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情窦初开
巩义来的那天，月亮很圆，很亮，照得我睡不着。
和我一样睡不着的，还有梅子。
我唤她：“进来给我倒杯水。”
梅子进来了，拿起水壶倒了杯水，撩起帘子递给我。我坐起来，叫她坐在炕沿上：
“你今天怎么坐地上了？很失态呀。”
“我知道，当时太激动了。”她低头回话。
“为啥激动？”我明知故问，就是想听听她的心里话。
“巩少爷，他…太好看了。我长么大都没见过那么帅的男人。”
“陈海也好看啊。”
“不一样，陈少爷是个男孩子，像个哥哥，而巩少爷是男子汉，你看他多么高大魁梧呀。”梅子又泛出花痴状。
“你喜欢他？”
“四小姐，别取笑我了，我哪敢喜欢人家。”她轻轻叹口气，默不作声了。
“你倒茶时，他看你了吗？”
“…看了…一眼…”她露出娇羞的神色。
我心里一沉。
“走出院子时，他看你了吗？”我追问。
“是的，是的，我们的眼神对上了。我感觉他的目光有火焰。”甜蜜幸福笼罩在一个十四岁女孩的脸上，令她美艳动人。
而我的脸上澄净如一面湖水，保持着大家闺秀的端庄沉静。尽管我的心刚刚像被拉了一刀，正在淌血。
“你想嫁给他？”我并不想听到答案。
“是的。”她点点头，捂住了脸。
“不害臊的丫头。”
这一夜，我睡睡醒醒，梦境也是混乱的。
第二天，爹娘叫我到正房说话。我爹说：
“我闺女要出嫁了。说吧，想要什么礼物？爹送给你。”
一听“出嫁”这词，我不再坦然。
“我想要匹马。”我的大脑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马。
我爹怔了一下，看得出他非常意外。我娘的表情也是一脸吃惊。
“怎么想要马？你会骑吗？”
“不会就学呗。”我答道。
我爹沉默了一会儿，他或许是在想，他的闺女从来没要过什么礼物，出嫁后她再没什么机会向他要礼物了。沉思片刻他开口了：
“也好！那明天就去巩家马场给你买一匹回来。”
“我要自己挑选喜欢的马。”我第一次自己做了选择。
我爹这会儿真是愣住了。他微张着嘴，定定地看我，然后他转向我娘说道：
“他娘，摸摸孩子额头，是不是发烧了。”
我娘摸了摸我的额头后，向我爹摇摇头，意思是我没发烧没说胡话。
“也罢！”他让三哥和秀珍陪同我去。
“管你三哥要一件男装，明天就可以去选马，选完就立刻回来，不许逗留。”
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爹竟然同意了我的率性想法。破天荒了！除了打猎，我还没有走出过吴家大院。
“谢谢爹！谢谢娘！”我高兴极了，我跑去三哥屋里选衣服。
东波也替我高兴，翻箱倒柜帮我找衣服。
“四小姐可以出去溜达了，太好了。”
“是呀！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东波翻出一件三哥的旧衣服，是他几年前穿的。我试了一下，还挺合身。
细心的东波又拿出一把折扇和一副墨镜，让我带着。她说，这样的扮相更像一个公子哥。
“我的头发怎么办？”试穿之后，我的长发无处藏身。
东波想了想，又找出一顶瓜皮帽给我戴，将头发藏在帽子里。
在东波的包装下，我变身成了一个英俊少年。
第34章 乔装买马
我穿上了三哥的长袍，把头发挽起塞进黑色的瓜皮帽里，带上金丝边墨镜，手握一把折扇。照着镜子这么一瞧，嚯，好俊俏的一小伙儿。
我大步走出吴家大院，连吴家佣人也没认出我是谁。
门口马车已备好，三哥赶车，我和秀珍做后面轿厢里。
我们策划好了，我扮演我三哥，我三哥扮演马夫，秀珍还是扮演自己。
离开了父母的视线里，大家暂时放下礼数规矩，一路上说说笑笑，特别欢乐。
我们到了巩家马场。马场约有两个吴家大院那么大吧。其实就是临近江边的一片草地，被吴家用栅栏围了起来，里面盖了一个两侧带有耳房的三间北房，一个凉亭，一个约一百平米的马厩，和一个倒坐房。
马场里有十几匹马正在草地上溜达，低垂着头吃草，三五成群的，只有一匹枣红色马独自在一边吃草，它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
巩少爷没在，我有些失落。一位和巩少爷年纪相仿的男人接待了我们。我们和他说想买一匹马，他很热情地向我们介绍他家的马。
一声马嘶划破寂静，马场外，山脚下，一团影子飞来，愈来愈近。旋即，一位年轻男子骑着一匹黑色高头大马，带着一匹黑色小马驹，卷着尘土，哒哒哒哒地进了马场。
男子身条匀称，姿态矫健，枣红色的肌肤流淌着大颗汗珠，在阳光的映射下，他的脸庞闪耀着光芒。他一跃而下，拍拍黑色大马说，
“旋风，你儿子表现不错。”他瞥了一眼咈哧咈哧的小马驹。
“少爷回来啦，快到凉亭里歇会儿吧，茶水已经给您泡好了。这边有几位客人我接待就行了。”接待我们的男人连忙走过去接过马缰绳，将马牵回马厩。
男子摘下了黑色礼帽，露出一头被汗水打湿的乌黑短发，他甩了甩头，有无数汗珠四散飞落。由于炎热，他的白色长袖衬衫解开了上面三粒扣子，外搭的米黄色马甲显现出宽背窄腰的身段，灰色紧身马裤勾勒出笔直的大长腿。他脚蹬黑色高筒马靴，迈着大步朝凉亭走去。
是他，是他，巩少爷回来了。他没注意我们，只顾自己休息。
他坐在凉亭的石凳里，喝着茶水，眯着眼瞧着那十几匹马，嘴角微微上扬。
“六叔，我跟你说的事，你都记着。总之一点：价格一文都不能降。我先回去了。”
“少爷，您放心吧。”
客户来了老板为何要走呢？事后我才知道。以前马场是巩老爷经营，大家知道他是老板，就会和他讲价，有时候碍于邻居、朋友这层关系，他不得不打折让利，就会减少利润。
巩少爷接收后，把谈客户的事交给了他六叔，六叔一家常驻马场，十分了解每一匹马的脾气秉性，他会根据客户的自身情况和用途推荐适合客户用的马匹。价格则是一口价不降价。这是巩少爷定下的策略。
巩少爷站起来，朝外走去，他放慢了脚步，回头看了一眼，就像在吴家大院一样。他看到了我。他停了下来原地站了一会，朝我们走过来，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第35章 包教包会
“敢这几位贵客，是打哪儿来啊？”
他走近了，越来越近，我呼吸有点不大顺了，我在暗自调整呼吸的节奏，试图慢慢平缓下来。
“您怎么回来了，不是有事要走吗？”他六叔紧着使眼色，让他回避。
他不准备离开了，他在盯着我看，我可没那个胆量迎接着他的目光，只得假装看马。
我三哥知道我见生人紧张，他回了巩少爷的问话：
“回巩少爷的话，我们是邻村的老吴家的。这是我们少爷。这女孩是他丫鬟。”
“买马还需要带着丫鬟？”巩少爷好奇地问，有点想笑出来又忍住了。
“我是让她代我妹妹选马，女孩子才会懂女孩子的心思嘛。”我胡编。
“原来如此！”他说道。
“正是。请挑一匹最好的马来吧。”我三哥说道。
“你去把旋风牵来。贵客请坐。”巩少爷，一听最好的马立刻来了精神，他招呼我们坐下。
“是哪位朋友介绍您们过来的？”
“巩家马场是吴家村最大的，谁人不知！我们是慕名而来。”依然是三哥回答。我低着头不敢说话。
“过奖过奖！贵客请看，这是本马场最好的马。”男子向我们指着走过来的黑马说。
我们的目光一起看向黑马。这匹叫旋风的黑马，浑身乌黑发亮，膘肥体壮又不失优美。
“果然是好马。”
我走过去，轻轻拍了拍马问，
“它性子烈不烈？我妹妹还不会骑马呢。”
“那不行，它烈着呢，新手骑不了。李伯，去把那匹红玉叫来。”
“是，少爷。”他六叔走过去，将那匹独自吃草的枣红马牵了过来。
我一眼就看中了，但我没有表示出很喜欢的样子，我淡淡地说：
“红玉我看还可以，既然少爷在这，给个优惠吧。”
“不好意思，我家的马都是一口价，这匹红玉150块大洋，一文不降。”
“做生意哪有不讲价的。我们远道而来，你多少给降点。”我三哥帮着讲价。
“那不行，不能破这个例。要不这样吧，送您套骑马服吧。”
他六叔咳嗽了一下。
“还要教我骑马！”我抬起头直视他。
他上下打量着我：
“不会吧，送骑马服还要送培训？没这个先例啊！”
“为我破例一次嘛！”我说完就后悔了，这不是男孩说话的口气，完了，这不是要露馅了吗。我慌的去摸红玉，红玉真的很温顺没有反抗。
那一刻气氛凝固了，巩少爷呆在哪儿。接下来他会不会掀起我的帽子，确认我的女儿身份？我捂了捂瓜皮帽。
“那得教到什么时候才算完啊？您要是总学不会，我不会要教您一辈子吧！”
“对，您得包教包会。”我口气不小。
“什么？！我没听错吧！六叔，他让我包教包会。”
六叔也附和着说：
“别说教骑马没这个先例，就连送骑马服也没有这个先例啊，这骑马服很贵的，一套也得10块现大洋呢！”
“行了，我教。”巩少爷打断了六叔的话，一下子拍板了。
“少爷，这不亏本了吗？”他六叔着急地说。
“六叔甭管了。这样吧，吴公子今天先交100块现大样，从今天开始，我教您一周。学不学的会，只能一周。一周后，您再付50块大洋把马牵走。以后马有什么问题，尽管来找我。”
“能管一辈子吗？”
“别的马不管，这匹红玉我管一辈子。”
“成交！”
第36章 首例学员
“吴公子真是精明，您现在是我巩家马场的第一个学员了。请进屋里选骑马服吧。”
巩少爷带着我们一行去了北房。我推了推眼镜，迈着尽量大的步伐，迈小了跟不上他。多亏我爹没让我裹脚。
我三哥拽了拽我衣角，小声说：
“你疯了吗！咱爹让咱们买完马就回去。你竟然还要在这学骑马？”
“我是疯了。”我承认。
“死丫头，看爹不打你才怪。”
“不学会骑马，买马回去当摆设吗？”我无理辩三分。
“你就作吧！让陈家的看见了，看你还怎么嫁人！”三哥又急又气。
“不嫁就不嫁。”
三哥气的不理我了。
到了屋里，发现里面只有两款骑马服，男款、女款。两者款式十分接近，只是衬衫不同，女款是立领，男款有领带。我只得选男款了。
白色裤子、白色衬衫、黑色西服，黑色马丁靴、牛皮护腿、黑色头盔。骑马的行头可真不少。
巩少爷打量着我的身材，被他的目光盯着，我很不自在，还得假装镇定。他给我拿来一套最小号的男装。
选好后，巩少爷说了一句话，让大家大跌眼镜。
“你们出去，我给你们家公子换衣服。”
我惊恐万状，三哥赶紧说，
“不不不，让丫鬟帮他穿就行。”
“什么，让丫鬟给他穿衣服？你家公子今年多大了？”巩少爷露出了暧昧的笑容。
“刚十五岁，还是个孩子呢。”我三哥说。
“那好吧，那我们出去吧。”巩少爷和我三哥出去了，留下我和秀珍换衣服。秀珍帮我穿上了骑马服。
我穿好了这套行头，也没有镜子，不知道什么样。秀珍说：“特别英俊威风。和巩少爷穿一样的衣服，你俩好像两口子！”
我赶紧捂住她的嘴：“别胡说！”
我推出门出来了。巩少爷正背对着我，听见了门的吱嘎声，回头一看。又是上下打量一番，我已经被他上下打量三遍了。他抱着膀点点头。
“嗯，吴公子挺帅呀！”
我三哥瞪了我一眼。巩少爷一招手：“跟我走吧。”我跟在他身后。第一次穿马丁靴，还是很舒适，步伐也可以迈得加大，速度更快。
来到了那匹枣红马前。他向这匹马郑重地介绍我：
“红玉，这位是你新主人的哥哥吴公子。以后你要温柔待他们兄妹，他们还是孩子呢。”
“吴公子，这就是你妹妹的马啦，名叫红玉。身体健壮，聪明温和，通人情。今年才4岁，也是个孩子。您和妹妹要多加爱护它。”
“好的。您接着说。”
“都介绍完了，您还想知道什么？”
“教练还没介绍自己呢！”我推了推眼镜。
“吴公子提醒的是，鄙人巩义，马场的主人。今年二十五岁。”
“啊！您比我大十岁呀？”
“怎么，您嫌我老？”
“嗯…”
“您什么意思？”
“没什么，随便聊聊！像您这个年纪一定是妻妾成群了吧？”
“我还成没成亲呢！”
我大喜。
第37章 霸道教练
我和巩少爷，就像磁铁的两级，任何力量也阻挡不了，我们向对方靠近，连我们自己也束手无策。
我不应该来这儿，但我来了。
他不应该留下来，但他留下来了。
我不应该让他教我骑马，但我这么做了；
他不应该破例教我骑马，但他破例了。
六叔和三哥在旁一直阻挡，都没有阻挡得了，我们向对方靠近。
我们不知道，等待我们的并不是美妙爱情和幸福生活，而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我的任性而为，不止葬送了陈海的爱情，葬送了梅子的爱情，还葬送了我和巩少爷的一生。
我的听众们，我的读者们，常会说我猜到了结局。哦，这不用你猜，我直接告诉你结局。
每个人的结局，无非是一死，这没有悬念。
爱情的结局，也只有两个：爱，与不爱；忠贞，与辜负；相守，与分离。这也毫无悬念。
而让我们的内心荡气回肠、千回百转的，是从生到死的过程，是从相爱到分离的过程。
是的，是这个过程。
人生，只是一场体验罢了，而并非追求结果。因为一切结果，都将灰飞烟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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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公子，您过来。”巩少爷召唤我过去。
“您不必叫我公子，叫我吴少好了。”
“行，吴少，你过来站到我前面。我教你怎么上马。”
“啊？哦。”我慢吞吞走了过去，在距离巩少爷一米的地方站住了。
“你离我那么远干嘛，到我身边来。”巩少爷招呼道。
我不知道要走多近才行，低着头一步一步挪到巩少爷跟前。
“转过身来呀，背对着我。”
“哦。”我转过身。他又往前凑了凑，我们之间大概只有两拳的距离，我已经感受到了他身体发散的热量。
“上马要从马的左前方上，左手抓住缰绳，左脚登进脚蹬里，右脚弹起。你试一下。”
“好的。”我的耳朵听懂了，但是腿没有。我按着巩少爷所说的步骤，左脚登进去了，右脚没跨上马，整个人趴在了马背上。我感觉巩少爷强忍着笑。
“吴少别紧张，再来一遍，注意右腿要抬高。”巩少爷教的十分认真。
我深吸一口气，又做了一遍。这一回成功了。巩少爷牵过缰绳，
“坐直了，我先牵着马转几圈。今天您就学上马下马这两组动作。别的先不用学。”
“是，巩少爷。”吴少回答道。
溜了几圈，巩少爷开始教下马动作。
“先让马保持不动，两边缰绳都放在左手上，左手同时抓住马鬃毛，右手扶在桩头上，身体前倾。右腿跨过马臀向身后放，缓冲落地。”
下马动作比上马有难度，这次我没做对，马甲被桩头钩住，人挂在了马上。一着急一使劲，马甲的扣子崩开，人滑落下来，脸着地扑倒在草坪上。
“你没事吧？”巩少爷将我翻过来。我连忙捂住胸口。
“怎么了？是胸部受伤了吗？我看看。”说着就要扒开我的衬衫。
“我没受伤。”吴少紧紧捂住衬衫。
“没受伤就好，起来继续练。”巩少爷一把拽起我。
我三哥和秀珍一直在自己家马车上坐着，见我摔下马来，紧张地跑过来看我。这时我已经被巩少爷拎起来了。秀珍拿着手绢给我擦脸，问我：“小……”
她差点说出“小姐”，我赶紧朝她使了眼色。
“小少爷没事把？”她反应够快，立马改了口。
“别学了，回家吧！”我三哥劝我放弃。
我点点头，不再坚持。
“明天再练吧，我头有点晕。”我对巩少爷说。
“上马下马都还没学会，不准走。来，再练习下上马动作。你们俩先去休息。”巩义不由分说，让我继续练习。
我只好再次上马，这一次，我顺利骑上了枣红马。就这个上马动作，巩少爷让我反复练习了十次。肌肉形成记忆，动作固定下来。
“我给你示范下马的动作。”巩少爷将两边的缰绳都放在左手里，右手摁住柱头，重心放在左腿上，右腿顺势朝后迈去，轻松落地，动作利落潇洒。
“好帅气。”我不禁赞叹道。
“你也能做到。来吧！”巩少爷鼓励道。
第38章 似曾相识
我三哥又过来催我回家了。
“巩少爷，我们少爷该回去了。”
“好吧，再骑两圈就下课。”巩少爷说。
他拽着马缰绳，拉着我和红玉在马场里绕圈，在最外围贴着栅栏走，这个圈最大。
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种温暖涌上心间。我们默默地走着。
他有时抬头问我一句半句的。
“冒昧问一句，令妹几岁了？”
“小我几个月，也是十五岁。”
“哦？”
“是表妹。”
“明白了，表兄表妹…表哥要送表妹件礼物…”他低头思索着。
“你明白什么了。不是你想的那样。”
“送啥不好，为啥送马？”他抬头问我。
“是她自己要的。”
“是个顽皮的姑娘吧！”
“不，她很乖。”
“漂亮吗？”
“嗯，漂亮。”
“长得和你…像吗？”
“像。”
“我说句话您别不高兴，您长得像个姑娘。”他说出了心里的疑问。
“那又怎样！”我嘴硬心虚。
“以后出门在外要小心。”他开始关心我了。
“知道了。”
当我们走到背对马车的位置。他站住了，让红玉停了下来。他仰头望着我：
“你下来吧。”
“嗯。”我下了马。他伸出手想扶我一下，又没有扶，悬空着，预防性地护着我。
我站着红玉前，低着头。红玉也低下头吃草。
“抬起头呀，您这是让我对着头盔说话吗？”他浑厚的男中音，听着耳朵痒痒的。
我不敢抬，他靠近我，用手托起我的下巴，扬起我的脸，他俯视着我，凝视着我。我的心狂跳…
他一把摘掉了我的墨镜。最容易泄露心事的眼睛暴露在他的目光下。我好怕他一眼看穿我。
火，我看见了火，就是梅子说的火。在他眼睛里的燃起。
“你长得好像一个人。”
“谁？”我敏感起来。
“我见过的一位姑娘。”他说。
我的心，一紧。不知该喜悦，还是悲伤。
我没有追问。
第39章 禁足惩罚
我们仨空手而归。
“马也没买回来，还去了这么久！你们仨去哪儿野了？”娘今天的脸色很可怕。
我也不知道怎么解释，还是我三哥替我解了围。
“我们买了一匹枣红马，但性子都有点烈，需要驯化几天。巩少爷说让马和妹妹熟悉几天，才能骑回来。要不然的话，怕马半道在脱缰跑了。”
“还要熟悉几天？怎么不让他送来？”
“巩少爷要教我几天骑马，他说骑马是很危险的，一定得有经验的人教才行。”我将真相颠倒了说，其实是我让他教的。
“巩少爷要教你骑马？”我娘惊讶
我低下头嗯了一声，不敢再说了。
“放肆！骑马，你这几个哥哥，谁不能教？还轮的着外人教吗？”
我们仨全沉默了，我都准备好接受我娘的家法管教了。
但我娘不舍得动用家法，但是她对我做出的处罚比家法还重，她命我在嫁人之前再不准迈出大门一步。
我被禁足了。
要是我听从娘的安排，或许大家就相安无事了。可是，有几个孩子在面临爱情时，能够听进去父母的规劝呢。
我也一样。
我回到屋里，做起了女红。一针一线都刺在我的心上。一针下去，我的手指涌出鲜红的血，嘀嗒到我的衣服上。
我喊梅子，梅子没有回应。买马没带梅子去，她失魂落魄的，就像丢失了爱情一样。可能此时，她正在发呆。
我自己找块纱布包扎起来，我现在也不想看见她那张苦兮兮地带着几分怨气的脸。
晚上的饭菜没什么滋味。我没吃几口就放下了。
今晚没有星星，窗外只有一弯月牙，冷冷的，挂在天上。
东波来了。她又赢回了我三哥的宠爱，春风满面。在女人没有工作的年代里，丈夫的爱就是她终身的奋斗目标。
但三嫂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我却不得而知。她内敛沉静，很少向人袒露心事。
“四小姐，您胆子太大了。我听三哥说巩少爷教您骑马了！”
“是的。”
“四小姐一向都是守礼法的人，怎么做出了这样出格的事？要是传出去，可怎么嫁人！”东波有点恨铁不成钢，她紧抓住我的手，对我说话的语气像个家长。
我沉默不语。
“四小姐，你是不是……”东波猜出了我的秘密。“喜欢人家了？”
恰巧这时，梅子进来了，她听到了东波的问话，手里的搪瓷盆掉到地上，一盆的西红柿滚落一地。
“你怎么魂不守舍的？”东波看到梅子的怪异表现问道。
“没什么。”梅子的声音有气无力的。
她捡起西红柿，出去了。
“梅子是生病了吗？”东波问我。
“别管她，是心病。等再过两年把她嫁出去，病就好了。”
“那你的心病，嫁人也能好吧？”
“你和我三嫂相处的好吗？”
“还可以，她在吴家其实很孤单，我多照顾她，关心她。她把我当姐妹看待。”
“别让三哥冷落她。她喜欢他。”
“你三哥也喜欢她。”
“男人可以同时喜欢两个女人，女人却只能喜欢一个人。”
“你还没告诉我，你是不是喜欢巩少爷了？”
“喜欢，是一种什么感觉啊？”我问。
“喜欢，就是你无时不刻不想他。特别想见他，见到了就特别高兴，有一种令人眩晕的幸福感。你的心里都会被他占满。这种感觉无法控制。”
第40章 变装出逃
太阳升起，阳光的触角爬进了我的闺房。我无暇欣赏日出，思念已搅得我心智大乱。我来到院子里练了一套拳法，想让自己静下来，但是没奏效。
早饭过后，我把秀珍叫了过来，附着她耳朵说了几句话。她犹豫了一下同意了。
我又叫来梅子，让她换上我的衣服，命她坐在炕上做女红。我们的身材相貌很相像，不近距离看不容易分辨出来。
她再有怨气也只能忍着，无条件接受我的安排，她很清楚我要去见她的心上人巩少爷了。
我穿着三哥的衣服，和秀珍在清晨出了大门。
我们没有叫上三哥，而是选择了步行去马场。秀珍平时是可以外出的，所以熟悉街道。
走了不到半小时，我就累了。秀珍要背我，奈何我穿着男装。
我穿着马丁鞋，新鞋磨脚，脚磨出了血泡，火辣辣地疼。出门时忘了带水，嘴渴得干裂了。
秀珍带着一大包骑马服，也累得气喘吁吁。我们十分狼狈地坐在马路边歇息。
“四小姐，今天就让巩少爷给马送来吧。明天不能再来了。”秀珍劝我。
“知道了。”我答应她了。
我们歇歇走走，从清晨走到了晌午。这一条路好长。马场终于到了。
秀珍帮我擦了擦汗，我们走进了巩家马场。
巩少爷已经坐在凉亭里。他看见我们进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我走的摇摇晃晃，一瘸一拐。
巩少爷见到我这个样子，他大踏步走过来。
“吴少，您是受伤了吗？”他关切地问我。
我又听到了浑厚的男中音，欢快瞬间战胜了疼痛。我摇摇头：
“我没事。”
“都什么样了还装没事。来，我背你。”他背转过身，半蹲着，拽住我的双臂将我背起。
秀珍吓坏了，大叫：“不可以，这样不行，巩少爷快放下她。”
我们都没有理会她的喊叫。我实在太累了，我将头靠在他宽阔的肩膀上，很温暖很舒适。
我记得我爹娘背过我，我哥哥们背过我。我迷迷糊糊地在他耳边轻轻叫了声：“哥。”
他听见了，但没有说话。只是大步走着。
就这样背一辈子，该多好…
他把我背进北房，放在椅子上。
“你们是怎么来的？你家马车呢？”他问道。
“我们是走过来的，我家马夫出去办事了。”我微微喘息着，还没有完全从疲劳中缓过来。
“傻孩子。”
他看见我的嘴都干裂了，给我倒一杯茶水。一杯怎么够喝，我和秀珍喝光了他一壶茶水。
“你怎么瘸了？”
“脚磨出泡了，疼。”
他要脱下我的鞋，秀珍拦住了。
“巩少爷，让我来吧。您这有纱布吗？”
“有。我去拿。”他从抽屉里拿出了纱布，和一小瓷罐云南白药。
秀珍准备给我脱鞋上药，请巩少爷回避。他不肯走：
“为什么又让我回避？难道他裹了小脚？”
“当然没有。我给少爷上完药还要帮她换衣服呢。请少爷出去一会儿吧。谢谢您！”秀珍恳求他。
“那换完衣服，让他休息一会儿吧。我去牵马，在外面等你们。”
“好的，巩少爷。”
第41章 将爱
我走出门，巩少爷牵着马站在门口。几乎不用多走一步，我就可以上马了。
“骑马前可以先摸摸马，和她说说说话，联络下感情，稳定马的情绪。”他朝我说道。
我伸手去摸红玉细滑的枣红色被毛，很快又收回来，因为我白皙纤细的手可真不像个男孩子。
“上马。”他指挥道。
我左脚踩着马蹬子，轻松一跃飞身上了马。
巩少爷牵着马沿着马场走了两圈。他边走边教我一些骑马的知识。
“两件事，吴少要记住了，一是手不要松开缰绳。二是不要在马上做脱衣服摘头盔之类的动作或者大喊大叫，以免马儿受惊吓，一旦马受到惊吓失控时要立即下马。”
“好的，我记住了。”
原来骑马还有这么多讲究，这激发了我的挑战欲。
“下面我开始教漫骑的动作要领。”
“漫骑的时候，你会感觉到马的律动，你要用屁股去感受和顺应，我们管这叫压浪。”他抬手要拍我的屁股，悬在空中又停下了。
他刚才的动作，吓得我一身汗。他看出我紧张了，马上安慰我：
“千万不要紧张，你的紧张情绪会传递给马的。放松。”
他轻轻拍了下我的腰，将缰绳递给我，我接过缰绳，独自骑了起来。他的目光紧盯着我。
马一癫一癫的，真的像海浪一样传递到我身上。我的头盔因为戴得不正确而被颠得摇摇欲坠，我又不敢松开缰绳去扶正头盔。一阵大风吹来，头盔被刮落了到地上，一头乌黑及腰的长发迎风飘散开。
我惊慌的看向巩少爷，正在马场中间走动的他，立定了，一动不动，只有眼睛追随着我。
红玉不知是听到了头盔掉落的声音，还是感觉到了我的紧张，还在慢跑的它，忽然加快了步伐，它要奔跑起来。
我的天呐，马受惊了。我害怕极了，又不敢喊出声。
巩少爷看出来了，他向我飞奔过来，迅速抓住我抓缰绳的手，一跃而上，坐在了我的后面。
他像一座大山，为我挡住了风雨，挡住了危险。
“我来了，别怕！”他轻柔地在我耳边说道。
恐惧消失了，但心仍在战栗。这一刻令我终身难忘，在我岁月的长河里，永远闪闪发光。这是上天给我的甜蜜一吻，虽然短暂，但炙热无比。像太阳发出的光波，看似无形，却强大无比。
红玉冲出了马场，向草原飞奔。巩少爷搂住了我的腰。
我们谁也不说话。语言这时候派不上用场。
马慢慢减了速，在树林里停下了。巩少爷下了马，他伸手将我扶下来。
我下来了，他看了看我，眼里泪光点点。转头趴在马背上。
他哭了。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哭，真的不知道。
我呆在那儿，不知所措。过了一会儿，他停止了哭泣，从马背上抬起头看着我。而我此刻瘦削的身板顶着一头被吹乱的头发。
他伸出手来，手指穿过我的乱发。他长久地凝视着我的脸，逐渐靠近，将滚烫的唇印在我的额头上，把我紧紧地抱在怀里。
第42章 幻灭
“傻丫头。你不该这么做。”
他松开我，将我的头发盘起，摘下自己的头盔给我戴上。
我又恢复了男儿样。
“上马吧，我牵着你回去。”
我们往马场走，一路上他低着头，心事重重，“脚还疼吗？”
“好些了。”
“陈海…去你家提亲了吗？”
“还没。”
他松了口气。“你不喜欢他吗？”
“嗯…他挺好的。”
“你们很般配，你不该来找我！”
他连说了两次“不该”，我心里的火焰骤然熄灭。
对于感情，我非常笨拙。我不理解他的话。
也许，这只是我的一厢情愿。
不，我明明看见他眼里的火。
此刻，我像是在千辛万苦登顶后极速坠落。看不见底，看不见底。我的心由于失重开始痛。
他撇了我一眼，停下了脚步：
“你不舒服吗？”
“没有。”我装着坚强。
“你放心，我不会告诉陈海的。”
“嗯。”
“以后…你…不要来了。”
“啊？！”
“这是为你好。你还小。”
“嗯。”
“一会儿我驾马车送你俩回家，让六叔把马给你送家去。”
“我们不要再见面了。”他又说一遍，每一遍都是一刀，捅在我心上。
“嗯。”我的声音已经控制不住颤抖。
“陈海是我一起玩到大的好兄弟。”他像是在解释。
“嗯。知道了。”我的眼泪已经控制不住了。
这一路上，我们再没有说话。不知道走了多久，我们回到了马场。
本来他的这番冷言冷语，已经成功劝退了我。我决定埋葬这份感情。
当我们回到马场时，却看见陈海站在那里。
我们仨全僵住了。我们谁也没料到，大家能在这里见面。
我们仨都不想看到的场面终于出现了。
陈海仙气飘飘的脸变得狰狞可怖。
“你怎么在这儿？”
“我来买马。”我怯怯地回答。
巩少爷装作不知情的样子。
“吴家公子来我这儿买匹马，我给他选了一匹，这不，我们正溜马呢。”
“什么吴公子，这是村长家吴四小姐。巩少爷会不知道？”陈海醋意大发，对巩少爷充满敌意。
“嗯？他穿着男装来的，我怎么能知道！”
“你下来，跟我回去。”陈海命令道。
我看了一眼巩少爷，他回避了我的视线。我下了马，朝陈海走去。
不后悔，我已经为自己的爱情努力过了。
“你带她回去吧，她买的马我会送过去。”
陈海不理巩少爷，他拽住我的手腕将我拉向他家的马车。我脚没完全好，走路轻一脚重一脚。
“慢点，她脚受伤了。”巩少爷提醒陈海。
“脚怎么了？”
“新鞋磨脚。”
陈海见状，他不由分说地将我抱起来。
“快让我下来。快让我下来。”我挣扎着，捶打着他。
“放她下来！”巩少爷突然大喊一声。
陈海停下了：
“我抱我未婚妻，关你巩少爷什么事！”
“她不是！你还没有提亲。”
“我明天就去提。”
巩少爷不说话了。陈海将我抱上车，秀珍也跟着上了车。
我们离开了马场。
巩少爷的身影一动不动，渐渐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第43章 莽撞少年
秀珍从包裹里翻出我三哥的长袍：“四小姐，骑马服太扎眼了，让村里人看见了会扯闲话的。换上三少爷的长袍吧。”
我脱去西服，将长袍套在衬衫外，再带上瓜皮帽，又扮回我三哥的样子。
秀珍撩起帘子，看到外面下起了雨，就来征求我的意见：
“外面下雨了。四小姐，能把您的头盔给二少爷带吗。”
陈海在车棚外面的车板上坐着。
“呦，难为你这丫头还处处想着他。”
“四小姐，你可别打趣我。我可不是那多情的梅子。”秀珍一本正经地反驳我。
我哪有心思打趣她，只叹我的丫鬟们都长大了。
“拿去吧。”我将头盔递给她。秀珍出去送头盔了。不一会儿，陈海进来了。他将戴着头盔的秀珍留在了车棚外。
“你进来干嘛？快出去！”
“你能和巩少爷进小树林，怎么就不能和我独处？”
“你不要胡说，我们只是在溜马。”
“我去后院看你，被你撵出来。你倒好，千里迢迢跑去和巩少爷相会。”他气愤地脸都变形了。
少年，少年啊！你要稳重一点该多好。举动唐突，连说话也是毫不顾忌。回想起他每一次的出现，都是在不该出现的地方，每一次都令我窘迫。唉…
也许他是喜欢我而情不自禁吧，但是他这种喜欢的方式给我带来的全是惊吓。这时候，我才明白，喜欢别人是一种冒犯，对别人更是一种负担。
就像我对巩少爷的喜欢，搅乱了他原本的宁静生活，对他而言就是沉重的负担吧。
“我的事不要你管，请你出去。”
“我是你未婚夫，你不可以和别的男人见面。”
“你不是！你家并没有正式提亲，我现在是自由的。”
为什么，自他见到我就声称要娶我，他爱我爱的是那么明确，我清清楚楚。
相反，巩少爷对我的态度，却是含糊不清。他对我温柔体贴，绅士有礼，却让我不要再找他。我捉摸不透。
巩少爷的心思很难猜。虽然我后来嫁给了他，但我终其一生也猜不透他的想法。他在我心中，是一个谜一样的存在。
陈海气得方寸大乱。一拳打向车棚的墙壁。
秀珍听到了动静在外面喊：“四小姐你们没事吧？”
“没事。”我答道。
“那你家为什么不来提亲。只是托媒人给我家送了一点小礼物。”
“那是因为…因为我们八字不合。”
“啊！怪不得。既然如此，为何还自称未婚夫。我真是被你害惨了。”
“因为我喜欢你。”
又是突然的表白。
“可是你也没问过我喜欢不喜欢你呀！”
“不需要问。”
“你…”我不想和他争吵下去了。我不说话了。
“我会做我爹娘的工作，请你等我。你一定要记住，在这世界上，最喜欢你的人是我。”
“你怎么知道没有别人喜欢我？”
“你说巩少爷吗？他不喜欢你。”
“啊？！”
“他心里有个姑娘。你没看他都25岁了还不娶媳妇吗？”
“他心里的姑娘是谁？”
“不知道，他不说。”
巩少爷有了心上人？难道是梅…子？还是，另有其人？
第44章 峰回路转
雨停了，我们也到家了。陈海家的马夫载着陈海离开了。临走的时候，陈海又嘱咐我，要等他。他回去做爹娘的工作。
我不等他，还有别的选择吗？似乎是没有了！我感觉他能够在全村人面前宣誓对我的主权。他做的出来。
这也是陈海最大的优点，勇敢。他敢爱、敢表达，勇敢追求自己的爱情，这在旧时代的青年中是不多见的。也这是他这份勇敢鼓励了我，也学着去追求真爱。
回到家以后，我和秀珍毫无悬念地得到了家法处置。我娘让梅子和她娘屋里的丫鬟小红用棍子打我俩的腿。我二十棍子、秀珍五十棍子，是我连累了秀珍。
小红的棍子落在我身上是轻轻的，而梅子的每一棍子都使足了全身力气。嫉妒，令一个美丽可爱的姑娘变成了魔鬼，她好像不打残我不罢休。连我娘都看不下去了，只打了16下就让她住手了。
从那天开始，我知道梅子的心里已经埋下了仇恨的种子。我没有得到巩少爷的爱情，还失去了一份友情。
我在炕上躺了一周，秀珍也一样下不了地。梅子端着中药进屋了，我还真怕她给我这个情敌下毒。我决定和她谈谈。
“你还想着巩少爷，是不是？”
“没有。”
“忘了他吧，你们没可能。”
“我知道。”
“东波有了我哥，我将来也要嫁人，我想你也应该……”我话还没说完，梅子抢了话。
“我不要嫁人，我不走，四小姐，别让我走。”梅子哀求我，她给我跪下了。
“女人的婚姻，我们自己是做不了主的。”
“请四小姐别让我走。我哪也不去。”她哭得很伤心。
她为什么不肯嫁人？事后东波帮我分析了，在我家，她有机会看见巩少爷。他们有机会接触。因为巩少爷每月来我家汇报马场的经营情况。
东波说，梅子一定是在等待我嫁给陈海后，就可以趁机与巩少爷交往。她让我多加防范梅子。
东波分析的，我觉得有道理。我们常常会揣测别人的心里，然后把揣测当成真相。
不久，陈家来了消息。陈老爷委托的媒人登门了。这次登门的大意是，我和陈海的八字不合，陈家不介意，不知我家是否介意。如果我家没有意见，明日就正式上门提亲。
媒人这话说得妙。因为我爹是村长，他们还是有所畏惧，不敢得罪。他既表达了陈家的诚意，又将难题踢给了我家。只要我家不同意，他们就名正言顺地取消这门婚事。两家都不尴尬，也不会伤和气。
买马风波，让爹娘知道了我钟情巩少爷的心思。爹娘顺着陈家递来的台阶就下了。我和陈海的亲事取消了。
巩家是全村首富，巩少爷又英俊庄重，与我家才是真正的门当户对。吴巩两家联姻才算得上政商联姻、珠联璧合。
随后，我爹约了巩老爷打猎，他们开始高高兴兴地筹划我们的亲事。
命运一波三折，我做梦也没想到促成我和巩少爷亲事的，是陈海的爹——陈老爷。
如今这算生辰的习俗已经被时代淘汰了，这个不科学的旧俗拆散了多少相爱的人呐。
陈海也因此失去了我。
多年以后，当我再见到他时，他已经从一个莽撞少年变成沉静少语了的青年了。我相信，岁月是会改变一个人的。
第45章 十里红妆
很快，巩家下了聘书，过了大礼，定下来迎亲的日子：农历八月十六。
现在，距离我大婚的日子，还有一个月。在这个待嫁的三十天中，是我人生中最甜蜜的时光。
我每天都憧憬着和巩少爷相聚的时刻，编织着我们一起生活的美好画面。
我脸上的笑容比任何时候都多，我感到整个吴家大院都被我的喜悦所感染，每个人都是喜气洋洋的。
就连梅子也格外的高兴，对我殷勤服侍。东波点出了她的心思，梅子要做我的陪房丫鬟，然后像我娘的陪房丫鬟一样，最后成了妾，晋升姨太太。
哦，不。她是要空欢喜一场了。我娘给我安排同去的丫鬟是秀珍。骑马风波，让我娘看明白了谁才是我的贴心丫鬟。她的60棍子没白挨，换来了忠诚的好名声。
三个人的感情，是拥挤的。梅子，你应该懂得。
我三嫂子拿来了一堆化妆品，教我化妆，扑粉描眉、印口红。画完之后对着镜子瞧，大白脸红嘴唇，眉毛像木炭。
我俩拥抱在一起笑作一团。
我二嫂子也来了，她拉着我的手，附着我的耳朵说了一些悄悄话。我羞得脸红红的，把她推了出去。
我大嫂端庄美丽。她负责我的规矩礼数的教导。我不敢胡闹，安静地听她讲授。
“妹妹嫁到巩家，以后就是巩家人了。说话做事要站在巩家的立场，维护巩家的名誉和利益。不可藏有私心，总想着娘家。”
她的话像一包沙袋，扔进我的心里，坠得我不由自主地深沉端庄起来。
“伺候公婆，传宗接代，相夫教子是你的义务。不可自做主张，凡事征求公婆丈夫的意见。”我渐渐收起了笑容。
大嫂停顿了一下。我以为说完了，刚要松口气。她又接着说了：
“巩家只有一个儿子，你以后是要当家的。外地媳妇管不管家咱不知道，但是东北媳妇是要管家的。不要以为我们有下人，就当甩手掌柜，让下人们全权操办。那一个家族的命运就很有可能偏离航向。这是非常危险的。”
我听了半天，她说了很多，但里面没有一句是关于爱情的事。嫁人这件事，原来和爱情是无关的。
我渐渐明白了，媳妇，这个称呼，担负着一个家族血脉的传承，影响着家族命运的兴衰。
如果没有这样的心里准备，只单纯想着爱情，那就没有办法承受婚姻给你带来的巨大压力，和沉重责任。你将苦不堪言，怨气满胸。你也将在爱情逝去时失去一切，不得不再去追寻另一段爱情，而离开这个家庭。然后，再次失去，离开……
我叹了口气，我才15岁，就要承担这么多。
大嫂看见我沉默了，又宽慰我：“船到自然直，女人都是这么过来的，别害怕。有吴家做你后盾呢！”
我又恢复了笑容向她保证：“我可以的。”
大嫂教导完了，便向我展示她给我置办的嫁衣，是一件美轮美奂的凤冠霞帔，金花八宝凤冠，云霞五彩帔肩，红彤彤，金灿灿，流光溢彩，这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华服了。
为了穿上这身衣服，需要用一生的自由来换娶。我摸着上面刺绣的金线和珍珠。心里想，我要穿上它，才能配上自带光芒的巩少爷。
还有她亲手缝制的女装女鞋，一年四季都有。她一定是缝了很久很久。这就是大嫂的担当吧。
我那几个哥哥，倒是没说什么。只是经常和我说说话，摸摸我的头，我能感受到他们的不舍。
但最不舍的是我娘，她嘴里念叨着：“我的大闺女，我的大闺女。”
她要教导为什么知识呢？她将姥姥的话，像传家宝一样传给了我。这几句话就是：
1.咬人的狗不露齿。
2.人太善良活不长。
3.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是个愁。
4.生是婆家人，死是婆家鬼。
最后一句就是，一定要有个孩子。
与这些话一起的还有我姥姥传给她的一些金银翠玉，模样古典，件件精美。
我娘还为我缝制了六床被褥，有缎子面，也有棉布面的，红的，分的额，十分喜庆。
还有些嫁妆，是杂七杂八的生活日用品、家具，我也没细看。在我大婚的前一天，是家里下人们一箱箱一罐罐抬到了巩家，一共是四十八抬。从吴家大院沿着门口的秀水街一直到巩家大院，庞大的队伍排满了长街，场面震撼，据秀珍回来告诉有很多村民围观。
而我爹送给我的礼物，不同寻常，不是红妆，而是一把左轮手枪。
“外面不太平，留着防身用吧。”
第46章 拜堂成亲
民国六年，农历八月十六。1917年十月一日。
巩少爷骑着他的坐骑旋风，披着红色大花绸带来迎娶我了。
吴家大院正在紧张忙碌着，早上是我家办喜宴，招待亲戚朋友、乡村父老。
这一切都不劳我操心。此刻我在闺房，秀珍东波和几个嫂子正在给我打扮。东波给我盘起了头发，三嫂给我画了妆，二嫂给我穿上了对襟的大红中式礼服，大嫂为我戴上凤冠霞帔。
大家都赞美我，是吴家村最美的新娘。
外面已经传来了锣鼓声，越来越近。
“接亲的快到了！新娘子准备好了吗？”我娘请来的全福之人送亲太太从外面进来，急急忙忙地说道。
“我准备好啦！”我大声回送亲太太的话。
几位嫂子都乐了。二嫂打趣道：“接亲再不来，我们新娘子就扇着翅膀自己飞过去了。”
我捂住脸自己偷着乐。
接亲的队伍到了家门口了，迎亲队伍中的男人们一直在敲门：“开门、开门，别误吉时。”
吴家大院的门打开，巩少爷一进来，就听见了院子里村民的一片喝彩声。
“好家伙，新郎官太帅了！”“巩少爷，真是吴家村第一美男子呀。”“好英俊阿！”
秀珍去看了一眼回来和我禀告，巩少爷身着黑色绸缎长袍马褂，头顶带着围着红绸带、两侧插着孔雀毛的黑礼帽，披着大红花绸带，气宇轩昂，像从画里走出的人物一样。
随后，一辆红色的花轿被八个轿夫抬进来了。
“快盖上红盖头，四小姐该上轿了。”大嫂说。
一块红盖头就盖在我的头上，一直到巩家，我的眼前都是红的，只能听见外面的喧闹。
我被送亲太太搀扶着出了闺房。昨天我娘嘱咐我上轿前要哭，哭得越大声，婆家越兴旺。我一时高兴就忘了。搀扶我的送亲太太见我不哭，就拧了我的胳膊。小声说：“新娘子，哭几声吧。”
我一疼才想起要哭：“呜呜呜呜……”干打雷没下雨，我怕弄花了妆容。
我上了花轿，帘子被放下了。
“起轿。”一个男子喊道。锣鼓声再此响起来。
当花轿被抬起的那一刻，我的鼻头有些发酸，眼泪掉落下来。
我要离开吴家大院了。离开疼我我的爹娘、哥嫂和丫鬟伙伴，还有我的宝剑。
再见了！吴家！
秀珍和陈嫂一家三口陪着花轿走着，红玉驼着我的化妆品和金银细软也跟在迎亲的队伍里。
四个佣人一匹马，这是我娘给我配备的娘家军，他们将是我的左膀右臂。
轿子起初有些颠簸，轿夫们耍起了花活，给我颠得差点吐了。秀珍按着我大嫂的吩咐，给了八个轿夫一些赏钱，他们方才停止了耍，一路平稳地向着巩家走去。
当吹鼓手门再次鸣锣奏乐时，花轿被抬了巩家门，一股陌生的气味传过来。这里，就是我未来生活的地方了。
花轿落地了，我被娶亲太太搀扶下了轿子，她递给我一个很大的宝瓶让我抱着。
巩少爷在前面往我怀里的宝瓶里投箭，咣当，宝瓶响了三下，应该是投进去了三支。娶亲太太又扶着我跨过木质金漆的马鞍，寓意着以后家庭生活平平安安。
我的手里被娶亲太太塞了一条红绸带，巩少爷牵着另一头，将我领进了喜房。
“吉时已到！”有男人高喊。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我们按着口号鞠躬。夫妻对拜时，我俩的头还撞到一起。他摸了下我的盖头。我感受到了他手的温度，我的心跳加快了。
“两姓联姻，一堂结约。良缘永结，匹配同趁。此日桃花灼灼，尔焻尔炽。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谱。此证。”在一位主婚人的主持下，我们完成了新婚之礼。
“步入洞房！”男人拉着长调喊着。我听到大家鼓起了掌声，还有阵阵笑声。
巩少爷牵着我手中的绸缎走进了婚房。
第47章 洞房花烛
洞房花烛夜，人生四大喜事之一。只有两情相悦，这一天才能算是喜事。如若不然，可是件愁事。这世上有多少挑了红盖头而转身离开的新郎官。
巩少爷挑起盖头看见我，会是一种什么反应，平淡、厌恶、还是喜欢？我心里很忐忑，我在他面前没有自信。
巩少爷将我牵到炕边，让我坐在炕沿上。他放下了红绸带，在屋里踱步。一圈两圈，连走了三圈，才向我走过来，用挑杆挑起我的红盖头。
我慢慢抬起头，看见了巩少爷正注视着我。那一刻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我只知道，吴家村最美的男人，从今后要属于我吴四小姐了。
他在我旁边坐了下来，只是看着我，也不说话。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们静默了一会儿，他终于有了反应，伸出食指，戳了我的脑门：“傻丫头。”
嗯？新婚夫妻见面就是这样的嘛？人家凤冠霞帔地来了，尽了最大的努力装扮自己，也不夸赞一句，上来就说我傻。
“什么傻丫头，我是新媳妇。”我争辩说。
“说得对，我有媳妇了。”他笑了。
“那您喜不喜欢我？”我单刀直入地发问。
他用手指刮了我的鼻子说：“女子要含蓄温婉，你说话怎么像个假小子。”
“是吗？那以后我改。”
“没关系，在我面前你尽管做真实的自己，别拘谨委屈。”
我望着他，点点头。他说的一切，我都愿意照办。
他起身去桌上倒了两杯酒拿了过来。
“我们该喝交杯酒了。”
我们一人一杯，交叉着手臂，一饮而尽。白酒下肚，我的心里、脸上都是热烘烘的。
“再来一杯！”我说。
“什么？”
“再给我倒一杯。”
“我这是娶了个酒神吗？”他瞪大了眼睛望着我。
“我渴了。”
“媳妇，喝醉了咱们就不能洞房了。你可别坏了我的好事。”说着，他就给我倒了一杯水。我一口气喝光了水。确实太渴了，一天滴水未进。
“我得出去一下招呼下客人们。”
他凑近我，轻轻地亲了我的脸颊。“媳妇，等我回来。”他的呼吸吹到了我的耳朵里，痒痒的。我低下头，“嗯。”
巩少爷走出了房间。
咚，咚咚！有人敲门。
“四小姐，我是秀珍。”
“进来吧。”
秀珍给我拿来了一盒枣泥酥，和一罐果酱。“四小姐，吃点东西吧。”
我真饿了，我掰开酥饼蘸着果酱大口吃了起来，很快就吃掉了三块酥饼和半罐果酱。
“点心哪来的？”
“是梅子做的，怕你饿着，特意让我给你带过来。”
我放下了手里的第四块酥饼。“扔了，赶紧给我泡一壶绿茶。”
“怎么了？不好吃吗？”秀珍不解。
“快去泡茶水！多放茶叶！点心可能有毒。”
秀珍连忙去泡了一壶茶水，在被子里折来倒去，让水温尽快降下来。我喝了半壶茶水。
“四小姐会不会误会梅子了。她可是您的贴身丫鬟啊。”
“爱而不得会让一个女人变成魔鬼的。自从她喜欢上巩少爷以后，她已经不是从前的梅子了。这次没让她陪嫁过来，她心里不甘。你我都要小心。”
“天呐，真可怕。那四小姐不舒服就喊我。我先出去，巩少爷就快回来了。”
秀珍走了，屋里就剩我一人了。
屋子里有一些昏暗，照明除了两支煤油台灯以外，还有一对雕着龙凤的喜烛正在燃烧着。二嫂告诉我，喜烛要燃烧一宿不可熄灭，如果一支喜烛熄灭了，马上吹灭另一支，不能让一支蜡烛独自燃烧。二嫂说，今晚新人要守夜不能睡觉。这就是祖辈传下来的规矩。其实，就是通过仪式和规矩让新人认真对待洞房之夜，认真守护这份婚姻。
我顶着凤冠坐在炕沿上。凤冠很沉，但我不舍得摘下，因为女人一生只能戴一次。我静静地等待巩少爷回来。我也祈祷梅子念及主仆多年的感情，放下嫉妒心，祝福我和巩少爷的爱情。
巩少爷终于回来了。他一进屋，一股酒气飘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