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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叔追妻的千层套路全文阅读

作者:凌飞原创     皇叔追妻的千层套路txt下载     皇叔追妻的千层套路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96章 赶出宫

    第二日日上三竿,凌子岺还没醒,奉天殿就闯进去十几名宫人。

    先是呼呼喝喝的一帮人给塌上睡得迷糊的人行礼,然后就有宫女上前拿走了衾被,将眼睛都没睁开的人拖起来。

    凌子岺无语。

    像个提线木偶一样被拉过来,扯过去,最后按在梳妆台前,她才勉强打起精神瞄了一眼铜镜里的人影。

    王妃的朝服。

    好端端的,怎么给她穿这么一身?在禹城也只有过年的时候去军营才穿那么一次。

    凌子岺不以为然,继续眯着眼睛任由宫女折腾她的头发。

    宿醉之后,是真难受啊!

    葡萄酒不是果汁,果汁不是葡萄酒,都怪自己贪杯,早知道就喝了。

    昨晚酒醉的事儿别问,问就是断片了。

    好在今早身上没有什么不适的地方,中衣里衣还算完整,否则要是酒醉被顾赫言那啥了,她也不用回禹城了,直接拿根白绫在奉天殿吊死算了。

    湿冷扑面,凌子岺登时吓得一激灵。

    原来是宫女给她擦脸呢!

    净面之后,又有宫人往她脸上擦粉,描眉……

    凌子岺彻底要奔溃了。

    大早上的不让人睡觉,顾赫言想干嘛呀他?

    一行人忙忙碌碌将她收拾停当了,立刻有人扶着她往殿外走,凌子岺倦意十足的打着哈欠,扭头往身后一看,一帮宫人搬的搬,抬得抬,还有人去收拾床铺上的被褥寝枕。

    “干什么你们?哎……哎……别动我东西……”凌子岺对那些跟抄家似得宫人喊道。

    哪有宫人搭理她,然后,凌子岺就被簇拥着出了奉天殿。

    乖乖!头上的发冠压得她脖子都酸了。

    外面早有软轿备着,凌子岺说啥也不上去,她怎么知道会被带到什么地方去。

    正拉扯间,刚下朝的顾赫言就进了门。

    凌子岺甩开拉扯她的宫人,气冲冲的朝顾赫言奔过去,到了跟前才想起,后面一院子的宫人,才不情不愿地行了礼,“皇上一大早要把我发配哪里去?”

    顾赫言还穿着君王朝服,紫袍玉带的甚是威严肃冷,“师姐伤势已大好,既是镇北王妃,再住在朕的皇宫就有些说不过去。”

    凌子岺迷惑:“啥意思?”

    顾赫言道:“京城有皇叔的王府,师姐今日就出宫去吧。”

    “我不去!”凌子岺脸色白了一白,“那地方我又没去过,一个人都不认识。”

    顾赫言轻轻地皱了一下眉:“那你带两个影卫去?”

    凌子岺想了想,“也行。”伸手掌心朝上摊在顾赫言面前,“拿来。”

    顾赫言:“……”

    凌子岺道:“出入宫牌,我要在外面玩的想进宫了怎么办?”

    顾赫言忍不住将人上上下下扫了一圈,这人不是巴不得离开皇宫,离开自己,怎么这会儿又要什么宫牌?他想了一晚上好容易才决定放她自由,怎么她还要回来?

    饶是顾赫言再好耐心,也沉了脸,心口堵得慌,便脱口道:“没有。”

    凌子岺一听不干了,明显被顾赫言这幅防她跟防贼一样的表情刺激到了,竟不管不顾,当着宫人的面,直接去扯顾赫言悬在腰间的玉佩。

    “没有宫牌,有皇上的玉佩也行。反正能进这重重宫阙就行。”凌子岺捏着手里的玉佩笑颜如花。

    抢都抢了,顾赫言也不好再要回来,只冷着脸问她:“你还回来作甚?”

    凌子岺不以为然摆摆手:“皇上是我师弟,我连进宫看看的权利都没有吗?再说了,老安那份物品清单你还扣着呢!走之前,我要不把东西给他备齐,回去他不得盘剥我一层皮。”

    言罢,也不看顾赫言啼笑皆非的冷脸,径直裹紧了衣袍钻到软轿里睡她的回笼觉去了。

    镇北王妃要回府,后宫早得了信儿的妃嫔们聚在奉天殿外相送,结果连王妃一根头发丝都没见着,软轿后面跟着一大车的箱子,宫人们鱼贯而出。

    最后,顾赫言神色不悦地出来,将一众妃嫔都打发走了。

    至此,凌子岺再被皇帝圈禁小半月后,送祖宗一样送出了宫,住进了京城的皇叔王府。

    顾北煦常年驻扎南疆边境,京城的府邸是早些年先皇御赐的,先皇宠爱他这个兄弟,赏赐的宅子也是顶好的。

    可惜,顾北煦自十五上了南疆战场,就再很少回京城这所宅子了。如今宅子里住着的,据说是十几年前顾北煦收养的义妹,顾可甜。

    当初禹城镇北王爷与王妃大婚时,顾北煦遮掩凌子岺的身份,并未通知京城这边的关系,只是后来给皇帝补了一份奏折,生下小世子之后又补了一份。

    这么说起来,凌子岺并未见过顾可甜,顾可甜也并未见过她这个“嫂子”。

    但凌子岺是知道顾可甜的身份的。

    知道归知道。

    当年顾赫言登基为帝,前朝纷乱,后宫一塌糊涂。死了几个太子,死了多少太妃,多少宫女侍卫失踪,冷宫里少了一位不受待见的公主,这些影卫都是要统统登记造册的。

    同年镇北王府多了一个从南疆战场带回的义妹,侄女变义妹,凌子岺私下派人调查一番,她手下的影卫手段能渗透到朝堂各处。

    刚做君王那两年的顾赫言心狠手辣,宁杀错,不放过。他一旨令下,后宫所有的女人就都给老皇帝殉了葬,也算报了他生母含冤枉死之仇。

    时至今日,当年六子夺帝惨剧之后,皇宫仅侥幸存活下来的年幼九皇子顾赫乐至今还被顾赫言囚禁在皇宫里,没有封地没有赐王,只是一个十三岁的孩子被一群妇人养在深宫。

    所以当年凌子岺知道顾可甜的真实公主身份后,选择了隐瞒,她怕因为上一辈人的恩怨,顾赫言对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下手。

    顾赫言偏执,对外界一切事物戒备心非常强。骨子里就是个凶悍的强者,占有欲极端,残酷阴险,善妒,厌恶背叛。因其母妃不受宠被陷害致死,年幼时的他被逐出皇宫在药王谷长大。幸运的是,他最终成了皇帝。一朝天子一朝臣,他利用药王谷之便利,不惜一切打击镇压对他皇位有任何威胁的质疑者。

    凌子岺与他纠葛多年,十分清楚他的脾气秉性。

    被仇恨权欲养大的孩子,骨子里是不相信任何人的。

第197章 京都皇叔王府

    顾可甜一早就接到宫里圣旨,带着府里下人等在王府门口,迎接这个传闻中从未见过面的“皇嫂”。

    凌子岺多年前见过顾可甜的画像,那是她还是一个头发上绾成小髻髻的豆蔻年华小丫头。几年过去,小丫头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小美女。

    看着眼前明眸皓齿,眉目如画的美人面,凌子岺不由感慨:他们皇家的人还真是个个都生的一副好皮囊。

    “拜见嫂嫂。”

    小美女也不认生,落落大方地上前,将凌子岺从软轿上迎进府。

    院子里种着银杏树,深秋微风拂面,金黄色呈扇形的落叶洋洋洒洒,别有一番景致。

    顾可甜引凌子岺去了王府内院,圣旨下的突然,仓促间还没来得及收拾,于是,凌子岺便直观的感受到顾北煦曾经的房间。

    雕梁画柱,桌案帷幔,倒是有几分禹城王府的风格。

    顾可甜低笑敛衽:“嫂嫂舟车劳顿,先歇着,甜儿这就命人准备宴席晚上给嫂嫂接风。”

    凌子岺笑道:“都是一家人,以后不必多礼。”

    她微微上了些淡妆,一双漂亮的眼睛里带着光,明媚而温暖。小小年纪,待人接物礼貌周全,气质沉稳大方有度,一看就是被教养的很好的大家闺秀。

    凌子岺像她这么大的时候,呵呵……十九岁……不提也罢!

    既来之则安之。

    虽然凌子岺也想回禹城去,但她现在还摸不清皇帝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心思?费尽力气将她弄进宫里去,又大张旗鼓的发配到王府来。

    顾北煦依旧没有任何消息传来,老安派来的巫医也一并跟着她来到王府,随行的还有两个影卫,其中一个就是在她毒蝎蛊发作渡过真气的。

    凌子岺将身上那套厚重繁琐的王妃朝服剥下来,满脑袋的珠钗首饰扯下来,披散着头发胡乱洗了洗脸上的胭脂水粉,便手脚并用爬到塌上,裹着被子闭上眼。

    等她再睁开眼,外面天都黑了。

    房间里没掌灯,有些昏暗。

    凌子岺饿了一天,胃里有些难受。摸索着起床点亮灯烛,她才懵懵懂懂的打开屏风后的衣橱,整齐划一的男制服饰,可惜都是顾北煦的。

    是了,她今天才刚到王府,可能她的衣服还在柜子里没收拾呢!

    她仅穿着里衣打开门,朝夜色苍茫的夜空,低低地道:“来人。”

    一个黑色影子从暗色里钻出来,俯身跪地等着首领说话。

    “取一套衣服来。”凌子岺吩咐道。

    那黑色影子应了一声,身形一闪消失在院落里,就像从未出现过一样。

    王府里静谧一片,路上虽幽幽亮着些灯,但人迹了胜于无。顾北煦这些年将顾可甜留在这所空旷的大宅院里,只有她一个小姑娘,无父无母,几个贴身的丫鬟就是她全部的生活。

    凌子岺踏着月色一路随心而走,见一屋檐房下亮着灯,门虚虚掩着,便走了过去。

    好像是一间书房,顾可甜坐在桌前提笔作画,身后的墙壁上挂着一副美人图。

    推门进去,顾可甜抬起眉眼,看见一身男衫简服的凌子岺先是一愣,随即浅笑颜兮:“嫂嫂来了。”

    凌子岺走过去,眼神在瞧到墙壁上那副画时,僵了一瞬。

    画上是个女子背影,衣衫半褪,长发散开,满背的红色彼岸花,不是她还是谁!

    顾北煦什么时候画的这幅画?

    莳花馆那夜之后?

    还是更早以前?

    顾可甜也不避讳,走到凌子岺旁边与她并肩而立,微微叹道:“嫂嫂别多想,一幅画而已。”

    凌子岺诧异的看了身旁的小姑娘一眼,笑了笑:“我饿了。”

    顾可甜也回以微笑,亲热的搀着凌子岺的手臂往外走。

    “一个小姑娘干嘛学的老气横秋的,你才十九,正是青春年华,这座房子能关住你的人,不应该关住你的心。”凌子岺一边欣赏走廊外的月色,一边跟身边的人说道。

    “……”身边的顾可甜没了声音,扭过头安静的看着凌子岺。

    “我这个人到哪儿都能随遇而安,锦衣玉食也好,粗茶淡饭也罢,你也不必思前想后想办法的安置我,但凡你不习惯府里多一个生人,外面天大地大,我哪儿去不了。”

    顾可甜面上一愣,“我哥怎么会娶你这样的女人?”

    凌子岺笑了笑:“一开始我也不是很想嫁他。”

    两人相视一笑,皆从对方眼里看到坦诚的戏谑。

    宴厅摆了慢慢一桌子菜,凌子岺早就饿了,入座后也不客气,抄起筷子就下箸如飞。幸好她穿的是男装,那副饿死鬼投胎的架势倒也不是太难看。

    顾可甜从住进这个王府开始,就一直是一个人在这个桌子上用膳。顾北煦几年里回不来一次,有时回来了也是跟一些官员在外面吃酒享乐,她有太久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了。

    从来都是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一个人读书,一个人发呆。一个人看日升日落,一个人看春去秋来。小时候她还活泼一些,喜欢跟婢女们玩闹,这两年,她的性子愈发沉静,她也愈发觉得孤独。

    凌子岺眯着眼睛,突然伸手在顾可甜脑袋上揉了一把,问道:“发什么呆呢!饭菜都凉了,赶快吃!”

    顾可甜这才回神,尴尬的笑了笑:“我不是小孩子。”

    凌子岺连忙摇摇头,道:“你在我眼里就是小孩子,我有个徒弟跟你差不多大,以后有机会让你见见。”

    顾可甜讶然:“你还有……嫂嫂还有徒弟?”

    “快吃饭吧!食不言寝不语,没人教你啊!”凌子岺将碗盏冲她一递,理所当然的使唤她:“给我盛点儿那个鱼汤。”

    顾可甜不可觉地伸手,却被她身后的婢女抢了碗,“我帮王妃盛吧。”

    凌子岺瞥那小婢女一眼,看不出来,年纪不大,心思倒挺大,以为欺负她主子似得,可偏巧凌子岺就是想欺负她主子。

    盛满鱼肉的汤碗放在凌子岺手边,她看也不看,眼睛只盯着顾可甜,沉声道:“我只喝你盛的。”

    顾可甜先是一愣,然后起身站起来,本着长幼尊卑的规矩,取了新的碗盏,重新盛了一碗鱼汤,“嫂嫂请用。”

第198章 姑嫂同榻而眠

    凌子岺这才接过,喝了一口,抬头朝顾可甜说道:“以后吃饭叫下人都出去,我不习惯有人在一旁傻杵着。”

    言罢,凌子岺就丢下碗抹抹嘴,留下一句:“我有事出去一趟,叫下人亥时送热水过去给我沐浴。”就迈步出了宴厅。

    顾可甜一时无语。

    她身后的婢女却咬着牙剁脚朝自己主子抱怨:“小姐你看,她才来一天就敢使唤你。”

    “不许背后妄议。”顾可甜出口制止婢女的话头,“我哥认她,我就认。往后府里王妃说了算,叫她们都仔细点。”

    ……

    这厢,凌子岺闲庭信步的晃进了一条小巷子,一别两年多,她想去暗卫京城的据点旧址看看。

    沈俞跟她说,据点的人都被顾赫言秘密处决了,只留他一个还是看在当年他进宫报信的份上,这个顾赫言,疯起来还真是随心所欲。

    当初的小院眼见衰败之像,到处漆黑静谧一片,唯有一处角落的柴房还幽幽亮着灯,昏黄的灯烛将哑奴的身影映在纸糊的破窗上。

    哑奴大概也没料到消失两年的首领,会在这样一个夜晚突然驾到。他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又揉了揉眼睛,这才战战兢兢地跪下去。

    “起来吧,就剩你一个了。”凌子岺问道。

    哑奴起身,点点头。

    凌子岺扫了一眼简陋的柴房,目光最后落在哑奴的身上,说道:“人都没了,你还守在这里做什么?”

    哑奴又跪下去,不停的朝凌子岺叩头。

    他无处可去,当年他也是意气风发闯天下的少年郎,遭奸人迫害被废了武功灌了哑药,在街头落魄快饿死的时候,首领带他来到这里,给他一份工作,一碗饭。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守候这方小院,一年里见不上首领两次,便成了他生活的全部。

    凌子岺静默半响,才上前一步,将磕头不止的哑奴扶起来,开口说道:“把你的名字写给我看。”

    哑奴点点头,从灶膛里拿出一截烧的发黑的木炭,在地上一笔一划写道:季如辰

    季如辰。

    从他来到这里,所有的人都叫他哑奴,没人问过他的名字,包括首领。

    “季如辰?”凌子岺仔细咀嚼着这三个字,伸手从衣襟里摸出一个小药瓶,递到他面前缓缓说道:“吃了它,干干净净上路,下辈子做个普通人。”

    这是?首领要他死。

    也是,所有的人都死了,他留在这里又有何意义!他知道些不该知道的,他必须死。

    罢了,季如辰想:反正这条命是她救得,就当还她了。

    凌子岺沉默着,眼前的哑奴却毫不犹豫的抢过药瓶,毫不犹豫仰头喝尽。

    药瓶“啪嗒”摔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音,哑奴整个人都几乎颤抖起来,他费力的弓着腰匍匐在地上,以黑炭在地上再次颤巍巍写下几个字:首领保重

    凌子岺冷淡的看着,面上什么表情都没有,沉默的出了柴房。

    坐在当年的石桌旁,习惯性的看过去,那棵造型怪异的枯树还在,可是这里曾经生活过的二十二个暗卫就只剩下了沈俞一个。

    当初那场脱逃,实在是她仓促而就,牵连甚多。

    一炷香后,原本应该死去的哑奴从柴房跌跌撞撞奔出来,在小院里疯狂的搜寻着,直到在前院发现端坐于月下廊亭的那抹身影,才急急上前。

    凌子岺看了眼跪在地上的哑奴,才悠悠说道:“这里的哑奴已经死了,以后你叫季如辰,是我的下属暗卫。”

    季如辰深深俯身,磕了一头。

    凌子岺起身从他身边经过,语气淡淡道:“走吧,从今往后,你可就卖给我了。”

    季如辰连忙起身。

    长街漫漫,夜深人静。

    凌子岺出去的时候一个人,回王府时带回一个眉清俊秀的青年哑巴。

    进了王府,凌子岺就让影卫带季如辰下去了。

    月上柳梢,亥时已过两刻。

    顾可甜还丝毫没有睡意,她沐浴后换了寝衣靠在软榻上,心不在焉的拿起书,从头翻了翻,无趣,又拿起一本。

    婢女们都下去歇息了,除了房间里的一盏萤萤烛光,周围静的都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这些年,顾北煦也请了不少教书先生,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换着样儿的学,王府里吃穿用度从不用她操心,她就像这王府里养的金丝雀,惫懒安稳地重复每一天的日子。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门从外面“吱呀”一声推开了,吓得顾可甜手上一哆嗦,书卷掉在地上。

    抬头看去,只见凌子岺披着一个月白外袍,抱着一个衾枕进门来,头发凌乱披散着,似乎刚刚洗过,还滴着水滴。

    “外面什么鬼天气这么冷,还没冬天呢?”凌子岺一边抱怨着,一边转身将门拴上。

    顾可甜张大眼睛愣了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你干嘛?”

    凌子岺从容不迫的走到床榻边,将手上的衾枕摆在外面,又往里推了推,才扭头朝顾可甜眨眨眼:“干嘛?睡觉啊!我晚上怕黑,就勉为其难跟你挤一挤了。”

    怕黑?

    顾可甜愣愣地看着她,凌子岺倒是轻车熟路,将外袍脱了挂在屏风上,靴子一蹬,便手脚麻利的钻进锦被里,还随手将帷幔放下。

    “甜儿,灯下别看书太久,伤眼睛。我困了,先睡啦!”

    帷帐里传出凌子岺漫不经心的声音,就这么堂而皇之地鸠占鹊巢,顾可甜尴尬的简直一个字都说不出了。

    小时候被母妃同塌而眠的日子屈指可数,后来进了王府,她已经七八岁了,偶尔哭闹纠缠着哥哥陪,也都是后半夜等她睡着,顾北煦再给她送回房间。

    她早就习惯一个人睡了,什么是怕黑?王府的夜晚不是一直都是黑的么?

    这个嫂嫂明显比她大上八九岁,怎么比她还像小孩子,怕黑?

    凌子岺翻了个身,不耐烦的朝顾可甜嚷嚷:“烛台亮得我睡不着,你赶紧睡行不行,明天我还有事呢!”

    顾可甜脑子里一团浆糊,听到凌子岺不耐烦的声音忙起身去熄灭灯烛,屋里顿时陷入黑暗。

    她走到床边,正犹豫着跟嫂嫂说,她去客房睡,冷不防帷幔里伸出一只手臂。顾可甜只觉得眼前白光一闪,天旋地转间她就倒在床上,随即带着一股子冷冽幽香就裹着锦被搂紧了她。

    “嫂……嫂嫂。”顾可甜僵着身体,简直不知道怎么好了。

    凌子岺眉眼弯弯地轻笑一声,“紧张什么?我又不吃人。”

第199章 大梦一场(6)疯子

    阳光照进窗棂,空气中有股极淡的药香,

    顾北煦在床上躺了快一个月,能下床那日,外面正好洋洋洒洒飘起了初雪。

    尤记得和岺儿当初一起住过的那个七里巷小院,院里有一株梅树,凛冬雪落,红梅绽放,岺儿就披着狐裘站在那株梅树下,伸手去够枝杈上的一簇梅花。

    那时候,怀孕惫懒的岺儿十分贪睡,会在他喊她起床时闹脾气,会拿那双水光潋滟的桃花眼瞪他,嘴里还不耐烦的骂他滚,威胁要砍了他。

    那时的凌子岺看他的眼神虽有戒备,但好歹是有温度的。不像现在,他养伤的这段时日,除了每日喊他喝药,换药。凌大首领大多数时候都阴沉着脸一语不发,眼底冰冷一片。

    如今的岺儿是真正的杀手首领时期,是动动手指就能掀起腥风血雨的暗卫首领,只要她想,药王谷的弟子能杀上任何地方,目之所及,行之所至,尸山血海,遍地哀嚎。

    他的外伤已经大好,有些伤口上的血痂落下露出新生的嫩肉,人失血过多躺的久了,刚下床的时候腿还是有些发软。

    岺儿给他用了毒草半边月,以毒草压制毒蛊,换的他暂时保住性命,但仍需每夜真气游走身体大小周天时,以内力调息制衡毒蛊毒草发作。

    顾北煦告诉这个时期的凌子岺,他自愿加入暗卫,因为这是他唯一能留在她身边的办法。

    凌首领态度莫测,没说行也没说不行,只拿幽深的眼睛看着他,吩咐他伤先养好再说。

    两人就这么心照不宣的在这处据点住了下来,凌首领完全将顾北煦当成了小白鼠,整日研究一些菜谱,做的饭还没有中药好喝,顾北煦也不嫌,能得凌大首领亲自照料,就是毒药也甘之如饴。

    一方天地,初雪不停。

    凌首领回到据点,手中拎着一些集市买来的蔬菜及日用品,这些都是她出门前阿煦交待的。尽管她不止一次的提醒他,冒充皇室身份是杀头大罪,可他依旧不改口,坚称自己叫“阿煦”。

    罢了,谁会跟一个疯子计较。

    等顾北煦张罗出一大桌子色香味俱全的美味佳肴,凌首领就更确定眼前这个青年不是真正的镇北王了。她的影卫可从来没向她汇报过王爷会庖厨这件事。

    凌首领觉得眼前这个疯子青年并非一无是处,至少饭菜就做的很合她的胃口。

    “这几日我出门一趟,”凌首领说着从衣襟里摸出一包银子丢在饭桌上,“这些银子够你生活了。”

    顾北煦听了放下碗筷,盯着那包银子沉思片刻,低声问道:“你去哪儿?”

    凌首领漆黑如墨的眸子满是肃杀的暗光,声音透着浓郁的不悦:“不该你知道的别问。”

    顾北煦被她强硬的态度压制的心里陡然一颤,不自觉的抬起头期期艾艾地唤了一声:“……岺儿。”

    啪嗒~

    凌首领将筷子摔在桌上,周身的气质冷冽到了极致,语气冷然道:“我再说一遍,不准叫我岺儿,否则,我不介意让你回刑牢再长长记性!”

    顾北煦愣愣地呆住,眼里的光慢慢暗下去,哑声说道:“我记住了,首领。”

    凌首领脊背一僵,压下心头莫名的思绪,冷哼一声,转身扬长而去。

    顾北煦失落的起身,追出门外才发现外面下了一天的雪已然停了,湿滑的地面印出一排浅浅的脚印,一直延伸到小院外。

    他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心里不可抑制的难受:岺儿,你在哪儿,我好想你。

    凌首领出门办事,看样子是短时间不会回来,这点从她给顾北煦留下的银两就能推算出。

    趁此机会,顾北煦也收拾停当,轻车简行去了一趟边境。他没有亲眼见到这个时期的顾北煦,确认怎么回事,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

    于是,顾北煦在边境军营校场见到了五年前的自己,一身银甲战袍,依旧是那副冷若冰霜,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情,孤身站在高台上,正朝校场的将士高声发号施令。

    顾北煦消无声息的从校场溜走,在一处小溪边看见了安星喆那只花孔雀,他正仰躺在一棵歪脖子树上,以扇遮面,悠然自得的晒太阳。

    一切都是那么和谐,只有他,他是这个世界突然多出来的人。

    按照时间推算,这个时候的安星喆救了凌子岺,可顾北煦还没遇到她,他们之间隔了三年才相遇,三年的时间,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才让凌子岺决意离开暗卫,不惜与皇帝与药王谷决裂。

    这一切的答案都在凌子岺身上,可是,顾北煦深知凌子岺的脾气秉性,她不想让你知道的事,你若逼的急了,只怕玉石俱焚都是轻的。

    从边境回来,除了每隔两天出去采买一些蔬菜肉类,顾北煦都待在小院里足不出户。前段时间他的身体亏损的厉害,如今又有毒蝎蛊在身,总要抓紧时间调养将息。

    凌子岺在离开据点十天以后的深夜,突然回来。

    在看到顾北煦的时候明显诧异了一下,她原以为对方早就拿着钱银离开了,却不料这疯癫青年居然还傻等在此处。

    凌首领皱眉问道:“你怎么还不走?”

    顾北煦回答的坦然:“我走了,首领上哪儿找一个比我武功高还比我听话的?”

    凌首领想了想:说的有道理!

    这趟九死一生的回来,凌首领也没心思管顾北煦的去留问题。她中了毒,好在不是什么难解的剧毒,便自行回了房间,搜罗出解药吃了,再运功调息了小半时辰。

    还没睁开眼,就听见了敲门的声音。

    “进来。”

    顾北煦提着烧好的热水和炭盆进屋,外面天寒地冻的,他见凌子岺回来只穿了两层单衣,虽说她内力深厚不畏严寒,但到底是凡人的身子骨。

    然,得了允许进屋的顾北煦很快就意识到不对劲,放下手里的东西,几步冲过来:“你受伤了?!”

    凌首领下意识躲开顾北煦抓过来的手,淡淡回道:“一点毒药而已,已经解了。”

    药王谷的弟子多多少少都是被药水泡大的,身体对一般的毒物产生耐药性,寻常的毒药也对他们起不了多大作用。

第200章 大梦一场(7)傻子

    毒虽解了,后劲却十足的让人虚弱提不起精神。

    凌首领眼见着顾北煦在她房间又是燃炭,又是倒热水,甚至还在小炭炉上煮起了东西,不由黑了脸,放冷了声音:“你要折腾到几时?”

    顾北煦看了一眼岺儿发黑的脸色,默默放下手里的汤匙,从旁边的碗盏里拿了一块核桃酥走到凌首领面前,朝她笑的纯然:“今天新做的,你尝尝。”

    凌首领心中火大,他把自己当三岁小孩了吗?结果一对上他满脸期待的眼睛,只得默叹一声,算了,跟了傻子计较什么。

    “好吃吗?”顾北煦眨着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地追问。

    凌首领被这双清澈纯然的眼睛一盯,顿时什么火都没了,敷衍地嗯了一声。

    顾北煦有些惊喜,岺儿愿意回应自己了。

    等凌首领吃完那块核桃酥,顾北煦又体贴地拿来茶水让她清口,“你困了就先睡吧,炉上煮着红枣川贝粥,我先看着火,等你醒了就能喝了。”

    凌首领有些奇怪地看着他,半响才闷声回了一句:“随便你。”便裹着被子倒在床上睡觉去了。

    顾北煦笑了笑,则替她放下帷帐,轻手轻脚退出去了。

    炉上的红枣川贝粥小火慢熬,满室的红枣甜香。

    过了一会儿,屋外响起悠扬的萧声,其声呜呜,回旋婉转,萧声里夹杂着浑厚的内力。

    凌首领先是疑惑的听了一会儿,确认萧声里除了绵延内力,并无其它。便放心的随着萧声闭目调息,同时心中暗暗想到:这疯子,也并不是全无用处。

    一夜好眠,凌首领早上一醒酒看见了桌上用暖罩包裹的搪瓷砂锅。

    红枣软糯,米香四溢,满足地熨帖她前几日饱受风餐的胃。

    凌首领起床洗漱停当,在小院里转了一圈,并未看见那个傻子。正疑惑不解间,院门轻响,寒冬凛冽就见那个傻子乐呵呵的提着两条鲜活鲫鱼走进来。

    “你昨晚没睡?”凌首领忍不住问道,昨晚她听了一夜的萧声。

    顾北煦笑的明亮,提了提手上的鲫鱼,道:“早市没看见卖鱼的,我就去了一趟城外,中午给你炖鱼汤喝。”

    凌首领有些意外,苦笑不得:“这么冷的天哪有人下河抓鱼,再说,我也没说吃鱼啊!你瞎折腾什么?”

    顾北煦眨巴这眼睛笑的开心,边往小厨房走边说道:“鲫鱼汤补身体的,我再加些驱寒活血的药草……”

    凌首领哼了一声,语带揶揄:“你到底是来给我当下属的,还是来当厨子的?”

    顾北煦脊背一僵,努力忍着笑,回道:“首领随意,叫我做什么都行。”

    凌首领怔怔注视那傻子进厨房的背影,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中午的时候,顾北煦做了一大桌子菜。

    对于只认识食材并不知晓菜名的凌首领来说,好吃就行了。

    顾北煦落在凌首领身上的目光一直都是温柔且镇定的,如平静湖水,偶有风吹过,荡起的涟漪都是浓烈的深情。

    凌首领陷入了迷茫纠结中,一方面,理智告诉她,不能相信眼前这个来历不明的男人,万一他是为着刺杀或者获取什么情报机密而来;

    另一方面,她又觉得眼前这个人傻得可爱,乖得让人忽视他的存在,偏生又温水煮蛙一样让你沉溺在,无孔不入的暖意中。

    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

    她是暗卫的首领,不该如此缺乏警惕性。

    于是吃饭的时候,凌首领不时的瞥上对面的人几眼,总想在那双眼睛里看出一丝什么虚假的东西来,好让她找到破绽,将其除之而后快。

    顾北煦低眉垂目,耐心又细致的将盐焗河虾一个一个给岺儿剥好,摆在餐盘里,放在她面前,仿佛再自然不过的动作。

    “你到底是什么人?”凌首领挑了挑眉,凝视着白瓷盘里粉红的虾仁,再一次疑惑问道,其实这样的问题她已经问了好几次。

    “我叫顾北煦……岺,首领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叫我阿煦。”顾北煦拿起桌上的湿布巾慢慢擦手,脸上的笑容灿烂了起来,“我的伤已经全好了,我们接下来要去哪儿?”

    凌首领回神,面上没有什么表情,筷子不轻不重地戳了两下碗,顺口随意道:“阿煦你不是说自己是从五年后来的,那你不如猜猜?”

    顾北煦语噎,只好诚实坦白道:“前世……我这个时候还不认识你。”

    “那我们又是怎么认识的?在哪儿?有没有别人在旁?”凌首领顺着顾北煦的话语追问道。

    闻言,顾北煦支支吾吾起来,眼神飘忽,耳朵也悄悄红了,“我……我们……”

    凌首领嗤笑一声,看着一张俊脸白里透红,红里透白的顾北煦,笑了笑,心知他编不出来了这是,就没再继续为难他,“行了,赶紧吃饭吧。”

    顾北煦这才长长吐了一口气。

    他要是将两人第一次莳花馆邂逅的事说出来,估摸着眼前这个凌首领会直接拧断他的脖子。

    想着想着,顾北煦又伸手摸了摸自己完好无损的脖子,后背的冷汗都要下来了。

    吃过饭,凌大人就抹抹嘴,刚从饭桌起身,顾北煦就自告奋勇的揽下收拾桌子,洗碗擦地的活计。

    凌首领大摇大摆的回房间,心安理得午睡去了,反正她也不打算收拾。来了一趟南疆,居然被她捡了一个傻子回去。

    而且这傻子还帮她挡了天下至毒---毒蝎蛊,算是救了她的命,傻子就是傻子。

    等她这一觉午睡起来,推开门走出房间,看见那傻子正在院子里又不知捣鼓什么。

    走近了一看,竟是褐色的壳斗科植物---板栗。

    这东西凌首领只在药王谷的医书典籍中见过插图,是一种可食用的珍贵药材。栗果可补肾,益气,治疗筋骨受损,肠胃疾病等,其中所含的食用营养价值也极高。

    只是,凌首领从未吃过。

    不知道为什么,凌首领看着眼前这个低头专心处理板栗,浑身上下无一不透着微暖柔和的青年。总觉得他原本不是这个样子的,是因为独独在自己面前才这般。

    这时,顾北煦抬起头来,唇角微微勾起:“你醒啦?一会儿有糖炒栗子吃。”

第201章 大梦一场(8)照顾

    夜里起风,又淅淅沥沥下起了冬雨。

    顾北煦熬过毒蝎蛊的发作,披着衣袍下榻,心里惦记着岺儿那屋的木炭许是不够了,湿冷的天气容易引发旧伤旧疾。

    结果,岺儿人不在房里,塌上整整齐齐的被褥,说明主人早就出门了。

    唉~媳妇会武功真不是什么好事,一会儿看不住就没了。

    这大半夜的,又去哪儿踩点儿去了。

    两人虽然在宣城据点住了快两个月,除了第一次岺儿出门跟他说了一声,后面就是直接神出鬼没说走就走,连声招呼都不打。

    顾北煦不敢问,更不敢未经允许跟着去。可他心里担忧着她,便是一时一刻都煎熬如年。

    城外的风雨有些大,一把纸伞根本兜不住飘洒身上的水雾,顾北煦站在光秃秃的城楼,目之所及是一片宽阔的城外土道。

    他不知道岺儿去了哪里,什么时候回来,但就是想等上一等,万一呢……

    冷风吹起了他的兜帽,只露出半张沉敛温润的侧脸,在这个滴水成冰的寒夜,执妄地等候着那一人归。

    雨势渐渐小了,天就要亮了。

    一抹红色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视野里,在顾北煦的印象里,岺儿甚少穿这么艳丽鲜艳的颜色。

    顾北煦撑伞跃下城楼,腾挪间几步就到了岺儿面前。

    几乎是一瞬间,凌首领就眼中杀气毕露,五指屈爪电光火石间下意识地掐上了来人的脖颈。

    顾北煦怕运功护体会伤到她,急忙撤去内力:“……是我!”

    凌首领有些愣怔:“阿……阿煦?你怎么在这里?”

    顾北煦被掐得有些喘不上气,“我……我等你,咳……”

    然而凌首领可没那么好糊弄,手上加了力气,逼的他抬起头,“你敢跟踪我?”

    “没,没有。”顾北煦努力吸了一口气才憋出几个字:“岺……松……松手。”

    手是松开了,可惜眼前的人却像是耗尽了所有的力气,颓然倒在他身上,眼皮像是再也撑不住似得渐渐合拢。

    顾北煦吓了一跳,连忙丢掉手上的纸伞将人接住,却冷不防摸了一手濡湿,定睛一看,她哪里穿的是红衣,分明是被血染透了。

    “岺儿?!……”

    已经被雨水浇透的衣衫湿乎乎地贴在她身上,混着红色液体勾勒出纤细薄弱的身体线条,再配上惨白瘆人的脸庞,平白叫人心里一颤。

    手起袍落,顾北煦利落的用大氅将人裹紧,抱着人就飞身而去。

    “岺儿?!坚持一下……”

    怀里的人紧闭着眼昏迷,顾北煦简直恨不得调动所有内力,以最快的速度往城里的医馆冲去。

    一大早,城里的医馆还没有开门,顾北煦哪儿管那么多,抬脚就踹门,声势浩大的颇有拆房子的架势。

    大夫给诊床上的女子检查了一下,无语的告诉顾北煦,你家娘子什么伤都没有,衣服上的血可能是在别处沾染的。

    这可真是关心则乱!

    没有外伤,没有中毒,脉象纷乱如沸,乱成一锅,分明是习武者走火入魔之兆。

    寻常大夫可治不了这个,况且病人还一直昏睡不醒。

    无法,顾北煦只得将人抱回据点小院,运内力探她气海,惊觉她丹田空涸,连一丝内力都没有……

    竟是内力消耗过度,以至走火入魔昏厥。若不及时调息,轻则武功尽失,重则性命堪忧。

    思及此处,顾北煦不敢再耽搁,立即扶着她坐好,以掌抵住她后心,以自身内力缓缓渡之。

    日落西沉,再睁眼竟已是黄昏。

    整整五个多时辰的真气输送,顾北煦已经是气息不稳,唇无血色。饶是他功力深厚,如此内力消耗过大,也有些吃不消。

    凌首领陷入混沌的梦境中,意识挣扎无法苏醒,预料到的疼痛没有出现,只恍惚间觉得背后有一股子暖意融融的真气绵而散的缓缓灌入。

    待到岺儿总算气脉畅通,顾北煦才收回抵在她后心的手,将人小心扶着躺好,才拉过一旁的衾被盖上。

    睡着的岺儿褪去白日里的一身戾气,安静的仿若画中人,面若桃花,长睫如羽,冰肌玉骨。

    顾北煦帮她换衣时才发现,此时的她身上还未曾纹上彼岸花。

    到底是什么样的境遇,让她动了纹身的念头?

    他记得,岺儿曾告诉过他一句话,彼岸花开后背纹,从此再无意中人。

    又该是什么样的绝望,让她看破红尘,从此断情绝爱?

    这口醋,从前世吃到现在,两辈子了,怎么还是释怀不了!

    顾北煦突然急急咳嗽起来,气息急促,脸色煞白。

    今天虚耗内力过度,毒蝎蛊等不及子时,早早便来催命了。

    回到隔壁房间,顾北煦将门拴上,踉踉跄跄地走到床榻边,掀起衣袍上塌盘膝而坐,赶紧打坐调息,调动内力压制毒蛊发作。

    今夜的顾北煦格外辛苦难熬,毒发的疼痛自经脉渐起,自丹田一路延伸至五脏六腑。他仅剩的那点儿微末的内力完全压制不住,到了后来,他干脆就放弃了抵抗,蜷缩起身体,死死咬牙捱着。

    再后来,疼痛蚀骨入髓,半边月与毒蝎蛊在他体内肆虐,疼的他禁不住颤抖起来,一会儿坠入彻骨冰寒,一会儿又经烈焰炙烤,最后再意识模糊满头冷汗地昏迷过去。

    顾北煦就这样,被毒蝎蛊折腾了整整一宿。

    黎明时分,他才缓过劲来,仰躺在床榻望着窗幔,发了会儿呆,蓄了些力气,才艰难地从床上爬起来,悄悄换下冷汗浸湿的衣衫。

    不知是劳累过度还是淋了雨的缘故,早上凌首领就昏昏沉沉地发起高热来,人烧的七荤八素,大脑彻底失去了思考能力。

    “阿言……阿言……”

    顾北煦端着洗漱的水盆一进屋,就看见岺儿在床上滚来滚去,一双手胡乱抓着,都快把自己身上的衣服脱光了。

    顾北煦吓了一跳,忙放下水盆,快步跑到床榻边,将人的手按住,“岺儿?你怎么……”

    触手体温不正常的滚烫?

    这是……发烧了?

    凌首领烧的迷糊,根本不知今夕何夕,依旧自顾自地挣扎,嘴里还含含糊糊念叨着:“阿言……”

    顾北煦心疼的又气又恼,拿衾被将人裹了紧紧箍在怀里,看着岺儿脸色绯红,薄唇血色尽失,眼中刻骨的心疼便愈发强烈。

第202章 大梦一场(9)意外

    此后的两天一夜,顾北煦寸步不离地守着岺儿,亲自照料,喂药,喂水,喂饭,带着疼惜万分的自责,又心疼又着急,更是恨不得替她病着。

    纵使如此,凌首领醒来后还是懵了好长时间,大半日的时间都是呆呆的,眼神直直望着头顶的窗幔,一眨不眨了无生气。

    可把顾北煦吓得不轻,还以为人烧傻了或烧迷糊了,紧张的心里直哆嗦。

    凌首领就这么无声无息地安静躺着,呼吸清浅,纹丝不动,目光失焦,眼里蔓延血丝,红的可怖。

    “岺儿?你怎么了……你别吓我。”顾北煦俯身在床榻边,握上岺儿的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磨蹭着。

    连着几日不休不眠,顾北煦衣衫襟口松散,模样比床榻上的人还要憔悴一圈,纸白的脸上嘴唇轻轻抿着,似乎在隐忍非人的痛楚。

    可是凌首领仿佛没听见一般,依旧纹丝未动。

    顾北煦拼命地回想:前世这段时间京都发生过什么事?关于皇宫的,关于顾赫言的,能牵动岺儿的情绪至此,除了她那个混蛋二师弟,再不会有旁人。

    可他越着急就越什么都想不起来,看着岺儿这幅模样,他又心疼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握紧了她的手,眼眶湿润地低声哽咽:“岺儿,你别想他了好不好?你放过自己,他不值得你如此……岺儿,你醒醒,哪里难受你说句话行不行?你这是要我的命吗……”

    许久,凌首领终于回过一点儿神来,目光缓缓流转,看着顾北煦,哑声道:“哭丧什么?我还没死呢!”

    “啊?”顾北煦惊喜,见岺儿恢复了意识,忙上手去探她的额头,“你醒了?太好了。”

    凌首领一动,才发现衾被下的她衣衫不整,她嘶了一声,眉头紧皱起来。

    顾北煦立刻紧张地问:“怎么了?哪里疼?哪儿难受?……”

    凌首领用力甩脱顾北煦的手,淡淡瞥了他一眼,再次哑着嗓子开口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倒不是不信任眼前这个人,而是一切太匪夷所思。

    他若是来杀她的,那么她昏迷这些天,他有的是机会动手。若说他是别的目的,事实上,这些年接近她的那些,样貌比他过之的,手段比他高明的,简直多了去了。

    为何独独他就是这么一副“痴情汉子负心女”的委屈求全姿态,全然豁出性命去,顶着一张与镇北王一模一样的面皮,诉说着不合时宜的梦话。

    她无比笃定,就算如他疯言疯语,三年后与顾赫言决裂,她也断不会嫁给他的小叔镇北王。否则,她定是疯了。

    而这问题落在顾北煦耳朵里,却全然变了意思,他以为岺儿烧的失忆了。

    “岺儿,我是阿煦……”顾北煦轻声安抚。

    凌首领眼睛一闭,默默叹道,又来了。

    不等他再开口,凌首领直接沉着声音呵斥道:“出去!”

    顾北煦怔了怔,一股寒意涌上心头,他紧盯着塌上的人,眼底泛起委屈。

    凌首领见他没动作,更加心头火起,睁开眸色幽暗的眼睛,冰冷地牵起嘴角:“怎么?你要看我更衣?”

    顾北煦瞬间眼底的委屈扫了个精光,原来是岺儿怕羞。他反应过来立刻起身回退两步,朝塌上的人端端正正作了个揖:“首领,我先下去了。”

    言罢,顾北煦就转身退出房间。废话!再停留一时片刻,怕是岺儿会要了他的眼睛。

    现在的小凌首领可是不好惹,十分的不好惹啊!

    强压下身体不适回到隔壁房间,顾北煦眼底愈来愈沉,两天前虚耗的内力还没恢复一半,能撑到现在此刻已然不易,眼下岺儿病愈,他可得抓紧时间调息。

    没过多久,凌首领敲开了顾北煦的房门,面上看不出喜怒,随手丢给他一块牌子,不客气地吩咐道:“去城中的福来客栈地字二号房,床榻之下取一样东西带回来。”

    顾北煦立刻动身前往。

    这是岺儿派给他的第一个任务,他心里想着,一定要做好,征的她的信任,以后就可以光明正大守护在她身边。

    宣城虽是个小地方,但胜在南方富庶之地,街面不大,客栈倒是有好几家。

    对于顾北煦来说,这任务简单的不能算是任务,他就像是个跑腿的,找到福来客栈,掌柜的一看牌子,立刻恭敬引他到了客房门口。

    房间内床榻下的东西是一封未封口的信笺,顾北煦没有打开,而是贴身放入衣襟内,便潇洒离开。

    人在大多数时候都有好奇心的,并未顾北煦不想知道信筏内容,而是他现在还没有足够的信心挑战小凌首领的权威。

    倘若他这一世,回到的并非五年前,而是十二年前。那时的岺儿还未组建暗卫杀手,只是一个药王谷的小丫头,他一定不遗余力地将人打包抢走,再找个无人的地方藏起来。

    可眼下正值小凌首领地位,武功全盛时期,他一个没有身份的黑户,又怎敢轻易惹她。

    出了客栈,顾北煦抬头看了一下日落西山,盘算着去饭馆打包些饭菜回去,并未他偷懒不想做饭,而是实在是没有多余的心力下厨了。

    买完饭菜,顾北煦又想起他前几日在城西点心铺预定的板栗今日到货了,便又绕路去了城西。

    一去一回,天色就已经暗下来了。

    正当顾北煦拎着两手的东西往城南走时,路过一家大户人家,门前扯挂着大红绸花,想来是结婚大喜之日。

    可奇怪的是,大门外一个家仆宾客都没有,府门大敞,里头隐约传来妇人的哭泣声。

    顾北煦无意多管闲事,心中记挂着岺儿高烧几日还未曾好好吃饭,食盒里的粉蒸丸子是他特意买的,趁热才软糯浓香滋味好吃。

    谁知他刚走过,大门里就匆匆出来两个妇人,穿着打扮像是府里的粗使婆子。

    “可真是造孽哦!咱家小姐那么好的人怎么就偏偏遭了难了!”

    “谁说不是呢?听说上次被土匪强娶的那户人家闺女,至今还没下山呢!尸骨无存啊……”

    “你说,老爷就这么一个独女,以后可怎么办啊?官差就知道捞钱,几次剿匪都不成,也不知道是干什么吃的?”

    “快别说了,小心惹祸上身,赶紧得走,成衣铺还没关门,我们走快些拿喜服去……耽误了时辰,怕是土匪大爷怪罪下来,你我都吃不了兜着走……”

    身后讨伐的声音一字不落的听到了顾北煦的耳中。

第203章 大梦一场(10)替嫁

    待那两位婆子絮絮叨叨的走远,顾北煦抿了抿唇,瞳孔微沉。

    都是渊国治下百姓,他身为皇族宗亲,此事遇见了便不能是装作看不见。

    于是,顾北煦便转身抬腿迈步进府去,见到前院聚集了不少人,见到了满目焦急唉声叹气的老爷,和哭啼不止悲痛欲绝的夫人。

    这两位就是今夜被土匪头子强娶民女冯小婉的亲生父母。

    待屏退所有闲杂人等,顾北煦才向两位说明来意,表示自己就是官门中人,可顶替冯小姐上喜轿与迎亲土匪一起回山,再图谋剿之。

    冯夫人一听有人能救她女儿逃出升天,立刻哽咽着抹泪要磕头谢恩。

    一旁的冯老爷看了,却犹豫道:“可……”虽说眼前这公子气宇不凡,看似是有些武功傍身的,但终究是单枪匹马一个人,如何抵得过土匪人多势众?万一此人因此无辜受牵连,岂不是……

    顾北煦看出冯氏老爷心中顾虑,便劝说道:“这是官府办差,你们只管听命行事即可。”如此,才算打消冯氏老爷的心头疑云。

    看着离土匪迎亲定下的时辰还充裕,顾北煦跟冯老爷交代好诸多事宜,再三确认好才匆匆踩着轻功飞走,一路飞掠回据点小院。

    一落地,顾北煦便径直去了岺儿的房间。

    他将手里的食盒放在桌上,从衣襟里取出那封信筏交给她。嘱咐她好好吃饭,说今晚他有事先出去下,明天一早会赶回来做早饭。

    凌首领关心的自然不是明天的早饭,而是此人取个东西这么久,回来又匆匆要出去,是背着她有什么阴谋么?

    时间紧迫,顾北煦回了隔壁房间,立刻取了一些出门必备之物,又踩着轻功飞上墙头匆匆消失在夜色中。

    顾北煦赶到宣城府衙时,天已经完全黑透。

    夜阑人静时分,他凭借着前世的记忆,一路飞掠穿行,熟门熟路的穿过亭台水榭,池塘假山,直奔宣城步兵营统领指挥史杨雄的书房。

    前世他记得这段时间,杨雄回乡省亲,此刻正在府中。

    正在书房小酌的杨雄听到外面有异响,刚皱起眉,就看见一黑影落在他门前直接闯进门来。

    “是我。”顾北煦率先开了口,拉下大氅的连帽露出脸来。

    杨雄眼神颤了颤,认出是镇北王,忙扔了酒杯起身慌忙行礼。“属下不知王爷驾到,罪该万死……”

    顾北煦直接问他:“你可知城外二十里坡有山匪盘踞,为非作歹,强娶城中民女一事?”

    杨雄茫然一怔,道:“属下不知,属下前日刚回宣城,并未听知府大人提起此事。”

    顾北煦看着跪在地上的杨雄,知他是边境军营统领,平时管不到宣城的事。便换了语气问他,手上带回来多少亲兵,半个时辰之内能调集府衙多少捕快,然后摊开计划吩咐下去,到时以烟花为号,今夜就剿了这帮土匪。

    杨雄听令,立刻下去筹备了。

    末了,顾北煦还特意叮嘱杨雄,他出现在宣城的事情不得与外人知晓。杨雄听了,自然满口应承保证。

    找好了援军,顾北煦又马不停蹄地赶回冯府。

    新娘的喜服虽然临时被裁缝补了一截红色,穿在他身上还是有些短小,不过天黑混乱的,一帮子五大三粗的土匪喝的摇摇晃晃,也没仔细看,就将遮着红盖头的新娘子推搡着押进了轿子。

    顾北煦想:他这般身高骨架的都能糊弄过去,可见这帮土匪也都是慵慵之辈。

    花轿一路出了城颠来簸去,只把轿子里坐的顾北煦晃得头晕。

    他也十分纳闷,怎么这山匪娶亲要挑这大半夜,过了亥时才出城,难不成这是鬼娶亲?呵呵……顾北煦乐了,那他岂不是做了一回鬼娘子。

    二十里的路程很快到了,顾北煦感觉到轿子重重磕在地上,还没等他观察,一只手就直接从外面门帘伸进来,粗暴地扯住他的手臂,硬把人从轿子里拖了出来。

    没有喜厅,没有拜堂,一群山匪推搡着他,直接将他关在了一处房子里。许是怕新娘子跑了,还留了四个彪形大汉守着门口。

    刚才一路行来,顾北煦透过盖头的缝隙,大致扫了一眼山寨的地形以及来时的路径。眼下房里没人,他赶紧坐到床沿闭目调息。

    越是临近子时,他越是要沉下心,祈祷今夜毒蝎蛊发作时温柔一些,可别太束手束脚。

    然而人越是害怕什么就越是来什么,毒蝎蛊如约而至,发作起来也是有条不紊侵蚀各处经脉,让宿主五脏六腑都翻搅在一起,非疼的你气力全无只能骂娘不可。

    顾北煦将袖中的匕首默默捏了捏,努力保持头脑清醒,今晚成败在此一举,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外面传来声音,顾北煦立刻上床盖上被子躺好。大门“咣当”一声从外面大力推开,一身酒气汗臭的大汉就踉跄着进了门。

    “小娘子……小娘子……你父君我回来啦!……欸?……睡啦?嘿嘿嘿……小娘子还挺不作假,睡着了还蒙着脸……待……待夫君这就给你宽衣……好让你……睡得舒坦……嘿嘿……”

    那土匪头子还没掀开蒙在小娘子脸上的盖头,红光一闪,他只觉脖子冰凉,赶紧用手去捂,粘稠热血就顺着指缝涌出来。他眼睁睁瞪着顾北煦,喉咙发不出一个音节就栽倒在地。

    顾北煦冷着脸踢开脚边的土匪尸体,一把扯下身上的红色喜袍,摸出腰间的烟花准备出门去发射信号。

    正这当,外面有人呼喝一声:“二当家回来了!”

    于是,推开门的顾北煦和外面的人撞了个正脸,事发突然,顾北煦迅速反应过来,手起刀落结果了门外几个看守,随手擦亮烟花信号弹向高空抛去,那手中匕首已带着银光朝那二当家的面门而去。

    土匪头子是个脓包草枕,然,二当家却是个练家子。

    只见那二当家目光一凛,侧身闪过,曲指为爪,猛地抓向来人左肩。顾北煦一招落空,心下急转,正要后仰避开,却不妨此时毒蝎蛊折腾起来,内息一滞,冷冽的爪锋呼啸,再回身,顾北煦的左肩登时见了血。

    烟花在漆黑夜空炸开,隐约远处山寨传来兵刃喊杀的声音,顾北煦知道,是杨雄他们看见烟花信号打上来了。

    “有人闯山寨啦……快来人啊!……”

    “大当家被杀啦!快抓凶手!……”

第204章 大梦一场(11)剿匪

    那二当家一看形势不妙,也不与眼前这陌生男子多做纠缠,挥手招呼了十几个人围住顾北煦,他倒是足尖一点,腾身而起,苍灰色长袍在空中翻出漂亮利飒的弧度,身如鬼魅般消失在夜空中。

    顾北煦皱眉:这轻功路数,怎么这般眼熟。

    忽然,心脉剧痛骤起,顾北煦猝不及防闷哼一声。这空档,已经有土匪举起兵刃,有人喊了一声:“上!”便有几个汉子腾身而起,举起兵刃迎面朝顾北煦攻来。

    顾北煦脚下轻挪堪堪侧身躲过攻击,反手出掌拍在一个汉子的颈部,在紧接着飞身匕首划过一个汉子的腹部,两具身体便失控砸向后方,顷刻间打散一片,掀开一道出口。

    顾北煦自知此时自己深受毒蝎蛊之苦,不宜久战,只得且打且退。在团团围困的当中,他调动全身真气犹如一道光影左冲右闪,不断的有土匪被掀翻在地。

    山寨着了火,烧出一群女人的哭喊声。

    将眼前又一波攻袭打退,顾北煦来不及喘口气,就忍着丹田撕裂的疼痛直奔发出声音求救的地方。

    那是一处破旧的塔楼,土匪所有掳劫上山的女人都被关在里面,顾北煦赶到出口杀了守卫,才踹开了塔楼的大门。

    里面的女人尖叫声响彻耳膜。

    “想活命的赶紧跟我走!”

    待顾北煦带着一群女人到了塔楼门口,又遭遇一群土匪拦路,本就毒蝎蛊发作内伤反噬大大限制他的发挥,还要护着一群手无寸铁的女人,剑影刀光硬是被他堪堪杀出一条血路。

    杨雄带领亲兵赶到,救下了被几十人围攻,已然是强弩之末的镇北王。

    “大人?!”杨雄将顾北煦护在身前,不能暴露王爷身份,只得焦急地喊了一声大人。

    顾北煦呛咳出一口血,有些费力的睁开眼,视线模模糊糊,好像看见一抹熟悉的身影从夜空一闪而过,转瞬即逝。

    “岺儿……”

    顾北煦已然睁不开眼,再之后的事情他就不记得了。

    知府大人也参与了今晚的剿匪行动,他带着捕快冲上山时,山寨里的悍匪已经死的七七八八,大当家三当家都死了,二当家外逃,剩下的都是一些小喽啰。

    知府大人不认识镇北王,见杨雄统领背着一个青年匆匆下山,便也赶紧追过去,岂料还没追出两步,杨统领的亲兵就拦住他,说是统领有急事处理,让知府大人留下来善后。

    知府大人当然欣喜若狂,此间剿匪如此成功,他该想着如何润笔写一封公文,跟朝廷详叙今天的英勇行动。

    到了统领府邸,杨雄不敢怠慢,立即召来随行军医给王爷诊治伤情,一通忙活下来,已经到了卯时鸡叫时分。

    顾北煦从昏迷中醒来,毒蝎蛊发作的余韵还尚在,浑身骨头像是被捏断了似的疼,疼的他刚恢复意识又眼前一黑,差点再次昏厥过去。

    杨雄快步上前,半跪在床榻边,紧张地轻声问道:“大人,您醒了。”

    顾北煦眨了眨眼,勉力咽下涌上喉头的腥甜。

    杨雄见镇北王不说话,便主动将后面的事情一一禀报:“启禀大人,山寨土匪除了逃亡的二当家,其余的都被擒住,现关押在府衙大牢。那些女子也已经都遣送回家了。”

    “今夜之事,务必保密,你会军营后,一字不能提。”顾北煦缓缓闭上眼,浑身没有力气,丹田撕裂,真气乱窜,疼的他咬牙直打颤。

    “是,大人。”杨雄看着镇北王脸色苍白,心中不由想起方才军医给王爷处理外伤时说的话。

    军医言:王爷的身上都是新伤,不似是战场所受,倒像是近期被刑罚所致。

    杨雄陷入迷茫,他记得直到他告假回乡前,王爷都一直在军营,受如此严重的伤,安王是否知情?好端端的,镇北王怎么一个人来了宣城?

    一连串的问题困扰杨雄,但他深知尊卑有别,他一个小小步兵营统领怎么敢诘问镇北王。

    冬日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倾斜而下,顾北煦赶到早市的摊贩前,打包了两份热气腾腾的鸡汤馄饨。

    天气越来越冷了,小院的木炭快用完了,岺儿不知道起床没有,答应给她做早饭的又要食言了,没办法,他实在是太累了。

    卖馄饨的大娘看他行色匆匆的来,脸色惨白又满是倦色,便好心劝他:“年轻人,可要注意身体哦。”

    顾北煦礼貌的谢过,脚下不停,匆匆朝城南而去。

    进了据点小院,顾北煦的脚步依旧是虚的,他直接去了厨房,将手里馄饨放下,才卸了力气靠在灶沿上大口喘息。

    眼前一阵发晕,方才他一路强撑着,以催动内力赶路,现在停下来,内力溃散胸口发闷,藏在宽袖里的手还是止不住发抖。

    小院一片静谧,顾北煦想:或许他可以趁岺儿还没醒来,先回房间歇一会,也不至于脸色太难看。

    想到这儿,顾北煦勉力站起来,将盛馄饨的碗放进锅里蒸笼上,点了火以木炭微微温着,这样不管岺儿何时起床,都能吃上热乎的。

    做完这些,顾北煦就离开厨房,朝自己房间走去。

    房门打开的瞬间,顾北煦还以为自己眼花了。岺儿居然在他房间好整以暇的坐着,难得穿了一身黑衣,头发尽数束起,就如同第一次在树林遇见她时那样。

    房间的空地上整整齐齐跪了一排暗卫,定睛一看,其中一个苍灰色长袍的,不正是山寨土匪窝里逃走的二当家。

    顾北煦如遭雷击。

    这时,凌首领却开口了:“阿煦好大的手笔,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拔了我十几个暗桩,当真是令人佩服的很。”

    顾北煦站在那里,怔怔地看着岺儿,动了动嘴角,“我……我不知道,岺儿……我……”

    “叫首领!”两颗灌注强劲内力的板栗直直砸向顾北煦的膝弯,逼的他膝盖一麻,瞬间跪倒在地,而一旁迅速过来一名暗卫搜走他的随身兵器。

    “你相信我,我真的不知情,”顾北煦看着岺儿的眼睛,不禁慌忙解释道:“我是因为……以为山匪强娶城中无辜民女才出手的,我不知道……”

第205章 大梦一场(12)濒死

    凌首领站在顾北煦面前,突然笑了笑,喃喃道:“好,好的很……能调动步兵营统领和知府衙役,阿煦的本事在我这儿做一个小小的内应,岂不是大材小用?”

    “……岺儿。”丹田处的疼痛无休无止,真气翻涌出铺天盖地的疼,他看着岺儿的笑容,忽然一瞬间的心慌。

    他是无比熟悉这个表情的,每次岺儿杀人的时候都是这样的笑。

    凌首领伸手狠狠扼住顾北煦的下颌,眉峰冷冽,目中却映着潋滟水光,“杀了我那么多下属,还敢回来?”

    顾北煦眉头紧锁,只觉得下巴都要被岺儿捏碎了。

    “你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你吗?”捏着他下巴的手又加了两分力,顾北煦再也忍不住从嘴角露出一声痛吟。

    凌首领松开手指将手背上的血渍,慢慢蹭在顾北煦的肩头,语气带笑:“现在知道疼了?你杀了我三个师弟,这事儿可怎么清算?”

    顾北煦缓缓抬起头,紧紧盯着眼前的人,咬牙质问:“那你可知……可知他们背着你在外面,做伤天害理的事情,强娶强拘在渊国可是重罪!”

    凌首领看着他的眼睛,不知怎的,她从这个青年的眼睛里看出了心疼和……委屈。

    心疼?

    委屈?

    “你以为我又是什么好人!”凌首领白皙瘦长的手指再次捏上顾北煦的脸庞,冰凉的手缓缓握住他的咽喉,将人狠狠往斜下里一施力,顾北煦就被掼在了地上。

    眼前发黑,顾北煦只觉得浑身的骨头都像是被摔碎了,他俯趴在地上,以手肘支撑着身体,想要爬起来却因为膝盖被板栗砸的使不上力,丹田更是一丝内力都调动不起来。

    岺儿,好疼……

    他不是一个不能忍痛的人,自从来到这个时空,他将这两个月所有的伤痛都悉数咽下,只为求得在岺儿心中的一线曙光。

    可偏是这一线曙光,此刻正一脚踩着他的右手腕上,携裹着十足的内力碾转用力,手腕传来一阵阵剧痛,“咔嚓”一声,腕骨断了。

    顾北煦忍不住咳了咳,一口鲜红温热的液体涌出来。他看了看迅速肿胀变形的手腕,纸白的脸上愁云惨雾,这回,怕是好长时间都提不了剑了。

    一柄冰冷的兵刃抵在顾北煦的心口,凌首领淡淡开口:“说吧,还有什么临终遗言?”

    顾北煦死命的咬着舌尖,忍着浑身绵密的痛意,用左手发白的指节紧紧攥着岺儿的衣襟边缘,咽下喉咙里一阵阵涌上来的腥甜,气若游丝的颤了颤嘴唇。

    “……岺儿,我爱你。”

    利刃入皮肉的声音,呼吸带着颤抖的声音,凌首领轻轻抚上眼前这个青年的脸,轻笑一声:“把你的爱一起带去地狱吧。”

    顾北煦嘴角带笑,缓缓阖上眼帘,失去意识的前一瞬,他想:岺儿,我还是爱你!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

    黄泉下相见,勿违今日言!!

    院落的雨下的更大了些,顾北煦被毒蝎蛊噬心蚀骨的疼翻搅着醒来,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怎么死了还能感受到疼痛?

    他还躺在房间冰冷刺骨的地板上,而周围一片昏暗,什么都没有。

    他费力从地上爬起来,用力将插在自己胸口的匕首拔出来摔在地上,一手捂着汩汩冒血的胸口,踉跄着往外跑去。

    没有,什么都没有。

    整个小院只有他一个人,岺儿走了,岺儿不要他了。

    “咳咳……”顾北煦猛地侧过头,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咳着咳着,又吐出大口的血来。

    冷冷的冰雨砸在顾北煦满是血迹的脸上,他就仿佛无知无觉一样,喘息着,小声的念叨着:岺儿,你在哪儿?

    他念的是五年后的岺儿,念的是嫁给他为妃,跟他共度良宵的岺儿;念的是对他温柔解意,时时黏在他怀里的岺儿;

    五年前的凌首领太可怕,他太疼了……

    他不知道怎么回去,他想回去,他已经力竭……

    岺儿最后捅他那一刀偏离了心脉两寸有余,这对于一个专业的刺客头子简直是不可能会发生的误差,何况她还是药王谷精通医术的弟子。

    如此一想,是不是岺儿……

    顾北煦猛地睁开眼睛,偏过头去又咳嗽了两声,抬手将脸上的雨水血水抹去,喘息不止,费力往房间里挪去。

    他翻出房间里所有的金疮药,剥掉湿透的衣服,将药粉全都洒在伤口上。

    不得不说,在顾北煦心里,他是绝不甘这般死去的。

    仿佛一夜之间,他就突然开窍明白了。

    岺儿还是那个岺儿,只是他在错误的时间遇到了她。

    如果没有十年浴血洗礼的凌首领,他又如何会遇见涅槃重生的岺儿?

    所以一开始他就是错的,他以为委曲求全,做小伏低就可以赢得美人心,以为嘴硬心软是岺儿的薄弱点,殊不知一个真正的杀手首领是没有薄弱点的,否则如何统领暗卫?没有雷霆强硬的手段难道靠以德服人吗?

    这个世界的凌子岺,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她想要一个人的命,自然没有人拦得住。所幸,她没有当皇帝的野心,否则……

    熬过毒蝎蛊发作,顾北煦简直像又死过一次一样,身上的伤口都崩开了,血水混着冷汗汩湿衣衫裹在他身上。

    不过才两个月的时间,顾北煦就将上辈子三十年没挨过的疼,没受过的罪,都一一尝试过了。他一个大男人尚且撑不住,何况是岺儿那般不擅习武的骨骼经脉,怕是要比他痛上十倍,百倍……

    原来爱一个人,粉身碎骨真的不只是说说而已……

    厨房的馄饨早已冷透,木炭用没了,木柴也被雨水打湿。

    顾北煦这几日身体已经透支到极限,虚耗的内力一直没有时间调息,他明白,如果不能补充体力,说不定下一刻咳血昏迷,就再也醒不过来。

    长时间的胃腹没有进食,骤然遇到冰冷的馄饨,顾北煦的脸上浮现出难受的神情。

    可是他必须逼着自己吃下去,他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再找别的食物了。没有体力,空有内力是不行的。

    他得活着,活着才能去找岺儿。

    然而,他还是高估了自己金枝玉叶的身子,一阵呛咳之后,未消化的冷硬馄饨和着血沫被他吐出来,染红了地上的一小洼雨水。

第206章 顾可甜

    京都永安城。

    凌子岺之所以喜欢穿男装,一方面原因是男装简洁方便,少了一些女装丁零当啷零碎的首饰配饰,珠翠璎珞啥的,打架动手十分爽利。

    另一个原因则是因为她从小在药王谷长大,身边都是男弟子,小时候有师娘给她缝制新衣,后来师娘没了,她也就入乡随俗,一直以男装示人。

    当然,她从未刻意隐瞒过自己女子的身份。倒是那些江湖泛泛之辈,见到她的武功身手,便自动忽略了她的性别。

    而现在,凌子岺发现了她穿男装的另一个好处,就是可以拉近女人堆里的社交距离。

    比如,她穿着男装就可以不用刻意虚与委蛇的与女人交谈,不用讨论衣服首饰胭脂水粉这些头疼话题,甚至她一出现,所有香喷喷的女人都往她这儿扎堆,变着法子讨好她,哄她开心。

    一度惹得她频频蹙眉,莫非现在的女子都喜欢穿男装的女子?

    自从春宵一度……啊……呸呸……

    自从在顾可甜房间搭伙睡过以后,俩姑嫂的关系迅速升温。顾可甜也不装什么大家闺秀了,整日对着这个嫂嫂管头管脚,而凌子岺就更颐指气使了,使唤她干这干那。

    这空当,凌子岺拿着从顾赫言身上顺回来的玉佩,大摇大摆地带着顾可甜皇宫一日游,打着看看皇帝,看看后宫那些娘娘的旗号,回来的时候顺便拉回来一车的礼品。

    顾赫言无语凝噎:这是他师姐吗?莫不是在南疆边境呆久了,被人下蛊换魂了?

    说起南疆,南疆的小郡主非要下嫁魏氏遗孤,前锦州城节度使魏宗翰次子魏沐谦一事在朝野闹得沸沸扬扬。

    这本就是个秘密,当初魏宗翰勾结外邦企图谋逆一事证据不足,皇帝才派暗卫下了黑手。当然,皇帝想让谁死,没有证据的情况下,都是使得暗杀灭门这一招。

    所以,当时这案件被当地府衙一层层上报,最后落在刑部,渐渐也就没了音讯。时间久了,自然得给出一个结案,江湖仇杀什么的,张榜公示找些死刑犯顶罪了事。

    反正顾赫言当政这十年,朝廷里不乏针对官员家眷莫名其妙的刺杀,敲山震虎,聪明些的官员也就知道是怎么回事,愈发恭敬顺从起来。而一些顽固的,日子就艰难的许多。

    刑部在核查锦州节度使案件的时候,发现少了一个人,就是太子伴读,魏府次子魏沐谦。皇帝对此事心知肚明,便叫刑部伪造了一份证词,证明魏沐谦是药王谷外门弟子,当日随师父外出,才躲过此劫。

    只是当时情况使然,顾赫言知道凌子岺还活着,怕有朝一日东窗事发,便提前洗白了魏家遗孤的身份,以便日后这件事牵连不到凌子岺,牵连不到药王谷。

    实际上,顾赫言是恨不得斩草除根,宰了魏家遗孤那小子的,当年他也确实派死侍去了,无奈凌子岺护的紧,死了那么多人,还是让他逃了。

    这小子也不知道是什么运气,不但让凌子岺收入门下倾心相护,如今更是有南疆郡主提名要下嫁。

    南疆主动和渊国要联姻,自然是好事,而且南疆一不所求皇帝,二不所求王爷,只是要嫁一个官员遗孤,这事,渊国没道理不答应。

    就是,顾赫言心里憋屈啊!明明他计划着将师姐从皇叔手里抢回来,再赔偿给皇叔一个王妃,这样两人都不吃亏,多好!

    现在呢!煮熟的鸭子飞了,他倒是将师姐抢回来了,千辛万苦布置一番,宫里宫外上下打点,八道宫禁几万禁军,甚至连晋西将军都已经在回朝的路上了,而那头,皇叔却没动静了。

    自从凌子岺被他掳进京城,囚在皇宫,除了安星喆派来一个巫医,写过几封信要这要那。而皇叔顾北煦对于自己的王妃,简直是……不闻不问,边境军营什么动向都没有。

    顾赫言不禁怀疑,皇叔这是放弃了师姐呀!

    也对,谁会为了一个女人冒天下之大不韪,兴兵进京,与皇帝对峙,那将---同谋反无异。

    再回过头看他费尽力气弄回来的师姐,开始是病的伤的楚楚可怜,引人心疼掉半条命,谁知等他这股子心疼劲儿还没过,师姐但凡能动弹了,就开始祸祸他的皇宫,将他撵出来不算,还帮着外人往宫外捯饬东西。这还不算完,等他一不留神,她就上了后宫嫔妃的卧榻,简直八辈子没见过女人,整日吃喝玩乐混迹其中。

    顾赫言想:师姐要是个男人,简直是所有女人的灾难!

    也不知是哪里起的流言蜚语,有人开始重提当年西北战场,骠骑将军凌云为国捐躯一事。只道当年凌将军战死沙场,晋西将军蒯与衍黯然神伤,五内俱崩,此后发誓一生不婚不育,驻守西北,死后与八拜兄弟凌云遗物同椁而葬。

    如今过去六年,晋西将军首次回朝,而他蒯家的风光早已不在,他父亲蒯相告老还乡,妹子皇后囚禁冷宫,亲弟蒯与秦暴病而亡……如果蒯与衍在履行誓言,那蒯氏一族岂不是断了香火传承。有人唯恐天下不乱,旧事重提,虽未在朝堂之中惹出什么大波浪,但到底还是生了些议论。

    个中曲直,顾赫言心知肚明。

    这才急急安排将师姐送出宫,当年之事虽然早已盖棺定论,但也绝不想因为一个蒯与衍,再横生枝节。

    顾赫言也头疼:当时召他回京,怎么把凌云这茬儿忘干净了?

    ……

    傍晚时分,顾可甜在王府找了一圈,最后在墙头上找到了她那个跟皮猴子一样的皇嫂。

    “嫂嫂,你又爬那么高,仔细摔下来?”顾可甜小脸皱成一团,十分激动地阻止朝凌子岺喊道。

    凌子岺晃着两条长腿吊在墙头上,扬声对下边的小美女回道:“给我拿瓜子,要椒盐口味的。”

    顾可甜瘪嘴,又使唤我!

    “嫂嫂,你跟皇上的师姐弟感情真好?你们真的是一起长大的吗?”顾可甜小心地挪动了一下,朝凌子岺投去好奇的目光。

    凌子岺点点头,嘴里磕着瓜子,从善如流的回答:“小时候不知道他是皇子,玩的自然开些……欸,你别老乱动,掉下去我可不管。”

第207章 爬墙头

    顾可甜撇嘴,没好气地冲凌子岺就是一句:“你自己爬墙头就算了,还抓我上来,我长这么大,就没这么失仪过。”

    凌子岺道:“怕什么?上面风景多好啊!登高望远,能看见不少你在地下看不见的东西。”

    顾可甜一想,她好像说的也对,便放下姿态,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正值初冬,到处都是灰秃秃的房子,行色匆匆的路人,还不如王府里几株冬梅好看呢!

    “嫂嫂,你和哥哥是怎么认识的?”顾可甜微微一笑,“是皇上介绍你们认识的?”

    凌子岺歪头看着小美女,道:“你管他叫哥哥?”

    顾可甜点头:“嗯。嫂嫂别打岔,你和王爷是怎么认识的?”

    凌子岺吐出瓜子壳,淡淡然道:“这问题,你见了王爷,自己去问他。”

    顾可甜想了想,又问:“那王爷对你好吗?”

    凌子岺抬头,对上那双清澈的眼睛,含笑戏谑道:“小丫头想嫁人啦?行,改天给你介绍一个……”

    “嫂嫂!”顾可甜猝不及防红了脸,嗔道:“问你呢,你干嘛老转移话题?是不是王爷对你不好……”

    凌子岺一愣,突然起了调皮的心思,打算逗逗眼前的小美女,便故作轻叹一声:“都已经成亲了,还有什么好不好的。我一个大活人总不好跟一幅画上的人置气,你说是不是?”

    要不说小姑娘就是单纯,凌子岺这一抱怨,顾可甜立时就红了眼眶,满是心疼的劝道:“嫂嫂别伤心,王爷是……爱玩了些,不过他没带过那些女人进门的,嫂嫂如今是正妃,又有皇上撑腰,哥哥他不敢太过分的……”

    凌子岺一脸认真地看着她:“他还能多过分?我都来京城这么多天了,他也不说来封信,我看就是巴不得我不回去。”

    “嫂嫂是跟王爷吵架了才回京城的吗?”顾可甜有些着急:“所以,你一回来就进宫找皇上……”告状去了。

    凌子岺翻了个白眼,“我可没让皇帝给我主持公道,倒是我那个师弟,很久不见,想我了呗。唉……可惜……”

    顾可甜瞪大眼睛:“可惜什么?”

    凌子岺道:“可惜皇宫里的宝贝太多了,我搬得累死了还是搬不了多少,嗯,下次,搞一辆大点儿的马车去。”

    顾可甜无语。

    凌子岺问:“小丫头,你想不想离开京城?”

    “我不能走。”顾可甜温声拒绝。

    凌子岺奇怪:“为何?”

    顾可甜低了眉眼,看上去有些温顺的样子:“我走了,京城皇叔王府就没人了,哥哥要是回来了,连一盏灯都没有。”

    闻言,凌子岺轻轻捏了捏顾可甜的肩膀,算是予以安慰:“那你也不可能一辈子不嫁人吧?嫁了人总要跟夫家走。再说,王爷常年驻守边境,三年五年不回来一次,你就这么干等着?”

    顾可甜轻言缓声,道:“我知道嫂嫂的顾虑,我也知道外面都传言,说我是王爷养在府里的……”

    凌子岺截口打断:“我有什么好顾虑的!不过是看你青春年华,跟熬灯似得困在这宅子里,怪可怜的。”

    顾可甜抬眸,眼神茫然:“可怜吗?锦衣玉食,呼奴唤婢,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嫂嫂,现在的日子,我挺知足的。”

    “没想到,你一个堂堂……”凌子岺咂舌:“居然有此觉悟,还真是没想到……”

    “嫂嫂莫要取笑我,”顾可甜叹道:“其实我很羡慕你,传闻药王谷人间仙境,谷主是个大善人,门下弟子个个玉树临风,医术卓绝,嫂嫂又是谷中唯一女弟子,应该是众心捧月的长大。即便现在嫁人了,还和师弟感情这么好,皇上看你的眼神都是宠溺的……辈分是师姐,说是小师妹都有人信。”

    凌子岺眼底闪过一瞬间狰狞,再抬眸时,已然又是那副吊儿郎当样,皮笑肉不笑:“甜儿说的有道理。”

    “所以呀,”顾可甜总结道:“嫂嫂别跟王爷生气了,他要是再欺负你,你就来京城玩上两个月,我和嫂嫂作伴,眼不见心不烦。”

    凌子岺笑道:“有道理。”

    要是有一天,顾北煦知道他养大的小丫头,怂恿凌子岺离家出走,又会是怎样的表情?

    今天风大且冷。

    凌子岺算计着时间一早就进了宫,等着顾赫言下了早朝,就将人堵在议明殿。

    顾赫言坐在案头后面,埋在堆积如小山的奏折里,手中捻着朱笔不停的圈圈画画,时不时地抬头看一眼里站在他案头前的师姐。

    随侍在侧的内监大气不敢喘,他入宫二载有余,还从未见过有人敢站在皇帝面前,就这么直愣愣地盯着君王,镇北王妃的胆子未免太大了些。

    顾赫言再次抬头,皱眉端详了凌子岺一眼,摆摆手,朝内监吩咐道:“都出去。”

    大殿安静下来,只剩下顾赫言和凌子岺。

    “师姐~……”顾赫言皱眉,目光隐隐带了审视,“你别闹了……”

    凌子岺道:“我没闹,趁我现在还有耐心,赶快把他交出来。”

    顾赫言将笔搁下,顿顿,仍是道:“师姐,他现在是师父的左膀右臂,我动不了他。”

    凌子岺道:“你是皇帝,师父听你的。”

    顾赫言顿顿,好言好语试探道:“要不,我让他给你赔个不是,你看,都是同门……”

    凌子岺截口道:“他不是同门。药王谷不兴刑狱,非到万不得已,我也没有随意刑虐的癖好。他伤了菘蓝,白芨,这事不可能就这么算了。”

    “那你想怎样?”顾赫言忍不住道:“杀了他吗?你回来接着做首领,我就没话说。”

    凌子岺沉默。

    顾赫言起身绕过案头,走到凌子岺面前,接着说:“师姐,我知道你心疼白芨菘蓝,可……鹰不泊也是奉命行事,手段是过激了些,我已经罚过他了,这事就算了,好吧?”

    凌子岺抬眸,笑道:“算了?顾赫言,你当我是来跟你商量的?”

    顾赫言突然一把按住凌子岺的肩头,心中郁结,咬着牙道:“你这么有主意,你来坐这个位子!”

    凌子岺轻轻嗤笑一声,将顾赫言的手拂下去,迎着他的目光望过去,轻轻道:“鹰不泊此人狼子野心,他或许对你的位子更感兴趣。”

第208章 鹰不泊VS剔骨之刑

    顾赫言面上尽数转为冰冷,半响,咬牙道:“凌子岺,你……”

    凌子岺笑的灿烂:“阿言不舍得杀我,以后别朝我放狠话,还有……你也是我师弟,这天下若有人敢伤你,我必要他一命。”

    顾赫言一下僵在原地,木然地喃声道:“……若是……皇叔呢……”

    凌子岺笑道:“那我就先杀了他,再自杀。还请你到时候赏个全尸将我们葬在一处。”

    从皇宫出来,凌子岺长长久久地舒了一口气。

    这就是顾赫言,这就是皇帝,男人向来如此,君王也是。

    凌子岺从未想过有一天,她当初为了扶持阿言坐稳帝位,学的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卑劣手段,终有一日,也用在了顾赫言身上。

    还真是……讽刺!

    一旨令下,鹰不泊被皇帝从徽州药王谷召回京都永安城。

    就在京城据点的那个荒废小院,凌子岺带着季如辰和两个影卫,将人堵在了小院。

    鹰不泊万没料到,皇帝千辛万苦将凌子岺抓了,居然还放她自由。可惜,他蠢就蠢在,被所见假像皆蒙蔽。

    凌子岺创立暗卫十年,药王谷弟子唯她马首是瞻,何况她与皇帝除了君臣之谊,还有二十几年的发小情意在里面。只要凌子岺一句话,收回权利还不是轻而易举。

    况且这些年,凌子岺培养的接班人从来就不是什么鹰不泊。

    “鹰不泊。”

    凌子岺背着手,一出现在眼前,鹰不泊几乎是下意识就脚底抹油。

    呵呵,就他那点儿武功底子,要不是靠溜须拍马甄懿镜能用他?师父也是老了,竟将药王谷交给这种人打理。

    凌子岺拎着半死不活的鹰不泊,直接丢到两个影卫脚边,仰着头将半披的长发甩到身后,垂眸淡淡道:“明天早上我要是看见他身上还有一块好皮肉,你们俩就不用回来了。”

    两个影卫当即背后冒上一股凉气,互相交换眼神:剔骨之刑。

    “首领,首领!您听我解释,您失踪的时候,是皇上让我……菘蓝公子,还有白芨公子,我都是奉旨行事……啊!”

    鹰不泊惨叫一声,痛的一脸扭曲,折断的肋骨戳破皮肉,白森森露在外面。

    凌子岺微笑道:“还以为你多大能耐,还没刑讯呢就把皇上交代了,鹰不泊,你可太让我失望了。”

    “首领,”鹰不泊声音凄厉起来,“我知道错了,看在谷主的面上,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凌子岺脸一白,鹰不泊立刻有些后悔自己又说错话了,凌子岺轻轻一笑,神色凝重地盯住他看了片刻:“谷主与我师徒名分,你算个什么东西?”

    然后不再看他一眼,朝两个影卫随意招手:“拖下去。”

    冷风入夜,呜呜回旋。

    季如辰悄无声息抱着一件大氅站在凌子岺身后,他如今已经能说上几句简短的话了,但大多数时候他还是沉默的,一如当初这个小院的杂役哑奴。

    “影卫跟暗卫不是一回事,你长点心。”凌子岺拿手帕娴熟的将手上的血迹擦干净,接过季如辰手中的大氅裹好,“你去盯着,有事回王府找我。”说完就疾步走出小院。

    凌子岺回到京城王府已经深夜了,街上半个人影都没有,她手里拿着从灯笼店里顺来的小灯笼,照着前面的一小截路。

    王府门前的长街尽头,站着一抹诡魅红衣,长发随风而舞动,亦正亦邪。

    凌子岺眯了眯眼睛,啐骂一声:“大半夜的装鬼吓人,有没有点儿公德心!”

    那诡魅也不恼,缓缓飘到凌子岺面前,端的是副翩翩公子模样:“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姑娘这是打哪儿来,往何处去啊?”

    凌子岺不太优雅地翻了个白眼:“胆子倒是挺大,千里迢迢不会只为吓唬我吧,森公子。”

    坤森笑了笑,掩去眼底的倦意,轻声问道:“我跟你回王府,还是你跟我回客栈?”

    凌子岺强硬挤出一抹浅笑:“安全吗?”

    坤森弯了弯眉眼,笑起来相当的邪魅:“当然,我可是解决了你身边所有盯梢的人,今夜算是安全的。”

    凌子岺这才注意到他衣角的濡湿,随风而来的还有淡淡的血气:“那去你那儿吧。”

    “好。”

    凌子岺跟着杀神一般的坤森回了他在城郊的客栈,一进房间,坤森就脱了那件半湿不湿的暗红外袍,从窗边小柜里拿过两小坛酒放在桌上。

    凌子岺盯着他靴子上的湿泥,问道:“天子脚下,你也敢杀人埋尸?”

    坤森一边温酒,一边随意回道:“不是着急见你吗?谁让你身边安插那么多眼线。杀便杀了,还要埋,麻烦的很……”

    凌子岺不置可否。

    坤森将小火炉上温好的酒倒了一杯,放到凌子岺面前,道:“子岺要喝些吗?大冷天的暖暖身子。”

    凌子岺道:“我酒品不好。”

    这是实话,凌子岺除了喝酒不行,别的还真找不出什么弱点。

    坤森端过酒杯自己喝了,末了沉静开口道:“那我就不劝了。”

    凌子岺抬起手,捻起桌上盘子里的一块枣糕,咬了一口,随口问道:“你来,不是为找我喝酒的吧?”

    “当然不是,”坤森放下酒杯,也捻起一块枣糕朝凌子岺示意一下,“不亲自确认一下你安全,我怎么放心的下。”

    这都什么毛病!凌子岺无语,以指尖敲击桌面,警告道:“说正事,什么时候来的?你怎么知道我在京城?”

    坤森笑着颔首:“昨日刚到,是安王告诉我的,也不知道皇帝将你关在哪儿,就想着来王府碰碰运气,结果就发现不少眼线。现在见你没事,我明早就走。”

    凌子岺看了坤森一眼,眼波流转间有几分内敛光华:“多谢。”

    坤森从善如流回道:“都认识这么久了,子岺何须跟我客气。倒是你,大半夜的在街上做什么?”

    凌子岺失笑,声色平平道:“不重要,安星喆怎么好端端的跟你提这个,是不是禹城出什么事了?”

    坤森道:“禹城没事。是你家王爷在雅鲁大峡谷遭遇黑巫教,我带着五毒教去救人来着,就跟安王带的援军碰到了一起。你家王爷中了毒蛊,我随军诊治,就跟安王回了禹城。安王这才向我提起,你被绑架回京这件事……”

第209章 五毒教主赴上京

    凌子岺心里陡然一沉,难怪顾北煦音讯全无,原来是安星喆封锁了消息。

    “王爷怎么样?”凌子岺直勾勾盯着坤森,“什么毒蛊?能解吗?”

    坤森笑道:“放心,有我在,你家王爷不会有事。也不是什么要命的毒蛊,就是会让人沉睡些日子。”

    凌子岺这才缓下心来。

    顾北煦平安就好,从她内心来讲,她并不担心自己的安危,毕竟顾赫言要是真想杀她,一刀的事儿,何必这般麻烦。

    可顾北煦不一样,他若是冲动做出些什么无法挽回的事,才正正是着了顾赫言的道了。

    如今知道他中了蛊毒,一时半会过不来京城,心里倒坦然了许多。

    坤森直起身,倒了一杯热茶递到凌子岺面前,凝眉叹道:“我很好奇,皇帝怎么没杀了你?”

    凌子岺轻轻嗤了一声:“我死了,谁来见证他的宏图霸业?”

    坤森想了想,赞同道:“说的倒也是,功成名就,不就是为了衣锦还乡给亲人看的吗?无人欣赏,那多无趣……”

    夜风呼啸,月光阴森。

    坤森起身去关了房间窗户,心里始终惦记着凌子岺身中的毒蝎蛊,便回首对凌子岺提醒道:“你那伤怎么样了,给我瞧瞧,冬天可不好熬……”

    凌子岺抻了手臂,任由他搭脉,“幸亏老安派了巫医过来,宫里那帮太医还真没见识过毒蝎蛊……”

    坤森凝神搭脉,不再言语。

    凌子岺也适时闭了嘴。

    忽然窗外雷雨声交织,闪电炸得房间一霎惨白,动静大的骇人。

    坤森眯起眼,看了看凌子岺:“怎么?你怕打雷?”

    凌子岺长吁一口气,坤森立刻会意,垂眸轻笑道:“哦,明白了,让你家王爷惯得。”

    顾北煦?

    凌子岺活了这二十几年,尝过各种苦味,却唯独从这不过短短两载的时光里,尝过一点甜,便就是这一点甜,就将她彻底沦陷。

    这谁能想到,前半生披荆斩棘,生杀予夺的一个人,到头来贪恋一点暖意,在情之一字下收起利爪,软了心肠。

    坤森脸上带着一点儿笑意,收回搭脉的手指:“毒蝎蛊已经解了,但……毕竟是经脉遭过一回罪,再加上之前你用起内力丝毫不加节制,如今这身子看着没事,实际上已经是外强中干,得要将养些日子了……”

    凌子岺抻了抻胳膊,无所谓道:“死不了就行。”

    坤森一怔,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问道:“你怎么老是不拿自己的身子当回事?你家王爷就是这么纵着你在外面肆意妄为的?”

    凌子岺笑道:“行啦!我知道了,遵医嘱,好好养着,行了吧!”

    坤森看着她笑,心里升起几分莫名的得意,忍不住叹道:“凌首领嘴头上的功夫也厉害,应得倒是爽快,只怕我这一走,又故态复萌……”

    凌子岺喝尽杯中茶,道:“江山易改,禀性难移。”

    外面大雨哗哗,闷雷轰隆。

    坤森又往炭盆里添了几块木炭,将房间烧的暖融,又续了茶水。

    时至后半夜,凌子岺有些困倦,无奈这大雨也不停,她也没法离开。

    坤森建议:“要不,在隔壁开一个房间吧,你先歇着,雨停了,我再叫你。”坤森看了一眼凌子岺,建议道。

    凌子岺直接拒绝:“别惹麻烦了,你的身份不能暴露,这是京城,治安严谨,凡是夜过子时投宿客栈的,都会引起客栈掌柜的警觉,搞不好明天一早就有衙役上门盘查……”

    “还有这样的事情,第一次来京城倒是,长见识了。”坤森笑了笑,道:“那你睡我的床吧,别嫌弃就好……”

    凌子岺伸个懒腰站起来,丝毫不客气的往床榻走,“正有此意。”

    坤森失笑,目光随着她的身影,问道:“我走了,你还打算在京城周旋多久?”

    凌子岺将外袍一甩,想了想,回道:“这也由不得我,等我那师弟哪天高兴了,撤了监视我的人,估计就能离开了。”

    “那他要是一辈子都不撤呢?你也要在京城待一辈子?”

    “不可能!一辈子不被我烦死,也被我气死了。你这一出手杀了这么多人,明天这些都得算我头上,你要是不困,还是替我想想招,怎么应付过去吧。”

    “你直接举报是我干的不就行了?我都走了,他还能追南疆去。”

    “你傻啊!他是皇帝,你就算逃到天涯海角去,只要还活着,他也能给你翻出来。你冒着灭教的风险来京城看我,我可不能害了你。”

    “那你准备怎么办?”

    “不知道!”

    “那你有危险吗?”

    “还不至于,他那脾气,最多骂我几句。”

    “那我就放心了,子岺能应付的来就行。不过……”

    “闭嘴!我这点儿困意都让你聊没了,你要不困外面站着去。”

    凌子岺翻身裹着被子嘀咕一声,闭上眼睛梦周公去了。

    坤森被怼,哑然失笑,凌子岺还真是不客气,一个姑娘家大半夜跟一个单身男子共处一室,还这般不设防,也就是仰仗着自己武功好。

    坤森看了人一会儿,见凌子岺真的睡着了,便起身走到书案前,将烛台光调暗一些。才坐到竹榻上,盘膝打坐起来。

    雨势渐渐进入尾声,天地从浓墨重彩的黑到慢慢露出东方鱼肚白,一夜安谧,坤森睁开眼睛,收势起身,走到床榻边,看着熟睡的凌子岺,轻轻道:“走了,保重。”

    不久,凌子岺眼睫轻颤,缓缓睁开眼睛,眼底清明一片,仿佛已经早已醒来。

    坤森就如同这场夜雨,来势汹汹,走时无声。他亲眼确认了药引子的安全,放心的回南疆去。

    凌子岺从客栈窗户飞了出去,雨后黎明,街上并无人烟。

    她没有回王府,而是慢慢踱步去了京城据点的小院。

    坤森的到来算是给她吃了一颗定心丸,现在她去了后顾之忧,心里顿觉轻快起来。

    禹城有安星喆,又有坤森在旁辅助,她自是不必操心。眼下她要做的,就是尽快从京城脱身。

    季如辰迎了上来,接过凌子岺手中买的早餐,看了一眼便默默收起来。

    那两个影卫将鹰不泊吊起来,亲力亲为忙活了一整夜,这会儿下去换衣服去了,恐怕就是看见早餐也没胃口吃了。

    凌子岺对结果很满意,夸赞了两个办差的影卫,还赏了他们一顿豆腐西施的早餐。

第210章 大梦一场(13)易容

    宣城彻底进入凛冬,滴水成冰,院外的一株枯树被寒风吹得乱颤,屋檐下的纸糊灯笼破败不堪,飒飒乱响。

    顾北煦在宣城的小院修养了一个月,才将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养的七七八八。

    期间,他在自己房间的衾枕之下,发现满满一荷包的金珠,便猜到是岺儿特意留给他的。

    房间里生了足够的炭火,火炉上温着药,咕嘟咕嘟的冒气中夹杂着两声极为克制的咳嗽,昏黄油灯下,照出顾北煦青丝披肩,单薄消瘦的身影。

    他坐在铜镜前,眼眸低沉,神色晦暗,左手轻轻搭在右手腕上,轻轻揉捏着肿胀僵硬的断腕,那处白皙还留着惨遭蹂躏后的红痕。

    腕骨虽然早在顾北煦醒来第一时间就自行接好了,无奈伤的太重,内伤又一直没好,断断续续的养着,本来能提一点重物了,却冷不防碰上了冷寒天,又发作起来。

    等手腕不太疼了,顾北煦才抬起头,重新审视铜镜里的这张脸。

    直到今日,他都不知道怎么面对这张脸,怎么面对这个时空的镇北王。他是多余出来的,他也没办法跟世人解释,他为何长着一张和镇北王一模一样的脸。

    实话实说,恐怕会被人当做疯子吧!

    假如,自己没有这等奇遇,有人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恐怕会第一时间将人抓起来,就算不谋划着做个替身,也断不会叫他出去乱跑。

    自己亦然,何况是这个时空真正的镇北王。

    所以,顾北煦想,他只能改变容貌。

    易容吗?不行!别说自己技术不到家,就是如岺儿那般的高手一眼就能瞧出破绽。

    毁容?倒是简单,可是会不会吓到岺儿,以后再不准他靠近怎么办?

    月光杂糅入窗来,润色了一地的灰白。

    顾北煦思索良久,最后决定刺青带面具。

    于是,第二日风停了,顾北煦就收拾行囊出了门。

    离开宣城,他就直奔南疆。昼伏夜出,以帷帽遮面尽量避开人群。找到南疆的刺青高手,以重金谢礼,拿出画好的草图,请对方在自己脸上刺一株彼岸花。

    刺青师干了一辈子,从未遇见过主动要求在脸上刺青的,端详了眼前这丰神俊朗的青年半响,终是被他眼里的坚韧打动。

    还真是个怪人。

    较之身上的皮肤,脸上的血管神经更丰富敏感,饶是刺青师的手法技艺再高超,也将顾北煦疼出生理眼泪。

    修养了七天,脸上的痂皮才脱落,露出妖艳赤色的花纹来。

    刺青师选了上等的植物色料,以顾北煦眼角一颗泪痣为心,描摹出如血如泣的幽冥绚烂,绽放在眉眼间,白皙与血红相映,平白为顾北煦添了一抹妖冶脆弱的美。

    彼岸花开面上纹,从此眼中只一人……

    顾北煦瞧着铜镜里的自己,不由苦笑,这哪儿是毁容,分明就是……

    算了,只要能遮住这张脸,能光明正大站在阳光底下就行。

    从南疆路过边境,顾北煦又去了趟军营,确认这一世的自己行事风格都是按照上一世的既定轨迹走,便放下心来悄声离开。

    半个月之后,顾北煦的身影出现在了徽州城。

    数日奔波,他没有着急去药王谷找人,而是先住进客栈,沐浴更衣,好好睡了一觉。等歇够了,顾北煦又去了城中酒坊,敞开心胸畅饮一番,才感受到自己真实的活着。

    药王谷就在徽州城外,背靠白云山涧,绵延方圆百里,一路风景秀美,登高望去一派隐世桃园,人间仙境之像。

    谷门前,顾北煦拾阶而上,向守门弟子说明来意,并将一块牌子奉上。等了不久,那弟子匆匆赶来,迎他入谷。

    前世加上今生,这是顾北煦第三次踏进药王谷。

    第一次匆匆而来,将皇子顾赫言接走,扶持他登基为帝。

    第二次匆匆而来,跟随着凌子岺到地牢救走伤重的菘蓝,眼见着凌子岺与他师父决裂。

    第三次,便是现在,他为寻岺儿而来,心境不同,这回便要好好欣赏这难得惬意的风景。

    一路蜿蜒而行,踏过林间小路,走上约莫两刻钟,那领路弟子停住脚步,对着身后的白衣公子,躬身作揖:“柳公子,师姐在里面。”

    眼前是一个种满梅树的别院,阵阵幽香徐来,偶有梅花随风落下,添了寒冬腊月难得一景。

    顾北煦径直走进去,在院里转了一圈,便抬脚上了回廊。

    拉开门,里面还带着一些药香的味道,房中干净精致,角角落落都摆放规矩齐整。

    彼时日上中天,凌子岺似是刚从午睡中醒来,眉角眼梢带着慵懒,斜斜靠在软榻上,青衫白袍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而指尖旋转把玩的正是---顾北煦投石问路的小牌子。

    房门打开,凌子岺抬了抬眼皮,目光锁在顾北煦的脸上,半响,才仿佛眯着眼睛晒太阳的猫儿一般慵懒开口:“面具摘下来。”

    顾北煦弯了弯嘴角没说话,缓缓取下脸上的面罩,耳边垂下一缕碎发,随着动作轻轻晃动。

    凌子岺眸子微缩,一时间恍若天光落地,她缓缓从塌上站起来,迎着顾北煦浸满暖阳的目光里,慢慢走上前。

    “……彼岸花?”凌子岺抬手,微凉的指尖拂过那抹眉眼,轻轻叹道:“竟是彼岸花……”

    顾北煦后退一步,躲开凌子岺的碰触,眉眼含笑回道:“首领,属下柳煦前来报到。”

    凌子岺脸色变了变。

    “我叫柳煦,柳树的柳,和煦的煦。”顾北煦的声音有些哑,低沉中带着雪山雾霭的清冷:“属下前段时间记忆有些错乱,误判自己的身份,冒犯了首领,实属不该,今次伤愈,前来报到,望首领宽宥……”

    凌子岺道:“你如何知道药王谷?”

    顾北煦挺直了腰杆:“是首领告诉我的。”

    凌子岺沉了脸色,蹙眉问道:“何时?何地?”

    顾北煦低眉垂目,语气平静地回道:“属下给首领渡内力疗伤时,首领意识昏迷间,说与属下听的……”

    一语惊醒梦中人!

    听罢,凌子岺盯着顾北煦脸上那抹赤色彼岸花,忽然释怀地笑了。

    柳煦?

    名字还行!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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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43936/ 第一时间欣赏皇叔追妻的千层套路最新章节! 作者:凌飞原创所写的《皇叔追妻的千层套路》为转载作品,皇叔追妻的千层套路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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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叔追妻的千层套路介绍:
【架空+古风+超A+马甲+甜宠日常】
腹黑纨绔死缠烂打忠犬王爷VS冷心薄情偏执疯批美飒王妃
*
初见秦楼楚馆,某醉酒王爷:“本王昨晚……好像走错了房间,还……撩拨了一个姑娘?”
第二天一早,整个莳花馆被一场大火烧了个干净。
多情王爷扼腕可惜,叹一声红颜薄命!
再次相遇,王爷觉得自己脑子有些乱,嗡嗡作响像要炸开一样!
眼前这个打架心狠手辣的魔煞星PS是那晚那个又香又软的小美人儿?
*
咳咳!江湖规矩,本王救了你,你是不是该以身相许?
啥?上一个说这话的人被生生掰断了手腕!
那?亲一下总可以吧?
魔煞星冷冷一笑。
王爷持续吐血中……
狗头军师保命出谋献策:岂不闻,烈女怕缠郎!
TO:王爷不遭罪,王妃也不消气啊!
顾北煦:“本王什么颜色的麻袋都有,王妃要不……你挑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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