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如泣如诉
“快把宝剑拿出来吧。少奶奶大人有大量,会原谅你的。”巩少爷生怕我反悔刚才的承诺,催促梅子交出宝剑。
“宝剑真不在我这啊。在陈海那里,是他让我拿的。”
“陈海?!”我和巩少爷不约而同地说。这个答案令我们俩万万没想到。
“他为什么要我的宝剑?”
“他说,拿了宝剑就等于娶了四小姐。他说四小姐就是宝剑,宝剑就是四小姐。”
我闭上眼睛,心想,这个鲁莽少年,总是做出令我意想不到的事情来。
“这个王八蛋!明天,我就去找陈海要回宝剑。”巩少爷向我说道。他在尽力讨好我。
“那你为什么拿给他?他给了你什么好处?”我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我……我向他要泻药。他就提出拿宝剑换。”梅子的声音渐弱。
“你为啥给我下药?”我让梅子自己在巩少爷面前,现出她魔鬼的真容。
“我承认,我是嫉妒你,嫉妒得发狂。我恨过你,恨你能拥有巩少爷。恨你想爱谁爱谁,想嫁谁就嫁谁。而我,就不可以,不能嫁给自己喜欢的人。”
“婚姻不是儿戏,并非你想的那样想嫁谁就嫁谁。我和巩少爷是三书六聘,明媒正娶。你想嫁人可以和我说,凭咱们多年的主仆情谊,我也会风风光光地把你嫁出去呀!”
“不不不,除了巩少爷我谁也不嫁。”
“嫁给巩少爷?是谁给你的勇气?”
我转头看向巩少爷,他低着头,闪躲我的目光。既不反驳,也不承认。
“你已经得偿所愿了。虽然你们没有拜天地,但是你们入了洞房。我用我们吴家几代人积攒的十里红妆,和一个女孩子最珍贵的婚姻,成就了你的梦想。”我心在隐隐作痛。
“四小姐,真的对不起!其实,我也不想的,我不是故意要夺走你们的洞房之夜。那天…是个意外。”
“对,真是意外!我也想和你好好过日子。我们的婚姻才刚开始。”巩少爷忽然急了,拦住了梅子的话。
梅子心领神会地住了嘴。
“让她说,哪来的意外?不是你爬上炕的吗?”
“我没有,我再喜欢巩少爷也没那个胆儿。四小姐请听我解释,我和陈海同病相怜,你们大婚之日,就是我们最痛苦最黑暗的日子。我们无法阻止你们的婚姻,我们能做的也只是捉弄捉弄你们,不让你们顺利洞房。”
“我把宝剑给了陈海后,他给我一包泻药。我做成了四小姐最爱吃的点心,让秀珍拿给你们。我知道宝剑丢了,就回不去吴家了,我想去看一眼巩少爷就远走他乡。”
“我当时混进了迎亲队伍。”她站了起来,像个说书人一样继续讲诉道。
“等到进了巩家大院,也不知道是谁,以为我是陪房丫鬟,让我进东厢房婚房外候着。当时门外有动静,我怕被你们发现,就躲进了婚房后面的仓房里。”
“在后仓房里,我听见了你和秀珍的谈话。我听见,你在吃了我的点心后,怀疑我下毒。你让秀珍防着我。我没想到,我贴身伺候小姐五年,却被当成一个坏人提防着。我才明白,你为啥学骑马不带我,出嫁也不带我,什么事都不带我,原来你认为我是个恶人。
“我当时后悔了,为什么拿我的后半生平安和名声,只换了一包泻药,为什么不直接换一包砒霜!”梅子的情绪渐渐失控。
“为什么你能轰轰烈烈地出嫁,而我既失去了一份爱情,又失去了一个主人,我什么都没有了!陈海也一样,失去爱情,失去婚姻,失去和巩少爷兄弟一般的友情,失去一切美好。而你们,却能拥有一切美好!是不是有钱人就可以为所欲为?”梅子已经将说话内容从忏悔转变为控诉了。
好一个梅子,把偷宝剑、抢人夫说得如泣如诉,好像她才是受害者一样。
“即使痛苦万分,我也没有非分之想。只想趁你出去的时候,进去看一眼巩少爷就走。”
她继续使用苦情戏法,没想到我身旁的丫鬟竟是个实力派演员,怪不得巩少爷被她迷惑。
“你去厕所了,我听见巩少爷的鼾声,以为他睡着了,我就走出仓房,悄悄溜进了你们的婚房。我怕被发现,就吹灭了蜡烛。我拉开了帘子,看见巩少爷躺在那里,是那么好看,我忍不住伸手摸他的脸。没想到…没想到巩少爷醒了。”
“别说了!”巩少爷高声呵斥道。
“让她说,我一直想知道你们是怎么在一起的?可是你不肯说,我以为那天的事给你造成了伤害,心里有阴影。我怕伤了你自尊,就憋在心里,反倒伤了我自己。”
“事情都过去了,说了有何用?”巩少爷非常抗拒提起那晚的事。
“有用!我想知道真相,我想知道巩少爷醒了后发生了什么?”我坚持着。
“你不是都看见了吗?”巩少爷说道。
“那你为什么在我们的新婚之夜和她在一起?”
“我喝多了,屋里又黑,我认错人了。”巩少爷表现出一种追悔莫及的神情。
“认错人?梅子为什么不反抗?为什么不告诉巩少爷,你不是我?”
“我……我反抗了,可是我挣脱不了啊!又不敢喊叫!我不敢说我是谁。我只想快点逃走。”
这场对峙,梅子赢了,不仅没有在巩少爷面前现出魔鬼真容,反倒装出一副专一的痴情者和楚楚可怜的受害者。
我败下阵来。
第64章 枪声
“我送你回家。”巩少爷起身要拉我走。他可能感觉到了气氛越来越不对劲。
“让我走?!该走的人不应该是她吗!”
“梅子没地方去。”巩少爷解释道,面露难色。
“那是她咎由自取!“你不是说要远走他乡吗?怎么还不走?”
“四小姐,我离开过。我去了县城想找个人家做丫鬟。但是我谁也不认识,找不到活干,钱花光了,只好回来了。”
“我回来之后,发现东家派人四处抓我。我很害怕,就来求巩少爷救我。”
“我看她实在可怜,就,收留了她。”巩少爷说道。
一个凄苦无依,一个英雄救美。若不知原委,这听起来,像一个乐善好施的感人故事。
“可怜?她偷了别人的宝剑,抢了别人的新郎,霸占别人的丈夫,享受着全村最美男人的宠爱!这叫可怜?!”
他们无言以对。
“这世上最可怜的人不是我吗?新婚之夜目睹新郎背叛;蜜月独守空房。我空有一个少奶奶的名号!还要背负着不能生养的耻辱!”
“你们结婚都两个月了,四小姐还没怀上孩子吗?我只一晚,就有了。”梅子摸了摸肚子。
“你说什么?”我找不到词语形容那一刻的心情。
“我怀上巩家的骨肉了!我和少爷有了孩子了。哈哈哈!”梅子笑了,她骄傲极了。她好像站在了领奖台上,正在接受鲜花荣誉和大家的喝彩。
我的虚弱的心脏努力撑到现在,已经快撑不住了,它的跳动失去了平稳有力的节奏。我的嗓子发紧,额头渗出汗水。
“梅子,别再说了。少奶奶身体不舒服。”巩少爷察觉到了我的异常。
“不会的,巩少爷。我们少奶奶可是练武之人,身体好着呢。如果少奶奶不愿生孩子,等我和少爷的孩子生出来会管少奶奶叫娘的,我还是懂规矩的。”
“你们不怕遭天谴吗?”我费力地挤出一句。
“少奶奶何处此言?我在替少奶奶生孩子,在帮巩家开支散叶啊,这是功德一件啊。”
“如果是个男孩,抱给你养。巩家有后了,你在巩家的地位也就稳固了。”巩少爷将他的打算和盘托出。
“我还得给你们养孩子?!”我的呼吸急促起来。
“少爷你说什么呢?我的孩子可以叫她娘,但是得我自己养。”梅子走到巩少爷跟前,蹲下来求他。
“这由不得你。”巩少爷一把推开梅子,历声斥责她。
“好,一切听少爷的。那等第二个孩子,我要亲自养。”她无耻的样子令人作呕。
“下贱。”
“少爷,少奶奶骂我!呜呜呜…”她哭了起来。
“念在咱们主仆一场上,我的孩子都让给你了,你还想让我怎样啊?!呜呜呜…”
“好了好了,别哭了!”巩少爷话语软了下来。
“四小姐,让我们仨和解吧,以后你们还是姐妹。四小姐又多了个人照顾。”巩少爷试图说和我们。
我摸索出身上的救心丸,聚集全身力气打开了,正准备含几粒药丸。梅子突然扑过来,抓住我拿药瓶的手,晃动着。药瓶一抖,药丸全滚落到地上。
“你……”我瞪着她,说不出话。
“少奶奶你怎么了,哪不舒服?”
“躲开!”巩少爷一把将梅子推开。他将我抱在怀里,我想挣脱开可是一点力气也没有。
“媳妇儿,你怎么了?你说话呀!”
他拍着我的脸,用拇指掐我的人中。
“来人,快来人啊!”巩少爷大叫。
秀珍和小福子闻声冲进屋里。
“四小姐,你怎么啦?救心丸呢?出门前我给你带了!”秀珍发现了我手里的空药瓶,和散落在地上的药丸。
她捡起来几粒用衣袖擦擦,塞进了我的嘴里。
“小福子快去请陈大夫。快去!”巩少爷嘶吼着。
小福子跑出去了。
我缓过来一些,我望着巩少爷的脸,望着,我怕我再也没机会看这张脸。
见我缓过来,秀珍又退出房间。巩少爷将脸贴着我的额头。
“你永远都是我的妻子,任何人也不能取代。”
“等你好了,我带你去省城逛逛,开开眼界。把以前的事忘了吧。咱们重新开始。”
我心里有了一丝暖意。
梅子拿来一个花瓶,花瓶里盛开着血红的月季花。她举到我面前:
“少奶奶,你快看。这是你最喜欢的月季花。以前我总是去集市给你买回来。”
踏进巩家两个月,我没见过一瓣鲜花。我慢慢伸出手抚摸着鲜花。
“这是少爷送我的,每周少爷都会买花给我。”
我顿觉心中火热,一股热流喷涌而出。……月季花红的更艳了。
啪的一声!
“少爷你打我?”梅子捂着脸。
“你想要她的命吗?”
“要她命的人是少爷你,你爱上了魔鬼。你在巩家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你就爱上了我。你的眼神,我懂。”
“别听她胡说。她说的不是真的。她是个疯子。”巩少爷忙不迭地解释着。
“你们俩都不敢面对现实,不敢面对巩少爷爱上我的事实。你们太懦弱了。哈哈哈哈!”她狂笑,尖利的笑声穿透了北屋,飘向山间。
“别信他。别信疯子的话。媳妇坚持住,陈大夫马上就来……”
巩少爷的面孔变得朦胧起来……声音越来越弱,世界再无喧嚣。
我合上了眼睛。
砰…一声巨响
第65章 太阳哥哥
“嘻嘻嘻,娘,你追不上我。嘻嘻……”
蹬蹬蹬,一个胖墩墩的小女孩跑出了后院,她的小胖腿结实有力,她那裹着小脚的娘自然是追不上她。只能在后面喊着:“冰儿,你给我回来。”
她跑到了前院,突然停下了。她呆立在那里,仰着圆圆的脑袋望着。她的面前站着一位少年。
少年蹲了下来。他们可以平等交流了。
“你是谁呀?”她稚气的声音像清泉一样甜美。
“我是你哥的朋友。”他微笑着说。
小女孩打量着少年,
“你是从那里来的吗?”她指着天上的太阳说道。
少年顺着她的手指,抬头看了一眼太阳。
“对,我是从太阳那儿来的。”他顺着女孩的想法说道。
“太阳哥哥。”小女孩决定这样称呼少年。
“那好吧!说说你是谁吧。”少年接受了这个特别的称呼。
“我悄悄和你说,你不许告诉别人。”
小女孩扒在少年的耳边说了一句悄悄话。
少年听完,伸出了小拇指,“拉勾。”
小女孩将自己的小拇指勾在少年的手指上。
“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他们俩一起说道。
嘻嘻嘻…哈哈哈…
《枣红骑士》第二部
完结
第1章 初生
“少奶奶,你醒醒!”
“少奶奶,你睁开眼睛啊!”
“孩子不能没有妈啊!”
东厢房内,传来一阵阵的呼唤声,伴着女人们的呜咽。
吱嘎,门开了,一位中年妇人撩起帘子,焦苦的脸上渗出豆大的汗珠,汗水顺着脸颊淌向脖子。
等在外屋的巩少爷连忙过来,小脚的巩家太太在后面跟得急了,险些摔倒,幸亏有丫鬟红艳在旁搀扶。
“怎么样,生了吗?”巩少爷焦急地问道。
“还没有,少奶奶昏过去了,使不上劲孩子出不来。”妇女摇摇头。
“我的大孙子啊,你快出来吧,都一天了,别再折腾你妈了。”太太掩面而泣。
“媳妇,你快醒过来啊!我求求你了!”巩少爷冲屋里大声喊着。
说着,就要冲进屋里,被接生的妇人拦下了。妇人摆摆手说道:
“少爷,女人生孩子男人去不得啊。”
“为什么?”
“生孩子苦,男人要是看见了,以后就不会再跟他女人生孩子了,那可要断香火的。”
“我现在就不想让她生了。媳妇你快点醒过来,咱就生这一个,以后不生了。”
太太听了儿子的话,赶忙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嘴里不住地念叨着。
“观音菩萨莫怪我儿不懂事,还望菩萨保佑巩家多子多孙,万世万代。”
念着念着突然眼睛一睁,太太似乎想起了什么。她吩咐红艳赶快煎些灵芝水拿过来。红艳一溜烟似地小跑出了东厢房的外屋。
半个时辰后,红艳拿来了灵芝水。
“快给我儿媳妇喝上,她累坏了没劲了,喝点灵芝长点劲。”,接生的妇人,端过灵芝水进了屋。
妇人用棉球沾着灵芝水,滴到吴四小姐的嘴里。
慢慢地,吴四小姐睁开了眼睛,好像做了一场大梦,梦见了很多事,和一些人。她环顾四周,才意识到自己还在生孩子。
“少奶奶醒了,终于醒了!”
“少奶奶快使劲,孩子快出来了!”妇人催促道。
“孩子,我的孩子,你要来就顺当地来吧!”吴四小姐摸着肚子轻声说。
“出来了,头出来了!”妇人喜悦地呼喊。
“少奶奶再使劲,马上就生出来了!”
吴四小姐深吸一口气,用尽了全身力气。
“哇~”一声明亮的啼哭,响彻吴家村。
“是个男孩儿,恭喜少奶奶了!”妇人向吴四小姐报喜。
吴四小姐眨了眨眼睛,露出了笑容。她凌乱的头发已经被汗水浸湿,脸上也像刚出浴一样。她如释重负,终于完成了任务。
另一个年轻的妇人继续给吴四小姐喂灵芝水。她是中年妇人的徒弟,还不会接生,只能给中年妇人打打下手。
“恭喜太太、恭喜少爷。生个男孩!”中年妇人喜笑颜开地抱着孩子出来了。她是真心为巩家高兴,为少奶奶高兴,也为自己收入翻翻高兴。接生男孩的报酬比生女孩多一倍。
“阿弥陀佛!老天有眼,我们巩家终于有后了!”说着说着,泣不成声。
巩少爷愣在那里,目不转睛地盯着妇人怀里的孩子看。
“儿子还愣着干嘛!把我孙子抱过来呀!”太太提醒道。
巩少爷这才缓过神,从妇人手里小心翼翼地接过孩子。
当他触碰到孩子柔软的身体,闻到孩子身上的味道,他感觉到了真实。这不是梦,他与吴四小姐真有了儿子。
第2章 功臣
“老爷,巩家有后了,巩家有后了!”太太的泪水止不住地流,手帕已经没有一处干爽的地方了。
“十年了,总算盼来了。”巩老爷克制着激动的心情,望着自己怀里的八斤重的大胖孙子。
孩子刚出生就像个满月大的孩子。大大的头,圆滚滚的身子,全身粉白粉白的。眼睛睁开了,竟还有一层双眼皮,嘴唇粉红,模样十分可爱。只是,他不停地哭嚎。
“娘,我儿子怎么一直哭啊!”巩少爷面对孩子的啼哭,不知该怎么办。
“你不懂,孩子刚下生哭声越大身体越好。”太太解释道。
“你娘说得对,你刚下生时候嗓门比他还大呢,你看你多结实。”
“那就好。爹娘,我去看看媳妇。”巩少爷有一点害羞地向爹娘请示。
“快去吧,好好照顾我儿媳妇。她可是咱家的功臣呢!”太太说道。
巩少爷径直进了东厢房。接生婆已经收拾妥当离开了。吴四小姐躺在炕上,翠花正在旁边喂小米粥。看见巩少爷进来了,她示意翠花下去。
除了十年前马场那天,巩少爷就再没见过这样气色衰微的吴四小姐。她一直都是那么漂亮,总是把自己收拾的干净利落。平日里他甚至有点怕她。
但是今天不同了,她衰弱到连抬眼皮都吃力。巩少爷知道,她的心脏很弱,生孩子又耗尽了她的体力。他走过去,坐在炕沿上。伸出手抚摸她苍白的脸,帮她捋顺凌乱的头发。另一只手握住了她有一点湿冷的手。
“你辛苦了!”他向鹅毛一样轻轻地说。生怕声音大了惊扰到她。
“是男孩。”她说。
“对,娘说你立功了。”
吴四小姐浅浅地笑了。她看着巩少爷,巩少爷也望着她。他们眼神中的深意只有他们自己能读懂,旁人是看不明白的。
“要保护好儿子。”吴四小姐记得他父亲曾经告诉她,保护好孩子是女人一生中最重要的任务。
“好。放心吧。”巩少爷答应着。
“娘让陈嫂给你熬补品呢,过一会就端过来。”
“谢谢娘。”
“娘已经请好了奶妈,你做好月子就行。其他事你不要操心。”
“好。”她弱弱地回答。
“知道吗?咱儿子有八斤重!”巩少爷笑着说。
“好胖!”吴四小姐也笑了。
“皮肤白像你,眼睛像我。鼻子像我,嘴巴也像我。”
“看把你美的。”
“媳妇,你一会儿喝些补品,等恢复体力了。我就抱儿子过来让你看看。”
“行!”
巩少爷拉着吴四小姐的手,聊了一会儿。翠花上来了,端着一碗白色的鲫鱼汤。
“少奶奶,喝点汤吧。”
“什么汤?”巩少爷吴四小姐替吴四小姐问道。
“鲫鱼汤,既下奶又补身体。”翠花解释说。
“好,我喝!”吴四小姐一口答应。
巩少爷将吴四小姐扶起,用自己的身体支撑起吴四小姐的后背。
吴四小姐努力地喝着汤,迫切想迅速恢复体力。
第3章 和解
随着婴儿的啼哭声越来越近,吴四小姐的呼吸急促起来。
门开了,翠花跑上前挑起棉帘子,巩少爷抱着孩子进来了,像一道光照进了东厢房。吴四小姐的眼前一亮,心脏砰砰直跳。这次不同,不是刺痛的跳,而是欢愉地跳,像是庆贺一般。
近了,近了,孩子已经到了炕沿。
“快扶我起来。”吴四小姐急了。
翠花麻利地将吴四小姐扶起坐下,在她身后面塞了一个枕头倚靠着。
巩少爷将孩子送到了吴四小姐的怀里。
神奇的是,孩子刚一靠进她娘的怀里,哭声就止住了。他忽闪着大眼睛望着她娘,小嘴吧嗒着。
吴四小姐和巩少爷被孩子的动作逗笑了,他们相视而笑。
孩子吃上了人生的第一口奶。
“怪不得他哭,原来是饿了。”巩少爷忽意识到。
“孩子真长得和你一样!”吴四小姐端详着孩子的脸说道。
“那是!我的儿子嘛!”巩少爷非常骄傲。
当怀里抱着一个温暖的小生命,而这个小生命紧紧地依偎着她。吴四小姐有一种从未有过的幸福感和使命感。她会用毕生的力量保护自己的孩子,这是一个母亲的本能。
此刻,她忽然明白,母子情才是天下最神圣的情感,永不变心的情感。这才是婚姻的意义啊。
巩少爷中年得子,高兴得像个孩子。他搂着他的媳妇,媳妇抱着孩子。一家三口温馨的画面,正是他们憧憬多年的画面。
孩子的到来,像一束强光,照亮了岁月的暗影,又像一个神奇的药膏,抹平了心中的伤痕,这治愈是瞬间发生的。
他们早该要个孩子,早该和解。可吴四小姐像块顽石,拒绝一切和解的尝试。巩少爷默默等待,用最美的青春年华来赎罪。
他记得,在一次落马之后他昏睡了好些日子,待他醒来,却得知吴四小姐已经怀孕两个月了。这成了他心头的一块疑云。如今看到孩子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他终于相信,这是老天赏赐的。
“孩子叫什么名字,你想好了吗?”吴四小姐问。
“想好了,就叫巩新平。新,是家谱排到新子辈,平,希望他一生平顺、平安,也希望天下太平,媳妇,这名字怎么样?”
“好,就叫新平。”
孩子吃饱了,他乌黑的大眼睛,看看巩少爷,又看看他娘。
快乐笼罩着东厢房,喜悦的滋味弥漫在巩家大院里,人人都笑逐颜开,喜气洋洋。
很快,巩家生孩子的喜讯传遍了整个村子。村民们奔走相告,嚷嚷着坐等满月吃席。
只有一人,心里五味杂陈。
第4章 宝剑
三月,春寒料峭。陈海正在书房里看药书。一个四五岁大的女孩蹑手蹑脚地走进了房间,悄悄靠近了他身边,陈海看书看得专注并没有察觉。
“爹!”寂静被一个脆生生的声音打破。
陈海回头一看,是自己的三姑娘。
“丫丫怎么来了?”陈海宠溺地将女孩抱起。
“是我带她来的。”话音刚落,一个身材圆润的女子进来了。银元脸,大眼睛,圆鼻厚嘴,紧致的黄皮肤泛着油润的光泽,仿佛蜜蜡般。手臂上挂着一件棉大褂。这就是陈海的正房太太,陈家二少奶奶杨彩铃。
“二少爷在书房一呆就好几天,把我们娘俩都忘了吧。”
“说什么呢。最近遇到几个患者,病情复杂,我在研究他们的病情该怎么处置。”
“不怕冻感冒吗?”说着,彩铃就将一件棉大褂披到陈海的身上。
“我不冷。”
“你几天没出门,都不知道外面发生什么大事了。”
“什么大事也和我不相干。”陈海逗弄着膝上的丫丫。
“还真和你有关。还记得你差点娶进门的吴四小姐吗?”彩铃坐在了书桌旁的椅子上。
“当孩子面,不要胡说。什么叫我差点娶进门。”陈海反驳道,冲他媳妇翻了白眼。
“行了,别不好意思了,都过去十年了,你承认我也不会计较的。”彩铃倒是大度之人。
“她生了,是个男孩。你就等着巩家登门道谢吧。”
这喜讯像一颗炸弹,投进了陈海平静的心湖里。他替吴四小姐高兴,母凭子贵,她在巩家的地位算巩固了。也为巩家有后高兴,同时也为陈家的医术感到骄傲。
但是,他也对巩少爷和吴四小姐十年未生育感到蹊跷。会不会和他那包泻药有关系呢!他不敢细想。泻药又不是毒药,只是少年一时意气用事,作弄他俩而已,怎么也不会导致不孕不育呀。而吴四小姐的贴身丫鬟梅子,在偷了宝剑给自己后,就彻底在吴家村消失了。
他给了她三十块现大洋,够她生活一段时间了,再找个人家做事也不是很难。但是,有人说,梅子已经死了,是被猎枪打死的。人们在后山坟看见了她的尸体。死的很惨,脑门一个大窟窿,子弹穿透了脑壳。又有人说,人没死。在县城里见过她,已经嫁为人妇,生了孩子了。
若不是今天提起吴四小姐生孩子,他是不会想起梅子的,也不愿意想起他曾经做的荒唐事。
“好事,说明我们陈家的医术好啊!”陈海想了很多,却只道了一句自家的医术好。
“你和爹给吴四小姐看了十年病,她到底是啥病不能生孩子啊?生孩子多最简单啊,你看我,一连串生了这么多。”彩铃很是好奇。
“吴四小姐没病,只是心脏有些弱。”陈海不愿意说吴四小姐有病。
“没病怎么不生孩子?”彩铃不信。
丫丫听不懂大人们的话。她安静地坐在陈海膝上,认真听着。
“行了,别说这些了,带丫丫回去吧。”陈海将丫丫抱下地。
“爹,你跟我和娘回去吧。”丫丫抱着陈海的大腿央求着。
“好。我看完书就回。丫丫先和娘回去。乖!”陈海哄着丫丫。
待彩铃带着丫丫走出了书房。陈海掏出一把钥匙,打开了书柜。从书柜里拿出了一把宝剑。他拉开剑鞘,抽出了宝剑,一道寒光闪现。
当年,巩少爷向他要回宝剑。他死活不肯承认拿宝剑一事。巩少爷为了两家的和气,就没有继续追讨。但是巩少爷最后撂下一句话,要是真拿走了宝剑,就请好好珍藏,那可是吴四小姐最心爱之物。
陈海也遵照了巩少爷的话,将宝剑仔细地珍藏起来,没人时会拿出来擦拭一下。宝剑,他不曾向任何人展示过,就连他爹也不知情。他的妻妾,他更是没有透露半点。
第5章 道谢
人逢喜事精神爽,巩老爷像是一下子年轻了十岁,整个人容光焕发。大院里常能听到他的笑声。太太脸上的笑容就没放下来过。她和老爷商量,给巩家的长工佃农佣人们一律包了红包,大家均沾喜气。
正如彩铃所说,巩家一定会登门道谢的。没几天,巩老爷就让巩少爷拎着两包礼品去感谢陈大夫。
巩少爷很不情愿,因为他心里门儿清。这十年里,他和吴四小姐不生孩子,不是因为不能生,而是他们之间并无婚姻之实。这换成谁,都不会相信的。
而吴四小姐无端吃了好多年的中药,陈大夫也没少赚他巩家的钱。孩子的到来,巩少爷认为是天赐,和陈大夫的药毫不相干。
但是,这一切没法向巩老爷解释。他只得不情不愿地去了陈大夫家。
“恭喜巩少爷喜得贵子!”陈大夫在厅堂里接待了巩少爷。
“托您老的福。我爹特地嘱咐我来向陈大夫道谢。”
“巩少爷太客气了,代我谢谢巩老爷,改日一定登门拜访,我要去看看咱们吴家村最重的孩子。”陈大夫笑道。
“最重的?有多重?”坐在一旁的陈海问道。
“八斤。”巩少爷回答道。
“八斤?!这么大怎么生得出来?这不要了吴四小姐的命吗?”陈海担心之情和些许埋怨溢于言表。
“我家的双胞胎也是八斤,差点要了我半条命。”彩铃附和着说。
“福大命大!是吃得太好啦。一定是巩家太太山珍海味可着儿媳妇吃。”见儿子儿媳说话冒失,陈太太赶紧打个圆场,顺道又夸赞了巩家太太的好。
“太太是说的是,的确是想法设法给她进补。”
他们寒暄了一会儿,巩少爷借口去马场办事,告辞了陈大夫家。
他没有真的去马场,而是直接回到了巩家大院。马场已经交给六爷暂管。巩少爷是一刻也离不开宝贝儿子。
他兴冲冲地进了东厢房。一开门,屋里热腾腾的。太太怕儿媳妇和大孙子着凉,火炕烧的滚烫。正在做月子的吴四小姐已经有十多天没洗澡了,头发随意地挽起,几缕散发垂在耳旁。脸上微微有汗渗出。
无论她怎样,在巩少爷眼中都是美的。以前是精致的美,现在是慵懒地美。他坐在炕沿上,拉着吴四小姐的手。
“媳妇,今天感觉怎么样?”
“我挺好。”
“孩子呢?”
“在奶妈那里呢!”
“好,尽量让她喂奶,你多歇息。”
“嗯。去过陈大夫家了?”
“按爹的意思,道谢去了。”巩少爷站起身,自己倒了杯茶喝。
“你也别不乐意。乡里乡村的,还得好好相处呢。”
“没有他家的二少爷,咱们能这样吗?他陈海倒好,生了一大堆孩子。现在反倒让我去他家道谢!哼!”
“算了,过去的事不提了。”吴四小姐一有了孩子,好像大赦天下了。在她心中,所有的恩怨一笔勾销了。
不一会儿,奶妈抱着吃饱的巩新平来了,她把孩子交到了吴四小姐怀里,便向巩少爷和吴四小姐告退,回家奶自己的孩子去了。
夫妻俩哄着孩子,一家人其乐融融。孩子的降生,是他们人生里重要的里程碑,也是每一对夫妻人生中的里程碑,具有非凡的意义。
第6章 弥月志喜
吴四小姐抚摸着一筐红鸡蛋,这是她娘在她产后第三天送来的。
那一天,亲家见面,分外亲近。嘘寒问暖之后,吴太太便来到东厢房探望闺女和外孙子。
娘俩相见的时候,见对方早已不是记忆中的模样。
一句“娘!”,让吴太太瞬间湿了眼眶。巩少爷见此情形,借口出去了。
“闺女。巩少爷待你可好?”
“好着呢。他现在天天在家陪我。”
“你俩一定要好好的。听娘的话,趁着年轻再多生几个。巩家这么大家业,就这一个孩子太单了,有啥事都没人帮衬。”
“怎么会没人帮衬,那不还有那么多表哥表弟,堂兄堂弟嘛!”以吴四小姐的年纪和阅历,她还不能体会到这事情的重要性。
“傻孩子,光指着外人,不贴心啊。”吴太太摇了摇头。
“爷爷奶奶、你们俩,都不能陪他一辈子。”吴太太语重心长。
“嗯,我知道了,娘。”
这次生孩子,吴四小姐是从鬼门关闯过来的。她娘一说再继续生,吴四小姐心里是抗拒的。
吴太太俯身看着在摇篮里熟睡的胖外孙,像每一位母亲一样,给吴四小姐做了初为人母的培训,怎么包裹孩子会长得顺溜;怎么抱孩子会舒服……都是祖辈传下来的经验,一辈传授给一辈。
民国十七年的四月,春风拂面,柳叶发芽,巩新平满月了。
巩家提前好多天筹备满月酒席,让陈嫂准备了二百个红鸡蛋,分装成若干份,作为宴席当天来宾的回礼。吴四小姐拟好了酒席的菜品,巩少爷列好了宾客名单。
满月当天,巩家大院大摆五十桌。
一大清早,巩老爷先带领一家人来到巩家祠堂祭拜祖先,祈求巩家祖先庇佑长孙巩新平。
九点钟以后,亲朋乡邻们陆续带着贺礼前来祝贺。村长家挑来一长箱“头尾”,里面是孩子从头到尾的用品,从帽子、衣裤到鞋袜和银玉饰物。村长吴老爷携太太一起来到了巩家。
“给亲家道喜了!祝贺巩家添嗣之喜啊!”吴老爷向巩老爷施拱手礼。
“哎呀,村长亲家,同喜同喜呀!快请屋里坐,待会儿一定要多喝几杯啊。”
“那是自然,喜酒喝不醉。”村长与太太乐呵呵地进了正房厅堂。
巩二爷、三爷以及六爷等远近亲戚们都来了,裴老爷、周老爷也来了。还有平日里来往多一些的乡亲邻居们、马场客户们也都赶来了。巩家大院人声鼎沸,热热洋洋。
除了大女婿在外省工作没有赶回来,巩家的三个姑娘,和两个女婿们一起赶回来了。
“姐姐,姐夫,你们都回来了。我和少爷真是借了你们侄子的光了。想见你们一面还真是难啊!”
“妹妹别挑理,待会赏你们俩一个宝物。犒赏弟弟、弟妹为巩家立功了。”大姐巩义美端庄温婉。
“你俩行啊,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二姐巩义丽还是那么热情爽利。
“啊呀!你们看呐!我这侄子竟和我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三姐巩义香端详着吴四小姐怀里的孩子后,发出明朗的笑声。
“啊啊啊!啊!啊啊!”新平听有人在说他,也用婴语回了话。
“哎呦,大胖侄子和他姑姑说话呢。”二女婿刘远达笑着说道。
“哈哈哈,大宝贝真是聪明可爱。”三女婿周青松,是本村富户周家三少爷,他伸手摸了下新平的脸蛋。
“你别摸!我侄儿金贵着呢。”三姑娘打了一下三女婿的手。
“不要紧的。姐姐、姐夫们快请进屋。我招呼一下外面的客人,一会就进去陪你们喝酒。”
“就你那酒量,还敢陪你俩姐夫喝酒?”二女婿刘远达说道。
“二姐夫,你别老取笑我。我现在都是当爹的人了。”巩少爷有点不好意思,笑着回应。
陈海和他爹陈大夫也来了,还送来一个铜牌,上面刻着:“巩义仁兄,令郎弥月志喜,麟趾呈祥。陈海敬贺。”
巩少爷见到陈海,脸色立马就掉下了,只是碍于情面客气地招呼着。陈大夫被请进了屋里,陈海却被安排到了大院里和邻居们一桌。
北方的春天是冷的,室外只有零上十几度。人在外面呆得时间稍长,很快就会被风吹透。他远远地望看站在寒风中迎接客人的吴四小姐,心里疼了一下,那一瞬间身子暖乎了。
第7章 新平开荤
酒过三巡,翠花、红艳等人将鸡、猪肉、鱼、米饭等食品端到院内的一张席上,小福子请出了村长老爷和巩老爷,开荤仪式即将开始。
巩新平被爷爷抱在怀里,面对这样的大阵仗,他也不哭闹,像见过世面似的,镇定自若地观看着大家。巩家请来巩六爷的小舅子刘营当开荤人,主持今天的开荤仪式。
刘营在一个洗脸盆里洗过脸和手,向抱着孩子的巩老爷鞠躬致意后,接过新平抱入怀中,大声喊道:“一手过一手,活到一百九十九。”接着他又向巩老爷问孩子的名字,巩老爷骄傲地回答道:我孙子叫巩新平。刘营高声赞道:“巩新平,呼之大吉,名扬四海!”在座的宾客也一起鼓掌,连连叫好!
刘营抱着新平坐了下来。他边坐边说道:“根基稳固,稳如泰山!”坐下后又说道:“坐在前排,位居高位!”起身又说道:“运筹帷幄,快乐一生。”然后,他举起了一双筷:“双龙起柱,勤奋读书。”说毕,又将筷子在一杯水中荡一下:“福如东海,细水长流。”
这些仪式结束后,就进入了正式的尝荤环节。刘营一边让新平尝荤,一边高喊:“珍珠百味尝一尝,新平长大状元郎”;让孩子尝葱就说:“智商万丈,天资聪明”。新平品出了一点辣味,还没回过味来,嘴唇又粘了一下鸡头。刘营紧接着喊道:“鹤立鸡群,头头冠军。”
新平被这些仪式弄懵了,尤其是刚才的鸡头把他吓一跳,咧咧嘴要哭。吴四小姐,赶紧冲着孩子笑,小福子见状连忙朝孩子扮个老虎样,新平终于乐了。
刘营担心孩子哭了不好哄,也加快了仪式的速度,赶紧夹起鸡翅放在新平嘴边蹭一蹭:“鹏程万里,展翅高飞。”紧接着是鸡爪:“平步青云,步步高升。”又夹了一块鱼:“鲤跳龙门,跃浪三千。”吃猪肉:“诸事胜意,五福俱全。”吃豆腐:“大富大贵、吉祥安康。”吃米饭:“受天百禄、丰衣足食。”······
当桌子上的所有食物蘸遍尝完后,刘营拿一个红包放在婴儿身上说:“腰缠万贯,财宝归身。”说完就将新平还给了巩老爷,说道“衣锦还乡,亲族争光。”开荤仪式到此就结束了。
真是一个动作一句吉利话,一个菜品一句好寓意。巩老爷接过孙子新平,谢过开荤人刘营,奖赏他两块银元。
接着,爷爷抱着小孙儿挨桌去敬酒,小福子端着酒盘一直跟随在后面。亲朋邻居争先一睹巩家长孙,夸赞声不绝于耳。五十桌敬下来,新平身上盖了一层红包,红红一片,像个红色小被子。
这个迟来的孩子,收到了全村的祝福。
只是有一个人的祝福,却被拒之门外,而吴四小姐毫不知情。
及至下午,宾客渐渐散去。被折腾一上午的新平早就累了,在东厢房里呼呼大睡。脖子上挂着姥爷送的银项圈。
村长吴老爷、巩老爷和陈大夫都喝多了,他们探讨着孩子将来走仕途求功名还是务农守业。巩太太和吴太太则互相交换着抚养孩子的真经。
巩少爷更是被大家灌得走不了直道了,说半句话就能睡着,再挣扎着醒来继续和大家说:“说到哪儿了?”。
见此情形,吴四小姐只得和三个姐姐、两个女婿代为送客。
陈海将喝醉的陈大夫搀扶出来,走过来和吴四小姐道别:
“少奶奶,多保重。陈海告辞。”陈海拱手作别。
“陈少爷,慢走,照顾好老爷子。”
巩家好久没这么喜庆热闹了。上一次巩家大摆宴席,还是十一年前,吴四小姐嫁来的那天。
第8章 被拒的女子
庆祝新平满月那天,巩家大宴全村乡亲,却有一个人被拒之门外。
此人是一位女子,披着紫色斗篷、蒙着白色面纱。紫衣女子被拒后也并无纠缠,将礼品放在门口,便骑着一匹黑色的马离开了。
紫色的斗篷,在春风里飞舞。当路过巩家马场时,紫衣女勒住了马缰绳,内心百转千折。
“这位女侠,可是要买马?”一个男人的声音打断了紫衣女的思绪。
“不。”紫衣女看见了巩六爷的儿子巩有财前来问话。她双脚轻轻夹了一下黑马的腿肚子,黑马得令奔跑起来,载着紫衣女渐渐消隐在山林里。
留下有财在原地愣神。“这个人,怎么感觉好面熟啊!”他喃喃自语。
紫衣女轻车熟路地来到了深山一处隐蔽的住所,门外有两个男子把守。他们见紫衣女回来了,连忙将其让了进去,其中一个人接过缰绳牵马进了马厩。
“回来得挺早啊!那孩子怎么样啊?”
一个长得像山石一样粗粝的男子,脑门靠近眉毛处有个半寸的刀疤,他正躺在铺着老虎皮的躺椅里抽着烟袋锅子晒太阳。
“孩子挺胖挺健康的。”紫衣女脱下紫斗篷,拿起一杆烟袋锅子也抽了起来。
“和巩家少奶奶也是十来年没见了吧,你俩都唠什么了?”刀疤脸继续问道。
“就是叙叙旧,也没说啥。”紫衣女含糊其辞。
刀疤脸沉默了一刻。他放下了烟袋锅子说道:
“别唬我了,是不是压根没进去门啊?”
“怎么会,我当然进去了。”紫衣女不肯承认,有一点慌,不敢去看刀疤脸的眼睛。
“哼!金狐,你跟我十一年了,你觉得你能骗得了我吗?”刀疤脸继续拆穿紫衣女。
紫衣女沉默了。
“大嫂下山回来啦。巩家的满月席吃的咋样啊?”一个身穿橘红色旗袍的窈窕女子进了屋。
“还行。”紫衣女面对红衣女,很是冷漠,眼皮也不抬一下。
“俗话说得好,宁落一村不落一人。宴请全村!怎么偏就落下咱们。这分明是眼里没咱们大当家的。”红衣女煽风点火道。
“别胡说。村长也在,咱们去不方便。”紫衣女想压住红衣女这股邪风。
“哼!十一年才生出一个娃,好像立了多大功似的。巩家娶了一个不下蛋的母鸡,这有什么好庆贺的!”
大当家的脸上已经浮现了怒意。他“啪”地了一下椅子扶手。
“好!那我就去会会巩少爷。”
“大当家的,你腿伤还没好,不能出门。”紫衣女劝住刀疤脸,转而斥责红衣女。
“银狐,你给巩家添的乱还少吗?人家好不容易有个孩子,你想干啥?”
“大嫂,别揪住过去的事不放了。若不是因为吴四小姐,咱们姐妹能落草为寇嘛?亲戚们都和咱们断绝了来往。”
大当家的一听这话,脸色立即掉下来。
“嗯?觉得当胡子(东北土匪)丢人,我可以让崽子送你去春秀堂!到时候,我会让兄弟们都去捧场!”
“大当家的,我可不是那意思。我先回了!”银狐被大当家的话吓坏了,急忙忙地离开了。
第9章 银狐往事
银狐回到自己的房间。她抽了自己一个嘴巴,心想,总是管不住自己这张嘴。她坐在椅子上,捡起一件未缝完的衣服,从衣服上抽下针,往头上抹了一下,开始缝起了衣服。
陈年往事打开了封印,逐渐在眼前清晰起来……
吴家大院的倒坐房里,耿姨正盘腿坐在炕上。梅子从外面进来了,她仔细端详着:
“梅子这丫头,盘真亮啊!”
“耿姨,别取笑我了。”梅子不好意思了。
“叫你来,是有件好事要告诉你。”
“啥事啊?”梅子心中忐忑,面露羞涩,以为是通知她当吴四小姐的陪房丫头。
“咱村的周老爷看上你了,要纳你为妾,能出五十块现大洋聘礼呢。巩家太太说了,会给你准备套嫁妆,等小姐结婚以后,就把你嫁过去。”
“什么?周老爷都半百的人了,我才不嫁一个老头子,呜呜呜……”梅子哭了起来。
“真不知好歹,人家可是大财主,你到那边吃香的喝辣的,享一辈子福!”
“我不嫁,四小姐去哪我去哪。”
“想当四小姐的陪房丫头?”
“嗯!”梅子坚定地点点头。
“陪房丫头已经定了,秀珍会跟过去的。”耿姨的态度冷了下来。
“为什么是她?我才是四小姐的贴身丫头啊!按理应该是我去啊!怎么能轮到秀珍这个粗笨丫头。她会什么啊?她会缝熨衣服、会给小姐梳头吗?知道小姐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吗?”
梅子一听到这个消息,情绪瞬间失控。她一直憧憬的陪房美梦,碎了。
“人长得挺好,就是这张利嘴真讨人嫌!”耿姨捂住了耳朵,拧过头去,脸上露出厌恶的表情。
“她长得那么丑,怎么配当陪房丫头。”她已经完全失控,一双大眼睛瞪得更大了。
“这不用你操心,你就回答嫁不嫁周老爷吧!”
“我绝不嫁!”梅子一字一顿地说道。
“也行,那就拿上这笔钱回娘家吧。”耿姨从衣服里掏出一袋钱,扔在桌子上。
“我七岁就进了巩家,伺候小姐七年,巩家现在要撵我走?”梅子气势一下子弱下来,一颗颗泪珠滚落而出。
“现在是什么世道啊,大家日子都不好过。不只是你,还有几个长工也要走人的。太太念及你照顾四小姐那么多年,想给你找个有钱人家享福去。你还不知好歹。”耿姨翻了一个白眼。
梅子抹干了泪,收了钱,失魂落魄地走出了耿姨的房间。她站在巩家大院,望着进进出出的佣人们,正欢天喜地筹备吴四小姐的婚事。
她刚想回自己屋收拾包裹,却转身碰见了陈海。一个主意突然从脑海中闪现出来。
“陈少爷。”
“你找我有事?”
“请借一步说话。”
陈海随梅子来到了一个偏僻处。
“什么事,快说!”
“请少爷卖给我一点泻药。”
陈海警惕了起来:
“要泻药何用?”
“给陈少爷出气。”
“此话怎讲?”
“吴四小姐是你的未婚妻,你俩天生一对、地造一双。巩少爷硬是抢了去,这口气你能咽下吗?”
陈海的妒火被梅子拱了起来。
“巩少爷,你不念兄弟情,也休怪我无义。只是,你为何替我出气?莫非,你……喜欢上……”陈海探试梅子的心思。
梅子不遮不掩大方点头承认了。
“我答应你!但你也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把吴四小姐的宝剑拿给我。事成之后,我给你二十块现大洋,你自己寻个出路。”
两个情场失意的人,顺理成章地站在了一条战线上。
婚礼上,人群熙熙攘攘,没有人去留心一个丫鬟。梅子斜挎着一个包裹,跟在迎亲的队伍里。
她望着队伍前面,马背上巩少爷高大帅气的背影,一路痴痴地跟随着,不知不觉地跟进了巩家大院。巩家佣人见她拿着一个包裹,误以为她是陪房丫鬟,让她进东厢房等候。
想到这儿,银狐的脸上飞起了红霞,不禁莞尔一笑。那一天,她成了真正的新娘,成为巩少爷的第一个女人。
“看着吴四小姐晕倒的那一刻,真是解气。”她一侧嘴角轻轻勾起。
炕上的男人翻了个身,她的心一抖。
“要不是这个死男人把我抗上山,我现在一定是巩家少奶奶了!”
第10章 压寨夫人
银狐叹了口气。她停下针线活,手摸向了白细的脖子,拽出了一条金项链。她抚摸着梅花造型的项链坠,那是巩少爷找金匠特意为她打制的定情之物。那段甜蜜往事,她永远也不会忘怀。
在她的世界里,为了爱情,纵然下地狱也是值得的。只奈自己出身卑微,与巩少爷门不当户不对,这个世道不能接受他们的爱情。也许只有炕上的男人和自己才是门当户对的,一穷二白,都是穷苦老百姓。
银狐的思绪又回到了马场那一个冬天。
……
吴四小姐倒在巩少爷的怀里,昏迷不醒。梅子心中暗喜,等她咽气了,巩少爷就会娶自己。
秀珍闯了进来,一把把她拽住:“跟我出去。”
秀珍壮实有力,梅子无力抵抗,被秀珍连拖带拽地弄到了雪地上。梅子刚站稳,被秀珍一脚踹倒了。
“你是何居心?”秀珍居高临下地问道。
“我爱巩少爷。巩少爷也爱我。”梅子趴在雪地上,但嘴上却不服软。
“啪!啪!”秀珍拽起她的脖领子,朝她脸上狠狠地扇了几个巴掌。梅子的嘴角流下了鲜血。红色的血滴落到白雪上,像一朵朵梅花绽放。
“贱人!竟敢抢主子的男人!”
“秀珍,你搞错了,是四小姐横刀夺爱抢走了我的男人。我告诉过她,我和巩少爷在村长书房一见钟情。可她偏不信,非要去找巩少爷学骑马。明知巩少爷不爱她,非要抛弃陈海嫁给巩少爷。她有今天,是罪有应得。”
“放你妈的屁!他俩有十年之约,早就私定终身了。巩少爷一直没娶媳妇就是在等四小姐长大。哪轮得到你个臭丫鬟!”
梅子第一次听到巩少爷与吴四小姐“十年之约”的说法,一时间愣住了,她的爱情自信瞬间土崩瓦解。
这时,两个男人骑着马正从山脚下向马场靠近。一个留着络腮胡子的魁梧男子放下了望远镜,笑嘻嘻地和一个比他年长些的男子说道。
“大当家,巩家马场里有俩个斗花子。”
“好啊,过去看看。”被称为大当家的男人穿着狼皮棉袄,戴着一顶貉子毛帽子。三十来岁,星眉狼眼,目光凶狠。
待他们走进,看到两个女人在对骂。一个颇有姿色惹人爱怜;一个壮如男人仇深似海。
“两个小娘们为啥吵架啊,让哥哥们给你俩评评理。”大当家的骑在马上喊话。
秀珍见眼前的这两个陌生男人说话粗野,一身匪气,不由得警觉起来。
“这是俺家私事,不方便和两位好汉汇报。”秀珍抱拳说道。
大当家的见秀珍举手投足有一些豪气,顿生几分敬意。
“大哥,躺地上那娘们盘儿挺亮啊。”胡子男小声和大当家的嘀咕。
“咱们村子小,乡里乡村的,有啥难处,大家互相照应着。”大当家说道。
“你们是巩家什么人啊?怎么以前没见过你俩?”胡子男问道。
“我们只是下人,不足好汉挂齿。”秀珍谨慎地回复说。经过交谈,她断定这两个男人十有八九是胡子。
“达摩老祖威武。龙爷和海爷来了,有失远迎!二位爷是来选马的吧,跟我到马厩这边看一下吧。”巩六爷赶过来,抱拳问候两位。
“六爷,我现在不缺连子(黑话马),缺的是压寨夫人!”白龙笑道。
“哈哈哈哈……”海青的笑声令人毛骨悚然。
秀珍和梅子两人吓得脸都没了血色。六爷走过来,挡在了她俩前面。
“她俩还是个娃呢!二位爷高抬贵手放过她们吧!”
“六爷不懂事了吧。”龙爷收起了笑容。
“不就是两个下人嘛,你送给我们,我们还能领你个人情。”海青点了点六爷。
“这我可做不了主啊,她们都是巩老爷家的丫鬟。”
“别他么废话!巩老爷家大业大,我要他几个丫鬟,他还能跟我计较吗?”说着,白龙下了马,大步朝秀珍走去。
巩六爷上前阻拦,将秀珍挡在身后。
“敢拦老子?别敬酒不吃吃罚酒!”龙爷一把推开巩六爷。六爷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一直在躲屋里的有财怕他爹吃亏,从屋里刚出来,就被他娘拽回去了。
白龙一下子抱起了秀珍扔在自己的马上。
“胖妞,跟我回去当压寨夫人吧。哈哈哈哈。”
胡子男见大当家将盘亮的姑娘留给了自己,甚是高兴。他飞身下马,走向梅子。
“这个可不行啊!她是少爷的人!”六爷将梅子护在身后。
“明白,通房的丫鬟。告诉巩少爷一声,借他丫鬟几天,等小爷爽够了再还给他就是!”
“真不行啊!求求海爷了!巩少爷知道了会怪罪我的。”
六爷极力拦阻。因为他在窗户外面听到了屋里的谈话,明白了这个丫鬟是少爷的情人,已经怀了巩家的种。
海爷从脖子后掏出手枪,朝天上开了一枪。
六爷裤子湿了,一动不敢动。
“为了让你好和巩家交代,浪费我一颗子弹。”
梅子哭喊着:“少爷,救我,少爷救我啊……”她的声音因为太过恐惧而变得很微弱。胡子男笑嘻嘻地将梅子抱上了马。
“小心肝,以后我就是你的少爷啦!嘻嘻嘻……”
秀珍没有哭喊,她意识到,这也许是拯救吴四小姐的唯一办法。
眼下,只有胡子才能断了巩少爷和梅子的这段孽缘。
第11章 满月挪窝
孩子满月后,村长老爷派马车来接吴四小姐和外孙儿。按风俗,她们娘俩要在娘家呆上五天。
村长吴老爷家有仨儿子仨女儿,三个正房儿媳,两个妾室,共生育了七个孙子八个孙女,大儿子夭折了一个男孩,现在剩六个孙子八个孙女。而吴老爷的三个女儿,吴四小姐是长女,二女儿去了县城读书,三女儿在村里上初中。
村长老爷家二儿子因在县城邮局工作,与邮局同事的千金缔结良缘,从此定居滨江县,与妻子共育有两子一女。而老大和老三都留在吴家村,帮着吴老爷打理家业。
在动荡年代,每个家族成员都有责任和义务让自己的家族人丁兴旺。柴多火旺,人既是财富,也是生产力,更是护卫队,不仅可以延续家族血脉,壮大家族势力,更重要的是关键时刻还能一致对外,抵御外来的恶势力。
那时候,婚姻是稳固的阶层内部的流动。有钱的就结有钱的亲家,没钱的就找没钱的对象,极少有突破阶层的婚姻。
什么家庭条件就准备什么样的婚嫁配置。一穷二白,也能找到一穷二白的媳妇。所以,我们常会看到过去的穷苦百姓也有妻有儿,子孙满堂。
而步入现代文明,随着人们自由意识的觉醒,对公平的追求,对爱情的重视,在丰富物质生活和各种思潮、观念的影响下,突破圈层、跨地域跨种族的婚恋多了;娶不起媳妇的人多了;离婚的人多了;情史丰富的人多了,不婚的人多了,不生育后代的人也多了。
而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故事,传承家族血脉、延续香火的责任,已经成了遥远的传说。
闲言少叙,言归正传。
巩新平,是村长的第一个外孙,村长老爷和太太格外看重。太太让佣人早早将吴四小姐的房间收拾干净。
孩子的到来,给吴家带来了天伦之乐。吴四小姐自出嫁以来,就没有住过娘家。十一年了,她第一次美美地睡了个懒觉。
除了睡懒觉,她还有一件事非常想做。
她来到了后院,凭着记忆打了一套太极拳,顿觉筋骨轻松,心思宁静。她问爹娘,回巩家能练武术吗?合不合规矩?
吴太太坚决不让,而吴老爷思忖片刻说道:
“可以!在隐蔽的地方练习。不要让下人看见。另外,不要向外人透漏会武术的事。外面乱,别招惹麻烦。”
得到了父亲大人的支持,吴四小姐分外高兴。不仅如此,吴老爷还安排了一场打猎,带着吴四小姐和吴家大少爷三少爷一起去了后山。
“今天,就练习枪法不杀生。”吴老爷说了规矩。
他们自己做了靶子。大少爷和三少爷都是弹无虚发,而吴四小姐成绩差了很多。
“妹妹没机会使枪,生疏了。”三少爷说道。
“没关系,这几天多练练。”大少爷安慰道。
“孩子,以后我约巩老爷打猎时,你和巩少爷也要去。我会和巩老爷说明,你是会打猎的。”
“好的,爹。”吴四小姐庆幸有这样开明的爹,允许她做一些男孩子才能做的事。
他们空手而归。吴太太和儿媳们还盼着爷几个能带回一些野味回来。
吴老爷解释道,等外孙儿百天后再去打猎,这段时间不想杀生。
东波问起了秀珍,吴四小姐叹了口气。
“落草了!”
“我听说了,怎么会这样?”
“她们俩被胡子抢去了,秀珍现在是压寨夫人。”
“那过得可是刀尖舔血的日子啊!”
“几年前,秀珍偷偷和我见过一面。她说,这或许是老天最好的安排。”
“她为啥这样说?”
“她说只有这样,才能断了巩少爷和梅子的孽缘。”
“唉!可惜了我的秀珍姐。”
“他俩真的没再联系?”
“没有,他们惜命。”
“那……你现在还恨他吗?”
“都过去了。”
“那你…还…喜欢他吗?”东波小心翼翼地问道。
吴四小姐想了想答道:“我已经过了那个少女怀春的年龄了。”接着,她又笑了笑:
“没有孩子以前,我满脑子都是他,每天的心情被他栓得紧紧的,为他喜、为他忧。现在,我们俩的心里都是孩子。我们有了共同的生活目标。”
吴四小姐的眼睛亮了。
第12章 外省归来
民国十七年,1928年5月,巩家大女婿高兴仁突然从齐南市回来了。
他在县城的家呆了几天,便带着太太巩义丽和孩子们来到了巩家。
巩家杀鸡宰羊,迎接大女儿一家,并将西厢房收拾出来安排他们住下。
“贤婿,可有两年没回家了吧。”巩老爷关切地问道。
“兴仁黑了,瘦了,在外当差太辛苦了!”太太用手绢抹了抹泪。大小姐也跟着抹泪。
“爹娘,我不怕辛苦,只想为国泰民安尽一份力!但是,我…没用啊!”高兴仁一拳头锤在桌子上。
“孩子,发生什么事了!?”巩老爷一脸迷惑。
“民国完了!民国完了啊!”高兴仁痛哭。大小姐也跟着哭。
大家面面相觑,巩老爷意识到出事了,吩咐丫鬟红艳把孩子们送回西厢房。
“男儿有泪不轻弹!何况你还是个军人!”巩老爷提醒高兴仁遇事要冷静。
高兴仁擦干了眼泪,镇定了情绪,方才继续说道:
“东洋人杀进齐南了!我们的军队全线撤出,将齐南…拱手相让了……”
“啊……”巩老爷一口气没上来,面色如茄。大家慌作一团,拍背的,叫大夫的,掐人中的,找药的…
过了十来秒,气捯出来了。巩老爷慢慢缓过来。
“爹,您别激动!也许只是暂时的权宜之计。”巩少爷安慰着这个已年过六旬的老人。
吴四小姐不懂时局政治,但是她能听懂大姐夫的话。她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但是公公婆婆的精神和身体经不住这样的打击。她向大家建议道:
“大姐大姐夫远道而来,也累了,先回屋休息吧。”吴四小姐向大姐使了个眼色。
大家各自散去。巩少爷和吴四小姐回屋后,心情都难以平复。
东洋人的所作所为,吴四小姐早有耳闻,她的武术先生就是被东洋人所害。她父亲早就把抵制东洋货列入家训。巩少爷坐立不安,在地上来回踱步。
“东洋人会不会打到咱们这儿?”吴四小姐问道。
“不会的,咱们这儿有十几万老毛子,他们不敢来。老毛子可不是吃素的。”巩少爷安慰吴四小姐。
“我去找大姐夫再问问情况。”
“我也去。”
“你别去,在家哄孩子。”
巩少爷快步去了西厢房。
高兴仁正躺在床上,呆呆地看着棚。见到巩少爷来了,他腾地坐起来,握住了巩少爷的手。
“弟弟,你来得正好,我正想和你说说话。”
大姐给他们倒了茶,便退出去陪孩子们了。
“大姐夫,你说吧,齐南那边什么情况?”
“5月3号那天,东洋人杀了两个中国人。我们派去了谈判的人,他们将他抓起来严刑拷打,逼他承认是我们挑起事端,他坚决不承认。东洋人将他的五官全都割掉,残忍杀害了。”讲完这些,高兴仁眼泪决堤了。
“真没想到,一见面就鞠躬问好的东洋人竟然这么残忍!”巩少爷已是出离愤怒。
“是的,他们现在已经全面占领齐南了。”
“大姐夫,你们为什么不和他们打?”
高兴仁摆摆手:“不让打啊!让我们克制!”高兴仁将头埋在了双臂里。他感到极度地羞愧,极度地愤怒,又极度无力,完全看不出他是个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