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六十一章
“还有一种可能是封印。”
这些日子发生了这么多事,我怎么可能记得住哪些印象深刻?
海水时涨时退,椰树迎风摇拽,空气自然清新。
远渡归来的船向码头抛来揽绳,岸边的渔夫正使劲吆喝,仙腾看海看了许久,终于想起来找我们,他已变成寻常人的模样,在人群里平平无奇,但一双眼睛特别有神,是那种看了一眼便知道自己被他盯上的感觉。
太启见他过来,本来还有说有笑的,此刻也变了脸色:“我虽不是龙族,但自幼有通灵的天赋,在你体内,我看到其他更为复杂的力量,或许就是这些力量令白龙行动受阻,通俗来说,就是封印。”
“郡主,今夜随本座去一趟。”
仙腾脸色很难看,在我旁边走来走去,不知道在想什么。
“没有其他办法吗?”
无话。
我轻声一叹:“我先回客栈和他们说一声。”
妩唤是我的人,但是师兄就不好说,总不能让他胡思乱想,回去说给城主他们。
为了打消师兄的疑心,妩唤留下来和我一起,终于哄骗忽悠大傻子上了船。
……
夜晚的海滩很静,空空的船舶停在岸边,渔夫们都回了家,月光倾泻而下,几个人影在海岸边徘徊,与红树林的影子交割在一起。
“他来了……”
太启手指指向突然冲出浪花银光的地方,海浪击岸的声音越来越大声,面前距离不到一尺,海水升起数道高墙水柱,粼粼波光下,龙形在海中翻腾,霎时腾云乐起,气吞万里,怒目而视,张牙舞爪。
第一次见到真正的龙,而非图腾里的雕版龙像,实在叹为观止,有种置身世外的境界。
龙能腾云驾雾,呼风唤雨,翻搅起四海云水,威力无边。
天下旱涝,庄稼丰歉,人间是福是祸,全凭它的旨意。
但如今却成了为祸一方海患的妖怪……
害得东海子民无家可归的始作俑者……
让太子仓皇逃离东海,至此史书留下绝无仅有的神秘一章……
龙在云雾间盘曲穿梭,时不时的吐出烟雾,衬得周围更迷蒙,朝岸边俯下龙颈,抖了抖龙须上的银沙,随后如山丘大的锐瞳盯着我就不动了,龙牙张大,吐出一口龙涎,吼声极响:“上来!”
我一时间不知作何选择,无动于衷,太启推了我一把,我正要责怪,他却笑道:“还在犹豫什么?小心那家伙一生气,半路把你丢进海里。”
原来是仙腾,换成龙身后,反而让人心生敬畏。
第一次碰这玩意,雾气凉飕飕与龙涎热腾腾宛如冰火两重天,连站上去手脚都是发抖,最后还是太启带我爬上去,紧紧抓着触角鳞片。
“郡主,把剑扎紧了,路上小心!”
我朝妩唤挥了挥手,仙腾突然颤抖了一下,我吓得抓紧触角,生怕一不小心掉进海里。
“乳臭未干的臭小子!快给本座下来!都把本座的头踩脏了!”
太启懒懒敷衍道:“等会儿。”
三道黄符风吹落到我手上,太启咬指滴血,血液落到符咒上,看着不像错觉,符纸的颜色变得更深。
太启缓缓说道:“这是暴雷符,我曾救过北燕一个世家门派的少门主,他走之前送了我五张暴雷符,敌人远近皆受雷刑,用者有光盾保护不受影响。这三张送给郡主,便当是冒犯的赔礼。”
“大战在即,郡主亦不妨留作保命之用。”
太启垂眸沉声,转身轻敲了敲龙角,发出“当当”空响,后道:“不是我悲观,如果能找到办法救白龙,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仙腾哼了一声,热气冲散周围的云雾:“这可是你说的!”
第六百六十二章
月光在海上洒落星光,映出孤岛群的石影,在乌蒙尘雾中穿越自如,只道晚风愈发冷清。
神龙在海面上浮低而游,飘摆长躯,不知不觉已过万重山,沉沉龙吟啸聚岛群,再抬头看向漆黑一片的天空,时辰应该很晚了。
龙尾扬水翻海,甩起数千水柱,我被海水溅呛入口中,激起一阵剧咳。
四周的海浪渐渐平息,仙腾动作变慢了,在岛屿包围的正中海面停下,挺偏着龙头,问我关心道:“小郡主,晕不晕啊?这才一半的路程,你要是反悔,本座即刻将你丢进海里喂鱼。”
我抹了抹嘴角的水迹,抓着龙角撑着,苦笑道:“事到如今,我还有选择的余地?清风堂还有很多事等着我处理,明早怕是赶不回去了。”
仙腾暗里露出奸笑:“当然回不去了,反正这边备战你又帮不上忙。”
“说起战事,眼下只剩不到十日,虽说我未见过此等大场面,但我依旧没有信心……”
“是没有信心相信城主他们吧?”
我一怔,想了好久才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如果只是平常的战争,面对比自己强大数倍的敌人,说这种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话,哪怕有常胜将军带领,军中人心不稳,最后能打胜仗的几率几乎是微乎其微。但是,如今不同。”
仙腾略微思索,幽幽说道:“有何不同?你怎知龙族不会怕人?你可曾想过,龙族盘踞东海多年,为何偏偏选在这个时候挑起战事?”
我直说道:“是因为不再满足每年进贡的祭品,想吞并整个东海富庶的资源?”
“非也。”
我摸不着头脑:“那是因为什么?”
仙腾沉沉开囗:“因为人,人之初,性本善。本座觉得应该是性本恶才对,要不是你们近年来在东海为所欲为,无法无天,霸占资源,破坏生态,也不会逼得我们要用发动战事的方式,夺回这片本来就属于我们的地方。这跟官逼民反是一个道理,就看执掌秤砣倾向哪一方,不平则乱。”
“比如,休鱼期时你们还在捕鱼,朝廷不是早已颁布渔事新方针吗?我以为十个八个越界就已经够了,怎么人人都做不到自觉?你们也不反思反思,自己曾做错了什么。”
既然一问是死胡同,我干脆扯另一个话题:“如果你们赢了,东海的子民何去何从?”
仙腾轻笑:“他们从哪来就回哪里去,老龙王把东海城交给本尊管辖,自然是信本尊能做到好事收场。”
“老龙王真那么仁慈?”
“至少在本尊看来,他不会徒添杀怒。”
我又问:“那每年送去的祭品呢?”
“龙族但凡有正常脑筋的,都不会甘愿冒着堕入魔道的风险去做违背天意之事。”
“我在问你祭品的事。”
仙腾语气里听不清喜怒:“无可奉告。”
一轮圆月从这小岛,又缓缓地爬上另一个小岛,昔日苍白的月影变得更加苍白了,望着那归途的路,月亮似乎也在等待远方的游子回家,只留下几抹残辉照耀大地,慢慢地移动。
这里离东海城非常遥远,我不想回去那是不可能的,既然是自己咬牙坚持,那就只能贯彻到底了。
仙腾这时突然出声:“抓紧了,前面是地狱三角,是东海海域最深的海水,底下暗流无尽,在这里失事的船只不计其数。”
听后我腿都软了,差点抓不住从龙头上滑下去,我不仅恐高还惧海,能撑到现在已经是到了极限。
“能从其他地方绕过去吗?”
我悻悻然地在心里打了退堂鼓,显然我这个问题显得我很无知。
仙腾哈哈大笑:“从其他地方绕过去?郡主可真是天才,你和那谁简直绝配!”
第六百六十三章
“过了这危险地带,前面便是白龙葬身之地。老龙王下手狠呐,将他魂魄都打散了,如果能找到它们,将它们融入龙骨中的白龙神魄,白龙就能恢复以前的实力,突破封印。”
头点水面波纹,仙藤溅了我一身水花,随着前方而去,水下的漩涡暗涌愈发集中,我实在胆小,不忍再看,便问:“那如果找不到呢?”
仙腾气哼道:“本座不是说了吗?找不到就把你扔到海里喂鱼!”
我暗暗讪笑,以后还是离这条龙远点吧。
“哎呦!”
这龙头转的太快,脑袋都撞到他龙角上了,我晕晕沉沉,也没听清他说的话,仙腾有些不满:“凡人真是娇贵!你拔本座身上一片龙鳞,本座施法保你不掉下去。”
我摘下龙角旁的龙鳞,仙腾的龙身到处是紫气环绕,闪着白光的龙鳞片上在夜色的衬托下格外炫目,温热的气流拂面而来。
繁星万千在海里头不透光,漆黑而深不见,高浪汹涌迎面袭击,还好有龙鳞保护,不然我要挟卷进去,再难见天日。
这次我不敢再松手了,身子蜷缩成一团,死死抱住龙角,仙腾也不顾我死活,边吸水边摆尾,一时风声四起,沙盐刮面,我干呕不停,顷时水里升起一股水柱,卷曲不成形状,直冲天上云霄。
我还没问仙腾,该怎么找白龙的其他魂魄,就在这要升天了?
大片风暴打破夜晚的宁静,乌云密布在头顶上方,闪电与雷雨交响成暗黑狂曲,瀑布雨落促成高嗓回音,震荡之世间万千生灵,月光则变成可有可无的角色,悄然隐匿在偏远的云层中。
我抱头蹲着,降雨持续之久,超乎我的想象,如炮弹落在头顶,拍打在背上,浑身一阵刺痛,等风暴渐渐停息,我擦去眼角的沙尘,缓缓睁眼,数座石柱自海底升起直插云柱,更有数不清的重链斜挂在上,海上的风变安静了,汹涌的海浪也消失不见。
“这些是擒龙天柱,原是上古天神遗落统治龙族的神器。白龙在龙族算是百年一遇的天才,实力除了比之龙王、华盖,就没有攻无不胜的战绩。而老龙王选择在此处绞杀白龙也是别有深意。”
仙腾与白龙是过命交情,可惜留给他们风月相知的日子并不长,从前未能脱口而出的爱慕自然也随着白龙的离去,至此消声。
时隔多日,触景生情,便如同千万凌迟刀刃在心尖,也不足以代消兄弟死前的恨痛。
我默默听他说完,微不可查地叹了一口气,未几,仙腾已盘身上柱,带我落到这个断了半的龙柱平台,这里高耸入云,蔚蓝的天空与海色皆被轻如棉花的云层遮挡。
龙身盘绕在柱子上,龙头趴在平台上一动不动,龙须上的毛吹得满身都是,两只如山大的眼睛瞪着我,不禁起一身鸡皮疙瘩。
“在此打坐冥想能让你更快进入识海,借天眼之力搜罗四方寻到白龙的魂魄,但有一点需谨记,不要心存杂念,尤其不要老盯着下方,若是掉下去,本座也救不了你了,本座现在急需恢复体力,要去补一觉。”
我又好气又好笑,来之前说会保护好我,来之后说让我自保。
现在好了,傻傻被骗上了这条贼船,一去千里之外。
这货睡觉也不知睡到什么时候,万一我打坐打着忍不住犯困,掉进海里,生死就没人知了。
第六百六十四章
我还是忍不住好奇,向下一瞄,差点歇菜,九万里高空吗?
仙腾晃了晃头,试图甩掉头上与毛发粘上的泥沙,朝我呲牙咧嘴道:“还有一件事,你在天柱上解决不了吃喝,本座也帮不了你,只有尽快进入识海,超脱肉体凡胎,才不至于饿死。”
“这是《道德经》,多默念里面的经文或许能让你的内心平静些,快些进入识海。”
仙腾口吐一口清气,真变出一本《道德经》,我伸手接住,却还是被高空的狂风捷足先登,吹乱翻不着边的书页飞快地略过。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已。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倾,音声相和,前后相随。恒也。是以圣人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万物作而弗始,生而弗有,为而弗恃,功成而不居。夫唯弗居,是以不去。”
“……”
貌似还没有效果,我盘腿而坐,双手自然地放在膝骨上,如佛尊立像的姿势。
仙腾趴在旁边,赤色大爪被压在龙须下,两只金灿灿的眼睛也都闭上,可能已经睡下了。
“不尚贤,使民不争;不贵难得之货,使民不为盗;不见可欲,使民心不乱。是以圣人之治,虚其心,实其腹,弱其志,强其骨。常使民无知无欲。使夫智者不敢为也。为无为,则无不治。”
不行啊,我现在的姿势没经常练过,坚持不了多久。
这三年养尊处优的日子过惯了,不仅人变懒了,身子也变懒了,让我像以前挑杆提着两桶水过河,怕是做不到。
“道冲而用之或不盈。渊兮似万物之宗。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湛兮似或存。吾不知谁之子,象帝之先。”
双眼一闭,除了一片漆黑,就没有什么,还没能进入识海,或许自己太心急了。
……
夕阳余辉洒脱而去,夜幕降临万蝠而飞。
我摸着空空如也的肚子,又饿又累,《道德经》的页纸也被我翻得皱不成样,从头到尾读了十五次,唇焦口燥呼不得,舌头舔了舔裂开的嘴角,接着念。
“古之善为士者,微妙玄通,深不可识。夫唯不可识,故强为之容:豫兮若冬涉川;犹兮若畏四邻;严……俨兮其若客;涣兮其若冰之将释;敦兮其若朴;旷兮其若谷;混兮其若浊……浊澹兮其若海,什么兮若无止……”
咦,天怎么变蓝了?
我一愣,刚才不是晚上吗?难道我已经进入识海?这就是识海?还是我记错了时间,已经过了一晚了?
仙腾还趴在旁边,真见鬼了,不知不觉过了一晚。
上方是蓝天白云,下方是深渊海水,这里没有小岛,只有通天的海柱。
周围的景象也没变过,难道我记错了,可我坚信自己没记错啊,夜晚过了一会儿竟没了?世界疯了?还是我疯了?
变得是昼夜!
还有更离谱的,背部突然传来一震动感,我察觉到是赤月的动静。
我抓住被震得不断“哐当”的剑柄,不知从哪冒出的火焰烧到手心,吓得我把手赶紧抽回去。
赤月擦出一段火花,竟不受控制地离开剑鞘,飞了出去,一眨眼就不见了。
第六百六十五章
赤月彻底没了踪影,茫茫万里高空,叫我怎么去寻?
后背很是烫疼,方才赤月擦出的火焰烧成一条直线,忍痛取下肩膀处的烧焦模糊衣料,一撕撕一片,眼下也顾不上礼节,裸露的地方先用头发遮挡。
我还是相信自己的直觉,这天没理由一反常态,要说《道德经》影响我的判断,那还真说不过去,很多字我都不会,念完脑袋也没留下东西。
跟自己僵持了一会,搞搞心态,松松膝盖脚踝,我嚎叫不停,一只手扑了个空,《道德经》也因为我身子一歪,半个书面甩到边缘,在边上像个天秤微微摇摆不定。
“别吧……”
我不忍看其万里高空坠落的惨状,呼啸风声横冲直撞,吹得我一阵晕玄,合上眼睛,各种迷乱的光线忽闪忽灭。
“别睁眼!”
突然脑海中响起一个声音,那声音很沙哑,并非一定是许久未见的白龙,倒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我就闭着眼了,看是不是识海暗中作祟,还是潜意识凭空捏造。
“看到左下角的光点吗?别睁眼,跟着它走就是。”
我不安道:“往前走不是死路一条吗?”
“这双眼睛本就开了天眼,只有在闭着的状态才会打开,你听我跟着走不会有事的。”
心里多了几分确信,我又问:“你是白龙?”
“……”
“算是吧,我是它的分魂,飘荡在这附近,因你这双眼睛我感应来到这里……”
“啪”!
头很痛,似乎被一掌袭击过,我坐地惊醒,湿了一身热汗,瞪大了双眼,只见仙腾已化成人形徒手抓起一只银白小蛇,凑近一看,但那小蛇有四爪,应该是龙。
“仙腾大人,你饶了我吧,我只是听命办事。”
仙腾双眼一眯,揪着银白小龙的手又用力,吓得它脸色青白:“听谁的?”
小龙吓得语无伦次:“是龙三!他要我们阻止你去找白龙!”
仙腾冷声道:“龙三不是死了吗?”
小龙点头哈腰,却不见有为主哀伤之意:“是是是,是它临死前交待的!”
仙腾却微微一笑,毋容置疑:“不是他,倒是有一人很可疑。”
说罢,将小龙丢给我,我不知所措,仙腾目光紧盯:“饿了一天,今晚是清蒸还是烤串?”
小龙哭着在我怀里辗转不安:“呜呜呜,大人,你饶了我吧,的确是龙三派我来的!”
仙腾看向他处:“不信。”
“真的耶!它叫我上那个什么食龙岛去见它,如果不来,就叫手下教训我的弟妹,我是被逼的,这小姑娘不也没事吗?您不也顺手推舟,在此设下埋伏吗?”
仙腾少见被气得暴跳如雷:“她若死了,白龙解不开封印,本座还要去捞她的尸骨,挖她的眼,取她的耳,满世界寻找复活白龙之法。”
这话说的,我还死不安宁,还是人生一世,且行且珍惜,千万别粗心死在仙腾眼前。
仙腾又转念一想:“除了你,龙三还派谁来?”
小龙见仙腾信了它的说辞,连忙憨喜道:“有十人!我认识其中六人!”
第六百六十六章
“本座让你走了吗?”
小龙无奈飞了回来,小心翼翼趴在仙腾的手背上。
仙腾默了默,道:“你且说说那六人姓甚名谁。”
“有粲荒、苒素、漓北、瑰石、朝鸢和风呜,都是跟随龙三多年的兄弟姐妹,除了朝鸢是新加入的,修为未知,其他少则五百,多则一千二百……”
修为不过二千的,仙腾不会放在眼里,当蹍死一只蚂蚁一样轻松。
“本座在你身上留下一个小炸药,六个劝走五个就算你勉强过关了。”
小龙战战兢兢地点头,仙腾将它甩了出去,回头对我说道:“看来像郡主这样坐立不安的人,不适合用此法进入识海。其实还有下策,但是如果郡主不会游泳,那就死定了。”
“我突然觉得饿一两天也不是什么事。”
我赶忙止住仙腾的坏心思,虽然吧,我会游泳,但这里没有小岛爬岸,况且我限有的体力不足以在海上支撑多久。
仙腾眉头紧皱,金色的瞳孔悄然暗淡:“可本座不愿等了,宁愿试一下,实在不行,就带郡主回来继续打坐。”
我对这条龙无语了!
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
其实,我憋了一整晚,很想大喊一声:“老子不干了!”
“……好吧。”
“事先说好,到时遇到危险情况可别撇下我不管。”
我信它个鬼!
但架不住它烤了几个鱼头给我填饱肚子。
我惊道:“去海底捞尸骸吗?呃……遗体。”
幼时的记忆里,家乡京城郊区有一条黑水河,那河水也不完全黑,河面除了冬季结冰外都漂着一圈圈绿澡,从北方运货来的人说每次洗完手手上的黑絮粘在指甲缝很难擦掉,问我们也没人知道那些黑色的东西是什么。
京城偶有些男女殉情或婚姻不顺,难解心绪便会找地方解脱。
而黑水河是死人最多的。
当年传得最大的一桩丑闻便是吏部侍郎薛家小姐和有名富商之子双双殉情一事,因为家中父母不满婚事,薛家向来看不起商人,一直在彩礼这块挑事,这二人两边不讨好,一时想不开,便投河自尽。
两人失踪了好些日子,直到捞尸人在黑水河捞到他们的尸骸,才知道他们殉情了。
“你问我怎么知道这么清楚,因为当时叛逆,好的不学,见捞尸这活挣得多,常夜里偷偷跑去干。那时大概八、九岁吧,也不是真的下河,干这活有诸多规矩,我只敢远远看,很多时候和几个捞尸人的孩子捡河边的垃圾……”
“郡主在这行还颇有经验的,本座带你来真是值了,不过本座的意思不是去海里捞尸骸。”
仙腾像是精神得到满足,嘿嘿一笑,我都看到他长尖的龙牙了,一连窜三个问号打在额头上。
“看这些天柱上挂的铁链,这是擒龙的手段,但现在本座不这么想。”
我抓着龙角,让仙腾带我再靠近一些,这些铁链粗大,触之则有震感,似乎铁链之下隐藏被困的巨兽。
“是……是白龙!铁链之下是白龙的残躯!”
就像一段电流闪过脑里,但仍有三分不确定,这些通天柱给我的感觉太过威慑,让我胆子变小了。
“本座给你个大袋子,白龙的残躯出来后,你看见多少个分魂,就装多少!”
仙腾迅速游回原来攀绕的通天柱上,扭头看我,又提醒道:“见到就举起袋子,待会风大,小心别掉下去,本座回头再和你解释!”
我咬牙道:“好!”
第六百六十七章
仙腾强壮的前爪像钳子似的牢牢将身体贴在通天柱上,有力的尾巴翻海捣浪。
原本蔚蓝色的天空只在一瞬转了乌黑,狂风暴雨蓄势以待,豆大的雨珠打在脸上。
施云布雨是龙的特技,影响一方天时地利。
龙是水神,在水中行走是龙的专长;龙也是天神,翱翔云天是龙的技能。
仙腾仰天咆哮,撼天动地,震惊山河,长长的舌头吐出一个黄球,升起空中足足有太阳那么大,霎时光茫万丈,我伏低身体,抓紧乾坤布袋,眼睛盯着因重物撞击响彻云霄的铁链被龙丹缓缓引升。
耳朵已听不见东西,我忍痛看准时机,只要海面一浮出龙身就将乾坤袋扔过去。
然而意外却发生了,通天柱的铁链不知怎地上升的速度突然变慢,像是卡到齿轮,龙丹再注入神力也提不上来。
数道颜色各异的光圈从四面八方袭来,自仙腾头顶降落,像绳索捆套进它的身体。
对面的通天柱上出现一个蓝角龙身人形,手拿两个大铁锤,铁锤相击迎面刮风,差点让我脚滑,却只吹了仙腾的龙须。
紧接着,后面数个通天柱也来了人,都长有龙角,样貌脱俗,手执兵器各种,总共八人。
看来小龙没能劝退他们……
“给你们生路不走,偏要来寻死路。”
仙腾龙身如高峰立起,龙须张扬,怒目冷视,公然叫阵,寒气逼人,令对面的几个龙人为之一惧,不由犯难。
八对二,以多欺少,仗势欺人。
拿两个铁锤的蓝角龙人率先出手,如雷霆之势高举头顶,是想把我脑袋砸个稀巴烂,这架势,就算赤月在手也成废铁。
仙腾冲它低吼一声,蓝角龙人还未放下铁锤,就被龙涎雾水结成冰块,重重摔进海里。
“雕虫小技,也敢搬门弄斧?本座今日便叫你们后悔为龙三跑这趟浑水!”
仙腾故意伏低身子,得意洋洋地盯着还有七只正究结何时出手的猎物。
一巨大龙爪猝不及防地将众人打散,有一个还没看清是谁就直接掉海里,迎来了杀手生涯最耻辱的一刻。
一个紫角女龙人在仙腾后面手打结印,圈在仙腾龙身上的光圈骤然收紧,想以此勒死仙腾。
仙腾龙尾朝天一摆,刻意避开通天柱,只将紫角女龙人甩出去。
那女龙人明显躲避不及,被龙尾甩到一旁的通天柱石壁上,整个身子几乎贴进缝里了。
“本座没你这样窝囊的同源后辈。”
仙腾吐出一股水柱,继续给龙丹注力,剩下六人怕他得手,争先恐后举起兵器朝他打来。
哪知快靠近龙身时,仙腾玩起了消失,众人刹住及时,免于撞到一块。
不见龙,也不见人,但见海水四周升起六道微小的水龙卷,就像喷泉龙囗吐出来水流,温柔得已经不能再温柔,在六人的头上滋润龙丹,阳光下彩虹天真浪漫,碧海蓝天与美景令众人驻足,此时无声胜有声,嘲讽之意跃然脸上。
“轰”地一声,山崩地裂,海面砸出深水大窟隆,波澜壮阔,万马奔腾。
数时后,于高空的水帘才全数入海归零,但龙不见了。
……
“快!把乾坤袋扔过去!”
仙腾嗓子都喊哑了,龙丹砸入海里惊天地泣鬼神,都快把我人整傻了。
高端的人才往往采用最朴素的手段惩治恶徒。
麻袋到手,仙腾兴高采烈地叼着可怜兮兮的小郡主,如闪电窜着快速逃离:“溜了!溜了!”
笫六百六十八章
已经过了几天,漆黑的星空倒映在海面上,一团不明黑影从水里慢慢浮现,海浪声大,不停撞击拍打岛上的焦石,隐约听见轻轻吼声,不知从何方传来,如梦似幻。
海途颠簸,浪声彻响,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一天吐了好几回,尝过薄荷叶,我依靠龙角,疲惫地闭上双眼。
我睡眠一直不太好,从前担惊受怕的日子过惯了,每到深夜总会不知缘由的惊醒,无奈起身再次检查门窗,待确认安全后,才敢回寝。
仙腾看我一脸憔悴样,跟个病西施似的,自觉先前开的玩笑有些过了,温声慰藉道:“你要是累了就先睡一会儿,头有本座顶着。”
仙腾的身体没怎么动过,仍旧漫无目的地漂浮在海上,我也知他想给我个安稳觉睡。
眼皮沉重,逐渐切断与外界的所有联系,既如此,我唯有把命托付给他了。
这一夜倒睡的充实,只是……我做了好几个噩梦,以至于白天醒来,微风吹拂,寒战过后仍留下余惊后怕。
死去的那些人突然在梦里出现,在一片幽暗的森林,鬼火密集,鬼哭狼嚎,蓦地手脚被它们抓住,我看到它们脸上早已无生气,面容腐烂,瘦如骷髅头。
我一声哀嚎下,身体被残暴撕扯,吃我的肉,饮我的血……
泪水直流,我仰躺在原地,就好像身体刚经历过一场撕裂,皮开肉绽,疼痛无比,想动也动不了。
茫茫无际的大海,散落几处岛屿和碎片状石礁,数以千计的海鸥腾着翅膀搏击海浪,水里夹鱼一并带回岛上的洞壁巢穴。
微微回过神,许久未听得一首悠长素情,顿时额前眉愁驱散,心神恍然,飘飘欲入仙境。
再与山海隔望,哪有什么妙音女子?只是自己虚幻的假想罢了。
“话说回来,本座好久没见云暮极,他这段日子去哪了?”
仙腾冷不丁一问,犹如在我身上浇一盆冷水,瞬间清醒无比,想了道:“去北燕办事了。”
仙腾诧异:“去北燕办事?莫不是……找北燕那什么顾国师讨商船的违约金?”
云暮极在东海的生意情况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之前有听他说过,商船早在东海城尚未被占领前就提前得了指令及时撤走,但北线接手的顾老贼不仅隐瞒消息,还偷偷转运线路将船只带回了东海……
“那些船造价不菲,满载贵物,数千个百姓等着搭载归乡。啧啧啧,这国师做人可真没品啊,你说如果当时占领东海的人不是本座,他们将面临怎样的选择?”
我迟疑一下:“这……难说。”
仙腾轻嘲一声:“想什么呢?我们又不是那些人人唾之的海盗。”
“他们现下安顿在何处?”
“本座已将变动情况飞鸽传书过去,等这场战打完,让他过来一趟。”
仙腾又似笑非笑:“他养的鸽子真奇特,说它丑吧,它很机灵,要给它喂粮才肯飞。”
……
北燕琅城。
国师府上,一行人跪在门前整装待发,日暮西山,便是行动之时。
顾北邵缓缓从内府走出,紫袍白卦金眠花绒裹全身,北方的冬天是冷,冷若如他冰霜白洁与雪花融为一体的长发。
第六百六十九章
云暮极垂眸暗思,隐现狠戾之气,金侍长缄默不语,片顷,一道低沉的声线开口道:“这毕竟是人家的地盘,人多容易露陷,你此去皇陵附近的山坡盯着,看有无车轮碾压的痕迹。”
金侍长领命及去,未至门前,云暮极忽道:“罢了,我同你去吧。”
……
山前悬崖,马蹄哀嚎变绝地,杀手蜂拥而至,一箭射死长公主车撵的马夫,与侍卫兵刃交加,刀光擦电火时,冲出一骑马兵尉,杀敌之头颅尽速砍下。
长公主头鬓散乱,衣裙脏污,此时也顾不得体面,携着一群侍女往林子北面逃,那里还有南宫太尉候皇陵接应的亲信部队。
美人头落地,长公主花容失色,眼看身边婢女被利匕刺进喉咙却无能为力,剩余的侍卫以命相搏,试图杀出一片血路,可不及杀手厉害,三指两下又一群应声倒地。
长公主孤零一人,找了一只尸首旁满血渍的矢剑,欲作垂死挣扎,五个带怪异木头面具的人从林子里冒出,缓缓向她靠近。
“你们……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我是当朝大王的胞妹,大燕的长公主!”
五个怪人不为所动,也没有停止步伐,长公主这才看清他们的真面目,传闻“天”字号杀手组织,是江湖上臭名昭著的教派,若非赏金足够高,否则一般请不动。
南宫太尉曾说过,让她少接触江湖事,毕竟连大王都放任不管,任由杂草丛生。
长公主灵机一动,哭着软了口气:“他给了你们多少赏金?我出双倍!”
怪人隐隐发笑,其中一个指着她无礼说道:“我们不缺钱,就是身边缺个妞,特会服侍人的妞哈哈哈……”
长公主气得面色通红,骂人的词都卡在喉咙间:“你……你们敢!皇兄不会放过你们的!本公主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身后的去路很快也被挡了,“天”字号杀手一起冲上去扒她的衣服,迫不及待地在她的肩颈上留下啃食的印记。
长公主尖锐的惨叫声在山林里尤为凄烈,树上鸟儿四散窜逃,曾经那不可一世的天之娇女,今日一朵娇花要凋落在此。
落叶缤纷,墨刃出鞘,快刀斩乱马,令杀手分神措手不及,提血月刀抵挡拴天链神降临的重击。
云暮极从树上一跃而下,墨衣随风舞动,拴天链在他的挥持下,将杀手手上的刀震断,后者暗道不好,将身上的外袍取下,挡在身前,暂且替他们挡住了拴天链的暴气。
“愣着做什么?找死不成?”
云暮极大袖一挥,连发几道致命的暗器,杀手行动变缓,趁机掩护长公主逃离当下。
“多谢……”
长公主仓皇地朝他看了一眼,遂去找亲信部队。
杀手虽勇但势弱,暗道这兵器危险,不由后退几步,眼见目标已走远,任务接近失败,无奈纷纷扔出烟团,烟团散去后,五人皆已遁走。
事态的发展却有些超乎云暮极的意料,“天”字号组织的人怎么会出现在此处?为何消息里没有提到他们?刺杀长公主的人莫非另有其人?他们的出现只为掩人耳目?可又是谁愿意出巨资悬赏一国公主的人头?
收起拴天链,想起还有一件极为重要的调查之事,云暮极挥剑离去。
第六百七十章
苏雨仙拔剑势勇,光影戾啸于树林间,顷刻已落下数不尽的残叶。
云暮极奈何功力不及,且战且退,更不慎被竹林划伤了手臂,在凌空中被苏雨仙一掌倒地,忽闻身后石洞传来的异响,不由让他分心,肩上又挨了一击。
苏雨仙缓缓如影降落地上,半俯身冷漠瞧他:“阁下还是回去吧,我们朝堂之事,您毋需插手。国师答应您的,决不会食言。”
云暮极微微蹙眉,转身看向身后已排兵列阵的石洞前,似有所料,又转了口风:“在下只是担心长公主的安危,不放心才跟过来看看。”
见苏雨仙扬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刺笑,云暮极又自嘲道:“你别误会,在下不是有非分之想,是怕有人说话不算数,提前上演了一出监守自盗的戏码罢了。”
苏雨仙收起剑,上前拱手:“阁下真是风趣,既然已经被您看到了,此事事关皇室丑闻,雨仙还请您莫要传扬出去。”
云暮极脸色阴沉,拖拽着拴天链慢慢收回掌心:“苏姑娘方才对在下赶尽杀绝,此刻服软,这让在下一时半会儿气哪敢出?”
苏雨仙轻笑,郑重拱手:“之前幸得国师留有一手,早前已将挖出的矿石移去安全阵地,阁下亲自前来确认,如此,可还有不满意的地方?”
云暮极若有所思地看向身后的石洞,石匠在灰尘弥漫小小的洞囗里打铁烧火,这看似并未有什么问题。
“苏姑娘,都是同一条船上的人,你不妨实话实说,在下只要那千年玄铁的一部分。”
苏雨仙面不改色:“阁下寻石心切,国师又何尝不意会?”
“那就等安抚好长公主,再寻对策吧。”
思虑良久,云暮极冷冷开囗,独自迎着萧瑟的落叶,背影逐渐消失在无尽光影烟尘中。
……
回去之后,云暮极连夜召回金侍长。
金侍长一身黑衣蒙沙尚未脱就即刻奔去书房前。
云暮极忙不停蹄地批着公文,头也未抬,闻其声赶来,伸手接过金侍长手里的一份图纸,纸上画的是一个器械复杂的东西。
“属下扮成石匠混入运石队伍,皇陵后的两处山头,已经开凿出不少于千的石洞,如今很多已经废弃了,估计炼铁炼了有一段时日。前阵子工头拖欠公款,闹得沸沸扬扬,民匠纷纷去官衙讨要个说法,都被军队的长官撵了回来。且被强制炼铁的人有男有女,因京城人口流失过大,现在还不停的在周围村庄搜罗壮丁。”
云暮极盯着图案上的兵器出了神:“这是他们要打造的神兵利器?看起来坚不可摧啊,要是用上千年玄铁,可不得了。”
金侍长见案上公文堆积,欲言又止,云暮极轻叹了一声,笑的很是勉强:“中央牧场又出事了,乱军在边疆挑衅游牧羌族,射箭射死了几个人。边疆都府更是形同虚设,都快半年了,还没能说服朝中那帮迂腐酸儒出兵驻防,苏定方那场仗真是白打了!”
“摄政王知道大人如今在北燕,或许可以从中斟酌一番。”
云暮极侧目而视,命金侍长去拿案上一个精致高贵的礼盒,淡言带着疏远之意:“明日送去长公主府,好生安抚,可别让人疯了。”
第六百七十一章
自朱雀灭门衰败,北斗仿佛代替其成为蓬莱仙岛一家独大的门派,今日晋升入门的外宗弟子比以往还要多,许久冷清的门庭终于迎来一番热闹。
周长信推着代掌门自高楼眺望,见此胜景笑谈风生:“从前朱雀弟子登门挑衅,欺负我辈资历不及他。如今只要一过其门,朱雀弟子便不堪其忧地如同缩头乌龟躲得再难出头!”
代掌门眸光淡淡略过一缕清风,心平静和地说道:“不枉我耗费半生经营。”
周长信却听出了话外之意,笑问:“还是代掌门有远见,与凤来将军结盟,将来不愁没有发展之路。”
代掌门目光骤冷,斜眼看去:“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是说我傍上了将军,靠关系提升门户地位?”
周长信面露窘迫,嘴巴打结似的:“长信不是这个意思,代掌门且想想,如果这场战失败了,将军会保我门后顾无忧。”
代掌门低头沉思:“可惜我们不是正儿八经的仙门,没有仙人流传下来的正统功法,因而只能摘抄收集其他门派杂乱无章的功法,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勉强挤身蓬莱仙岛,还受其他仙门打压。”
周长信听得心里上蹿下跳,周身泛起一股冷汗:“额……代掌门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放眼当下,才能走的更长久。”
代掌门摘去头纱,抬头望向蔚蓝的天空,突然红唇一笑:“它来了。”
周长信纳闷不解,也看像天空那不知从哪冒出的一团火光,正急速朝着俯冲来,吓得他手忙脚乱,情急之下,拉着轮椅带着代掌门往回跑。
“你别跑了,它是来找我的。”
代掌门轻飘飘的一句让本就不信邪的周长信更加不信,眼看就要下层楼,不拦他去路不死心。
“代……代掌门,这……这好像是一把剑!”
“你不说我也知道,去把它拾起来吧。”
周长信弯下腰,汗流浃背,小心翼翼去探那把冒着红光仍烧着火烧的剑。
代掌门瞅他那怂样,不由笑道:“此剑本来就属于我,认我为主,便不会伤我。”
等当周长信确认可拾起这把剑后,代掌门迫不及待地要接下:“此剑亦跟随父王多年,如今到我手里,从今往后,我必不负父王期望。”
……
海上。
黄昏落日,夜色侵袭,我微微睁开双眼,身体累得提不起力气,就这样躺在龙角上,漫无目的地游神。
“你不怕再被人追杀吗?怕的话就快一点回去……”
仙腾听我含糊说不清话,又道我是分不清梦境与现实:“醒醒!有没有听到一阵琴音?本座怀疑这里有古怪,何人奏乐竟让本座不自觉停下聆听。”
简直无稽之谈,听觉才刚恢复没多久,耳朵还很痛,我懒懒回了一句:“那就不听!你家白龙还等着你救他呢!”
“郡主,本座有些虚弱,不想动了。”
我吓了一跳,立马坐起,仙腾不像是开玩笑说的,便问:“怎么了?”
仙腾扭头看我一眼,只是这一眼,便让它惊恐,原来不知何时,我们身后还跟着一个女人。
一个六指弹琴的青衣女人。
“你是谁,为何跟着我们?”
青衣女人冷冷看着我和仙腾:“能过我这关再说。”
此言一出,我想到赤月不在手上,身上还有三张太启送的雷符,便毫不客气地从袖里摸索出,青衣女子淡淡看了,表情微变:“我倒要看看是你出手快,还是我出手快?”
玉手轻佻,芊芊玉指在琴弦上风快的弹奏着,琴声尖利,高昂,犹如无数烈马跑来,践踏五脏分离的身躯……
脚下让我踩了个空,身体失控般坠入海面,瞬间无数涌流朝我伸来魔爪……
第六百七十二章
矿洞内灯火通宵,工匠铁匠忙里忙外,烟尘滚滚,由远及近传来咳嗽声响,洞口深处乌漆嘛黑,石料由推车倒进里头,一天大概运五十多辆,这只是其中一处,算下来这矿产可谓得天独厚。
新做好的成品都是在夜里秘密通过水路转送京城的运河,交给通天府检验入关。
若无关府盖章审核或无朝贵引荐信,无论贵重与否,一律交由官府扣押审查,除能缴纳相应金额担保外,否则不予以通关。
若查出赃款受贿、兵械重器、炸药毒物等,即可收监入牢,罪同九族。
听闻通天府最近增派禁军严格把关,大小商船依次排队通关,一天下来,要等好几个时辰,疑似被扣押的船只审查进程也被搁置,五湖商社带人闹事,也不了了之。
夜里河岸两旁禁军高举火把,其他河道出口因河口淤泥封了,仍有不少禁军在两岸徘徊,以防偷渡之徒。
但这批铁器有特殊渠道运送入京,上头已向朝廷申请,疏通周围河道的泥沙,恢复京周大运河的交通,比之提早约莫一个时辰入京。
但朝廷迟迟没有指示,众人只能干等,一筹莫展之际,顾北邵南渡归来,采用东方鹤的建议,一边招降身无分文的山贼加入运石的民工团,以朝廷贴钱和民众还债两种方式并行,提供严冬所需的住所炭火粮食,但资源所限,因此多劳多得,反之偷懒扣钱,当日结算。抓到作奸犯科的小人可额外奖励,鼓励揭发举报,以此鞭策,提高民众积极性。
另一边让大王起草诏令,日夜派遣军队巡逻,拦截各大城塞通关口,且近期禁行宴会、出游,除取得圣旨授意,可暂行保管禁物,否则让都督监察官查到某个官员或皇亲贵戚家中私藏,则交由刑司处置,重者以谋反罪处理。
顾北邵在外头巡视了一圈回到府上,还有几个时辰便是黎明了,此刻端坐在太师椅上,经过一番苦思,唤下人上前:“明日我去看看长公主,一切从简,让京兆尹给我弄个身份混进去。”
“大人,苏姑娘到了。”
顾北邵罢手命下人退下,苏雨仙已缓缓步入殿前,身姿妙曼,行礼轻盈:“大人,那云阁下未免心急了些,贸然当众出手,可丝毫不顾及您的面子。”
顾北邵语声淡淡:“我确实向他隐瞒了些事,不过这种事又怎能向他开口?得想些法子让他不要捣乱才好。”
“查到刺杀长公主那帮人了吗?”
苏雨仙面露愧色:“属下失职,未能追踪到那些人的踪迹。云阁下似与他们交过手,不知他是否知道那些人的身份。”
顾北邵轻声低喃:“能废南宫太尉一只手,实力又在云暮极之下……呵,若没武器在身,云暮极未必能应付得了这样训练有素的杀手组织。”
苏雨仙却对此有不同看法:“大人,雨仙试探过此人的实力,有所发现。”
顾北邵饶有兴趣:“哦?你有何发现?”
苏雨仙目光沉沉:“云阁下手里的老茧看着有十年余习武的经验,因而雨仙以为,抛开他所用的武器不谈,此人应该是故意隐藏了实力,而且似乎也不愿使出全力。”
顾北邵思索片刻,露出一丝耐人寻味的笑容:“你可知他为何不敢使出全力?”
“雨仙有些大胆的猜测,愿洗耳恭听。”
“西秦摄政王善炼蛊毒,控制他那帮同样嗜血残忍的手下为他做事。”
苏雨仙脸色微变:“大人是说,云阁下之所以不敢使出真正实力,是因为怕遭体内蛊毒反噬。”
第六百七十三章
长公主回府,闷声不吭地将自己幽静在紫云阁,烛火摇曳,形影单薄,她一双幽暗的眼眸终是屏气落泪,只分咐婢女送上热水,无需服侍。
婢女战战兢兢送上热水,不敢直视长公主,弯着腰俯身快步退下,出门前一道冷令传来:“今日之事,胆敢有传谣者,杀无赦!”
婢女们知晓这位公主的脾性,不敢妄言,也不敢低声细语,只因公主的贴身侍卫在暗,随时封喉。
进入偏阁,迎面走来一华光女子,头戴流金配饰,笑容如春风拂面。
“见过庆平帝姬。”
女子瞅婢女低眉顺眼的样子,莫名有些好感,语声平和道:“你这急匆匆从皇姑的内殿走出来,可是皇姑遇到什么难事儿?”
婢女跟随长公主多年,到底是会应场的,不卑不吭道:“长帝姬是乏了,现已就寝了。”
庆平帝姬略有失意,目光在婢女身上打量一番,轻声道:“我知皇姑最近正为皇陵之事烦扰,可再多公务还要注意休息。前两日渭南侯爷送了几名男宠,瞧着伶俐可人,可惜我身子历来不好,不宜纵欲,府上那几位吵得不可开交,我就不给自身添麻烦了,改日给皇姑送来。”
第二日,京兆尹领着内侍登门拜访,见庆平帝姬在长公主府里住了一日,暗地吃惊,不过也并未多想,略寒暄几句,庆平帝姬也识趣离开。
京兆尹始终面色从容,在偏殿恭敬等候,直至日上三竿,长公主才由男宠掺扶者入殿,平常爱花心思打扮的她,今日也只梳淡妆,眸里无光,扫视在场众人。
长公主看向京兆尹,声音如同被牵线的木偶,失去原有的生气:“你来此有何贵干?”
京兆尹按照顾北邵给的话一字不差地说道:“臣有些话不得不对长公主说。您这番劳师动众以巡幸修䇯皇陵为借囗涉身犯险,实属大意。当今大王龙体欠安,朝中局势本就不稳定,若您有何不测,太子年弱,掌朝之辈患后戚宵小,扰乱朝纲!”
长公主撇了他一眼,深知平日便与太子的母妃不和,抿紧了唇:“皇陵出了此等大事,大王总以病为由推脱,国师亲自监国操办,稳定朝中人心,本公主甚是感激,不知国师今日派你来还有何吩咐?”
“公主可记得,国师自事发之后曾言要在修复皇陵后,办一场法事。”
长公主怔了怔心神,若有所思:“国师莫非是学东越太子?挟举国守孝的名义令手握二十万大军的邺王刹时没了清君策的理由,还瓦解了一场未雨绸缪的暴乱……可眼下清明未到,皇陵尚未修好,本公主担心,朝中礼官会对此微词。”
京兆尹低了低头:“这……”
“还有一事,长公主得多加留意身边人,近期宫里虽无事传出,但内府的人精的很,没准会把消息泄露,您遇袭一事,会不会早有人放出消息?或者一直有人放出消息。卑职虽不知长公主在此期间遇到什么,但没有比您更清楚,派来杀你的人目的明确,这次您走运放您走,下次绝不会手软,再放过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大好机会。”
长公主心慌意乱,挑眉看向京兆尹身旁的内侍,有几分胆色,口出狂妄,但字字戳人肺腑。
第六百七十四章
长公主沉默良久,面色苍白如纸,与男宠小声交谈几句,便让男宠和毫不相干的下人悉数退下。
“本公主并非一国之主,哪能一下子应付这么多事儿?倒是国师提醒了本公主,当心祸起萧墙,防患于未然呀!”
假扮成内侍的顾北邵暗地察言观色了一番,沉声道:“卑职不敢扰乱圣听,如何做,遵从长公主命令。”
“本公主一时也无头绪,要么不日下朝将一众心腹议官召来凌霄殿,询问各位意见,若此主意行得通,本公主唯有见步走步,见招拆招了。”
长公主眼底青妆大半,语气虚沉,说话有些敷衍,顾北邵凝眸思索,道出心声:“长公主,您说那日是云阁下救了你?他有对你说了什么话吗?”
长公主一愣:“……并无过多交谈。”
顾北邵佯装叹息:“虽然现在还未找到刺杀您的幕后主使,但离我心中所想的那个人已更近一步。其实早在之前,我已布局好了一切,打造国之重器,我势在必行。”
“北燕,是时候有所改变了。”
……
云暮极今日却是异常烦闷,端着手里几封书信,愣是看了半天。
“这个夜霁白,和我说什么清风堂的琐事,愣是不曾关心过我!”
信烧了,连灰烬都不屑一看,拳头握紧,锋利的指甲扎进掌缝,难掩一腔怒火,而火也顺势烧到了刚进门的金侍长。
“大人,顾北邵来信,约你到之前那个地方私谈。”
“呵,让我等了这么久啊?”
金侍长被这莫名升起气焰吓到,不由后退几步,又看到案上还留着某人的亲笔书信,这才了然,眼神也由惊惧转为嫌弃。
大人真是一片痴心错付且蠢到无可救药……
“我怕是赶不回去了,离东海开战还剩不到半月……”
“我这几天总是寝食难安,也不知她在那边过得怎么样了……”
金侍长重重叹息,似有恨铁不成钢之意,从未见大人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这样说话,抬眼间,蓦地被云暮极森寒的目光盯上,琥珀宝石般的双眼流光溢彩,似笑非笑:“你说我是不是太纵容她了?早该把她绑了囚禁在身旁,她只有怕我……”
“大人,您这次一定要去,属下看那边已和长公主达成合作,能否和他们进皇陵,就看您的意思了。”
云暮极却淡定自如,明明迫在眉睫的事,顷刻之间在他眼里变得烟消云散:“早知就该把她带来,省的我日夜不能寐,做事不得专心。”
“夜霁白”这三个字当真是阴魂不散,这辈子不想面对也要面对,十几封飞鸽传书,收到寥寥无几,她写的信还没有那条龙一半多!
字丑也就罢了,偏生大人有着天下女子都爱慕的脸蛋和才华,但就只对她一见钟情,她捡够了狗屎运却还来一套欲擒故纵,一人血书求大人像以前那般清醒独身!
“你在想什么?”
金侍长失神片刻,忘了云暮极方才吩咐的事:“属下在想,顾北邵和那长公主会不会不止表面合作那么简单?大人切不可被他们利用!”
云暮极嘴角扬起一抹狡猾的笑容:“他们不敢,一个看重权势,一个看重清白。顾北邵是麻烦对付些,但长公主身娇体弱,将来吃点苦头也在所难免。”
“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再待下去就越‘危险’,必须想个办法尽快进入皇陵取得千年玄铁……”
第六百七十五章
“还要办一场法事?那要等到什么时候?还是说你想托延时间,好将我逐出北燕?”
顾北邵收起吊儿郎当的纨绔子弟作风,坐在云暮极对面,举杯一饮而尽:“自打击垮十常侍后,我便一心专研变法图强,凡事不能太出格,要适当收敛,权势滔天只会带来相反的成果。”
酒杯往那一搁,话又从另一处说起:“你若心急那块宝物,其实也不必等到那个时候,我会再上书一封,以筹备皇陵法事为由,召宝华峰的和尚入陵诵经祈福。到时,我们借机入陵,但事先说好,别毁人家老祖宗的地盘!”
云暮极冷笑:“你不是一向做惯这种偷鸡摸狗的事吗?偷偷潜入皇陵怎么就不行了?”
“那你怎么不偷潜进去?还让我多费一番囗舌!”
“当然是不认路才来找你啊。”
两个大聪明互相干瞪眼,也没法说服谁,顾北邵虽明面看去性子定,但心里装的东西乱七八糟,无奈叹道:“皇陵外围有一圈阵法,我只有六成把握可破,所用破阵之法也很是霸道,一旦失败,在场的人皆会困死在里头。但如果宝华峰的弟子合力施法,则可破阵,亦不会坏皇陵风水。”
云暮极若有所思,蓦地令他想起了一人,眸光遂变得幽暗,从袖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钱袋,摆在桌上,不等顾北邵吃惊得还未组织好语言,冷声道:“我等不了了,再不拿到千年玄铁,我便杀了你侄子。”
这钱袋是顾北邵的父母唯一留给他的东西,彼时年幼时的他亲眼见着父母被一群地痞流氓活活打死。
像是预知死期将至,他们带顾北邵躲进茅厕,将所剩无几的银两全塞进这个钱袋,最后含泪地帮他稳稳系在腰袋上,至少接下来一月每天都能买到包子吃……
顾北邵强装镇定,但眼角的通红已然出卖他的情绪:“这是假的吧,你这么可能抓到我侄子?”
云暮极轻笑道:“这世上没有不是钱能做到的事。那日碰巧见你那高调的弟媳出来典当,我随囗一问,竟知她先前输光了赌钱,又急着购置壕田,你也知这京城地段的地少得可怜,房价又贵,跟雇主几番周折仍谈不拢价,一气之下便变卖家当。我心想既然和国师是一家人,索性助人为乐,她高兴还来不及,放心地把你侄子交给我看管几日,我不仅让他好吃好住,不曾亏待过他,只要你别再托延我的时间……”
云暮极又想起什么,不忘补刀:“不过你侄子好像并非是你弟媳亲生的,身上的伤痕没少受过皮鞭之苦,我还特地问过他详细,如此看来你这叔叔也不是很清楚啊……”
顾北邵闷声不语,实际上已下意识攥紧了拳头。
“别再说了,我同你……”
这时一个下人匆匆上前,在顾北邵耳旁小声说了几句,云暮极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笑容不减,等着看一出好戏。
“云暮极,长公主也来了,你今夜最好别给我弄出什么妖蛾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