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2章 大梦一场(45)禁宠
冬日的京城据点小院,在黑夜里更显静谧幽深。
顾赫言带着所有的影卫撤离,留给凌子岺一个千疮百孔的柳煦。
沈俞将一身刑伤的柳煦从担架上抬到床榻,尽管小心再小心,还是不可避免的触到了皮肉外翻的地方。
“唔……”
原本陷入无边黑暗里的顾北煦,骤然身后火烧火燎的疼仿佛剥皮一般,他受不住的痛吟一声,勉力睁开了眼睛。
“阿煦……”
“阿煦……”
不知是不是伤重的缘故,顾北煦疼的有些不太清醒,凌子岺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虚空传来,他提着一口气努力朝她笑了笑。
“岺儿,我没事……”
凌子岺极力隐忍着声音的发颤,俯下身凑近床榻,不知怎么碰触他,入目所见,顾北煦身上尽是破布血痕,没有一处好皮肉。泪水再也抑制不住,一颗一颗的簌簌落下。
“岺儿别哭,我……”
顾北煦最见不得凌子岺的眼泪,无措的抬起手,衣袖滑落露出一小截苍白的手腕,粗粝的麻绳将手腕磨得见了骨。
凌子岺颤巍巍卷起他宽大的衣袖口,蜿蜒虬曲的伤口,是带倒钩的鞭子打过,皮肉微微翻起,混着衣料碎布和血结痂黏连在一起。
“别怕,皮肉伤,很快就好了……”
顾北煦病态苍白的脸上浮现一丝笑容来,他不想让岺儿担心,只要岺儿能陪在他身边,再疼再苦他也能扛得住。
哑奴准备好了热水,沈俞送过来药箱和换洗的干净衣物。
没有了衣衫遮盖,顾北煦身上的所有刑伤,刀伤剑伤与旧伤叠加,都一览无余地都暴露在空气里。
凌子岺紧咬着嘴唇,手上接过哑奴递过来沾了水的布巾,前胸后背血淋淋的一片,无一刻不再提醒着她,他这些伤是拜谁所赐。
凌子岺只恨,那一脚踹的还是太轻,太便宜那个混账家伙……
伤的这么重,若是沐浴沾了水说不定会感染。如今,只能简单的清理干净伤口周围的血迹,先上药包扎了。
三个炭盆将房间里烧的暖暖和和,顾北煦躺在床榻上老老实实,任由凌子岺给他擦拭伤口周围的血迹。
哑奴在一旁打下手,换布巾,递药,帮着缠纱布。
一番折腾下来,顾北煦身上疼出来一层冷汗,面色苍白,双目已微有些失焦。而凌子岺更是红着眼圈,心脏抽疼的无以复加。
他原本应是风光霁月的王爷啊!凌子岺想,这人自从遇见她,受了多少伤遭了多少罪,如今变成这样,都是她一手害成的。
“值得么?”
“此生能得岺儿倾心相待……值了……”顾北煦终是没了力气,似是累及的样子慢慢阖上眼皮。
值吗?
凌子岺颓然跌坐下去,她答应了要陪她去南疆寻巫医,答应要与他共度余生的,可如今,面对承诺,她却要犹豫了……
她了解顾赫言,如同她了解自己一样。
她那个师弟,因其母妃不受宠被陷害致死,年幼的他被父皇逐出皇宫,在药王谷长大。自小,他性格就敏感多疑,对外界一切的事物戒备心非常强。
朝夕相处,只有凌子岺知道,顾赫言骨子里是个凶悍的强者,占有欲极端,厌恶背叛。这些年他利用药王谷之便利,不惜一切手段打击镇压对他皇位有任何威胁的质疑者。
顾赫言这些年,早就将暗卫影卫当做他的私军,将她这个师姐当做他的私有物,又如何会允许她轻易离开。
凌子岺心里清楚,他那缺乏耐心的皇帝师弟不会给她太多时间,他不会跟她正面撕破脸,但以他的手段,想让一个人神不知鬼不觉的消失还是绰绰有余的。
所以,她必须送柳煦安全离开。
沉默了片刻,凌子岺起身走到房间的书架前,开了一道暗格,再转身回来时,手上便多了一套金针布包。
走至床榻前,凌子岺指间捻着一根足三寸有余的金针,垂眸不语,惯常水光潋滟的桃花目,此刻冷眸深如暗夜。
抽开人的束发,任长发泼散衾枕,凌子岺颤抖着手,没费多少工夫就寻到了发顶的一处穴位,指尖略略用力。
凌子岺心如刀绞,今日她要亲手将自己从他的记忆中剥离。
“阿煦,对不起……”
她轻声说着,最后的告别,一字一句如同无形利刃,将她的心一寸寸剖开凌迟。
对不起。
阿煦!
对不起。
我不能丢下顾赫言不管,我唯一能做的,就是送你走,将我从你的生命里抹掉。
过了今夜,你就能将前尘往事忘个干净,等你醒来,就能重新开始新的生活,再不必为我所累,从此天涯陌路,相逢不相识,再无瓜葛。
凌子岺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忽然释然一般,俯下身去轻轻亲在顾北煦的眼尾,亲在那赤艳诡谲的彼岸花纹上。
……
顾北煦陷入光怪陆离的梦境里,前世场景如走马灯般浮现在他眼前,他似乎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分不清现实还是幻境。
恍恍惚惚间,他竟真如柳絮一般,飘进了禹城的镇北王府。他看见了安星喆,看见了岺儿的徒弟魏沐谦,他们围在王府后院的寝房中,来来回回一脸焦急。
梦里,他看见自己躺在床榻上,双目紧闭,无知无觉,好像睡着了一样。然,守在床榻边上的居然是五毒教主坤森,他神色凝重,微蹙眉尖,手上拿着金针,正往床榻上昏迷的自己头上施针。
顾北煦好奇,岺儿呢?
他飘出院子的时候,听见安星喆和魏沐谦的对话内容。
“安叔,王爷都昏睡了这么多天了,再不醒来,岂不是就很危险了?”
“傻小子,你究竟担心的是王爷还是你师父?”
“我自然两个都担心,王爷的大梦一场解不了,怎么救师父出来?师父都进京这么多天了,一点儿音讯都没有,我都要急死了……”
“急也没用,现在阿煦陷在梦境里,恐怕与你师父双宿双栖呢,哪儿舍得这么容易死!唉……只能寄希望于坤森的施针刺穴,看看能不能唤醒他。……大梦一场,真可谓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啊!”
大梦一场?
顾北煦喃喃:前世的自己中了大梦一场?那现在,自己又缘何在梦境中?
梦中梦的梦……
第243章 大梦一场(46)记忆混乱
一瞬间,顾北煦脑中炸开毫无预兆的痛,疼的他齿间抑制不住低吟一声。
通往南疆的官道上,一辆双驾辕的马车远远驶来。
白芨充当车夫,一手拉着马缰绳,一手执着马鞭,将马车赶得稳当迅速。旁边坐着的菘蓝,时时侧目盯着马车里的动向。
“别看了,师姐说了,一时半刻柳煦是醒不了的……”白芨见菘蓝紧张车里的人,不由开解道。
菘蓝微微皱眉,按说师姐和柳絮分开,他应该高兴才对,为何心里却觉堵着一口气不上不下的。
身旁的人不言语,白芨忍不住扭头,沉默半响,才低声道:“菘蓝,我觉得师姐这次做的有些过分了。”
菘蓝回神,看着白芨,哑声问道:“要是有一天,为了保住我的命,你也必须洗去记忆,白芨,你肯不肯?”
白芨闻言,怔了半响,木然道:“那被留下来的人一定是最痛苦的……”
菘蓝惊讶于白芨平日感情木讷的人,怎么突然说出这么灵透的话来,一时不知何言以对,别开目光,自嘲似的一笑:“我好像做错事了……”
白芨一皱眉,不明来由,只以为菘蓝说的是他们俩奉命将失忆的柳煦送往南疆一事,便沉下嗓音,安慰他道:“别自责了,师姐这么安排自然有她的考量。我们只需要将柳煦送到南疆,拿着药单找到巫医,治好柳煦身上的蛊毒,再告诉他一套新的身份,将他留在南疆生活。我们的任务也算圆满完成。至于其他的,我们也管不了……”
菘蓝点点头,语气有些难过:“可是,昨天送我们出城时,我看见师姐哭了……她……我们两个跟了她这么多年,什么时候见师姐这么伤心过……”
白芨顿了顿,伸过去手臂揽过一旁眼圈泛红的菘蓝,无奈道:“药王谷的离魂术天下无双,你再惋惜再难过,也是回天乏力。眼下多说无益,柳煦身上还有别的伤,我们仔细照顾着就是,等到了镇上客栈,你也换身衣服……”
菘蓝顺着白芨的视线,注意到自己衣袖口沾染了些许血渍,那是给柳煦上药时不小心蹭到的。
马车里,拼力抵抗离魂术早早醒来的顾北煦,将车厢外白芨菘蓝的谈话一字不落的听了进去。头疼骤然增了数倍,喉口腥甜上涌,胸中血气翻腾。
他仍记得昏迷前凌子岺问他的最后一句:值得么?他清楚的记得,他回答:此生能得岺儿倾心相待,值了。
温言软语尤在耳,再细品来也枉然。
岺儿……顾北煦心中五味陈杂,从摧枯拉朽的疼痛缝隙中勉强捕捉住一点诛心之消息--他被抛弃了,凌子岺不止亲手斩断了他们的感情,还给他施了离魂术,意在洗除了他对这个世间所有的记忆。
只是,不知是何原因,离魂术在他身上不起效用,他仍然都记得,记得所有发生过的事情。
所以现在是什么情况?
给他伪造新的身份,骗他去南疆解毒,骗他永不会中原。顾北煦简直无法想象,自己真的失忆了,忘记了和岺儿的一切,余生像个傻子一样活着。
凭什么?
凭什么不经过他的同意。
凭什么?
他终究是低估了暗卫首领的绝情。
凌子岺,你好狠的心!
念及此,顾北煦一下子便落下泪来。
车厢外马蹄声哒哒,朝着去往南疆的方向。
车厢里顾北煦面无血色,虚合的双目里不断的流出眼泪,整个人看起来虚弱又破碎。
几道伤口深可见骨,加上鞭伤,上了药止了血,却还未结痂,丝丝缕缕的红从内里渗出来,汩湿了一大片衣襟。
顾北煦全然感觉不到疼一样,只是泪水越淌越多,终是气力不济,再次昏迷过去。
外面日头刚偏西,就到了一处不知名的镇上,白芨将马车停在一处客栈门口。
赶了一天路,两人决定带着柳煦在此间歇息一晚,明早再赶路。
顾北煦再于黑暗昏沉里醒来,是被白芨粗暴的上药包扎给疼醒的。
一见他醒来,先前还对他十分不待见的菘蓝立即上前一步,将手里的甜糕果子捧到他面前,说话语气跟哄孩子似得:“你醒了,饿不饿?身上有伤别乱动……”
顾北煦:“……”
一旁上药腾不出手的白芨也帮腔,嘴里背着滚瓜烂熟却漏洞百出的台词:“柳煦,你是药王谷的弟子,上山采药的时候摔着了头,不记得很多事。不过,没关系,我们是你师兄,带你去南疆看巫医……”
顾北煦:“……”
菘蓝瞧着柳煦初醒微迷朦的目光渐渐凌厉起来,神色间竟隐约透着阴冷狠戾。心里咯噔一下,难道说,原本清风朗月的人,失去记忆会彻底黑化?
白芨全然不觉,还在一边自顾自的低头上药,一边絮叨:“你这伤看着严重,用上咱们药王谷秘制的上等金疮药,准保你过几天就活蹦乱跳……哎……哎……”
不等白芨上完药,床榻上的人就径直起身下床,裹紧自己身上的衣衫,不由分说将白芨和菘蓝两人请了出去,嘭的一声关上了门。
白芨和菘蓝在房门外面面相觑,这……这丧失记忆的人,脾气都这么暴躁的吗?
“算了,病人为大。”菘蓝劝解白芨。
白芨瞪大了眼睛,望着手里的药瓶,“可是,我还没给病人上完药呢!”
房间里,顾北煦颓然坐在床边,两眼发直,手上却毫不留情的用纱布将伤口一圈圈缠裹紧了。
他要去找凌子岺。
这一次,就算是拼上这条命,他也要将人打晕了直接带走。
他反正什么都没有了,也什么都不在乎了。
有些事情,总要面对面的解决。
前世今生,他清楚岺儿的所有顾虑,皇室一脉单薄,他这个皇叔又无心高位,顾赫言才是最适合大渊国君主的唯一人选。
所以他心里也明白,不管发生什么,只要是为了天下大局稳定,岺儿断不会伤顾赫言一丝一毫。
而顾赫言恰恰利用的正是凌子岺这一点,知道她公私难离,便拿自己当饵,逼着她做抉择。
长夜漫漫,顾北煦默默熬过毒蝎蛊的反噬,疼痛让他更加清醒,他从前觉得岺儿是个疯子,如今看起来,他才是。
第244章 大梦一场(47)逃走
一大早,白芨敲了半天柳煦的房门,都无人回应。等暴力撞开房门后,里面空空如也,窗户大开,早没了柳煦的身影。
完了!
白芨的脑袋嗡的一声。
师姐将人交给他们,眼下,他们把人……弄丢了。
星河璀璨,月亮高悬。
顾北煦从客栈离开的时候,顺走了后院马厩的一匹马,赶了一天的路,又累又难受。
天寒地冻的,他身上又有伤,牵着马找了个避风山洞,捡了干柴点火,今夜打算宿在这片树林里。
顾北煦费力抬起手,喝了一口水囊里的冷水,顿时冻的一个哆嗦。
身上疼的厉害,午后就开始高热,他用内力催了一回汗,烧退下去不到半个时辰又起来,如今头昏脑涨,全靠一身的内功底子撑着。
骑马颠簸,身上没愈合的伤口裂开渗血,顾北煦低头这才瞧见自己身上的衣衫已经浸染了朵朵血梅,铺成触目惊心的暗红。
应该将伤养好再谋后事的。
顾北煦眸光烧的有些迷蒙,掐着自己的掌心让自己清醒,无奈地叹息。
如今……他只剩下这一身武功了。
白芨菘蓝身为暗卫,追踪术自然不在话下。两人循着马蹄印一路追来这片丛林,终于在山洞里找到了高烧昏迷的柳煦。
这次回了客栈,白芨菘蓝再不敢将柳煦一个人留在房间里,他们两个轮流照顾他的伤势,晚上更是直接在地上打地铺。
虽然两人心里都清楚,真要动起手来,他们两个绝不是柳煦的对手。但该看着还是得看着,师姐交代的事情他们就算是殉职也得完成吧。
幸好,失去记忆的柳煦没有攻击人的倾向。
然,对于他们二人的所作所为,顾北煦视若无睹。
他从醒来以后就一句话也不说,让换药就换药,叫吃饭就吃饭,其余的时候都是在房间里睡觉,简直是乖的不像话。
白芨认为,失忆的柳煦可能是伤了喉咙声带,否则为什么不开口说话。
而菘蓝则认为,柳煦不说话,可能是离魂术引起的心智倒退……
不管如何,二人对柳煦的遭遇还是深表同情的,照顾起来更加周到,只盼着他赶快伤好去了南疆,此后便一世无忧平安喜乐。
在镇上逗留了几日,眼看柳煦的伤势逐渐大好,白芨和菘蓝便计划着再歇息一日,收拾收拾明早就离开。
结果,柳煦就在这一日,趁着白芨外出买药的空档,打晕了菘蓝,自己又跳窗遁走,这回,是马都没骑,直接踏着轻功飞走的。
白芨慌里慌张的将菘蓝摇醒,两人一对视,皆猜到发生了什么。赶紧检查随行行李,发现少了一些银票。
看来,柳煦这次是有预谋有计划的逃走。
两个人就不明白了,他们又不是洪水猛兽,每天跟伺候祖宗一样的伺候柳煦,他怎么就不领情,光惦记着逃跑呢!
可是他人都失忆了,要逃到哪里去!
两人一合计,还是赶紧追吧,运气好说不定又在哪个犄角旮旯能捡着人。
盼老天垂怜,可惜,好运气总有用光的时候。
这回,白芨和菘蓝彻底傻眼了。
柳煦消失的无影无踪,两人在茫茫人海,毫无头绪,最后不敢再耽误,赶紧回京城去,跟师姐报告人已经丢失的事实。
一来一回,又过去了几日。
顾北煦拖着大伤初愈的身子,先是去了药王谷,后又去了竹林小院,找遍了徽州城他所熟悉的地方,都没有见到凌子岺的半个影子。
看来,人应该还在京都永安城。
可他上一次是受伤昏迷后,被影卫带到京城的。至于后来,浑浑噩噩对他用刑的地方,估摸着应该是凌子岺在京城的据点。但他无论是进去还是出来,人都不甚清醒,暗卫的据点又一向隐秘,他如何找的到。
思来想去,顾北煦还是决定在官道上守株待兔,等着白芨和菘蓝自投罗网,通过跟踪他们,好找到京都暗卫据点的位置。
白芨菘蓝对大师姐的医术十分信服,压根就没多心往别处想。
只以为是失忆的柳煦不好管控,人失踪了,要赶紧报告师姐,然后加派人手各处搜寻,说不定还能找到人。
白芨想:这回再找到柳煦,说什么也要把人绑起来,太不让人省心了。
两人快马加鞭赶往京都,完全没注意到身后一路尾随的黑色影子。
凌子岺的心,早在送走柳煦的那一刻,就麻木心死了。
她这几日行尸走肉一般,留在京都据点,整日赖在房间里睡大觉。
哑奴一日三餐准时送进去,可也原封不动的收回来。
沈俞身为京都据点的统领,眼见着首领大人郁郁寡欢,整日没精打采,怕人再憋出什么毛病,只得派人往皇城里送信。
顾赫言知道凌子岺心里难受,此刻最不想看见的就是他这张脸。
但他也清楚,师姐脾气执拗,怕再这么下去,人再饿出什么好歹。
入了夜,皇帝安排好宫里的事务,换了大内侍卫的衣服,便悄然跑出了皇宫。
夜里,风急雪骤。
凌子岺睡得并不安稳,微微蹙着眉的脸上,是苍白病容的虚弱。
顾赫言进房的时候,看见屋里的炭盆爆了个火星,一旁的炭炉上还小火温着晚膳的散发枣香的甜粥。
带着冷气的龙涎香一凑近,凌子岺就睁开了眼睛。
“侍卫说你这几天都没怎么吃饭,我来看看师姐。”顾赫言说着脱了身上的外衣抖落薄雪,搓着两只手靠近炭盆,“醒了就起来喝点粥,外面下雪了,这可是新年后的首场雪。”
凌子岺充耳不闻,连呼吸都是轻轻的。
“师姐,”顾赫言仍是不恼,语气满是规劝,道:“事已至此,你再难过也是要吃饭的。我听说你让菘蓝和白芨亲自送他去南疆……”
“闭嘴!”凌子岺哑声打断,不满地看着顾赫言,道:“如你所愿,人都已经送走了,你还想做什么?!”
顾赫言脸上镇定自若,没有半点儿被诘问的尴尬,眼底亦流露出几分傲然:“这些年我想做什么,师姐不是都一清二楚,又何必问我……”
凌子岺被褥下手指紧握,指甲几乎掐进肉里,喉咙艰涩:“你就是笃定,我这辈子都不离开你,是吧?”
顾赫言不置可否。
凌子岺眼神慢慢黯下去,她闭了闭眼,只觉心头痛意更甚。
第245章 大梦一场(48)离魂术
柳煦即使没死,施了离魂术,消除了记忆,这辈子跟凌子岺都绝无可能了。
想到这儿,顾赫言脸上浮现出心满意足的笑容,完全将凌子岺掌控在手心的满足感比他想象的要愉悦。
或许,他真的该将她纳进宫里去,日夜守在他的身边,事事以他的命令为先,他想让她看着,亲眼看着他开疆扩土治理江山,成为旷古烁今的第一帝王。
凌子岺沉默了许久,叹息道:“我的命,我自己还是可以做主的。”
顾赫言在听到这句话后,志得意满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阿言,等此间事了,我与你,就两不相欠了,我会离开药王谷,死的远远的……”凌子岺语气虚弱又决绝,她眼中蓄了水雾,一字一顿的说:“此生你我,不复相见。”
顾赫言双眼倏地睁大,眼下的状况出乎他的预料,他以为师姐最多不过是像前几天一样,打他一掌出出气,或者,他再哄上几句,事情就过去了。
不过是个男人,至于这么要死要活的么?
再说,从小到大,师姐喜欢的男人,不是只有他一个吗?什么时候开始,她就变了心移了情呢!
不,不该是这样,这并不是他想看到的结果。
顾赫言暗暗咬牙,尽力使自己冷静下来,他起身三两步到了床榻边,语气试探地问道:“师姐?你……跟我开玩笑的吧?”
凌子岺眼中蕴热,她不愿再面对顾赫言,只堪堪侧过脸去:“以后,这声师姐也不必叫了。”
“不要!”顾赫言失控的将凌子岺攥进怀里,“我不会让你离开的,你不能离开我,死也不能……”
顾赫言的怀抱于她,曾经年少时可能是温暖,是心动。而现在的她早已清醒,忍痛割舍下的柳煦才是她对这个尘世唯一的眷恋。
凌子岺默默流着泪,无所谓挣扎还是推拒,都不重要了。
屋外的雪势渐渐大了起来,飘飘悠悠的,天地间白茫茫一片。
顾北煦一身夜行衣,如雪花般轻飘飘落在小院的屋顶上。他设想过再见岺儿该是什么样的光景,或喜悦或悲伤,却实在没料到看到的却是另外一幅画面。
透过揭开的一片檐瓦,自上而下看去。
房间里灯烛温暖,顾赫言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粥,正坐在床榻边沿,一勺一勺的喂给床榻上与他对坐的人。
大约是粥太烫的缘故,顾赫言每一勺都仔细吹过,再喂给凌子岺。顾北煦看不到凌子岺的正脸,只看到顾赫言眉目含笑,动作温柔。
心脏陡然一紧,然而顾北煦这份心痛还没能维持多久,就有暗卫发现了屋檐上的可疑人影,尖利的声音高呼有刺客。
屋里的被迫投喂的凌子岺,原本就食不知味,心不在焉。猛然听到外面呼声,才惊觉自己这般大意,竟然连自家屋顶上有人潜入都没察觉。
“你赶紧回宫。”
一句话落地的功夫,凌子岺就已经下了床随意披上外袍,打开房门迎着风雪,足尖轻旋一点,无声无息地上了屋顶。
顾赫言瞧着手里还余大半碗的粥,好笑的摇摇头。
他这个师姐无论再如何嘴硬,一遇到危险,还是会让他先走。这些年,保护他已经成为了她刻在骨子里的本能。
顾赫言喜欢这种本能,也享受这种本能带给他的成就感。
将粥碗交给随后赶来的哑奴,顾赫言招了招手,守在外面的侍卫立刻上前伺候皇帝穿好大氅。
“你们这些大内侍卫,整日养尊处优的,警觉性还不如外面这些暗卫影卫,朕要你们有何用!”
皇帝的语气轻飘飘的,面无表情。听在一旁侍奉的侍卫耳中如惊雷重重,吓得忙伏低磕头,抖如筛糠不敢出声。
顾赫言扫了一眼跪在脚边的人,又瞧着半空纷纷洋洋洒洒的雪花,那漆黑的眼珠仿佛蒙了一层什么东西,他率先迈步踏进风雪中,衣摆被寒风吹得翻卷。
身后的侍卫不敢慢怠,立刻追了上去。
一行人出了据点小院,朝皇城而去,身形渐渐消失在风雪的黑暗里。
再说这头,凌子岺跃上屋顶,借着月光细瞧,发现屋顶正中一块揭开的屋檐瓦片,自上而下看去,正好能看见床榻的位置。
采花贼?
能悄无声息地靠近她的住处,还这般明目张胆的窥伺,被发现还能极快的消失遁逃,除了轻身功夫高明之人,凌子岺想不出还有什么人知道此处据点。
想归想,追还是要追的。凌子岺倒是想要看看,江湖上还有谁的轻功比她更厉害。
单论起轻身功夫,顾北煦还是略差凌子岺一筹的,毕竟师不同门嘛!他从小到大练得都是名门正派那一套正统的功夫,自然比不得凌子岺驳杂诡秘,从生死绝境里锻炼出来的保命招式。
是以,往京城西面追踪了一段时间后,凌子岺嗅到空气中一丝极淡的冷香后,心中一热,胸口便砰砰乱跳起来。
理智告诉她,不可能是柳煦,他身受重伤,况且还没了记忆,怎么可能出现在京城。
可鼻腔涌入的熟悉味道无一不再提醒她,这股独一无二的冷香,不是毒草半边月还能是什么?
顾北煦自然发现了身后紧追他不放的凌首领,他先是甩开暗卫,一路提气直往京城西面而去。
凌子岺按捺不住心中的疑惑,一路直追,瞥见黑暗中一道残影时,还未瞧准,手上已经摸出几枚金钱镖朝目标甩了过去。
顾北煦耳听背后风声,侧身避过,反手将暗器接了甩手掷在地上,头也不回,身形一晃入了街巷又没了踪影。
到了城西护城河,顾北煦毫不犹豫,直直跳进了河里。幸好河面没有结冰,否则顾北煦真不知道,该如何才能掩藏他身上的味道。
好冷!
寒冬凛冽,雪漫大地的时候跳进河水里,普通人恐怕扑腾不了几下就被冻僵沉入水底。仗着自幼习武的底气,顾北煦闭着眼,强忍着僵冷刺疼的四肢,费力往深处游去。
凌子岺追到河边,始料未及那人居然跳了下去,吃了一惊。
河面水波荡漾,月光似被打碎。
凌子岺望着河面半响,终是没勇气跳下去,叹息一声,便折返往回走。
回到京城据点小院,已经是过了亥时。
凌子岺刚将一身风雪湿透的衣衫换下,沈俞就敲响了房门。
白芨和菘蓝回来了,此刻正跪在前厅。
凌子岺的心剧烈地收缩了一下。
第246章 大梦一场(49)怪异
顾北煦手脚僵滞浮出水面呼了口气,上岸时已经是浑身湿透,冷的刺骨。他胡乱调动丹田内息,竭力让身上暖和一些。
等到攒了些力气,顾北煦才爬起来,辨别了一下方向,便分外狼狈地离去。
到了客栈,他剥下身上的湿冷衣物,连灯都没点就头重脚轻,直接上床裹着被子,累得顾不上许多,直接昏睡过去。
然,顾北煦这一昏睡,在到醒来,已经是一天一夜过去。
他醒来后懵了一会儿,瞧着外面日若西沉才反应过来,自己居然睡了这么久。他这些天风餐露宿,到了京城才寻了间歇脚客栈,累是真的,可也不能累得连夜半子时,毒蝎蛊反噬都疼不醒他吧!
睡了这么久的被褥依旧是冰凉的,顾北煦试图起身,却发现浑身散了架一样又麻又疼,很像是身体高烧后的症状。
等他发觉自己能活动了,便叫来店小二,要了热水沐浴。
热气蒸腾,客栈的房间里烧了地龙,顾北煦泡在热水里,渐渐地唇色由刚开始的青白色慢慢红润起来,随之热气升腾起来的,还有绵延的困意。
实在困得眼睛难受,他便不再多泡,出了浴桶换了身干净衣服,又爬到床榻上昏沉睡过去。
再醒,已是第二天早上。
顾北煦还是被冻醒的,上牙咬着下唇打着颤,叫来店小二,却被告知,客栈这几日一直都为客人烧着地龙。
到这时,顾北煦才发现,只是他的皮肤冷,他手摸过的地方都是温的。这说明,问题出自他自己身上。
于是,他给了店小二银两,让他准备热姜汤送进来,再去成衣铺买些厚的衣服回来。结果等他换衣服的时候,赫然发现,昨天还鞭痕密布的前胸,一夜之间伤疤淡化了许多。
他不记得自己用过什么祛疤的药,这几日赶路,伤口也是用的最普通的金疮药。
可是他眼睛没花,记忆也没出错,照理说,这种被带倒刺皮鞭伤过的皮肤,疤痕很严重,不用祛疤药淡化的话,即便过几十年疤痕也不会有所变化。
顾北煦困惑了。
先是毒蝎蛊反噬连着两晚没有发作,再是他现在体感冰冷,现在连伤疤都出现了诡异,到底是什么原因?
难道除了离魂术,岺儿还在他身上做了别的什么……
一想到凌子岺,顾北煦的脑子里就立刻浮现出那晚灯下,顾赫言和凌子岺相处的情景,心里就抑制不住的往外冒酸涩。
自己一腔热情,到头来,却落得这般……
终究是自己……不合时宜。
喉头一痒,顾北煦忍不住咳了一声,一口鲜红就被他咳了出来。
顾北煦愣了愣。
无病无痛,他怎么平白咳了血?
客栈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他迅速收拾好,换上厚些的衣衫出了门,寻了城里的一家医馆。
那颇有些年纪的老医者仔细给他号了脉,又查看了他身上的伤口,最后得出的结论是,他行医一辈子,从未碰见过这么奇怪的病症。
顾北煦的脉象再正常不过,什么问题都没有。
京都这几日,大街小巷突然见多了些暗卫的身影,他们人手一张画像,在京都各处搜罗柳煦的身影。
顾北煦从医馆出来,一眼就瞥见了街角暗处的眼线,立刻戴起帷帽,低头匆匆离开。
他知道行踪暴露,京城是待不下去了。
原本他自信满满地来寻凌子岺,结果现在却要先落荒而逃,他还没搞清楚,凌子岺究竟为何留在京都,就要先解决自己身上的一连串谜题。
勉强走了大半日的路,顾北煦就觉得浑身困乏,眼皮沉的差点儿从马上摔下来。不得已,他只好找了个隐蔽的避风口,打算先睡一会儿。结果闭上眼睛的时候是午后申时,再醒来已是黎明卯时。
整整八个时辰,顾北煦自己都后怕,他居然睡了整整八个时辰。
骑马到了下一个大镇,顾北煦进了饭馆,连着两天水米未进的他,胃里拧着劲儿的疼,看到食物的第一反应是直犯恶心。然后就是一口没吃,跑出饭馆外扶着墙剧烈呕吐起来。
胃里本来就什么都没有,直到酸水黄胆汁混着鲜红的血一并呕出来,才算作罢。
夜里,顾北煦衣衫半褪至腰间,睁着眼睛盯着面前铜镜里的自己。
子时已过,毒蝎蛊反噬彻底不再发作了,他身上的伤疤消失了。准确的说,是自从他来到这个异世,所有受过的伤,全部都愈合消失了。
唯独留在身上的,是几处前世征战沙场的陈年旧伤。诡异的事情不止这些,他变得更嗜睡了,往往一躺下去,轻则一天,重则几天的沉睡。
对于他来说,醒着的时间越来越少。有时候,他甚至会有一种长眠不醒的错觉。
幸好,幸好他没有跟岺儿见面。
这样,就算那天他……不在了,岺儿也会很好的生活。
或许,这样离开也挺好。顾北煦想:他本来就是这个异世多出来的一个人……
一人一骑,顾北煦一直往南走,潜意识里,他还是想去南疆看看。
半个月后,他昏迷在了去往宣城的官道上。
再醒来已经被人搭救,救他的正是他几个月前在山匪手里救出的冯府小姐,宣城冯府的马车。
冯小婉和丫鬟去城外的庙宇上香,回程途中遇见了昏迷在官道上的柳煦。
救命恩人在前,冯小婉自然喜不自胜,连忙叫车夫将人背上马车,一路仔细照顾。回到冯府又差人去请大夫,好生安顿。
冯老爷和冯夫人一听女儿说,救命恩人在府上,立刻前去探望。只是那时顾北煦还在昏睡着,冯老爷又命令府里拨调下人去满城请最好的大夫,各种补品好物又一古脑的往客房送。
是以,当顾北煦从光怪陆离的梦境中醒来,入目一片混乱,半响都回不过神来。
守在床边的小厮见床上的公子醒了,立刻欢天喜地的给老爷夫人报信去。
不一会儿,冯老爷冯夫人在丫鬟仆人的簇拥下,一大帮人瞬间将客房占得满满当当。又是嘘寒又是问暖,直把刚睡醒尚在迷蒙的顾北煦吵得脑仁疼。
好不容易坚持到冯老爷冯夫人走了,一个俏丽的姑娘带着丫鬟又来了。
顾北煦觉得,他还不如继续昏睡呢!
第247章 大梦一场(50)枯竭
顾北煦实在受不了冯府一家人的热情,尤其是冯小姐落在他身上有意无意的眼神。于是他便以有要事为由,仓促间离开了冯府。
出了冯府,鬼使神差的,顾北煦去了暗卫曾在宣城的据点。几个月前,他和岺儿在那里共同住过一段时间的农家小院。
房子还是他当时离开时的旧貌,宣城剿匪之后,所有暗卫撤出了宣城,这处据点便被废弃了。
顾北煦简单收拾了一下,便在此住了下来。
原本他想着,趁身体还康健着,去一趟南疆见见旧友。可如今看来,他这身体比他想象的更不争气。
孤灯相伴,烈酒驱寒,顾北煦已经尝不出什么味道了。
半个月以来,除了酒,他几乎再没碰过什么别的食物。
饶是如此,他也是时不时的呛出一口血,一瞬间的天旋地转,手足无力。有时候睡梦中无知无觉的,血便顺着唇角淌下来,将他胸前的衣襟染得殷红。
他已经完全对这个怪病绝望了,脉象正常,内息充沛,简直比常人还要强健。只是这幅皮囊表面风平浪静,内里只怕早就和着骨血化成了血水,要不怎么能日日吐血而不竭呢!
一坛子冷酒下肚,顾北煦昏昏沉沉起来,他起身熄灭灯烛,走到床榻边,衣服都没脱直接盖上被褥,将自己摆成一个规矩的睡姿,才放心的阖上眼睛。
没办法,谁知道明天或者后天他会不会醒过来呢?万一要是长眠不醒,死了尸体也不至于太难看。
只是可惜了这所宅院了,不过也没关系,反正是凌首领买的,她也不靠倒卖房屋挣钱。
想着想着,没多久顾北煦困意上涌就昏昏睡去了。
……
凌子岺怕黑,却又惯行夜路。
就像她当初为了保住柳煦的命,不得不送他走;如今知道他流浪在外,又心心念念的想将人找回来。
矛盾,确实矛盾!
所有能找过的地方都找过了,至于能顺利离开京城,全赖于她在奉天殿一掌拍碎了顾赫言批阅奏折的桌子,两人大吵一架,她才不管不顾的决绝离开。
她可以将柳煦送去南疆,可以洗除他的记忆,却唯独不能忍受他一个人在外面乱逛,她必须要将人找回来,放在身边好生养着才安心。
凌子岺简直是将追踪术用到了极致,才寻到了宣城。
等她推开尘封已久的院门,透过院落的篱笆,瞧见院里晾衣绳上的衣衫时,心蓦地落到了实处。
柳煦那样一个细心温柔的人,居然睡觉前忘了收院里晾晒的衣服。
这一次,凌子岺将院门反锁了,又收敛内息,悄悄摸到房间里去。她怕惊醒里面睡觉的人,怕他动武反抗,怕他再次逃走。
甚至,凌子岺手上还多了一条链子,精致,轻巧,结实到内力都挣不断的那种。她将钥匙藏了起来,只有锁,没有钥匙。
然而,顾北煦睡得很熟,即使凌子岺给他手脚带上扣环的时候,不小心压住了他的手臂,顾北煦都动也不动,完全没有习武之人的警觉。
要不是凌子岺探了他的呼吸,摸了他的脉搏,还险些以为他……
长夜漫漫,凌子岺却睁着眼睛一眨不眨的,安静看着顾北煦。她在等子时来临,顾北煦睡得这么迷糊,怕待会儿毒蝎蛊反噬发作起来疼的厉害,她先做好帮他渡真气梳理经脉的准备。
她静静地等待着,又按耐住伸手去抓被褥里顾北煦的手,触手冰冷一片。
凌子岺不能置信地又往深处摸去,惊觉被褥下的顾北煦不止手臂,整个人都像是一坨大冰块。
怎么体温这么低?
凌子岺眼带血丝,充满了不确定,她又捞起顾北煦的手腕仔细再摸了摸,脉象还是正常。没有风寒,没有高热,也没有内伤,怎么身体这么凉。
“……阿煦?”凌子岺试探着轻唤了一声。
床榻上的人动也不动,甚至连睫毛都没颤动。
“阿煦!”
凌子岺诚惶诚恐,点亮桌上的烛台,暗夜的房间一下子亮堂起来。这时,凌子岺才看清,顾北煦原本深邃如刻的面庞上,似乎笼罩了一层极淡的病容,愈衬的他不真实起来。
失而复得的喜悦还没来得及宣泄,心头又涌上不可置信的疑问,凌子岺陷入迷惘,第一次,她对自己的医术产生了怀疑。
掌心下真切的感受到顾北煦心脏的起伏,凌子岺探了一遍又一遍,才确认是鲜活的,有生命的。
可是一切都正常,为何人就是不醒?
凌子岺不死心,捞起人的腕子,一缕真气顺着她的指尖就渡了过去。细细一簇只是试探,却不成想,真气一进入顾北煦经脉,昏睡中的人痉挛抽动了一下,随即一口血喷射出来。
吓得凌子岺魂都没了,立即撤了真气将人揽起,怕他血呛到喉管里引起窒息。
至此,凌子岺再不敢贸然用内力去试图焐热顾北煦的体温。她从隔壁房间拿来被褥,又将房间里的炭盆多加了两个。
实在不行,到最后,她脱衣上塌,挨着顾北煦躺下,调动丹田内息,竭力让身上暖和一些,以自身体温去温暖他的。
只是,自始至终,顾北煦都昏睡着,即使咳血也不曾醒来。
后来,凌子岺听着顾北煦心跳的频率,不知不觉间,也一同睡去。
再醒来时,已经是日上三竿。
凌子岺猛然起身,视线扫视身旁依旧昏睡的顾北煦,一整夜下来,他的睡姿完全没变。身上体温也只是略微温了一些,摸着还是温凉。
每夜折磨他的毒蝎蛊反噬也不曾发作,一向镇定的凌首领慌了神,她将熟睡的顾北煦安置妥帖,立刻出门去重金聘来宣城所有的大夫。
然,结果都是一样的。
顾北煦的身体没有任何状况,只是嗜睡。
凌子岺不甘心,她轰走了所有的大夫,不惜动用禁术去探顾北煦的识海,生怕这一切都是离魂术的副作用。
八分神出窍,可遇不可测,这种上古秘术操作起来十分繁杂且伤魂识。一旦遇到对方识海动荡,就要立刻退出,否则生魂吞魇,有去无回。
凌子岺只是学过,却不曾真正的实践过。毕竟这种秘术只存在于话本小说里,活人的灵魄尚且脆弱,何况是识海。
第248章 大梦一场(51)识海动荡
理想很丰满,现实就……
凌子岺做好所有的准备,此禁术需得顾北煦在深度冥思之中才能进行。
故而凌子岺手中金针一刺入顾北煦头上的穴位,后者就不可抑制的呼吸困难起来,试图从施针中挣扎,苍白的脸上咳出令人心颤的嫣红。
“阿煦!”
凌子岺彻底崩溃了,她撤了金针,将人紧紧扣住,眼见着顾北煦闭着眼睛,大口大口的血仿佛从他身体里直接倒出来一般,鲜红中夹杂着黑紫,瞧的她心都要疼死了。
“阿煦……”
凌子岺眼睛红着,心疼的发颤。她不知道该如何,柳煦现在的身子仿佛一盏破碎拼凑的美人灯,碰不得,摸不得,就连靠近都得是小心翼翼的。
“对不起,阿煦……”
凌子岺自责,她后悔为何没跟他一起走,后悔是自己将柳煦害成这个样子,她更悔的是,在顾赫言和他之间,她残忍的选择抛弃了他。
如果这是老天对她的惩罚,她宁愿将柳煦身上的伤痛都转移到自己身上,总归是自己这辈子对不住他。
事到如今,凌子岺能做的,便只有等。
流云晚霞,日升日落。
顾北煦自黑暗混沌中睁开眼睛,恍惚间,梦里的人近在迟尺。
入眼便是一双眼睛红极的凌子岺,她低垂着眉目,静静地看着他,仿佛看了很久一样。
他承认,他心疼了。
原本想一个人默默离开的,他实在没准备好跟他最爱的岺儿如何告别。
他曾想着,这一世和她一起,踏遍万里河山,赏尽边塞美景,寻了桃花漫天的地方,一生一世一双人,白头偕老。
可是……可是他的身体已经不允许他再做梦了,他要死了,可岺儿还得好好活下去。
岺儿,对不起。
若早知是这样的结局,我必在最开始就走的远远的,最开始就不该招惹你。
“阿煦?”见他醒了眼神涣散,凌子岺第一反应就是柳煦尚且没有记忆,生怕他对陌生人排斥,立刻说道:“你别怕,我是……药王谷的人。”
顾北煦眸光复杂:“……”
凌子岺实在不知该怎么跟他介绍自己,只能挑了她自认为最简单易懂的解释给他听,“是这样的,白芨菘蓝他们把你弄丢了,我是来找你的,你受了伤,不要情绪激动,慢慢静养着就好。”
顾北煦眸光渐渐暗下去,罢了,既然所有人都当他失忆了,他就顺水推舟算了。少了感情的羁绊,希望他走的时候,岺儿也不至于太伤心。
想到这里,顾北煦千言万语无从诉,只蹙起眉尖,狠心将自己的手从岺儿手里抽出来,张了张口:“你……”
顾北煦嘴里喉管全是咸腥的血气,突然开口,胸肺间像是塞了团棉花,闷得难受,哑着嗓子发出都是软绵绵的气音。
凌子岺连忙端来温水,扶着他让他清口,嘴里还温柔开解:“小心烫,慢点……”
顾北煦心虚的不敢抬眼,低头喝了水润了嗓子,才推开凌子岺的靠近。
见他神情紧张,凌子岺更是心疼的无以复加,水杯放下后又靠近床榻问他:“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顾北煦轻轻摇头。
凌子岺不放心,追问道:“那你饿不饿,想吃什么?小米粥行不行?”
一听到食物,顾北煦浑身的刺立刻就竖了起来,大约是之前见什么都吐,吐得胃腹痉挛痛不欲生,导致他现在一听到食物就生理性的起了抵制。
可凌子岺并不知情,她见顾北煦一脸嫌弃,还以为单纯是不喜看见她。从前这人不分场合的纠缠着她,如今失了记忆,却这般与她生疏。
自己早该料到的,又有什么资格怪他。
顾北煦起身,掀开被子,目光猛然被手上脚上细长的铁链吸引住,这是……
前世的时候,他记得他对不服管教的岺儿也用过铁链捆绑,那链子还是老安送给他的。没想到重活一世,他倒是先享用上了。
“对不起,我马上给你解开。”凌子岺不等顾北煦回应,就立刻冲出门去,不一会儿回来时手里多了个小巧的钥匙。
顾北煦目光灼灼,他实在看不得岺儿在他面前这般小心翼翼,不由提醒道:“没有链子,我也不跑。”
凌子岺怕他误会,忙不迭解释道:“我不是怕你跑,是……是我打不过你,又不想让你走,所以才……”
意思不都一样么!顾北煦心想,脸上扬起一个寡淡的笑容。
见顾北煦眉目舒展,似乎不是太排斥她的存在,凌子岺这才松了一口气,将手里的链子丢在一旁,试探的问道:“你怎么会来宣城?”
顾北煦睡觉前并未脱衣,此刻掀开被褥就下了床,他自然知道岺儿问他的用意,又实在不善于说谎,便挑了个折中的理由,道:“我也不知道,脑子里有这么一个地方,就直接来了。”
凌子岺顿住,追问道:“你还去过那里?”
顾北煦诚实道:“京城,药王谷,还有一个竹林的小院。”末了又补充了一句,“我就记得这几个地方。”
凌子岺欲哭无泪,顾北煦对这些曾与她生活过的地方,是何等刻在灵魂深处的铭心刻骨,即使失忆了,不记得所有人和事了,也依旧能找到这几处地方。
也幸好他记得这几处地方,否则茫茫人海,天下之大,她又到哪里去找他。
惦记着顾北煦的状况时好时坏,凌子岺便不再考虑回去,宣城离南疆不是太远,她想等天暖和一些了,请巫医给他彻底瞧瞧。
于是,她打算留下来,和顾北煦一起在宣城这处小院生活。
可是,顾北煦却不这么想,眼见着凌子岺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他就动了脑筋,一天里趁着她不注意,他能逃跑八回。
可惜每一回都被人找到揪着耳朵回来,面子里子丢的精光。最后一次,凌子岺甚至拿链子锁了他,是动起了真格的。
关于食物的问题,凌子岺自从发现顾北煦不吃饭也能活着这一事实后,完全不能接受。即便顾北煦再三保证,也动摇不了凌子岺想让他吃一口食物的决心。
冷的不行,热的不行,肉类不行,蔬菜不行,甜品不行,零食也不行,直到最后果品能勉强吃一点,也就是一点,比如一小块苹果,两三颗葡萄,凌子岺都开心的不行,好歹比他日日灌冷酒强。
好景不长,两人共同生活的第六日,凌子岺外出采买时,发现了跟踪身后的影卫。
顾赫言到底还是不放过她。
第249章 大梦一场(52)截杀
等凌子岺提着食盒拐入一条小巷,跟在她身后的影卫不再多做掩饰,直接围堵住她的去路,在凌子岺面前现了身。
“凌首领,我们奉命带您回去,还请首领不要为难在下。”窄巷里,一影卫头子上前抱拳行礼。
为难?
凌子岺瞧着将她团团围住,全副武装手持绣春弯刀的影卫,不禁嗤笑一声:“他派你们来送死,当真以为我不会反抗吗?”
闻言,那影卫头子脸色有些难看,沉默的看了看凌子岺,忽然再行礼:“得罪了。”言罢一挥手,围着凌子岺的影卫纷纷持刀攻上。
凌子岺冷笑一声,右手已摸向缠在腰上的软剑。
时至黄昏,顾北煦在小院里左等右等,终究还是放心不下,循着日落的光晕一路找了出来。
街上行人已经很少了,顾北煦从东头一路寻到西头,都没瞧见那抹窈窕的身影。正踌躇间,凌子岺一身红衣从街边的宅巷走出来,手里提着一个实木木漆的食盒。
“你去哪儿,怎么买东西这么久?”顾北煦迎上去,一靠近就闻到了凌子岺身上的血味儿,他不动声色的往宅巷口瞟了一眼,黄昏日沉,看不甚清。
凌子岺看着顾北煦,悄悄后退了半步,将手里的食盒递给他,笑道:“馋醉仙鸭了,绕路去买了一份。”
顾北煦微微颔首:“嗯。”
两人当做没事发生一样,肩并肩的往回走,一路上,凌子岺问一句,顾北煦便答一句。这几日里两人都是这么说话的,仿佛从前那个撩话连篇,甜言蜜语不断的柳煦已经是久远到上辈子的事情了。
事情就是这么不凑巧,等顾北煦再抬起头听见有人喊他时,再想躲避已经为时已晚。
“柳大哥,原来你还在宣城啊?那日匆忙告别,父亲见你病势未愈,还担心了许多天呢?你是婉儿的救命恩人,要是当初没有柳大哥,婉儿清誉只怕早已被山匪累及……此等恩情,冯府上下感激不尽,莫敢相忘……”
冯府的冯小婉迈着小碎步跑到顾北煦面前,一脸欣喜中带着娇羞,说话语气又带着大家闺秀的矜持,声音还十分清脆悦耳。
凌子岺在一旁冷眼瞧着。
顾北煦却一脸尴尬,只得忙回礼道:“有劳记挂,我现在已经好了。”
冯小婉眼波流转,注意到柳煦身边的女子,便询问道:“柳大哥,这位姐姐是……”
顾北煦忙道:“师姐,是师姐。”
冯小婉笑的一脸纯真,正要开口跟凌子岺攀交情,只一瞬间,就被凌子岺狠戾的眼神吓退了。
凌子岺冷哼一声,直接一甩袖子,径直走了。
“岺儿……”
被撇下的顾北煦一心急,下意识的喊出了口。
完了,两人相处这几日,顾北煦还没问过凌子岺的名字呢!这回真是……
再顾不上眼前的冯小婉,顾北煦朝她匆忙点头示意,赶快迈开大步朝凌子岺追去。
凌子岺一路黑着脸回到小院,胸中气淤不平。合着她这几天担惊受怕,将顾北煦像祖宗一样伺候着,这人却是根本没失忆,故意隐瞒逗她玩。
“岺儿,你听我解释,我……”顾北煦熟门熟路的跪在凌子岺跟前,仰脸看着她,端的是楚楚可怜。
凌子岺在原地攥紧了拳,冷笑一声:“解释什么?说你不认识刚才那位小姐。还是说你只记得宣城剿匪这一件事!”
“不是,我……我……”顾北煦的尾音中带了些鼻音,听起来是浓郁的委屈。
“不是什么!我看我就不该来,倒是搅了你与冯家大小姐的好事!柳煦,真没想到,这种事情你也拿来骗我,难道直接告诉我,我还能拦着你另觅良人么?”凌子岺也是气急了,被醋味催的红了眼,愈发口不择言。
“岺儿,我没有……”顾北煦心中慌乱,一手拽着凌子岺的衣袍下摆,身子似有些跪不住,“岺儿,我不是故意瞒你的,实在是……是……”
顾北煦越急越不知该如何解释,难道要他告诉凌子岺,他是因为觉得自己快死了,才瞒着她,好叫她不必受他所累,好叫他良心好过一些。
凌子岺低头看他一眼,道:“怎么?有胆子做没胆子承认,我来之前,你不是已经住进冯府了么?救命恩人?呵……可真是个好理由啊!”
顾北煦心中痛极,电光火石间之间,却也想明白了,或许这误会能让凌子岺与他决裂,彻底对他死心回京城去,这不就是他的初衷么!
思及此,顾北煦捂住心口,不似刚才那般着急辩解,反而冷静下来,垂着眼帘道:“岺儿,是我对不起你。”
这话说的,等于变相承认了他与冯府的关系。
原本凌子岺只是气不过,心里冒酸跟顾北煦闹闹脾气的,相处这么久,她还能看不透顾北煦对她的感情。再结合之前这人一天逃八回的记录,便更加认定顾北煦是想甩开她,找的理由实在是太蹩脚。
“哦,你先起来。”凌子岺一仰下巴,顾北煦听话的乖乖从地上起来,低着头站在那里,目光不敢与她对视。
“你喜欢冯小婉?”凌子岺问道。
顾北煦心里狠狠一颤,闭目咬了咬牙,点点头。
王八蛋!还他娘学会睁眼说瞎话了。
凌子岺已经冷静下来,嘴角勾着笑意,盯着顾北煦的眼神愈发深沉,真以为我这首领当得没脑子?
“你喜欢她什么?”凌子岺追问道。
顾北煦敏锐地感觉到凌子岺语气里的冷意,可谎一旦撒了,便是硬着头皮也要圆下去。
于是他强作镇定,脑子飞速旋转搜罗好词好句,正准备开口时,又听到凌子岺紧接着问了一句:“她比我好在哪里?或者说,她身上有什么优点是我不能比的?”
顾北煦默默心塞,叫苦不迭:我怎么知道,我连她鼻子眉毛都没看清过。
“要是我不介意,和别的女人共侍一夫,阿煦你可愿意?”凌子岺又抛出一个天雷滚滚的问题。
顾北煦白着一张脸,简直被炸得从头到脚,外焦里嫩。
此时此刻,顾北煦是相当的懊悔,一万个懊悔不已。他特别想掐死刚才的自己,为什么要说那种混账话!为什么要撒这种荒唐谎!
凌子岺似乎也不在意顾北煦回答这种无聊的问题,她看着无处遁逃的顾北煦,目光渐渐疯癫起来,看似随意的说:“阿煦喜欢谁都没有关系,只要你在我身边,只要你喜欢的东西够命长就行……”
敢跟她凌首领抢人,可不就是嫌命长么!
第250章 大梦一场(53)抢人
顾北煦隐瞒失忆这事就这么被凌子岺三言两语轻易原谅了。午后时候,顾北煦醒来,他现在睡觉已经不分时辰了,有时候在院里晒着太阳,晒着晒着就睡着了,有时候在屋里和岺儿说着话,说着说着也睡着了。
刚醒过来脑中还迟钝着,顾北煦刚刚一动,就感觉有一双温软的手托着他的脊背,将他扶坐起来。
凌子岺扶起顾北煦后,特意在他身后垫了一个软枕让他靠着,然后取过一旁的药碗,用内力温了,递到他嘴边。
顾北煦瞬间变了脸,抿唇扭过头,一副逃避喝药的样子。
凌子岺心里好笑,这人什么时候也学的小孩子心性了,每次喝药非得三哄五哄的才肯喝。
“阿煦,乖,这是参汤,滋补身体的。”
“我不喝药!”
“你听话,不苦的,我放了冬枣……”
“我没病!”
“知道,这是参汤,不是药。你整日不吃食物,时间久了内里总是亏空的……”
“……”
顾北煦最后拗不过凌子岺,只好将那碗比药差不了多少的苦汤一口闷了。
“阿煦真乖,奖励你吃一小块苹果。”
“岺儿又拿我当小孩?”
“阿煦这般怕苦不肯吃药,可不就是小孩嘛!”
凌子岺端着空碗走出房间去清洗,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顾北煦的眼神陡然暗下来。
他知道自己活不久了。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的身体,油尽灯枯,即便岺儿再用多少天材地宝的药材养着,不过是朝夕之间,回天乏术罢了。
这一场怪病来的太急太突然,他毫无防备。
他满心愧疚,厌恶这样病怏怏的自己,厌恶拖累着岺儿的自己。
这种情绪尤其是在看到岺儿房间桌上的玉佩坠时,更加强烈。
那是菘蓝常配挂的玉佩坠,上面隐隐染了血,静静的躺在梳妆桌的角落里。要不是他去岺儿的房间找火折子,怎么也不会发现。
顾赫言抓了菘蓝白芨,以此要挟凌子岺回药王谷去,一波又一波的影卫聚集在宣城这座江南小镇,锲而不舍的请他们的首领回去。
凌子岺将所有的血腥风雨都挡在门外,回到小院,回到顾北煦身边,甘愿做个温柔的小妻子,对心上人嘘寒问暖,无微不至的照顾着。
顾北煦突然很怀念以前的日子。
他承诺给岺儿的浪迹江湖,逍遥自由;承诺给她的杏林草庐;承诺给她的春赏百花秋望月,夏沐凉风冬听雪;承诺给她的一生一世,终究是要食言了……
回神之时,他微微蹙着眉尖看着左手腕上的殷红,勉强挤出一个笑,如今他竟是连痛觉都失去了。
岺儿,对不起……
顾北煦慢慢陷入黑暗里去,他想着,只有自己死了,岺儿再不会受皇帝威胁,一切受他牵连的,才可以都回到正轨。
他希望这一世,岺儿安安稳稳的,说不定他的出现只是一场梦,等所有人都梦醒了,等三年之后,岺儿还是会和真正的镇北王相遇。
至于他们的故事,他觉得自己是看不到了。
总归是自己这一世对不住她,那就等到下一世,如果还有轮回的话,就再还吧。
岺儿,对不起,我去找属于我的岺儿了……
……
凌子岺买药回来,一进门就嗅到了空气中浓烈的血气,她惶惶然地推开门,看见了令她惊心动魄的一幕。
封穴止血,上药包扎……
凌子岺感到自己的手都是颤抖着,为自己再晚耽误一会儿便再也救不活这人而后怕。
她泪流满面,拼尽全力也暖不上他冰冷的身子。
她悲愤懊悔,恨不得与他一起死了,也好过这般煎熬折磨。
这些日子,她想尽了法子,也没能让这等怪异的病情有任何起色。她哄着依着,提心吊胆的看顾着他,也还是留不住他眼中的一丝留恋。
眼见着他眼里的光一点点黯淡下去,她心如刀绞,可她亦无能为力。
如果可以重新选择,她一定不会对他施用离魂术,她一定会带着他走的远远的,带着他们曾经的承诺,好好享受人间的四时风光。
可是一切都没有如果,她亲手种下的因,自然由她来承受这个果。
阿煦,对不起,我应该相信你的……
阿煦……
顾北煦再次苏醒过来,入目依旧是凌子岺熟悉的眉眼,左手腕的伤痕已经包扎过,厚厚的纱布裹得严严实实,虽然感觉不到疼,但也僵硬的有些不自在。
“……岺儿?”
见他醒了,凌子岺原本眼底漫上的绝望血色,被她狠狠压制下去,一瞬间换上了疏冷的幽深,“伤口还没愈合,别乱动。”
大量失血后的顾北煦初醒迷蒙,有气无力地虚着眼望她,“岺儿……”只唤了一声,他就呼吸紊乱,急促的咳了起来。
凌子岺轻轻顺着他日渐消瘦的脊背,瞧着他咳的难受,眼角又脆弱地泛起红来,“顾北煦!你是打算丢下我一个人,偷偷就这么死了么?”
顾北煦顿住咳,缓了两口气,低垂着眉眼望着被褥的一角,仿佛这样就可以逃避,就可不用面对凌子岺一样。
“好!好得很!”凌子岺突然自嘲地笑笑,一双眼睛冰冷到极点,她从自己衣襟里摸出一个精致的小瓶子摊开在手心里,“下次麻烦你提前告诉我一声,毕竟这种清理地板血迹的活儿实在不适合我。”
顾北煦愕然。
前世今生,他怎么会认不出凌子岺手里的药瓶子,那里面装的是暗卫的自戕药。
凌子岺温柔笑着,笑的眉目专注而哀伤:“这药极快,亦没有痛苦,想来死状也不至于太难看……”
“岺儿!”顾北煦最看不得岺儿这般模样,伸手将人拽进怀里,“对不起,对不起,岺儿,你别这样,我不值得,不值得……”
凌子岺靠在顾北煦的肩头,闭了眼,落下一滴清泪,嘴里喃声道:“你说过带我走的,你说过爱我一辈子的,一生一世都不分开的……”
一生一世?
闻言顾北煦又将凌子岺推开,板着她的肩膀试图劝她道:“岺儿,你冷静点,你能不能别……”
凌子岺红着眼睛打断他:“不能!你不怕死,难道我怕吗?!”
“可是,你师弟……”
“顾北煦!你听好了,人我会救!但你要是有胆量再敢赴死,我一定不会独活!”
顾北煦看着凌子岺泪痕未干,眼里却是毁天灭地的执拗,忽然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第251章 大梦一场(54)同归
顾北煦趁凌子岺不注意,将那瓶暗卫自戕药抢过来,顺着半开的窗户就扔出去了。
凌子岺笑他:“幼稚!”
顾北煦理直气壮看着她:“你以后不许吓唬我!”
凌子岺十分钦佩地看了人一眼:合着咱俩谁先吓唬谁来着!
农历进入二月,天气还是阴冷阴冷的,也就中午这会儿太阳还暖和一些。
凌子岺穿着单衣,正蹲在地上摆弄炉中的炭火,即便是额上热出了汗珠,她还是毫不犹豫的又往炉子里添了两块炭。
等屋里暖和了,她才去院里找那个,无时无刻不让她操心的如霜雪冰冷的身子。
自从两日前两人闹过那一场后,顾北煦就不再提及独自赴死这事了。前世今生,他比任何人都了解凌子岺的脾气秉性,她是个疯子,一旦认定,说好的同生同死,就是差一天差一个时辰都不行。如果他不在了,谁又能压的住她。
冷静下来细想,也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他现在能跑能跳,武功俱在,除了嗜睡,这两日心情好了,连无故吐血的毛病都没了。
既然一时半刻死不了,为何又要纠结不存在的顾虑呢!每天睡醒就能看见岺儿,这不是他曾经梦寐以求的么!
顾北煦一向乐观,思维缜密,只不过这段日子是被这突如其来的的怪病整懵了,等冷静下来才发现自己做了多么愚蠢的事。
他能心甘情愿的为了岺儿去死,生死相随,难道岺儿就不能吗?差点,就差一点岺儿就被他亲手害死了。
如今,他们两个在这小城偏安一隅,外面只怕早已暗潮汹涌。顾赫言能拿他的性命威胁岺儿,自然也能拿菘蓝白芨,拿药王谷的众弟子威胁她。
凌子岺觉得,纵是面对,也该是两个人并肩解决;就算是逃亡,也得是风雨携手;即便是死了,那就是同衾共枕,一个棺椁;无论前路如何,都轮不到顾北煦先抛下她一个人逞英雄!
顾北煦就是爱惨了凌子岺这份滚烫的炙热!
同生共死就同生同死,大不了轮回路上一起转世,来世再续前缘!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谁还不是在等下一个轮回?
院里日头高照,是难得的晴天。
顾北煦正在院里的矮凳上削木头,今日精神不错,他就想着将漏雨的偏房和篱笆修缮一下。宣城地处南方,春季多雨,趁着天气不错,修缮好了等他和岺儿再回来住时,免得屋里的家具泡了水。
“阿煦……”凌子岺朝他走过去,温情脉脉的桃花眼瞧着顾北煦手上的动作,叹道:“你前世真的是皇叔吗?怎么修房子翻篱笆这种粗活都会做?”
顾北煦停下手里的功夫,看向凌子岺,迎着正午的阳光,窈窕美人,入目惊艳一瞬,然后眼里的目光变成了温柔,“岺儿真好看。”
凌子岺抿唇眼睛笑成了弯弯月牙,“就你嘴甜。”
顾北煦笑道:“以前军营训练的时候,荒野拓展生存技能,士兵们无水无粮,在湿热的山崖密林,都是就地取材,搭建营帐,猎捕食物,久了自然我也就会了。”
凌子岺点头表示赞许:“难怪镇北王的军队无坚不摧,所向披靡,阿煦这么厉害,一定很怀念军营的生活吧?”
顾北煦轻轻摇头,站起来走向凌子岺,将自己冰凉的指尖搁在她手心里,侧过脑袋贴着她的耳朵,轻声道:“我喜欢岺儿,岺儿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阿煦,”凌子岺揣着顾北煦的手,耳尖红到了脖颈,嗔道:“你怎么一回答问题就避重就轻,还有,你说话就说话,挨我这么近作甚?”
“可是我冷啊!岺儿身上是暖的。”顾北煦瞧着凌子岺微红的耳尖,还坏笑的在上面舔了一口。
呃!
凌子岺身子微僵了一下,咬着嘴唇怒瞪他一眼,拽着他的手就往屋里走,“冷还在外面待着,赶紧进屋……”
顾北煦挣扎:“可是,篱笆就剩一截了,马上就修完了。”
“修它干什么,明天我们就离开了。”凌子岺将顾北煦推到火炉前坐下,又去拿外袍给他披着。
顾北煦往椅子背上一靠,道:“这是我和岺儿住的地方,当然要修好,万一以后我们回来呢……”
凌子岺掀掀眼睑,心尖微颤:“阿煦……”
顾北煦半阂了眼睛,又道:“就算不回来,篱笆也是要修好的,这是我们住过的家。”
凌子岺在顾北煦身旁坐下,将他冰凉的手仔细暖着,歪着头打量他的睡颜,半响才由衷的轻叹道:“阿煦,你真好。”
顾北煦耳朵动了动,阂着眼睛微勾起唇角:“岺儿说的这么小声,为夫都没听清……嗯……”
话还没说完,嘴就被温软堵住了。
凌子岺吻了上去。
顾北煦哪儿还睡得着,果断的将人牢牢圈在怀里,纠缠,缠绕,争取这一生一世都不放开。
最后那半截篱笆还是凌子岺亲手修好的,她这辈子无论做什么都难不倒她,唯独做饭。
而那位琉璃灯似的冰美人,此时正在暖意融融的床榻上心满意足的睡着。
第二日清晨,两人收拾停当,置办了马匹和干粮,就出发离开宣城,沿着回去的方向一路往徽州城走。
两人要回去徽州城药王谷,救被顾赫言羁押的菘蓝和白芨。
前路如何,谁都不知道。唯一能支撑顾北煦和凌子岺的,是彼此间的心意相通。他们没有任何伪装,就这么坦荡的,光明正大的出现在阳光下,携手并肩一路游山玩水着去。
身后是阴霾,是生死相随,是拒不放手的情牵。对于那些自宣城离开就一路尾随他们的影卫暗线,两人都默契地选择了视而不见。
“随便他们跟着好了,反正不管他们看见什么,也没那个胆子跟顾赫言面前说去!”凌子岺咬了一口小汤包,朝对面喝酒的顾北煦说道。
顾北煦伸手拿帕子擦掉凌子岺嘴角的油渍,忍不住笑了笑:“岺儿训练出来的影卫当然不容小觑,他们遵你为首领,虽授命于皇令,实际也是拿你没办法的。”
凌子岺咬着小汤包,斜着一双眼睛瞧他,幽幽道:“早就不是我的影卫了。现在,我只有阿煦你一个了……”
第252章 大梦一场(55)画舫
凌子岺花大价钱租了一条画舫,一为游览沿途水上风景,二为照顾某位病弱美人。
画舫及其豪华,上层阁楼雕梁画栋悬挂大红串灯,下层夹板软塌小桌,煮茶美酒缺一不可。
顾北煦身无分文的来到这个异世,衣食住行从最开始花的都是凌子岺的荷包。他也没在意过,随遇而安,反正被自己的媳妇养着也没觉得什么。
两人吃过晚饭,在船头的夹板上赏月。
顾北煦靠坐在盘锦丝绒毯上,肤色被月光映衬的如羊脂白玉般细腻。凌子岺紧挨他坐着,手上执着一支狼毫,蘸了红色染料,正在描摹顾北煦眉眼间的彼岸花纹。
继顾北煦身上的疤痕消失以后,他脸上的彼岸花刺青也在逐渐淡去。
微风拂过顾北煦两缕垂在面颊两侧的青丝,凌子岺画的很认真,可惜她不擅画工,即便比对着痕迹描摹,也是有些差强人意。
“好难啊!”凌子岺感叹,画画比她练功都难。
顾北煦笑起来,眉目舒展,顺了顺凌子岺顺滑绸缎般的长发,赞道:“岺儿第一次画,已经很不错了,熟能生巧嘛!”
凌子岺将狼毫搁置在一旁小桌上,捧着顾北煦的脸仔细又看了看,忽然吧唧一口亲了上去,点头夸道:“阿煦生的好看,画什么都好看。”
顾北煦颔首笑开,伸手将人揽过来,揶揄她:“岺儿什么时候也学的这么会哄人了?为夫甚至宽慰啊!”
凌子岺眉一挑:“我说的是实话!”
她本生了一双水光潋滟的桃花眼,无情的时候冷漠凉薄,含情脉脉望着人的时候又透着几分狡黠,直把顾北煦看的心弦微颤。
“跟你师弟比呢?”顾北煦说着,醋意十足的低头就要亲她,却被凌子岺一手抵在他胸口。
“好好的,你提他做什么!”凌子岺白了他一眼,忽又想起一件事来,便趁热打铁地问了出来:“你上次明明都找到京城据点了,为什么见了我就跑,寒冬雪漫的还跳进河里,这事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顾北煦生无可恋的叹息:“我当时以为岺儿不愿见我,又看见……看见……”
凌子岺接话道:“看见什么?看见我和顾赫言在一起?哎……你不是挺厉害的吗?怎么还没搞清楚状况,就先怂了?”
顾北煦振振有词:“我以为你不要我了,事实上,你也是这么打算的。”
凌子岺抓着顾北煦的手一紧,仰着脸反问他:“那你问我了吗?我要是不来找你,你是不是就打算永远不见我了?”
反咬一口,倒打一耙!
顾北煦简直不知说什么好,沉寂片刻,尽管内心再纠结反复,这件事上两个人都理亏,本着不能跟女人计较的想法,他只得厚着脸皮先认错。
“岺儿……我那时候脑子一团浆糊,岺儿就别跟我计较了。那河水我也是跳下去才知道冷的,现在一想起来心口还砰砰跳呢……不信岺儿摸摸……”嘴上讨饶着,身体却十分诚实的靠过去。
凌子岺不言不语不动,白着一张脸,没好气道:“现在知道难受了,以后再敢……小心挨揍你!”
顾北煦仗着清澈无辜的眼睛,脱口而出:“真的没骗你,岺儿,我难受……”
凌子岺手掌覆上顾北煦的心口,隔着衣衫渡过去一片温暖,直直望进顾北煦眼底去,一字一句说道:“我以前是喜欢顾赫言,他是我师弟,可以说我的前半生都是与他纠葛不清。但自从你出现以后,我对他就只剩下君臣之礼,师门之谊。顾北煦,你惹上了我,这辈子都别想逃,就算变成骨灰了也得是我说埋哪儿就埋哪儿!”
顾北煦笑着,伸手去牵凌子岺的手,拉着她靠近了些,叼着凌子岺纤细的手指轻咬,含糊不清道:“岺儿这般人物,连说个情话都非带着强硬威胁,左右前世今生我都是你的人,就不能对我温柔点儿……”
呵!这还抱怨上了!
温热酥麻,凌子岺瞧着将她手指当做糖果吮咬,笑的一脸促狭的顾北煦,脸上红霞氤氲,却是没将手从他齿间挣出来,“阿煦……”
顾北煦玩够了才松开凌子岺的手指,看着凌子岺小脸红润羞涩的模样只觉得可爱,忍不住又附身偷香了一口,才贴着她的耳廓轻声道:“你怕不怕他们看着?”
说完,他就着意瞧了瞧画舫不远处乌篷船那头的阴影。
凌子岺自然知道顾北煦指的是什么,那阴影就是一直跟着他们的尾巴,不远不近,于黑夜里虽算不上显眼,却是一直观察着画舫这边动静的影卫。
“你想干什么?”凌子岺眸光一闪,一条手臂搭在顾北煦胸膛上,在他怀里撑起身体。
顾北煦笑了笑,眼底倒映着月光,神情温柔且缱绻,一个翻身将凌子岺压在身下,嗓音沙哑道:“你猜?”
孤男孤女又能干什么!
凌子岺周身都笼罩着他的气息,眼见着顾北煦又要低头亲下来,忙一手抵在他的胸口:“你疯啦?”
顾北煦笑的分外明媚:“是他们自己非要跟来的,至于看见什么,岺儿不是说他们不敢去你师弟面前说嘛。”
不敢是一回事,脸皮厚又是另一回事。
凌子岺再如何凶悍骨子里也是个女孩子,她可没有某人城墙拐弯的厚脸皮。于是,凌子岺在顾北煦怀里翻了个身弓成虾米,小脸埋在手掌里小声道:“阿煦……”
顾北煦难得见回心上人这般小女儿含羞带怯的姿态,顺着她的脊背拍抚等她放松下来,才轻轻捏着她的下颌引她抬起头来,终于再也压制不住内心的情热,压着怀里的人又凶又急的亲了起来。
凌子岺捶了面前这人两下,最后也逐渐沉溺在对方缠绵悱恻中,一双手渐渐搂紧了,直吻到几乎窒息才分开。
顾北煦闭着双眸,面颊在凌子岺顺滑绸缎的长发上眷恋的蹭了蹭,伸手抱紧了怀里的人,又将围在两人身上的毛毯裹紧了些。
“岺儿是我的,可不能让别人瞧了去。”
被亲的眼尾发红,心跳如鼓的凌首领在顾北煦怀里微微抬起眼,嗔怪道:“哪儿还有人,早叫你羞跑了……”
顾北煦没脸没皮,搂着人不松手,道:“那不挺好,没有了那些碍事的尾巴,岺儿和我就可以肆意妄为的在一起了。”
水波荡漾,晚风夜来。
顾北煦感受到心口涌动的融融暖意,衣袖相拂,青丝缠绕,情不自禁将凌子岺的手掌握在怀里,道:“岺儿别浪费内力了,难得月色这么美,陪我好好看看月。”
凌子岺眨了眨眼,低头十分乖顺地窝到顾北煦怀里去,而后者则顺手将一旁的大氅盖在两人身上。
夜色撩人,甲板上的两人的身体贴的愈发紧了。
第253章 大梦一场(56)宠着
路程走了大半,水路改陆路,坐船改马车。
一日一日的走下来,顾北煦的身体居然奇迹般的好转起来,一日三餐也能吃些热乎的食物,浑身也不再冷冰冰的有了常人的温度。
凌子岺面上不显,心里却是极高兴的,她曾眼见着怪病吞噬过顾北煦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于是便格外珍惜他健康活在阳光下的样子。即便他身上的伤疤消失还是个迷,但他们有一辈子的时间去研究,只要生命尚在,又怕什么呢!
天色已近黄昏,云朵瑰丽不可方物,将将染成个火烧似的颜色。
车夫赶着马车,停在镇上一处最大的客栈门前。凌子岺早换了一身女装,掀开车帘还没跳下马车就被里面的人一把扯进去,顾北煦将她腰间的束带重新系好,才将人带下马车。
凌子岺掏出荷包付了车费,车夫满脸堆笑的接了银子,向二人作了个揖:“谢谢老爷夫人,祝二位白头偕老。”说完就驾车掉头离开了。
白头偕老!
顾北煦抓着凌子岺的手,将人揽入怀里,贴着她的耳朵说话:“岺儿,等救了你师弟,咱们挑个地方成亲吧。”
凌子岺脸上不由染了一丝绯红,忙从顾北煦身上起来,咬牙斥了一句:“谁要跟你成亲!”言罢也不等身后的人,径直跑进客栈定房间去了。
顾北煦捂着小心脏,跟着凌子岺身后就进了房门,涎皮赖脸又委委屈屈地蹭到她身边,低低唤道:“岺儿好狠的心,原来之前说的同生共死都是骗我的话,如今见我病好了,便是准备要抛弃小可了么……”
凌子岺一边将随身包袱里的衣衫抖落出来,一边头也不回的呛他,道:“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大门在那边,您老请便!”
闻言,顾北煦不但没走,反而一把搂住凌子岺的腰将人压进自己怀里,颇有些恼羞成怒的叼住她的薄唇啃了一口,道:“我都心甘情愿的上了贼船,岺儿怎舍得把我半路踹下去。”
“滚!谁贼船?!”凌子岺眼睛眯了眯,握着拳头作势要揍他,顾北煦连忙服软求饶。
“我错了,岺儿,我贼船,贼心不死,贼喊捉贼,我错了,”他说完了,又用舌尖润了润嘴唇,厚颜笑道:“怪就怪岺儿你长得太好看了,就是做采花贼我也是愿意的……”
“顾北煦!今天要不打的你满地找牙,我跟你姓!”
两大高手在屋子方寸之间,谁都没用功夫,只你追我赶上蹿下跳了半天,最后顾北煦哭唧唧的举手求饶,凌子岺才作罢。
“让你以后再胡说八道!”
“采花贼怎么了?难道你以为那晚扒你房顶的是采花贼!”
“你还敢说,要不是我察觉到是你,你以为几枚金钱镖就算完事了!”
“好了好了,岺儿我错了,我再不敢了。”
顾北煦躺倒在一堆衣服里,笑的一脸得意。凌子岺不理他,上前将衣服抽出来继续整理。天气渐渐暖了起来,厚重的大氅棉袍成了累赘。
顾北煦枕在衾枕上,侧着头静静看了凌子岺一会儿,嘴角尚且还挂着宠溺的笑,人已经慢慢阖上眼皮睡了过去。
凌子岺整理完衣物,才想起两人还没吃晚饭,再往床榻看去见顾北煦已经睡实了。只见他眉目舒展,敛去了往日的潇洒恣意,莫名的有些软糯乖巧,看的凌子岺心头有些疼惜。
原以为顾北煦这一觉少说也得两个时辰,没想到,等凌子岺去客栈小厨房煎药回来,前后也就半个时辰,床上的人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的醒了过来。
借着窗口洒下的几分月光,刚醒来的顾北煦懵懵懂懂睁开眼,直直望着上头的帷帐,半响也没完全醒过来。眼见着又眨眼要睡再睡过去,凌子岺忙捏了捏他的脸颊:“阿煦醒了就别睡了,起来把药喝了。”
一听喝药,顾北煦立即喉咙咕咕哝哝的喊不要,困,抓着衾被就缩到里面当鸵鸟去了。
凌子岺端着药碗又好气又好笑,这么大的人了,怎么喝个药还耍赖?
烛光摇曳,微风拂过。
“阿煦?”凌子岺不自觉地放柔了声音,盯着将自己裹得密不透风的鼓包说道:“听话,把药喝了,一会儿冷了,影响药效。”
衾被里的人一动不动置若罔闻,无法,凌子岺只好搁下药碗,将人从被子里剥出来。
顾北煦撅起唇,含含糊糊的透着孩子似的气性:“我病好了,不吃药。”
凌子岺赔着笑脸,难得好脾气耐心哄道:“喝完这付就不喝了,行不行?”
“你上次也是这么说的。”顾北煦回呛道。
凌子岺忽然感觉脑仁疼,说软话哄人实在不是她的强项,可药眼见再等就真凉了,故而眼睛一瞪,语气不容置疑诘问道:“你喝不喝?”
见凌子岺发火了,顾北煦眨着眼有点心虚,但转眼一瞧那黑乎乎冒着苦腥味儿的药碗,立时就变了脸色,起床气蹭蹭直冒,蒙着衾被就翻身又躺下,装死!
凌子岺气结。
衾被里的顾北煦闭着眼睛刚开始沾沾自喜,下一刻就被凌子岺从被子里揪起来,封了穴道,一手扶着他的腰背一手拿起药碗,还没等他从穴道被封的不适里回神,温软苦涩的药汁就喂到他嘴里去了。
凌子岺掐着他的下颌,迫的他吞咽了才接着喂下一口,很快,一碗汤药就见了底。
顾北煦整个人呆滞,微张着嘴半响才反应过来,白玉似的脖颈红的滴血。再看耍流氓的凌首领大人,面上没什么表情,径直拿着空药碗就出门去了。
凌子岺出去后将药碗搁置在柜台上,又吩咐店小二点了一桌晚饭送到房间里去,等她慢悠悠拿着一套衣服回到房间,便看见顾北煦还愣在床上。
“赶紧起来吃晚饭,一会儿带你去逛夜市。”凌子岺将手里的衣服扔给他,看都没看他一眼,就推门出去回了隔壁房间。
顾北煦:“……”
被撩拨调戏的某人可怜兮兮的从床榻上起身,扯过一旁的衣服就往身上套,没办法,自己挑的媳妇,自己宠着呗!
第254章 大梦一场(57)梅园
梅花的花期只有一个月,偏凌子岺也不知用了什么方法,让满园的梅树从初冬开到了初春,几个月下来仍然不见凋零。
满院幽香,沁人心脾。
顾赫言背着手立在小院的梅树下,听着影卫来报。
在药王谷只有师姐和他有单独的住所,小时候他经常在黄昏的时候来这处院子,两人一起吃晚饭,一起钻研武功和医书,兴致来了在院子的梅树下再练上几招。
那时候的师姐是胆小又可爱的,怕黑怕毛毛虫,被师父骂了就知道哭,打雷闪电的时候会钻进他的被窝里,两条小胳膊紧紧抱着他,软糯软糯的小脸哭的脏兮兮的,非要他哄上半天才行。
从什么时候开始,小时候的师姐就不见了呢!
顾赫言想不起来了,他只记得自己进宫后就再没见过师姐流泪哭泣的模样了。他能稳坐今天这个位置,桩桩件件见不得人的事情凌子岺都参与过,这些年暗卫影卫在她手里愈发壮大,师姐也成了他的心腹之臣,左膀右臂。
师姐是他一个人的,他从没想过有一天师姐会离开他。
为了一个来历不明的男人,她不止违抗他的命令,还跟他争吵,动手打他,这在过去的十几年里都是不曾遇见过的。
这一次,顾赫言才惊觉:师姐怕是动了心。
影卫汇报完毕,单膝跪在那里低着头,无声无息。
好半响,顾赫言才回过神来,挑着影卫话里停顿的那处问了出来。
“你方才说,他们上了画舫,然后呢……”
那影卫一哆嗦,猛地伏低身形,不敢言语。
小院一片沉寂,只有梅朵落地声疏疏落落地。
顾赫言伸手接落一朵梅花在掌心,眼底阴森森铺满冷意,道:“她虽是你们首领,可影卫不是她一个人的,朕才是你们的主子,有什么事是不能跟朕禀报的?”
影卫更慌了,冷汗浸透官衣,脊背抖成了筛子。
首领和皇帝虽然名义上是师姐弟,但私下里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两人又都是阴晴不定的秉性,哪个有胆子敢多置喙半句,嫌命长了么!
顾赫言原本赏梅的意境消散了个一干二净,他转过身来,威严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影卫,眉心一拢,心里隐约的猜测清洗起来。
“说!照实说!否则朕现在就杀了你!”
跪着的影卫立刻磕下头去,做小伏低,磕磕巴巴回话。
“然后……然后首领和……和柳煦一同在船头甲板上……就……就抱在一起……属下,属下实在不敢再跟,便叫兄弟们撤了回来。”
顾赫言怒及,足楞了有半盏茶的时间,魂才回来,忽然嗤笑一声:“师姐啊师姐,我拿你当宝贝,你就这么戳我的心……”
一道惊雷咔嚓,顾赫言一掌劈断了离他最近的一棵梅树,漫天梅花洋洋洒洒迎风飞落。
“传朕皇令,即日起,所有影卫出动,不惜任何代价带回凌首领,至于柳煦,生死不论!”
“属下领命!”
梅花折枝,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鹰不泊像一道鬼魅黑影一样从暗处钻出来,单膝跪在年轻的皇帝面前,躬身等他说话。
曾几何时,他也曾是巍巍皇宫的大内侍卫统领,年轻有为,风光恣意。老皇帝早早就定下皇位继承人,命他隐姓埋名追随五皇子顾赫言,潜伏在药王谷以谋后动。
当年他是看上了老皇帝赐予的丰厚报酬以及官运亨通的后路,谁知谋定多年,五皇子一朝称帝,君临天下,他却被留了下来。这些年他做梦都想立功表现,再回皇宫去。
可惜事与愿违,尤其是凌子岺实力日益强大,处处都压他一头,更让他没了报效皇恩一展宏图的机会,无处宣泄的本事和野心只能按下不提,静候时机。
如今,凌子岺叛逃在外,皇帝又下了生死不论的命令,他只恨不得立即生了翅膀飞出去,叫凌子岺死在外头永远都别回来。
鹰不泊心里暗暗盘算着,白芨和菘蓝两个蠢货如今在他手上,谷主甄懿镜又一向重视于他,再杀了凌子岺,暗卫首领一职岂不成了他的囊中之物。
正当鹰不泊心花怒放面上不敢显露时,顾赫言却低声吩咐道:“师父云游,你看好药王谷,闲杂人等不得出入。”
鹰不泊大惊:不是让他去追捕凌子岺?留下来看谷?一个破山谷有什么好看的!眼下抓捕凌子岺才是重中之重!
无奈他心里再不满,也不敢当着皇帝的面表露出来,只得恭敬行礼,应了差事悄无声息退出小院。
顾赫言又在院里立了一会儿,待月上柳梢头,才转身朝房间方向走去。满园梅香,他想念师姐身上的味道了,寻了房间里的床榻,抱着师姐盖过的衾被,眸光微沉一夜无眠。
有一件事,鹰不泊想岔了。
顾赫言说的是,将凌子岺带回来,是要影卫在不伤及凌子岺性命的情况下将人带回来。至于柳煦,才是生死不论。
影卫听懂了,鹰不泊却没听懂。
也或许是鹰不泊不愿意听懂,好不容易盼到老天开眼,错失良机,这辈子他就没有出头之日了。于是离开梅园的时候,鹰不泊径直去了地牢。
菘蓝白芨二人追随凌子岺多年,一直是她的左膀右臂,历来被她珍之又重,捧在手心,极为看重。
如今抓不到凌子岺,能折磨折磨这两人也算是开席前的小菜,正中下怀了。
这些年,他没干什么正事,净替凌子岺掌管刑罚,研究那些折磨人的刑具了。兹要落在他手里的犯人,没有审不出的。
什么刑具,什么功能,如何用效果最好?入几分深,才能伤不至死。倒刺如何缠住肌理,痛感加强又不损筋脉?
条条框框,鹰不泊如数家珍,倒背如流能说上三天三夜。
不过,这些刑具鹰不泊从未奢望过用在凌子岺身上,他宁愿她被乱箭射死,也不敢肖想靠近凌子岺一步。
他深知凌子岺的本事,那女人就是四肢俱断武功尽废,也能谈笑间一招毙命杀人于无形。鹰不泊想,他犯不上为了自己隐晦的心思把命丢了,那样岂非得不偿失。
第255章 大梦一场(58)围猎前夜
影卫得了皇令,撒鹰似得散出去,搜寻追捕一路悠闲往徽州城走的两人。
而被追捕的凌子岺和顾北煦,赶着一辆马车,车里除了两人的衣衫随身包袱,还有食物,茶点,酒水,被褥绒毯衾枕等一应物品,仿佛不是赶着去救人,倒像是出门旅行踏青似得。
凌子岺拿着马鞭斜斜靠在门框上,懒洋洋地瞧着身旁的顾北煦执着她的软剑,擦得仔细。软剑上饮了血,流淌过剑脊,将剑身上刻的小篆字填满赤痕。
这柄软剑是菘蓝赠给凌子岺的,前世霞栖山假死之局丢弃在了断崖上,后被顾赫言捡走的那柄。
前世今生,凌子岺依然对武器不甚在意,打架爱丢兵器整个江湖也独她一份。
顾北煦将软剑擦拭干净,递给凌子岺,后者连看都没看,直接插回缠在腰间的剑鞘,一双明眸只盯着前路归途。
宽袖下,顾北煦握紧了凌子岺的手,平静道:“岺儿,无论如何,我都与你在一起。”
凌子岺默默看着顾北煦,半响才开口道:“阿煦,你真的想好了?”
这一路来,追捕他们两人的影卫一波又一波。顾赫言掌握了他们的行踪,自是打定了主意跟她死磕到底,那些影卫不敢朝她下死手,便统统冲着顾北煦去。
到此,凌子岺还如何不明白。
难道真的让顾北煦跟她回去面对?
顾北煦眯着眼睛享受初春的暖阳,闻言笑了笑,忽然低头吻了吻凌子岺的耳尖,轻声念道:“你别想再丢下我,这辈子,生也好,死也好,我都不想跟你分开。”
“可是,顾赫言不会放过你的……”
“那又如何?我这个人,这条命都是岺儿你的,旁的人要想拿走,只怕还不够资格!”
凌子岺看着顾北煦,一个字都说不出了。
心里却盘算着,顾赫言毕竟是她师弟,不会真的拿她怎么样。大不了自己留意些,不教他离开半步,护着他先救了人再说。
两人一进徽州城,顾赫言就得到了影卫的禀报。
他这几日不曾离开药王谷,京城皇宫里不过是一个易容成他的影卫装病歇朝,他也顾不上什么荒废的朝政,心里只惦记着,不将凌子岺弄回去他这龙位是如何也坐不安稳的。
梅香氤氲,花瓣重重叠叠,一簇压着一簇分开好看。
那棵被顾赫言一掌劈裂的梅树挪走了,顾赫言叫人在原地砌了一套石桌石凳,他想着等凌子岺回来了,两人可以梅树下饮茶聊天,同往昔一样。
春天要来了。
顾赫言在梅园睡了几日,每天心情平静的醒来,一睁眼就闻到了满园的梅香。真好啊!
凌子岺和顾北煦是傍晚到达的徽州城,两人一路舟车劳顿,先在城里找了间客栈吃饭歇息,打算第二日一早再上山进药王谷。
夜里起了风,风声呜咽,客栈单薄的窗户纸被吹得飒飒直响。
顾北煦被风声扰的心烦,披着外袍就出了房门。凌子岺的房间就在他隔壁,夜深了房间里还亮着灯。
敲了一下门,没等里面的人开口,顾北煦就径直推门进去。
凌子岺正在房间的矮榻上打坐,睁开眼睛默默看了顾北煦一眼,复又阖上眼帘。
“原来深夜寂寥,不止我一个人睡不着啊!”顾北煦脱了外袍笑意盈盈地凑过去。
凌子岺动了动眼皮,眼睛都没挣,语气淡淡回道:“外面降温了,你穿的太少。”
顾北煦自顾自坐在桌前,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用内力温了才喝了一口,转头看向矮榻上的凌子岺,浅笑道:“不止降温,看样子似乎要下雪呢!”
凌子岺睁开眼睛,瞧着顾北煦:“你怎么过来了?往常这时候不是应该正困倦着,过来,我给你看看……”
顾北煦听话的在矮榻边沿坐好,卷了袖子任由凌子岺给他搭脉。
“可有什么不舒服?”凌子岺问道。
顾北煦轻轻摇头,复又委屈巴巴点头,拽了凌子岺的手放在胸口位置,喃喃道:“这里想岺儿想的睡不着。”
凌子岺眯起眼睛,冷笑:“那你说,怎么就能睡着?”
顾北煦立刻笑着顺杆爬:“自然是要和岺儿一起睡才踏实。”
凌子岺认真考虑了一下,道:“行。”
这回换顾北煦目瞪口呆了,他原本就是故意说笑逗岺儿的,万万没想到岺儿答应的这么爽快,一时之间倒把他弄懵了。
毕竟二人还未成亲,于礼法不合的。
凌子岺见他眉眼间皆是温柔情意,心中欢喜,便道:“怎么?你要反悔不成!”
“不,不是,”顾北煦脸上一红,忙道:“只是没想到岺儿这般好说话,早知道……”
凌子岺眉锋一挑,截口打断他:“早知道怎么样?”
顾北煦立刻改口,笑嘻嘻道:“早知道我就……吃了晚饭不走了,多陪陪岺儿。”
凌子岺无语:油腔滑调!
两个人睡就是比一个人睡暖和舒服,尤其是软玉温香在怀。
第二日一早,两人一同醒来,一同在房间里用了早饭。
甫一推开客栈的大门,便看见凛风卷起街道的尘埃,伴着零星小雪飘飘扬扬落下来。
一夜风啸,原来是初春下雪了。真可谓是倒春寒了,今年的冬天似乎格外冷,且格外长呢!
凌子岺看着外面飘扬的雪花,担忧顾北煦的身体,便拉着他的手对他说:“你在客栈等我,我自己回药王谷就行。”
“岺儿,”顾北煦掐了掐她的手,柔声道:“说好的岺儿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能和你在一处,开心一日也是一日,你就别老想着从我身边逃开了,成不成啊?”
凌子岺瞧着顾北煦望向自己的眸光满是爱悦之意,不自觉想甩开他的手,可顾北煦紧紧握着不松开。她心中对他本就动了心,此刻情意无限,又得他温言软语的哄着,哪里还拒绝的了。
良久,凌子岺才反握住顾北煦的手,低声道:“那阿煦跟紧我,别把我弄丢了。”
顾北煦笑的甜蜜,微微颔首“嗯”了一声。
至此,两人便手牵着手出了客栈大门,正迎风雪而去。
不问前路,不计生死,爱便永如今日!
第256章 大梦一场(59)谈判
到了药王谷山门前,往常值勤换防的普通弟子换成了威风凛凛的影卫。
凌子岺和顾北煦拾阶而上,到了山门前不曾停留,径直进入门去,不曾看身后单膝跪地躬身行礼的影卫一眼。
这条路,凌子岺从小走到大,平常走过千万次的鹅卵石路,今日再踏上心境竟是大不一样。
尽管药王谷与平日里没差,依旧是素净如雪,可路过外门弟子教场的时候,往日里这时辰正是弟子操练的时候,此刻却是光秃秃的一个人影子都没有。
两人内息相当,皆嗅到了空气中的不寻常,心中隐隐有了数。
“首领,皇上在后山梅林要见您。”
一个影卫拦住两人前面,恭谨无比地说道。
凌子岺闻言眸光微缩,转过身与身旁的顾北煦相视一眼,才问道:“皇上什么时候来的?”
那影卫回道:“十日之前。”
两人又对视一眼,默契地不再言语。
微风吹落枝间雪落,一抹天青常服的身影立在漫天雪皑中,为苍茫一地白增添了幽幽颜色。
凌子岺停下脚步,看向身旁的人笑道:“阿煦在这里等着,我去去就来。”
顾北煦也瞧见了不远处的那青色身影,心中一热,一把将人紧紧搂入怀中,低头贴着她的耳畔道:“岺儿不许跟他多说,莫叫我等的心焦……”
凌子岺瞧着他眼底燃烧的醋意和委屈,一颗心砰砰乱跳,伸手轻轻回抱,柔声道:“好,听阿煦的。”
“我等你。”顾北煦伸手拂去凌子岺发间的雪花。
凌子岺指尖轻抚他眼下的一小颗泪痣,仰头探身在他眉眼轻轻一吻,笑道:“这回安心了吧?”
顾北煦痴痴笑着,眸光潋滟爱怜横溢。
该来的,总还是要来!该面对的,谁都逃不掉!
远处,顾赫言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宽袖下一只手紧紧握着,修剪齐整的指甲几欲断裂在掌心里。
他不曾想两人竟然如此旁若无人的纠缠稠渺,年轻的帝王心头那压抑多日的占有欲骤然间如烈火烧灼。
凌子岺一步一步走到顾赫言面前,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站定,依照规制行了拜礼。
顾赫言不意这些,目光触及,多日不见,没有寒暄客气没有嘘寒问暖,直接出口的质问带着不容辩驳的威压:“你竟还敢带着他回来!”
凌子岺微微一笑,似是预料遭到这般诘问,抬眼淡淡道:“皇上把菘蓝白芨关在了哪里?我回来了,请你把他们放了吧。”
“凌子岺!”顾赫言最看不得她这幅油盐不进的样子,多年挂在嘴边的师姐也不叫了,冷冷嗤笑一声:“你真当我拿你们没有办法吗?”
凌子岺懒洋洋的勾了勾唇角,一双桃花眼睁大了,水光潋滟的眸子有一种意料之中的茫然:“放了菘蓝白芨,我随你处置,但有一点,不准动柳煦,否则我跟你没完!”
顾赫言一口气堵在了嗓子眼,到底是他低估了暗卫首领的嚣张气焰,凌子岺武功年年递增,脾气却越发冷漠,如今连人都变得无坚不摧起来。
“你这话什么意思?”顾赫言冷冷道:“明知道我对你在意,便抢着来我面前领罚是不是?凌子岺我告诉你,我们是师姐弟,这辈子都是,你休想逃离这里,最好想都不要想!”
凌子岺嗤笑:“你也说了是师姐弟,又不是夫妻!凭什么?凭什么我要一直围着你转!我不是你随意摆弄的傀儡,顾赫言,这些年你不觉得我们之间太没意思了,如今我不想过这种日子了,你又为何还紧抓着不放!”
“我已经许你进宫了,你还要怎样!以你的手段,帝后位置迟早是你的……”
“顾赫言,你爱过我么?”凌子岺低低笑起来,自嘲道:“如果我没有了这身武功,你还会留我么?”
闻言顾赫言一震,满腹打算训斥的不甘一瞬间被冲的烟消云散,隔着零星飘落的雪花,他清楚的瞧见了凌子岺眼底的疏离。
仿佛天道轮回,多年前,他也是这般在后山梅林,亲吻拥抱着她,听着她许下护他一生的誓言,那天那刻那眉眼,仿佛历历在目。
那晚星光璀璨,青梅竹马的师姐满心满眼都是他。如今数年过去,师姐的眼睛里没了光,不,是没了他。
“你说过你会护我一辈子……”顾赫言胸中酸楚难当,满目挫败的低语喃喃:“你说过,你甘愿做我手中的一把刀,替我铲平皇权路上所有绊脚石的……”
凌子岺勉力笑了笑,缓缓道:“那时我心悦你,自然为你做什么都是心甘情愿的。”
“那现在呢?”
“现在,”凌子岺抬起眼来,望向山脚下那抹浓墨身影时原本冷漠的脸漫上一丝柔情:“即便施了离魂术,他也能拼着不忘记我,这样的深情我岂堪错过,找到他那一刻,我便决定余生都和他在一起了。”
“师姐!”
“所以师弟,我不能遵守对你的诺言了。无论你是否愿意,我去意已决,还请你放了菘蓝白芨二人,莫要再为我累及无辜。”
“去意已决?”顾赫言被这四个字激的怒火直冲,“我要是非不呢!你还想怎么样!为了一个柳煦,你还要弑君不成?!”
闻言凌子岺摇了摇头,道:“你是皇帝,我不会为了一己私情对你动手,动摇国本江山。我既然来了,就是带着最大的诚意,你若肯,我们便就此离去。你若不肯,我们也要离去,生死不论!”
“看来,你今日是铁了心了,宁为玉碎不为瓦全?”顾赫言脸上带着几分疯狂,对凌子岺沉声斥道:“师姐,不管你说什么,今日你都休想出药王谷一步,朕就是拼上所有影卫也誓必将你留下,你是朕的,谁都不能觊觎!”
凌子岺懒洋洋地应道:“好!那你便试试看!”
言罢,凌子岺转身离去,潇洒地诠释了什么叫话不投机半句多!
顾北煦在山脚下等了半天,肩头发丝落了一层薄雪,翘首以盼那人俏丽的身影一出现,几乎是立刻就迎了上去。
“岺儿!”
顾北煦三两步上前,将分开不过短短时辰的小人拥入怀里,感受到她的温软才觉得一颗悸动的心安稳下来。
“岺儿,说什么了这么久?那家伙没为难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