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坠马
午后,秋风凉爽,医馆没有顾客,白芨和沈俞出去了,留下菘蓝和两个学徒在店里。
魏府的小厮顺子骑马匆匆赶至医馆,带来一个坏消息。
魏沐谦从马上摔了下来,人已经昏迷送到了魏府。
菘蓝心里一惊,连忙打发其中一个学徒去找白芨沈俞,他自己则赶紧收拾了药箱跟着魏府小厮出了医馆。
傍晚的时候天色阴沉的早,似有风雨欲来的征兆。
晚饭过后,凌子岺去了练功房,白日里她拆卸的一些暗器机关零部件还摊在院子里的石桌上,怕一会儿下雨淋湿了再生锈,就赶着去收拾。
刚收拾完,丫鬟进来通报,说曹管家有事求见。
魏府。
凌子岺匆匆进了魏府内宅,就看到了在廊亭下迎接她的白芨。
“到底怎么回事?”一见面凌子岺就劈头问道。
白芨一边引着凌子岺往后院走,一边叙述道:“午间时候从马上摔下来的,外伤不打紧。就是人一直高热昏厥,菘蓝检查过他的身上,腹部的伤口已经溃烂发炎。”
凌子岺一愣:“怎么会?他那伤都半个多月了,伤口还没长好?”
白芨不知前因后果,只就事论事道:“目前看来是的,菘蓝已经给他清创用了药,但已经一下午了,人还是没有醒来的迹象。我们这才赶紧通知师姐你过来……”
凌子岺微微垂下眼帘,想起昨晚出现在王府的魏沐谦。他什么都没说,却仿佛有满肚子话要说一样。他一直都是个懂事的孩子,要不是被小郡主欺负的狠了,他何至于大半夜跑到自己那儿。
凌子岺有些懊悔,昨晚为何不好好问问他,一味的劝他忍让也不管他愿不愿意,结果把人逼的……还有他那伤,之前凌子岺就发现愈合的有些慢,还以为是年轻人好动不在意,以为皮肉伤时间久了自然就好了,没想到……
晚风慵懒,吹不过卧房重重帘幕。
凌子岺微微垂下眼睫,素手搭在魏沐谦的手腕上,正凝神用内力探脉。
菘蓝和白芨则并肩站在床尾,闯祸的小郡主抱着膝盖坐在圈椅上整个人缩成一团,眼睛红红的明显是哭过了。
魏沐谦发着高热浑身滚烫,意识模糊,直到经脉疼痛乍起,他才从混沌的酸软中反应过来,全身疼痛如潮水蔓延,腹部更是疼的火烧火燎,他忍不住挣扎起来。
凌子岺按习武之人的常用疗伤之法,御真气自腕脉而入,直入天池逆走心经,真气行至心脉时明显感觉到受阻。她强忍着心疼,咬牙狠下心,灌注内力的手掌强行打通了被阻的心脉。
昏迷之中的魏沐谦一下子呛咳出血来,菘蓝赶紧上前递上手帕,吐出来的血里混着黑紫的血块。
清理了经络淤血,魏沐谦的脉搏有力了不少。凌子岺这才离开床榻,到水盆边净了手才坐在桌前写药方,完后交给白芨。
等菘蓝和白芨离开后,房间里安静下来。魏沐谦依旧昏迷着,凌子岺将那小郡主提溜出了房门,才有功夫问她事情的来龙去脉。
“你当时刺伤苡仁用的什么武器?”站在庭院里整了整衣袖,沉着脸严肃的看着站在她对面局促不安的小郡主。
迪丽郡主听到诘问,猛地抬起头,眼睛带着迷茫:“武器?不……是剔骨刀。”当时她被亲的慌乱了,就随手抓了什么,事后才知道那是一把剔骨刀。
剔骨刀?
凌子岺心都要跳出来,目光紧紧盯着小郡主,“你用宰牛羊的剔骨刀伤的他?刀子是新的吗?上面有没有沾染过生肉,宰的牛羊是否是病死的?那上面有没有毒菌你清不清楚?”
小郡主被呛得张大嘴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魏沐谦的伤势一直反复,恐怕问题就是出在这把剔骨刀上。伤口反复溃烂发炎,即便魏沐谦用内力压制住伤势,但毒菌已经随着血液流遍全身经脉,就会发热引起癫痫昏厥,放在普通人身上早就药石无医。
凌子岺气的肝疼,自己这傻徒弟差点儿就死了。可再一看小郡主眼泪汪汪,想哭又忍着不敢哭的模样顿时气就消了一半,便瞪了她一眼,有点没好气地问道:“尊贵的郡主大人,你现在是想让你的魏哥哥活着还是死了?”
迪丽郡主急了,眼泪啪啪的往下掉,一把拽住凌子岺的衣袖,哭求道:“师父,师父,你救救他,我知道错了,我保证以后听话再也不欺负他了。”哭着哭着就要往下跪。
凌子岺冷静下来,又有些好笑,这是不是魏沐谦那臭小子因祸得福呢?
“他现在发着高热,还没有度过危险期,夜里需要有人守夜。我开的药方必须按照三碗水煎成一碗水的药量,早晚各一副。只要人醒过来,七天之内不再发烧,才算度过危险期,否则……”凌子岺一番话说的半真半假。
迪丽郡主乖顺的连连点头保证:“师父放心,我守着魏哥哥,我这七天哪儿也不去,我就给他喂药,照顾他……”
“可是,”凌子岺犹豫:“郡主的性情太活泼,万一……”
“不会的,我保证不惹魏哥哥生气,他说什么我就听什么。师父,你就让我留下来吧,都是因为我,他才变成这样的,求你了师父……”
凌子岺沉吟片刻,迎着小郡主殷殷相求的目光,才勉强点头:“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我可就这一个徒弟,他若有什么……我不会再顾念情面会即刻赶你出府。”
“好好,我知道。”见凌子岺松口,小郡主的脸上才露出一点释然的笑意。
凌子岺叹了口气,将被小郡主攥皱的衣袖抽出来,打趣她道:“既然要照顾你的魏哥哥,还不快去,说不准他现在醒了屋里吐血呢!”
小郡主脸色霎时间就白了,顾不上凌子岺说话揶揄,提着裙摆就朝屋里奔去。凌子岺见她俏皮灵动的背影,不由摇头轻笑。
出了内院,凌子岺看见了魏沐谦的小厮顺子,白芨说之前就是他来医馆报的信。
“尊师父。”顺子恭敬作揖。
凌子岺皱眉:“你会武功?”
顺子坦然道:“一点儿拳脚功夫,强身健体罢了,跟我们爷不能比。”
凌子岺看着他不言语,脸上的神色讳莫如深,半响,才说道:“一会儿你去医馆拿药,这几天府里看紧些,小郡主要是再闹,你知道该怎么做。”
顺子躬身再作揖:“是,尊师父。”
第167章 生米煮成熟饭?
魏府。
天亮,魏沐谦醒来。
一夜高热,浑身皮肉哪儿哪儿都疼,尤其是心脉处更是疼的如百蚁蚀心。他下意识的抬了一下手,才发现手臂酸麻不已,原来竟是被迪丽郡主枕在头下。
动不了,那便不动。
魏沐谦阖上眼睛,凝神运转内力压制紊乱的内息,良久,无甚血色的脸上露出一个放松的笑容,才吐出一口浊气。展开皱起的眉头,睁开眼透过半开的窗棂看了看外面的天色。
小郡主睡得不沉,魏沐谦稍稍一动,她立刻就惊醒了。
“魏哥哥!你醒啦!太好了!你吓死我了!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
魏沐谦被她拥着,两人贴得很近,近的魏沐谦一呼一吸都闻见小郡主身上少女的馨香。眼前的少女因为内疚儿紧紧抱着他,带着体温的眼泪淌进他的脖颈里。
魏沐谦恍惚间觉得自己一定是在做梦,整日在他面前骄纵刁蛮张牙舞爪的小郡主,也会这般体贴暖人心的吗?
“魏哥哥,你感觉怎么样啊?还难受吗?疼不疼?饿不饿?你一定是喝了,等着,我给你倒水……”迪丽郡主小心翼翼的观察魏沐谦的脸色,然后又跑去倒水。
魏沐谦愣神地盯着那张开合的唇,“……”
迪丽郡主端着茶碗喂魏沐谦喝水,可她哪儿干过这伺候人的事儿,眼见魏沐谦被她照顾的呛咳不已,她沮丧的捧着碗,身体微微颤抖,眼眶越来越酸。
小厮顺子敲门,端来了刚熬好的药,又备了漱口的温水和蜜饯。
喝完药的魏沐谦还是虚弱的很,顺子将他身上染血的里衣和床铺都换了下来,又给主子掖好被角才抱着一团脏污出房门。
原本这些染血的衣服和床单是要烧毁丢弃的,府里也不缺这几个银子。可迪丽郡主非要拿走浆洗,顺子拦不住,便索性由着她了。
魏沐谦睡下不足一个时辰就醒了,他在府里逛了一圈,最后在后院的一处偏僻水井旁找到了正在浆洗床单的小郡主。
大约是泡水揉搓的时间太长,郡主的手指手心通红一片,一旁临时搭起的竹竿上晾晒着已经洗好的衣服。
魏沐谦走近了一看,竟是他的里衣和外袍。
“你在干什么?”魏沐谦将蹲在地上的少女拽起来,瞧着她濡湿的衣裙下摆,不禁皱眉:“我府里没有下人了吗?委屈你一个南疆郡主在这里洗衣服?”
迪丽郡主心中酸涩的很,不知该如何开口,只低着头小声嚅喏:“我……我想给魏哥哥洗干净。”
魏沐谦沉默的扫了她一眼,语气有些冷漠:“怎么?郡主当腻了,想当婢女?”
原本以为他如此奚落嘲讽她,她必定银牙一要火冒三丈要跟他算账,却不想小郡主只是默认的点点头,模样居然十分乖巧:“魏哥哥病了,我可以当婢女照顾你。虽然……我做的不好,但我会努力学习怎么做好一个婢女!”
魏沐谦忍不住愣住了,心里倒抽一口气,半响才敷衍一句:“随便你!”语毕,转身就走。
迪丽郡主虽然平时胡闹了些,但说话还是一言九鼎的。
她说要做魏沐谦的婢女,果真就满心满眼的缀在他后面,除了睡觉洗澡如厕,简直是寸步不离。
头两日,魏沐谦是十分不适应的。瞧着眼前的少女忙里忙外,一会儿给他端药盅,一会儿给他拿饭膳。晴时打伞,夜晚盖被。嘘寒问暖,小心翼翼。
后来这几日,仿佛只要魏沐谦一皱眉头,小郡主就紧张的话都说不利索。看书看累了的魏沐谦一抬眼,端详着给他揉腿的纤纤手指,突然伸手一把按住。
“嗯?”迪丽郡主被魏沐谦突然的动作惊到了,目光一触上魏沐谦的,立即低下头耳朵连带着脸颊都涨红了。
到了就寝时间,顺子有事请假了,给魏沐谦换药的工作自然落在了小郡主身上。
其实魏沐谦身上的伤再解毒之后,不到三天就愈合了。只不过之前反复的发炎清创,留下的疤痕看起来有些吓人而已。
“你回去吧,药放着,我自己来就行。”魏沐谦下逐客令。
迪丽郡主捏紧了拳头,固执道:“我给魏哥哥上了药再走。”
“不用。”
“用。”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了半天,终于以魏沐谦妥协让步而结束。只是不知为何,少女裹着药粉的指尖轻触上伤口,那片皮肤便窜起一股带着麻酥酥的小火花。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灯油燃尽,朦胧的月光透窗而入。
那一刻,魏沐谦想到了师父,或许,眼下就有一个法子可解困局……
于是下一个瞬间,魏沐谦做了一个让迪丽郡主有些猝不及防的动作,天旋地转间,她被一双温热的手掌牢牢按在了柔软的衾被上,她还未惊呼出声,滚烫且柔软的唇就落了下来。
魏沐谦的动作算不上温柔,以他的武功修为轻易制住了不断挣扎的小郡主。他没碰过女子,不知道女孩子的衣服层层叠叠这般繁琐,他甚至有些急迫的撕扯掉那些柔韧的锦缎衣料。
接下来发生的就顺理成章了,年轻气盛的小伙子第一次坠入温柔乡,被灭顶的快/意灌满少年人的身体和灵魂,他无法思考,无法控制,只能遵从身体本能的占有,掠夺。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魏沐谦合衣下榻时,时辰已经过了夜半子时。
地上到处散落的是撕裂的衣衫锦缎布料,他坐在床沿边愣怔了片刻,才扭头去打量与他春宵一度的枕边人。
迪丽郡主早已昏睡过去,凌乱长发铺开在寝枕上,从衾被里滑落出来半个雪白的肩头,苍白带着潮红的小脸泪痕纵横交错,微蹙的眉头即便沉睡着也时不时抽噎几下。
魏沐谦弯起嘴角,低下头看着自己外衣微敞的腰腹间,因为动作重新崩开的伤口,心里不知想到了什么,鬼使神差的缓缓伸手去按压那处渗血的皮肉,鲜红的血液瞬间就涌了出来。
魏沐谦自虐一般的折腾伤口,麻木了一般,额上沁出了一层层的冷汗,隐忍不发的闷哼声,在寂静的夜晚尤为可怖。
等他重新躺回床榻上,房间里已经氤氲了一层凉薄的血腥味儿。魏沐谦似乎很享受这个味道,他嗅了嗅,才心满意足的阖上了眼皮。
第168章 魏沐谦的苦肉计
苦肉计还是很有用的,尤其对方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朝晨簇新的阳光,微风吹起窗幔一角,清冷洒满红梅的被窝。小郡主从噩梦中醒来,酸胀的眼睛带着初醒的迷懵。
“啊……啊……!!!!!”
“……”
顺子端着自家爷的洗漱水盆刚一脚踏进内院,就听见了爷房间里传出刺耳震耳的嘶喊声,吓得他手一哆嗦,水盆摔在地上,拔腿就往房间里冲。
“爷……”顺子未喊出口的话在看到房间里的景象时直接傻眼了,连忙用手捂住眼睛扭头就往外走,嘴里磕磕巴巴的说着:“对不起对不起,我什么都没看见,我什么都没看见……”
小郡主气的自己全身的血液都似乎凝固了,大脑停止思考,张着嘴楞在那里,半响都说不出话来。
魏沐谦白着一张脸,双目紧闭,仿佛睡着一般纹丝不动。
“魏苡仁……”小郡主开口,声音带着颤抖。
“……”魏沐谦没有反应。
小郡主一激灵,腾地从床上坐起来,瞪大眼睛,尽是疑惑的伸手推了他一把,被褥下却摸了一手的濡湿。
血,这么这么多血?
“来人!来人啊!……”小郡主也顾不了许多,急忙扯过搭在床沿边的一件外袍裹在身上,一边去探魏沐谦的鼻息一边大声呼喊。
顺子并未走远,听到呼声立刻又往回跑,站在房间门口吭哧吭哧不敢进去,“主子,您有什么吩咐?”
小郡主听见房门外有人搭话,立刻喊道:“你家爷昏迷了,赶紧去医馆叫人。”
顺子一听,不敢耽误,急忙忙跑了。
院外的脚步声渐远,小郡主才吸了吸鼻子,委屈涌出,思绪就像断了线的珍珠,一颗一颗的砸在地板上,没一颗都在提醒她,提醒她昨夜的不堪……
她边哭边弯腰捡起散落在地上的衣物,心里被莫名其妙的憋屈堵的难受,她看了一眼床榻上依旧昏迷着的人,抽噎两声就转身抱着一堆衣物离开了。
半个时辰后,菘蓝给魏沐谦重新处理好伤口,嘱咐他一定要卧床静养两日,否则伤口再感染引起发热,可就麻烦了。
失血过多的魏沐谦说话都有气无力,“谢……谢谢师叔。”
菘蓝淡淡的瞥了他一眼,然后目光转向一边的小厮顺子,道:“看好你家主子。”
顺子脸一红,道:“是。”
待菘蓝走后,魏沐谦的目光在房间里打量一圈,才问顺子:“郡主呢?”
顺子一边换下床榻上脏污的床单床褥,一边回答:“刚才我煎药的时候,看见她在自己房间。”
魏沐谦平静的看着换下来扔在地上的被褥,对顺子吩咐道:“这两日我出门一趟,郡主来了就说我在休养,谁都不见。”
顺子立即道:“可蓝师叔说了要主子静养,不宜走动。”
魏沐谦轻哼一声:“正是需要静养才要出去。”
顺子就低下头不言声了。
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
魏沐谦躲进了沈俞的府邸养伤,菘蓝将魏沐谦的伤情告诉了凌子岺,凌子岺当天就去了沈府。
午后阳光有些暖,沈俞命下人搬了张矮榻在院里。魏沐谦也不客气,乐得享受沈师叔的照顾,斜躺在矮榻上盖着薄毯小睡。
而沈俞则守在一旁,敲敲打打的收拾他那一堆木工活。
凌子岺提着一筐子葡萄进了内院,那是南疆特使一早送到镇北王府的,她不认识是什么品种,只看得粒粒饱满如红宝石,就让曹管家备了两份,一份差人送到了医馆,另一份她带着进了沈府。
沈府比魏府在地理位置上更偏向于幽静些,内院宅子更大,一树一景也更别致心裁。
凌子岺将手上的葡萄交给沈俞,眼神示意先离开,沈俞会意,提着葡萄就离开了内院。她搬了把竹椅悄声坐在矮榻边,盯着午睡的魏沐谦。
即使在睡梦中,他眉头依然微微蹙着,凌子岺看着心疼,忍不住想伸手去抚平他眉头的纹路。
顺子将魏府早上发生的事情跟凌子岺禀报一番,她也没料到事情会这么发展。虽然一开始她的初衷是有意撮合这段姻缘,但也要两人都肯愿意才行。她虽然知道南疆女子一向爽利,但也太……尤其是自己徒弟为此还伤的这么重。
要说不心疼肯定是假的,可咱们这边是一个男孩子,这种事怎么说也是女孩子吃亏,凌子岺又十分窝火,一时竟也不知如何是好。
“师父……”
一声低语,声音虽轻却真真切切地传进凌子岺的耳中,她心里一颤,微微低下头去,竟魏沐谦身上盖得薄毯往上提了提,“伤口还疼吗?”
魏沐谦轻轻摇头。
凌子岺伸出手,轻轻理顺少年被风吹得微乱的碎发,叹了口气:“师父知道,你受委屈了。你这段时间就在你沈师叔府上养着,南疆边境线已经解封,我过两天就安排人送她走。”
魏沐谦抿唇不语。
凌子岺接着道:“这事你不愿意,师父断不会逼你。发生了咱也当没发生,她想要什么补偿,只要她提出来,师父一定尽力替你办到。等过两年,师父再给你找一个温柔安静的书香门第女子为妻,可好?”
魏沐谦有些费力的欲起身,勉力用手肘撑着上身,缓了缓,才对凌子岺说道:“师父,我愿意娶她。”
“你……”凌子岺看到自己徒弟如此隐忍懂事,更加心疼,“苡仁,其实发生这样的事为师也有责任,我第一次见她便知她是渊国与南疆的和亲郡主,只是圣旨未下,没在民间传开已。我见你二人颇有些缘分,你们要是互相喜欢……就想着替你做主,谁知……你可怨师父自作主张?”
魏沐谦沉默良久,才幽幽接道:“师父是为我好,我知道。”
凌子岺一哂:“和亲的对象是镇北王顾北煦,难道你不认为是师父利用你转移危机吗?”
魏沐谦抬起头来,目光如炬地盯着凌子岺:“如果没有我的介入,师父打算如何?”
凌子岺自嘲一笑,缓缓道:“我能如何。这本来就是一个别人设好的局。我知道这件事后问过王爷,他的态度很坚决,恐怕就算南疆郡主顺利嫁到镇北王府,也不会活命太久。顾北煦这些年攘夷平内,守关震匪,上皆闻达诸侯,下触江湖武林,有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之能,又怎么会受制于一个政治联姻的小小和亲郡主?”
第169章 吃葡萄
魏沐谦一愣……他恍然大悟,从小生活在官宦大院,见多了父亲后宅那些姨娘乌糟腌臜争宠夺产的鬼蜮伎俩。他以为,镇北王府也是一样的,他舍不得师父被一群无脑的女人算计,更舍不得师父与别的什么女人共侍一夫,他觉得师父特别好,王爷不配!
可是他猜错了,男人和男人也是不一样的。世间有父亲那种可以娶很多姨娘的男人,也有王爷这种鹣鲽情深的男人。终究……他觉得师父值得最好的。
“师父,我还是想娶她。”魏沐谦一个字一个字的掷地有声。
凌子岺道:“不觉得委屈?”
魏沐谦道:“我是男人,既然做了就该承担。”
凌子岺放柔了神色:“师父问你会不会委屈?你跟我提什么男人责任?”
魏沐谦避开她的目光,低下头,“我……”
凌子岺忽然一笑,少年人的心思还有什么难猜的,抬手压了压他的肩,道:“你想娶,南疆未必会放人?”
魏沐谦讶异:“啊?”
凌子岺笑着摸摸小徒弟的头,道:“放心,师父自有办法。”
“那王爷还会杀她吗?”魏沐谦坐直了身子,俊秀的眉眼竟染上了一丝生气。
凌子岺轻咳了一声,模棱两可说道:“她若嫁给你,你便是她的保命符。她若不嫁你,死生又与你何干?”
魏沐谦一时心中百感交集,他既无法确定迪丽郡主是否真的愿意嫁他,又担心她以后危险重重的结局,一时哑然:“那……我该怎么办?”
凌子岺施施然道:“什么都不要管,专心养伤,不要露面,不要见她,不要回魏府去。一切自有师父。”
魏沐谦点点头。
正事聊完了,沈俞也就端着洗好的葡萄出现了,相较于菘蓝白芨,他这个冒牌师弟在凌子岺面前是最规矩本分的。又因为他不了解凌子岺这个徒弟的过往,自然也就无冤无仇,魏沐谦也乐得跟他亲近。
“师叔。”魏沐谦朝沈俞唤了一声。
沈俞不自然的应了,将手里的葡萄果盘放在矮榻边的小桌几上,才对凌子岺说道:“师姐,我让下人备了酒菜,晚饭就在这儿吃吧?”
凌子岺笑着点头,道:“辛苦你了,对了,派人去喊一下白芨和菘蓝过来一起吧,这个时辰,菘蓝他们应该还在医馆,晚上别让他做饭了。”
“是,”沈俞浅笑着应道:“那我先去安排,就不陪师姐了。”
待沈俞离开,凌子岺才回头,见魏沐谦怔怔地看着她,有些莫名其妙问道:“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啊?”
魏沐谦略有些不自在,轻声道:“我看沈师叔有些怕你。”
凌子岺皱起眉,“什么意思?”
魏沐谦摸了摸鼻子,说道:“他跟你说话,都不敢看师父你的眼睛。”
“就这个?”凌子岺笑了笑,捻起一颗葡萄,剥了皮塞到小徒弟嘴里,道:“难道你不怕我?小崽子胡说八道,我会他们师姐,害怕才是正常的。”
魏沐谦嘴里含着葡萄,小声嘟囔:“师父生气的时候,当然怕。可是师父对我好的时候,骂我我也开心。”
凌子岺正剥葡萄的手指一顿,过了片刻才懒洋洋的应了一声,叹道:“唉……孩子长大了,说话都挑戳心窝子的话说。你要真嘴巴这么甜,师父就不用操心你讨媳妇呦!”
魏沐谦张嘴接过师父剥好的葡萄,又补了一句:“我说的是实话。”
“行啦!吃还堵不住你的嘴!”凌子岺截口打断他。
魏沐谦被喂了一嘴葡萄,嘴巴鼓鼓的瞪圆了眼睛像个小仓鼠,惹得凌子岺伸手拍了他小脑袋一巴掌,训他:“多大人了,还玩!”
魏沐谦笑眯眯含糊道:“甜。”
废话!南疆特供上来的御品葡萄,能不甜吗?
过了一会儿,沈府的下人领着顺子进了内院,正在吃葡萄的魏沐谦略一迟疑,皱眉问他:“不是让你守在府里,怎么过来了?”
顺子抿唇,朝魏沐谦和凌子岺分别行了礼,才说道:“爷,郡主在府里闹得厉害,小的实在是……实在是劝不住,才来讨教爷如何是好?”
凌子岺一双潋滟桃花眼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问道:“你来的时候没看看身后,有没有跟了尾巴?”
顺子立即回道:“尊师父放心,小的一向办事稳妥,郡主此刻正在房里昏睡着。”
“你把她打晕了?”魏沐谦腾地从矮榻上起来,直直的看着他。
顺子不紧不慢回道:“爷放心,只是一般的安神香。郡主千金之躯,就是借小的十个胆子,小的也不敢动粗啊!”
凌子岺微笑的点点头:“你倒是会办事。”
顺子道:“小的一切但凭爷吩咐。”
魏沐谦小心翼翼瞥了师父一眼,陡然从心里升起一丝恐慌。迪丽郡主年龄太小不知深浅,他怕师父厌恶了她,万一再……不禁紧张起来,小声央求道:“师父……”
凌子岺轻笑一声,朝顺子吩咐道:“你先回去。郡主想怎么闹由着她,你们也别拦。只一条,不准她出府,需要人手就去镇北王府跟曹管家说。至于你们爷……他在沈府的消息要是泄露出去,唯你弑问。”
闻言顺子脸色几不可查地一黯,后退半步,忙道:“是,小的记下了。”
刚刚那么片刻,魏沐谦瞧着凌子岺看顺子离去背影的眼神,竟像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他心里明白,可又忍不住开口问道:“师父,可是觉得顺子这人有问题?”
凌子岺眼色沉沉地望向他,半响才意味不明的问他:“他是你的人,你可看出什么不妥?”
魏沐谦当即愣了一下,轻轻摇头。
凌子岺道:“就是因为看不出什么不妥才是真正的不妥。”
魏沐谦皱紧眉头,更疑惑。
只听凌子岺慢慢说道:“会武功,知礼数,进退有度,不卑不亢,这么年轻又优秀的下人可不多见。卖身契上写的是家道清贫,眼里却无一丝烟火贪欲,你再看他背后那副骨相清隽,倒像是哪个江湖名门正派里养出来的弟子。”
魏沐谦脸色变了又变,只怔怔地听着。
凌子岺摇摇头,捻了一颗葡萄放进嘴里,细嚼慢咽,道:“是福不是祸……”
魏沐谦急了,“师父!关于王府的事我从未跟任何人提过。”
凌子岺笑了笑,将落在魏沐谦肩头的一片树叶轻轻拂下去,才缓缓道:“师父要是连你都护不住,也就不必……”
第170章 白芨失踪
沈俞在府上备下了一桌饭菜,派去医馆请菘蓝白芨的下人没多久就一个人回来,带来菘蓝公子的口信,说白芨公子今早出城去接药材货,现在日沉西山还未回来,菘蓝公子在医馆等着着急,就先不过府来了。
沈俞心里一沉,白芨性格虽大大咧咧,但办事还是稳妥的。只是出城接应药材,就算路上贪玩了些,也断不会在城门都落锁了还不回来。
这时沈俞心里突然想起了什么似得,朝那下人吩咐道:“你将饭菜分装两份趁热给菘蓝公子送过去,跟他说一声,就说师姐在沈府。”
下人应了一声,便去拿食盒了。
沈俞越想越忧心,抬腿出了饭厅,直接去后院子找凌子岺去了。
结果可想而知,这顿饭没吃成。
凌子岺一听说白芨失踪了,哪儿还顾得上旁的,吩咐沈俞好好看住魏沐谦,就急匆匆的施展轻功从后院墙头飞走,连大门都省了。
夜色完全暗下来,医馆是这条街唯一亮着灯还大门敞开的店铺。
菘蓝站在门口不时的朝街道一头张望,借着月光,看清远远飞来的白色纤薄身影,立刻往前迎了几步,“师姐……”
凌子岺抓住菘蓝的手,道:“我都知道了,走,跟我出城。”
禹城施行宵禁,戌时一到,城门立即关闭落锁。
凌子岺拿着镇北王府的令牌带着菘蓝出了城,一路朝胡杨林方向而去,跟上次一样,白芨这次取货的地方来回都走胡杨林这条道。
天已经完全黑透,两人一前一后在半空飞来飞去寻了快两个时辰,一个人影都没看见。落地后,凌子岺提议重新在地面搜寻一遍,意在找找看能不能找到马车车辙或打斗的其它痕迹。
一场急雨来临,雷声闪电过后,雨点霎时间就连成了线,仿若珠帘,高空坠下直直砸在两人身上。凌子岺拉着菘蓝的手腕朝前奔跑,寻了一处低矮的土地庙前暂时避雨。
雨越下越大,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菘蓝脸色十分难看,眼睛紧紧盯着雨幕,地上的水汇聚成水洼,就算雨停了,他们也再难找到什么痕迹。
凌子岺也心中着急,问了菘蓝一些问题,比如进货的药材商是否是熟人,有没有什么过节?或者医馆这些日子有没有得罪什么难缠的顾客,有没有什么同行竞争对手故意刁难?
菘蓝摇头,有安王府特意关照过的医馆,哪个敢上门来为难。
雨势渐渐停了,夜空重新升起淡黄色朦胧弯月,树林的叶子灌木被雨水冲刷的明亮崭新。凌子岺和菘蓝鞋裤膝盖以下的衣袍下摆全湿透,走在水洼烂泥遍布的胡杨林,只专心寻找有可能的蛛丝马迹。
“师姐,你说白芨会不会出什么事啊?他从来不会这么一声不响的就……”菘蓝声线颤抖,哽咽的都快要哭出来。
“别乱想,”凌子岺伸手轻轻拍了拍菘蓝后背,“白芨的功夫不弱,就算碰上危险,也会想办法留下线索,等我们去救他的。我们在仔细找找……”
菘蓝点点头,瞧着身旁这个被撒了一身月辉星光的师姐,望着那双幽邃似谭的眼里亮着一片柔和细碎的光,心里登时踏实了不少。
但是这一次,好运气再也没有光顾他们,直到鸡鸣不已,天光大亮,两人还是一无所获。白芨和那辆运输药材的马车就像凭空消失了,一点儿痕迹都没留下。
凌子岺和菘蓝不得不一身疲惫的回到禹城,菘蓝回了医馆,凌子岺则一刻不停回了镇北王府,将府里的护卫都派了出去找人。
曹管家奉王妃令,前往禹城县丞郭志杰处,令其悬榜重聘,派城中兵卫协助镇北王府出城搜寻找人。
整整三日,半数的禹城兵力派出去,白芨仍旧是寻无所踪,杳无音信。
凌子岺在府里等了三天,绝望的想,哪怕来个绑架信也好,至少让她知道人还活着。她不敢去见菘蓝,她怕看见菘蓝伤心欲绝的样子会受不了。
可她想错了,她没去找菘蓝,菘蓝倒是找上了王府。
“师姐,把人都撤回来吧,别找了。”菘蓝说这话时的语气平缓无波,冷静的简直算得上薄情寡义,要不是凌子岺对他的了解,险些被他眼底的决意糊弄过去。
“菘蓝……”
“师姐,我没事。”菘蓝语气轻柔的说道:“我和白芨早在第一天追随师姐时,就预想过会有这一天。我相信,只要白芨还活着,他一定会回来找我。要是……也没关系,叹不过几十年光阴,我等他回人间,他在奈何桥边等我,左右谁都不亏。”
所有的温柔变成了绝情和释然,做不到与你同生共死,因为他首先是师弟,他有责任义务守护在师姐身边。他对白芨心有愧疚却又义无反顾,杀手的职业生涯从一开始就注定了血与泪共存。他们偷了两年的人间岁月静好,也到了该梦醒的时候了。
菘蓝眼中的破碎远比凌子岺想象的更加严重,至少在这件事发生以前,她一直觉得他们是兄弟,是知己,可此时此刻,菘蓝却用最平淡的语气将她千刀万剐。
上穷碧落下黄泉,相见时难别亦难!
凌子岺心中很是动容,她走上前张开双臂将脊背紧绷的菘蓝紧紧抱住,红着眼睛柔声道:“要是难受就哭出来,师姐在……”
菘蓝默默摇头,只咬着牙关,垂在身侧的手却越攥越紧。
须臾,菘蓝侧身想将师姐推开,凌子岺却不放手,一只手紧箍着他的腰,另一只手轻抚着他的背,直到揽着自己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
菘蓝没哭,凌子岺倒是先哭了。
菘蓝和白芨曾共同发誓,此生竭尽一切报答师姐教养传授武艺之恩,忠于守护,不离不弃,誓死追随。
他知道师姐这个人一向要强,前半生一直都在地狱般的痛苦里挣扎煎熬,曾重伤加身日夜煎熬,怕惹白芨和自己担忧,却吭也不吭一声,在他们面前从未掉过一滴眼泪。
只是这一次,师姐哭了,若不是疼的狠了……
“师姐,菘蓝只剩下你了。”菘蓝幽幽轻叹一声,嗓音空灵的没有一丝生气。
第171章 师徒间的将计就计
白芨失踪,活不久人,死不见……
禹城仿佛因为一个人的离开而提前进入寒冬,明明是秋风凉爽的舒适,凌子岺却觉得吸进肺里的是凛冬的冰渣,顺着血液融进骨肉,凝结成寒冰。
加上出城那一晚,又加上连着两晚,凌子岺都没顾得及针灸。菘蓝为白芨的事情心焦如麻,就算人再平静也是精神时而恍惚。
王府的巫医将王妃堵在了后宅寝房门口,丫鬟婢女加上管家跪了一地,求她接受巫医施针。
凌子岺心里清楚,不是他们这些下人多爱戴多关心她这个主子,而是她一旦有什么闪失,王爷会让他们所有人陪葬。
罢了,跟他们置什么气!
眼下除了再继续派人扩大范围搜寻白芨,凌子岺还有一件紧要的事情没做。
沈府。
小郡主从最初的哭闹不休到现在的沉默不言,也不过才过了短短的几天时间。
那件事之后魏沐谦就不知躲去了哪里,连一个解释都没有给她。他身边的小厮一问三不知,防她却防的铁桶一般,油盐不进。
小郡主又是一个激烈认死理的性子,惊慌,无措,委屈,羞恼,她恨不得活剐了那个登徒子。
可是她见不到人,一腔怒火也就无处发泄,夜里辗转难眠又忍不住担心起他的伤势来。又过了两日,她彻底冷静了下来,心里又升起了将她尽数淹没的绝望。
难道魏哥哥是后悔了?不想负责任了?那她怎么办?她……
既然不喜欢她,为什么要招惹她!不喜欢她,为什么允许她留在身边照顾有加!明知道……明知道她是和亲的郡主,为什么还对她做这种事!不想负责就说出来,难不成她堂堂南疆郡主还会赖着他不成!
从日升到日落,小郡主固执的坐在魏沐谦的房间门口台阶上,她要等一个解释,亦要等一个答案。
凌子岺到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晚了。
小郡主头也没抬就知道来人是谁,魏哥哥师父身上独有的冷香味道,好辨认的很。
“夜晚薄凉,郡主可要保重身体。”凌子岺苍白的脸上挂着一抹清冷的温柔。
迪丽郡主没有抬头,只愣愣地盯着自己的鞋尖,喉咙发紧的问道:“魏哥哥他人呢?……”
凌子岺不答,瞥了一眼低头发呆的小郡主,道:“渊国的边境线已经解封,郡主早些回去休息吧,明天一早会有马车送郡主回南疆。还望郡主……将这些日子在魏府的经历全部忘了,放我徒弟一条生路。”
小郡主猛地抬起头,声线颤颤巍巍,“生路?谁给的生路?为什么要我放?他在哪儿?他自己为什么不来见我!”
面对质问,凌子岺没作出什么反应,只淡淡叙述道:“郡主怕是见不到他了。”
“为什么?!”
“他对郡主大不敬,做下这等令两国蒙羞之事,就算不判立即杀头,此生恐怕也休想走出死牢一步。”凌子岺看着小郡主发白的小脸,一挑眉,“何况是……他身上的伤又严重了,牢狱不比府邸,恐怕伤重后缺医少药也撑不了多久。可惜了,我就这么一个徒弟……”
“不要!魏哥哥不能坐牢。师父你救救他,求你了……”
“怎么救?郡主你当小孩子过家家吗?他当爹,你当娘,游戏结束还是好朋友?呵呵……你是即将和亲的郡主,敢公然逃出南疆给王爷带绿帽子,你觉得渊国王爷为了面子,会放过你们两个吗?”
“我……我我……”迪丽郡主眉眼带着畏惧,忽然抓住了凌子岺的衣袖,“师父,我……我想……我要见魏哥哥一面,我有话跟他说。”
凌子岺肃了面容:“他不想见你。他说……今生不复相见,换来世不再相欠,愿郡主往后一切安好。”
闻言迪丽郡主沉了气息,停了片刻,才落下泪来,低低地抿唇呜咽。
凌子岺这棒打鸳鸯的还是头回做恶人,没办法,这事要是不铺垫好,将来这小郡主脑袋再转过弯来,只怕此事就永远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如此良辰如此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郡主要是没什么话需要我转达苡仁,恕我就先告辞了,明日一早马车会在魏府大门外等,郡主保重!”语毕,凌子岺也不看她,径自转身就朝夜幕深处走去。
身后传来小郡主急急带着哭腔的一声:“明天我一定要见到魏哥哥,否则我绝不走!”
离开魏府后,凌子岺就直接去了沈府。
有些事情还是要跟魏沐谦提前串好词,省的明天谢幕演出再塌房了不是。谁叫徒弟看上的不是一般普通女子,想娶南疆郡主可不是多拿点彩礼这么简单的。
沈府。
房间里的魏沐谦跪的太久,膝盖一片酸疼,连带着小腿脚尖有些麻木了。可是师父没回来,他自然是不敢起。
“受不住了?”
凌子岺的声音骤然在门外响起,魏沐谦一惊,瑟缩了一下:“弟子不敢。”
虽然事出有因,但看着自己的徒弟实打实的跪出一头薄汗,凌子岺到底还是有些心疼,便走到他面前站定,开门见山问道:“苡仁,你可是真心想娶那位小郡主?”
魏沐谦心里忐忑不安,却是老老实实低头承认:“是。”
凌子岺顿了顿,道:“既如此,你少不得要吃些苦头。那小郡主也是个倔强不开窍的,你们的事若是不逼她一下,只怕夜长梦多……”
魏沐谦轻轻点头,忽然伏低叩首:“一切但凭师父做主!”
凌子岺暗叹,她如何不明魏沐谦心中所想,也不点破,只温声道:“起来吧!”
魏沐谦咬咬牙,跪了太久的膝盖已经麻木使不上力,勉强站起来,又一个趔趄跪了回去。惨遭蹂躏的膝盖重重磕在地上,那疼的十分酸爽。
“明日一早,我会派县丞衙役羁押你去魏府见郡主。至于怎么说,你心里清楚。成败在此一举,之后你就在禹城静候消息即可。”
“师父,她可曾说了什么?”
“没有。但为师看的出来,她还是在意你这条命的。南疆姑娘一向耿直,说话做事不会弯弯绕,你也最好简单明了的表述清楚。别到时候咬文拽字的反而弄巧成拙。”
“是,师父,我记下了。”魏沐谦乖巧的应道。
第172章 不悔
凌子岺神色复杂的看了魏沐谦一眼,轻轻合了一下眼皮,缓缓伸手揉了揉眉心,有些疲倦的靠坐在圈椅上。
这几日殚尽竭虑为着白芨菘蓝的事,她已经有些心神俱疲。如今又忙着解决魏沐谦和南疆郡主的事,大意不得,南疆和渊国牵一发而动全身,要是一旦处理不好,她自己的徒弟她有把握保得住,就怕那貌美如花的小郡主命不久矣喽!
想到这儿,凌子岺复又睁开眼,定着目光带有几分深意的望向魏沐谦。房间烛光昏暗,少年的脸上棱角已初见分明的轮廓,俊朗明俏,尤其是那双同顾赫言几分相似的眉眼,细长蕴藏着黑白分明锐利的锋芒,宛如幽暗深邃的黑曜石。
凌子岺看的痴了,缓缓抬起手抚过少年人肌肤细致如美瓷的脸颊。魏沐谦被她一双眼睛看的有些心里发慌,师父上一次用这样的眼神看他,还是初次见面拜师时,她摸着他的发顶说:君不负我,我不负君。
那时魏沐谦是尚不清楚这句话的深意,只以为是拜师的客套官方话。如今再细细揣摩起来,师父这句话分明是透过他,对另外一个人说的。
那么这个人是谁?一切都是猜测!
刺痛来的猝不及防,魏沐谦疼的颤抖了一下。凌子岺的指尖如刃在魏沐谦脸上留下了一条狭长的口子,血珠沁出来,趁着白皙的肌肤陡然添了一抹诡色。
凌子岺凝目注视他半响,才说道:“不要上药,明天就顶着这张脸去见郡主。”
魏沐谦站在原地,看着师父走了。
屋外月色惨淡,冷寂的夜色被一片黑魆魆无情吞噬,只留下一片翻飞的衣袍下摆。魏沐谦无声的笑了,脸上的血珠凝成细线流淌下来,隐去了徒留悲意的笑容。
凌子岺回到府里也不安生,那巫医跟个鬼魅一般悄没声儿的等在内院门口,就等着给王妃针灸。
凌子岺知道逃不过,索性也就随他去,反正一个月的期限也剩不了几天了,再忍忍就过了。
“王妃,接下来这几日才是最关键的,余毒清了大半,需要每日调息静养,不可妄动内力,否则必受反噬之苦。”巫医一边收拾药箱一边低声嘱咐。
凌子岺实在没力气搭理他,只闷闷嗯了一声便阖上了眼睛。
翌日一早,沈府就有下人敲开了魏沐谦的房门,送进来早餐和一套囚犯旧衣。
魏沐谦一夜未眠,膝盖昨日跪的淤青隐匿在宽大的囚衣下,每走一步都钝疼的厉害。
沈俞不明所以,只知道这是首领的安排,不该他问的他自然缄默其口。只是瞧见魏苡仁这般虚弱狼狈,不忍再看,只吩咐下人送他出去。
外面早有一队府兵衙役等候,为首的两个衙役带着手脚镣铐迎上来,给魏沐谦一一带上,这才推着他上了马车。
到了魏府门口,衙役们闯进府里,将前院围的水泄不通。魏沐谦被押进来前厅,没多久,小郡主就被府里下人带着神色匆匆赶来。
几日不见,两人都消瘦不少。
衙役贴心的将厅门给他们关上,给两个人留了一个独立的空间。
“对不起……”望着她那双黯淡哭肿的双眼,魏沐谦苦涩的嘴角微弯,眼底泛上一片苍凉的孤寂,“师父说你想见我,恭喜……你要回南疆了。”
迪丽郡主泫然欲泣,紧抿着唇忽然大步走上前,语带哽咽地问道:“他们对你用刑了?”
魏沐谦缓缓抬手,镣铐哗啦作响,限制了他的动作,使得他原本想伸手摸一下眼前人的动作戛然而止,摇摇头:“有师父关照过,他们总会留些情面。”
“你师父究竟什么人?”迪丽郡主抬头看着他,“他不是单单开医馆的,有钱能买通狱卒,却不能让狱卒护送你回家?”
魏沐谦哑然半晌,道:“她是……镇北王妃。”
迪丽郡主张张嘴,没说出话来。
魏沐谦脸上露出一个苦涩的浅笑,“南疆与渊国和亲这事,圣旨未下,我和师父都是不知情的。直到你出现,因为边境线封锁,师父把你安排在我府里,本意是照顾你些时日,等边境线解封了,就派人送你回去。”
“那晚……是我昏了头,情不自禁才犯下如此大错,所以什么后果我都承担……”
迪丽郡主心头一震,秀丽的脸庞透出狠厉,毛骨悚然的看着他,“你们师徒设计我?”只是怕她和亲过来与他师父争宠。
“你可以恨我,但整件事与我师父无关。”魏沐谦闭了闭眼,轻飘飘地说道:“我师父武功卓绝,天下无双。她与王爷伉俪情深,不分彼此。王爷从未将和亲这件事说与她,是因为打从一开始,王爷就没想过让你活。你不了解他们,在王爷眼中,我师父就是唯一的行事法则,何人胆敢伤她,必要付出粉身碎骨的代价!”
镇北王是什么人!恐怕连南疆三岁小儿都知道,即便是死上一个和亲郡主又怎样?普天之下谁敢与他争锋。
粉身碎骨的代价!
迪丽郡主默默念着这句话,心脏阵阵抽疼起来。难怪表哥不怎么乐意这场联姻,她还天真的以为表哥是舍不得她远嫁。原来这是一条有去无回的不归路。
“那你为何告诉我这些……”迪丽郡主往后退了一步,哭笑不得的看着他,“是可怜我?还是……”
“我喜欢你。”魏沐谦淡淡地说道。
迪丽郡主泪眼朦胧,怔在原地。
“因为我喜欢你,我想娶你,想跟你一辈子在一起。陪你看人间的日升日落,给你做一日三餐,陪你闯荡江湖。虽然有时候,你会惹我生气,可不妨碍你喜欢你,对你做作的,皆是出自本心,这辈子……能如此活一回,我不悔!”
闻言迪丽郡主简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眼泪啪啪的扑进了魏沐谦的怀里。
魏沐谦揽着怀里哭的不断抽噎的人,小心翼翼地摸索着她的面容,擦去她的泪水,轻轻叹息一声:“丫头,哭什么!回去了就好好的,把我当做一场梦,就忘了吧!”
闻言迪丽郡主遽然推开魏沐谦,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他,“你休想!……”
第173章 小郡主回南疆
门外高喝一声:“时辰到了。”
紧接着前厅的门被从外面野蛮推开,两个衙役不由分说上前,粗暴的一左一右拉扯着魏沐谦的胳膊就往外拖。
“魏哥哥!”
迪丽郡主看着魏沐谦被他们拽的一个趔趄,似乎是触到了什么伤处,魏沐谦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变得煞白,实在忍不住才闷咳一声,死死咬住的嘴唇陡然汩出丝丝血迹。
魏沐谦定了定神,扭头看了追出来的迪丽郡主一眼,好像想挤出一抹笑容,却不知怎的,眼梢眉角都是温柔的悲伤。
“保重!”
车马辘辘,随着衙役的踏踏脚步声远去。
迪丽郡主瘫坐在府门口的地上,哭成了一个泪人。
不远处,凌子岺负手慢慢从街道踱步过来,悄悄叹了口气,站定在小郡主的面前。
“郡主,该出发了。”凌子岺出言提醒。
正哭的难以自抑的小郡主猛地一抬头,瞪着凌子岺,苦大仇深大声道:“骗子!你是个骗子!”
凌子岺噎半响,沉默了半天,才淡淡说道:“我救过你表哥的命,他为什么没将王爷已娶王妃的事实告诉你,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吗?渊国皇帝逼着你表哥挑选和亲郡主,条件是渊国拥兵支持他做新的南疆王。你们库尔勒族虽然强大,但打不过另外两族阿克苏阿图什的联手。所以为了你表哥的统一大业,牺牲你一个小小郡主不算什么!”
迪丽郡主没有再吭声,只有呼哧呼哧的喘气声。
凌子岺接着道:“你也不必如此生气。据我所知,渊国的安王已经准备上书奏请,迎你入安王府了。他也是王爷身份,不算辱没了南疆。但有一点,安王一向自诩风流倜傥,他京城的王府已经有一个正妃一个侧妃还有三个妾室,只是不知道郡主你能接受的了吗?”
小郡主已经在气的浑身发抖了,要不是打不过眼前这个可恶的人……
“马车在哪儿?”迪丽郡主站起来恶狠狠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痕,朝凌子岺喊道:“我要回南疆!”
凌子岺点点头,抬手朝街角一指,笑道:“车夫是王府的护卫,他会亲自送郡主去南疆。只是那护卫武功尚佳,还请郡主收敛些脾性,可别惹了他。”
收敛脾性!
她堂堂一个南疆郡主被人耍的团团转,还要什么脾性!她现在恨不得冲回南疆拿马鞭子抽人!
“你!把你徒弟看好了,可别叫他轻易死了!等我回了南疆,一定救他出来!”
“没事,我徒弟骨头硬,冒犯了郡主吃些苦头也是应该的。”
小郡主欲言又止地看着凌子岺,后者一派事不关己的态度,最终牙一咬狠心转头朝马车奔去。
那马车一动车轮滚滚消失在街角,凌子岺凭空打了个响指,立即有几名王府护卫悄无声息的跟上马车而去。
魏府的下人出门来迎凌子岺,恭敬行礼:“尊师父,少爷有请。”
出了街口,魏沐谦就将县衙的衙役打发走了。自己一个人从魏府后门悄悄溜进去,换下那一身白色囚服,洗了澡换了干净衣服,正靠在矮榻上让顺子给他上药。
“你倒是够狠心,小郡主在外面哭的跟死了夫君一样,你却在这里躺着装大爷……”凌子岺一进门就拿话呛魏沐谦。
魏沐谦摆摆手,让顺子先退下。
“师父……”魏沐谦看着凌子岺脸色不悦,连忙从矮榻上起来,谁知动作起猛了,膝盖的伤刚上了药正火辣辣疼着,一个前扑差点摔趴下。
凌子岺一只手臂捞住他,垂下眼说道:“演的这么好,以前没少勾搭过小姑娘吧?”
魏沐谦脸上一红,“看……看的话本。”
凌子岺来了兴致,歪头问道:“什么话本?言情的还是纯情的?有没有插图?空了拿给师父也看看。”
魏沐谦的脸红的更厉害了,“师父~……你又逗我!”
凌子岺将魏沐谦按到矮榻上,收起调侃的语气,正色道:“师父看的出来,小郡主是真被你迷住了。你不管怎样,既然跟为师承诺了娶她,以后就要好好对人家,知道吗?”
魏沐谦低头一瞬又抬起来:“我记住了,师父。”
凌子岺颔首:“嗯,这几日你先待在府里养伤,没事不要去医馆烦扰你菘蓝师叔。”
“师父,白芨师叔还没有消息吗?”
凌子岺摇摇头,“行了,你好好待着吧,师父走啦!”
镇北王府。
曹管家像一只热锅上的蚂蚁,在大门口的青石板路面上来回走动,眼睛时不时的往街道尽头看一眼,好似在等什么人。
街道尽头一抹月白出现,曹管家眼睛一亮,立刻小跑着上前俯身行礼:“王妃,府里派出去的人回来一个重伤的,正在巫医院里救治……”
凌子岺眉头一皱,撇下曹管家就直接奔进府里了。
回来的青年满身血污,凌子岺一靠近就看见巫医朝她轻轻摇头,意思再明显不过,此人救不活了。
“别动。”凌子岺按住青年欲起身行礼的姿势,见他疼的厉害,忙运气抵在他的胸口,触手冰凉,眼前之人已经到了五脏衰竭的地步。
青年强忍着剧痛从衣襟里拿出一物,颤颤巍巍的呈送到王妃面前,哑声道:“黑……黑巫教。”
凌子岺一怔,将那被鲜血染红的荷包配饰抓到手里,定睛一看,是白芨的随身之物。忙追问道:“你见到我师弟了?”
青年缓缓点头:“黑巫教把他……他被关在……在……义庄……”话说到一半忽然吐出一口血,浑身一颤,艰难道:“……义……”
青年卸了力,眼里的光点涣散,缓缓闭上了眼皮。
义庄?黑巫教?
“来人!”凌子岺朝门外大声道,待曹管家进来,忙吩咐道:“传令下去,立即派出府里所有兵卫,搜寻禹城外方圆百里所有义庄,快去!”
曹管家应了一声,赶紧着手安排去了。
眼见王妃也是忽然站起来,发号施令完一撩衣袍也是迈步正要走,巫医连忙拦住,踌躇提醒道:“王妃的身体不可过多消耗内力……”
凌子岺一个眼刀飞过去:“本王妃的事你也敢多嘴!”
说完就走了。
巫医心里默默祈祷:王爷大人,您什么时候回来啊?
第174章 渊国大捷
时至寒露,气霜风凉。
用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渊国的军队就横扫了大半个南疆草原。
阿克苏阿图什两个部落联盟加起来与渊国二十万大军对峙疆渊边境线,历时二十二天,马革裹尸,白骨露野,阿克苏阿图什精锐折损殆尽,两个皇子,一个被乱箭穿心,一个仓皇而逃从马背上摔下一命呜呼。
至此,南疆半壁江山陷落,经历血的洗礼,这个命运多舛的游牧民族终于完成了统一大业。渊国撤兵边境线修整兵马,等待与库尔勒部族王子正式交接。
入夜。
顾北煦步入监军统帅营帐时,安星喆正倚在那张梨木矮榻上,铠甲尽除,裸着半边臂膀正在侧首低头缠纱布。
“怎么伤了?”顾北煦几步上前,按着他的肩膀就要查看。
安星喆也不躲让,抬了眼笑眯眯看着顾北煦,道:“倒霉呗我,都打完了清理战场被流箭擦了。阿煦你快看看,可疼了……”
顾北煦不自觉便锁了眉头,一边拆安星喆包的实在辣眼睛的纱布,一边问道:“怎么不叫军医来帮你?”
安星喆眉头一挑,“算了吧!外面伤员太多,我这点儿小伤就别矫情了。再说不是还有阿煦你的么,你帮我看着就行了。”
看他受伤了说话也每个正形,顾北煦无语,手上报复似的稍一用力,立刻疼的某人龇牙咧嘴,“啊……阿煦,好阿煦,你轻点!我可不是你家那魔煞星,她忍痛的本事可是一流……”
顾北煦顺着他这话的意思一想,顿时就皱眉:“这事还值得炫耀?”
安星喆就讪讪闭嘴了。
纱布揭开,箭矢擦过肩膀,留下一条巴掌长的口子,血已经止住,就是安星喆不怎么会上药,金疮药洒的到处都是。
顾北煦摇摇头,取了新的纱布,金疮药,过去帮他重新处理伤口。
安星喆皱了皱鼻子,忽然噙着满脸笑意,另拣了个话头:“阿煦,我看你那儿新打了一柄软剑,是送给魔煞星的吧?”
顾北煦白了他一眼,道:“乱喊什么,岺儿没名字的吗?”
安星喆小声嘟囔:“那我叫岺儿,你也不能答应啊!”
“你敢!”顾北煦瞪眼威胁:“敢叫一声,把你牙掰了!”
安星喆立即笑着投降:“不敢不敢,借我十个胆子小可也不敢。欸,阿煦,这打完仗了你是不是该回禹城看看了?”
顾北煦道:“老安,你真觉得我们打完了吗?”
“打完了呀,阿克苏阿图什的两位王子都……”安星喆遽然怔怔看着顾北煦的脸,压低了声音道:“阿煦你该不是想……”
顾北煦道:“我问的是黑巫教,咱们和他们部族交战了这么多天,有见过什么黑巫教出现吗?”
安星喆一脸苦色:“可咱们谁也没见过黑巫教啊!总不能五毒教那么一说,我们就帮着他满草原找仇敌吧?别是五毒教再利用我们替他铲除异己……”
“空穴不来风,若是大意,那就前功尽弃,南疆的暗处势力拔不出来,始终是渊国的隐患。”顾北煦手上已经包扎好伤口,收拾了药瓶纱布,去水盆边洗手去了。
安星喆看了一眼确实比他包扎专业的手法,边往身上套衣衫边说道:“阿煦说的有道理,那你打算怎么找出这股暗处的势力?”
顾北煦擦干净手上的水珠,沉吟道:“正如你所说,咱们在边境这么多年,一直都知道五毒教,却从未听说过黑巫教。历来江湖门派不敢掺和朝堂之事,尤其是两国邦交。要是南疆真的有部族与五毒教的叛支勾结一起,一旦发现,必须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安星喆一怔,沉默了片刻,道:“欸?阿煦,我们是没见什么黑巫教,可有人认识啊!要是……五毒教主能帮我们,此事不就容易多了。”
顾北煦轻轻的笑了笑,“老安,你难道忘了不久前凤鸣山叛乱一事了?坤森那个人性格阴晴不定,他的教主之位又是虐杀了上一任老教主才上位的,只凭一身狠戾莫测的武功镇压教众,又不善于管理,恐怕早就难以服众。他那个人单打独斗还行,没有领导筹谋之能,五毒教在他手中如同一盘散沙……再说,五毒教当初是被中原武林盟赶出去的,军队与邪教一旦接触,会被朝堂玩弄权术者拿捏把柄,与我们之后行事就相当被动。”
安星喆“嗯”了一声,点点头:“是啊,我这跟魔煞星呆久了,都传染上些江湖习气,看那坤森教主对凌子岺说话态度和和气气的,便忘了五毒教是邪教这回事了。”
顾北煦无声的笑了笑,走到桌几前倒了一杯茶,自顾抿了一口:“老安,你觉得你了解凌子岺这个人吗?”
安星喆还是第一次从顾北煦嘴里听见凌子岺的全名,暗暗抽了一口气,目光复杂的看向他,犹豫道:“虽然没有阿煦你与她朝夕相处了解的全面,但也不至于太偏离。阿煦你为何突然这么问?”
顾北煦脸上慢慢露出一个笑容,打量着手里的茶杯,缓缓说道:“我们所看到的,正是她想让我们看到的。如果时间能让我们早认识她几年,恐怕我们见到的未必就是现在她这个样子。”
安星喆冷静下来,脸上的表情变了几变,半响才问道:“阿煦的意思,她早知道黑巫教的事,或者五毒教,不对,是上一任老教主与她的暗杀组织早有往来,我可以这么猜测吗?”
顾北煦不置可否:“我也不知道。岺儿从前的事她不提,我们根本查不到。”
安星喆点点头表示赞同:“说到这儿,我就不得不佩服魔煞星的本事,她能将一个千人的暗杀组织经营了十年之久,帮着小皇帝稳固政权,监视朝臣,肃清党羽。而我们在京城的暗探这些年居然查不到任何线索。阿煦你说,她这本事是不是也太逆天了些?”
顾北煦眯起眼睛:“幸好……”
“幸好阿煦你娶了她,”安星喆斜了顾北煦一眼,截口打断说道:“否则啊,等小皇帝用她对付你我的时候,恐怕我们才是真的遇到对手了……”
第175章 蒯与衍,凌云!
顾北煦微笑起来,摇了摇头,打断他道:“岺儿并非你猜忌的那般是非不分。她心中有大义,这些年能帮着皇帝做那些见不得人的手段,无非是情之所困。我遇见她的时候,她就已经打算退出朝堂,隐遁江湖了。”
安星喆会心一笑,默默看着顾北煦道:“是是是,还是阿煦运气好,既得了人又得了心。难怪乎远在京城的小皇帝羡慕嫉妒狠,着急忙慌往你府里塞人。他可真是小瞧了你,又不是什么姑娘都配跟魔煞星相提并论的。”
顾北煦便笑道:“知我者,还是老安也。”
安星喆闻言点点头,也笑嘻嘻道:“仗打完了,南疆和亲这事怕是就要提上日程了。阿煦你真不用我帮忙?”
顾北煦奇道:“你帮什么?人家好歹是郡主,怎么着,给你安王当妾室,你让皇帝跟南疆怎么开口?”
“该咋说咋说呗!”安星喆忽然挑起眼,“欸~……阿煦,我突然想起一个人来,咱皇帝的大舅哥不是还单着呢吗?干脆把南疆郡主塞给他不就解决了吗?”
顾北煦皱眉:“你的意思是……晋西将军的蒯与衍?”
安星喆热情的解说道:“就是他,蒯相和皇后落了难,他却平步青云官阶高升,小皇帝这打一巴掌给个甜枣的策略用的相当收买人心嘛!听说他这些年一直驻守西北,并未成家……”
顾北煦沉吟道:“六年前,渊国与西北五胡那一战可叹是精功伟业名扬天下。战争历时短短数月,蒯与衍就用一支败军打赢了以匈奴,鲜卑为首的五胡联盟,整个西北战场尸山血海,山河变色。蒯与衍在西北战场犹如神助,麾下将士十分骁勇所到之处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后来当地百姓管这支军队叫铁血战狼。”
安星喆拍手苦笑道:“对,当时,你还派我带了二十万军队援助西北战场来着,结果我们还没走到,人家就基本打完了。呵呵……当时给我尴尬的呦!不过蒯与衍好像也没空搭理我,只把我好吃好喝的上供起来。后来我私下打探了一下,听说是他们军队里死了个将军,大家伙儿都忙着悲恸,全军虽然打了胜仗,却也无人欢呼庆祝。”
顾北煦疑惑:“什么将军?回来怎么没听你提起过?”
安星喆一副不以为然:“不重要呗!好像叫什么云来着。年纪挺轻的,据说武功挺厉害,中了敌军埋伏,死后连尸身都被秃鹫……就剩了血迹斑斑的半副盔甲和随身宝剑。可惜了……唉!后来皇帝安抚西北军民不是还特别嘉奖,给了封号,修了衣冠冢。”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顾北煦轻轻叹息。
只听安星喆接着道:“是啊!稳固一个国家的政权和领土完整靠的不是用嘴说说,它最终总要诉诸鲜血和武器。后来我听说,蒯与衍为了那战亡的小将简衣食素多年,到现在随军议事营帐里还留着他一把椅子。”
顾北煦:“……”
安星喆喝了几口茶水,转过头去看着他,道:“阿煦,我便是这样想的,如此重情重义之人,南疆郡主能嫁给他也算是皆大欢喜不是?”
顾北煦也转过头与他对视,低声道:“老安,你真觉得蒯与衍这么多年不成家是了什么?”
安星喆茫然:“为什么?”
顾北煦摇头,意味深长叹道:“或许以前我不知道,但今日听你这么一说,也就明白了几分。”
安星喆继续茫然:“明白什么?”
顾北煦微微笑了笑,道:“此事以后不要再提。南疆郡主是我们的麻烦,不能踢给不相干的别人。我们与蒯与衍都是渊国朝臣,闹僵了对谁都不利。”
安星喆皱眉:“啊?什么意思?”
顾北煦起身整了整衣衫,慢悠悠的朝营账外走去,“老安,要是你手下死了个副将,你会悲痛欲绝到去当和尚吗?”
安星喆一怔。
营帐外篝火燃燃,值夜的士兵全副武装迈着整齐矫健的步伐沿着既定路线巡逻。远处天高地远,苍茫一片,偶有夜枭低低飞过。
安星喆冲出营帐,一脸不可思议的对顾北煦喊道:“我知道了,阿煦,原来是这样的……”
顾北煦打断他:“你小点声!注意点你安王的形象。”
安星喆贼兮兮一笑,拿手捅了一下顾北煦,意有所指地说:“阿煦,你怎么什么都懂啊?是不是……嗯?”
顾北煦不由感慨此人真是无聊至极的脸皮厚,看都不看他一眼怼道:“说话之前过过脑子,否则本王可不介意……与安王殿下切磋一下。”
安星喆说道:“阿煦你欺负人,你明知道我武功不如你!”
顾北煦别了他一眼,口中道:“就你,打小练功就偷懒,你打的过谁!受伤了还不老实待着,跟出来干什么?”
安星喆委委屈屈的凑上前,说:“长夜漫漫,伤口疼的厉害,阿煦~我睡不着。要不,喝点儿……”
顾北煦避嫌似地往旁边挪了半步,不耐道:“滚!有伤还喝酒?”
安星喆道:“给你喝。我营帐里有,你去前面等我,拿了酒我找你去。”说完就转身又钻进营帐里去了。
顾北煦轻笑摇摇头,踱步往夜色中而去。
星月交辉,月下独酌。
“南疆经此一战,国防力量几乎消耗殆尽,库尔勒战后重建恐怕要很长一段时间。老安,边境的事情我想交给你,以后由你全权处理。”顾北煦举着酒壶对着天上月晃了晃,挑起嘴角笑了笑。
安星喆扭过头,眼睛睁大了:“那你干什么去?”
顾北煦说道:“岺儿以前说过她想浪迹江湖,看杏花烟雨的江南,大漠黄沙的塞北,天下那么大,我想陪她去看看。”
安星喆瞬间就心情不好了,瘪嘴:“阿煦,你怎么可以这样?你们走了,我怎么办?我们俩可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阿煦你就这么狠心把我抛下了?”
顾北煦将喝空的酒壶塞给他,摇头无奈叹了口气,起身看都不看他一眼,转身大步往回走去。
“阿煦!阿煦……你等等我!我话还没说完呢?阿煦!”
“鬼叫什么!赶紧滚回去睡!”
第176章 义庄陷阱
凌子岺站在镇北王府大门口外,手里还捏着刚才青年交给她的白芨随身之物,眼神不复平日里的随性恣意,取而代之的是毫无半点温度的冷酷肃杀。
曹管家将府里的护卫集结完毕,见女主子没有要训话的意思,就直接跟领头的传达了一下王妃命令,一队人马就悄然消失在禹城大街的夜幕中。
凌子岺回神,摆摆手示意曹管家:“王府自今夜起启动一级戒严,所有人无令不得进出。另外,派人将刚才那护卫的尸体送至县丞郭志杰处,让他立即着仵作验尸,出一份最详细的报告拿过来。”
曹管家一一点头应下。
刚才那个青年不是镇北王府的护卫,因为疑点有二,其一,目前为止黑巫教行踪隐秘,连顾北煦都没见过,没听说过,怎么就单单一个王府护卫会认出来。
其二,王府的护卫大多知道王妃的手段,无人敢靠近她三步以内,更无人敢用眼睛直视她毫无惧意,那青年看她的眼神过于坦然。
人已经死了,是什么样的细作撑着最后一口气给她传递这样的讯息?
荷包是白芨的没错,那也只能说明此人或者他背后的人能接触到失踪的白芨。单凭这一点,凌子岺觉得冒险也不得不去,这是白芨失踪后唯一的一条有价值讯息。
黑巫教,听坤森的解释,应该是南疆的势力。
即便邪教猛如虎的五毒教,也从未有教众敢踏足禹城方圆百里之内。这个黑巫教怎么嚣张,已经敢公然到禹城地界上来杀人掳人?
胡杨林是一次,这次白芨的失踪又是一次?
是刻意为之还是……
巫医在王妃离开以后,就对那具青年的尸体做了简单收殓。因为他知道曹管家会派人处理善后事宜,用不着他动手。
可就在他给尸体拢衣袖的时候,赫然发现尸体的手掌皮肤呈现诡异的青紫色,心里当下一怔,立即取了银针。
蓖麻散!
巫医脸色遽然惨白,几乎是连跑带喘的追出王府大门外,然而夜色茫茫,哪里还有王妃的半点儿身影。
……
白芨脸上蒙着一层痛苦的神色,被关在这里,已经不记得是第几天了。
眼下他的处境实在并不怎么好,逼仄蚀暗的一方石槽,四周光滑阴冷的石壁。他在被扔进来的那一天,脚骨就断了。
空气压抑混浊且血腥恶臭的死亡气息,几缕残淡光亮照进来又被黑暗吞噬,白芨早就内力竭尽不堪,强撑着一口气抓紧时间调息。因为今晚,他不知又有什么东西等待着他。
黑衣黑袍黑罩面,身上没有一寸皮肤见光,劫持他的人就连眼睛都是躲在黑网后面。白芨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什么组织,因为他们从未与他说过一句话。
那日白芨按照既定路线去接货,药材码装整齐后就往回走。进了胡杨林,青天白日的就被一张大网从天而降,被对方包了饺子。
那网不知什么材质,刀剑砍不断,内力挣不开,网上还涂了麻醉之物,等他醒来就已经在这个石槽里了。
第一夜,他们往石槽里丢下来一只矫健的雄豹。
第二夜,他们又往石槽里丢下来一条黄金蟒。
第三夜,丢下来的是数只鬣狗。
……
不过几日,白芨的身上到处都是利爪刺穿撕裂的痕迹,他的脸上,唇上没有半点血色,血肉模糊的伤口创面触目惊心,流出的血将衣衫和皮肤结成一层厚厚的血痂。
白芨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他已经几日几夜水米未进,无论是内力还是体力都已经接近极限。而他徒手杀死的那些野兽尸体就堆在石槽角落,白芨连看都懒得看一眼。
他想:菘蓝,幸亏被抓来的不是你,幸亏……
恍惚间,白芨似乎感觉到了远远地刮起一丝凉风。他勉强抬起眼皮,背贴着湿滑的石壁站起来。
白芨知道,今晚的东西到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白芨攥了太久的拳头微微松开一些,他闭上眼睛去细细探寻,只有一个人的脚步声,这说明,今夜要对付的兽类体型不大。
一个黑袍罩面的人出现在石槽上方,只见他背着一个布口袋,俯下身将石槽顶的铁栅栏门打开,将布口袋封口打开,一团一团密密麻麻的毒虫就这么从头到脚撒了白芨一身。
白芨顿时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毒虫喜食腐肉,见血兴奋,立刻循着血气攀住皮肉,毫不客气地拼命啃噬。白芨能清晰地感知到有的毒虫爬进他的伤口,撕咬开新鲜的皮肉,再钻进去沿着经脉一路探索。
附身蚀骨的疼痛被无止境的放大,再放大,寂静空空且冰冷的石槽中,粗喘与隐忍的闷哼交织在一起。
……
镇北王府的护卫连夜将禹城百里的所有义庄都搜查遍,也没有找到白芨的踪迹。
黎明将至。
半跪在地上的众人低着头连大气都不敢喘,丝丝缕缕的冷风划过,如同血雨腥风来临前的征兆。
凌子岺背对着他们,神色凝重。
牺牲一条人命,就是为了给她错误的讯息,错误的地点,这背后之人未免太闲……
她从腰间摸出那荷包,又拿在手里掂了掂,晨风徐来,一股极淡的檀香味儿从白芨的荷包里飘出。
凌子岺呼吸骤然一滞。
檀香?
寺庙!
“所有人立刻出发,搜寻青云寺!”
言罢,凌子岺就提起气来使了轻功,足尖轻点悬空而起,径直飞入薄雾弥漫的密林外。
身后的众护卫立即齐刷刷跟上,天穹之上没有晨光熹微,遥遥只映着诡谲的红光。
青云寺是禹城附近唯一一座荒废的寺庙,之所以荒废,并不是人们不供奉香火所至,而是早年间战事焦灼,流民失所,禹城乡绅富户合资专门修建了一座寺庙用来收留流民孤儿的。
后来战事休止,流民得以返乡,那座寺庙也就空置了下来。
白芨的荷包留有檀香的味道,只能说明他近期到过寺庙。可他并非礼佛拜佛之人,自然不会自己去。既然是被人强迫了去,那就一定不是香火鼎盛人来人往的寺庙。
冷静如凌子岺,这次却越接近青云寺,一颗心越焦躁不安。她眼睛里泛着红,额角带着冷汗,推开了寺庙尘封多年的朱红木门。
第177章 青云寺的天罗地网
寺庙大门一开,秋晨微凉,寒风骤起,带起地上落叶飞旋,直吹得人睁不开眼睛。
漫天银光粼粼携风飞旋,凌子岺一动不动,她攥紧了手中的佩剑,清澈明艳的眸中闪过一丝狠厉与煞气。遽然周身内力暴涨,将飞驰至眼前的暗器回旋镖齐齐震开。
顷刻,百余名黑巾罩面的黑袍人从寺庙正殿两侧的空门和无作门冲出来,诡异空旷的寺庙响起男人的内力朗声:“黑巫教恭迎凌首领大驾,有失远迎,莫怪,莫怪啊!哈哈哈……”
凌子岺眉峰轻挑了一下,摇头而笑,低骂一句:“一群藏头露尾的东西!也敢在我面前做妖!”
原本暗色一片的正殿突然间灯火通明,那男子声音从殿内再次传出:“旧友相见,凌首领别来无恙啊!……”
“废话真多!”
言罢,凌子岺手中佩剑迅速出鞘,箭步飞掠朝黑袍人飞奔而去,携裹内力的剑气将黑袍人的阵型瞬间冲的纷纷往后飞落。
以一敌百,迎战对方层层围困,讲究的就是速战速决。
凌子岺犹如一道光影脚下踩着诡异的轻功步伐,手中佩剑左劈右砍,所经之处溅起串串血花,不断的有黑袍人被掀翻在地。
放在以前,凌子岺根本不会将这点伤不了她分毫的围攻放在眼里。可眼下她……
之前,她身上的毒蝎蛊和半边月相互制衡时尚且每晚内伤反噬,如今巫医将毒给她解了一大半,两种剧毒之物在宿主体内垂死挣扎,更加重了经脉损伤。
余毒未清再加上强行驱动内力,经脉如同小刀寸寸侵蚀切割,再提气内力乱窜竟有些真气倒流之兆。
利刃袭来,落下瞬息,凌子岺脚下轻挪侧身避过,腾空而起一个利落的旋风斩,将围困她的黑袍人手中长剑齐齐断掉,落地之时,却不妨内息一滞,呈时一股腥甜涌上喉头。
然而一波黑袍人倒下,下一波又从寺庙殿内涌出来。
人海车轮战术。
凌子岺即便再厉害,也不过是单枪匹马。况且她还受了伤,缠斗太久,内力不支,再出手明显招式慢了许多。
力渐不敌的凌子岺身上被刮过几道口子,左小臂一阵钻心的疼,半截袖子被利刃破开,一条尺长的剑痕深可见骨。
血迹蜿蜒而下,自微抖的指尖滑落。一时间,垂在身侧的小臂完全抬不起使不上力。冷汗直冒的凌子岺见状不由感慨:如今,我竟真成了废人……
这时,王府的护卫冲进寺庙,与黑袍人刀剑相接战在一起,算是解了凌子岺的燃眉之急。
于是,凌子岺轻飘飘的看了一眼还在滴血的手臂,挥剑削断一截衣角随便包扎了一下,便纵身一跃朝寺庙正殿掠去。
庙内供奉的佛像几乎被尘土蜘蛛网覆盖,由此可见这地方并非黑巫教的据点。细想也是,青云寺距离禹城不足百里,一有风吹草动恐怕顾北煦早就知道了。
佛像后面的地板被挖空,顺着黑漆漆的甬道下去,竟是一间不算小的地下室。
白芨赤着上身缩在石槽角落一动不动,皮肤已经没有了常人的体温,尚有几个零星的毒虫在他皮肤上缓慢蠕动。
而吃饱喝足的毒虫通体透红挺着圆滚滚的肚子在地上挺尸,凌子岺跳下去的时候,脚下踩到毒虫发出啪啪的声响。
甫一见,凌子岺便红了眼。
“白芨!”
凌子岺看着全身都是血口子的白芨,一时竟然无从下手。她屏住呼吸颤手摸向白芨的颈脉,感受到一丝微不可查的跳动。
还有气……
白芨从梦魇中醒来,勉力睁开一丝眼皮,辨认了半响面前晃动的人影,意识才慢慢清明。
“师姐……”开口的声音嘶哑无力。
凌子岺正强忍着心疼,徒手摘去白芨身上的毒虫,乍一听到呼唤猛地抬起头来,看向白芨的眼睛里都是来不及收起的心疼。
“对不起,白芨,师姐来晚了……”
白芨整个人放松下来,轻轻摇头。他想伸手安慰师姐,怎奈何身上每一寸筋骨皮肉都在疼,疼的他没有一点儿力气。
“不怕,只是一点儿皮肉伤,师姐这就带你回去……”凌子岺说完就抬手封住白芨周身大血,将人用外袍裹了护在怀里抱出了寺庙正殿。
正殿院里的黑袍人已经尽数被杀光,遍地的血腥和死尸。
守在殿门口的两个王府护卫收剑入鞘,奔上前从王妃手里接过被包裹严实的白芨,其中一个护卫瞥见王妃一截手臂被血迹浸透的衣袖,明显眼神一暗。
“务必将他送进禹城医馆,交给菘蓝。”凌子岺吩咐道。
两个护卫低头领命。
恶战远远没有结束,寺庙外数倍于王府护卫的黑袍人将青云寺围的里三层外三层,这次倒是不再隐藏实力,整齐划一的弓弩手对准了大门敞开的青云寺。
或生,或死!
不过就是眼前这两条路。
“我们冲出去挡下第一波箭矢撕开对方一道口子,请王妃趁此速速离开。”为首的护卫统领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水,在她身侧提着一把尚在滴血的佩剑。
凌子岺看着这个有几分面熟又叫不上名字来的护卫,蓦地觉得,这些人已经不分昼夜隐蔽在她周围保护了她两年之多。
他们也正是青春年华,生命鲜活,只因一句“誓死效忠”就置生死于不顾,前赴后继的抛头颅洒热血,只为护她一人。
她何德何能?
这些年轻的护卫应该把生命放在更有意义的地方,为国捐躯,为民族大义,而不是在这小小的一方寺庙,浪费在这一场无声的殊死厮杀中。
太不值了。
冷风愈发凛冽,凌子岺额前碎发在风中吹得凌乱,她长舒一口气,抬头看了看寺庙的上空,自嘲一笑。
凌子岺朝一干护卫厉声吩咐道:“尔等听令,本王妃命你们立刻护送白芨回禹城,不得有误。”
护卫统领急了,满脸抗议再上前,大声道:“属下誓死保护王妃,绝不退后一步。”
凌子岺一把扶住那护卫统领,道:“王爷没教你们不能违抗主子命令吗?放心,我不会有事。告诉王爷,京都贵客有请,我去玩几日便回来。”
言罢,凌子岺就推开他,甩开步子朝寺庙大门而去。
“鹰不泊!放其他人离开!我跟你走!否则,你就带着我的尸体去见你主子!”这一声凌子岺用了内力,直震得寺庙围墙簌簌回响。
第178章 凌子岺被押解回京城
鹰不泊私心是不想放过凌子岺的,毕竟他在药王谷蛰伏多年,一朝好不容易盼的皇帝对他青睐委以重用,自然是不肯轻易放过已经到手的权利地位的。
然而,皇命难违。
皇帝让他将人活着带回去,他自然不敢公然抗命。况且他带出来的人里面除了药王谷的弟子还有皇城影卫,这么公然被凌子岺叫破了身份,想再藏也藏不住。
“凌首领果然好眼力。”鹰不泊阴险一笑,从临阵整齐的黑袍队伍中走到最队首,却也不敢再上前一步,他心里清楚,自己的武功在这个女人面前不堪一击。
凌子岺蔑笑:“哼!我自己养了一群什么东西我会不知道!”
这话可算是将药王谷众弟子和影卫全都骂了进去,鹰不泊一时竟也无话可怼,毕竟这些人都曾是她的属下,是从前他们噤若寒蝉歃血效忠的首领。
凌子岺是什么人,没有人比鹰不泊更清楚。从前治下威权之重规矩森严,朝堂之上翻云覆雨为皇帝算无遗策决胜千里,这等狠辣治军的本事无人能出其左右。
即便离开暗卫,也照样以一己之力单挑整个药王谷。只要她想,照样能叫众弟子下属跪地俯首听命,不敢逾矩半分。
这就是差距!
凌子岺不死,鹰不泊如何能甘心!
鹰不泊恨得牙痒痒,眸中露出阴狠愤恨:“凌子岺,你休再嚣张,叛逃药王谷,勾结皇室宗亲……”
凌子岺打断他:“说这些无用的官话作甚?你又杀不了我!你主子要的是我,你一日抓不住我便一日无法向他交代,怎么,日日向你主子展示你的无能,心里不好过吧?”
仿若被洞穿心思的鹰不泊顿时脸色难看至极,周身渐起戾气,尤其是凌子岺眉宇间惯常的凛厉威严,眼中尽是轻蔑之意彻底激怒了他。
“来人!除了凌子岺,寺庙所有人一个不留!”鹰不泊怒喝出口。
凌子岺将手中的剑狠狠惯在地上,嘴角轻轻一挑,“我看谁敢!”
众人皆不动。
鹰不泊气极,这些年他一直活在凌子岺的阴影下,无论他怎么努力,谷主和皇帝的眼里只有凌子岺一人,即便她叛离远赴边城,皇帝依然命人寻找,迎她回去继续做首领,简直是未曾给过他半分器重。
凌子岺却不理会他,潋滟含情的眼眸轻飘飘的扫过众人,最后落在一脸茄紫色的鹰不泊脸上。
也不知是不是为了彰显自己的与众不同,全场黑袍人只有鹰不泊没有戴面罩。
“鹰不泊啊鹰不泊,暗卫交给你,就只剩下这些半点上不了台面的手段……可真是让我失望。若我死了,鹰不泊,你猜猜你的主子会让你活吗?你好不容易盼来了这个位置,又何苦为了赌一口气,给自己寻个死路呢!”
打又打不赢,说也说不过。鹰不泊简直气的浑身颤抖起来,面上仍强装镇定。
谁知道凌子岺这番说辞是不是再等援军,节外生枝,夜长梦多的道理他自然懂,这里可是禹城地界。
左右是一群不相干的人,眼下最重要的还是赶紧押送凌子岺回京复命。
思及此处,鹰不泊不再犹豫,举手示意。
“拿下!”
一声令下,凌子岺便被团团围住。
凌子岺轻轻闭目,未做任何反抗直接就束手就擒。
“师姐,得罪了。”
凌子岺听到一声极轻的声音,然后就有人封了她的穴道,有人上手摸索搜查她的随身之物,此番动作与一个女子来说可谓奇耻大辱。
鹰不泊本以为会看到凌子岺哪怕一闪而过的一丝羞恼或恐惧,然而什么都没有,凌子岺的眸子平淡无波,仿佛无知无觉一般。
他再看那名正在搜身的黑袍人,简直气的原地飞升七窍生烟。
多好的机会,啊!凌子岺除去那身诡异莫测的武功,单看这身段模样在女人堆里也是万中无一。可那负责搜身的弟子巧妙的避开所有敏感部位,规矩的简直不能再规矩。
于是,搜查完毕的凌子岺被带上了一辆马车改装的囚车。
鹰不泊得意的围着囚车转了两圈,冷哼一声,“凌子岺,落得今时今地,可都是你自己咎由自取。好好看看吧,到了京城,恐怕就一辈子没机会看喽!”
凌子岺闭目苦笑:半生卖命,费尽心思的逃离。如今又被抓回去,这么多年,凌子岺,你到底图什么?
“撤!……”
鹰不泊高喊一声,在场所有黑袍人齐刷刷扯掉身上莲蓬衣,露出里面内卫统兵规制蟒衣。囚车的帘子被放下,遮蔽住所有光线。
车轮滚滚,马声踏踏,鹰不泊擒了凌子岺,按照皇帝的命令,日夜兼程往京都赶去。
囚车走的很快,颠簸摇晃时,凌子岺身上的伤口重新裂开,鲜血汩出浸透衣衫。
鹰不泊巴不得凌子岺伤重不治,死在半路上,这样他又能交差又不用担任何责任。
甚至美其名曰,怕她反抗自戕,鹰不泊派人给她用了足量的软筋散,每日只喂两次清水,连饭食都省了。
囚车内黑暗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凌子岺分不清白天还是黑夜,唯有子时身体经脉运转大小周天,内伤反噬的苦痛折磨,才堪堪让她有一些时间的概念。
她睡觉的时间越来越多,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
直到后来,即便是内伤反噬经脉,噬心蚀骨的疼也不能唤醒她的意识。恍惚间,她又回到年少孩提时光,那时候的师娘怀抱是香香的,令人安心的。
那时的凌子岺是无忧无虑的,她穿着师娘亲手缝制的花裙子,像蝴蝶一样翩翩起舞。师弟们追着她嬉笑打闹在后山遍野的药草香。
跑的满头大汗的时候,顾赫言端着蜜水走过来,轻声唤她:“师姐,喝点儿水。”
凌子岺便笑的一脸明媚。
负责看守囚车的弟子见凌子岺脸色苍白一直昏睡着,便趁着每日喂水的间隙,偷偷将身上携带的金疮药撒在师姐的伤口上,可惜伤势太重,那一点点的药粉不过是杯水车薪。
于是,他又将自己省下来的干粮浸泡成糊状,每日趁没人注意时喂给师姐一点点。
日复一日,如此这般。
日夜兼程,七日之后的黄昏,囚车进入京都永安城皇宫。
第179章 毒虫致幻
那日,白芨被王府的护卫护送至禹城医馆,菘蓝接过奄奄一息被师姐衣袍包裹的血人,直接奔去了医馆诊床。
护卫统领深深看了菘蓝背影一眼,欲言又止,终究什么都没说,领着其他属下直接回镇北王府复命去了。
曹管家听完护卫统领的禀报,大吃一惊,立即遣人快马加鞭去军营送信给王爷。
王妃丢了,恐怕禹城的天要塌了!
白芨昏迷了整整五日,菘蓝寸步不离一直守在医馆。
那毒虫的毒液有强烈的致幻作用,白芨时常陷入幻觉,挣扎的泪流满面,紧咬的牙关不肯认输妥协。
菘蓝日夜守护陪伴,清创上药再清创,再上药。往往是药粉刚撒上去,很快就被白芨疼出来的冷汗打湿溶解。
等熬过毒液的发作,白芨身上的伤口再次崩开,血迹染红包裹的纱布。菘蓝便坐在床边,小心翼翼的拆开药布,再重新上药包扎一遍。
每每到了半夜,白芨便发起烧来。菘蓝便彻夜不眠,将颤抖瑟缩的人小心地圈在怀里,一声声叫着他的名字,轻轻哄着,不停的陪他说话帮他分散注意力。
但白芨中毒颇深,毒虫的致幻折磨的白芨分不清现实与梦境,意识神经长时间受到损害,已经出现了辨识度混淆的征兆。
他时常拽着菘蓝的手,带着孩子气的求肯,声声委屈唤着“师姐”;也时常忍着疼摸索着沈俞的手掌,握在手里,低声深情的叫着“菘蓝”,一声又一声,仿佛叫着这个名字,身上的痛苦便减轻许多;
菘蓝整个人看上去比白芨还要憔悴,医馆能力有限,并不能分辨出毒虫毒液的成分,更别提研制解药。
沈俞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几次三番去镇北王府,都被曹管家以“王妃需要休养不得打扰”的借口挡了回来。沈俞不明白,为何平日看起来对白芨菘蓝格外荣宠的首领,怎么在白芨伤重回来后就一趟也未曾来过医馆探望。
之后,魏沐谦也去过两次,无一例外被挡在门外。
整个镇北王府加强了巡逻戒备,守备森严,俨然如铁桶一般。
医馆的一众人等只能选择等待,好在过了两天,镇北王府的巫医来到医馆,将毒虫的解药带了过来。
魏沐谦追问巫医,师父的踪迹。
巫医只摇头,一个字都不肯透露。
白芨的毒解了之后,整个人才慢慢恢复苏醒过来。谁知,人刚一醒来,就急切地开口,口中慌张叫着:“师姐,师姐……”
菘蓝抱着差点从床上翻下来的人,眼底的心疼怜惜浓的藏不住,他不舍得碰疼白芨,只将人虚虚圈在怀里,轻声安抚:“白芨,我在,我在……”
白芨费力将菘蓝推开来,气息不稳地急急道:“菘蓝,师姐……师姐出事了。”
菘蓝一怔。
沈俞端着刚熬制好的药碗,与魏沐谦一同走到房门口,将白芨的话全听了去。
“怎么回事?”
“师叔,你说我师父……我师父怎么了?”
清醒了的白芨看了看屋里的三个人,重新组织了一下语言,便说道:“师姐被抓回京都了。”
白芨昏迷前听到了鹰不泊的声音,那人曾是药王谷二师兄的侍从。
“……”
“……”
“……”
房间里三人沉默,空气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魏沐谦并不知道师父被谁抓回京都了,不过看其他三位师叔的表情,他们应该都知道是谁。
菘蓝和白芨是一样的心情,他们太了解整件事情的起因过程,从药王谷到皇宫,从皇宫到药王谷,可以笃定的是,二师兄不会拿师姐怎么样?他还指望着师姐回去继续为他的江山效力。
沈俞并不清楚皇帝与首领之间的恩怨过往,他是京都办事处的统领,皇宫内卫派遣到凌子岺身边的。他来禹城时接到的任务是保护首领,可现在皇帝又派了其他人接首领回去。回去就回去,为何又是抓回去?首领回去了,他接下来要做什么?是继续留在禹城,还是返回京城复命。可他武功都没了,回京城又能做什么?
魏沐谦可不管三位师叔怎么想,师父的家在禹城,王爷和小世子也在禹城。最重要的是,他也在禹城。所以,师父不能去京都,不管是谁抓得,他都得把师父找回来。
沈俞眼疾手快的一把拽住往外跑的魏沐谦,道:“你做什么去?”
魏沐谦回头,道:“我去救师父!”
沈俞不禁笑了笑,将人坉回来,道:“你先别着急,听听你菘蓝师叔怎么说。”
菘蓝此时俨然成了这间房间里所有人的主心骨。
只是,这个主心骨尚且在发着呆。
两年前,他和白芨乔装打扮帮助师姐逃走,白芨被追杀中了箭矢,而他被鹰不泊带人抓回药王谷地牢,酷刑加身折磨掉他半条命。他们逼得师姐不得不回程现身,杀上药王谷救了他,师姐却也和药王谷彻底决裂。
两年后,他们追到禹城,绑架走白芨,同样的方法同样折磨掉半条命,诱的师姐去自投罗网,再一次成功将师姐带回京都。
连着两次,上次是菘蓝,这次是白芨,他们是师姐的软肋,所以二师兄才会这般肆无忌惮,以他们的性命逼迫师姐。
这对于师姐来说,何其不公!
可眼下他们能怎么办?就凭他们几个,伤的伤,残的残,也能杀上京都去跟皇帝抢人?
王爷!
能救师姐的只有王爷!
王爷与师姐鹣鲽情深,他定不会坐视不理。即便远在军营,应该也有所部署安排。
所以整个镇北王府的人才会守口如瓶,禁止王妃失踪的消息泄露出去,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麻烦。
七窍玲珑心如菘蓝,很快他就理出了这件事情的头绪。
思及此,菘蓝望向魏沐谦,道:“你这罪臣之后朝廷钦犯的身份之人一旦出现在京都,不但救不了你师父,还会给她带来麻烦。”
魏沐谦心头一震:“那怎么办?我师父……”
“你师父不会有事。”菘蓝目光流传,一时无可奈何道:“这件事我们管不了,唯一能做的只能等。师姐不会有性命危险,王爷只怕另有安排。我们不能自乱阵脚,老老实实待在禹城,不要给任何人添乱。”
白芨和沈俞了然的点头,而魏沐谦也一脸懵的眨眨眼。
菘蓝则端过那碗温度刚好的汤药,送到白芨嘴边,轻声道:“先把自己身体养好。”
白芨顺从的点点头。
第180章 王爷中蛊
王府的护卫一路策马狂奔四日,终于赶到渊国边境线,找到了王军的主帐营。
怎奈,镇北王不在军中。
待安王屏退左右,护卫才急急上前跪下禀报,王妃前几日被人劫持回京都永安城。
安星喆倒抽一口气,颇感意外。
凌子岺的身份,安星喆从顾北煦那里听到过只言片语。知道她以前是皇帝的一支私军,统领暗卫影卫的杀手首领。
他想不通的是,为何皇帝三番两次要抓凌子岺回去?难道朝廷就这么无人可用,逮着一个人就死磕到底!
不过话说回来,魔煞星确实本事过人,他若是皇帝,恐怕也不会轻易放手。
可问题是,魔煞星如今都已经嫁人生子,早就脱离从前的组织了,怎么皇帝还要纠缠不休,把人抓回去干嘛?
皇帝跟自己的皇叔抢人,这事儿多少就荒诞了些!
况且依照顾北煦那不死不休的性子,恐此事怕难善了。
京城皇宫羽林卫加上永安城护军五万人,再加上蒯与衍西北驻守军队四十万。对上顾北煦手里的七十万军队……
安星喆掰着手指头算了算,一百几十万人真打起来,军费开支也是一笔天文数字。啧啧……这魔煞星,还真是……
不行,泱泱大国,绝不能为了一个魔煞星就兵戈相向。
此事,还得从长计议,从长计议……
可安星喆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怎么个从长计议之法,这事如论如何也瞒不住。
南疆的仗已经打完,就等着顾北煦回来写捷报呈送朝廷了。皇帝选在这个时候将人从禹城掳走,明显着就没打算隐瞒,趁虚而入也是不管不顾。
顾北煦一旦知道,必定会挥师还朝铁蹄逼近京都,雄赳赳气昂昂找皇帝要人。
一旦叔侄俩撕破了脸,后果就是逼的顾北煦不得不反……
成了,渊国历史将被重新洗牌,还是顾家的天下,只是皇叔变皇帝,皇帝变凉凉。
败了,皇帝还是皇帝,皇叔只怕就跟他皇兄彻底团聚了。对,还有他这个倒霉王爷,也跟着一块下黄泉。
这么一想,魔煞星确实挺祸国殃民,红颜祸水的……
安王在营帐发了半天怔,突然一拍大腿,如醍醐灌顶蓦然惊醒。
凭什么就会败了?
他们手里有七十万军队,即便皇帝紧急调回西北的军队那也不是一时一刻的事。远水救不了近火,到那时,还不是顾北煦想怎样就怎样……
呃……也不对,之前顾北煦就告诫过他,说凌子岺对他那个皇帝师弟袒护的很,叫他万不可在她面前提及皇帝的名字。
为此,安星喆一直将此警告牢牢记着。
到底如何是好啊!万一魔煞星犯了癔症,帮着他那师弟对付阿煦,那阿煦岂不是太可怜了?
啊!!……
安星喆觉得自己脑仁要炸了。
正这当,帐外传讯兵急急来报。
镇北王与南疆藩王和谈交接完毕回程途中,遭遇南疆不明歹徒份子设伏偷袭,现部队被困于雅鲁大峡谷。
安星喆蹭的站起来,眉头一凛,疾步奔出帐外。
最快的速度点兵点将,安星喆披氅提剑翻身上马,指挥着援军火速朝雅鲁大峡谷增援。
这可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须知,在禹城郊外围攻凌子岺和王府护卫的黑巫教是假扮的。而设伏偷袭镇北王军队的黑巫教却是货真价实的。
双方在峡谷甫一交手,王军这方就被铺天盖地的银翅蛊虫生扑了一个懵逼。
南疆的驭蛊之术向来天下无敌,但无论是蛊术还是毒物,都是他们族人用来防身的,非到生命受到威胁,生死攸关之际,万不会轻易拿出来害人。
须知大蛊有大毒,凶恶之物一旦用不好会反噬其身,万劫不复。
可这次黑巫教却拼着同归于尽,势必要将渊国王军困死在雅鲁大峡谷之中,为着他们的阿克苏阿图什两位王子复仇。
那些黑袍黑巾遮面的黑巫教众,占据大峡谷险峻有利地形,指挥着毒物不断攻击渊国兵士。
眼见着峡谷底一片一片的士兵中毒哀嚎地倒下去,战势压倒性的被迫倾向,黑巫教众胜券在握,正打算再接再厉,一举歼灭之际。
峡谷忽然起风,白色药粉自半空洋洋洒洒纷纷落下,四处乱窜咬人的毒物被药粉击中,仿若见鬼般嘶声力竭浑身抽搐的化作一摊脓水。
而那白色药粉落在兵士身上,皮肤上,原本被毒物咬伤昏迷的人渐渐睁开眼睛,脸上脖子上的菌斑尽数消退,竟是解毒药粉。
无数道红色身影从天而降,黑巫教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被蜂拥而至的五毒教众重重包围。坤森教主一把折扇挑飞已近到镇北王身后的黑袍人,远远拱手朝顾北煦施礼。
“王爷,本座救驾来迟,惭愧!惭愧!”
“多谢。”
顾北煦抱剑回礼。
要不说,还是得专业对口。
邪教对上邪教,蛊毒对上毒物,五毒教对上黑巫教,都是一个师父教出来的。
势均力敌,旗鼓相当。却又各有千秋,难分秋色!
安星喆带领援军须弥而至,黑巫教已经死的七七八八,但大部分不是被五毒教杀的,而是操纵毒物不当遭到反噬,被自己养的毒物撕咬致死。
所以,邪物不可轻易乱用,否则教训经验都是惨痛的。
五毒教众来时一阵风,走时也不留影踪。
坤森摇着染血的折扇踱步上前,朝紧赶来救援的安王拱手,道:“安王殿下别来无恙。”
安星喆想起自己中红蛛毒之时,是坤森慷慨赠药。于是,他也拱手回礼:“多谢教主前次赠药之情。”
坤森微笑道:“殿下太客气了。”
客套间,顾北煦轻功掠至过来,足尖一落地就有些不稳地朝安星喆靠近。后者犹豫都没有直接揽住了顾北煦的腰。
坤森面色古怪,这时才看出顾北煦脸色苍白,紧紧蹙起的双眉好似极力再忍受什么痛楚。
“阿煦?!”安星喆将人仔细打量一番,身上并无明显外伤,难道是中毒了……
顾北煦惨淡一笑,“老安,我撑不住了。”语毕,竟卸了力气阖眼靠在了安星喆身上。
坤森顿时明白过来。
他立刻上前,折扇一合,伸手去探顾北煦的脉搏。
拧眉凝神半响,又手指轻翻去查看其的眼睑。
“怎么样?”安星喆扶住顾北煦,急切的问道。
坤森眉头深锁,看着安王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大梦一场!
竟是大梦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