀曦打量她的一对青黑色眼圈,鸡啄米似的点头。

    沈沧海看着一大一小两个不省心的男人,忽然叹了口气。

    “也是我傻,从师父你非要从天津中转时,就该觉警了。”

    阮慕贤脸色蓦的变了,艰难道。“不是的,那是王兄定下的路线。”

    他脸上浮现出一点犹豫的神情,顿了好一会才说道:“有些事,该忘还是忘了吧。”

    沈沧海的眼神是恶狠狠的,不是那种深仇大恨的神情,而是一种负隅顽抗的倔强。她盯着虚空里的某一点,很苦涩的笑了笑。

    “师父你自己都不能做到把该忘的事都忘了。”她轻声说着,不去看一头雾水的萧冀曦和脸色苍白的阮慕贤。

    “有些事啊,可能到了奈何桥前头也不见得能忘干净吧?”

    粽子冷了,散发在空气里的那股甜香味渐渐淡去,在这突如其来的悲凉气氛里,萧冀曦看见她眼角划过一滴泪水。

第八十八章 买花

    萧冀曦最后还是没敢问沈沧海与阮慕贤到底打的是什么哑谜,不过被这样的插曲一闹,沈沧海倒是没有继续跟他算账,也算意外之喜。

    “我该回去了。”沈沧海依旧是那种恨恨的口气,显然没完全原谅他们两个。萧冀曦赶紧举着那些被忽略的粽子讪笑道:“师姐,我送你出门。”

    沈沧海狐疑的看他。

    “开车么,范明教过我了,只需回头再去补个驾照。”萧冀曦抓了抓脑袋。他现下的确很累,不过哄好沈沧海实在太要紧了,若不趁着她眼下有所松动时趁热打铁,待沈沧海回去越想越气之后便大事不妙。

    且他也急着去看看白青竹,尽管知道有白青松在白青竹绝不会出什么问题,但他还是第一次这样长久的没有收到白青竹的消息。先前在沈沧海处寄住时尚还有周止帮着通信,这一次可是全然两眼一抹黑了。

    沈沧海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似乎在估量乘坐萧冀曦开的车会不会有生命危险,最后还是冲着萧冀曦灿烂的笑容败下阵来,叹了口气道:“开给我看看,开得好我去打个招呼,也不用再费事去考。”

    萧冀曦万万没想到沈沧海还能充当考官之用,迅速抓起他那个鼓鼓囊囊的背包冲出门去,很殷切的为沈沧海打开了车门。

    沈沧海看着萧冀曦的那只背包耸了耸肩,只对司机道:“你自己把车开回去吧。”而后在萧冀曦一脸不解的表情中重新把车门关上了。

    “你开师父的车,也好去看白家兄妹。”沈沧海估量着萧冀曦背包的分量,倘若不是用心险恶的要把自己撑死就一定是还要去见别人,忍不住戳破了他那点不纯的动机。

    萧冀曦半真半假的抱怨:“什么都瞒不过师姐。”

    沈沧海记起自己还在生气,绷着脸不肯笑出来。然而她知道这气生的没用,吓唬阮慕贤是没用的,遇到事他还是会故态复萌,而吓唬萧冀曦则完全没有必要。

    她坐进副驾驶,因为很有些担心萧冀曦的驾驶技术,决心为生命安全起见还是坐在前头预备随时救场。

    萧冀曦车开的还算稳当。沈沧海逐渐有闲情逸致去看街边的景致,且看见了一个熟人。

    说是熟人好像不妥,准确的说他们只有过一面之缘,是几个月前被兰浩淼带走的那个小丫头,正捧着满怀的花在街头叫卖。看起来她过得还算不错,兰浩淼果真给她找了份差事做。

    “他难得做件好事。”沈沧海心中宽慰,面上却只肯淡淡的嗤笑一声。

    萧冀曦专注开车,忽然听见这样一句不由得有些纳闷:“谁?”

    “你返程时自己看就是了。”沈沧海意识到自己说出了声,脸上微微一红,正色道。

    萧冀曦看见沈沧海的脸忽然红了,直觉事情要和兰浩淼有关,赶紧闭嘴。

    这二位的事非得他们自己解决不可,旁人插不了手。

    沈公馆的管家看见司机老李自己开车回来只当是沈沧海临时有事,并未多想。过一会却看见阮公馆的车开了过来,这才隐约明白前两天沈沧海忽然怒气冲冲的杀去阮公馆是为了什么。

    一定是小姐的师父回来了,天底下也就那位能使小姐那样无可奈何。

    等到车门一打开,管家看清驾驶座上的人不由惊喜道:“萧少爷,您也回来了?小姐这段时间一直念着你......”

    “闭嘴。”沈沧海当机立断道,幸而萧冀曦没听见管家的话,正忙忙碌碌从后座的背包里翻东西向沈沧海怀里塞。沈沧海被迫抱了满怀花里胡哨的点心,一时间竟不知道是该气还是该笑。

    管家赶紧上来接走了那些鸡零狗碎,萧冀曦把包重新丢回后座拍拍手道:“就给你带了这些,我这就走了。”

    沈沧海知道他是急着要去找白青竹,尽管这人嘴上不肯承认他和白青竹的关系,沈沧海却是心知肚明的,自然不会做打鸳鸯的棒槌。

    她挥挥手露出个带点嫌弃的表情。“赶紧滚,过两天驾照办下来我让老李给你送去。”

    萧冀曦得令,一踩油门便溜了。他惦记着沈沧海来时提起兰浩淼的那句话,一路上便慢慢的开试图看看兰浩淼是办了什么好事,可巧开到了白氏商行前头时就看见了那姑娘。

    萧冀曦对她的印象还是很深的,或说对那一天印象很深,虽然都不是什么美好的记忆。这会看见人过得似乎还算不错,心里也觉着十分高兴。

    等看见她怀里的花,萧冀曦就笑得更开心了。把车停了对着人远远喊了一声——他可不想走下去提前叫白青竹看见。

    “先生,您买花吗?”小姑娘走近车子的时候显得有些忐忑,萧冀曦挠了挠头,看着她的表情觉着自己仿佛在拐骗少女。

    “你还记得我吗?”

    得,说的话也像。

    萧冀曦腹诽着看小姑娘的表情从茫然转为惊喜,知道她是记起来了。然而接下来她脸上出现了可疑的红晕。

    就在萧冀曦几乎要以为自己的长相可以叫人一见钟情时,小姑娘迅速打消了他这种自恋的想法。

    “我记得你,你是薰......是兰先生的朋友。”

    萧冀曦想我可不敢和兰浩淼当朋友,会被沈沧海打死的,而后敏锐的注意到小姑娘的话有什么地方不大对劲,心中升起一种不妙的预感。

    仿佛就是为了印证他的预感,远远的传来一个声音,有点紧张,人显然是在往这边一路小跑。

    “阿瑰,出什么事了吗?”

    萧冀曦真不愿意露面,尤其在这种时候,他担心被看出什么来。但不见则更显得心虚,只好把头又向车窗外伸了伸。

    “好久不见,铃木。”

    铃木薰紧急刹住了脚步,脸上马上也浮现出了可疑的红晕。

    “你回来了?好巧,你也来买花?”

    萧冀曦扯扯嘴角。他是来买花,而铃木薰则是在骗鬼——先前叫人家小姑娘叫的那么亲热他可都听见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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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43857/ 第一时间欣赏为君整肃乾坤清最新章节! 作者:怒海苍岚所写的《为君整肃乾坤清》为转载作品,为君整肃乾坤清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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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君整肃乾坤清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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