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二十六章
夜里幽冷,孤苦无依,我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死死拽着窗前帷帐,感受到脸上落下一片温热,我就知道血不停,泪不止。
“你这眼晴不能用了,必须剜下来,否则感染的血液会侵蚀你那娇弱的病体。”
不知声音来自何方,亦或者是意识所想,我因恐慌而不断摇头晃脑,随着幻听愈发严重,我也开始胡言乱语,但紧接着一个更恐怖的现实,是双眼一阵火辣,犹如地狱之火在燃烧……
“你这眼睛以后用不了了,他会帮你找到一双新眼睛,一双可预知未来的眼睛……”
我厉声质问:“谁在那里装神弄鬼?”
“是我阿狂……对不住了,不过太子此举倒帮了你一忙,这双眼睛早已被蛊毒啃食殆尽,再不尽早取出来,很快就危急心脉了。”
伴随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喊,外面的宫女听见里面的声响,慌慌张张地推门而入,然而只见窗台大开,满地都是血迹,还有一双早已污浊的眼珠。
“啊!快来人啊!”
……
与此同时,东宫也乱做一团,先是太子与群臣议事突发昏厥,后来请太医喂了药似乎并不见好转,太子连做噩梦,半夜时常惊醒,大皇子跪在床榻旁,正要侍奉汤药,却被太子一掌打翻在地,参汤也撒了……
“父皇,不如试试妹妹送的天地灵芝,太医都瞧过了,都说此物能使体质尽快恢复康健,是难得的灵丹妙药,您怎么就不用了?”
太子难掩眼底一片哀伤之色,平生最是不愿求人施舍,那只是强者把他当成一条羸弱的可怜虫罢了。
“景意,孤不是叫你烧了那东西吗?怎么还留着?”
太子气息紊乱,又逢怒极攻心,自然上气不接下气,抓着大皇子的手,沉声怒吼:“是他回来了……他回来嘲笑我们……嘲笑我们再无本事守住这片江山……”
大皇子不解其意,安抚地轻拍太子的后背,后端起汤药,小心喂入其口中,低声说道:“没人嘲笑我们,您多虑了,先把药喝了吧。”
一股涩味淡浓的古药味令人不适,大皇子并未觉得有何不妥,然太子厌恶地看了一眼他手中的汤药,冷声道:“这里面加了何物?”
大皇子一愣,略有心虚:“这是御医给您开的药啊……”
“滚!”
在场众人被这龙颜大怒煞得猝不及防,纷纷跪着爬出殿外,大皇子吓得身子发抖,太子又掀开那碗参汤,苦水溅得大皇子满身都是。
“孤宁愿死,也不受他的施舍!”
大皇子狼狈地跪在地上,求问太子口中说的他是何人,太子发出阴冷的笑声,让整座东宫有如承受厉鬼哀嚎:“还能有谁?夜重渊,他不是一向爱女如命吗?不,我们都是一样的,都为了各自的利益,谁能掌握镇国神兽,谁就能改变天下轨迹!这是天书说的!既然孤得不到,那就只好毁掉!”
大皇子脸色苍白,拉着五爪蟒袍袖边,恳求太子念在往日点点情份,莫要伤害郡主,换来的却是太子的冷嘲热讽:“你如此心软,谈何堪当大任?孤清楚孤的龙体,顶多能坚持十年,届时你又能否名正言顺的继承江山?”
大皇子神色黯淡,一片阴霾彻底笼罩他的内心:“所以父皇要如何?是要杀了她吗?”
太子冷呵一声,不带任何情感,反而暗自庆幸,微不可查地松了一口气:“此事交给你来办,孤要满意的答复。”
第五百二十七章
大驾由公卿在前引导,大将军随车护卫,太仆驾车,属车八十一乘,另外还要备车千乘,护卫骑兵万余人,为君清道,帝行之。
距离我被剜下双目已过去两日,本就体力不行,坐在撵轿中常因劳累而睡去。
大皇子见我没了双眼,不由心生怜悯,而那碗鹤顶红终究是没有送到我寝室。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已没听到京城百姓踊跃的欢呼之声,取而代之,是帝王威仪且排兵布阵之庄圣。
我握紧袖里的香丸,随着马车突然颤动,险些弄丢了手里的保命之物,外面静悄悄,不知是何人在谋划,那些不可告人之事。
……
听完手下的话,刘将军一惊,顾着旁边人的脸色,低声询问道:“你是说……魏王和十七王爷并肩而行,走在后头?”
“是……恳求太子殿下领队步伐慢些,好让他们跟上。”
“怎么回事?”
太子语气幽冷,对上那双望而生畏的眼睛,刘将军有所顾虑:“殿下,十七王爷和魏王来了,想求殿下步伐走得慢一些……”
“知道了。”
太子脸色不大好看,刘将军也不敢在他气头上插嘴,小声对手下叮嘱了一些事宜,便继续跟随太子身侧,时刻留意四周动向。
……
殊不知,这位太子也得尽量三分的十七王爷,也不是什么善类,一张年轻的俊脸有着不同于年纪的成熟,问他却道无情,而戾气深重,仿佛沾染一刻,便落入深渊。
此刻,他一双狡猾的眼睛如滴入墨水,平静而可见微小波澜,淡淡地对一旁魏王和萧王说道:“本王的辈分比太子大,但比太子年轻,你们见了我还是称呼我一声宗玉为好。”
魏王拉着魂不守舍的萧王一起附和,很快老脸都拉下来了,只有心中不甘,却又奈何不了眼前这贵重人物。
这便是丞相这些天一直忙着的要事,跋山涉水跑去湖洲,请十七王爷邺王出山,制衡太子那愈发膨胀的皇权。
丞相见周围一片祥和之色,出声缓言道:“十七王爷此番出山直赶京城,臣有失远迎,不知可否在泰山下办置一场接风之宴,有谓礼数不周,臣必携贵礼以表深歉。”
十七王爷第一次听说在泰山下办接风洗尘宴,既好奇又有些兴趣,他又怎会不知身旁的萧王,哪里像个省油的灯,于是募然向他发难:“太子殿下带病祭礼,不知各位祖先泉下有知有何表态?是但求一片心诚则灵,还是……萧王,你说呢?”
萧王吓得胆都没了,起初帝鸾未行,魏王派人来请他等等,说是兄弟就多叙叙旧,还带上了他爱的桃花酒,萧王一听岂不乐意奉陪,便留在宫城,直到魏王带着十七王爷姗姗来迟,这才后知后觉道中计。
“七弟,皇叔在问你话!”
萧王浑身发抖,弯着身子拽着马绳,低头也不语,魏王嫌弃极了,十七王爷勉为其难地打了个圆场:“不劳太子费神,丞相大人简办便好!”
看着前面那群阿谀奉承之徒,纪炎月默默记下这位十七王爷的喜好,正愁庆典时间之久,于计划不利,不如借此人之手推波助澜一番,加快九州庆典的进程,尽早将郡主送入东海。
第五百二十八章
史书记载:“封禅者,古不死之名也。
高祖登上帝位后,于三年内,东巡狩郡县,有徵齐、鲁之儒生博士七十人,至于泰山下,高祖闻此议各乖异,不易施用,由此黜儒生,而遂除车道,上自泰山阳。
泰山刻石上镌刻的是高宗于显庆四年所下诏书,主要颂高祖功德,由丞相李延时篆书刻制,有言道,昔日史物今由在,却道不见当年山河故人。
整个⼭很静,仿佛只能听见⼈的呼吸声,冷风缓缓吹过,两旁的树⽊摇曳,使⼈神清⽓爽。
⼭路两旁的景观⼗分⼤⽓,⼀边是⾼⼤雄伟的柏树林,⼀边是刻有古文长词的⼭⽯。
帝王仪仗前方开路,太子率领文武百官缓步上山,朝中礼官扶笏随行,然而封禅之礼进行到一半,天际乌云密布,一场风暴正在远方咆哮。
此时我是无心管闲,刚下了马车,便不做犹豫地命宫女带去行宫稍作休整,一路磕磕碰碰,迷迷糊糊地找到一张床,一躺就真睡着了。
宫女心中怒骂,方才在马车里睡得像个死猪似的,现在依然又困又懒,简单草草收拾完后,宫女便退下了。
我翻了个身,根本没在睡,准确来说是好几天睡不了,总是痛了又醒,醒了又痛,在这般折磨下去,我整个人很容易会垮掉。
我双眼蒙着一块黑布,伸手绑得更为严实,因为没了眼睛的缘故,听觉变得异常灵敏,冷静分析声音的出处,踢开一旁的木门,一个小宫女正偷吃我还未动过的饭食,见我突然闯进来,吓了一跳。
“你要吃就吃吧,记得给我留点。”
那小宫女很是诧异,在她眼里可不认为这是有难同当的表现,反而有些害怕跑去向告状,厉声喝斥道:“这是奴婢蒸好的馒头,郡主天天享用山珍海味,何必为了点小吃就诬陷奴婢呢?”
给脸不要脸,给她台阶下还出言不逊,当真以为我好欺负,反手抽出赤月,正中她的要害,她慌了,更怕了,高举双手投降。
“出去,我不想再听到你的声音。”
……
行宫玉兰池附近,天空下着小雪,远处可见一片乌云密布,气吞山河之势,这天象似看不详,然而众人一筹莫展,静静等着太子封禅孔成。
纪炎月隐隐感觉到不安,潜在人群中一个不起眼的位置,转身之际,看到魏王与十七王爷从华清池的林子里出来,十七王爷目光落在他身上,洞察入微,他不敢不回绝,上前打声招呼。
“魏王,早听闻你府中出了位厉害的谋士,原来就是他啊……”
纪炎月双手作揖,浅笑道:“鄙人不才,能得王爷赞赏,此乃平生有幸。”
十七王爷薄唇略翘,俊朗的容颜有些许开怀:“不错,本王懂面相的门道,先生俊眼修眉,顾盼神飞,文采精华,见之忘俗,乃谓之神韵也。”
十七王爷寒暄几句,打算到一旁柳树下坐下休息,魏王受这不祥天色的影响,心头总浮现不好的预感,一直忧心忡忡,但十七王爷没有表露一点慌张的情绪,而是聊起家中趣事。
“也罢,念在宁王与本王往日的交情份上,本王可帮她一把,这是开启妙春阁的钥匙,你找个人转交给她。”
魏王欣喜:“我替那丫头多谢皇叔。”
魏王手里握着一枚同心结,难以想象这是一个钥匙,朝纪炎月徐徐走来,后者俯身行礼,无任何破绽,魏王十分信任地交到他手上,并说道:“那丫头身边全是太子的人,先生不如暂且收好,等找个时机再交给她吧。”
纪炎月眼神若隐若现地变冷,淡淡应下:“是。”
第五百二十九章
纪炎月看着手里的同心结,久久失神欲飘渺无序中,都说男女年少定情之物,无外玉佩、簪子等,同心结是最常见的,古时女子家中贫寒,买不起贵重之物,便于手绣同心结,寓意将来喜庆连理。
郡主从来只给他工钱,让他每天好好干活,王府哪块砖哪块板坏了,就去修修补补,反正给他包吃包住,也不会亏待他。
那时对她的感情只以老板称呼,年少不懂方恨少,那段岁月或许是他一生中最值得细细品味的一段,因为他们并未亏欠彼此,也无夹杂利益算谋,是岁月静好也算吧。
纪炎月一手扶着栏杆,看着华清池外的雪景,飘雪纷飞,一落下道道是愁,天色阴暗,似乎传来雷神怒咆,他思绪杂乱,很想知道郡主在哪个宫殿,哪怕去看一眼也好。
她现在心情不好,不想见人吧……
发愁的人何止是他,我疲惫地靠在墙边,手里抓着馒头,拼命吃饱撑肚,我必须活着,还有很多事情去做,没了一双眼算什么,我还有手还有脚,以后……找个人当我眼睛指路便是。
“咚咚咚……”
是父王亲信的暗号,未等他翻墙进来,我冷冷开口:“来者有何贵干?”
阿狂见我心情不好,本不打扰,但此番前还是一份要紧的事,他轻手轻脚地步入殿中,朝我下跪:“郡主,这是九州巡视的路线,还请你记好……”
我沉默,听着他娓娓道来:“九州大典帝王巡幸的顺序是:冀州、兖州、青州、徐州、扬州、荆州、豫州、梁州、雍州,其中扬州背靠东海,也是归朝的必经之路,途经青州、徐州要小心,那里山贼众多,太子率队极大可能会走官大道,远离僻静小路,但……万不得已也会改道。”
“现在好像在兖州。”
阿狂答道:“没错,但是外面天色不太好看,估计要迟些才出发,郡主也可早做准备。”
我轻笑道:“准备?准备什么?准备去送死啊?如今我什么都看不见,还不是任人摆布?”
阿狂闻言心怀内疚,但很快,又重新整理了情绪:“郡主,当务之急,您要尽快振作起来,我有预感,我们此行计划不会太顺利,因为最近暗中调查,发现有好几股势力朝着东海行进,有北燕、东瀛扶桑、漠北……还有西秦。”
“什么?云暮极也来了!”
我勒个去,现在听到西秦的字眼都怕了,除了他我还能想到谁?咬牙切齿地怒骂道:“他还不死心啊!你叫他滚!”
阿狂那叫冤枉,滚的又不是他,可郡主却对他张开血盆大口,敢情把他当成那个姓云的,无奈扶额:“这……郡主,说句心里话,我就算掘地三尺也找不到他的行踪,这人很奇怪,好像对你的动向掌握于心。”
“滚滚滚!没事就滚!我心情不好,当心我拿你来练手!”
我反手将赤月插在地上,如猛兽咆哮,阿狂替我尴尬了一年,就算我能看得见,也不一定打得过他,还是算了,赶紧溜了,免得被她河东狮吼,男人的面子……重要。
第五百三十章
我低头沉思,直到临近黄昏,宫女的一声禀报,令我全身打了一激灵。
“郡主……十七王爷、魏王爷来看您了。”
我只知道魏王是何许人也,这个十七王爷真没听过是谁,门开到一半,有人以身躯挡下外边的寒气,一双满是老茧的手将我扶起,我猜得到,是纪炎月,他终于来了,可是我这落魄模样,让他多少心疼。
纪炎月不敢越礼,刻意避嫌,朝我双手作辑,而这时响起一男子惊疑声,既好听又有些许傲娇:“这是宁王的女儿?长得真像……”
“郡主,这位是十七王爷,人称邺王……”
纪炎月顿了顿,对我低声说道:“朝中宗室最为景仰之人,连当今太子也要礼让三分,自十年前退隐朝堂后,便嫌少再有消息了,此次参与九州之典,动机不明……”
“先生在跟郡主嘀咕什么?让本王和魏王瞧见,是觉得你们之间的关系非同一般吗?”
说完,十七王爷看向魏王,冰冷的眸子散发刺骨的寒光:“魏王,你身边有多少趣事是本王不知道的?”
魏王面露难色,只管胡乱堆砌词藻:“这……先生与郡主从前是有几分交情,但绝非皇叔所想那般,他们只是主仆之谊,先生早些年时候,在宁王府做过工。”
十七王爷冷哼一声,言语间隐晦传递某种难听的消息:“能在宁王府做工,可不是一般人啊……无聊,本王先出去了,这地方像个狗窝似的,也不知太子究竟是在养女儿,还是养一条狗!”
十七王爷走后,纪炎月在我耳畔轻声安慰道:“邺王自小被宠惯了,你别与他一般见识。”
魏王轻咳几声,暗想这两人何时走的这般近,倒令他显得有些多余:“丫头,本王听先生说,你想去东海?”
我全身一震,魏王这话问得我始料不及,只得强装镇定道:“是又如何,我……我不想留在皇宫了,二伯,想必您已经猜到何人挖去我的双目,若再留在宫里,每日都要恐惧面对,生不如死,还不如到父王的封地东海了残余生。”
魏王沉默片刻,似有所感,看着我受了如此多的苦难,鼻头一酸,好男人不流泪,他当真全咽进肚子里了:“臭丫头,你走了就没人修王府的瓦顶,也不知你的技术从哪学来的,竟比本王府的人还会耍花样……”
“……嘿嘿,我自己学的,以后二伯看着开心就好,若是有机会,我邀您到东海来玩啊!”
“切……说的谁稀罕似的,说到东海,本王得提醒你,如今东海不比从前,你可别指望有什么金沙银滩,海鲜美味……”
我抓耳挠腮,伸手摸到魏王的袖子,嘴长了蜜汁似的:“二伯要是担心我,不如派几架藏满金银珠宝的马车,随我一同入东海,可保我一世无忧,子孙福泽。”
“本王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
纪炎月刚走出行宫,便听见身后有人喊他名字,有些纳闷地转头相看,十七王爷朝他招手,他理了理衣襟,小心谨慎地上前行礼。
“免礼,先生好计策,坐上本王的顺风车找到郡主,瞧你这急切的模样,她是你的心上人吗?”
“少康惶恐,不解王爷的意思。”
十七王爷对他的怠慢也不气恼,薄唇一勾,脚步上前,健硕的身躯犹如一堵强大的厚墙,气势压迫得无法呼吸,然而纪炎月却视作无睹,神情自若而回避:“方才王爷的心思,少康有所窥探,请恕少康无礼之罪。”
纪炎月装作屈服,拜于十七王爷的脚下,那对华丽龙纹的靴子,染上了不少泥,看了许久有些入神,十七王爷不由轻笑:“先生在魏王府当了几年幕僚?”
“王爷不妨猜猜,看少康有无资格入您的眼。”
十七王爷忍俊不禁,狡猾的眸子打量这位埋首在他脚边的谋士,一字一句道:“希望将来在我幕后的人是你,而不是一群废铜烂铁。”
纪炎月嘴角微勾,十七王爷并未注意到他的异变,而是拂袖一挥,洒脱离去。
十七王爷说的没错,不过造化弄人,也许并非此情此景的一言一句能影响将来的动局。
第五百三十一章
泰山封禅后,这场雪就没停过,沉闷的雷声夹杂风暴,几万人马不知要死多少人,遥想到小时候,跟随父王出府办事,我都会指着地上那厚厚比正常人高的积雪问些五花八门的问题,父王一掌拍下我的手指,劝我不要无礼。
现在看来,那其实是对逝者的尊重,一连下了好几天,九州巡视继续进行,谁又会管死去的牛毛,他们的事微不足道。
耳边传来宫女在桌上放置瓷器的声响,这马车坐了一整天,眼看要到扬州城,这迟来的糕点真提不起我一点食欲。
“郡主,这是大皇子殿下送来的……”
“下去吧,我会吃完的。”
我冷言冷语相怼,宫女识趣退下,待夹起一块糕点,默默送入口中,突然筷子糕点掉了一地,而我也无力地倒在榻上,可笑的是明明身处黑暗,我却能见到外边的雪景,天公不作美,残酷又无情。
很快,我病危的消息传开了,整座扬州城,弥漫一股无硝烟的战争,九州巡视必须如期进行,太子只能将我放在扬州城调养,反正也不知能活到何时,与其说我苟延残喘也不为过,因为我饭吃不得,动也不得,成天躺在床上照料,甚至自称好几次梦见阎罗王和死去的亲人。
世人皆知,太子爱女如命,途经青州城险些遇上山贼的埋伏,如今这个世道,贼比兵活得更豪横,自是不把皇太子放在眼里,为了尽快抵达扬州,那里常聚集很多医术高明的大夫,兴许能让我捡回一条命。
一切尽在我的掌控,也在父王的掌控。
夜里冷,我蜷缩在被里,低声呓语,纪炎月轻声推门而入,带着城里最好的大夫来看我,既然要做戏,这戏得做足,不能让太子的眼线看出一点破绽。
“我好怕……昨天又梦到自己在阴曹地府……到处躲避恶鬼追杀,到处寻找轮回的踪迹……”
纪炎月执起我变得枯燥的手,轻轻放在软垫上,交给大夫把脉,沉吟片刻,大夫的脸色已说明一切,无需向我等告知,我便知自己时日无多。
“有劳大夫开些补药,若是哪里缺了药材,尽管和我说。”
“年轻人,你有这份心,不如多陪姑娘说话吧。”
说完,大夫提着药箱,边叹息边走去了,留下纪炎月衣裳单薄,形影相吊,双眼密布血丝,想来好几天未曾休息好,明明就是一场戏,他却入戏了。
“郡主可有未了的心愿?”
听后,我长叹一声,自嘲道:“不用先生帮我实现……我自己便能实现……但愿九泉之下……能见到母妃……也能见到……”
“别说了!郡主不会有事的!”
纪炎月忍住上前握住我手心的冲动,他似饥似渴,人也瘦了一圈,一直在为父王的计划操劳谋划,我扯起一抹笑容,安慰他:“先生是个好人……我怕是这几天……到时入了阴曹地府……不急于投胎……要为先生祈福保佑……”
寒风萧瑟,不断击打窗台,纪炎月怕我睡不好,一整夜修好窗架,忙找胡纸填塞冰雪飘进的缝隙。
我在想着,人在弥留之际,是不是也希望周围的环境一切安好,我笑了笑,心中已有答案。
第五百三十二章
一大早,偌大的行宫盖上一层厚厚大雪,雪依然未停,天色依旧暗深,前来觐见太子的群臣心知肚明,泰山封禅暨九州庆典一遇天象不好,即便君心可挽回,民心却收不住,难免对这即将登基上位的太子颇有微词。
天寒色青苍,北风叫枯桑。厚冰无裂文,短日有冷光。
步入殿中,太子正与十七王爷相谈甚欢,公公领着群臣先入偏殿,待两位谈好时宜,尔等方觐见太子。
这十七王爷掌管南越三十万大军,相当于东越半部江山。古时北方战乱,百姓纷纷南下逃亡,以此奠定人口南北比重不均衡的局势。先帝在时,曾委派邺王,率军南下开疆扩土,征服百越部落,重新收复南方人力物力财力,为我朝政治经济命脉接连供血,这才有太子这些年来韬光养晦,使国力日渐增长。
只不过这些年,皇上与太子一直活跃于政坛上,先随河之耻,后收服西南,虽然功过参半了,但到底还是保住东越的国力。
而隐居很多年的十七王爷一听国门朝不保夕,那还得了,还需从司马将军率军进犯,云阁下领兵解围,顾老贼从中作梗等等事迹说起。
群臣在偏殿等候,亦不知主殿是何情况,可寒风夹杂雪花落入窗台上,冰冷的寒气趁虚而入,好几位大臣都是带病前来觐见,一把年纪的老骨头忍不住咳嗽,接连几人承受不了风寒,众人的心境愈发沉重……
太子龙体有恙,与十七王爷相谈之久已是心力憔悴,将欲推辞,后者嘴角勾起一抹不明的弧度,是否暂且放过太子,还得他说了算,于是轻抿一小口茶,轻声道来:“太子,可怪本王来得早?若本王不来,太子接着操劳龙体,是要当着群臣之面,又晕厥不成?”
“谢……咳咳,谢皇叔关怀,孤对政务向来亲力亲为,不喜门下省过问,大皇子年纪尚轻,如此重要之事交给他,孤怕会出什么差错。”
“哼,当是我朝中无人?恐怕是太子急于显威,好让天下皆知太子的用心良苦!”
太子微微摇头,算是认可自己的所为,但在十七王爷看来却是大言不惭:“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孤是天下唯一能继承大统之人,君者父母心,此乃操心民生之计,恩威并施,重在实践……”
十七王爷眼眸所见,赫然是一个立于朝堂之上的伪君子,与他辩驳,没什么好激起他的欲望。
宫人步履蹒跚,小心翼翼地走到太子身侧,低声禀告,也不知说了何事,太子脸色愈发阴沉,最终不受控制地推倒龙案,与十七王爷四目相对,后者也不回避,起身,言语间饱含诋毁与恨意:“太子,当年你与皇帝老儿设计架空本王的权力,本王从战场上负伤冒死归朝,却在朝廷上独木难支,而在此期间,你母妃偷偷趁机派人对我表妹下毒,也害死了她腹中孩儿,一尸两命啊!其后本王忍辱负重,日盼夜盼,盼你可想过有朝一日,你将会看着你亲手缔造的江山,被皇族弟兄一点一点糟蹋粉碎?”
太子眼神阴狠,不像温文儒雅,不像威严可敬,反而像个怨种,眼睛死死盯着十七王爷:“孤不想听这些!你为何要帮她?东海那是非之地,你简直送她入虎穴!”
“本王没工夫和你计较,本王还要去阅兵,太子这身子还是不要跟来了,免得本王被老臣诟病,言及本王拖垮太子的龙体!”
“你……你!”
太子困感席卷,此时更是头昏眼花,急召大皇子前来。
第五百三十三章
“六月扬州百卉悠,瘦湖潋滟画中游。轻岚浮荡五亭侧,垂柳频摇古渡头。”
我微微皱眉,这歌谣是从何处传来?
“徐凝萧娘脸薄难胜泪,柳叶眉长易得愁。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
我茫然清醒,手里一阵暖和,是谁在握我的手?这般肤若凝脂,柔顺玉滑,应该是一女子之手。
感觉像是在坐船,又感觉像是坐在马车上,精神气比昨天好了许多,只是外边雪下的大,我身子一抖,胡乱盖紧身上的棉被。
“郡主!”
这一声叫喊好生熟悉,失落两年的记忆重回面前,我又惊又喜,扯着嘶哑的嗓音:“琴行!是你吗?”
她嘿嘿一笑,上前凑近了些,贴合我的手更暖和:“我又又又改名字了,郡主以后该叫我妩唤了!”
“啊哈哈哈,你怎么给自己起那么多名?是为了躲避追杀?还是为了深藏功与名?”
妩唤拍了拍我的肩膀,跟我说起周围的环境:“现在咱们在马车上,过几天便能到东海了,咦……那马夫是你朋友吗?”
我点了点头,满怀期待,轻声浅唤:“阿月,是你吗?”
“是我,阿树,让郡主失望了。”
“……没什么,纪炎月他去哪了?”
我哪只是失望,除了他,我找不到充当马夫的好人选,旁边的妩唤被我这反差逗笑,合不拢嘴,在我耳边低声问道:“那马夫是你父王的人吧,听说城主为了接你,秘密派了无数身手了得的暗卫……”
我笑道:“你好像对东海的形势很为了解啊……”
“那当然,我这身为杀手的第一觉悟,便是提前收集可靠情报,才可深入敌营。”
妩唤帮我盖好被子,撩起马车帘,对那名马夫说了几句:“听说城西有个出名的糖葫芦街,可否到那边稍作停留,我去买些给郡主吃。”
阿树冷冷回绝:“耽误王爷和城主的计划,代价是你能承受吗?”
“切,还不是怕你头上的乌纱不保,我自己去,要是日落还未赶到鱼龙街,我就向城主告你偷懒!”
阿树才不管她,专心开着马车,车轮滚滚向前,卷起纷纷落叶,一切向着美好的方向前进,我舒舒服服地躺在榻上,问妩唤:“外边是不是早已没雪了?”
妩唤笑道:“是啊,前几天的天象真可怕,吓得城中百姓以为会有大灾将至,个个回家收拾细软,也有的跑去城庙消灾祈福,可……又有什么用呢?”
“是啊,自古天灾将至,最苦的还不是百姓,那些达官富贵早就跑的没影了。”
马车缓缓停下,我听见阿树一声抱怨:“呵,来了个挡路的。”
多年杀手素养告诉妩唤,马车前站着头戴黑帽、身穿斗篷的人武功与她不相上下,若是当场就要动武,必须留下一人保护郡主,她看了一眼阿树,起身跳下马车。
“你是来干什么的?”
那人有些歪着脑袋,周身环绕冷峰之气,手里握着的刀似乎在提醒妩唤,当心出言不逊。
“郡主身子无恙乎?我只是替我家主子传话,这位姑娘别多心。”
那人幽幽发话,周围的气氛慢慢降至冰点,妩唤冷眼看他:“无恙,回去向你家主子复命即可。”
那人正准备走,妩唤叫住他:“城主下达命令,归城期间,不许他人动郡主一根毛发,希望你家主子能听得懂人话!”
那人略微停步,随后果断飞入林中,消失不见。
妩唤回到马车上,见我皱眉,似心情不悦,没等她开口,我便说道:“夜里危机四伏,你们要小心……”
第五百三十四章
夜间天气寒冷,我裹好身上的被子,还算有惊无险,有我身边一群高手保护,勉强能安眠入睡。
妩唤清晨到城西买糖葫芦,直到现在还未归,我有些担心,和阿树聊上,顺便打听她目前的处境,想知她如何在东海落脚。
阿树略带敷衍,他似乎也不清楚:“听东海办事的弟兄说,有天夜里,有名女子偷偷闯入城主最爱的珍宝阁,差点就把价值连成的古夏国虎符给偷走,要知道那东西可厉害,据传是能召唤上万阴兵……算了算了,不跟你讲这么多,她身手不凡,又机敏聪慧,面对浸猪笼的死刑却丝毫不慌,反而还跟城主扛上了……城主觉得她有点意思,便收入麾下。”
阿树见我很是笃定地点头,也不感到一点意外,他倒是觉得意料之外:“还没问你,你是怎么认识她的?我先前到东海办事,曾向弟兄们打听她的身世下落,可一无所获,你知道她从哪里来吗?”
我正犹豫,要不要向阿树讲起她的身世,只道:“在南楚为人质时,我在那边没有援手,直到认识她后,她就一直跟着我,也替我办了许多事。”
“比如?”
“……比如,我没钱的时候,就叫她秘密跑去金山挖矿,借机敛些钱财……”
阿树震惊了一老脸,抽着马绳,马车行驶的速度加快,我差点没坐稳:“有问题吗?我知道当时金山情况很是凶险,若没有十足把握,若她武功不够高强,我能派她去吗?”
“这人信得过吗?何况你是在南楚认知她,你怎知她不是齐王的人?”
“哟!我前脚刚走,你们就在后头说我坏话了?”
妩唤喊停马车,阿树瞪了她一眼,她整个人看起来神采奕奕,手里拎着一袋糖葫芦。
“郡主,让你久等了!”
妩唤着急上马车,一把拉住我的手,引导握住一串糖葫芦,我笑了:“多谢……你也吃点。”
“好勒……方才我去的久,是因路上碰到些事耽搁了,处理起来也有些麻烦……”
我疑惑问道:“怎么了?”
妩唤神情严肃,这话是让我们三人都听到:“今日大街上出现好几队兵马,肆意地在街道上游走,百姓唯恐避之不及,纷纷让道,我跟过去瞧瞧,发现是朝廷的人下令征用知县府,恐怕要封锁整座扬州城。”
“什么!那……我们还赶得及吗?”
阿树也有些犯难,手执长鞭拍打马躯,毫不掩饰心中急切,谁知道朝廷何时出手如此之快,见他们默不作声,看来我们的计划是要尽快改动了。
“你们有什么办法?城主不是派了数个暗卫前来保护我吗?你们可与城主那边取得联系乎?”
妩唤摇头轻叹:“现在恐怕来不及了,照如今这个行进的速度,我们天黑了还是无法出城……至于城主那边,我揣摩他的态度不是很明确。”
“不如来一招调虎离山之计?用这一模一样的马车调离官兵的视线?”
妩唤再次摇头:“此法也不是没有想过,但是扬州城城门禁令有规定,凡入城者,必须严查搜身。”
“用东海城主的关系也不行?”
阿树冷声道:“不行,官兵都入城了,城门肯定已受他们管控,你要是想强攻,也未尝不可,只需牺牲一些人的性命,此乃下下策。”
我犯头疼,手里的糖葫芦也不香了:“那该如何是好啊?”
妩唤握住我的手,轻拍道:“若是无奈出此下下策,我们也会尽力护你周全。”
第五百三十五章
马车行驶在林中,临近黄昏,我全然无了倦意,方才做了一场噩梦,梦回小的时候父王离家出走,母妃卧病在床,又将是一次死循环。
醒来时,阿树说过,他要去一趟扬州城内,与他的朋友商讨对策,兴许可以借点关系蒙混过城。
妩唤驾着马车,长吁一声,缓慢停住,是我让她停的,好几天没有洗眼,该去河边清水洗洗眼睛,不然里面藏污纳垢,容易招虫……虽然是不愿接受的现实。
“郡主放心,外面里外都探察过了,没有可疑人士,快下来洗眼吧。”
我抓紧她的手,扶着马车危栏,双脚落地,感受这久违的新鲜空气,觉得十分惬意,跟随妩唤来到河边,双手捧起一抹清水,嗅了嗅,擦了擦脸。
我取下发黑的眼带,让妩唤把准备好的东西拿来,前段时间,她去城中找过盲人瞎子,学着如何与正常人一般生活,取了条手巾,滤过水,轻轻擦拭我的双眼,两个空洞而已,我没有眼睛……
妩唤亲手为我套上洁白的眼带,绑的严实,不会轻易脱落,我悠然浅笑道:“如此甚好……”
黑暗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人心,黑暗只是保护我自己,终于不用见到那些厌恶事物和人。
我迟疑地回头张望,没了双眼后,我的耳朵变得异常灵敏,并非是我草木皆兵,而是感觉背后有一双眼睛,默不作声地注视我和妩唤的一举一动。
“郡主,时间紧迫,我们不等阿树了,需尽快与城中接应的人会合,地点在来芳客栈。”
我点了点头,寄希望于妩唤身上,她动作很快,驯马也有一套,驾驶马车飞驰于林中,车内的我希望速度快一些,这样就能快点逃离这个是非之地,远离那些前来抓我的官兵。
……
来芳客栈。
大老远就闻到一股浓烈的香味,我暗自猜想,用青楼掩人耳目,这办法行的通不?不过也不要小看区区一座青楼,也可以是一处势力网盘极之地。
妩唤扶我慢慢下马车,青楼的莺莺燕燕对这两位远方而来的客人十分好奇,上前打探,妩唤掏出一枚身份之物,对这些娘们置之不理,她们倒也识相,急匆匆地让开一条道,并领我们上楼。
“郡主,这地方虽然不太干净,却是安全的,只好让你委屈些,我们在房里等等即可,城主安排的接应很快就到了。”
妩唤泡着热茶,摇着蒲扇,我亦觉得房中闷热,也不敢贸然开窗,总之里外很是膈应。
“城主限你几日之内进城?”
妩唤脸色微愣,盯着翻滚热气的茶壶,沉声答道:“……五日,现在已经是第三日了,我们离东海城,只差几条街的距离。”
“最近那几股势力有何动作?”
妩唤手里的蒲扇摇得慢一些,答道:“这是我接下来要和你说的事,据东海可靠消息,因海上飓风半年肆虐,很多船商出不了海,资金损耗大,濒临破产,他们走投无路便上门求见城主,可城主整日神龙不见摆尾,也无给出办法,无奈此事越闹越大,各方势力都来看热闹了。”
“这是天灾啊,找城主有什么用呢?”
妩唤摇晃蒲扇,对我扇风,我感觉凉快了不少,她扬起嘴角,按耐心中激动:“这事好玩多了,想必你也知东海崇尚迷信,他们说海上半年飓风,是因为人们给的祭品不够,海底的龙神愤怒,欲要惩罚人间,而后筹办海上祭祀之事的人,正是城主。”
我不由惊叹:“还有这种事……”
听见门外的异响,妩唤起身道句来了,谨慎地趴在门边缝隙查看,随着门锁解开,进来一个身着玄色,双眸异瞳的绝美男子。
“见过惊羽大人,这位是郡主,路上受了不少苦难,您看……现如今有何办法进城?”
妩唤在得知前来接应的人是凤惊羽后,心里欢喜不少,眼前这人武功盖世,心思缜密,又频繁来往东海扬州两界,识的人多,懂得门路也多。
凤惊羽冷淡地看了我一眼,脸上并无表情,仿佛在他眼中的我,跟寻常所见事物并无不同,见气氛有些重,我起身作揖,开口说道:“见过惊羽大人,此番有劳您做主,还请费心送霁白入城。”
第五百三十六章
妩唤见情况有些不妙,来我这小声说道:“凤惊羽不善言辞,每次只会说一个词,郡主以后要多多理解。”
“哦……没事,我其实蛮喜欢像他这样的行动实力派……”
妩唤急忙捂住我的嘴,但我刚说的话还是被凤惊羽听到了,他面无表情,渐渐逼近我,我嗅到了一股特有的体香,幽幽蛊惑我的心神。
凤惊羽突然双手捧着我的脸,我一惊,吓得甩开他的手,他似乎不近人情,也不同情感,淡淡说道:“是她。”
妩唤真是又惊又喜,托郡主的福,她终于听到惊羽大人说多了一个字,蓦然一道冷光落在她身上,她一时想不出要说什么话,便朝凤惊羽行礼:“谢大人出手相助……大人?”
凤惊羽伸手将我拉去他身后,缓缓靠近床后的屏风,狭长的凤眸一瞥,手中的剑不等他出声使唤,多年养成的习惯,破开那道屏风,并不见藏匿的人影。
凤惊羽气吐如寒:“有人。”
妩唤功力没有他深,但对四周也是十分警觉,一手执剑,一手抓住我的手,我站着焦急等待,时间仿佛过了许久,没有任何动静,这恰恰也说明问题所在,这房里一定有人,故意耗着耐心等我们放松警惕!
听到一声剑归鞘,凤惊羽却在这节骨眼上不明不白地收回长剑,难道是想钓大鱼?
妩唤轻拍我的手,低声说道:“待会若是突发异常,我拉着你直接跑,你记得别松手啊……”
我强忍着身体不适,硬是咬牙答应,过了又一会儿,周围还是没有动静,我额头不断冒汗,又扶了扶眼带,心想待会跑起来可别掉落才好。
身后事故传来脚步声,妩唤急忙调转我与她的位置,拔剑对峙来者,那人在阴影处停下,她看不清是什么人,这该死的耐心都快被消耗殆尽了!
“郡主,小心!”
话被人抢先一步说道,妩唤恼羞成怒,拉着我重重趴下,额头撞地磕了不少血,数道暗器嗖的一声从后背擦肩而过,几乎微米之差。
墨伞上生出无数刀剑,张牙舞爪地朝妩唤旋转袭来,我已经猜到是何人,他的目标不是我。
魔鬼,嘴上说的爱我,差点把我害死!
妩唤拼死反抗,肩上挨了几处伤,渐渐力不从心,只能把我推去一旁,我被撞得头晕,撑着墙壁勉强站起。
而另一边,云惊羽那边传来刀剑摩擦兵器之响,他一时分身乏术,但杀了不少人,听到最后只剩几个人与他搏斗,已经是武功界中的翘楚了。
妩唤手里的刀剑被墨伞斩断,无奈只能用双手搏斗,死死撑着伞身不被带去身后的窗台。
“够了!你给我出来!用武力在这搞破坏,还嫌事闹得不够大?让那知府带兵把我抓去好了!”
话音刚落,根本就没话音刚落,妩唤依旧苦苦撑着伞身,双脚磨出血迹,离身后的窗台也越来越近。
“走。”
凤惊羽飞身来到我旁侧,一把抓住我的手腕,我边喊痛,边跟着跑去窗台,然后一跃而下……
与此同时,楼上的人停止攻击,不约而同地朝窗外望去。
妩唤一脚踢开墨伞,扒拉开那群看热闹的杀手们,于是看到了震惊世间的一幕。
凤惊羽打横抱起我,冲出人群,不知去往何处,但人影很快就消失了。
第五百三十七章
凤惊羽抱着我轻功跳到一条船上,我依偎在他怀里,手指紧扣他胸前的衣领,飘着几条绸带,以及铃铛作响的饰佩。
月如钩,湖面很是安静,萤火虫都忙着燃烧余下的一生,同时也很暗,凤惊羽将我放在船棚里,他去寻船桨,带着一人一船,缓缓驶去未知的远方。
“惊羽大人,你要带我去哪里?”
“避。”
一个字冷冷清清,同他的人,像一株遗世而独立的白莲。
夜里静悄悄,我满怀心事地靠在船栏,河风我的面庞,天太冷了,没经过几回,我就连连打喷嚏,心想着跑的着急,身上的衣裳也很单薄。
冰凉的指尖碰了一下我的手心,我既敏感又畏缩,凭着感觉应该是个暖和之物,是那独特的芳香,令人心旷神怡,两手接过,道谢:“谢大人……”
凤惊羽取下身上的雕皮外袍,又拢了拢我的发丝,小心套在我肩上,再将我胸前的肌肤盖得严实,手心贴合暖壶,我似春心荡漾,又似手足无措,他的一呼一吸,我都掠夺入心。
“大人,您看我们的计划被搅和成这样,何时才能入东海?”
我委屈得像个孩子,或许在他明眸中,我就像一个孩子,凤惊羽所看到的世界是冰冷的,唯独看我却是一团炙热的火焰,也不知为何他表现得淡然无味:“嗯。”
“嗯?”
凤惊羽眼眸温柔的像一潭春水,波澜不惊,象征他的人处变不惊:“很快。”
我哈哈一笑,抓住他的衣裳,打趣道:“有多快?是三天后?还是明天?”
天知道我眼瞎了,还脑补出一段情景,路上追追打打,终于找到打开东海的大门,迷迷糊糊道:“我最近萌生出一个愿望……”
凤惊羽静静听着,静静看着我,看我白色的眼带,伸手抚摸边缘,拍去掉落的灰尘。
“我想在东海开间酒楼,自己当大老板,然后做大产业,遍布天涯海角,甚至向四海各国进发。”
说到此,我想起妩唤的师兄,论经商又不是很在行,不如跟他学学,他不是打小扎根东海基地,家族产业庞大,经常与商船来往贸易吗?看在妩唤的面子上,带带我呗。
凤惊羽握着船桨,船飘到河中央,我跟他有说有笑讲起,也不知他听进去了没,外面的世界压力很大,这里恍如隔世,像陶先生说的桃花源记,乃不知有汉……
回到客栈。
妩唤被人死死绑着,跪在地上,她的余光时不时看向窗外,月亮像一个刀钩,在一堆乌云中显露杀机。
妩唤又看了看坐在他面前,正一时起劲的墨衣男子,单手撑额,长发垂肩,俊俏的脸和精致的五官,没有哪一处是瑕疵,一双如琥珀宝石的眼增添几分神秘感,在他的掌握之中,人可变得亲切,亦可变得疏远。
“大人,未能找到他们的踪迹。”
墨衣男子合上双眼,摆了摆手,就在侍卫以为主子的心思是让他继续查探时,猛地冲出一条惊天作响的铁链,当场刺穿侍卫的喉咙。
“没用的东西。”
墨衣男子的琥珀双眸变得极其危险,仿佛像一个被他盯上的人,也跟这侍卫一样的结局,他站起身,拖着长长锁链,呲啦呲啦的响声犹如敲定丧钟。
妩唤体内的功力被人封锁,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条锁链离她越来越近,最终云暮极来到她面前,声音听着极其温柔:“别以为我不敢动你,我的耐心有限,即刻给他们放信号,让凤惊羽赶紧带她过来!”
妩唤不动声色,冷眼看云暮极:“想见她怎么自己不去?”
云暮极眼前一亮,执着铁链不重不轻地敲击她的下巴,渐渐沉思:“我若去了,谁替她解决那些官兵走狗?”
云暮极一挥卷袖,身后的门被打开,里面全是被堵嘴绑着的官兵和其家眷,他甩出铁链,随便圈出一个人出来,卑鄙如他,拿一个三岁小女孩下手。
就连妩唤也感到吃惊,云暮极的身手和功力怎么变得这般厉害?她看那个被吓得哭都不敢哭的孩子,摇头叹道:“罢了罢了,信号弹藏在我鞋里,你别拿一个无辜的孩子下手。”
第五百三十八章
绚丽的烟花在空中绽放,这充满烟火味的气息把我拉回现实,快要过年,家家户户提着灯笼,小孩吵嚷嚷地要看烟花,本是个喜庆的节目。
但……它不该出现在这种时候,九州巡视,泰山封禅,天象异变,城中作乱……我握紧袖里的拳头,对凤惊羽说道:“妩唤可能在他手上,我若不回去,真不知道他还会干出些什么事来……”
凤惊羽也察觉到异样,果断放开手中的船桨,捞起我的腰身,将我扛在他肩上,我大惊大叫:“大……大人!”
凤惊羽并未理会我,随即一番天旋地转,敢情我这是身在半空中,魂在后面追,随着他的轻功落在任何一处房顶上,我的胸膛被他坚实的肩膀撞得只会发出啊啊声。
冷风呼啸耳边,在我脸上刮得疼,风又一吹,我感觉眼带要掉了,风又又一吹,眼带随青丝飘扬,顺利而滑落,像一个圈圈,从此漫无目的地在夜空中游荡。
凤惊羽停下,两脚踩在房瓦的石雕上,他把我像扛棉被一样扛起,目光落在被白雪沾染的万千青丝上,用手拍了拍,又看了一眼身后再也找不到的眼带。
我眼睛只留下两个空洞,正被这寒风侵袭,冻得快要裂开,双手撑着额头,俯下身,半跪在房瓦上。
凤惊羽痴痴呆呆地看着我,一点也说不出话,他也不曾察觉,开始有了表情,也有了伴随温度的心跳。
“还有多远?”
凤惊羽的手停在半空,我此言一出,他微微一愣,语气平淡得不能再平淡:“很快。”
“……”
“……快走吧,外边太冷了。”
凤惊羽一手扶着我的肩膀,一手搂着我的腰,腾空一跃,又翻过几处房顶,很快的意思是没过一会儿就到了。
来芳客栈做梦都没想到今夜会迎来一片死寂,刚开始这里还莺莺燕燕,转眼间我来了之后,我就没人敢上前,都惜命地蹲守在角落,他们的生死决定于一人的喜厌。
凤惊羽正要向前踏一步,我拉住他的袖子,低声提醒道:“小心有诈!”
凤惊羽点了点头,起先想把我护在怀中,我一抽身,挡在他身前,语气幽冷又带着一丝安慰:“若他使出暗器,见我以身犯险,会有所顾忌。”
凤惊羽心里不明,他眼中的我没了双目,也不害怕,哪来的勇气?听说东越女子性情刚烈,英姿飒爽,说的就是她吧。
我扬起嘴角,拔出袖里的赤月,高举过头顶,对准那人:“我来了,快把他们放了!”
耳边传来震感,我疑惑地听着四面八方之音,似乎是有重物在频繁移动,还有……有人正拉拽着铁链,朝我这边走来。
凤惊羽提剑挡下铁链的致命一击,但因其力道之大,他被打的连连后退,甚至被铁链勾住了剑身,径直被拖曳朝墙边砸去,好在他尽早松手,免于一难。
云暮极的实力何时变得如此强大?我不由分神,凤惊羽和我的距离正在变远,他手里没了防身之器,迟早落于下风。
周围重物移动的速度变快,云暮极手指一勾,凤惊羽全身上下缠满了铁链,溅出不少鲜血,被牢牢地锁于墙上。
“惊羽!”
我一时情急,想也没想叫他名字,慌了神而伸出双手,想摸索到墙边,凤惊羽唇瓣微张,铁链缠得很紧,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他极力开口道:“我……没事……”
一双大手将我困在他怀中,云暮极迫不及待地欺身上前张口吞食我颈间的芳香,还不忘对手下败将,加以嘲讽,辱其心志:“连话都讲不清楚的人,怎么和你相处?”
第五百三十九章
云暮极现在的状态,我说什么都听不进去了,当着众人的面亲吻我,这细皮嫩肉的,哪招得住他强劲的力道啊。
“云……云暮极,我求你……我俩的事……我俩解决……别……别咬了!”
我抓着他的手,气息如兰,他似乎特别尽兴,手指滑落在颈间,动作也停住,磁性的嗓音贴合耳垂,如同电流:“你不在我身边的这些日子,我度日如年……”
我不寒而栗,现在的身子动弹不得,完完全全贴近他的胸膛,手脚都被他抓住,以此纵容他得寸进尺,他好像比上一次更加疯魔,若我说些激怒他的话,恐怕这间客栈就不存在了。
云暮极仿佛当全场是空气,一手穿过我的腋下,另一手环过我的膝盖,任何人敢提出质疑,必将死于铁链之下,凭借过硬的本事,他大步流星地抱着我入房。
门重重关响,谁也不知里面情况。
云暮极将我放在床上,即刻俯身压我,我心惊胆战,苦声哀求他不要做出出格之事,也提起父王交给他三个锦囊,这样霸王硬上弓,不心虚吗?
“哈哈哈,多谢你替我考虑,也不用你操心,剩下那两个锦囊,我有的是时日。”
说罢,粗暴地扯开凤惊羽给我穿上的外袍,像丢垃圾似的,扔的远远的,云暮极才略微满意地抚摸我的脸。
他手指稍微用力,我就只能被迫接受他的欺辱,像是品味这世间美好之物,狠狠地堵上我的嘴。
过了许久,他松开我的唇,即便我没了眼睛,却还是能感受到他看我像猎物般审视,我得以喘口气,趴在他肩上,不断深呼吸,平复心情。
云暮极报负的手段还未停止,一手游走到腰间,我忍无可忍,无需再忍,一掌拍向他的肩膀。
然后……整个床塌了!
笑死,这客栈晚间收益丰厚,客人络绎不绝,竟没钱买得一张好床。
云暮极既生气又无语,将我揽在他怀中,也帮我整理了衣裳,原以为他会做出那种禽兽之事,也没料到床塌了之后他会打住,我松了一口气,与他的较量,没经验的人会吃亏。
“霁儿,你是不习惯吧?方才一半是抗拒,一半是奉承……”
我轻拍他的胸膛,仰着头,虽然看不见,但我惯于硬气的时候与他对视,或许他对我的回应很感意外,又再次堵住我的唇,这次没有方才的力道,他的动作变得轻柔又慢。
好不容易挣脱他,我用微弱的语气,回应他:“每次见你,都要杀人,我不想……不想再看见你……所幸,以后再也看不到了,呵呵哈哈哈哈哈哈……”
原来我也会疯,情绪在这一刻崩溃,我边笑边把头埋在他胸前,学着他的调调:“阿极……不要杀人……我会不高兴的……”
云暮极在错愕中渐渐回过神,手指捏着我的下巴,看我原本漂亮的眼睛,现在只剩两个空洞,这人心是肉长的,可我却猜他会伤心。
“你每次都不听我的话,你以为我和你相处的很好?你明显说的是自己啊……”
云暮极双眼微眯,只是装满怨气,指尖在我的下巴挑逗,柔情带着蛊惑,说道:“我会改,我更喜欢你的坦诚,夜霁白,我的小白白……”
我懵了:“啥情况啊?你怎么会变得这么腻腻歪歪?”
这人受了天大的刺激似的,这暧昧我有点玩腻,想挣脱他的怀抱,他却把我每一个小动作都留意了,抓住我胡乱摸索的手,与我十指紧扣,放到他唇边如蜻蜓点水,我竟能确切地感受到脸染上一抹非比寻常的红晕。
第五百四十章
楼上静悄悄的,楼下不敢吭声,随着一声铁链断开,凤惊羽竟可自行解开拴天链,面对众人一片错愕,他只字未言,抬脚一阵轻功上楼。
妩唤隐约这两人又要打起来,连声叫唤,惊醒场中睡梦人:“愣着做什么?快上去拉架!”
金侍卫当即招呼数位随从,纷纷朝楼上赶去,开门那一刻,还以为是走错房间,只见凤惊羽扶我安顿在椅上,也不见另一人身影。
难道自家主子被打败了?金侍卫担忧地望向四周,心口悬着,一手拉开旁边的屏风,云暮极不紧不慢地收回铁链,幽声道:“满城都找了一遍,就是找不到那知府,看来是真不想要他一家老小命,金侍卫,这种小事就交给你来办了。”
“等等,你不是说使计引那知府入局吗?杀了他们,只会让知府今后更无顾虑,变本加厉地更想借朝廷的刀替他妻儿报仇……”
我还未说完就被云暮极打断,听着铁链拖拽有如阴差前来勾魂,在我周围游走,即便有凤惊羽护着,仍直冒冷汗,听一声冷道:“要的,就是他主动现身,狗急了才会跳墙,不是吗?”
“放年幼的小孩一马,可否?”
云暮极一向杀人成魔,有时到了妥协的地步,态度反而会变得强硬,但这次他没有说话,在凤惊羽看来,他是在用一种怪异的眼光打量我,似杀人后的兴奋,似猎物到手的决心。
“好啊,明日我便将他那几个妻妾的头颅悬挂在扬州衙门上,就算他不敢来,也未必不会不来。”
云暮极拉着长长铁链,试图逼开我一旁凤惊羽,方才两者巨大的冲击力差点把我逼出内伤,一番好言相劝后,才让两者略加收敛,我朝凤惊羽低声道:“临走前,他还有几句话要交代我。”
凤惊羽天生异瞳,敏锐异于常人,渐渐松开我的手,向后退几步,严密注视云暮极的举动,若有异常,随时拔剑。
哪知换作云暮极心里不舒服,欲再度铁链擒拿,内力消耗过度的他又咳出不少血,我伸手摸索地碰上他的胸膛,又缩了手,问道:“区区一个地方知府你根本不会放在眼里,到底是为了什么?让你耗神又耗力的……”
云暮极嘴角扬起,抹开那处血迹:“你吃了我给你投喂的药,明日午后药效就开始发作了,安心照我说的去做,等明日一过,药效可自行缓解。别怪我多此一举,你此番进东海城,初时顺顺利利,后来为何不敢入城?你大可去问问你的亲信。”
身后传来凤惊羽闷响,不知是内力反噬的作用,还是被云暮极的话一语说中,我内心考量,要么是有人刻意阻挠,要么……不由感叹自己的想象力真丰富,奇奇怪怪的理由都编出来了,那还有什么可说的?
“呵,今夜就到这,明日我会来接你,等这事一过,很快就能进东海城了。”
云暮极作揖告辞,经过妩唤身旁,随意打量她一眼,说道:“这是不打算告诉她吗?不着急?”
房门重重一关,妩唤三两下除开身上的绳索,急切地到我身边扶我坐下,看向一旁的凤惊羽,心想或许得到了他的授意,才选择从实道来:“郡主,城主与东海那几股势力有点闹僵,无暇顾及到我们,所以才派惊羽大人来接应。”
“接着说……”
妩唤见我脸色难看,咽了咽口水,接着道:“凭我们实力是绝对能进城的,也不会把那些虾兵蟹将放在眼里,但罪魁祸首的根源出在东海城内……即便我们真进城,里面的战火硝烟恐怕也会把我们逼退……”
我摇头说道:“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既然现在进城有困难,那我们就改改原先的计划,这没什么,反倒你隐瞒不说,我一天天过得浑浑噩噩,也不知道自己活得明白不?”
妩唤心想也不好意思,蹲下身,握着我的手,好声好气道:“好郡主,我下次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