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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沉香灰烬     良陈美锦txt下载     良陈美锦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六十二章:顶罪

    好说好歹,于明瑛才愿意到东次间里歇一会儿,喝茶润嗓子。

    临走前看了顾澜和顾怜一眼,大有不肯罢休之意。

    冯氏屏息片刻,低声道:“顾怜,你过来。”

    顾怜抬头看冯氏脸色不佳,小步走到冯氏面前,刚开口准备说话,冯氏一个耳刮子就抽了过来。

    顾怜被打得一个不稳,捂着脸哇的一声哭出来。二夫人顿时心疼了,忙上前扶住顾怜。

    冯氏更是气了:“瞧瞧你教出来的女儿,什么不好学,偷拿人家的东西。我们顾家从来没有这样的小姐,那就是丫头也不敢小偷小摸的。你这个女儿教得……实在过分!”

    她虽气得指着顾怜骂,声音却压着,怕于明瑛在外头听到了。

    顾锦华看自己妹妹那张娇嫩的小脸浮起了指印,又哭得气都喘不过来,忙说:“祖母,也不一定就是怜姐儿拿的,她明天还要参加及笄礼,您这把人打坏了可怎么好……”

    冯氏是觉得她从来没这么丢脸过,还是在一个小辈面前,气得什么都不顾了。

    她继续对顾怜道:“你说说看,你长这么大,我打过你没有!还说不是你做的,那房间就你、顾澜和朝姐儿,顾澜和朝姐儿会去拿人家东西吗?要不就是你,要不就是你撺掇了丫头,你赶紧把东西给我教出来!”顿了顿,犹不解气道,“要不是看着明天是你及笄礼,我非罚你跪一晚上祠堂不可!”

    顾怜捂着脸颊,抽抽搭搭地道:“是我拿的,她……她不就是一串手串,有什么好显摆的!我是觉得她太过分了,没有想贪她东西的意思……祖母。您知道,怜姐儿是贪别人东西的人吗?”

    冯氏恨不得跳起来再打顾怜一巴掌,“人家显摆人家。要你逞能!于明瑛要是闹个不休,你的名声就全完了。正好你及笄礼。有头有脸的夫人都来了,不用出门你的事就传遍了。你这么大个人了……做事怎么一点考虑都没有!”

    顾怜被吓得直哭,话也回不上来了。

    冯氏喘了口气,又问她:“东西在哪儿?”

    顾怜只顾着哭也不说话,冯氏看得额头青筋直跳,她旁边的兰芝才战战兢兢地道:“回太夫人……在……在二夫人院子旁的澄心湖里……”

    二夫人低声问:“二小姐把手串扔湖里了?”

    兰芝点了点头,不然刚出事的时候顾怜就会叫她去找来了。

    冯氏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顾锦华小声道:“那……这该怎么办,总不能真的把怜姐儿交出去吧。要是这事说出去。怜姐儿的名声可就全完了,明天又是她的及笄礼,姚夫人也在这儿……”

    顾怜最紧张的莫过于她的亲事,听到这句话吓得脸色都白了。

    名声变差……她才不要名声变差,不然就跟顾锦朝一样,没有人提亲,背地里被人嘲笑……

    想到顾锦朝,她却眼睛一亮,对啊,她的名声差了对顾家影响很大。但是顾锦朝无所谓啊。反正她的名声都这么差了,还能再差到哪儿去……

    她突然指着顾锦朝道:“说是她偷的!反正她的名声也不好,再加上一条又不能怎么样!”

    顾怜语出惊人。大家都惊讶地看着顾锦朝。

    顾锦朝一直在旁不说话,听到这里才抬起头。

    五夫人是一直不说话的,二夫人、顾锦华没有出言反驳,冯氏却把她打量了一番,眼中的深意谁都看不明白。就算看不明白,顾锦朝心里也清楚她在想什么。

    她觉得顾怜的提议可行。

    冯氏才缓缓开口道:“你不知道要叫堂姐吗,一点规矩都没有!这让人顶罪是能随便说的?”她欲言又止,叹了口气对锦朝说,“朝姐儿。祖母知道你一向懂事。这名声上的事……咱也不会说什么。你和明瑛的关系处得比怜姐儿好。要不……你私下和明瑛说说。怜姐儿毕竟是要嫁人了……”

    因为她懂事,所以要把她当软柿子捏?

    因为她名声不好。所以活该来顶顾怜的错?

    没有这样欺负人的道理。

    顾锦朝简直要被冯氏气笑了,对冯氏来说。没有那个孙女更贴心的说法,谁能给顾家带来最大的利益,她就要力保谁。但如今顾家内忧外患着,她们还在窝里玩儿这些小九九,她看着都觉得心冷。

    她轻声道:“您让我陪怜姐儿去和明瑛妹妹说话,我可是一直和明瑛妹妹做花钿的。您说是我偷了手串,明瑛妹妹可也是不傻的,这一直陪着她的人,哪儿有空闲去偷手串呢。就最开始的时候,明瑛妹妹和温嬷嬷出去了,我恰好也被您派来的小丫头春江叫出来问话,等我回去后没多久,明瑛妹妹就来了,那时候屋子里只有怜姐儿和澜姐儿在,外头的小丫头都都是看得清清楚楚的……”

    冯氏这才想起,她确实是叫了丫头去问话。刚好把顾锦朝给错开了。

    顾锦朝说完,却还没有停住。而是抬头看着冯氏,继续道:“便是如此,您让我认错,我也去认错就是了……管明瑛妹妹信不信呢,我说了就是的。反正我的名声也不好,再添一笔又怎么样……”她眼眶渐红,跪下来继续道,“我这还有什么脸面活呢,认了错就回去自行了断了。只要您说一声,我立刻就去。”

    冯氏愣住了,顾锦朝一向懂事听话,可从来没有这样和她说话过。

    她连忙道:“这有什么了断不了断的,祖母这不过是说说,怎么会真的让你去呢!”她亲自下了罗汉床来扶锦朝起来,顾锦朝却不肯起来,继续道,“反正如今我心里也难受……您就说一声,为了怜堂妹,我做这点事还是值得的。顾家荣耀就够了,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下二夫人、顾锦华也来扶她,“朝姐儿可别这么说,这事不能让你去认,你认了明瑛也不会信啊!快起来!”二夫人又怒瞪顾怜,“你还不快过来赔罪,说的那是什么昏话!”

    顾怜也被顾锦朝的话吓到,但她可不觉得一向温和冷静的顾锦朝真的想去死,她小声地道歉了。顾锦朝才被扶起来,冯氏亲自拉着她坐在罗汉床边,给她擦了眼泪,又安慰她:“朝姐儿,祖母那话就是说着玩笑的,怎么可能真的让你去呢!这就是顾怜说的糊涂话,你可别在意!以后别说什么死不死的,祖母可是真心的疼爱你,你说这话祖母可是伤心透了。”

    她想不到顾锦朝会这么强硬。

    也是,逼一个女子承认她根本没做过的事,就是为了保全堂妹的名声,是个泥人她都忍不下去。何况顾锦朝不是任她揉搓的。她刚才说的那些话,哪里是她老婆子逼她认错。分明是说她在逼她去死!

    冯氏就这么和顾锦朝说话,也没见她再多说什么,反倒把自己的手抽了回去。

    ……冯氏咳嗽了一声,不敢再提让顾锦朝去认错的事。她叫顾怜过来:“你说说看,你是什么时候拿于明瑛手串的。”

    顾怜嗫嚅一下,才小声道:“就是锦朝堂姐出去的时候,我和澜姐儿在厢房里。”

    冯氏看向了一旁坐着的顾澜。

    顾澜根本不敢说话,看到冯氏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吓得咬紧了嘴唇。

    冯氏阴沉着脸问她:“澜姐儿,你看到怜姐儿拿东西,没有阻止她?”

    她怎么敢阻止呢?何况她也不想阻止,她心里反倒还隐隐期待着,等东窗事发了,顾怜肯定会被众人斥责,她这几天这么风光,也该尝尝众矢之的的感觉。但是她没想到于明瑛要把事情闹得这么大,她也没想到冯氏为了保全顾怜的名声,连顾锦朝都敢拉下水。

    顾锦朝都可以拉下水,那她呢……

    顾澜忙跪在地上,哭道:“祖母,是我的错,我没有阻止怜姐儿。求您罚我一顿吧!”

    冯氏不为所动,冷冷地看了顾澜一眼,语气却很柔和:“不过是孩子家的事,没有什么罚不罚的。澜姐儿懂事明事理,祖母是知道的,这事怎么能怪你呢。你一向和怜姐儿关系近,这事你要是不帮她,她可就无路可走了……”

    顾澜觉得一阵阵眩晕,冯氏这个意思,是想推她出去认错啊!

    她要保全顾怜,又不敢动顾锦朝,只有把主意打到她头上来。

    旁一直没说话的顾怜终于哭着开口了:“澜姐儿,你可要帮我啊!我……我把我那对金满冠给你,好不好?”

    顾澜仿佛没听到顾怜的话,她也想学顾锦朝,眼泪也跟断线的珠子般往下流,“祖母……我认错倒是无妨,但是这事要是传出去,我以后恐怕就更不好说亲事了啊。祖母,我一向侍奉你恭谨,您不能这么对我啊。”不能这么对她,错明明就是顾怜犯下的,为什么要说到她身上来。

    冯氏却道:“祖母待你如何,澜姐儿你还不清楚,要编排我老婆子待你不好不成?你放心,这事我好好和于明瑛说,保管传不出去,你只需认了错,祖母自然会补偿你的……”

    有这么简单的事吗?要是于明瑛真那么好说话,冯氏就不会想让她们出来认错了。。

第一百六十三章:拦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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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澜就是再不愿意,也不能违背冯氏的意愿。

    她最后默默地从地上爬起来,打开了门扇走出去。

    冯氏叹了口气,吩咐身旁的茯苓:“……一会儿,给澜姐儿那里送几匹罗缎尺头,月例涨到十五两,再找了我那副金福寿鬓花、一串红珊瑚手钏给她。”

    茯苓应诺,冯氏挥了挥手,让大家跟着她去东次间。

    顾澜已经认下了错,于明瑛却看着她冷笑:“你当我是傻的,你是什么身份,想出来认错就认错?”

    顾澜静静地道:“明瑛妹妹说得对,澜姐儿身份低。但是澜姐儿还是明白事理的,这做过就是做过,我觊觎你的碧玺手串,所以自己偷偷拿了。要不是一不小心掉进湖里了,我也不会站出来认错……现在任打任罚,我悉听明瑛妹妹尊便。”

    既然她注定要顶罪,那就好好认下来吧。说不定冯氏对她还有几分同情的念头。

    冯氏刚带着一众人走到东次间外,笑着走进来拉住于明瑛的手道:“明瑛啊,这是我们不对,澜姐儿那也是太喜欢你的东西了,我已经好好责罚她了。明瑛你出身名门,自幼熟读诗书,这点事也不好再计较下去。你要是喜欢,明儿去我的库房随便选了样你喜欢的东西。你身份和澜姐儿不一样,和她置气也不值当是不是,我知道你向来是个宽宏大量的人……”

    于明瑛看了一眼站在二夫人身后,畏缩不敢上前的顾怜,嘴角也扯出个笑容。顾家还说什么书香门第,这嫡女教养成这样,别说嫁了阁老的儿子救不了她,就嫁了正正经经的侯爷世子,也照样没戏!

    冯氏一顶出身名门的帽子扣下来,她还真不好多计较了。

    温嬷嬷这时候上前一步,屈身行礼道:“老夫人别计较,我家三小姐性子是急了些,却没有恶意的。这事咱们也有错,随意把东西搁在屋子里,白白遭人惦记……毕竟咱们是姻亲,也不好为了这点小事坏了和气。”

    冯氏的神色终于松了些。这位温嬷嬷就是于三小姐的乳娘,在于家也是很有地位的下人。

    “温嬷嬷这话说得体贴,”冯氏笑了笑,“且看你说要如何惩罚澜姐儿,我决计不拦着。”

    于明瑛看了顾澜一眼。

    顾澜垂着头,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

    “我反正还要在顾家住一段时间,就让澜姐姐来帮我起居吧。”于明瑛淡淡道,“也就是帮忙梳个头,沏个茶什么的。也不耽误事。”

    顾澜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她这是要让自己去给她当下人啊!要是给别人看到了,她还有脸吗。

    冯氏神色一松,不过就是端茶送水,对于这位于三小姐来说,算是从轻处罚了。她随即对顾澜说:“你还不快起来,你明瑛妹妹这话使得!”

    顾澜站起身行礼,却好像被人迎面扇了巴掌一样,脑袋嗡嗡作响。

    她没有依仗,不是嫡女,就被这些人欺负成这样!顾怜和她交好,却愿意立刻把她退出去顶罪,实在是好姐妹啊!顾澜咬了咬嘴唇。

    今日的屈辱她要是不还给顾怜,她就不是顾澜了!

    于明瑛没有再表示异议,说自己累了,就和温嬷嬷一起回了西跨院厢房,临走还好好关照了顾澜,让她明日早些过去。

    冯氏让别人都回去了,留下顾澜和顾锦朝说话。

    顾锦朝先和冯氏交谈。今天这事千错万错,那都是顾怜的,她和顾澜那是无端被牵连,冯氏想到刚才顾锦朝说话那个决绝的样子,心里还是不安。劝说了她好一会儿。

    顾锦朝才松了口:“祖母不用多说,朝姐儿明白您的苦衷。”

    冯氏叹了口气,“怜姐儿不成器,难为你和澜姐儿了。祖母是对不起你……你要是有什么想要的想做的,就和祖母说了,要什么祖母都给你找过来。”

    顾锦朝摇了摇头,低声道:“我倒也没什么特别想的……只是上次在玉照坊看见一个花样的尺头好看,不过太贵了些,我当时并不敢买。现在倒是想要了……祖母要是同意,我想等怜姐儿的及笄礼之后去一次玉照坊。”

    冯氏不太愿意女子出门,不过想到刚才的事,她还是松了口。

    顾锦朝出来的时候,看到顾澜站在夜色里,被浓稠的黑影淹没。

    顾澜也看着她,过了好久才低声问:“你看着我受辱,是不是很得意……你是嫡女,我是庶女,我这辈子拍马都赶不上你们。你要是想笑,大可笑出来……”

    顾锦朝却理也不理顾澜,带着青蒲和采芙径直回妍绣堂去。她不想和顾澜说话,也没必要说。

    第二天就是顾怜的及笄礼,办得热热闹闹,风平浪静。

    顾锦朝注意到顾二爷只露了个面,就再也没有出现,父亲一整天都在书房里,和他的幕僚商量。

    顾怜最后由姚夫人替她插笄。

    顾怜的及笄礼,顾锦朝也是忙了一天,等早上醒来已是辰正了,顾锦朝由采芙服侍着穿了冬袄,小声说青蒲:“……你也不早些喊我。”

    青蒲帮她挑了缠枝纹掺冰鲛丝的**帘,用牡丹银勺勺好了,才笑道:“……您这几日都没曾好好睡,奴婢给您点了安神香,想让您多睡些时候。”

    她这几日确实睡得不多。

    锦朝看到采芙拿了件鹅黄色四喜如意纹的冬袄,想了想,就让她换了件白底淡紫竹叶纹对襟的冬袄,又另穿了深靛青色湘群,梳了干净整齐的发髻,用了一串大大小小的白玉玉簪花做发饰。

    徐妈妈一早就去东跨院拿了对牌回来。过了晌午,锦朝只由青蒲和采芙陪着去了前院,冯氏派了四个侍卫跟着她。出了顾家门,马车一路慢悠悠地往德众坊去。

    罗永平早在苏杭罗缎铺子的后门帮她备好了马车,锦朝上车后吩咐他:“……我这一去就是半个时辰,那几个侍卫若是过来找,就让采芙换了和我相近的衣裳坐在里头。”

    罗永平应诺:“您放心,奴才照看着,不会出岔子的。”

    顾锦朝只带了青蒲上了马车,车夫一挥鞭子,马车快速朝着兰西坊去。

    兰西坊不如德众坊和玉照坊繁华,不过是个青石板铺路的干干净净的小集,往来的人也不多。往左就是通向宛平的官道,往前是京城外城。车夫把马车停在一个卖羊肉和烫酒的小铺子外面,又给了店老板一锭二两的银子,告诉他随后就不要客人再进来了,店老板连声应下。这二两银子顶他小半个月的收益。

    锦朝手里摩挲着陈三爷给的那张字条,低声吩咐那车夫:“你等一下去拦马车,说请三爷喝羊肉汤,再把这东西给他。可记明白了?”

    陈三爷看到字条,应该就猜测得到是顾家的人想见他。

    如果他不愿意帮忙,或者不想被卷进来,就不会答应过来。

    罗永平找的车夫极为机灵,连声应下来。接过字条就揣进褐色棉袄袖子里,往铺子外的石台上坐着等。

    小铺子里人渐渐走了,锦朝才下了马车进铺子里。里头开着窗扇,放了四张干净的木桌,桌上还摆着碗箸,一碟香油。锦朝坐了靠窗的位置,让店老板上了一壶热茶。

    一辆青帷马车行驶在青石道上。

    “王玄范也太难缠了些……”江严小声地道。

    陈彦允坐在马车上,闭目揉着眉心。

    山西赈灾的银子因由户部关着,他自然会定夺。王玄范一个工部尚书,竟以修筑堤防、疏浚河道之名插手户部的赈灾银两,说要先借由挪用。朝中已有老臣对压下赈灾银一事不满,王玄范再这样生事,户部也难免尴尬。但王玄范此举虽然明目张胆,却正中张居廉下怀。

    陈彦允没有说话,过了会儿才睁开眼问江严:“顾郎中有没有折子上来?”

    江严愣了片刻:“您说的是司庾顾郎中?”一个小小郎中,怎么入了陈大人的眼了。陈义斟酌了下说:“下官没见到过顾郎中的折子,这人可是有什么要紧的地方……不然下官回去查证一番?”

    二十四日开仓,如果再不递折子,恐怕连命都保不住了。

    陈彦允笑了笑:“罢了。”

    本来他就不应该管。

    王玄范的事,他们也不可退缩。不然王玄范惩治袁仲儒有功,张居廉也要对他另眼相看了。陈彦允摸着左手的奇楠沉香珠串,吩咐江严道:“……工部疏浚河道应该有专门的库银拨下来,他连折子都不上就要用户部的银子。咱们还要帮他一把,你回去找了工部司川罗侍郎上折子。他不是哭穷吗,把他前月挪用工银置办千亩良田的事传出去,不用特意参他一本,最好说给张大人在都察院的侄子听……”

    张居廉最恨官员贪腐,王玄范这千亩良田还偷偷买在了香河,就是怕事情传出去了。

    江严应诺。

    陈彦允再次闭目养神,马车却突然停了下来。

    江严一个坐不稳,立刻挑开帘子问胡荣:“你这马车怎么停了,三爷正休息着呢……”

    胡荣也气恼。

    他驾了两匹青骢马跑得也快,面前却突然冒出一个穿黄褐色棉袄的矮脚汉子挡了他的路,要不是他缰绳勒得快,这人就没命了。

    胡荣张嘴就骂:“你这人是想寻死呢!路这么敞亮你非要往这儿冲过来,我要是狠点心就辗过去了你信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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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四章:落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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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汉子作了揖,笑得十分讨喜:“小的不过是赶车的,主人吩咐请老爷去喝一碗羊肉汤,就搁旁边老席羊肉汤铺里,不耽误事。”

    胡荣皱了皱眉:“我们家老爷什么个身份……凭着你想请就能请的,快给我滚开!”他举起了马鞭。

    汉子又是笑:“您可别生气,我们主人和你们老爷可是故交,您瞅瞅,我这儿还有信物呢!”汉子几步上前,把字条塞进胡荣袖中。

    胡荣愣了愣,回头望了江严一眼。江严却看了一眼矮脚汉子,穿了件黄褐短棉衣,皂色裤子,样子十分不起眼。但是这样拦车的胆识却不一般,他向胡荣伸手拿了字条,转身进了马车里。

    “三爷,我看这人不一般,您看看这东西……”江严把字条递给陈三爷。

    陈三爷慢慢展开字条。

    他面上看不出表情,江严就不由心里一紧,可别是他判断错了吧,这要是随便接了不相干人的东西给三爷看,他可难辞其咎。江严硬着头皮说:“不然下官立刻就打了那人离开……”

    陈三爷把字条揉作一团,嘴角露出了淡淡的笑容:“既然人家诚心请了……走吧,下去喝羊肉汤。”

    江严一愣,陈三爷却率先下了马车。他连忙跟下去,心里还在狐疑那上面究竟写了什么。

    羊肉汤铺的门开了,升腾的水气和灰尘混合在阳光里,随着阳光照射进来。锦朝随即站起身,她看到陈三爷走进来,他还穿着件绯色盘领右衽袍,腰间系犀革带,正二品的官服服制。他这是刚从户部衙门下来,外面还披了件黑色大氅。身后跟着一个穿赭红程子衣、正看着她的男子,那胡荣却在外面小声和店老板说话,让他回避。

    这个穿程子衣的男子,应该是陈三爷身边很得力的一个幕僚,叫江严。

    陈三爷看着她,依旧带着儒雅的微笑,那目光却好像要洞悉她的心思。

    顾锦朝一时恍惚,她还从没有如此认真地打量过陈三爷。和前世相比,他好像年轻十多岁不止的样子。前世陈三爷去四川前,她偶然看了他一眼,才三十多岁的人,竟然两鬓已有白丝。他何尝这样对她笑过……

    顾锦朝上前一步,屈身行礼道:“烦扰大人安宁,小女和您在通州有一面之缘,您可还记得?”

    陈彦允并没有说什么,而是侧头吩咐江严:“……去请店家端热水过来,再上一盘羊肉吧。”

    天大寒,羊肉正好能祛除寒气。

    他才温和地对锦朝说:“不急,你先喝点热茶暖胃吧。”

    她出来这么久,这屋子里又没有炉子取暖,脸蛋都冻得微红了。

    顾锦朝一时语塞。

    和陈三爷说话费劲,她还是第一次有所体会。他既不问她是谁,也不问她为什么要找自己,反而宛如熟络般请她喝热茶。不疾不徐,似乎真是一场朋友会晤。

    她请陈三爷坐下,自己却站在一旁道:“小女母亲亡故,少沾腥臊,大人见谅。”

    陈三爷嗯了一声不再说话,过了会儿店家上羊肉和热茶上来,端茶的手都在发抖。

    陈三爷开始慢慢吃羊肉。

    一盘羊肉见底了,他才放下筷子。

    “……你猜到字条是我所写?”

    锦朝应了一声是。

    陈三爷点头道:“还敢这样来找我,你应该也不算笨了。”他抬起头看着顾锦朝,语气却放得更慢了些,“那你也该知道我是不会帮你的。”

    陈彦允刚开始之所以会提醒顾锦朝,那是知道他们没有回天之力,顾锦朝父亲要是发现了粮仓的问题,能上了陈情表认罪,不至于丢了性命。却没想顾锦朝能猜出是他给的字条,还这样明目张胆来拦他的路。

    ……她的胆子一向都大,让他觉得啼笑皆非。

    锦朝屈身道:“如果大人不会帮我,一开始就不会写字条给我了。退一步讲,即便您不帮我,我也只是来谢谢大人一声。恳请大人告诉我为什么要帮顾家。”

    陈彦允却叹道:“……可见我真是做了件错事。”

    顾锦朝听到他这句话,心里觉得有些不妙。难不成此事她猜测得有出入,陈三爷并不是因为和父亲有什么渊源,或是政治斗争才想随手帮他们,而只是动了恻隐之心……但他可是陈三爷,哪里来的恻隐之心这种东西!

    想到后世所发生的刘新云贪墨一案,她还有些心有余悸。万历三年,张居廉的外甥,盐运司同知周浒生强占了刘新云的次女为妾,并打死了刘小姐的乳母和贴身丫头。刘新云递了折子上去,还没到内阁,就被都察院网罗了贪墨的罪名抓捕。刘新云喊冤,在殿前磕破了头也没人理。

    陈三爷力压所有为刘新云上书的折子,更把几个牵扯较深的大臣降职贬谪,再也没有人敢为刘新云喊冤。后其全家流放宁古塔。而周浒生不过是被张居廉罚了一个月的禁足

    “要不是情形危机,我也不会找到大人这里。小女斗胆猜测,大人虽位极人臣,但在内阁并非没有对手。据小女所知,这一直力压赈灾的可是谨身殿大学士王大人,因赈灾一事,大人可被王大人辖制甚多……”这事顾锦朝早有猜测,王玄范和陈彦允不和,在前世王玄范被贬扬州知府的时候就众人皆知了。而根据曹子衡所说,如今赈灾银迟迟不下,工部却先开始疏浚河道,王玄范更是由此得了张居廉青眼。她心里才有了这个猜测,却并不太确定。

    陈彦允依旧笑着,左手却开始摸拈串起来。

    他平静地看着顾锦朝,目光却十分锋利。

    顾锦朝瞬间觉得手心汗腻腻的。心里不觉有些后悔,这话还是不应该明说,她一个闺阁女子,哪里知道的这些朝廷秘辛!

    不知道陈彦允心里会如何怀疑她。

    只是为了救父亲,这些事也顾不得了。

    她穿着一件白底淡紫竹叶纹的冬袄,深靛青色的湘群,人长身玉立的。青丝梳了素净的挑心髻,她低头不语,嘴唇抿得有些泛白,如玉般的小脸在阳光中显得有些朦胧,纤长的睫毛盖着澄澈如秋水的眼眸,明媚动人,海棠娇艳之色。

    她穿得太素净,反倒让人觉得可惜。

    陈三爷想起她在湖榭里摘莲蓬的时候,穿的是件淡粉撒红樱的对襟褙子,深红绉纱的八幅湘群。腕上还有一对手指宽嵌白玉的赤金镯子。她随意地坐在亭子边,深红的湘群垂落在地上,还有一角落进水里。但她丝毫不在意,一边笑嘻嘻地伸长了手勾莲蓬,一边回头和她的丫头说话。

    那丫头吓得说话声音都在发抖。

    那时候他初入詹事府,仕途不顺,刚为父亲守完孝除服。

    他驻足看了一会儿。那少女跟丫头说:“你拉着我,还有远一些的我够不到。”

    丫头小声道:“表小姐,那就算了吧……”

    她才不听,提了裙角拧干水。丫头只能胆战心惊地拉住她的手,她往亭子外挪了些,皂色绣宝相花的绫鞋踩在了湖畔的石头上,她笑着说:“你不准回去告诉外祖母,不然我就跟外祖母说,让她找人牙子把你卖到穷山里,给人家当童养媳,顿顿饿着你……”

    她话还没说完,脚下就是一滑,扑通一声踩进了水里。湖水并不深,她踉跄了一下就站稳了,湘群却全湿透了。她呆若木鸡,气得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儿才说那丫头:“你怎么也不拉紧我,这下全湿了吧……”丫头的声音也带着哭腔,“小姐,奴婢不要被卖去当童养媳。”

    那丫头比她还小点。

    顾锦朝气呼呼地哼了一声:“你还不把我拉上去!我这样回去,你才真是要被卖去当童养媳了!”

    两主仆很混乱,丫头又忙伸手来拉她。

    陈彦允却看得笑起来。

    他看着时间差不多了,转身走小径离开。身后却传来落水的声音,还有那丫头大声的啼哭:“表小姐,你拉着奴婢啊!这池子怎么掉得下去……奴婢去叫侍卫过来!”

    他转身看去,湖面却没有顾锦朝的身影,水面上仅浮着一角红色的绉纱。

    他心里顿时一紧,忙往回走去。那丫头已经吓得走不动了,哭得停不下来,看到一个男子从小径走到湖榭旁来,显得十分惊讶,然后哭着跪地磕头道:“您救救我们表小姐吧!她掉湖里去了。”

    他安慰这个丫头道:“你别急,你们表小姐会没事的,现在立刻去找你们太夫人过来,说你们表小姐落水了,多带侍卫过来。”

    丫头擦了擦眼泪慌忙点头离去。

    他一踩湖畔的石头淌入水中,这水的确不深,往下却有个坑,深不见底。他没有多余的时间判断,屏息后沉入了水坑之中。很快就找到了正在下沉的顾锦朝,他把她抱上湖榭。

    顾锦朝实在狼狈,她浑身的衣裳都湿了,缎子一样的黑发结成络,小脸苍白如雪,眉眼却精致如画。

    救命要紧,他也顾不得男女之妨了。好在顾锦朝很快就吐出几口湖水醒了过来。无意识地拉住他的衣袖,小声地道:“不告诉外祖母……不然卖去童养媳……”

    他哭笑不得,只能安慰顾锦朝,“嗯,不说。”

    顾锦朝又说:“难受……我头疼,想吐……”

    陈彦允接着安慰她:“一会儿就好了。”他拉开顾锦朝的手打算离开,他虽然是救了人家姑娘起来,但毕竟有所冒犯。要是追究起来难免会坏了她的清誉。他悄然离去,也就没有人知道了。

    顾锦朝却拉着他的衣袖,不依不饶:“不要走……不告诉外祖母……”她的声音却渐渐弱了。

    陈彦允无奈地叹了口气,一根根拉开她的手指,从小径离开湖榭。

    陈义正在外面等他,看他浑身都湿了,很是惊讶。

    “备马车,我们立刻回宛平。”他淡淡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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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五章: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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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羊肉铺子外面煮着大锅羊肉汤,水气从槅扇中飘进来。

    远处传来依稀的叫卖声,一路走一路敲的货郎用小棒子敲出叮叮叮的声音。

    顾锦朝垂着头看自己挂在腰间绣兰草的蜜合色香囊,心里转过很多个念头。

    陈三爷总不至于下手杀自己灭口吧……

    陈三爷见她不再说话,觉得她有点怕自己了,不禁好笑:“你现在才觉得怕吗?胆子这么大,一个闺阁女子,敢私自出门,还叫人来拦二品大员的马车,请我喝羊肉汤……我还以为你什么不怕呢。”

    顾锦朝觉得陈三爷的语气像训斥孩子一样,但是没有恶意。

    也是,她如今才十六岁,对于陈三爷来说,她算什么呢,恐怕连动手都觉得没必要。

    锦朝反倒镇定下来,轻声道:“陈大人权势滔天,我怕是应该的……我来找您,也确是走投无路了。原以为您是出于自己的考虑,也想帮顾家一把,是我想多了……”

    陈三爷温和地一摆手,示意她先别说话:“虽说不知你是从哪儿听了王大人的事,不过可不要胡乱揣测。这话我就当没听过,你也不要和旁人说,小心招致杀僧祸。”

    他往后靠在了椅背上,不紧不慢地道:“我和你父亲是差了一科的进士,你父亲刚进户部观政的时候,曾跟在当时的司度郎中文大人手下做事,文大人和我是忘年交。顾念你父亲的才情一直对他照顾有加,后来致仕回了安徽芜湖老家,去年和我通信,曾叫我多照拂你父亲。”

    顾锦朝记得这件事,这个文大人是个老儒,她小的时候还见过。后来文大人致仕了,父亲才转拜了林贤重。

    真是因为这个文大人?

    顾锦朝对上陈彦允的目光,一不小心就撞进陈彦允深不见底的眼中,她突然后退了一步。

    陈彦允却还没说完,声音很缓慢:“凭着这等交情,我帮你父亲不死已经够了……再想让我出手帮忙,可是要置我于不义之地的。”

    顾锦朝脸色微变,陈三爷这是不愿意帮忙啊……她低声道:“陈大人,这话我本不该多说,但这赈灾粮食不仅牵扯我父亲,还有山西几十万的百姓。饥荒之下,人人自危,卖儿鬻女也不稀罕……您是户部尚书,借您之位损益百姓,历史功过又该如何评说……”

    顾锦朝觉得这番话说得实在大胆了些。她实在不了解陈彦允。要说他是个佞臣,他在任户部尚书几年,减轻徭役赋税,国泰民安,从没有贪赃枉法。要说他是个贤臣,为虎作伥这么些年,他真是替张居廉做了不少昧良心的事。

    顾锦朝不等陈三爷回话,行了福礼告辞。

    陈三爷脸上的笑容终于淡了下来。

    虽说这些事他觉得没必要解释,但是看着顾锦朝这样黯然失落的样子,他还是于心不忍。

    他握紧了手中的奇楠沉香珠串,淡淡地道:“你才多大,怎么会懂这些呢……平常人看事只能看到表面,好就是好,坏就是怀。但是有些事本身是很复杂的。”

    他并不能随心所欲,他也被很多东西牵制着。而政治斗争是一件很复杂的事,诡谲多变,他如果一个行走不慎,很可能会连累陈家百年基业。

    顾锦朝想不到陈彦允会对她说这样的话,她沉默了片刻后道:“无论如何,小女也要谢过大人报信之恩。时辰不早了,小女告退了。”

    她转身朝门外走去。

    陈彦允叹了口气:“……你带纸笔没有?”

    顾锦朝的脚步顿住了。

    青蒲去外面现买了笔墨纸砚进来。

    江严帮着陈三爷铺了宣纸,心里还觉得跟做梦一样。今天陈三爷这么好说话?

    他悄悄看了旁边坐着的顾锦朝一眼。这少女十分陌生,却显得格外明艳,他还从没见过漂亮得如此娇艳的少女。正是春深日暖,海棠繁华的光景,简直像幅画般。

    三爷对那个字条的态度也有些古怪……他原先应该是见过这名女子的。

    顾家顾郎中的女儿。

    三爷刚才才向他问起顾郎中的事。

    不论这女子是谁,江严都对三爷的做法不认同。今晚陈二爷就要从陕西回京述职了,三爷再在这里耽搁下去,等到宛平恐怕就要天黑了。何况这女子张口就是山西赈灾一事,实在不是什么普通的闺阁小姐。

    江严觉得这事情有点不妙。

    顾锦朝却看着陈三爷不紧不慢地磨了墨,蘸墨落笔。

    “这信你让你父亲连夜拿去通州,找通仓主事丁永墨。他们自知该怎么办。”

    陈三爷想用通州通仓的粮食来填补大兴的空缺?但这要是被发现了怎么办?

    陈三爷放下笔,说:“通仓粮食储备有七十多万石,只要不是战乱或者大规模的饥荒,是很少动用的。”通仓的粮食是国本,看管很严,如果不是动摇国家根本的事是不会开仓放粮的。他顿了顿,继续说:“如今除东南沿海偶有倭患,天下太平,是用不到通仓的粮食的。今年这雪下得大,明年收了新粮再入通仓库,到时候清除旧粮会进入京城的各大粮食商行,把账目做好就没有人知道了。”

    他觉得顾锦朝的目光有些奇怪,又解释了一句:“……丁永墨是我的门生。不过你要让你父亲注意着,这信他看过之后,要是没有立刻销毁,就要来告诉我。知道吗?”

    顾锦朝点了点头,突然问了句:“……您用左手写字吗?”

    陈三爷笑道:“怎么,觉得稀奇么。”

    她不是觉得稀奇,她是觉得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她前世和陈三爷成亲数年,却从未曾注意到他是习惯用左手的。

    而且用得很自如。

    陈三爷写完放笔,江严立刻从袖中拿出一块红绸布包着的刻章递过去。他在信纸上盖了自己的印章,才装进信封递给顾锦朝。

    顾锦朝觉得这信封有千斤重,心里却有种不真实的感觉。陈三爷竟然真的愿意帮他们?而且还写了信给她?这信里究竟是什么,他不会写了什么别的什么吧?

    顾锦朝狐疑地打量了信封一眼。

    陈三爷觉得好笑,喝了口茶说:“不要觉得好奇想打开看,你们要是打开这封信就无效了。丁永墨是认得出来的。”他虽然信任顾锦朝,却不信任她身后的顾家。他们对信封都有特殊的处理手段,是不是打开过一眼就看得出来。

    顾锦朝点点头,又行了礼:“大人放心,这事定不会把您牵扯进去。大恩不言谢,大人也用不着小女帮忙……但若有需要的,小女和父亲都会倾尽全力帮您。”

    陈彦允道:“既是帮你,也是帮我自己。没有什么谢不谢的。”赈灾粮食的事王玄范若是没有做好,拖延山西救灾也就无从谈起了,并非对他毫无益处的。他也算是帮黎明百姓一次吧。

    “你也不用担保,若是你们把我牵扯进去,陈家会不会遭受牵连我不说,但是顾家肯定是灭顶之灾。”

    他笑眯眯地补充了一句。

    江严帮他披上了大氅,他柔声向顾锦朝道别,走到门口却顿了一下,回头看着她问了句:“……你真的不记得了?”

    夕阳西下,外面是青石街,残雪如盖。阳光竟然格外明亮,陈三爷的身影逆着光,神情她看不清楚。

    顾锦朝怀疑自己没听清楚,她问:“您说什么?”

    陈三爷笑了一下,摆摆手不再说什么,终于转身不见了踪影。

    顾锦朝握着手中的信,只觉得十分糊涂。

    不过父亲的事是耽搁不得了,她还是赶快回去为好。

    她随即带着青蒲坐马车离开了兰西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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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六章:自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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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德昭脸色凝重地望着手中的信封,又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女儿。

    顾锦朝喝了口茶道:“父亲切莫问为什么,女儿这儿不好把话说明白。您立刻拿着这封信去通州找通仓主事丁永墨,他知道该怎么办。”

    顾德昭又皱了皱眉:“朝姐儿,这事可关乎父亲的生死啊……这信你是如何得来的。里面又写的是什么?”

    锦朝叹了口气。父亲不放心她是应该的。毕竟这封信的来历实在可疑。

    她犹豫了片刻,还是把信的来历说给父亲听了。若是父亲不知这封信的重要性,反而透露了信息给别人知道,那更是不好的。

    顾德昭听了锦朝的话,觉得十分惊讶:“竟然是陈大人……你说他是因为文大人的渊源想帮助我?”

    锦朝道:“父亲……这事要是让别人知道了,咱们顾家可有灭顶之灾的。”

    顾德昭点点头表示他明白。他素日和陈大人并无交集,不过每次见面行礼问安而已,陈大人也一向是颔首而过,连话都没说过一句。知道赈灾粮食的事有了回旋的余地,他心里松了口气,但更多的是疑惑。

    眼看天色已经不早了,他没有再多问什么,和顾二爷说了几句之后套马去了通州。

    第二日就要开粮仓。

    锦朝去给冯氏请安之后就回了妍绣堂,给父亲做了几样点心。

    顾德昭**未眠,等事情办妥后回到大兴,先到了锦朝的妍绣堂。

    他喝了口桂枝熟水,跟锦朝说:“没有问题……丁主事看完信当即在烛台上烧了。随后连夜找人运粮,这次先运了三万石,把赈灾的粮食对付过去。还有十几万石分多次运完。”就算只是三万石粮食,也够他们忙了一宿。幸好丁永墨找的人个个都是不说话,闷头办事的。

    顾德昭还有话没说,丁永墨看了信之后,曾经对他说了一句话。

    “陈大人帮您,这是要冒很大风险的。您和陈大人竟关系深厚到这等地步,以前倒是没看出来。”

    颇有套近乎的感觉。

    顾德昭觉得这事不太对,就算有文大人的渊源在,陈三爷这样帮他也说不过去。通仓的粮食一向是最重要的,丁永墨又是个何等人物,三万石粮食**之间运完。这些都不是简单的事,要是一个不小心信息透露出去,陈三爷很可能被张大人猜忌。

    他觉得锦朝还有事瞒着他,但是想了想,他还是没有问。

    长女是个极有主意的人,她瞒着不说总有她的原因。

    他吃过点心又匆匆换上公服,乘马车去大兴通仓准备运粮了。

    又下起大雪了。

    陈彦允抬起头朝槅扇外看了一眼,雪骤纷纷,铺天盖地。

    旁的小厮捧了盏大红袍上来。陈彦允接过啜了一口,问了句:“七少爷来过没有?”

    小厮恭敬地回道:“来了一次,见您睡着就先回去了,说等下午要过来,请教您制艺上的事。”

    陈彦允昨夜和陈二爷商量了很久,回来歇下的时候已经是亥时了。

    陈彦允嗯了一声:“让他不用过来了,制艺上的事去问他三叔公。再把那件白狐狸皮的斗篷给他送去,他书房里虽说不点炉火,但总要保暖着。”陈家的孩子不能娇惯,他自己也一向不用炉火,冬天睡觉都是冷炕再加一**薄被褥。

    小厮应诺去办了。

    槅扇外北风卷着大雪,书房里却仅有更漏的声音。

    陈三爷放下书卷站起身,走到槅扇旁静静看着大雪纷乱。

    厚重的门帘被陈义挑开,他几步走进来。在陈三爷耳边低声说了句,“三爷,京城来人传话了。”

    张居廉派人请他过内阁。

    陈彦允笑了笑:“备马车吧。”

    作为权力最重的地方,内阁看上去着实不太起眼。它位于左顺门内,在文华殿的西侧,往里就是司礼监。

    大堂摆了一张长书案,两侧分列六把黑漆太师椅。挂褐色暗纹茧绸幔帐,正上又挂了块‘有德有典’的匾额,四盏六方绘八仙过海纹的长明灯。

    如今这四盏灯正亮着。

    陈三爷冒着风雪跨进内阁大堂,便有侍卫关了大堂的门扇。他和两位大臣见礼了,才坐到了左手第一个太师椅上,旁边就是脸色铁青的王玄范,正对着穿官绿右衽袍的,身材微胖的华盖殿大学士梁临。

    站在长案面前的人说了句:“彦允,你也该在京中置办个宅子。这雪又大,从宛平来往太不方便了。”

    这人穿一件仙鹤纹右衽圆领袍,腰配一品大员所用玉革带。中等个子,眼细长明亮,仿佛是个寻常的老儒。但长眉浓郁,盯着人的样子不怒自威。

    陈彦允笑了笑说:“下官不爱往热闹的地方凑,觉得京城喧嚷,宛平更清净宜居。”

    张大人随即道:“你的性子就是淡了些。身边也太清净了。”

    他说完这话就随意伸出手,旁边的编修立刻将一支朱笔递到他手上。

    司礼监秉笔太监冯程山正坐在旁喝茶,见此就放下了茶盏,笑眯眯地道:“……皇上的意思,咱家也说清楚了。张大人要是无事,咱们还有差事要做就先离开了。”

    张大人抬头看冯程山一眼,朱笔在奏章上标注了批红,不紧不慢道:“要请冯公公好生禀报皇上,老夫晚上再去看他。”张大人做过帝师,后来入内阁后才由陈彦允接任。

    冯程山笑容一僵,随即拱手离开。

    张大人才放下朱笔,看不出悲喜地道:“大兴通仓已经开仓,如今十二万石粮食已经从宝坻运河运往山西。你户部的赈灾银两也先拨下去吧,先赈灾要紧。”他又对王玄范说,“工部疏浚河流的事先缓一缓,去年收成不佳,朝堂减免赋税,如今国库空虚,实在不是兴修水利的时候。”

    王玄范随即站起来,拱手道:“下官……孙石涛还在下官那里,要是张大人需要,下官立刻就让孙石涛横尸家中。”

    张大人淡淡道:“孙石涛自然是要死的,不过怎么死已经不重要了。既然山西的赈灾粮食已经运过去了,区区一个顾家老夫还不放在眼里。”

    即便是除去顾家,对于长兴候府来说也根本无关紧要。

    王玄范低声道:“此事并不寻常,肯定是长兴侯府暗中帮助了顾家,不然那大兴二十万粮食亏空根本填不上。下官也是疏忽大意了,竟没有派人注意大兴通仓的举动……”

    张大人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长兴候能怎么帮顾家?他们能凭空变出二十万石粮食来?况且只是为了顾家,他们还不会动用到千户营卫仓的粮食。这事的确是你的错,你也不用急着认错,正好是要过年的时候,你在家里给我好好想清楚了再来说。”

    王玄范不停应诺,抬袖子擦汗。

    梁临也站起身拱了手:“张大人,这事却并非没有回旋的余地,下官倒是有条拙计。”

    正是这个时候,江严让侍卫通传了一声,有重要的事要禀报陈彦允。

    陈彦允走出内阁大堂,外面天色已经昏黑了,雪还下个不停。

    江严递给陈彦允一封信,“三爷……出事了。”

    陈彦允打开信封一看,随即闭上眼睛深吸了口气。

    袁仲儒自杀了。

    里面不仅有仵作验尸录,还有袁仲儒留下的遗书。

    “是今儿晨的时候,丫头进书房打扫……发现袁大人就挂在房梁上。等人放下了都僵了,应该是昨晚深夜上吊的。还留了一封遗书。山西咱们的人得了消息立刻就传过来了,遗书也眷了一份。”

    袁仲儒是知道自己非死不可的,即便他逃得过这次,也逃不过以后,还不如死了干净利落。

    山西灾荒,百姓流离失所,卖儿鬻女更是比比皆是。他在遗书中说自己十分悲愤绝望,因为张大人想让他死,反倒连累了山西几十万的百姓,他试过从陕西、山东的义仓调运粮食,却根本不能解决问题。眼看着灾荒越来越远严重,粮食价格一路飙升,甚至已经到了平价的百倍之多。

    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

    要他死在政治斗争中,那还不如为了百姓而死。

    “听说袁大人死前还和自己身边的幕僚喝酒,曾说‘那还不如一死,至少能让张居廉放过山西’的话……”江严的声音压得极低,“袁大人死后,山西太原的百姓闻之啼哭,甚至自发全城披麻守丧,老人孩子都出动要给袁大人送葬。派了官兵驱逐都没用……”

    他原来以为袁仲儒也是精于算计,贪生怕死之徒。原来人都是有大义的时候。

    陈彦允什么话都没说,把信放进信封里,转身走进内阁大堂之中。

    梁临还在说:“……水路贯通到永清的时候就可以拦截而下,因船身损坏耽搁……”

    陈彦允走到张大人身侧,低声说了一句话,又把那封信递给他。张大人眉心微蹙,却也没说什么打开信封,梁临和王玄范都看着陈彦允,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张大人看完之后合上信,依旧看不出喜悲,却对梁临、王玄范道:“你们先下去吧,这事不必再说了。”

    梁临和王玄范面面相觑,最后退出了内阁大堂。

    张大人却叫了陈彦允说话:“既然他已经死了,那就截留漕运,移粟就民吧,也能比运河运送更快些。再从山东、河南、湖广、江西速动用司库银买粮食,运交苏州和浙江巡抚平粜,抑制粮价上涨。尸体就运送回京吧,也让他家人见其最后一面。袁仲儒自缢,要找个能安定民心的说法。”

    陈彦允应了声:“下官都知道。”他转身准备离开。

    张大人叫住了他:“……彦允。”

    陈彦允回头,张大人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过了很久才说,“我一向是想提拔你的,你应该什么都明白。”

    陈彦允笑了笑:“自然。”

    他心里很明白,张居廉这还是怀疑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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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七章:早产

    顾怜的及笄礼一过,马上就要过年了。更新最快最稳定

    府里早早地开始准备起来,摆祭祀祖先的三牲祭品,瓜果熟食。而顾怜和姚文秀的婚期也定下来了,开春三月亲迎。因着这层喜事,府里今年过年就各位隆重。各房都发了给下人新制冬衣的料子,还另发了二十两银子的添衣钱。

    青蒲穿着件红色葫芦双喜纹梭布比甲,却好像觉得有点不合适,扯了好几下衣角,看得白芸都笑她:“青蒲姐姐,这身新衣裳多好看啊,怎么你还不自在起来!”

    青蒲呐呐道:“小姐都在守制呢,我穿得这样鲜艳,是不是不太好……”

    锦朝放下手里的剪纸,笑着说:“白芸说得对,穿一身新衣裳就好好穿。毕竟过年是喜庆的时候,咱们要是都穿得素净,别人看了难免会有微词。”

    雨竹也点点头。笑嘻嘻的:“小姐,去年过年您都发了咱们一个攒盒的糖……奴婢还记得,里头有三团窝丝糖,六块玫瑰糖、琥珀糖,还有糖霜山楂糕……”

    白芸瞪她,雨竹就吐吐舌头不敢说了。

    锦朝把剪好的窗纸递给她,笑道:“想要攒盒?你什么时候和草莺一样,把倒座房里的茶花名字都记完我就给你。”

    雨竹苦着一张小脸,小姐倒座房里的茶花她分都分不清楚……

    她握了握小拳头:“小姐,我肯定记得完。”

    果然第二天开始认真地记茶花的名字,异常勤奋。等她记得差不多了,也就到了二十七,曹子衡以老儒西席的身份来拜访顾锦朝。他把年前的账簿给了锦朝。山西赈灾一事中,他曾奉锦朝之命打探陈三爷和顾家的关系,这次过来更是要和顾锦朝说此事的。

    锦朝就问起他文大人的事,曹子衡对此人大加赞赏。

    “……实在是个文学才情都上佳的人,当年陈大人在翰林院当侍讲学士的时候,曾与文大人交情不浅,不过……”曹子衡说,随即面露犹豫之色。

    锦朝见此便问道:“曹先生有话就说吧,不用顾及。”

    曹子衡顿了顿,说:“老朽只是觉得奇怪,大小姐说文大人前年曾写信给陈大人,让他照拂老爷。但是……文大人四年前就在河北承德老家病逝了,当时京城还有很多文人特地去河北吊唁他,老朽记得很清楚。更新最快最稳定”

    锦朝怔了片刻。

    曹子衡随即说到了大兴那家苏杭罗缎铺子的收益上,还有一些田庄管事的来信,有些事他拿不定主意。等他说完之后告辞,顾锦朝让徐妈妈送他出垂花门。

    她坐在花厅里,望着院子里盛开的腊梅,思绪很乱。

    如果不是文大人的嘱托,陈三爷又为什么要帮顾家。就算是为了打压政治对手,他又何必说这席话来掩饰。而且是一句明显有漏洞的话……她只要留了心去查,就知道他说的根本不是真的。

    顾锦朝觉得这后面好像藏着一个非常明确的答案,但她却始终想不明白。

    陈三爷前世为什么娶她……他为什么问她还记不记得……

    她该记得什么?

    她心里有一个隐隐的推测,但是顾锦朝觉得实在太荒谬。她喝了口茶,正想去西跨越看看顾锦荣,却见到青蒲匆匆走进花厅来。

    五夫人早产了。

    “……她一早起来看过年准备的三牲祭品……从西跨院往前院的那段青石路结了冰,五夫人一不小心就滑跤了,肚子顿时就疼了。婆子忙把她抬回去,太夫人听了信忙让人去请稳婆了。结果还没等稳婆来,孩子就生下来了,是个小姐……”

    青蒲边走边跟她说。

    锦朝让青蒲拿好自己做的孩子用物,匆匆往西跨院五夫人的住处去。走到外面就看到一大帮丫头婆子正候着,五夫人从长兴侯家带出的陪嫁嬷嬷樊氏正在指挥丫头做事,烧热水,找东西,忙得不可开交。

    西次间里已经站满了人,冯氏,二夫人,几个顾家的小姐,还有伺候的丫头婆子媳妇。冯氏臂弯里正抱着襁褓,笑着和二夫人说话:“虽说不是足月产的,却一点都不弱,瞧这脸蛋红润又软嫩,真是看得我心都要化了。”

    顾锦朝行了礼,二夫人便招她过去看孩子。才一点点的大的孩子裹在襁褓里,只看得到拳头大的小脸,眉眼像谁都看不出来。冯氏却像瞧着个金宝贝:“……这孩子五官秀气,以后肯定像她母亲是个美人儿。”

    孩子正睡着,小嘴动了动。

    几个小姐都没见过这么小的孩子,惊奇地围在一起,恨不得能摸一摸。

    顾锦朝则坐在了杌子上。女子生产一般不在内室里。内室男子还要过来,怕沾了血光之气。几个婆子正在垫**褥子。过一会儿五夫人才由婆子从东稍间抱进内室。冯氏立刻抱着孩子给她看。叶氏苍白的脸上也露出一丝笑容。

    顾五爷今早就去和别人骑马了,得了家丁的信就连忙往家里赶,这时候才回来。却站在门外进都不敢进,冯氏抱了孩子给他看,他还畏畏缩缩的,吓得连连摆手。又忍不住要伸过头去看。

    大家都笑起来。

    府里喜事一件连着一件,阖府上下都喜气洋洋的。

    听闻五夫人早产,长兴侯夫人高氏和世子爷第二天就带着人过来了。先去见过了五夫人,又抱了抱刚出生的外孙女。才在宴息处见冯氏。

    冯氏则笑着问了她长兴侯爷的近况。高氏没答话,而是慢慢道:“姝姐儿这是为何早产了,亲家母可要把话说清楚。姝姐儿说是她自己不小心的,亲家母说呢?”

    冯氏笑容微僵,随即说:“也是我这老婆子的错,老五媳妇月份大了,本不该轻易走动的。恰巧雪天路滑,一不小心摔了跤……亲家母说什么都是!”

    高氏冷笑:“说什么都是?我能说的还不是从姝姐儿哪儿听的。你这婆婆让她怎么说她有不听话的吗?”高氏一向不喜欢冯氏。当初叶姝想嫁到顾家来,她就是极力反对的一个,如今女儿在顾家早产,她心里更是气不过了。

    平日里谁不是对冯氏客客气气的,高氏这番话冯氏听着心里不舒服极了。她就算怀着个金蛋,也总要走动的吧!她平日里待叶姝已经够好了,高氏这意思,难不成早产还要怪她!

    和她说话的可是长兴侯夫人……

    冯氏忍了下来,笑笑不说话。

    高氏才道:“既然大人孩子都无事,我也就不多问了。亲家母这些也要注意着……”她叫了站在她身后,两个白净丰腴的年轻妇人上前。这两人都皮肤细腻,白里透红,胸脯鼓鼓。“……我特意从皇后娘娘那里求了旨,在乃兹府里选了两个乳娘带过来。亲家母觉得哪个合适就留下哪个吧。”

    他们顾家又不是穷到请不起乳娘了!

    冯氏强压着心里的不舒服,回道:“侯夫人觉得哪个合适就哪个吧!”

    高氏也不客气,随手就点了穿蓝底淡粉十样锦褙子的乳娘留下。

    高氏和冯氏说完话就去西跨院看女儿了,冯氏则气得砸了桌上的青白釉粉彩茶杯,脸色阴沉地道:“是个什么东西……不过就是仗着自己身份高,在我面前作威作福!”因为这个高氏,她一直都不敢像管周氏那样管叶氏。但高氏这样的态度,她心里也着实不舒服。

    茯苓小声道:“太夫人,何必和侯夫人置气呢。她再怎么说,五夫人还是您儿媳妇,您要是想拿捏她那法子多得是……”

    冯氏吐了口气,沉沉道:“话虽如此说……”但是只要长兴侯家还在,叶氏就是长兴侯府嫡女,不仅仅是她儿媳。

    茯苓又安慰她:“……便不说这个,您还多了个孙女呢!”

    冯氏脸上的表情才松了些,却叹了口气:“终归是个女孩……”她是想抱孙子,毕竟顾家的香火实在不旺,老太爷死前跟她嘱咐过,绵延后嗣,这是家族兴旺的第一大要紧事。五夫人这胎肚子尖尖,她还以为会是个男孩……

    可惜了。

    西跨院里,五夫人刚把孩子抱给叶限看了,跟他说:“你外甥女眉毛像你……以后长大了肯定不好看。”

    叶限不以为然:“她才多大,眉毛都看不到。再说了,像我怎么会不好看!”

    五夫人失笑:“行行,瞧你那德行!”她把孩子递给旁边的嬷嬷,问叶限,“你前不久不是一直在忙吗,我叫你腊月过来陪你外甥读书你都不来。”

    叶限道:“没什么可忙的……我想去走走,一会儿再来看你。”

    他能忙什么,还不是想着究竟该给顾锦朝找个怎么样的夫婿,找来找去都觉得不满意,一个个的……还不如纪尧呢!顾锦朝又怎么看得上。

    但要说顾锦朝究竟配给什么样的男子合适,他自己都没有主意。

    叶限走出西跨院,刚好看到迎面而来的顾锦朝。她从私库里找了一对金脚镯,打算送给刚出生的小堂妹。这一看到叶限正走出来,她躲都来不及。

    叶限见她往太湖石的方向退了一步,不禁笑道:“你胆子丁点大……躲我做什么!”

    她以为那块太湖石能挡得住她吗!r1152

    ,请

第一百六十八章:怒斥

    叶限穿着件宽袖皂边的斓衫,腰间玉带垂落,身上还披着灰鼠皮的斗篷。脸精致秀美,如玉淬般,看着她的神色淡淡的。

    锦朝屈身行礼,唤了声“世子爷”。

    叶限还是不说话,打量她手里装金脚镯的锦盒,过了会儿才问她:“我昨天才知道,你父亲所管辖的大兴粮仓曾出事了。”他这几天都没有回长兴侯府,还是因姐姐早产,他才匆忙从大理寺回来探望,偶然听父亲说起这事。长兴侯觉得这事情解决得有点莫名其妙。顾家究竟是怎么把二十万石粮食的空缺填补上的,而且做得无声无息。

    如果他们一开始就能做到,又何必求到长兴侯府头上?他们暗中求了谁?

    叶限听后沉默片刻,就叫李先槐去通州查粮仓的事。二十万石的粮食不是商贾能够凑出来的,顾家的粮食来源肯定是通仓或者卫仓。而卫仓都是有驻军把手的,想从里面运粮食出来就是天方夜谭。

    结果通州那边什么消息都查不出来,通仓这几个月开都没开过。

    越是这样,叶限就觉得越可疑。谁能把事情做得如此密不透风。顾德元和顾德昭两人肯定是不行的,他们也没这么大势力背景,能从通仓运粮补缺。

    这事老长兴侯本没想让他知道,等他知道的时候就已经风平浪静了。长兴侯说此事本是一个叫曹子衡的幕僚提醒顾家的,但等叶限去查这个人,发现他是顾锦朝的账房先生,而且原先和孙石涛并无交集。他立刻想到了顾锦朝。

    别人觉得她是个普通的闺阁小姐,但他可是知道顾锦朝的厉害的。

    睿亲王设下谋逆的圈套等长兴侯上钩的时候,因着顾锦朝的提醒,长兴侯府才能幸免于难。

    锦朝面露疑惑道:“世子爷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

    叶限哼了一声:“你不认就作罢……我和你说过,你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大可来找我。为何你父亲出这么大的事,你说都没和我说一声。”

    锦朝便也不瞒他,笑着说:“和您说做什么,长兴侯府也为难。”

    他次年就要擢升任大理寺少卿了,如今应该很忙才是。

    叶限不再说话,锦朝屈身行礼告辞。

    他叫住她:“……你表哥的事。”他顿了顿,“我想替你找一门更好的亲事。但是那些在六部观政的年轻进士,不是出生寒微,就是家族太复杂。”一个都不好。

    锦朝啼笑皆非:“世子爷多虑了,你虽是我表舅……但我的亲事,你还是不用插手的!”那些年轻的两榜进士,多半是才高气傲,又如何看得上她?

    可想而知,他要是找到自己觉得合适的,恐怕要威逼利诱人家答应了。

    叶限瞧她笑得十分柔和,心里也不觉一软。

    他又懒懒道:“别着急,最后要是没有人娶你……我就娶你吧。”最后一句轻若无声。

    顾锦朝听到他这句话吓了一跳。这话是能随便说的吗,他也太口无遮拦了一些……拿她说笑也不能啊!她忍气吞声:“表舅,你可别打趣我了。”

    她又叫自己表舅了。

    叶限似笑非笑,看不出情绪:“玩笑话,你不要生气。”

    顾锦朝依旧笑得忍气吞声:“侄女明白。”

    就他敢拿这句话玩笑!

    叶限把手纳入袖中,看着顾锦朝走远,目光一瞬不动。

    五夫人接了顾锦朝送孩子的一对金脚镯,请她喝了盏茶,吃了些新制的芝麻酥。等锦朝离开后,她招了婆子过来,随意吩咐她把金脚镯收进库房里。

    一个梳双丫髻的小丫头悄悄走进来,附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

    五夫人脸色大变,问她:“没有别人看到吧?”

    小丫头小声道:“就在西跨院往妍秀堂那条水磨石铺的小路上,没有人看到。”

    她强压着心中的怒气,低声到:“世子爷正在东次间和侯夫人说话,你去把世子爷给我叫进来!”

    这事她不能再坐视不理了,以叶限那个肆意妄为的性子,可别做出什么让两家蒙羞的事!到时候她想管都管不了了!

    叶限刚跨进西次间的时候,还心不在焉的。

    五夫人看得气不打一处来:“刚才说你出去转转,究竟做什么了,你给我说清楚了!”

    叶限看着长姐早产后还未恢复的苍白脸色,顿了顿没说话。

    五夫人气得语气颤抖:“你从小到大……都是这样的性子!我们何时怪过你,拘束过你?你不喜欢读书,外公就不逼你读四书。身体不好却喜欢乱跑,祖父又何尝说过什么。但这事不只是你的事,这还是长兴侯家、顾家的事……你就算再喜欢那个顾锦朝,这都是不行的,她那样差的名声也就算了,还背着人和你见面,可见不是什么贤良女子。以她的身份德行,那里能配得上长兴侯家世子的身份!”

    长姐从未对他如此强硬过,叶限心中反倒升起了一丝怒意。

    这话,他的母亲高氏也对他说过。她说:顾锦朝给他做妾都不够!

    她们就这么看不起她,这么看重长兴侯府的繁荣?

    她们却一点都不知道,要不是顾锦朝,可能长兴侯府这时候都化为飞灰了。

    叶限淡淡道:“长姐,我如今已经是正五品的大理寺丞了。”

    五夫人不由冷笑:“你是大理寺丞,我就管不得你了是不是?你就算是入阁拜相了,那也是我弟弟!”

    她心里对顾锦朝颇有微词,上次冯氏说要顾锦朝顶顾怜的错,因着她的性格本是看不下去的,但是她什么都没说。叶限纵然有错,但她一个姑娘家,也太不检点了些!

    叶限摇摇头,和五夫人说:“长姐,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而有些事,是容不到你们说什么的。”长兴侯家的荣华来自于父亲和祖父的骁勇善战。但于他来说,他不喜欢打打杀杀,他更喜欢杀人于无形,他心性凉薄,也更能掌握别人的心思。

    他天生适合这些阴谋诡计的东西。

    叶限淡淡地道:“而我想要什么,也是别人不能阻止的。我要是真想娶她,表舅的身份有何难?你信不信,只要我提出来,顾老太太会眼巴巴把人送到我面前来。我只要随意给她捏造个身份,就能让她风风光光嫁给我。我没做这些,并不是因为我顾忌什么……只是我还不想而已!”

    五夫人被他气得说不出话来。

    冯氏是个什么样子的人,她当然再清楚不过。她为了顾怜的亲事,连对错都不分了。这个妇人眼皮子浅,心里只有顾家的繁荣。她真能做出这事!

    “……你就不管长兴侯家了?就算你不听长姐的话,那母亲呢,父亲呢,你把他们置于何地,想要长兴侯家百年基业毁在你手里不成?”

    叶限反而冷笑了:“要是真按照你们说的来,长兴侯府如今也毁了。”他拿过炕桌上放的琉璃花樽把玩,闲闲说道,“长姐,你现在身子弱,要好好歇息着。我明日再来看你。”

    “这些话,我当没听过了……”

    琉璃花樽被随意放在高几上,叶限已经走出了房门。

    五夫人想着他刚才说的话,止不住的心惊,却又觉得无能为力。

    樊嬷嬷端着碗天麻乳鸽汤进来,看到五夫人坐在大炕上,满脸的泪水。吓得忙快步过来:“五夫人这是怎么了……这月子里可是不能掉眼泪的!”她拿了锦帕给五夫人擦脸。

    五夫人喃喃道:“他那样的性子,以后肯定会闯出大祸来……简直无法无天!”

    她觉得长兴侯府对叶限这么多年的溺爱实在错了。

    如今他还羽翼未丰,就敢不听她的劝阻。等到他彻底掌控长兴侯家的那一天,谁还能说他一句?

    守在外面的李先槐给他披了斗篷,叶限一言不发。顾锦朝为何平白受别人这样的侮辱,每次两人见面,都是自己来邀的。她那样好的人,为什么人人都要非议她几句。自己长姐都这么认为了,别人呢?

    想到顾锦朝脸上淡淡的微笑,似乎从不被这些事所扰,他觉得心里隐隐的不舒服。

    如果不是完全的习惯了,漠然了,又怎么会不在意呢?

    一开始,顾家还想把她嫁给王瓒之流……她也是顾家嫡女,看顾怜怎么养的,再看看她。这些人偏心偏得实在过分。

    就算他真的要娶顾锦朝又怎么样,他要做的事,何须别人来置喙!

    难不成他不娶什么世家贵女,长兴侯家就要没落了不成?

    李先槐在他身侧低声道:“世子爷,大理寺少卿张陵那件案子查清楚了。当年运河商船上三十余人并非被盗匪截杀,而是船商贩运私盐被他们发现,把全船的人灭了口。张大人接了私盐商一百两金子,捏造证据把事情压了下来……”

    叶限冷冷道:“他是王玄范手底下的人,冤案最多是削官发落。……光是这个还不够。他既然和私盐商勾结,肯定参与了私盐的输送和交易,你好好追查,要是能找到他和私盐商勾结贩卖私盐,才能让他没有翻僧力。”

    贩运私盐的罪行,没有人敢帮他压下来。

    陈先槐应了是,挑开车帘请叶限上去。r1152

第一百六十九章:上香

    大年初一这天,顾二爷带了消息回来,户部右侍郎严卯因年事已高,致仕回安徽老家养老。右侍郎的位置一时空缺,上次山西赈灾一事终于缓和下来。顾德昭作为管司庾的郎中,也论功行了赏。这时候户部侍郎的位置空缺出来,他倒是很有可能能升任。

    曹子衡来信给顾锦朝说,如今户部辖内有户部郎中,度支郎中,金部郎中,司庾郎中四人,而户部郎中才调任两年,资历不足,度支郎中在任之内十分平庸,金部郎中冯安元和父亲都有几分可能性。而顾德昭在户部熬了八年有余,若是论资历,自然是他的可能性比较大。

    但是顾德昭又有和长兴候家的关系在,而且他并无什么突出功劳,恐怕也麻烦。

    顾锦朝也这样觉得,前世父亲到死都是郎中,恐怕今世也不能得偿所愿。

    官员从郎中做到侍郎都不是件简单的事。要升迁之前,郎中一般会先调任扬州知府或是武昌知府,任期三年,若是任期之内能把这两地治理得稳妥得当,即可擢升正三品侍郎。

    但是前几年朝政混乱,该有的调任并没有进行。如今的四个户部郎中都没有资历。

    尽管如此,冯氏听了也十分高兴。户部郎中到户部侍郎,听起来不过相差一级,但官员品阶却相差了两品,户部侍郎可是正三品的官职!

    她不仅叫了顾德昭去说话,又把罗素叫去嘱咐了几句。

    她坐在罗汉床上歇息着,茯苓帮她捶腿,小声地和冯氏说话:“奴婢怎么看太夫人不是很高兴的样子。”

    冯氏叹了口气,“虽说顾德昭是我养大的,但不是亲生的,毕竟有些生分。而且当年他和纪氏的事我不同意……他心里是有些恨我的。他要是升任郎中,那可就是咱们顾家官职最高的人,没有一层关系在,我这心里总是不安的。”

    茯苓笑了笑:“奴婢觉得三老爷十分孝顺您。”

    冯氏说:“这如何能一样!”她想了许久,“没几月他就要除服了,不如在此之前,把他的亲事定下来。拿捏不住他,我还总拿捏得了媳妇子!况且他身边也不能没人伺候,娶了媳妇,不仅能伺候他,还能为咱们顾家绵延后嗣不是。”

    茯苓应和道:“看罗姨娘身子纤纤,也不像是能生养的样子……太夫人这个主意好!”

    冯氏想起罗姨娘那个样子,也皱了皱眉。虽然是漂亮……但太单薄了!

    存了这么个心思,冯氏思量了好几天。

    等烧了门神纸,祭拜了财神,转眼就到了正月初八,要祭星的时候。

    冯氏叫了顾家的夫人小姐去说话,每人分了一碗桂花芝麻汤圆。冯氏坐在罗汉床上,她穿了件大红色寿字不断头刻丝冬袄,头上戴着镶翠眉勒,簪了双股的婴戏莲纹金簪,头发梳得十分光滑,人很精神。

    “刚好今儿是初八,老五媳妇又诞下孩子。咱们今儿就去宝相寺上香,正好我这儿抄了九十九卷佛经,烧给佛祖以示咱们的诚心,不仅祈求来年风调雨顺,还要保佑我新添的乖孙女身体安好。”冯氏笑眯眯地道。

    大家纷纷应是,二夫人就笑道:“怜姐儿也抄了佛经,正好一并献给佛祖。”

    冯氏便看向顾怜,觉得稀奇:“你不是一向觉得抄佛经烦闷吗?”伺候顾怜的管事嬷嬷就笑:“姚二公子开春就要参加春闱了,咱们二小姐是替姚公子抄佛经,希望他能考中举人呢……”

    大家都笑起来,顾怜脸色通红,小声道:“我可还有帮祖母抄佛经呢……”

    冯氏连连点头:“你心里有祖母就好……祖母也希望姚公子能中举人,这也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两人连亲迎的日子都定下了,这些就不用忌讳了。

    顾锦朝听着暗想,顾怜倒是得偿所愿了,今年春闱姚文秀就会中举。不过他的学问很一般,考了几次会试都只得了同进士,一直留在工部做虞衡司主簿,后来的事她就不知道了。

    冯氏随即叫众人先回去换了衣裳,丫头捧了点心攒盒、小杌子、披风跟在后面上了马车。

    冯氏特地拉了顾锦朝和她坐同一辆马车。路上就跟她说大兴的这个宝相寺,府里的夫人和小姐都是在宝相寺供奉长明灯,顾家每年都捐三百两给寺里拓印经书。他们府的女眷去上香拜佛的时候,便格外善待些。

    “……也在宝相寺给你供奉一盏长明灯,用白石莲座刻尖拱龛的灯,一年两斤的灯油如何。”冯氏跟她说,“一起放在灯楼里,那更好的,还有汉白玉的莲座……倒也不是觉得贵重,是怕命数压不住。”

    锦朝不信佛,她前世就知道,信什么都救不了人。

    她笑了笑,十分恭敬地道:“都听祖母的。”

    和冯氏共乘一车的一向是顾怜。如今换成她,还不是看着父亲有可能擢升的面子上。

    宝相寺坐落大兴和顺义毗邻的远景山上,山下过半里地就是繁华的顺义县城,修了官道穿过远景山,马车通行十分的便捷。等到了宝相寺门前大家才下了马车,天色却有些昏黑了。

    随行的徐妈妈有些担忧:“看天这样子,是又要下大雪了……”

    雪要是太大,就要歇息在宝相寺里。不过这也没所谓,宝相寺在旁边专门辟了禅房给香客住。冯氏告诉她,原先祖父刚死的时候,她曾经在这里住了一个月,日日为他念佛讼祷。

    锦朝看冯氏并未说什么,就知道她心里有这个打算的。

    众女眷上过香,便由知客师父引着去禅房小坐,又沏了一壶热腾腾的香茗过来。

    二夫人替顾怜解下披风,笑着说:“宝相寺的素斋可是很不错的,你们祖母最爱吃这儿的酥皮豆腐,金针拌嫩黄瓜,还有白灼菜心。你们一会儿也都尝尝。”

    五夫人还在月子里没有过来,顾五爷的两个庶女倒是随行了,顾家女眷加起来就有十二人。要布置两桌子的素斋才够。知客师父听了就笑吟吟地念了声佛号,说:“正好庙里来了贵客,师父一大早就让弟子磨了豆浆出来。施主们稍坐片刻,贫僧去取来。”

    顾怜怎么坐得住,又觉得豆浆没什么好喝的。求了冯氏说要去外面看看。

    冯氏说:“……让许嬷嬷跟着,另拨两个侍卫,就在几个佛堂里看看,可不许去别的地界儿。正好你大堂姐没来过宝相寺,你带她去灯楼供奉一盏长明灯吧。”

    侧头吩咐管事婆子:“……给朝姐儿十两银子。”

    这事刚才在马车上就说好了。

    顾怜心里不愿意,却又不好推拒,只能带了顾锦朝出来。

    宝相寺比适安的灵璧寺大许多,有七楼九阁二十七殿,是座香火鼎盛的大寺。最著名的就是天王殿、大佛殿、大雄殿、接引殿、毗卢阁、齐云塔等。灯楼上众火长明,到了夜里更是显得极美。

    跟着顾怜出来就到了大佛殿,顾怜便指了西边的一条青石道,笑着说:“大堂姐不是要去供奉长明灯吗,从这儿过去就是,我和澜姐儿去天王殿,可就不能陪你去了!”

    顾锦朝便笑笑:“你们看你们的去,我倒是不用麻烦。”灯楼高高伫立着,格外显眼,她也不会走错。

    顾怜带着顾澜、婆子侍卫一群人离开了。

    顾锦朝便和青蒲沿着青石道往灯楼走去。宝相寺建造在半山腰上,半路初雪未融,远处山峦银装素裹,天际开阔,格外美丽。她和青蒲边走边小声说话,不觉就有人挡在面前了。

    拦下她们的是个穿程子衣,面容冷峻的男子。“这里不准再过去了,你们还是回吧!”

    青蒲吓了一跳,这寺庙里怎么会有这样的男子在?她护着顾锦朝退了两步,戒备地盯着此人。

    顾锦朝也皱了皱眉,轻声问道:“这位官人……这路修着本就是供大家走的,何故不要我们过去?”

    男子还没有回话,就听到一阵笑声。“王淳,快放这位小姐过来吧!”

    顾锦朝抬头看去,这人穿着件茧绸直裰,似乎不怕冷般。四方的脸,虽然笑着却也一点都不和祥,正是陈三爷身边的幕僚江严!

    江严怎么在这里,他也是来礼佛的不成?顾锦朝再抬头一撇,发现前面几乎每隔一丈就站着个穿程子衣的侍卫,腰间配着大刀,守卫十分森严。

    江严向她作了个揖,“顾小姐见谅,这路没事,您走就成!”

    顾锦朝却有点不想走了。

    江严拉着男子很快退到一边,又笑眯眯地虚手一指。

    前面又没有什么洪水猛兽!顾锦朝深吸了口气,加快了脚步,打算供奉完长明灯就赶紧回去。

    灯楼就在前面不远。再也没有侍卫敢拦她们,都是视而不见。

    不一会儿,天上的灰云压顶,顷刻就开始飘雪了。刚开始还很平缓,渐渐的雪越下越大,还夹杂着细碎的冰渣子,被北风席卷着,刮在脸上生疼。

    青蒲忙把斗篷披在顾锦朝身上,望了眼前方的灯楼,急得不得了:“小姐,雪下得这么大……咱们这回去也不好回了……”

    灯楼还在前面,她们又离大佛殿很远了,连个避风雪的地方都没有!

    顾锦朝觉得脸被风刮得生疼,一看青蒲肩上都湿透了。

    雪却下得茫然一片。

    她正想说还是去灯楼吧,毕竟要近些。却见到刚才那个王淳冒着风雪赶上她们,手里还撑着把伞。

    他到顾锦朝面前,低声道:“三爷说,雪下大了,请顾小姐去接引殿暂且避一避。”r1152

第一百七十章:谈话

    外面大雪纷纷,北风呼啸。接引殿里却点了盆炉火,十分的温暖。原本作为宝相寺主殿之一的接引殿却一个香客也没有,周围重兵把守,谁都进不来。

    新的银霜碳刚烧起来不久,还没有烧到芯子里去。

    “顾小姐请这边坐。”王淳收了伞出去了,江严请顾锦朝坐在炉火旁边的杌子上。

    很快有小厮捧了热茶上来。

    顾锦朝捧了茶,却凝视了那盆火炉片刻,才抬头往前看去。

    接引殿立八根红漆大柱,中间布置莲座高升,一尊高约丈余的佛像金箔贴身,俯首捏指,两旁烛架上烛光熠熠,映得满室金辉。莲座下面放置攒金线莲纹的蒲团,一张长几。陈三爷正与一个高寿的老僧人相对而站,离她有点远,她只能听到老僧人喃喃着佛经的声音,声音平稳又安宁。

    佛经使人心性宁静。

    老僧人念完了经文,和陈彦允说话。僧人已经老得看不出年纪了,雪白的袈裟却格外柔和。陈彦允低声问他:“佛告须菩提‘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则见如来。’住持觉得该做何解?”

    老僧人道:“佛有三身,法性佛就是心佛众生三无差别的法性。万物因缘所聚合,生生灭灭,都是败坏、虚妄之相。如来者,法性也。法性非能以相来见,法性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来不去,不增不减。百丈怀海禅师所谓‘灵光独耀,迥脱根尘;体露真常不拘文字。心性无染本自圆成但离妄缘即如如佛。’即是法性。若能于相而离相则能见……”

    老僧人又道:“施主向佛为法性佛,非我释迦牟尼祖。”念了声佛号,“殊途同归,皆为佛也。”

    顾锦朝听不明白。陈三爷却低头微笑,左手摸捻着珠串。

    老僧人解释完佛性之后,行了合十礼退下。陈三爷也合手回礼。

    等住持走出接引殿,陈三爷才向她走过来。让她随自己过来:“……内室有火炕,比这里暖和。”她一张小脸又是红彤彤的,上次见的时候也是。这次更惨,她和她的丫头都是湿漉漉的。

    顾锦朝抬头看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陈三爷觉得她的眼神又茫然又可怜,像没人要的小动物一样。

    陈三爷率先往前走去,顾锦朝只能起身跟上。隐藏在接引殿暗处的十几名侍卫才显出身。

    ……这才是二品大员出动该有的排场。

    顾锦朝暗想。

    释迦牟尼佛左协侍观音菩萨,右协侍大势至菩萨。内室的槅扇开在大势至菩萨右手侧。里头却有热炕,炕上一张炕桌,布置得简单干净。

    陈三爷先坐了炕桌的一侧,虚手一指,让她坐在另一侧:“……不用拘谨,佛门清静之地。这雪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你可别冻坏了。”

    他又叫了江严进来,吩咐他:“……今天寺庙新磨了豆浆,去取一壶来。”

    江严应诺而去,陈彦允拿过炕桌上的一卷佛经看。槅扇上糊着的是高丽纸。虽说透光,外面雪下得太大,天色漠漠昏黑。并不亮堂。侍卫点了盏松油灯进来。

    顾锦朝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什么都让他说完了。她招手让青蒲也坐下,衣服虽然湿了,但这样的时候一点都不好换,她连斗篷都不敢解开。她想看看外面的雪究竟下得有多大,她要是不回去,冯氏肯定会派人来找的……但是这样的场景,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

    陈三爷虽说在看书,却也注意着她的举动。

    她好像有点坐不住了。总是朝外面看,表情很犹豫。

    他就合了书。温和道:“你这时候冒雪回去,衣裳事小。这是半山腰。若是失足跌下去了可如何是好。你不用担心,和谁一起过来的,我派知客师父去知会一声就可。”

    顾锦朝小声说了,一会儿就有知客师父撑伞出门。

    “知客师父熟悉路,总比你一个小丫头乱走的好。”陈三爷道。

    顾锦朝只好不说话。

    江严端了壶豆浆进来,又抬了炉火进内室。把豆浆放在炉火上烤得热气腾腾的,才倒在碗里先递了顾锦朝,然后招呼青蒲过去向火取暖,也给了她一碗。

    青蒲浑身湿了也确实难受,就坐在炉火旁边小口小口喝着豆浆。

    豆浆里只加了一点糖,却格外香浓。

    顾锦朝轻声问道:“三爷不喝一碗吗?”

    陈三爷抬头看她,道:“我不喜欢甜食。”

    顾锦朝皱了皱眉,心里有些疑惑。他怎么会不喜欢甜食呢?前世和他成亲不久的时候,自己只会做一道拔丝香蕉,他每次都吃得干干净净的。

    不喜欢吃,为什么要吃呢?

    顾锦朝想到曹子衡说文大人的事,握紧了手里的碗,突然问他:“……大人,您原先是不是见过我?”

    陈三爷嗯了一声:“你表哥成亲的时候,我在纪家见过你一次。”

    顾锦朝摇了摇头:“在此之前呢?您上次问我,是不是真的不记得了,小时候的事我记得不清楚……可能原先见过您,但我没有印象了也不一定。”

    陈彦允默然,随即淡笑。

    “我见过你两次,第一次你在荷塘边摘莲蓬的时候,你还威胁你的丫头,要把她卖到深山里给别人当童养媳。不过那时候你应该没有看到我……”

    还有一次就是半年后,也是这样的下雪天。她一个人坐在庑廊下,环着手臂不停地哭,周围一个伺候她的丫头都没有。他那时候去和纪家大爷说在保定新修一座庙宇的事,偶然见了。他不知道她为什么哭得这么伤心,他也没有过去问。

    那个时候顾锦朝身上的斗篷就湿漉漉的,和现在一样可怜,没人要一样孤零零的。

    他一直看着,直到顾锦朝擦了眼泪往回走,他才缓缓提步回去。

    如果不是这次再见她,自己肯定也忘了救过这样一个小姑娘了。但这个时候她的记忆就在自己脑海里无比清晰起来,她扯着自己袖子,说要卖他去当童养媳。她穿着淡粉撒红樱的对襟褙子,深红绉纱的八幅湘群,湘群有一角垂落在水里,主人却丝毫不予理会。

    他觉得自己莫名其妙起了恻隐之心。

    顾锦朝还记得这事,自己每年夏天会去外祖母家玩,喜欢去那片荷塘摘莲蓬,有一次还失足落水了。那个伺候自己的小丫头也因此被罚去了厨房做事。

    她起身打开槅扇,果然外面天色还很阴沉,大雪无边无际地覆盖着。

    他前世在娶自己之前,是认识她的。即便娶她是带有某种目的的,但不能置否,一开始陈三爷确实对她很好,而且是不动声色的好。如果不是存了心思,则根本不会发现。

    就像她刚进接引殿的时候,门口新点了炉火。

    原来他娶她,也是想对她好的。

    顾锦朝闭上眼睛,觉得心里十分难受。难怪……难怪他娶自己一月之后,就不再和她来往了。陈三爷一定是发现了自己和陈玄青的事,他这么聪明,肯定是看出端倪了。所以才不再与自己来往,平日见了自己表情也是淡淡的,连话都不多说一句。三爷在朝堂上纵横捭阖一生,结果却被她所累。

    她转过头看的时候,陈三爷还在看手中的佛经,翻过一页书跟她说:“你再看雪也不会小的,回来好好坐着吧。”

    她淡淡地道:“三爷,文大人四年前就死了。”

    陈三爷这才抬起头看她,目光柔和深邃,依旧带着儒雅的笑容。他嗯了一声,低头继续看书。

    顾锦朝觉得自己也没必要问他为什么帮自己了。陈三爷这样云淡风轻,他一点都不惊讶,也无所谓她发不发现。她有些气恼,低语道:“……您是故意让我发现的!”

    陈彦允不知道她在气恼什么,看了她一会儿,放下书卷招手让她过去。

    “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想要帮一帮你而已……但我若是只说我想帮你,你肯定会怀疑的。便是借了别人的名义行事,又有什么关系呢。你不要害怕,就当我日行一善吧。”

    顾锦朝不太相信,她觉得陈三爷似乎对她有点不一样,不然前世不会千般容忍她。如果她嫁的不是陈三爷,正常的夫家肯定一纸休书送她回娘家,不仅如此,还要以七出之罪让她落得身败名裂不可。

    要是论起来,她前世欠陈三爷的还都换不清。他在官场说一不二,自己那时候刚到陈家,什么都不会,干了许多错事,陈三爷何曾指责过她半句,都默默容忍了。

    她就说:“您日行一善?我倒觉得您并不是心慈手犬人……您真的信佛吗?”

    他当然不是心慈手犬人,心慈手软的人是坐不到他如今的位置的。反而他要比别人心硬无数倍才行,陈三爷沉吟片刻,告诉她:“我自然信佛……法性佛在我心里,我信我自己,就是信佛了。”

    顾锦朝无话可说。宗教不过是个幌子,与虎谋皮,陈大人若是想保全自己就只能韬光养晦。而他心里有个十分强大坚定的自我,不用信佛,信自己就足够了。

    ps:这段时间更新确实慢了,大家等等我,要是不卡文今天就二更~~

第一百七十一章:糖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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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会儿江严送了件斗篷进来,“三爷,没找着合适的,这件棉布还是寺庙里僧人新制的,您看行不行……”

    陈彦允接过斗篷看了看,让锦朝过来,“你换这个斗篷吧,身上那件都湿了。”

    锦朝不太想换,她在这里歇一会儿回去,斗篷却换了新的,还不知道要怎么和别人解释。

    陈彦允见她不接过去,就站起身走到她面前:“比不得你身上这件貂皮的,不过也没有办法。你要是不嫌弃,倒是可以用我那件灰鼠皮的大氅。”她应该更不愿意,陈彦允说到这里顿了一下。瞧着她一脸沉默,淡淡说,“过来,”他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我就那么可怕吗?”

    锦朝觉得他倒是不可怕,只是这样着实不好。她低声道:“陈大人,实在不必了……我不觉得冷。”

    他却没有理会,修长的手伸到她面前帮她解开了斗篷的系带,温热的手指无意轻碰了她的皮肤。顾锦朝有些惊讶地抬头,却看到陈彦允垂着眼眸十分专注,他脸上并没有笑容,动作又轻又柔。

    顾锦朝有点不好意思了。

    斗篷递给站在一旁的青蒲,陈三爷把棉布斗篷递到她手上。顾锦朝这下不反对了,毕竟反对也没有用,她默默地把斗篷系上了。

    陈彦允不动声色地把手背到身后,继续回到大炕上看佛经。

    雪却一直没有停,直到天色昏黑的时候,都一点没有见小。

    顾锦朝已经在接引殿坐了三个时辰了,中午的时候江严送了一桌素斋进来,顾锦朝就尝到了二伯母所说的酥皮豆腐、金针拌嫩黄瓜、白灼菜心。果然味道绝佳。

    江严再进来,却附身在陈三爷耳边说话。陈三爷听后说:“……不急,张陵不会就此罢休的。看看王玄范要做什么再说吧……想算计张陵的是叶限,此人心思极深,王玄范恐怕会得不偿失。”

    “那咱们要不要做什么……”

    陈彦允摇摇头:“大理寺少卿这职位要紧,王玄范又和大理寺卿交好。更新最快最稳定等叶限做吧。”

    顾锦朝听到叶限的名字就竖起耳朵,陈彦允却不再说这事,而是问她:“我刚才见你要去灯楼,是去做什么的?”

    顾锦朝说要去供奉长明灯。又说:“……听说灯楼修得十分好,也想去看个景。”

    陈彦允就笑了笑:“隔近了看灯楼是不好看的,你过来。”

    他打开槅扇走到外面,顾锦朝跟在他身后。这时天色昏黑,远处的灯楼平地而起,其中的长明灯光芒柔和,整个灯楼在深蓝的天际下显得格外孤独,光芒暖黄,即使大雪纷纷也不扰其分毫。

    顾锦朝也一时被这等景色震慑住。

    陈彦允道:“我每月都会来宝相寺礼佛,就住在接引殿的内室里。深夜读书累了就出来看灯楼,若是天上有月亮,映衬得云层淡金,再与楼阁交相辉映。会更加好看。”

    可惜没有月亮。

    顾锦朝叹了口气道:“我倒觉得宝相寺七楼九阁二十七殿,都不及这一座灯楼有佛性。”

    陈彦允低头看到她眼眸里映衬着璀璨的灯火,表情却有些怅然。就笑她:“你才多点大,就知道佛性了。”他心里却也觉得如此,再多金箔贴身的佛像,气派精致的佛殿,都不如这一座灯楼让人心静。

    外面大雪纷纷,他侧身挡在顾锦朝身前,落了一肩的雪。

    顾锦朝心有所动,突然伸手帮他拂去了雪。陈彦允却下意识抓住她的手。

    顾锦朝暗想自己怎么就把陈三爷当成顾锦荣了,还帮他拂雪,实在太冒失了!她忙道了句谦想抽手,却又纹丝不动。

    陈三爷拉着她就往内室走,把内室里的青蒲都惊呆了。

    他没有任何解释,也放开她的手道了句无妨,就看自己的书不再理会她了。

    顾锦朝觉得这事情实在太莫名其妙,和陈三爷共处一室也更不自在了。青蒲却从火炉边站到她身边来,并没有说话,却有点戒备地看着陈三爷。她原先还觉得这陈大人是个好人,他不会是想轻薄自家小姐吧?这样共处一室还碰到了手,要是传出去了……小姐的名声可就完了!

    陈彦允嘴唇紧抿,却觉得佛经上的字一个都看不进去了。他抬头一看,发现她们主仆两个都有些戒备地看着他,顾锦朝的丫头更是不放松。顾锦朝过了片刻才决定下来,小声地说:“陈大人,我看外面雪似乎没有刚才大了,不如大人赐了伞,我们就此回去了。”

    陈彦允觉得自己控制能力一向好,今天失态实属意外,他只是见顾锦朝的手小小的,突然就伸手握了。心里也责怪自己。但是看到顾锦朝避之不及,他突然点生气了,看着她淡淡地说:“怕什么?”

    他也不是什么品行不好的人,当年顾锦朝落水,他要是想趁人之危,大可就此顺水推舟。但当时顾锦朝才十三岁,他完全没有动过这样的念头。为了不败坏她的名节,连夜就回了宛平。

    顾锦朝起身行礼:“大人误会了。小女倒不是怕,只是天色也晚了……”

    她自己也觉得有些不自在了,这些事情的发展实在超过了她的预计。陈三爷这样帮她,她不知道拿什么还,更不想因自己拖累了他。

    陈彦允道:“……我心里都明白,你不用怕。”顿了顿,又加了句,“你怕了也没用。”

    他站起来走到顾锦朝面前,瞧着她笑:“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帮你吗,好好想想。你这么聪明,肯定想得明白的。我怎么会平白无故对一个人这么好呢。”

    顾锦朝只觉得额头直跳动,她低声道:“大人……天色不早了。”

    雪终于小了,等锦朝回到顾家女眷的住处时,她还有些心绪不宁。众人却围上来嘘寒问暖,冯氏更是责备了顾怜几句:“让你带你大堂姐去,你倒好……看你大堂姐这身上湿的!”让锦朝和她一起坐在大炕上暖着,锦朝只能当接引殿里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笑着和冯氏说话。

    冯氏也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第二天雪过天晴,冯氏才让小厮套了马,他们一行人准备回去。

    路上却遇到了一顶软轿,重兵把守,气派非凡。冯氏招了许嬷嬷去打听,许嬷嬷一会儿就回来了,语气压得很低:“……轿子用的是犀花纹杭绸面帘子,随行的是神机营亲兵,那后面跟着的小厮跟我说,是宛平陈家的三老爷的轿子……”

    冯氏顿时惊讶了:“陈阁老?”她顿时有些拿不稳了,陈三爷可是顾德昭的顶头顶头上司,要是能和他搭上话,那顾德昭晋升户部侍郎肯定更有可能。但是非亲非故的,人家又怎么会理她呢……

    冯氏不由得怨怪天气了,要不是这雪下得太大,昨天就能见着陈阁老了,指不定就能说几句话呢!

    那顾澜的外祖母宋夫人早说过能和陈阁老搭上话,但冯氏看他们家老爷也不见得和陈阁老亲密,帮着递话是根本不可能的……冯氏不想错过这么个机会,想了很久才跟许嬷嬷说:“……咱们有好几个糖食果脯的攒盒,你拿去送给陈阁老……人家要是不接,你就立刻回来。”

    顾锦朝在旁看着不说话,冯氏这举动其实有点不妥当。

    过了会儿许嬷嬷回来了,显得十分高兴:“太夫人,阁老听说我是顾家的仆妇,就把东西接下了!”

    冯氏赏了许嬷嬷一对八分的银裸子,和顾锦朝说:“阁老倒也平易近人,可惜不能说上几句话。咱们表示了好意总是没错的……你父亲擢升的事指不定有希望!”

    顾锦朝笑道:“……还是祖母妥当。”

    陈三爷会随便接人家递来的东西?她觉得不太可能,她怕陈三爷觉得是她送的……应该不会吧!

    结果回去没过几天,她收到了一幅画卷,画的是墨竹图,笔锋有力,十分潇洒闲逸。还在上方题了四个字,工整娴熟的馆阁体‘以德报怨’。

    顾锦朝看了不由得失笑,三爷真以为那盒糖食是自己送的,他不喜欢糖食。

    她让青蒲把这幅画收进私库里放好,不能拿来挂在外面。r1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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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二章:满月

    转眼就过了年,元宵节的时候吃过元宵,国子监要开学了。

    顾锦荣带了个新选的书童子墨,收拾了箱笼去国子监。锦朝带了两盒他爱吃的糕点,特地去送他。

    他的书房里,顾德昭正在叮嘱他:“国子监不必族学,规矩甚严。衣冠、步履、饮食必严饰中节,堂宇宿舍、饮馔澡浴皆有规矩。初犯可饶,再犯、三犯就要问责,四犯就要发遣安置。你是荫监,这些方面更要尤为注意,不要丢了顾家的脸……再读一月就要去乡试了,你年纪尚小,不能中也是正常的,父亲当年也考了两次才中。”

    顾德昭也是读过国子监的,凡事都要叮嘱顾锦荣几句,怕他行差踏错。

    顾锦荣背手细听,凝神静气。倒是显得更成熟许多,眉宇之间都硬朗了,也长得更像父亲了。

    锦朝看着心里舒了口气。把点心留在厅堂里悄悄回了妍绣堂。

    前世由宋姨娘教养,顾锦荣始终没个样子。她还记得前世她成亲后半年,顾锦荣和自己几个好友在街上走马,撞了人家的汤饼摊子,人家揪着他的衣领不撒手,要他赔五百两银子。顾锦荣争辩不过,和同窗的蒋大人公子借了五百两赔了人家。回来就问宋姨娘拿钱去还了。

    父亲知道了大怒,把他叫过去问话:“一个汤饼摊子值五百两,你当顾家的银子是白捡的?”

    她那时候回家省亲,在旁喝茶。听到顾锦荣嘟嚷着说:“不给钱人家不让走,街上那么多人看着,我实在丢不起那个人。”又满不在乎地说,“不就是五百两吗,您要是不愿意出,随便从我房里拿了东西去抵就是!”

    父亲更是气:“你房里些东西,哪样是你自己挣出来的?拿来拿去不还是顾家的东西!”

    他又叫宋姨娘过来,说她:“他说给你就给了,你就是这么操持家事的?”

    宋姨娘连忙跪下,委委屈屈地哭道:“这事都怪我……”

    顾锦荣冷哼一声:“怪母亲做什么,这些事就是我做的,我让母亲拿的银子,您要是想打我就打!男子汉大丈夫,我敢作敢当!”

    父亲气得发抖:“你倒是仁义了……”他大声叫李管事,让他拿藤条过来,宋姨娘和顾澜忙护着顾锦荣不要父亲打,一边哭一边求饶。顾澜还说:“要是荣哥儿不想赔银子,那只要搬出顾家的名号即可,他也是要保全顾家的名声,不想惹是生非啊父亲!”

    父亲拿着藤条想打都下不去手。

    她在旁边看着顾锦荣挨打,话都没有说一句。

    后来顾澜陪着顾锦荣出去了,父亲过了好久才对她说:“……要是你母亲还在就好了。”那是前世母亲死后,父亲第一次思念她。

    顾锦朝闭上眼,仿佛又回到了前世,那段悲凉又孤独的日子。没有人是真的向着她的,就连顾锦荣都改口叫宋姨娘母亲了,顾家没有她的位置。而她在陈家也举目无亲,能信任的仅仅是大丫头留香。

    想着就觉得浑身都是冷意。

    等她睁开眼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从高丽纸透进来的天光。耳边是青蒲柔和的声音:“小姐,已经辰时了。今儿早少爷来过一次,给您留了一支老山檀木雕云纹的簪子。”

    这一觉竟然睡了一整天,她起身后采芙和白芸捧着袄裙和装热水的铜盆进来,服饰她梳洗,顾锦朝问青蒲:“荣哥儿已经走了吗?”

    青蒲笑着答道:“天还没亮的时候就走了。”又把那只老山檀木的簪子给锦朝看。

    云纹雕镂得十分精致。

    锦朝笑了笑,让白芸把东西收进箱笼里。

    她看到采芙给她簪了一只赤金嵌绿松石的簪子,不由问道:“怎么用这样的簪子,我平日里用的素银发箍呢?”

    采芙笑道:“您忘了,今儿是咱们十一小姐的满月酒呢。”

    她们原先回顾家的时候,行第是没有重新排的。冯氏没有提过,自然也就没人说。不过从宝相寺回来的第二天,冯氏才把她们都叫过去,说如今五夫人也生了孩子,顾德昭一支又归祖,要重新排一次行第。等把行第顺下来,五夫人新出生的孩子就成了十一小姐。

    而顾锦朝成了二小姐。

    不过各房会各房后还是原来的叫法,十多年的习惯说改也不容易。

    冯氏这次重新排行第的行为,才真的让刚归的顾德昭一支松了口气。顾汐曾私下跟她说过:“长姐,我原先听着祖母房里的丫头叫我汐堂小姐,总觉得瘆的慌,好像咱们就是来看亲戚蹭个吃喝一样……如今听着就好多了。”她现在是排行第八,觉得这个行第十分好。

    顾锦朝也明白,她们呆在祖家总觉得惴惴不安的,何况平日里冯氏那里走动也不多。

    她第二天就带着顾汐和顾漪二人去给冯氏请安,冯氏赏了她们一人一对珠花。

    “……宝坻的铺子把金锁送过来没有?”顾锦朝问道。她原先就送了十一小姐一对金脚镯,怕孩子压不住,再送一只刻了孩子名字的金锁就好了。

    采芙说昨个傍晚就送过来了,把东西给锦朝看。

    梳整完后,顾锦朝才往东跨院去。

    今天是十一小姐的满月酒,不仅是和顾家相好的夫人小姐要过来。长兴候夫人也要再过来,带了给外孙女的小袄、襁褓、围兜、手玲等物,甚至翰林院掌院学士高大人,也派了五夫人的舅母过来。一时间顾家来人络绎不绝,马车都停满了前院,丫头小厮忙得脚不沾地。

    冯氏从东跨院来西跨院待客,宴息处摆了六桌供女眷们说话。

    长兴候夫人高氏带了张字条过来,跟冯氏说:“……是瞒儿她曾外祖父先选了个字,亲家若是觉得好才用。”展开给冯氏看,上面是一个‘棠’字。

    顾锦朝听到这话就竖起耳朵。瞒儿是十一小姐的乳名,曾外祖父说的是如今的掌院学士、礼部尚书高大人。应该是侯夫人央了自己的父亲给十一小姐取了名字。十一小姐是顾五爷的嫡长女,按说也和她一样轮‘锦’字辈,就应该叫顾锦棠,倒是一个好名字……

    不过冯氏未必高兴。

    冯氏看不出喜悲,接过字条后称赞了一番,递给了茯苓,继续和长兴候夫人说话。

    一会儿孩子才被乳娘抱出来,养了一个多月,如今是白白胖胖的。女眷们都围上来看这个新生的孩子。孩子金贵,大家都不会随意搂抱,半刻钟就又送回了五夫人那里。

    众夫人随即起身去看望五夫人。

    冯氏叫了顾家的小姐们一起回了东跨院。

    顾锦朝注意到冯氏身后站了个陌生的少女,这女子身量很高,穿了一件茜红色折枝妆花褙子,墨绿色十二幅湘群,耳朵上戴的是一对金葫芦耳坠儿,挽了个牡丹髻,戴两朵红绉纱的绢花。肤色倒是十分白净,可惜五官清秀不足,颧骨微凸,下巴尖长,有些刻薄的长相。

    顾锦朝听到顾怜小声和顾澜嘀咕:“……像个乡下村姑进城一般,这是谁啊?”

    刚才宴息厅里人多,谁也没有注意到她。

    顾怜身边的兰芝小声说:“小姐,这是太夫人祖家那边的亲戚。奴婢今儿在前院看礼的时候,有个七旬的老汉骑着驴车进来,这姑娘就从驴车上下来的,说自己是冯家的表亲。”

    顾怜觉得有些好笑,语气更是轻蔑了:“……该不会是穷亲戚上门打秋风啊。那也该去冯家,到咱们这儿来做什么……咱们府里可从来没进过驴车!”

    兰芝继续笑道:“可不是吗,那车夫想赶驴车进马厩,驴子发了脾气,扯着绳子死活不肯进去。把看礼的人都看笑了……车夫没办法,只能把驴子拴在马厩外面的银杏树上。”

    顾怜和兰芝窃窃私语起来,笑得十分开心。

    冯氏进了门坐在罗汉床上,把那姑娘拉到自己身前,招手让她们过来,笑着说:“……这是祖母本家出来的人,姓程,名宝芝。比你们都要高上一辈,都叫表姑就好。”

    顾锦朝看了这程宝芝一眼,她被冯氏拉着手,却并不显得亲昵,忙露出个笑容应和大家。

    冯氏的本家只是良乡的一个举人家族,在乡下那自然是头等家族,嫁到顾家之后冯氏觉得自己身份不够,因此才特别持重。后来和冯家的关系就渐渐疏远,并不会和冯家来往了,更别说冯家的表亲了……

    为什么冯氏会待这个程宝芝如此亲昵。她也没有什么值得抬举的地方。而且还要把她们叫过来特意说一声,实在让人觉得奇怪。

    程宝芝随后就和众人说起话来。

    丫头端了佛菠萝蜜糖、甘露饼、生小花果子油酥等几盘糕点,一个放杏仁、桂圆干等物的攒盒上来。程宝芝看了不由得赞道:“还是燕京里头的人家气派,竟然端了这么多吃食上来。”她转头讨好地和顾怜说话,“不知道侄女有没有听过一道名点,叫豌豆黄,听说味道香甜,清凉可口。也不知道我来燕京一次,能不能有口福一尝!”

    众人听后表情古怪。这豌豆黄不过是燕京里寻常的一道点心,有些底蕴的世家都不会用豌豆黄来待客。

    顾怜实在忍不住了,笑着说:“表姑好好吃这些。这些点心更难得,宫廷里头皇上都会用呢!”

    程宝芝可能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绞着衣襟有些不自在了,冯氏淡淡道:“你要是想吃,让人做就是。不过现在不是时候,只能等到夏时才能吃。”R1152

第一百七十三章:游园

    冯氏又笑着和她们说:“……你们表姑难得来燕京一次,要多住些时日,你们有空就多陪陪她。她暂时和我一起住在东跨院里。”众人应诺,冯氏随即吩咐许嬷嬷去收拾了东跨院的厢房,让程宝芝先过去瞧瞧,有什么还需要堂的就遣人过来跟她说一声。

    等程宝芝下去了,冯氏才说:“你们表姑是江西宜春人,小地方出来的没见过什么世面,你们可要包容一些。我嫡亲的妹妹就是嫁去了江西,程宝芝是她最小的女儿,虽说你们要叫一声表姑,但她今年也不过刚及笄。”她说完之后顿了顿,又和顾锦朝说,“你性子最好,平日多陪陪她。”

    顾锦朝应了诺。

    一会儿满月酒的筵席开了,她随即回了妍绣堂。

    妍绣堂里外院厨房的丫头刚提了一篮子红蛋过来,十一小姐满月,府里的丫头都有个红蛋。徐妈妈把红蛋分了,看锦朝若有所思,随着她进书房低声问道:“大小姐,您这是……”

    顾锦朝是觉得这个程宝芝十分奇怪。

    冯氏有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过来住,还要和冯氏一起住在东跨院。听冯氏的意思,没想让她立刻走。宜春程家,她听都没有听说过。冯氏留这么个人在顾家做什么?

    顾锦朝想起程宝芝对着顾怜,脸上殷切的笑容。

    她对徐妈妈说:“这事还不好说。”让徐妈妈拿纸笔过来,她给罗永平写了信好好查这个程家。

    她又招了雨竹和绣渠过来:“……你们去前院的马厩,看看那里有没有拴着辆驴车。和驾车的那个老叟说说话,问他是从哪儿来、干什么的。就说你们是顾家做杂事的小丫头。”

    雨竹机灵,年纪又不大,做这事很合适。

    雨竹拉着绣渠就去了,外院马厩停着许多马车,一辆驴车实在太显眼了。

    不一会儿她就回来禀报了。

    “小姐,奴婢们倒是找到了驴车,不过没有驾车的老叟在,旁边倒是守着个丫头,比我大一点。我把我的红蛋分给她吃了。她说她是程家四小姐的丫头,陪四小姐来燕京准备嫁人的。四小姐的姨母在燕京是大富大贵的人家主母,能给她说一门好亲事。”

    雨竹继续说:“奴婢看那丫头身上穿了件粉红团花纹的棉袄,手上却带了个赤金的镯子。”

    锦朝夸了雨竹几句,把篮子里剩的几个红蛋都给了雨竹。

    第二天冯氏就让顾怜、锦朝等人陪程宝芝游顾家。

    程宝芝穿了件大红色织银丝如意纹褙子,八幅绿葛马面裙,头上簪了对嵌红宝石的金累丝发簪,耳朵上戴的却是对粉色的南海珠。她身后正跟着那个穿粉色团花纹棉袄的丫头,比她矮一些,模样清秀,唤作佩环。

    顾怜一看就差点笑出来了,转过头看着旁边的腊梅树忍了许久。

    程宝芝并不觉得有什么,依旧笑着和顾怜说话:“……听说侄女和阁老的儿子定亲了,实在显赫不凡,我们宜春那个地界,能见到最大的官也就是我父亲了……”

    她说起自己在宜春的事,她原是江西赣州人,父亲是丁卯科的进士,没有考中庶吉士,被调到了袁州府做正九品的知事,三年前才升了正七品的宜春知县。这放开了也是个很健谈的人,能说会道,简直会把人捧到天上去。顾怜随即就笑笑:“表姑言重了……”

    程宝芝更是要捧着她:“哪里言重了,表姑想什么就是什么。我们那里可没你们这么多讲究!”

    程宝芝一会儿又和顾锦朝说话,笑容就要显得轻一些。边说还边从头到脚把顾锦朝打量了个遍,眼光实在意味深长。顾锦朝被她看得浑身不舒服,放下茶盏笑道:“表姑可是觉得有什么不妥?”

    程宝芝摇摇头,只是缓缓道:“朝姐儿长得好看,想必我未谋面的表嫂是个极漂亮的人啊!”

    锦朝道:“表姑谬赞,我不过尚可而已。”

    听了程宝芝这句话,她简直寒毛直竖。

    早上游过园,程宝芝就回了东跨院。冯氏找程宝芝过去说话。

    “……你和你的几个倍女相处如何了?”

    程宝芝行礼,十分恭敬地道:“怜姐儿活泼可爱,别的庶女也对我尊敬,朝姐儿倒是不太爱说话……不过倒真是十分的漂亮。”顾怜等人和顾锦朝一比,立刻就是绿叶衬鲜花的差距,单拎出来是个顶个的美人。和顾锦朝站在一起不过中人之姿。她要是男子,也会喜欢顾锦朝那样的美人……想到这里,她心里有些不舒服。

    冯氏嗯了一声:“你觉得顾家如何?”

    程宝芝这次顿了一下,才说:“在姨母的操持下,自然是欣欣向荣。院子又气派,连丫头的穿着都比我们家庶女穿得好。姨母昨晚送我的那些东西,我真是见都没见过。”她笑了笑,“就说您送我的这对南海珠,我以前可从来没见过还有粉色的。这对金簪,那也是六两的金子……”

    冯氏的嘴角微微抽动,按说程宝芝也是进士的女儿,怎么那么没见过世面?不过这样也好,她自己在顾家肯定是生存不下去的,那还要靠自己才行。这人是好掌控的。

    冯氏让程宝芝下去歇息,长长地叹了口气。跟许嬷嬷说话:“你觉得程宝芝如何?”

    许嬷嬷道:“倒是对您很恭敬,和几个小姐也十分处得来。不过家世差了点……”

    冯氏说:“没办法的事,冯家又没有适龄的女子,不然我也不会在程家选。我那妹妹可没有我的运气,嫁去程家后一连生了四个丫头,让有了儿子的小妾爬到她头上去了。她不服气,四十多的时候还想生,这一胎就断了她的命,程宝芝就是被乳娘养大的。不然再差的小姐,也不会连豌豆黄都没吃过……”

    许嬷嬷叹了声:“也是个可怜的。奴婢瞧着穿着打扮都不太会……”

    许嬷嬷说到这里,冯氏就皱了皱眉不想多说:“……看得我头疼,你等一下带陈永媳妇去教她梳妆。好好的姑娘,穿得大红大绿的,还拿粉色南海珠来配……捯饬好了带来见我,晌午带她去西跨院坐席,也让老四见见。”

    许嬷嬷退下去了。

    顾锦朝回到妍绣堂不久,罗永平的信就送过来了。

    江西来去太远,罗永平先在良乡冯家打听了这个程家,先把打听到的情况送过来。等他派出去的人到了江西,再有第二份信过来。

    顾锦朝看了信就笑了,让徐妈妈把烛台端过来,徐妈妈十分疑惑:“小姐,罗掌柜说什么了?”

    顾锦朝边烧信边淡淡地说:“祖母一月前派人去了冯家,问冯家现在有没有适龄的小姐。冯家没有,她又问了和冯家有姻亲的人家,最后才选到了程宝芝。这不,十万火急地让人家从江西过来了,说是来燕京游玩看亲戚的,你信不信?”

    徐妈妈还有些疑惑:“您是说……”

    顾锦朝淡淡道:“父亲要是升任户部侍郎了,你说祖母心里着急不着急。那不是怕咱们翅膀硬了她不好掌控吗?赶紧在自己本家找一个姑娘嫁进来。可以用继母的名义拿捏我,还能给父亲吹吹枕风。她拿捏一个媳妇,总比拿捏我们方便多了。”

    徐妈妈听着脸色也不好看起来,那个程宝芝她昨儿个远远见了一次:“这样的人……怎么能嫁到顾家来!太夫人当年连咱们夫人都嫌弃,如今却看得上这个程宝芝了?”

    锦朝笑了笑:“进士之女,又受她掌控,还对顾怜十分好。这不就是她挑儿媳的标准吗?”

    想到程宝芝今天说的那句话,她就觉得浑身不舒服。

    徐妈妈很是犹豫,她们自然不想让这样一个人嫁进顾家,还是做锦朝的继母。但是这姻亲的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她们就是想反对那也没个立场和说法。顾德昭的守制期也要过了,无论怎么说他也是要续弦的。这事不会因为她们而改变。

    锦朝也在想这件事,与其让冯氏找一个这样的人嫁进来,还不如她先动手,替父亲选一个继室。不管怎么说,这个继室总不能胳膊肘往外拐就是!她明面上不能插手,父亲的亲事,他自己总可以说几句的。

    得先把人选定了才行,但是一时半会儿,她哪里去找合适的人选?

    正是这个时候,冯氏派人过来传话,让锦朝去西跨院进午膳。

    顾锦朝换了件藕荷色莲瓣纹的冬袄,浅色素面湘群过去。

    女眷在花厅里进膳,顾家几个老爷则在宴息处里。她在顾汐旁边坐下来,看到程宝芝正站在冯氏身后,她这下的打扮好看多了。一件粉底撒朱红碎花长身褙子,深青色素面挑线裙子,乌发绾分心髻,用了一只点翠鎏金的凤纹步摇。脸上也画了淡妆,看上去也算是个美人了。

    冯氏和五夫人说话,问她乳娘的饮食可还好。一会儿后招过旁边的丫头问:“你看看四老爷回来没有,今儿早一早就出门了,还没给我请安呢。”R1152

第一百七十四章:决定

    丫头应声去了,不一会儿顾德昭就走进来。他才下了衙门,穿了件藏青色的直裰,头发用檀木簪子盘好。身姿笔挺,眉眼清俊。他进来之后先给冯氏行礼,才向顾锦朝微微点头一笑。

    顾锦朝不由看向程宝芝。

    她看到顾德昭的时候怔了片刻,眼睛都没移开。冯氏把她拉到身前,笑着和顾德昭说:“……这是我本家的倍女,也算是你表妹了。”

    程宝芝这才反应过来屈身行礼,顾德昭并不怎么注意她,如常和她见了礼,随即就告退了。

    冯氏看了程宝芝一眼,她已经脸颊通红了。

    在场的二夫人和五夫人立刻留了心思,均不动声色地看了程宝芝一眼。

    顾锦朝和顾汐说话,帮她夹了块桂花蜜藕粉糕放到碗里。

    晌午过后,冯氏回了东跨院睡午觉,二夫人让丫头拿了笸箩、针线、小绷类的东西出来,在花厅的凉亭里摆了桌,五夫人则陪着参加满月酒还没离开的夫人一起看孩子去了。

    二夫人递了小绷给程宝芝,笑着道:“芝表妹长得清秀动人,想必手上的功夫也不差。针黹女红我倒是不擅长,芝表妹若是愿意,我倒想请教几招。”

    程宝芝接过来之后微弯了嘴角。别的就不说了,这女红她是最擅长的。家里几个姐妹就她的最好,继母也觉得她学这个好,不仅请了专门的绣娘教,还特地让她绣了和燕京的小姐相比,说是比那些小姐绣得还好。她笑笑道:“二表嫂客气了,我的女红也是三姐教的,并不出彩……绣个花样还行!”

    顾锦朝和顾汐打着络子,心想二伯母倒是心思灵活,立刻猜到程宝芝是冯氏想许配给父亲的……她瞧了一眼程宝芝刺绣的针法,就收回目光不再看。

    一会儿后二夫人却叫她过去:“……我记得朝姐儿的女红可是十分的好。我看着你表姑绣的东西觉得十分好看,你看看呢。”把手中的小绷递给她。

    二夫人在做什么打算?看她是不是满意这个程宝芝?

    顾锦朝接过之后看了,绣的是一对蜻蜓,十分整齐细致,就是少了几分灵动。和一般的世家小姐差不多,不过和顾澜比起来都不足,更不用说她了。她温和地笑道:“绣得十分精致。”

    程宝芝在绣艺上那是被人夸惯了,看到顾锦朝的神情似乎没有十分欣赏的样子,心里就有些不高兴了。她来之前特地把顾家的事打听了个遍,听说顾锦朝的生母是病逝的,她有个嫡亲的弟弟,人又是骄纵跋扈,凡事不会的。以后她要是真成了顾锦朝的继母,少不得要好好拿捏她。

    顾锦朝这可是见她是小地方来的,看不起她?这还得了?

    程宝芝随即笑了笑:“我是小地方出来的,这点东西也不过是献丑了。既然二表嫂说你的绣艺好,不妨也拿出来看看?”

    程宝芝这话不太妥当,锦朝笑而不语。

    二夫人听到这话就不吭声了,慢慢地喝了口茶才道:“表妹来顾家不久,应该没见过后山有座绿萝院,清幽雅致,十分好看。眼下正是寒梅盛开的时候,不如我带你去看看?”

    顾锦朝附和:“表姑随二伯母去吧,锦朝就不作陪了。”行了礼退下。

    程宝芝起身后走出几步,才听到身后一个小丫头嘟嚷:“乡下来的就是没见过世面,她是什么身份,还敢让咱们正经的小姐给她看绣艺……”

    程宝芝又羞又气,满面通红。

    二夫人当没有听到,笑呵呵地携了她的手道:“朝姐儿的绣艺,那是师承燕京有名的绣艺师父。更是融蜀绣和苏绣之所长,我这儿倒还有她送的一方锦帕,你看看好不好。”

    二夫人把锦帕拿给程宝芝看。

    程宝芝脸色白了白,不再说话。

    二夫人不动声色地放开程宝芝的手,让自己身边的丫头带程宝芝去周围看看,笑着跟她说:“……着实不好意思,我这才想起母亲那里还有事,一会儿就过来陪表妹说话。”

    程宝芝随意点点头,反正她也不太想去看什么绿萝院,索性说自己累了先回了东跨院。

    二夫人和自己的大丫头走在路上,丫头小声道:“夫人,我不太明白,咱们这是要抬举这位程小姐呢,还是要帮着二小姐呢?奴婢怎么看您两个意思都有……”重新排过行第,顾锦朝是老二。

    二夫人淡淡道:“说不抬举她,又是太夫人选出来的。说抬举她,看她眼界狭窄的样子。八字还没一撇就想拿捏顾锦朝——顾锦朝是好拿捏的?就是她以后嫁进来了,那也斗不过顾锦朝……且看着吧,咱们这位二小姐也不是简单的人。”

    程宝芝回了东跨院之后,就让佩环端了碗茶上来。

    佩环一边倒茶一边道:“再怎么说,您也是长辈,那说话的小丫头太没有规矩了。顾家这么有规矩的人家,说也没说那丫头一句,我看也不是什么好人家……小姐,咱们不然还是回袁州吧。这顾家有什么好,规矩又多,还这样给咱们气受!”

    程宝芝低声斥责她:“你懂什么!”

    佩环咬了咬嘴唇有些委屈,不明白自己说错了什么话。

    程宝芝看着皱了皱眉,最终还是说:“你去把昨晚姨母送的东西拿过来。”

    佩环乖乖去捧出了两匹料子,一匹银红色花卉纹刻丝缎子,一匹葱绿底缠枝宝瓶妆花缎子。还有一盒六对的赤金宝葫芦簪,两串颜色各异的水晶珠子。程宝芝指着这些东西,跟她说:“……咱们要是在袁州,什么时候能有这些好东西。这不过是见个礼,我以后要是真成了顾家的夫人,这些东西还少得了吗……”

    说到顾家的夫人,她立刻就想到了顾德昭俊秀挺拔的样子。来之前,她还以为自己要嫁的是个半百的老头,心里还很是斗争了一番。结果今日一看,人比她想得好无数倍。她更是笃定要非要嫁进来的念头了。

    她又让佩环去瞧雕镂宝相花鎏金边的拣妆台:“……今儿下午给我梳妆,那陈永媳妇就拿了螺子黛、青黛、鸳鸯翠三盒眉妆出来,胭脂水粉香味清雅,细腻无比。我就算不认识都知道是难得的好东西……回了袁州呢,程家又拿得出什么好东西来!”

    佩环就不说话了,过了会儿才问:“咱们要留下了,那岂不是要讨好顾家这些人了,怎么我见您除了怜小姐,对别的小姐都不热枕呢。特别是四老爷的嫡长女……以后不是和咱们最亲近吗?”

    程宝芝说:“我讨好顾怜,那还不是她最受宠,又是姨母心尖上的人,以后要嫁去阁老家做儿媳的……别的庶女,我是嫌她们身份不够,以后我可是要做顾家夫人的,又怎么和她们说话。”她喝了口茶,“至于顾锦朝……我要是现在就服软了,以后嫁进来那还不是要让她拿捏我,惯没有这个说法!我现在不摆点谱出来,恐怕以后也压不住她。何况这也是姨母的意思……”

    “要说亲近的话,和谁不亲近都不要紧,关键是和姨母要亲近。有姨母的支持我才能在顾家立足……那些看不起咱们的就随他们去吧,以后总有她们哭的时候。”

    程宝芝瞧着那一盒六对的赤金宝葫芦簪,一点都舍不得移开眼。

    听姨母说,顾锦朝的外家可是通州纪家,纪家的钱多得数也数不清……

    她爱惜地摸着簪子,说:“我现在受多少苦都不要紧,最要紧的是以后怎么样。只要我能嫁进顾家,再生下个嫡子,那地位可不是稳稳当当的吗……”

    她一定要嫁进来才行,来燕京这几日见的繁华,比她过去十多年见得都要多。这燕京的小姐过的日子,那才是真正的小姐日子。她可不想再回去了。R1152

第一百七十五章:八字

    锦朝从西跨院回来后连夜给纪吴氏写信,把冯氏要把自己侄女许配给父亲的事说了。

    看程宝芝那个样子,就知道她真嫁进来会怎么样。顾锦朝自然不想她嫁进来。即便父亲要续弦,那也该是个正正经经,品行端正的姑娘。她想问问外祖母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父亲要续弦,这是她不能阻止的,她只能从中周旋,至少要选个对她们四房来说合适的人。

    顾锦朝现在偶尔做梦,还能看到母亲死时的场景。

    锦朝叹了口气,其实她是不愿意后母进门的,占了原先母亲的一切。她也不想叫别的人母亲……

    至少这个人绝对不能是程宝芝。

    顾锦朝写完信之后把信纸装好,搁下毛笔的手却一顿。

    她突然想起陈三爷说过的话。他说他是见过自己的,还是在她夏天去外祖母家避暑的时候。

    但她却不记得这么个人……

    锦朝想了想,又拿了一张宣纸铺好,写了一堆别的话,才状若无意向外祖母问陈三爷的事。

    第二天锦朝起身的时候,瞧见槅扇外头的雪已经化得差不多了。

    采芙一边帮她梳头一边笑着说:“……二月春风似剪刀,您瞧瞧,外头那株银杏也发芽了。咱们后罩房外面还有两株榆钱树,嫩叶都挂满了……等再过几日就能吃榆钱饭了。”

    又是一年春来。

    锦朝从妆匣子里拣出一支青玉簪子递给采芙,细长的手指拂过银鎏金镂空的盒身,微有些出神。不知不觉……母亲就死了快一年了,再过三个月,她也该除服了。

    佟妈妈从外面进来,她穿着件青色素面绸缎的冬袄,簪支一点油的金簪。走到她身边行了礼,禀报道:“大小姐,今儿一早太夫人就携了程小姐去宝相寺拜佛了……”

    她顿了顿,声音小了些:“太夫人……昨儿个让罗姨娘和老爷房里的两位姑娘又续上汤药了。”

    锦朝皱了皱眉,冯氏这也太急了些。程宝芝人都还没有进门,她就开始帮着铺路了。

    她把妆匣子中的簪子一一整理好,问佟妈妈:“这事是谁来告诉你的?”

    佟妈妈道:“……罗姨娘身边的丫头晴衣。”

    锦朝点点头,吩咐佟妈妈:“……拿几盒松子糖去东跨院,祖母平日和表姑说什么话,咱们最好知道一点。”

    佟妈妈应诺去了。

    下午冯氏就携着程宝芝回来了。

    “……听道长说的,你和老四的八字十分合得来。这我就放心了。”冯氏拉着程宝芝的手,让她挨着自己坐在罗汉床上,说道,“不过这凡事只有我帮衬不行,你自己也要注意着。平日里多和府里的人走动,与你二表嫂、五表嫂交好些。老四那样的人是好拿捏的,你平日里对他温柔恭顺些……他就吃这一套!”

    程宝芝脸色微红地点点头,心里就开始盘算要怎么才算是对顾德昭好了。

    她晚上就去西跨院找顾怜说话。

    顾怜正和顾澜捣好从暖房摘来的凤仙花,慢慢染着指甲聊天。顾怜说:“……我昨天缠着母亲问,才知道原来祖母想把程宝芝许配给四叔。”她一脸的嫌弃,“那样的人要嫁进顾家,想想我就觉得恶心……澜姐儿,她要是成了你的继母,那可不是要处处管束你了。你竟然也忍得下去,要是我的话,早就闹到祖母面前去了。”

    顾澜闻言心里自嘲,她又不是顾怜,她要是敢到冯氏面前表达不满,可没有什么好日子过。

    她摆弄着捣花瓣的玛瑙舂子,轻声道:“这倒是不至于,相反我倒是希望程小姐嫁进来。你想想,就算现在没有继母,我的日子又过得如何,那还不是让长姐压了一头,事事都辖制着我。程小姐嫁进来了……那长姐就找得到人管了,两人相争之下,我说不定还有生存的余地……”

    顾怜一想觉得也是,又握住顾澜的手道:“上次的事,也是我对不住你……你放心,今后你有什么事,我肯定会帮你的!不就是个程宝芝吗,那有什么难的!”

    顾澜被她一双如羊脂玉般的手拉着,指甲粉嫩鲜红。她看着那样的指甲,心里只觉得艳得刺眼。

    顾怜是个靠不住的人,真心待她那是不行的,唯有利用而已。

    她笑得十分温柔:“……我都明白,又怎么会怪你呢!”

    想起顾怜及笄礼那天,那些世家小姐夫人看她给于明瑛端茶倒水,投在她身上意味深长的眼神,她就浑身发冷,觉得噩梦般难受……她最恨别人看不起她了!

    兰芝刚端了碟玫瑰绿豆糕上来,花厅外面就有小丫头禀报,说是程宝芝过来了。

    顾怜道:“快请表姑进来。”

    程宝芝带着佩环过来,见着她们竟然在染指甲,十分的好奇。

    这个时候凤仙花还没开呢!

    丫头端了绣墩过来,顾怜把水晶盏递给她看:“……是暖房里种的,就能一年四季的开着。表姑要是喜欢,不妨也染了好看。”

    程宝芝看她双手纤纤,指甲颜色粉嫩。看了一眼自己寡淡的手,便十分的心动。

    顾怜立刻吩咐丫头再去摘凤仙花过来:“种了橘红、粉红、大红几个色的,表姑就染了大红吧……”

    程宝芝望着装花瓣的水晶盏,还有那价值不菲的玛瑙舂子,简直被顾家小姐的生活给震惊到了。

    丫头帮她染了指甲包好,程宝芝和顾怜说了几句话,才看了看旁边的顾澜。

    听说是顾德昭的庶女……长得也十分好看,柔柔弱弱,我见犹怜的。

    程宝芝道:“还没说过几句话,这就是澜姐儿吧?你倒是长得和你姐姐一点不像。”

    顾澜回笑道:“我长得像姨娘而已。”

    那顾锦朝不成是长得像原来的四夫人?

    程宝芝笑了笑,语气不由慢了些:“我看顾锦朝长得好看,想必我四表嫂也十分漂亮吧?”

    顾澜不由得挑了挑眉,程宝芝这话说的实在意味深长。她笑着回答道:“长姐那是长得像外祖母,我们母亲不过中人之姿而已,算不得有多好看的。”

    顾怜立刻明白过来,接着说道:“这人再好看,那一过三十也是人老珠黄了。我看还是表姑好看,头发乌亮,皮肤又十分的好!正是最漂亮的时候呢。”

    程宝芝抿唇一笑,又拐着弯向顾澜打听顾德昭的喜好,问得七七八八了,这才带着佩环回东跨院去了。

    顾澜看了程宝芝的背影一眼,心里却觉得有些不安。这程宝芝实在不太聪明……就算嫁进来,也恐怕也拿不住顾锦朝。

    那小丫头却去了妍绣堂回话,说冯氏今儿带着程宝芝去算八字了,和四老爷的十分和。

    顾锦朝听着深吸了口气:“背着咱连八字都算了,接下去说不定瞒着咱们下聘礼,摆酒席了!”

    一般是要请人上门提亲,对方同意之后才能问名算八字的。

    徐妈妈听着十分担忧:“大小姐如何打算的?”

    顾锦朝想了想道:“如今只能先和父亲说了,我要是明着插手,肯定会被人捏住把柄。”

    她换了衣裳去了前院。

    顾德昭正在书房里看书,听了水莹的通禀后让她进来。又吩咐水莹端了刚熬好的薏仁猪蹄汤上来。“本来想让人给你送过去,现在倒是不用了。你这碗没有放糖,快喝吧。”顾德昭喝猪蹄汤就爱甜的,觉得滋味才好。偏偏顾锦朝不爱吃,他总要先将就她。

    顾锦朝接过后小口喝着,顾德昭见她沉默不语,便打趣她:“可是谁给你委屈受了?”想想又觉得不可能,长女十分自立,可不像别的孩子一样受了委屈会和父母哭诉。

    她来找自己,那就肯定有什么自己不能解决的事。

    顾锦朝顿了片刻,才问道:“父亲,您想过续弦的事吗?”

    顾德昭闻言失笑:“你怎么想到这样的事了,可是别人跟你说了什么?你不要担心,我还在给你母亲守制,续弦是决计不可能的。”

    纪氏逝世后,他不仅不去罗姨娘那里,就连两个丫头,如今都没有在他的房里伺候了。他知道自己对不起纪氏的地方太多了,唯有好好地缅怀她,好好地对待他们的孩子,才能弥补一二了……

    顾锦朝抬头直面他:“那要是祖母让您续弦呢?还要让您娶一个她选定的女子,您怎么办?”

    顾德昭立刻答道:“我自然是不会答应的。”

    顾锦朝却笑了笑,继续说:“婚姻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父亲您抵得过祖母的说项吗?祖母要是以子嗣、顾家来压您呢,或者她再以孝道来说,您该怎么办?您毕竟还有几个月就要除服了,到时候还有什么理由拒绝?”

    顾德昭一时沉默了,他没想过顾锦朝说的那些事,依照冯氏的个性,他要简单拒绝肯定是不可能的。

    从小到大,他就被教导要尊敬嫡母,平生唯一一次反抗她,也就是娶纪氏的时候了。

    锦朝是怎么突然想到这件事的?

    顾德昭问她:“朝姐儿,你跟我说究竟是怎么回事。是听别人说了什么,还是你看到了什么?”R1152

第一百七十六章:人选

    顾锦朝慢慢道:“您见过表姑吧,便是那个程小姐。”

    顾德昭对这个人印象实在不深。

    他想了片刻,才问顾锦朝:“这和我续弦有什么关系?”

    锦朝叹了口气,父亲这个性子还真是简单,他这样的还真不能做户部侍郎。即便是升了官恐怕也坐不稳。她淡淡道:“您说一个十多年不来往的亲戚,会突然万里迢迢来看祖母吗。祖母有这么好的性子,对一个穷亲戚这么好,还要亲自介绍给您认识?您再想想您见她的那日,表姑精心打扮,头上还戴了点翠鎏金的步摇,那支步摇可是祖母手头的东西。”

    顾德昭这才明白了长女的意思,十分的惊讶:“你是说母亲想把程小姐指给我?这如何可能……我以前连见都没有见过她!”那次见面,他连程宝芝的脸都没看清楚。这程宝芝家世如何,他也一概不知。人的德行他也不了解,冯氏就这样随便指了人给他?

    锦朝听了之后更是无奈了,问他:“等祖母问起您的时候,您就要这么回答吗?”

    顾德昭一时语塞,和冯氏打交道他一向不擅长,一般冯氏说什么就是什么。

    他在书房里来回地踱步,神色十分黯然:“我是不想续弦的……娶个人回来乱七八糟的,还不如不娶!”他站在书房的槅扇前,看着外头刚发出嫩叶的柔柔柳条,想起那年纪氏嫁给他。

    春风十里的时候,她一担担的嫁妆抬进刚置办的院子里。他穿着件大红色右衽圆领袍子,紧张得不知如何是好。只记得满目的红色,还有心里十分的喜悦,她的嫁妆都抬进他的院子里了,两人从此就是一家人了,无间的亲密感。挑盖头的时候,全福人在旁边说了许多吉祥的话,外头还有人在喧闹,他却只看到纪氏的手里握着颗枣子偷偷塞进嘴里。

    他低声笑了出来,等晚上了问她,纪氏小声地抱怨说:“……为了嫁给你,我一整天都没吃东西!你就不许我吃颗枣子吗?”

    她那个时候才十六岁,还有点孩子心性。拧了他的胳膊一下。

    有点疼,但是麻麻痒痒的,他觉得自己连生气的想法都没有。这样好的人,就嫁给他了,他连生气都不敢,巴不得她多拧几下能解气,免得真的恼了自己。

    后来自己却这样待她……

    顾德昭回过身,看着顾锦朝低语道:“朝姐儿,我去和你祖母说,我不会续弦的!反正你又有一个弟弟……我便是不娶也无所谓了……”

    顾锦朝不信他,她继续说:“父亲,我提前跟您说一声,是想祖母说起的时候您要有个应对的心思。别什么事都依了祖母的说法,即便您真要续弦,表姑也不是个可取之人……”

    她知道父亲心里很愧疚,才会说出为母亲守制一辈子的话。

    如果可以,她也不想父亲续弦,但这个想法实在任性了。父亲的事总要有人操持着,现在她还在府里,凡事能帮着管一管,等她出嫁了呢?顾锦荣、顾漪、顾汐谁来照管,再过一年,顾漪就要出嫁了,四房没有个能做主的人,这些事谁来料理?靠冯氏当然是不行的。

    冯氏恐怕也会以这套说法来游说父亲。

    顾德昭沉默了许久。

    通州那边,纪吴氏刚接到顾锦朝的信。她看着信思索了许久。

    宋妈妈刚进来,觉得松油灯光不太亮,轻手轻脚取下簪子挑了灯花。小声问道:“太夫人想什么如此出神,连烧到灯花了都没注意到呢。”

    纪吴氏放下信封,叹了口气。随即又问她:“你去老大媳妇那儿看了,那孩子可睡了,不再成天哭着找赵氏了吧?”

    宋妈妈答道:“喝了碗红豆甜汤,煜哥已经歇下了。大夫人今天找了两个小丫头陪他玩翻绳,玩得高兴就不记得别的了。晚上和大夫人一起睡的,还缠着要和大夫人睡在一个被窝里。”

    这孩子乳名叫乞儿,小户人家的规矩,小名就随便叫了,叫大了反而怕养不活。纪吴氏听了十分不喜欢,逼着纪尧给孩子取了个字。

    他很不愿意,听了之后一言不发地离开了,等了好几天才差小厮给她拿了张纸过来,上面只写了一个‘煜’字。

    纪吴氏想到孩子那张脸,微微的出神,过了会儿才问:“纪尧还是没去看过?”

    宋妈妈答道:“二少爷回府就去涉仙楼,从来不往大夫人那儿去。”

    纪尧心里还是怨这个孩子的,说起怨孩子,他说不定更怨自己。

    纪吴氏道:“别说他了,我看了那孩子都满心的不自在,总是想起朝姐儿来……但毕竟是纪家的骨肉,总不能让他流落在外。幸好那赵氏还算安分,如今呆在田庄里也不敢闹腾。”

    宋妈妈笑了笑:“看久了也就自在了。我瞧着这是表小姐给您写的信吧,表小姐倒是孝顺,每月给您写两封信,就是冯氏在旁虎视眈眈的,也没有落下的时候。”

    纪吴氏说:“这信可不是写来给我请安的……冯氏想给顾德昭续弦,找到了自己的倍女。朝姐儿是想问我有没有更好的人选。若是顾德昭真要续弦,怎么也不能娶一个和冯氏牵连的人。我正考虑着谁更合适呢,身份太差了不行,恐怕压不住冯氏。身份太好了,又怎么会想嫁给顾德昭呢……”

    宋妈妈帮纪吴氏掺了茶:“太夫人心里有没有主意了?”

    纪吴氏点点头:“主意倒是有个,而且还是个好主意。给粲哥儿做媒的那个徐夫人你可还记得?她女儿上次还悄悄向巧心问起过顾德昭的事,巧心下来告诉过我,当时我也没当一回事……如今想想,那徐姑娘未必没有这个意思。罗泰前不久在那地方弄出了人命……徐家就不敢和罗家说亲了,如今愁得都开始打听香河某个穷举人的儿子了。我觉得徐三小姐未必不可,不过还要写信给朝姐儿说一声。”

    穷举人的儿子……未免太不门当户对了些!

    宋妈妈咋舌,徐家老爷怎么说也是正三品的通政使,嫡女再怎么也找不到小地方的穷举人儿子身上。

    她点点头:“奴婢也觉得十分不错……既然都拿定主意了,您也不必犹豫啊……”

    纪吴氏叹了口气道:“我是想起晗儿了,心里难受……恨不得顾德昭落个难看的下场,解我心头的怨气!但他又是朝姐儿的父亲,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

    她让宋妈妈去拿了纸笔、捧了松油灯过来,写了几行字却顿住了。

    纪吴氏皱了皱眉,问宋妈妈:“你还记不记得当年朝姐儿落水的事?”

    宋妈妈点点头,那事情闹得大,她自然记得。

    顾锦朝十三岁那年夏天来纪家避暑玩耍。偷偷跑去摘莲蓬,却不小心落了水,跟着她的是个小丫头,语无伦次地来禀报了,等她们赶过去的时候,顾锦朝已经被人救起来了,躺在凉亭里神志不清的喃语。

    那小丫头说是个陌生男子让她去喊人,说这里他看着,应该是那男子把顾锦朝救起来的,却看不到人在。

    纪吴氏抱着顾锦朝回来,脸色阴沉,发了好大的怒气,把顾锦朝房里的小丫头都赶去了厨房,并且说了谁都不能说出去,谁说就是个死。

    顾锦朝被陌生男子救起,那就是坏了名节的事。除了这个男子,她谁也不能嫁了。

    纪吴氏问了那丫头,陌生男子究竟是什么模样,但是她说的特征,对了全府的人都找不出来。

    纪吴氏猜测救人的那个也不想麻烦,因此才悄然走之。她就把这件事瞒了下来,没有几个人知道。

    直到她今日看了顾锦朝的信,心里才隐约有些明白。

    顾锦朝说父亲擢升之际,恐怕要多注意着上头的事,问她陈三爷是否和纪家来往频繁。

    陈三爷有段时间和纪家来往很多,那时候,两家合力修筑保定的庙宇……

    顾锦朝落水的那天,她记得陈三爷是来过的。因为大爷身边的小厮还过来问过她,说是预备一桌好菜,不一会儿又过来说不必了,陈三爷已经先走一步了。

    她那时候还觉得奇怪,但是她怎么也没把这事联系起来,毕竟小厮过来说的时候,她还不知道顾锦朝落水了。

    纪吴氏脸色凝重:“……当时把朝姐儿救起来的,很可能是陈三爷。”

    宋妈妈差点没端稳松油灯,她睁大了眼:“您说的陈三爷……如今的内阁阁老,户部尚书陈大人?”

    这怎么可能呢!

    纪吴氏道:“……他当时还只是詹事府少詹事。”但是想想她也觉得荒谬,一个是当朝权臣,一个是深闺女子。要是当时陈三爷没离开,而是把这件事认下来了……

    纪吴氏倒抽了口凉气,过了好久才说:“……陈三爷能两年之内从少詹事做到阁老,也实在是应该的。”此人意志坚定,遇事果断,才加上自身的才学……不崭露头角都难!

    她犹豫了很久,还是把这件事写进了信里面。

    虽说算不得什么,但顾锦朝知道了说不定有用呢。R1152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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