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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杀全文阅读

作者:紫竹飘香     归杀txt下载     归杀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七章 大闹婚宴

    四月二十九,黄道吉日,宜嫁娶、开市、剃头、祭祀。

    这一日,自凌晨起,苏府里便是喜气洋洋,彩绸飘飘。全府上下主子、仆人忙成了一团,却人人脸上像开了花似的,笑得合不拢嘴。特别是徐氏,忙得脚不沾地嗓子发哑,却依然精气神儿十足,竟是比娶儿媳妇还高兴十倍。

    到得傍晚,大红的灯笼全部点亮,将夜色中的苏府照得亮如白昼。伴着锣鼓喧天,炮竹齐鸣,新任二夫人终于在众人的簇拥下,被八抬大轿抬着入了苏府大门,齐聚一堂的众人,顿时沸腾了起来。

    此时苏府东北角的祠堂里,虽依然是整个苏府中最安静的地方,却也有了几许与往日不同的异样。

    “哎……哟……哎哟!哎哟!”孩童的呻吟声由弱变强,一声紧似一声,守在另一间屋子里的宁婆子竖着耳朵听了好一会儿,才一脸不耐烦地打开门上的锁奔了进来,“嚎,嚎,嚎,又不是快死了,一直嚎个什么劲。”

    “我,我肚子疼得厉害……”苏雪靠坐在昏暗的角落里,一手撑着地,一手紧紧地抚着自己的腹部,咬着牙拧着眉头,一张小脸皱得变了形。

    宁婆子紧盯着她的脸瞧着似乎不像是装的,才不情不愿地蹲下身子凑近了看,嘴里却还不依不饶:“哎哟,莫不是跟你娘一样,娇贵病犯了,得到院子里去养着由二老爷疼着才能好?”

    苏雪眸中厉光一闪,小嘴抿紧,撑着地的手往后一摸,抓起事先准备好的木棒便迅速而用力朝着她的后脑勺挥去:“疼你娘个头!”

    “突!”宁婆子后脑猛然受击,猝不及防下身子往前一栽,擦着苏雪的身子趴倒在地,惊愕而凶狠地抬起脑袋看着她。

    苏雪没料到自己用尽全力的一击竟未成功,被瞪得一个翻身跳开数步,手中的木棒却抓得更紧。若是她敢冲上前来或是大叫出声,她会毫不犹豫地再给她一下。

    “咚!”好在下一刻,抬起头的宁婆子终于抵不过后脑勺处传来的眩晕,彻底趴在了地上。

    “呼!”苏雪长出一口气,扔下手中的木棒,却转身走到一旁抓起一把灰扑扑黏呼呼的东西,蹲到宁婆子身旁微笑道,“这些日子你费心了,如今我就要离开,怎么着也得好好回敬回敬你才是。”

    话音落下,她一手扳开宁婆子的嘴,另一手将拿着的东西一股脑儿地塞了进去。却是她这些日子从窝窝头上撕下来的被弄脏的皮儿,经过她有意的发酵,早添了浓浓的馊味。好在那宁婆子此刻昏迷着没有感觉,等到醒来后,怕是连肠子都要吐出来。

    “娘子……”绿然的声音渐近,苏雪在宁婆子衣服上擦净手便起身迎了出去,在祠堂外的黑暗处将她备好的东西接过,忙碌了起来。

    “娘子,这样咱们就能出去了吗?”绿然一面看着苏雪急急地换着衣衫,一面心有忐忑地低声询问。

    “当然不能!”苏雪动作不停,声音平静。

    “那还要怎么做?”

    “自请离府,去南方的祖宅服素食斋,替母守孝!”

    什么?

    宴席设置处,前一刻还嚷嚷着新人入洞房的所有人都呆若木鸡,眼神怪异地看着院门处大红灯笼下那个让人背脊冒汗的身影。

    只见她看上去不过四五岁,身形矮小,满身缟素,双髻间两根长长的白绸带随风飘舞,宛如传说中黑白无常半夜拿人的白链,让人顿生毛骨悚然之感。红白迥异,那小小的一道白,竟生生将被红绸红灯笼交织而成的红色海洋割裂开来,让人觉得喉头一紧。

    “雪儿自请离府,去祖宅服素食斋,替母守孝三年。还请祖母和爹爹成全!”直到带着孩童稚气的软糯却铿锵有力的声音再次响起,众人身子陡然一颤,才从那莫名升起的惊恐中回过神来。抬眼再看,才发现那不是什么手拿白链的锁命鬼,乃是个五官精致的小姑娘。

    她小小的身板似劲松般直直挺着,一张晶莹剔透的小脸上,冲破悲伤的是那令人炫目的倔强与坚定。一双黑如翟石的眸子中,微噙秋水,却强忍着欲落不落。

    原来只是个孩子!

    众人同时长舒了一口气,有人悄悄摸了摸发紧的喉头,有人抬手拭了拭额头的冷汗,亦有人不自然地拉了拉帖在后背上的衣襟。

    “谁……是谁让……她出来……”穿着一身喜气的暗红锦袍坐在上首刚接受完新人叩拜的余氏,探头侧脑从众人缝隙中瞧见苏雪的打扮,顿时脑袋“嗡”的一声轰鸣,眼前一黑,直直向着前面栽了下去。

    她这是造了什么孽,由着韩氏生下这么个孽障来,前些日子挑拨了外祖家还不算,今日竟穿着孝服闹到喜堂里来了,小小年纪,莫不是不败坏了苏家心里不甘?

    看着余氏栽倒,热闹的大厅里顿时一阵人仰马翻。端茶递水的,掐着人中拍打的,手忙脚乱的一阵忙活,才总算让她稍稍缓过气来。

    苏文成一转身看着灯笼下那一抹依旧挺立的身影,只觉得一股无名之火腾腾往上涌,快行两步就要上前将她扔出去。却陡然间察觉到厅内还有着众多宾客,其中更不乏自己的上司,忙顿了脚步,攥紧了拳头隐忍着怒气,咬着牙狠狠地指着苏雪:“雪儿,这个时候你在这儿胡闹什么?想让苏家人都跟着你被人笑话吗?真是太不孝了。”

    眼角余光看到身旁一身喜服还不曾掀了红盖头的邹桐艳,他的眸中陡然闪过一抹惊慌,忙冲着呆立的下人喊道:“快,还不快带了娘子回房去。”

    这要是得罪了她得罪了邹家,他以前所有的谋划便都泡汤了。而这样的事,他绝不允许出现。

    “是啊,太不孝了。好好的一场婚事竟被这样闹了,出了如此只会意气用事不知顾及家族颜面的孩子,真是家门不幸啊。”

    宾客中,多数人都同情地摇了摇头。有女如此,苏家的颜面今日算是丢尽了。平民百姓家或许可以说一声此乃小孩心性,但作为教养严格自小便要求孩子言行娴雅举止端庄的官宦人家,这样不听教导不受约束的孩子却是万万要不得的。教养出这样的孩子来,苏文成也着实可悲。又或者说,苏家终究是小门小户,两代为官,亦脱不了粗鄙之气。

    “是,女儿不孝!”苏雪出人意料的话成功压下嘈杂的议论声,将所有人的目光吸引过来,“爹爹大婚,女儿却因生母初逝而认为爹爹只闻新人笑、不见旧人哭,心生不悦。如此不懂体恤长辈,实属不孝!爹爹为了给重病的祖母冲喜肯屈身就婚,女儿却因惹了祖母不高兴而住进祠堂无法近身服侍,亦是对祖母不孝。”

第十八章 愿望达成

    父亲在生母初逝之际便大肆娶妻,她小小年纪心中不悦算是不孝吗?被关进祠堂而无法近身服侍祖母,也算不孝吗?

    她又是为什么惹怒了祖母,小小孤女被关进了祠堂?重病在床等着冲喜的余氏会一个不悦便将孙女关进祠堂,她真有传说中的那般病重吗?

    寂静的人群中,先前言词激烈的几人脸上神情有些怪异,更有几人看着余氏和苏文成的目光中带上了几分探究几分疑问。

    苏文成心头一颤,欲要开口呵斥,苏雪的声音却再度响起:“如今父亲大孝之举让女儿顿悟,对自己所为甚觉惭愧。所以女儿自请替母守孝,纵母亲已非苏家人,然血脉亲情不容割舍,女儿为她守孝天经地义。再者,祖母重病在身,雪儿身为苏府二房唯一嫡女,更有责任替父尽孝,佛前斋戒三年,以求得祖母早日康复。爹爹以孝垂范,女儿只求习得一二,还请爹爹成全了女儿的小孝之举。”

    爹爹以孝垂范,女儿只求习得一二,还请爹爹成全了女儿的小孝之举!

    苏雪的话声早已落下,这句话却久久不散,仿佛还在无限地循环播放,不停地灌入众人的耳中。

    “好一个小孝之举,小小年纪竟如此识大体,重情义,苏家果然教养极佳!”半晌后,不知谁出声打破了诡异的寂静。顿时,嗡嗡议论声再度响起:

    “血脉亲情可不是不容割舍吗?苏二夫人再怎么被苏家休弃,这与苏娘子的母女亲情却是怎么也无法抹去的。替母守孝,着实应该。这哪里是不孝,这才是真正的孝心可嘉啊。”

    “是啊是啊,如此孝举,值得传扬。倒没想到,原来苏二夫人竟是刚去不久,苏文成如此急着娶妻……”

    只片刻的寂静过后,济济一堂的厅堂又热闹了起来,众人看向苏雪的目光已与先前有了明显的不同。穿着孝服出场的劣举,此时也让他们觉得情有可原了。毕竟还是个孩子嘛,孝心大发一时忘了忌讳也是有的。

    人便是这样,即便是同一件事,因着心境的不同,同一个人产生的看法也会不同。

    同样有眼光毒辣瞬间从苏雪字里行间捕捉到深层信息的人,看着苏文成的目光中便多了几分深思。

    且不论众人有没有看出端倪,此时无不将注意力放在了苏雪身上,好好的一场喜宴,竟成了赞扬孝道的议会,让人觉得滑稽可笑。

    什么叫屈身就婚?好一个屈身就婚!

    喜帕下的邹桐艳几番隐忍,才没有一把掀了头上的红绸,一双手却是攥得青筋暴起,恨不得立刻上前将那小人儿碎撕万段。

    苏文成只觉得自己一侧有寒气腾腾涌过来,禁不住地一哆嗦,对上周围扑面而来的意味不同的目光,更是脸上火辣辣地发烧,后背冷汗直流,有一种阴谋被揭穿、脱光了衣服被人围观的窘迫与恐惧。

    此刻,他犹如陷入冰火两重天中,觉得自己从未有过的狼狈,比他中举后不得入仕受人耻笑还让他觉得不堪。先前的喜气和娶到能给苏家带来无限好处的佳人的骄傲,此时亦被浇灭得一干二净。

    他现在很后悔当初娶了韩氏,要不是她,他不会因弑妻而受梦魇之苦,若不是她生下这么个固执愚蠢胡作非为的女儿,他也不会在亲朋好友、同僚上司面前丢尽脸面进退两难,在邹桐艳面前战战兢兢。

    “还请爹爹成全女儿的孝举!”偏偏苏雪似乎还怕他不够难受似的,穿透嘈杂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厅内所有人的目光都齐齐落到了他的身上。

    这样的孝心若不成全,那先前所谓的大孝之举,莫不是说来蒙蔽众人的?

    苏文成捏紧拳头,张了张嘴,却有一道气极的声音抢在他前面传了过来:“成全,现在就成全,即刻就送她去南边的祖宅!”

    她敢到外祖家挑拨着舅舅舅母前来替韩氏讨什么公道,如今又敢当着众宾客的面孝服加身,天知道将来还会干出什么疯狂的事儿来,让苏家成为全京城的笑话。这样的人,她早就该把她打发得远远的,这一去,最好是永远都不要回来。

    余氏右手紧紧地抓住身侧的椅子扶手,长长的指甲因着太过用力而生生折断三片,却仍无法消除她心中郁结的怒气。

    对,现在就走,永远都不要回来。

    苏文成同样在心里大声地叫嚣怒吼着,面对那些落在身上仍未撤去的目光,却只得咬紧了牙关说出一句极不符合心声的话来:“你若真想那么做,爹爹纵然不想你受苦,也不得不依你。大孝如你,苏家能养出你这样的好女儿来,也门楣有光啊。”

    “多谢祖母和爹爹成全!”苏雪立时脸噙笑意,声音欢快。暗地里却是松了一口气,悄然紧攥着的手终于放开,眸中一抹寒芒一闪而逝。

    不是要跟我谈孝吗?不是要让大家歌颂你们的迫不得已至纯至孝吗?如今我替你们宣之于口,可还满意?

    我现在还没有能力能动得了你们,但陡然膈应一下,让大家永远记住苏家二房还有她这个嫡女在,而邹桐艳永远都只是苏文成的继室,还是能做到的。

    苏雪心中冷笑,朝着正堂的方向屈了屈身,正欲转身离去,却见身旁人影一闪,绿然风一般冲进来跪在了她身前,冲着人前磕头道,“奴婢自请前往祖宅照看娘子,还请老夫人和二老爷准许。”

    苏雪看着绿然伏在地上的背影,眉头跳了跳,最终无声叹息一声。本来她还想留着绿然在府里,有朝一日也有个里应外合之人。此时看来……

    罢了罢了,绿然也是个固执之人,既然她那般不放心自己,便还是让她跟着。何况,自己人生地不熟的,有个可信任的本土人士相伴,倒也方便许多。

    “准了准了,你们要是愿意,随时可以收拾东西叫管家派人送你们出发。”苏文成终于控制不住,语气间带了几分气急败坏,却很快又勉强维持住脸上的一份儒雅温和之色,冲着苏雪叮嘱了一声,“你年纪尚幼,这一路又路途遥远,一定要照顾好自己,等到了那儿便让人给爹和祖母稍信回来。”

    “是,女儿谨遵爹爹教诲。孝举不容耽搁,女儿现在就想出发,还请爹爹让管家准备好马车在门口等着。”苏雪再次一躬身,状似感激而诚恳地接受着苏文成假惺惺的关怀。

    此事宜早不宜迟,她为的就是趁着邹桐艳在苏府羽翼未丰之时离开,此时自然巴不得快快出府才好。

    “好,去吧去吧。”苏文成冲着苏雪不舍地挥了挥手,趁着将管家叫到一旁吩咐之时,狠狠地揉了揉自己的脑仁,暗暗地骂了一声,“该死的韩秀珍,这一切都是因你而起,你都死了还不忘摆我一道,真是可恶。”

    苏雪状似不舍地看了一眼厅中诸人,目光淡淡扫过红衣加身艳丽四射却蒙着盖头的邹桐艳后,不再停留,领着绿然转身往外走去。

    却在即将踏出院门时,身后传来邹桐艳带着几分娇柔满含着关切之情的声音:“娘,夫君,娘子还小,不若多派几个人跟着吧。万一路上有个什么事,也好多一个人照应。”

第十九章 离府前夕

    原本目送着苏雪出门的目光,齐刷刷地便落到了邹桐艳身上,先前因着苏雪的话而对她产生的一点反感顿时烟消云散,不少人都点头称好。

    好好的一场婚宴,被丈夫先夫人的孩子如此闹场,竟还能做到如此大度。果然不愧是出自吏部尚书府的人,果然不愧是邹大人教养出来的女儿。有女如此,有妻如此,苏文成当真是有福了。

    果然是个两面三刀的厉害货,只这一瞬,便扭转印象将众人的赞赏收入囊中,佩服!佩服!

    苏雪也同样在心里赞叹了一句,却是眨巴着大眼睛带着几分懵懂又带着几分了然的神情,一副小大人的口吻笑道:“怪不得大家都说邹大人胸怀宽广任人唯用不循私情,教养出来的女儿也是大度得体的呢,果真是这样。”

    任人唯用,不循私情?

    厅内再次一静,苏文成脸色一变,一口气再次被堵在心口,却见苏雪一脸夸了人等着讨赏的模样,更觉得心头气血翻涌。

    她还是个诸事不懂的小孩,定然是信口胡言,定然是信口胡言!

    苏文成强咽下喉头的腥味,自我安慰地压下冲天怒火,勉强噙了笑脸招呼着宾客重新坐下饮宴,热闹的氛围再次升起。却谁也没有发现,扶着邹桐艳入新房的其中一个丫环,转眼间便不见了踪影。

    且说苏雪和绿然一出院子,便加快脚步往紫芸阁而去,却不及走到,便见一婆子追了上来将她们拦住:“老夫人说了,娘子既如此急,不若现在就动身吧。至于换洗衣物什么的,老奴已叫了人替你去收拾了。”

    “可是我们……”绿然话未出口,便被婆子截断,“没什么可是的,成全娘子孝心要紧,你难道还想耽搁娘子吗?再说了,你们回屋子里难道不是收拾换洗衣服,而是另有所图?”

    绿然顿时被噎住,苏雪动了动唇,扯起一抹冷笑,上前一步将绿然拉住:“妈妈说笑了,那本来就是我的屋子,便是拿出任何一件东西,也算不得另有所图吧?何况我本就是去祖宅替母守孝,除了几件素净的衣服,自然也用不着其它的东西了。既然妈妈都已经叫了人替我们收拾,我们自然巴不得现在就动身。”

    说完,她拉着绿然径直转了个方向,向着苏府大门而去,只给那婆子留下一个冷然的矮小背影。

    那婆子夫家姓李,人称李乐家的,乃是苏府里年头最长的粗使婆子。

    她冲着苏雪的背影,狠狠地啐了一口,嘲讽道:“呸,不过是个傻子,好好的京城大院不待,偏要去那偏远苦不拉叽无人照看的祖宅,难不成你以为会有好果子吃?莫要连累了老娘跟着长途跋涉一路奔波。”

    “早知如此我就该把屋子里的东西都事先顺出来。”绿然恨得直咬牙,随在苏雪后面低声嘀咕。

    害死二夫人,如今又如此虐待二娘子,她算是彻彻底底地见识到苏家人的绝情与无耻了。在府里尚且如此,这一路上还想他们善待娘子,怕也是不可能了。

    苏雪听在耳内却是笑了笑:“就是早告诉你又如何?那屋子里的东西都是登记在册的,大夫人猴精似的人,能由着你偷偷拿走?怕是不等你拿着走出院子,那盯着的眼线已经跑去通风报信,再不等走出苏府,东西已被缴了个精光。”

    余氏和徐氏那视财如命的性子倒是如出一辙,平常将银子物件看得跟命儿似的,如今气头上,更不可能由着她带出府去。正因如此,她才从没有打过屋子里那几件破玩意儿的主意。明知得不到,何必惦记呢?

    倒是韩氏那儿,虽然遗留下来的衣物首饰早已被余氏两人吩咐着烧的烧收的收了,平常又是入不敷出没有存银,绿然却拿出了韩氏不知何时偷偷为她存下来的两件银首饰。这着实令苏雪有些喜出望外。

    这两件首饰或许不值多少钱,苏雪也想将它当作对韩氏的唯一念想。但好歹她现在总不是身无分文,真到了那举步维艰的绝境,也能成为救命之物。

    想到这儿,苏雪悄悄摸了摸腰间,喟然轻叹:“好在咱们现在也不算身无分文,关键时候也能救救急,这已经比我想象的好多了。”

    她好歹是来自二十一世纪的现代人,并不是真正的四岁稚童。她就不相信,离了苏府的钱财,她会被眼前窘境困一辈子。否则,她怕是要被穿越同仁们笑死了。等到她渡过了眼前的危机,再摆脱了苏家的钳制,定然想法子赚取银两,让自己和绿然洒脱自在地活着,再养精蓄锐,准备给苏文成和邹桐艳致命一击。

    “娘子倒是看得开。”绿然看着苏雪一脸的满足,想到以后还不知道要过什么样的苦日子,又不免心酸落泪,抬手揉了揉眼睛。

    却说两人正走着,前面树丛里忽然窜出一个人影来,立时将两人都吓了一跳。待得定睛一看,却发现竟是一脸气呼呼的苏文超。

    在二人吃惊之时,苏文超已径直走了过来,抬手在苏雪额头重重地敲了一下,气急败坏地低吼:“你这脑子里装的到底是些什么东西?不过一个四岁的小屁孩,毛还没长全,哪儿学来的替母守孝?竟然还不知天高地厚地自请去祖宅?你知道咱们老家只有几个远房旁亲,你去了人家未必会答理你吗?你知道那宅子数年无人整修,怕是早就坍塌你可能会连安身之处都没有吗?你知道……你,你……胡闹!”

    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苏文超气急之下,转身一拳重重地击打在树干之上,双眼泛红地恶狠狠瞪着苏雪。竟像是苏雪做了什么十恶不赦之事,将他伤得太深似的。

    也难怪,他因着苏雪上回捅出来的事被关了这么久,今日好不容易才因着二哥新婚,才被余氏准许放出来,却又见她不顾自己是否吃苦如此胡闹,心里不憋着火才怪呢。

    苏雪看着他这个模样,心头微暖,却是咯咯笑了出来:“小叔叔,你这个样子若是让旁人看到了,定然以为是有人负了你。”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有心情说笑?”苏文超又想一巴掌拍过去,右手却在重重抬起后又轻轻放下,抓着苏雪的手,忽然放缓了语气,“小叔叔知道你比其他孩子聪慧,心里或许看透了许多事。但你毕竟还太小,突然离府这么远,又没个人照应,可不是闹着玩的。”

    其实要论起来,自打穿越来的这三个月里,苏雪在苏文超面前是最放松、掩饰最少的,偶尔还要出谋划策帮帮他,自然难免会表现出一些异于一般孩子的聪明才智了。苏文超瞧在眼里,倒也没有过于惊奇追问,只当她是比一般的孩子早慧。

    再看先前苏雪孤身而立冷然而语的模样,竟给他一种她万事了然于胸的老成感,心里不免猜测着她虽是小小年纪,怕是看出来了不少事。

第二十章 相互惦记

    苏雪不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却知道他是真担心自己。但现今态势下,离府乃是必为之事,容不得她退却,只得叹了一口气,噙起几许泪意,低声道:“小叔叔既如此懂我,又怎么会不知道凭着我与娘的感情,眼睁睁看着她尸骨未寒便有新人替了旧人,心里是何等的难受?与其每日见着心如刀割,倒不如远远离开些时日,待到时日久了,感情淡了,我又长大懂事了,兴许要接受起来就容易多了。”

    抬手拭去眼角滑落的泪水,她又勉强噙起一抹苦笑:“要说起来,我还要向小叔叔道歉,上回在外祖家一时任性,倒是让你跟着雪儿一起受罚。如今这样,倒也省得日后祖母和爹爹难做,想必他们心里是会高兴的。我出府一趟,虽说未必如在府里舒坦,却也权当是磨炼了。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嘛。”

    其实苏雪很想说一句,在府里还不如在外面安全,虽苦些却还能留住一条命。但这些话,关系到自己和绿然的性命,她纵然相信苏文超是真心对她好,这个时候却也不敢冒险说出来。

    “你怎么会这么想?”苏文超脱口而出,稍一停顿又觉得苏雪并未说错,脸上也忍不住升起几许嘲讽之意,最终只是郁结于心地再次捶了一回树。

    想到什么,他又低头在身上胡乱地摸索了一番,最终只摸到腰间挂着的一块同心圆形的翠绿玉佩。稍一犹豫,他咬着牙将其扯了下来,塞到了苏雪的小手上:“叔叔身上也没有银子,这个你且拿着,待到缺钱使时,便把它当了,也能应应急。”

    苏雪看着手上的玉佩,最终没有推回,含泪点头:“好。”

    苏文超的心性,她还是知道些的。他既下了决心顶着被余氏责骂的后果将玉佩送她,就绝不会再收回。如今她也正是缺钱的时候,倒不若暂且收下,记住他的这份情意。

    苏文超高兴地摸了摸她的头,又拉着她来到府门前,言带警告地叮嘱跟去的人一路上好好照看苏雪。

    苏雪抬眼看去,便见得一辆半旧的马车已经停在了大门一侧。马车旁,站着两位男子。其中一个微微有些驼背,年约五旬,乃是府里两个会驾马车中的一个,人称清叔,苏雪曾经坐过他驾的马车,倒是认识。

    另一个看上去约摸二十左右,长得有些壮实,一副府里护院的打扮。就在苏文超叮嘱两人时,先前拦住苏雪的李乐家的和脸色极其难看眼神极其怨毒的春裳一人抱着两个包袱一同走了出来,俨然一副同行的架式。

    看来,这就是邹桐艳嘴里的多派几个人了。苏雪悄然绽出一个嘲讽的笑意。

    再想想一向手头并不宽裕、简车出行的苏家人,能抽调出这几个人跟着她,怕已是因着今日宾客济济耳目众多了。不过,现在除了绿然,她并不信任其它人,人多人少,也不过是跟在身后的尾巴,倒也无所谓了。

    “一路上别再任性了……”车帘放下,终于将那一脸不舍担忧的苏文超隔绝开去,叮嘱的话音逐渐飘远。苏雪吸了吸微酸的鼻子,敛去心底的不舍,垂在身侧的手紧了紧。

    苏文成,邹桐艳,你们且等着吧。我苏雪终有一天要归来,要让你们为自己曾经犯下的恶行负责!

    就在苏雪心底喊出邹桐艳的同时,苏府新布置的喜房里,一身百鸟朝凤大红喜服的邹桐艳也惦记起了她:

    好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贱人,原本想着等过后再来慢慢收拾你,没想到你倒皮痒了,等不及了往上赶。竟敢在众目睽睽之下闹了喜堂,让我成为众人的笑柄,如此一来,我岂能容你。

    已自己掀了盖头的邹桐艳一双微微上挑的眼睛微眯着,眸中泛着危险的光芒,只能称得上清秀的脸上如山雨欲来般阴沉无比,被一双素手紧攥着的喜帕更是因着受不住巨力的撕掉,“啪”地一声撕裂开来。

    小贱人,我定不饶你!

    邹桐艳将破裂的喜帕又狠狠地撕扯了一番后,重重扔在地上,正好悄声摸进来的丫环见着她脸上的狠厉之色,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对上她阴冷的双眼,忙垂了垂头,掩去眸底的惊恐,低声道:“奴婢都按娘子说的办好了,娘子不必再忧心。”

    那小娘子着实不知天高地厚人情好恶,如今得罪了这尊活阎罗,也只能自叹倒霉了。她不过是个听命行事身不由己的可怜婢女,实在是怪不得她啊。

    “很好,哈哈,很好。小贱人,你就等着到地府里同你娘一道猖狂去吧。”邹桐艳阴云密布的脸上绽出个张狂的笑来,一张因抿了大量胭脂而显得血色欲滴的嘴唇猛然张开,顿时给人一种血盆大口的感觉。

    一旁的丫环乍然一见,吓得双腿一软,险些栽倒在地。亏得悄然抓着身后的桌角,才只是身子晃了几晃。

    “你做什么?”邹桐艳仍是察觉到了她的异样,猛然侧眸紧盯着她,声音中有了明显的不悦。

    “奴婢该死,奴婢方才行路太快,如今突然站着竟是觉得有些腿软,差点摔倒,吓着了娘子,请娘子饶恕。”丫环身子一颤,跪倒在地。

    邹桐艳看着她的脸上并无异色,方才转怒为喜,脸上重新绽出笑颜,伸出一手将她扶起来:“你辛苦了。待得事成,我定不会亏待了你。待会儿还得侍候姑爷,你先下去歇会儿吧。”

    数年的侍候,已让丫环只从她一伸手间便感受到了她此刻的好心情,忙顺势而起,低声应下后退了出去。

    邹桐艳收回的视线垂下,落在被绣着七彩凤纹的锦锻覆着的腹部,脸上的笑意骤然加深。她的右手缓缓抬起,略一迟疑后,轻轻地覆了上去,凝着锐利锋芒的眸光逐渐柔和。

    很快,所有的障碍都将被铲除,所有的眼中钉都将被拔出。剩下的,便只有无尽的坦途。

第二十一章 保持距离

    喜宴撤去,宾客散尽,苏家人翘首以盼的大喜事经历最初的波折后,终于落下帷幕。

    从大喜突然转为大怒晕厥过去的余氏在经过稍稍的歇息过后,整个人精神了不少,脸上的喜气却再也寻不到了:“真是家门不幸,先是娶了韩氏那个既没出身又没地位还一脸清高的倔货,如今竟还出了这么个成天拿苏家的脸面放到别人脚下踩的蠢货。今儿这一闹,整个京城怕是没有不知道咱们苏家不在背后指着咱们苏家说三道四的。真是气死我了。”

    想到这儿,余氏心里窝着的火又蹭蹭往上窜,忍不住重重地拍着床沿,反手又将一个软枕砸出,竟带得妆台上她最喜爱的松下弹琴白瓷高腰花瓶“咣当”一声掉落在地摔了个粉碎。

    顿时,余氏只觉得自己心和肝都疼了起来,又忍不住捂住了胸口:“作孽啊,作孽啊,我上辈子定然是做多了恶事,老天爷这辈子才会降下那俩妖孽来埋汰我气我,来坏我苏家的好事。什么三年,她既乐意,就让她在那儿给我待一辈子,我苏家就当没生下那个孽种。”

    “娘您别再气坏了自己的身子,不值当。”徐氏忙伸手轻拍着余氏的后背,出言附和,“那孩子胆子也着实太大了些,我原想着必定是那宁婆子收了她什么好处才将她放了出来,结果找人拿来一问,竟发现宁婆子被打晕在地,那丫头竟是将人撂倒自己跑出来的。这孩子,婚宴喜堂里宾客众多她都敢闹,敢逼迫我们。将来长大了回到府里,再看到弟妹给她添的弟弟和妹妹,指不定……”

    说到这儿,她状似有些担心地抬眼看了看一旁立着的苏文成。

    现在邹桐艳简直就是苏府的福星和大神,只要有她在,有她爹邹大人罩着,苏家才能有美好的未来,苏家子弟才能有飞黄腾达的机会。无论如何,她都不能任由任何一点威胁到这一点的人前来破坏。

    苏文成听得眉头一紧,眸光一闪后,菱唇轻启,清雅的声音染了几分冷意:“娘和大嫂便放心吧,这事儿我会处理好。那孩子已是三番两次将娘气得重病不起,如若日后还不知悔改,儿子也不能再纵容她,只得让她继续在老家休身养性,待得大了,便在那儿寻个性情好人品好的嫁了便是。”

    “如此……也好,到时多陪些嫁妆便是,只盼着她将来在夫家能过得好好的,为咱们苏家长脸。”余氏心里舒坦了些,微咬着牙说完,更觉得整个人都轻松了。

    此时的苏雪,还不知道血缘最近的几位亲人已经对她作了如此长远的安排,正坐在行进的马车中往南赶路。车内并未燃烛,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她靠在车壁上毫无睡意,两只眼睛瞪得铜铃般大。

    她总算离开了那个令人压抑的苏府,离开了她看一眼就想冲上前去掐着脖子报仇的邹桐艳,避开了即将来临的危险。真好!

    却不知,位于南方的祖宅是否同苏文超所说的那般破败不堪?不过也无所谓,现在吃些苦头,权当是自我历炼。便是前世,她也不是一生下来就含着金汤匙的。

    小时候正是父母创业最艰难的时候,她跟在父母的后面成天在酒厂里混着,跟在酿酒师傅屁股后边儿转,倒也是苦乐参半。以至于后来家中突然遭遇剧变,她不至于像那些从小娇生惯养的人般无法适应,擦干眼泪便又能化身女汉子为母亲撑起一片天空。

    “娘子,你还是坐到奴婢身上来吧,这一路长着呢,可别颠坏了。”绿然的声音从旁传来,同时一双手探向了苏雪的腰间,欲将她拉到身上。

    “我就靠在你身上睡一会儿吧。”苏雪顺势倒在了她的怀里,让她的手环着自己的腰,却阻止了她将自己抱上膝头的动作。

    对于坐到绿然的膝盖上,她还是有些接受不了。她可不是真正的四岁小孩,而是实际年龄二十五,坐到一个十五岁的小孩身上,这算个什么事儿啊。

    绿然见她坚持,便依言将她紧紧地揽着,胳膊肘顶着车壁以防她的身子撞上去。黑暗中又一双手摸了过来抓住了苏雪的胳膊,春裳带着几分甜腻的声音传来:“娘子,还是到奴婢这边来坐吧,奴婢可比绿然会侍候人。”

    也比绿然心眼多,比绿然心肠歹毒!

    苏雪黑暗中翻了个白眼,被春裳抓着的胳膊却一动不动,马车中一时陷入了寂静之中。好半晌,就在春裳气得咬牙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时,苏雪带了几分暗哑迷蒙的声音传来:“嗯,这床摇得好厉害……”

    “娘子一向入睡快,今晚又是一路奔波,怕是早累得不行了。”春裳咬着牙收回手,讪讪地替自己找了个台阶。一旁的李乐家的极轻地冷哼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哼春裳马屁拍到了马蹄上,还是哼苏雪只知道睡。

    苏雪靠在绿然的怀里,盯着春裳所在的位置,眸光渐渐沉冷。

    她以前没有看清春裳的真面目,又认为主仆之间总有一份别人没有的情意在,才会被她的表象所蒙蔽。如今,她却是再不会被她的甜言蜜语所欺骗了。若是可能,还是尽量保持安全的距离为好。

    就在此刻,行进了两个多时辰的马车缓缓停了下来,车外传来清叔带显沙哑的声音:“春裳姑娘,再往前还得再走数十里才会有客栈,先在这个小店暂且休整一晚吧,马儿也得添些料才好。”

    春裳正坐得混身酸痛,巴不得找张床躺下,听闻此言,忙出声应和:“好,就在此刻先歇息一晚吧。”

    这是把春裳放在了此行总负责的位置了?亦是余氏等人的安排?

    苏雪眉头一动,在车帘子被掀开之时迅速闭上了眼睛,因着装睡,便只得由着绿然小心地将她抱下了车。

    “还是让我来服侍娘子睡吧,你和李乐家的去同赵前一道把行李收拾好。”春裳抬头打量了一眼客栈后转身直接伸手抱住苏雪的身子,欲要往自己怀里拉。

    感觉到绿然的犹豫,苏雪嘤咛着动了动身子,一个翻身,巧妙地摆脱了春裳的魔爪,两只手紧紧地抱住了绿然的脖子:“娘,你不要走……”

    昏黄明灭的灯光下,夜风吹来,春裳禁不住打了个寒颤,脑中再浮现出韩氏死后被人抬走的凄凉模样,“倏”地一下松开双手:“既然娘子睡熟了,你便抱着她先回房去吧。”

    “好,那就有劳春裳姐姐了。”绿然应声后,又将怀里的苏雪紧了紧,抱着她走入客栈。春裳与绿然同龄,却大上几天。

    等到彻底离开春裳等人的视线,苏雪才勾唇嘲讽一笑,身后传来李乐家的似乎带着几许怨气的声音:“赵前,咱们皮糙肉厚的,还是老实干活吧,要是咱们再想着偷懒耍滑的,这一路上可还怎么走?”

第二十二章 突发之事

    朝阳再度升起、鸟儿重新鸣叫的时候,苏雪又坐上了起程的马车,透过李乐家的掀起的帘缝随意地扫视着路旁的景物。花红柳绿,田园泛碧,路旁的禾苗更是翠色欲流,展示着勃勃生机。

    李乐家的则平视前方缓缓行进的马儿,有一搭没一搭地同坐在车前的赵前闲聊着:“你就是前些日子大老爷招进府来的护院吧?听这声音倒也像是南方人,不知老家哪里?”

    赵前似乎并不喜主动言语,一路之上极少开口,此时听李乐家的问起,不由莞尔一笑,露出八颗洁白的牙齿,竟让那张并不出众的脸添了几分风采:“妈妈好耳力,确实是南方人,老家昌平汝县,与潭县相邻。”

    苏老太爷的老家,便是昌平潭县兰阳镇。

    “那可真是巧了,竟与老太爷家是邻县。此去会经过汝县吗?若是经过,你倒是可以顺便也去家里瞧瞧。”李乐家的越发兴致勃勃,又将身子往外挪了挪,微倾着身子看着赵前。

    赵前却是脸色微微暗了暗,尔后摇了摇头:“倒是必经之路,只是家中父母均已不在,兄弟也死的死,逃难失散的失散,便是去了,也是没人的。”

    李乐家的便又噙了几分同情,啧啧摇头:“可怜见的,竟是逃难出来的。也不知是洪涝还是旱灾,这天灾最是无情,庄稼颗粒无收,百姓食不果腹。若是遇上洪涝,连房屋家当也一并冲毁了,能不被水冲走捡着一条命都得念声阿弥陀佛。”

    “是洪涝,”赵前只说了三个字,便咬紧了唇瓣,脸上的神情变幻莫测,惊恐与悲痛交织,显然陷入了曾经的回忆当中。好半晌,他才低低出声,“一觉醒来,房屋已经不见了,方圆百里一片汪洋,爹娘的尸体也被冲得不见了踪影。我爹临死前拼尽最后的力气把我们哥仨儿送上村里最大的一棵古樟,我们兄弟足足在树上又怕又饿地度过了三天,才抓着一块浮木平安到达岸上,后来……便拖着病体与其他受灾的人一起踏上了逃难乞讨之路……”

    “如此大灾政府……朝庭不是应该以最快的速度拨付赈灾钱粮救济并将你们妥善安置的吗?你们为什么还要逃出来?”苏雪被他忧伤的情绪感染,想到前世每每哪处受灾政府必定会以最快的速度给予支援,忍不住开口问了一句。

    “指望朝廷赈灾?”赵前脸上的哀伤被嘲讽取代,尔后又带了浓浓的愤怒,“我们起先倒也是这么想的,挖草根捞死鱼的好不容易熬到赈灾钱粮到了,分到手的却只是每户两小捧发了霉的玉米面,吃不饱不算,还得贴上一个壮劳力为他们卖力卖命。若非如此,我大哥也不会又饿又病之下被活活累死。”

    “竟有这样的事?”苏雪眉头一拧,一瞬的震惊过后神情间已带上了浓浓的愤怒,“你们为什么不去告?”

    贪官克扣赈灾钱粮之事,她并不陌生,但在灾情如此严重之地还要剥削劳动力的,她却是第一次听见。这样的官员,何止是贪婪,简直已经称得上道德败坏杀人凶手了。

    “告?”赵前一愣后,嘲讽的笑容中添了几分无奈,“都说官官相护上行下效,这赈灾钱粮一路下来也不知经过了多少官员的手,能告得尽告得倒吗?”

    说完,他才察觉到自己竟与一个四岁小孩论起了世道,向她诉起了心中的苦恼愤恨,不由失笑地摇了摇头:“娘子还小,怎么可能懂这些……”

    话未说完,原本平稳行使的马车突然颠簸了起来,还走起了弯路。坐在外面的赵前条件反射般地反手抓住了车辕,才没被甩下车去,同时又眼疾手快另一手往旁一拦,及时将差点栽下马车去的李乐家的用力顶了回去。

    “哎哟,我的妈呀,吓死我了!”李乐家的一手抓紧了车门框,一手拍着胸口舒气,邹着眉头看着前方。

    同时,马车“突”地一下停了下来,清叔身手敏捷地跳下了马车,一面快速地打量着车子,一面道,“怕是得先把娘子扶下来才好,我要仔细检查一下是不是车子出了什么问题?方才差点没害得马儿连蹄子都崴断了。”

    拉车的马儿崴断了蹄子,整辆马车不都废了吗?哪里还能走路?

    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车子若是坏在这儿,岂不让人欲哭无泪?

    清叔的话一落,众人并无异议,李乐家的更是抢在赵前之前跳下了车。接着便是春裳,绿然抱着苏雪挪过来时,清叔正蹲下身子检查马蹄,侧着头看了看,便随意地抬起右手往马右前蹄上轻轻拍了一下。

    “希律律!”一声高昂的马啸陡然响起,原本只是喷着鼻息烦躁地原地踏步的马儿突然脑袋一甩,高扬起前蹄,上半身完全直立了起来。不过一瞬,竟又疯了一般拖着马车狂奔了起来。

    被马脑袋掀翻在地的清叔后仰着坐在地上,慌忙中就地一滚才没有被抬起后又落下的马蹄踩成烂泥。只来得及到达车门处的绿然和苏雪却在马车陡然前进时被惯性推着重重地向车厢后部撞去。

    陡然的变故令绿然的脑子“轰”地一下,一片空白,却本能地将身子一侧,把苏雪紧紧地护在了怀里。

    “呯”地一声,她的后背和后脑勺撞在车壁上,发出令人牙疼的巨大响声,骤然的重击令她眼前一黑,阵阵眩晕袭来。

    但紧接着,她贴向车壁的身子又带着苏雪往前一冲,不及两人做出任何反应,同时直直扑向了马车底板。绿然做惯了活的结实身子将小小的苏雪整个压在了下面。

    “嗯!”苏雪只觉得整个胸腔处的气息都被瞬间挤了出来,却无法吸入新鲜的空气,顿时呼吸困难混身麻木,刚想咬牙伸手去推,两人的身子又在车厢内翻滚了起来,耳旁传来李乐家的和春裳渐渐远去的尖叫声,“哎呀,不得了,娘子还在里面……”

    “快,快去救娘子……”

第二十三章 恩人天降

    “快,抓住车座,先把自己固定住!”混乱中苏雪双手抱住车厢中固定座位的一条粗木腿,才终于将自己小小的身子固定住,忙一边用小短腿去顶住绿然的身子,一边急急地对她喊道。

    不想被她的小短腿一顶,绿然已经借着身体微微一滞之机,伸手一把扳住了车座。一番咬牙挣扎,她还顺着车座站了起来,前俯后仰之际伸出右手揪住了车顶的木环,忙又弯了腰用另一手抓住苏雪的小手,欲将她拉起来。

    一路急速而颠簸的马车再次被高高抛起,苏雪忙快速扑上前去双手紧紧地抱住绿然的一条大腿,才没有再次倒地翻滚。青色车帘被风掀得卷成了条儿,飞向一侧,苏雪毫无阻挡地看着眼前的情景,只觉得后背发凉。

    方才还缓缓跑着的马儿,此时已如同注射了兴奋剂般,撒开四蹄拼了命地狂奔着。本就陈旧的马车,又被拖着一路颠簸摇晃,快速行进,刺耳的嘎吱声此起彼伏。两边的稻田、树木快速地后移着,弯曲看不到头的泥路上却并无其他路人。

    而马车上也只有她和绿然,光稳住身形便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还随时都可能摔下去,根本没有能力也没有技术去让狂奔的马儿停下来。

    天啊,若是马儿不停下来,她们岂不是要一直这样陪它跑下去?瞧它这横冲直撞分明慌不择路的模样,万一冲下田埂或是池塘,怎么办?若是再遇上小说电视里常说的悬崖峭壁,她和绿然岂不都得摔个粉身碎骨?

    悬崖峭壁?脑海中突然闪过的一个词,让苏雪只觉得一股凉意由脚底窜至后颈。这样的情节不是每个穿越女都会遇到吧?她不会也这么倒霉吧?

    马车再次一歪,绿然哑着嗓子声音颤抖地呼喊了起来:“救命,救命啊!”

    可俩人心中都知道,方才一路行来根本一个行人都不曾碰到,此时呼救怕也是纯属枉然。

    不行,她们得自救!她不能好不容易重活一回,才躲过邹桐艳避出府来,还不到一天,就惨死在这车祸上!

    “绿然,快想办法抓住马缰。”苏雪软糯稚嫩的声音中带上了几分沉冷,身子已顺着绿然的腿部滑坐了下去,向着车前座挪去。

    她当然不知道如何驾马车,但此刻除了利用拽住缰绳来控制马儿,她想不到其它任何的办法,只能先试试了。

    只可惜她人小手短,好不容易半边屁股挪到了车前座上,伸出的手连马屁股都没够着,整个人却因着车子的陡然一歪向前栽去。

    “娘子!”绿然本就泪眼汪汪被突然的变故吓得要哭了,此时见着苏雪跌下马车去,眼泪再也止不住地往下落,疯了一般扑上去拽住她的裙腰带,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是单手将她提了起来。

    两人又是攀着车门框好一番挣扎费力,才终于重新爬回了车厢里。绿然不等苏雪再开言,径直小心地轻移慢挪至车前座上,一手紧抓着座旁扶手,一面前倾了身子伸出另一手颤颤巍巍地去够马缰。

    无论如何,她便是拼了命也得保护好娘子,才不枉二夫人当年相助之情。

    “小心!”眼见着绿然的手就要够到马背上的缰绳,那马儿却突然一甩身子,马尾用力一摆,扫得竭力往前的绿然只得侧头往旁躲了躲,苏雪忙腾出一只手来紧拽住她的裙摆,生怕她像自己般栽倒下去。

    好在绿然稳住了身体重心,并不至摔倒,但那马缰却怎么也拽不到手中来,绿然心灰之下又添了几分绝望:“娘子,马缰拽不到,怎么办?怎么办?”

    她们是不是只能任由这马儿继续发疯下去,至最后不是车翻人伤便是车毁人亡?天哪,她一介奴婢本就命贱身低死了倒也不足惜,却不能护着娘子周全任她小小年纪便遭遇不测,到得地下可怎么见二夫人啊。

    “你再试试,再试试,一定行的。”苏雪却不甘心就此放弃,将两人的性命交给一匹发狂的马儿。

    因为死过一回,深切感受到了死亡时的那种绝望无助,她更体会到生命的可贵。老天垂怜,重活一回,不付出所有的努力,她绝不会轻言放弃,任由生命殒灭。前世答应了妈妈好好活下去却没做到,这一世,她一定要努力实现妈妈的遗愿,也不能辜负了韩氏对她的疼宠。

    如若今日注定了拉不住马缰控制不了马儿,她也不会坐以待毙。实在不行,关键时刻便选择跳车吧。虽说这样的车速跳下车去很可能会摔个断手断脚的,但总比车毁人亡丢了性命好些吧。俗话不是也说两害相权取其轻吗?

    “不行,不行,拽不住!”绿然又尽量前倾了身子伸直了右手,好几次差点被颠下去,却仍然无济于事,那马儿像是专门同她作对似的,怎么也不让她靠向自己的背部。

    “啊……”一声女子的尖叫陡然响起,正将满腹心思都放在与马缰奋斗之上的主仆俩惊愕抬头,才发现前面不知何时竟出现了一个车马队,而此时自己的马车正不顾一切地向着对面的几匹高头大马中间冲去。那尖叫声似乎是当前一匹马上靠在大人怀里的女童所发出的。

    这下出大事了!撞上怕是已经不可避免了,这下不光她们得出事,对面的人也要无辜被殃及池鱼遭受无妄之灾了。

    可苏雪深知自己无能为力,只能扯破了嗓子冲即将到眼前的人群大喊:“马儿发疯了,快避开!”

    而此刻,她们竟是连跳车的机会也没有了。一旦跳下去,无论往哪边,怕是都会被对方不及避开的几匹马踩成烂泥吧?那就只有听天由命了!

    就在双方的马头靠近、马身相贴、苏雪准备闭上眼睛听天由命时,那小女孩身后的大人忽然凌空一跃,如同一只翱翔的鸟儿般在空中一个飞旋后,落在了发狂的马背上,同时右手朝着马颈部重重一拍,那马儿一个高昂嘶鸣后,竟硬生生地立在了原地。

    而那迎面而来原本应该快速冲过来的几匹马也像是被同时定住一般,整齐地立在了苏雪马车前几寸的地方。

    一切都像演戏般,更只发生在一瞬间,苏雪只觉得身子往前微微一冲后又被弹了回来,眨了眨眼睛再去细看时,预料中的重大伤亡事故并未发生,见到的只是自己的马车与对面一众车马形成对峙之姿。

    “哇!爹爹真是太厉害了!”女童的鼓掌欢呼声让苏雪回过神来,压下心中的不可置信,定睛向前看去。

第二十四章 交上好友

    便见得对面几位坐着高头大马的劲装男子簇拥下,一位年龄和自己相仿的女童正一马当先,坐在毛光油亮的枣红大马上。

    她明眸皓齿,神情欢悦,眉眼间有着掩不去的兴奋与崇敬之色。瞧她的穿着打扮,似乎十分偏爱紫色。一条绣蔷薇纹的紫色襦裙加浅紫色的轻纱半臂,腰间系着一条绣金色花纹的深紫腰带随风飘逸,擎着的双髻上,亦是浅紫珠花。便连那垂在马背侧的小脚上,穿着的亦是深紫绣蝴蝶纹的绣花鞋。

    真是个可爱的小姑娘!

    顺着她炯炯的目光,苏雪微微侧头,将视线落在了压制疯马的男人身上,便看到一道腰背挺阔笔直的墨绿身影,墨发高束,发尾扬起。仅是一个背影,便让苏雪感觉到了一种意气风发策马沙场的不俗气度。

    许是感觉到了苏雪的盯视,男人微微侧头,一张五官深邃、肤色黝黑的脸呈现在了她的面前。他眉飞入鬓,眸若寒星,眉眼间一股英姿勃发之气自然流溢,看似淡然无波的眸子不经意地一扫,却不知不觉地带出几人令人敬畏的寒意。

    那怕就是久经沙场后的军将才有的气势吧?怪不得方才的动作那般行云流水恣意洒脱,真是英雄出……大叔。

    瞧着对方二十二三岁的年纪,苏雪自然而然地便如前世般将他看成了学弟般的存在,赞扬之色顿显。直到一眼扫到自己胖乎乎的小手,才陡然惊觉自己此刻只是个小屁孩。若是被人发现自己竟用一种前辈看后辈的赞赏眼光盯着人家看,她会不会被人看成神经病?

    苏雪暗暗打了个冷颤,赶忙收回视线,迈着小短腿爬下马车。得人相救,最基本的礼貌还是要有的。

    孙安倒没注意到她眸光中的异样,却因着她丝毫不惧于自己的淡然神情而微有些讶异。

    只见小姑娘不过四五岁,年龄和女儿钰儿差不多,身量也差不多。一身灰白色的襦裙,束起的双丫髻上亦不曾插着任何饰物,整个人显得极为俭朴素净。然那一张五官精致肤如凝脂的小脸,却没有被这素净所埋没,反而衬得越发出色。特别是那一双星辰般炯亮澄澈的眸子,犹如琉璃般晶莹剔透,又隐隐透着几分孩童没有的沉静与淡然,让他寻不到一丝对自己的恐惧,便是对方才险境的后怕也早已消散殆尽,一丝不剩。

    再侧头看了看一旁抿唇垂眸似乎身子都在微微颤抖的绿然,孙安看向苏雪的眼神中便带了几许赞扬。

    他深知自己久经沙场多年,即便有意控制,身上仍是会不受控制地流泻出几许令人敬畏的寒意。所以一直以来,除了家人,不说小孩,便是一般的大人见着他,也会有些胆战。倒没想到今日这小姑娘竟似是没有感觉到自己身上的寒意,反而主动迎了过来,着实好胆量。

    “苏雪多谢这位大叔救命之恩!”苏雪微蹲下身子,有模有样地冲着马上的孙安行了个全礼,“还请大叔告之尊姓大名,等到苏雪长大定然上门,报答今日大恩。”

    她倒是听韩氏教导过女子闺名不能挂于口中,但此刻面对的可是救命恩人,若不说出,未免显得有些不识好歹吧?

    哦?等到长大再报今日大恩,不是应该说让自己的父母上门道谢报恩吗?这孩子果然是与旁人大有不同。瞧她穿着朴素,马车破旧,车中只有主仆两人,怕是出身并不出众。能有这份胆识与机敏,就更显得难能可贵了。

    孙安看着苏雪的眸光中更添了几分兴味,一个纵身跃下马来,抬手将苏雪扶了起来,低沉磁性的声音中带着为将者的爽朗:“哈哈,举手之劳不足挂齿。不过,你若想知道,大叔便是告诉你也无妨。在下孙安,小女孙晨钰,今日相遇,便是有缘,你若不嫌弃,倒是可以和她交个朋友。”

    “蒙大叔不嫌弃,苏雪高兴还来不及,哪里还敢……”苏雪忙出言表明心迹,却不及说完,马上的孙晨钰已经再次拍着手欢呼了起来,“真的吗?那太好了。”

    一面说着,她已一条腿别过马背,就要从高头大马上跳下来。

    一旁的劲装男子眼疾手快,她作势欲跳之时,已有一人纵身下马一把将她扶了下来。

    苏雪看得很替她捏了一把冷汗,正准备上前与她打个招呼,她却一个转身奔向身后的马车,在苏雪囧汗直流时嘴里欢悦地喊着:“娘,爹爹给钰儿交了个朋友,您快下来看看哪。”

    “好,娘替你看看。”车帘掀起,一个身着湘妃色襦裙、发间簪着镂空兰花珠钗的少妇冲着孙晨钰慈爱地一笑,转身将怀中抱着的另一个小女孩递给身旁的丫环,扶了另一个丫环的手走下马车,才抬头将目光向着苏雪投来。

    正面对上,她的容貌便完全落入了苏雪的眼中。只见她长着一张细长的瓜子脸,眉眼细长,容貌姣好,五官与孙晨钰有几分相似,却有着独属于年轻妇人的风韵与娇美。而她看着苏雪的眸子中,更有着只有韩氏面对她时才有的慈爱与柔和。

    只一眼,苏雪便喜欢上了眼前这个一看便温婉柔情的女子。

    英雄配美人,百炼钢遇上绕指柔。

    苏雪的脑海中陡然掠过这个念头,心中偷笑,却是上前一步冲着梅氏再次行了个全礼:“苏雪见过孙夫人、孙娘子,承蒙不弃,苏雪很乐意交娘子这位朋友。”

    苏雪打量梅氏的时候,梅氏也在悄悄地打量着她。先前坐于马车中,她已听到了苏雪颇为有礼规矩的话,心中便有了几分喜欢。此时再见她不但长得如同瓷娃娃般,小小年纪神情举止亦是大气有度,比自己听风便是雨的女儿不知强上多少倍,不觉喜上心头,忙拉了孙晨钰笑道:“你看看你,交了如此好朋友,也不说上前打个招呼,倒缩到了娘身边,知道的说你是想与娘分享喜悦,不知道的还道你是害怕了缩到娘怀里躲起来了呢?”

    “哈哈!”一句话,竟是引得车内车外的众人俱都掩嘴笑了起来。孙晨钰倒也不恼,大大方方地拉了苏雪的手,亲热地道,“你好,我叫孙晨钰,与我交好的姐妹都唤我钰儿,你也叫我钰儿吧。我便唤你作雪儿,可好?”

    “当然可以。”苏雪弯唇一笑,一把握住孙晨钰竟是带了几分粗砺的小手,心中亦是有些欢愉。

    虽说实际年龄悬殊了些,但这好歹是她在这大唐交到的第一位异姓朋友,且还是救命恩人的女儿。这一刻,实在值得她铭记。

第二十五章 原因不详

    初成朋友,自然有着许多自己的故事要分享。无奈孙安有事需要尽快进京,而苏雪又不与他们同路,反倒是背道而驰,孙晨钰只得又说了许多日后有时间去她家中做客的话,才在父母的催促中依依不舍地坐上马车离去。

    “哎,停车,停车,我还没有告诉雪儿我们家府邸在哪儿呢?她若是找我,可要上哪儿去啊?”马车行了一段,坐在车里的孙晨钰忽然起身拍着马车大声喊道。

    她尽顾着将自己的趣事讲给雪儿听了,竟连这么重要的事情都忘了。更重要的是,她连雪儿是出自哪家的住在哪儿也忘了问了。将来若是等不到雪儿,她竟是也不能主动去找她了,这可真是糊涂了。

    依旧一马当先的孙安闻言却是一抖马缰行得更快,低沉的笑声在旷野上空飘荡:“你放心好了,那孩子可比你细心聪明多了,你那唧唧歪歪的一堆话已足够她分析出咱们是什么人了,她早晚会寻到咱们家去的。”

    至于是什么时候,那就不得而知了。也不知她那一句长大后报恩的话是随意而出,还是经过思量的。但那提到报恩时认真的神情却是不作假的。

    想到自己竟放下了一直压在心头的紧急公务,反而思量起了一个小姑娘会不会报自己的恩,孙安不由失笑摇头,冲着身后一挥手,一众人行得更急了,与跑得气喘吁吁的春裳等人迎面相遇,亦没有谁在意。

    “娘子,那孙老爷凶得很,你都不怕他吗?”绿然看着孙安一众人早已消失的地方,终于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后怕地缩了缩脖子。

    现在,她越来越佩服娘子,越发认定娘子是得了老天庇佑异于常人了。小小年纪,处在疯狂行进的马车中,她早吓得六神无主脑袋一团浆糊了,娘子却还晓得去拽马缰。而刚才那位孙老爷,只淡淡地一扫,便让人有一种刀架在脖子上的冰冷感觉,她早吓得双腿打颤看都不敢看了,娘子竟不但不怕,还主动上前结交,真真是了不得。

    “那有什么好怕的,孙老爷那是长期与敌交战形成的余威,针对坏人的,咱们可是好人,自然不用怕。”苏雪一面轻松随意地说着,一面围着经孙安一掌拍下后彻底化身良兽的马儿仔细地查看着。

    这匹马儿莫不是也像有些人一样,得了间歇性颠狂症,隔了一断时间便会发作一次?若是如此,那它下次发作的时间又是在什么时候?

    不行,她得好好问问清叔,若这马儿当真时常发狂,她得想办法让他将它换掉。只是,想个什么办法才好呢?春裳他们身上有带足够的银两出来吗?

    苏雪一面搓着手,一面皱着小眉头撅着小嘴在原地转圈,目光一垂间,竟见得阳光照耀下,马儿身旁暗黄的尘土间有点点银光闪现。

    她拍了拍马背,确定它不会再陡然一个纵起后,小心翼翼地蹲下身子拂开尘土,伸手将那银色的东西捏起,却是两根极细的长针,跟前世医院里针灸用的银针相差不大。

    这是做什么用的?莫不是方才孙安扎入马身上用来控制它的天外飞针?

    苏雪一面猜测着,一面捏着银针对着阳光兴致勃勃地察看着。难道这就是古代人所用的暗器?看着光滑银亮的,竟看不出是铁制的还是银制的。

    “哎哟,谢天谢地,奴婢还能看见娘子你,方才着实把奴婢吓死了。这要是娘子有个什么事,奴婢岂不是万死难辞其咎?快快快,让奴婢看看娘子你有没有伤着哪儿?”春裳夸张的喊声从后面传来,人已如同恶狼扑食般扑向苏雪。

    还能看见?便是死了也还能看见尸首吧?这说的是什么话?

    苏雪忙将手中银针小心收好,身子不着痕迹地往旁侧了一步,避开她的怀抱,拍了拍自己身上,淡淡道:“方才我也吓死了,好在这马儿不知怎的又自己停了下来。伤处倒没有,不过是磕了几下,反而是绿然,后脑勺上起了好大一个包呢。”

    对于方才遇上孙安一行并被对方救下一事,苏雪并不想多费唇舌说给其他人听。谈不上隐瞒,只是觉得没必要说与不相干的人听而已。

    春裳听到苏雪说没有伤处,忙又后怕地长长舒了一口气,对于她所说的绿然受伤一事却仿若没有听见,拍着胸口道:“老天保佑,没有伤处就好,没有伤处就好。你说这前一刻还好好的,后一刻怎么就突然发起狂来了呢?这马儿莫不是染上了什么病?李乐家的,你说是不是?”

    说到后面,还不忘回头冲正撑着膝盖大口喘气的李乐家的询问。

    “啊?”李乐家的闻言神情一滞,一手捂住剧烈起伏的胸口,一手重重地拭了两把额头的汗,“可不是,莫不是那马儿也跟人一样突然得了失心疯了?要不怎么好好的就发起狂来了呢?好在老天保佑,娘子没出什么事,否则咱们几个怕是都脱不了干系。”

    “可不是?”春裳冲着已经对着马儿上下检查起来了的清叔叫唤道,“清叔,这马儿可一向是你照看的,你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幸亏我们下来……幸亏娘子没事,否则老夫人和二老爷第一个便饶不了你。”

    幸亏她下来得早,若是晚一步下来,岂不是要跟娘子和绿然一样被滞留在马车上,受一路颠簸不算,万一没她们这么命大,摔下马车,岂不是非死既残?

    “我哪儿知道是怎么回事?”清叔闻言眸光一闪,将头垂得更低,抚着颌间的短须神情异样地紧盯着马儿,另一手时不时地拍着马身上的各个部位。赵前则是在最初深深地看了苏雪一眼后,便一直静立一旁,看着清叔检查马儿。

    “老清叔,这马儿以前可曾像今日一样发过狂?”苏雪没忘了心中的疑问,待得春裳和李乐家的安静下来才开口问向清叔。

    “貌似没有过,莫不是……路上受了什么刺激?”清叔稍一迟疑,摇了摇头,眸中光芒一闪,“也可能是昨晚在客栈的马厩里被惊着了,现在瞧它的模样,竟是与以前一样驯良了,我也说不清是怎么回事了。”

    没有过?那就不是间歇必癫狂症,只是偶尔受惊发狂了。如此一来,换马一事也就没太大必要了。

    对于马儿为何会突然发狂,苏雪倒是想知道,但既一时查不出来,便慢慢来吧。

    于是,她冲清叔安慰地一笑:“既说不清,便慢慢看吧。这一路上你多照看着便是。对了,方才马儿将你撂倒的那一下怕也不轻,你没事吧?”

第二十六章 不屑应对

    清叔倒没想到苏雪小小年纪经过了方才那样的险境后,竟还记得关心自己,先是一愣,尔后垂眸缓缓摇头:“并无大碍,劳娘子挂心了。这一路上老奴定会时时盯着它他细看着它,保准方才的情况再不会出现了。娘子便请放心吧。”

    “嗯,有老清叔这样的老把式照看着,我并不担心。”苏雪亦是浅浅一笑,露出四颗洁白闪亮的贝齿,“既没事,咱们便重新上路吧。再耽搁下去,怕是连午饭都得错过了。”

    苏雪说完,与绿然率先爬上了马车。李乐家的走在最后,临踏上车踏前又忍不住回头问了清叔一句:“你真的确定这马儿不会再像方才一般发狂了?若是再来一次,娘子还这么小,可保不准会出什么事。”

    “不会,娘子都不怕,你这么大年纪的老妈子了,倒比孩子还胆小。”清叔似乎是因为被质疑而心里有些不悦,抬头瞪了李乐家的一眼,坐上马车后,紧了紧手中的缰绳。

    重新上路的马儿确实如以前一般驯良听话,清叔抖着缰绳让它往东它便往东,让它拐弯它便拐弯。平稳地走了几里路后,大家提着的心便慢慢放下了。

    一眨眼,苏雪便离开苏府三天了。虽说一路舟车劳顿让人疲累不堪,但比起滞留府中不知何时被害殒命,这点苦却是不值一提了。因此,苏雪和绿然哪怕混身酸痛,却是谁都没有哼哼一声,反而看着一路的绿景,想到以后的自由生活,心情怡然舒畅。

    有了命,才有希望啊!

    而被动跟来的春裳和李乐家的却截然不同,迥异的心境本就令她们对此行有了消极抵抗的情绪,再加上马车的颠簸和坐得屁股发疼的硬凳,她们简直觉得生不如死,无法忍受。

    李乐家的再次揉了揉酸疼的腰背,哼哼唧唧一番后,抬头朝着苏雪翻了个白眼,骂骂咧咧道:“这是什么鬼路,再这么折腾下去,我这把老骨头怕是要交待在这儿了。放着好好的安逸生活不过,非得离了疼爱的长辈长途跋涉地跑来受这颠簸之苦,也不知道娘子是一时兴起还是受了哪个挨千刀的撺掇。要说这人还真是心思歹毒,瞧着娘子人小不懂事便花言巧语地往祖宅里骗,摆明了心思想让娘子疏远亲长,去过那清苦无依的孤苦生活,也不知道娘子能不能挨得下去,这人真真是让人恨得牙痒痒。要我说,她是不是还存了旁的心思?”

    一面说着,她还不忘眼睛一斜,将目光往绿然身上落了落。那明摆了说绿然撺掇苏雪的意思,是个人都能听出来。绿然心头一窒,抿了抿唇便要张口争辩,春裳却紧接着开了口:

    “谁知道呢?许是仗着以前的主子看重,便觉得自己也有了斤两,偏要学那丞相托孤什么的,以为凭着她那点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就能带大了小主子,将来说不得还要撺掇着她背亲忘祖与亲长作对呢?”

    她一个没读过书的丫环,对于丞相托孤这样的词语自然也不能深入体会。此时也不管合不合时宜,拿来便用。

    这样的话出口,却越发把绿然说得居心叵测意图不轨了。

    “我,我没有,春裳,你,你们诬赖我!”绿然气得两手攥紧了拳头,又急又气之下,本就不伶俐的嘴巴说话越发结巴了,却换来春裳的一阵抢白,“哎哟,瞧瞧,我们又没说就是你撺掇了娘子。啧啧,看看你这个样子,现在想说不是你,都没有信。可见,人还是不能做亏心事,做了亏心事心里头总是虚的。只要别人一张嘴,就总觉得别人是在说自己。”

    啧啧出声时,她还不忘对着绿然投去同情而嘲讽的眼神。绿然被堵得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偏偏向来嘴皮子不利索,哪里吵得过伶牙利齿的春裳,只气得咬紧了唇瓣抬指颤颤地指着她:“你……”

    “我什么我?怎么,现在仗着你曾服侍过先夫人,又惺惺作态地主动请了来追随二娘子,就觉得高我们一等了,把谁都不放在眼里,就想动手打我了。”春裳梗着脖子往前倾了倾,一副你敢对我怎么样的拽得不得了的模样。

    “那可不行,绿然姑娘,不是我李婆子说你,就算你以前服侍过二夫人,可府里好歹还有老夫人坐阵,春裳姑娘可是老夫人亲自指了服侍二娘子的,论理来说倒是比你还高出几许。如今你倒拿起架子来要对着她动手了,实在是让人笑话得紧。”李乐家的竟也唯恐天下不乱似的,插了一张嘴进来,说得唾沫横飞。

    苏雪斜靠在车壁上,抬指无意识地摆弄着额角的鬓发,冷眼看着她们双贱合璧的欠揍模样。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句话果然亘古通用。她们这是打算将绿然率先拿下,再联手打压她苏雪了?只可惜,区区几句言语的打压,她还从来没有放在心上过。要不然在府里的那些日子,她早被余氏和徐氏说得无地自容剖腹自尽好多回了。

    苏雪嘲讽地冷哼一声,见着绿然双眼已然泛红,流着泪还欲出言辩驳,竟是用另一只小手紧紧地拽住了她,不以为然地冷笑和以唇示意:“嘴长在她们身上,要喷粪由着她们便是。一路奔波已是疲惫,何必再为这种人耗费精力?”

    何况,对付那些长舌妇,最打脸最解恨的法子便是不屑回应,让她们空有满腔嘲讽挖苦的话,却只能硬生生地咽回自己的肚里,生生憋着难受。

    看着苏雪眨巴着眼睛示意自己闭上眼睛假寐,绿然略一迟疑,深吸一口气后,也跟着闭上了眼睛,耳旁便传来李乐家的和春裳同样气急败坏的声音:“不要脸的娼蹄子,以后总有你好看的。”

    双眼微睁出一条缝隙,看着她们二人气鼓鼓有气没地儿撒的憋屈样儿,绿然终于畅快地一笑,重新闭上双眼,怡然舒畅地假寐着。

    苏雪满意地暗自点头,小眼睛轻轻眨巴了两下,朝着春裳张了张手:“春裳,我还是到你身上坐着吧,我喜欢坐你身上。”你那天晚上不是抢着要抱我吗?今天就让你如愿了。

    她不习惯坐在绿然身上,那是觉得占了绿然的便宜,却不表示她不会以此作为惩罚春裳的手段。有人肉坐垫垫着,往后不管走多长多远的路,妈妈再也不用担心她屁股生疼了。

    苏雪不容拒绝地爬到春裳身上,恶趣味地眨巴了两下看似无辜澄澈的眸子。若不是顾着绿然受不了,她真想催清叔把马车驾得再快一些。

第二十七章 饼子有异

    又行了长长的一段路,苏雪被马车摇晃得昏昏欲睡准备换个姿势靠在春裳身上睡上一觉时,转身间看到绿然不舒服地扭动着身子,忙冲前面道:“清叔,我坐得累了,此处听着甚为幽静,停下休息一下吧?”

    泄愤归泄愤,她可不能让绿然受连累,平白多受苦。

    “哎,好。正好前面好长一段路都没个村庄小镇,没个吃饭的去处,娘子先停下来吃点干粮垫垫肚子吧,老奴也顺便在路边的池塘里饮饮马。”清叔的话音一落,伴着一声长“吁”声,行进的马车便靠着路旁缓缓停了下来。

    带着花草清香的湿润空气迎面扑来,苏雪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步下马车踩着柔软的青草地朝着路旁的池塘奔了过去。

    茵茵草地柔软青翠,一簇簇的小花或黄或白,惬意地随风摇曳,淡淡清香四溢。草地延伸处,一洼小塘,池水泛碧,微风轻拂下,平静的水面便泛起粼粼的波光。走近了,还能看到清澈的池水中有成群的小鱼穿梭而过,嬉戏玩闹。

    这才是真正的山清水秀,无污染的大自然啊!苏雪一面心中感慨,一面兴奋地快步向前。

    “娘子,您慢点!”见着苏雪径直奔至池水满溢的岸边,绿然忙紧张地追了上去出声提醒。她可还不知道那晚池子边的痕迹都是苏雪跳进池塘里折腾出来的,自然想不到换了个芯儿的小主子已是位游泳健将。

    “是啊是啊,水边可不是好玩的,娘子忘了那天掉进府中池塘里的事儿了吗?就不怕悲剧重演?”春裳状似关切尽职地说着,却句句捅在人心头,脚下更是半步也不愿挪,打开装干粮的袋子,取出最上面的两块饼冲着绿然摆手,“绿然,还不来拿了饼子给娘子送去?”

    宛然一副吩咐下人的语气。绿然看了她一眼,想到方才闭眼忽视的效果,再次沉默了起来。

    一时兴奋差点忘了本尊是不会游泳且应该怕水的,苏雪忙做出一副小心翼翼又强迫自己的模样来,往岸边的草地上挪了挪,弱弱地冲众人道:“自那晚后,我就怪怕水的。趁着今日人多,我在这旁边坐坐,练练胆子。绿然,你去把饼子拿过来,我就在这儿吃。”

    一面说着,一面冲着绿然使了个眼色。绿然一时倒拿不准她眼中的意思,不过照着小主子的吩咐行事是她这些日子一直信奉的准则,便忙转身将饼子接过来递给苏雪,自己也拿了一个准备啃着。

    突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踏踏”的声响如同雨天的闷雷。众人循声看去,竟见得官道上烟尘滚滚,数十骑如风驰电掣般,眨眼便至,又转眼消失在了烟尘中。众人被翻滚的烟尘呛得连连咳嗽之际,只来得及看清他们是一群穿着统一铠甲的男子。

    “呸呸,莫不是又要打起来了?”清叔看着远去的马队,吐出嘴里吸入的尘土,喃喃道。一旁的赵前跟着点了点头,投向远方的视线久久没有收回。

    这就是古代的兵士啊?昨日孙安匆匆进京,莫不就是因为即将到来的战事?两军一旦对阵,场面定然是非常壮观的吧?

    脑中陡然浮现电视画面中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景象,苏雪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不敢再想,正欲将手里撕碎了的饼子放入嘴里,又一阵得得的稍微轻缓些的马蹄声传来。

    莫不是后面还有兵士跟着?

    苏雪下意识地再次抬眼看去,映入眼帘的却是一辆并不起眼的青布小车。小车不疾不徐,悠然而行,拂过的轻风偶尔掀起一侧的车窗帘子,却并不见人。也不知是车内本就无人,还是所坐之人有意藏在车窗帘子之后。

    马车后,四个骑马的青衣男子威风凛凛,目不斜视,亦不缓不慢地跟着。虽人数不多,却看着颇有架势。

    “这也是兵士吗?”苏雪悄声问了问同样抬眼观望的绿然,绿然摇了摇头,同样低声回答,“应该不是,倒更像哪家的主子出游或是远行。只是……怕也是个不受宠的主儿吧?”

    就凭着一辆马车四个骑马的人,就能判断出来?这眼力劲儿也太了不起了吧?

    苏雪心底的好奇顿时被勾起,紧盯着贴着依靠在马路旁的苏家马车过去的那群人,神秘兮兮地问道:“何以见得?”

    “这样的护卫一看就是世家大族才有的,可是那马车……却太过陈旧窄小了些。”绿然蹙了蹙眉,旋即又不确定地摇头笑了笑,“也许是奴婢想岔了,也或许里面坐的只是位世家大族的下人呢。”

    听说那些百年的世家大族,不光主子出行奴仆成群马车浩荡,动辄将大半条街都占了去。便是那些有脸面的下人出个门,也比一般小门小户的主子还风光呢。

    许是因着心境的变化,最近她竟见着什么都觉得背后藏着龌龊,见着个人便免不得猜测其是不是同二娘子一样被亲长抛弃冷落,这样杯弓蛇影的想法可要不得。

    原来是这样啊?

    苏雪发现了新大陆般,了然地点了点头。所谓看出门排场辨身份,原来古今也是一样的。

    如果凑巧也是个不受待见的落魄之人,却不知是男是女,是大是小。目送着车马渐渐远去,苏雪记起手里的饼子还未开吃,便重新往嘴里送去,却在垂眸间看到身前池子里的情景时,送到嘴边的食物陡然掉落。

    一瞬的恍神后,她毫不犹豫地转身将绿然手里的饼子拍落,又一把拉住了她的手,直直地盯着她紧闭的嘴。

    “怎么了?娘子?”绿然被苏雪陡然的举动吓了一跳,又见她拉着自己手的小手微微颤抖,紧盯着的眸中眸光渐渐黑沉,顿时也心生紧张,反抓住她的手关切道,“娘子,莫不是突然间哪里不舒服?”

    除了生病,她想不出前一刻还安安静静的娘子为什么突然间会有这么大的反应。******感谢大家看文,若您喜欢,就动动手指点个收藏吧,推荐票什么的,有多少来多少吧,哈哈!

第二十八章 谁的魔爪

    她的声音并未压低,惊呼询问声出口,其他几人咬饼子的动作一顿,齐刷刷地将好奇询问的目光投了过来。李乐家的急急咽下嘴里的饼屑,两眼直盯着苏雪,张嘴问道:“怎么了?是娘子怎么了吗?”

    “刚刚还好好的,怎么突然间就不舒服了呢?我就说那水边坐不得嘛,你偏要由着娘子。”春裳看似脸上挂着几分担忧,却是重重地咬着手里的饼子,言语间还带着对绿然的责备。

    不,不能让他们看出异样!

    苏雪陡然反应过来,眼眸微垂,掩去其中的寒芒,也压制住自己颤抖的身子,摸着鼻子转头冲大家嘿嘿笑道:“没事,没事,只是闻着这饼子味道不错,掰下想往嘴里送,谁知动作太急,竟连着绿然的饼子也被我碰掉。不过还好,掉在草地上,一点没弄脏,还能吃,还能吃。”

    一面说着,她一面伸出手去捡自己脚边的饼子,微斜着的目光看到绿然被拍落的饼子还是一块完整地躺在青草丛中,顿时松了一口气,又用另一只手也替她捡了起来:“来,绿然,这些鱼儿可比咱们府里的机灵有趣多了,咱们一边看鱼一边吃饼子吧?”

    还好,还好,她们俩人都没有咬饼子,否则……

    垂眸盯着手中看起来并无异样的粗硬面饼子,苏雪的眸光再次一沉。是谁,如此好手段?

    “娘子,这些饼怎么还能让你吃,还是让奴婢吃吧,奴婢去给你再拿些过来。”绿然接过苏雪手中的饼子,一面说着,一面站起身来。

    这些饼子就算看不出脏了,可毕竟是掉落到了地上的,怎么还能让娘子继续吃呢?

    可是苏雪却一把从她手里将自己撕碎的饼重新夺回了手中,爱若珍宝地护在怀里:“没事没事,祖母一向教育我要节约俭省,如今出门在外诸多不便,我越发不能浪费了。这饼子一看就好吃得紧,浪费了也怪可惜的。”

    这饼子又干又硬,简直难以下咽,真的是娘子嘴里说的那好吃的饼子吗?绿然一脸疑惑茫然,见着苏雪坚持,最后也只得作罢,心里带着感叹与忧伤,却顺着苏雪的手坐正身子面朝池塘。

    娘子莫不是因着想到以后的生活必定清苦,所以此刻才严格要求并锻炼自己?

    她才一转身隔断众人的目光,苏雪已抬了手悄悄指了指池子里,低声道:“绿然,你看……这些鱼。”

    鱼?娘子又要如在府里一般拿棍子捅这些比锦鲤瘦小难看得多的小野鱼吗?

    绿然压下心头的酸涩,好笑地翘了翘唇角,依言低眸往池子里看。目光初一触及,她先是一愣,待到再看清池水中飘浮的碎屑时,顿时惊得张大了嘴巴,垂在身侧的左手不由自主地拽紧了身下的青草。

    这……这难道是……

    只见方才还清澈无物的水面上,此时竟是浮了十几条手指长的小鱼,且条条瞪着死鱼眼翻着雪白的肚皮,分明已经死去。而与这些小鱼一起飘浮于水面上的,还有点点饼子碎屑,虽被撕碎扯散,定睛细看还是能分辨出来的。

    就在苏雪和绿然两人盯看时,又有两条小鱼甩尾游过来吸咬着那些碎屑,转眼间便也动作迟缓慢慢地翻转着肚皮,怕是很快便要死去。

    她们吃的饼子,竟是……有毒!

    “娘子,你……你有没有……”绿然压抑的声音中有着愤怒,更有着惊慌,已然颤抖得说不下去了。她不敢想象,如若娘子也吃了这带毒的饼子,后果会怎么样?她真的不敢去想!

    “我也没吃。”苏雪一面悄悄按紧绿然的手,阻止其恨不得跳起来将她拉着从头到脚仔细检查的冲动,一面迅速摇头。

    好在因着看那两队匆匆而过的行人,她耽搁了进食,撕碎的饼屑无意间掉落到了水中,也好在这些小鱼死得快,她一垂眸间便见到了。否则,一整个饼子吃下去,她此时怕也同它们一样一命呜呼了吧?

    或许,这就是天意?老天既决定让她穿越重生再活一世,便不会让她这么轻易便死于她人毒手?

    可是,是谁?是谁下此狠手欲置她于死地?是将饼子拿给绿然的春裳,还是另有其人,藏匿其后故意借春裳之手行恶?

    几句嘲讽言语倒罢了,她可以置之不理任她们蹦哒,这样毒害她性命的行径却是让她再压不下心头的怒火。岂有此理,真当她是任人拿捏的泥娃娃吗?

    绿然没有苏雪想得多,她只是在得到苏雪否定的答案后,因为紧张害怕而陡然僵直紧绷的身子瞬间放松,差点软瘫在地,两只手的手心里却已湿滑黏腻。

    幸好!幸好!

    感觉到身后似乎有一道视线正盯着自己,冷着眸子在心中暗暗对身后四人逐一排查的苏雪稍一犹豫,迅速回头,对上的却是赵前询问的视线。

    对上苏雪澄澈忽闪的眸子,赵前抬手搔了搔后脑勺,有些不自然:“娘子,怕水也不是一时半刻便能克服的,若依然害怕,还是……先作罢吧?”

    害怕?他这是目光犀利察觉到自己身体的微微颤抖了?

    苏雪眯紧的双眸中绽出一丝危险的光芒。他一向不主动开口,这回怎么倒主动关心起了她?他一直在关注着她的举动吗?

    苏雪眉头一动,脸上却不露声色,赞同地微笑点头:“嗯,赵护院说得是,下回再试吧。”

    她一面说着,一面起身,右手状似不经意地一抬,巧妙地与绿然右手一碰。

    “啊!”还未从紧张中完全回过神来的绿然被陡然一碰,条件反射般地尖叫跳起。顿时,两人手中拿着的饼子都“啪嗒”一下掉入了池水中,激起一片小小的水花。

    “哎呀,怎么又掉了?真是可惜了那么好吃的饼子。”苏雪弯身不舍地惊呼,旋即又怕水似的,身子一晃,忙扶着绿然往后退了几步,拍着胸口道,“算了算了,就便宜了这些小鱼了。咱们还是快走吧,到了客栈再吃些好的。”

    话音一落,她便拉了绿然走到众人身前,双眼不经意地一一扫过春裳等四人嘴角还未来得及拭去的饼屑。

    看来,大家都吃了,也都没事。那就是说只有她的饼子有毒?当然,绿然的很可能也有毒,但这却不是重点。重点是,她已是她们四人中某一人或某几人即将要除去的主要对象。

    这还真是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啊。她原本想着,虎毒尚不食子,她再怎么说怎么闹,只要不太让苏文成感觉到威胁,她毕竟还是苏家的骨肉血脉,与他们也没有直接的利益冲突,余氏和苏文成就算再势利贪婪,也不至于杀害亲生骨肉的。

    原来,她还是高估了苏家人的冷血无情吗?又或者……邹桐艳伸进苏府的手比她想象的还要长,已经先一步渗透到了她的身边,令她防不胜防?

    赵前!前不久才刚被苏家老大苏文昌招进府来的赵前?

    李乐家的与赵前交谈的话滑过脑际,苏雪眸中倏然闪过一道亮光,令她忍不住在爬上马车之前,回头深深地看了赵前一眼。莫不就是他?******如果您觉得文文太瘦,看得不过瘾,没关系,紫竹有完结文《医诺千金》《度君心》等等,您只要点开文文首页作者信息,就可以找到了。先看着老书,新书就慢慢养肥了,嘿嘿!

第二十九章 如影随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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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娘子……”绿然一把拖住苏雪的手,声音低若蚊蝇,迟疑而惊惧。

    明知差点被毒死,这会儿她们真的还要深入虎穴,伸脚迈进危险之中吗?

    苏雪脚步几不可见地一顿,转头看着她脸上意思明显的神情,极轻地摇了摇头:“我们有得选择吗?”

    既已被盯上,此刻数双眼睛注视下,她们还能逃得开吗?何况,她们的包袱和随身物品还都在马车上,这里又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偏僻之地。

    当然,既已知晓危险,她是绝不会坐以待毙的。以前不会,现在更不会!

    “娘子,你盯着赵护院看什么?莫不是娘子嫌他侍候得不好?”春裳听似玩笑实则带着几分挑拨的话语打断了苏雪和绿然两人无声的互动,苏雪冷凝沉冷的目光咻地扫向她脸上,竟让她脸上的笑意陡然僵住,身子忍不住地颤了颤。

    这……这是娘子的目光吗?一个四岁大的小孩子而已,怎么可能拥有如此阴冷如毒蛇的令人后背发凉的目光,是自己看错了,还是娘子中了邪了?

    春裳惊恐地晃了晃脑袋,再次定睛细看时,哪里还有什么阴冷暗沉的眸光,眼前分明仍是那张如往常一样带着几分稚气与懵懂的小脸,眸光澄澈,如一汪清泉。

    可见,果然是她看花眼了。

    “啊?春裳,你说什么?你说赵护院侍候得不好?不会啊,我觉得他一路上又尽职又勤快啊。”苏雪眸中的冷寒已然敛去,眨巴着眼睛的模样充满了孩童的稚气,渐渐地又带了点了然和不可置信,“春裳,莫不是……你对赵护院有意见?”

    玩挑拨是吗?谁不会?

    苏雪状似说溜了嘴,话一出口便捂住了嘴,极不自然地垂了头快步爬上马车。躲开其他人的视线,靠在车壁上,她打量的目光将春裳从头到脚看了个遍。

    瓜子脸,素衣裙,身材中等,容貌普通,一双微微上挑的眸子中却闪动着几分不安分的光芒。同样是被买入府中一起被分到紫芸阁的,她和绿然怎么就差距这么大呢?阳奉阴违背后捅刀子也就罢了,如今竟当面挑拨嘲讽起来了。

    还有那饼子的事,春裳怕是比赵前更让人可疑,那饼子可是她亲手分发给绿然的呢。况且,韩氏被害的事,她在后面可没少出力。有一便有二,谁能保证她的手段不会越发恶劣精进?

    她本就不相信她们,在没有确定到底是谁之前,她不会打消对他们四人中任何一个的怀疑。

    赵前闻言,转头淡淡地扫了春裳一眼。那眼神说不上责备怨怪,却绝对没有半分友好。若说春裳先前的话略略听过他还没有细想的话,此刻经过苏雪有意的渲染,再加上她与年龄极不相符令人难以怀疑的演技,赵前想不听出春裳言语间的挑拨都难。

    一府下人,又都跟着年幼的娘子在外,难不成她此刻倒觉着自己入府时日短而欺生起来了?

    春裳被他那么一扫,顿时脸色赫然,有些不自在地假装与李乐家的说话,别开了这个话题。

    看着两人之间暗暗流淌的寒流,苏雪满意地勾起了唇角。且不论到底是谁欲取她性命,此时看来,赵前和春裳总归不是一伙的。而她们既然没有明着动手反而是偷偷地在饼中下毒,想必还是有所顾忌不予让人知道的,那是否表明,他们四人中至少有一人的存在还是对自己有利的?

    而这个分析,却并不能令她对自己的处境乐观起来。突来的危险,让她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的处境,反思起自己当初的选择来。

    可是,在外行走见识数日,她越发觉得逃离家中实在行不通。光是那一张表明身份的路引,便能让她寸步难行,更别说穿城过镇。当初若真偷偷离了苏府,她怕是连京城都出不了,不是被抓捕回去,便只能像只藏在暗自的老鼠一般,见不得光明。

    而如今,她选择了退避祖宅这条最艰难清苦的路,丧命之险却如影随行,让她要怎么办才好?最终还是要走上逃亡一途吗?

    苏雪在深思,绿然则是心内惶惶不安,一个劲儿地担心着她的安危。一时,车内车外再无人说话,只余马蹄踏踏和车轱辘轧过路面的“嘎吱”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苏雪只觉得浑身烦躁时,停了数次的马车再次停了下来,伴着隐隐传来的嘈杂无序的说话声,清叔开口打了一针预防针:“天色不早了,一路过来镇子上的两个客栈都住满了,只剩这一个了,瞧着里面人数不少,也不知能不能住人。”

    苏雪下得车来,便看到一间不大的客栈,门楣上方悬着一块陈旧朴实的木匾,其上中规中矩地以黑色字体书着“鸿运客栈”四字。木质小楼的一楼厅堂内,散放着几张小桌,昏暗灯光照耀下,可见身着各异年岁不等的人正三三两两地聚坐在桌旁,随意地说笑进食。

    而先一步进店询问的清叔已转了回来:“我说破了嘴皮子,才说动掌柜的替咱们出面请隔壁的少爷帮忙匀出了一间客房,是最后面一幢小屋中间的一间屋子。虽说狭窄阴暗了点,可好歹还能容身。娘子和春裳姑娘四人姑且挤上一晚,我和赵前便去偏院的通铺挤一晚吧?”

    “什么破地方,一间房让咱们这么多人怎么住?”春裳忍不住冲客栈内抱怨了一声,却也知道便是说破嘴皮子也不能多出一间房来,搞不好惹怒了掌柜的还可能害得大家露宿街头,只得同意了清叔的安排,“那你们先收拾好随行物品,我带娘子去房中先梳洗一下,再叫小二把饭菜端到房里去。”

    用饭?

    苏雪眉头猛地一跳,长时间没有进食的胃部适时地传来微微的绞痛。她垂了垂眸,稍一沉吟,旋即斜眸再次扫了一眼屋内笑语晏晏的住客,微沉的脸上换了雀跃的神情:“我还没在大堂里吃过饭呢,今晚便在这儿吃吧,人多热闹些。”

    说着,也不等春裳出声阻止,她已提了裙裾率先快步奔向了客栈里,眼尖地找了个最角落的空位置,径直走了过去坐下。绿然第一个紧跟了过来,春裳虽心中不悦,却也知道不能当着众人的面发作,叫了小二端来饭菜,便独自走了出去。几道灼热的视线落在身上,她转头看到对方粗犷脏乱的打扮,立时狠狠地瞪了对方几眼。苏雪撇了撇嘴,假装没有看见。

    今儿这顿饭,小二直接从厨房端出来,她们应该无从下手,是安全的吧?有什么计划,且等填饱了肚子再说。

    她懒懒地倚在桌上,心情愉悦地一边以指敲击着桌面,一边随意地看着旁边几桌人杯碗间混浊的酒液。

    混黄的液体,带着几分甜糯的香醇气息。苏雪悄然深吸一口气感受空气中飘荡的酒香的同时,忍不住冒出好奇:这里的人怎么也跟府里一样,喝的都是这种米酿的黄酒?

    不一会儿,在一抬头间看到与端着饭菜的小二一同进来的春裳和李乐家的后,她些许的悠然和好心情骤然消散了个精光。

第三十章 饭到嘴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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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客官,饭菜来了,请慢用!”小二熟稔地将四碟素菜和一碗大米饭放在了苏雪的面前,客气地做了个请的姿势,转身离开。

    虽然苏雪从来不认为吃几碟素菜穿几身素衣,便是表达对长辈的哀思。真正的哀思与孝心乃是发自内心,刻进骨子里的。但既是扯着守孝的幌子,为免将来被余氏等人揪着错发作,她还是将表面功夫做得极到位。一路走来都是赶在春裳和李乐家的提醒发作之前,主动要求素衣加身,菜食全素。

    盯着面前卖相并不太好的青菜、豆腐等,苏雪的眸光渐沉,按在膝上的左手缓缓地抓住了裙裾,绿然却是紧攥着双手咬着嘴唇不安地唤了一声:“娘子……”

    方才的毒饼子实在让人心有余悸,谁能保证这些饭菜不会像饼子一样被人下了毒?想到这一动筷子便可能关乎性命,她恨不能上前把桌上的饭食都端出去逐个验毒,哪里还会让娘子去吃?

    她不知道这些人到底得了谁的好处,连娘子这样的四岁稚童都不放过。她只知道,无论如何,她都要拼尽全力甚至是生命保护好娘子。

    “这出一趟远门,倒越发托大起来了。再过些日子,莫不要像大家闺秀般十指不沾阳春水?”见着绿然竟似个木头般杵在那儿,春裳一脸的不悦,一面毫不客气地嘲讽着,一面就着眼疾手快的李乐家的盛好的饭夹了些菜上去,推到苏雪面前,“娘子,还是让奴婢来服侍你吧,奴婢看绿然姑娘这么娇贵的身子一路陪着你怕是也累了,不若让她先行回去躺着。”

    春裳越发地言语刻薄肆无忌惮起来了。难道,是她心中笃定了什么,才越来越不把我放在眼里,现在连在我面前作戏掩饰也懒得了?

    苏雪墨黑的眸光越发暗沉。不管是不是她多疑,也不管能不能确定这些饭菜里一定被下了毒,关乎生命之事,她绝不容许自己冒险。

    可是,今日只是早上进食了些许稀饭,此时她和绿然都已饿得前胸贴了后背,胃内一阵阵的绞痛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赶快进食。她总不能因为害怕中毒就一直不进食吧?那不被人毒死,她们已然自己先饿死了。

    屈起的手指轻轻地在桌角上按了按,她抬起头笑眯眯地看向春裳:“让小二再添几副碗筷,你们也坐下一起吃吧?”

    “这如何使得?下人永远是下人,哪能和主子同桌进食。这众目睽睽之下,让旁人瞧见,岂不得说咱们府里规矩不严?若再被有心人传到京中,编排老爷御下不严,怕是连老爷的仕途都会受到影响。”春裳张嘴之际,李乐家的已抢先上前一步,连连摆手。再一通的道理摆出来,说得合情合理,倒引得旁人用责备的目光投向苏雪,令她额角的青筋忍不住跳了跳。

    “是啊,娘子,你还是快用饭吧。等把你服侍好了,奴婢们就着剩菜吃些饭才是本分。”春裳亦垂了眸轻言细语地劝慰着,临了却淡淡地瞥了李乐家的一眼。

    “李妈妈说得是,咱们府里规矩一向严苛,可不能因着我年纪小不耐烦,就一路上由着你们松懈了。”苏雪似笑非笑地盯着李乐家的,想到她方才微有些过急的反应,垂下眸子任长长的眼睫掩去眸中的深思。

    她倒是听绿然说过,李乐家的是个动辄便将规矩挂在嘴上的人。可这一路上,她言语刻薄,眼神轻蔑,何曾把她这个主子放在眼里过?这样的行径,也是一个讲究规矩的人能说出来做出来的?

    可见她平时将一堆的规矩挂在嘴上,也不过是为自己的行为辩驳。此刻她越众而出,说的是一通的大道理,本身抢人言语不问而答的行为已是逾矩。如此反应强烈,为的又是想掩饰什么?

    敛去眸中的异色,苏雪抬起头来,稚嫩的脸上是透着孩子气的关切:“要不这样吧,我吃饭也无需你们伺候着,你们且一人盛些饭菜站到一旁去吃,免得我吃饭动作慢,等到用完饭菜怕是早冷了,你们本就一路劳顿,再用冷饭冷菜,怕是便要病倒。到时长途跋涉的,谁再来照顾我?”

    “娘子又孩子气了,哪有不伺候主子吃饭我们一群奴婢倒在旁边自己吃起来的道理?再说如今天气已然暖和了,娘子只管用着便是,实在不用担心我们。”这回,却是一脸乖觉的春裳先行开了口,说完,又将苏雪稍稍推开的碗重新端到了她面前,目光在饭菜上落了落,“娘子若是体恤奴婢,还是快些用了饭回房休息吧。”

    说来说去,就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用这些饭菜了?可你们若不用,我和绿然哪里敢吃?

    苏雪的目光不着痕迹地在春裳和李乐家的两人脸上落了落,眸光中更多了几分暗沉。难道,她们俩是一起的?

    “娘子,来,快吃吧。”苏雪恍神的瞬间,春裳用筷子挑起的饭菜已送到了她的唇边,而与此同时,不合时宜的响声也自她腹部传来,“咕,咕!”

    该死!这是让她现在想说不饿都不行吗?那要怎么办?

    苏雪闭着嘴巴眸光微转间,绿然已上前一步径直从春裳手中夺过筷子,仿佛没有看到其上的饭菜“啪嗒”一声掉落在桌上,转手夹起一筷豆腐:“娘子可是怕这些菜的味道不好?要不,奴婢先尝尝吧?”

    绿然这是不顾自己的生命想替她以身试毒?

    苏雪心底激荡,鼻头酸涩,却一手握住她的筷子,一手端起面前的碗,准确地将即将到达她口中却突然掉落的豆腐接住:“谁说这菜不好吃了?我方才不过客气一番,你一个奴婢,倒当真猖狂没有规矩起来了,竟还想与我抢菜?”

    一面状似娇纵气愤地说着,她的眼角余光却迅速地往身周打量着。在一众或身形粗壮魁梧或神情不善或粗鄙放纵的汉子身上扫了一圈后,她的目光最终落在了身后正放下筷子的一人身上。

第三十一章 躺枪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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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人黑发高束,脊背挺直,坐在长凳上,只比苏雪高出一个头,看身量应该也只是个孩子。而这些,并不是苏雪关注的重点。

    她的双眼只看到那人放下筷子后似乎抽出帕子擦了擦嘴巴,然后抖了抖衣袖,一副作势欲起的姿势。她的眸光一紧,就在他身子一动时,她迅速地将手中的碗放在了桌上,同时上半身毫无预兆地往后微仰。

    下一刻,一道女童软糯的惊呼声和桌翻盘碎的巨响先后响起:“哎哟!咣当!”

    原本嘈杂的大堂陡然一静,正说笑闲谈的众人循声望去,便见得大堂一角,一张小方桌侧翻在地,桌旁盘碗破碎,白米饭和青菜豆腐等糊在一起,菜汁流了一地。

    而吸引众人眼球的,并不是这满地狼藉,而是一个梳着双丫髻穿着素白襦裙趴在侧翻的桌腿上半天不动的小女孩,和立在她身后仿佛雕塑般僵立不动的绿衣小男孩。

    那女孩趴着只能看到个后脑勺,那男孩却是眉清目秀,面如冠玉,长相极为俊俏,看上去不过七八岁的年纪。只是,他不只身子僵立不动,整张俊脸也紧崩着让人看不出一丝的情绪,唯有那一双黑如点漆的眸子淡淡地盯着小女孩,无悲无喜,却无端地让人觉出几分冷意。

    这是发生了什么事?小孩子打架么?

    “娘子,你怎么了?”绿然惊呼着扑上前去将苏雪扶起,打破满室的死寂,也令小男孩的眸光一垂,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掩去其中的所有情绪。

    “没事,我没事。”苏雪阻止了绿然要将自己上下好一番检查的举动,揉了揉撞得生疼的后脑勺,缓缓摇头。

    那不在意的语气,令得垂了眸的小男孩又抬眸看了她一眼,身侧握成拳头的小手松了松。

    却在下一刻,苏雪的目光落在满地的狼藉上,她的目光陡然一直,惊叫出声:“哎呀,我的饭和菜!”

    一面说着,她一面抬袖狠狠地在眼角擦了两下,尔后顶着泛红的眼眶转身指着小男孩:“是你,是你好端端地突然撞了我一下,害我扑向桌子才把好好的饭菜都撒了。你赔我饭菜,赔我饭菜!”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看热闹的人群中响起了然的议论声,无端被设计的小男孩抬起脸再次目光冷淡地盯着苏雪。

    苏雪这才看清他的容颜,五官俊美,脸庞白净,小小年纪,已有了几分芝兰玉树的气度。特别是那一双黑如玛瑙的眸子,清亮无比。只是,那一道带着几分冷意的眸光,却有如实质,落在身上,让她无端地觉出几分压力。那看不出情绪的表情,也令那张本来应该稚气尽显的小脸,有了几分与年龄不相符的老成。

    小小年纪的,装什么老成!难道,他察觉出来了?

    苏雪被他看得一阵心虚,出口让他重新为自己叫饭菜的话在舌尖打转,竟是有些说不出口。

    这小男孩实在是躺着中枪,自己这样敲诈人家,真的好吗?犯罪般的心里,让她竟是没有察觉到,自己原本二十多岁的灵魂,一时倒让一个七八岁的孩子给唬住了。

    “咕咕……”饥饿的鸣叫再次响起,苏雪一咬牙,欲垂的目光重新迎向小男孩,“看什么看,损人东西照价赔偿天经地义,难不成你还想撞了人就这样算了?”

    “你想怎样?”小男孩仍旧面无表情,只是小嘴轻轻地翕动了两下,便有清泉流淌般的声音倾泻而出,“怎么赔?”

    明明对方说得云淡风轻,语气平淡,苏雪却愣是从中听出了几分冷寒的味道,竟无端地觉得后背一凉。

    妈的,丢不丢人,老娘二十五岁的现代女汉子,此刻竟被个毛还没长齐的小男孩给吓到了?

    陡然反应到自己的恐惧,苏雪只觉得两脸通红,很想骂娘。悄然捏紧了拳头,她的目光往小男孩桌子上扫了扫,尔后抬了眸同样淡淡地道:“我一路行来已是累得慌不想再费精力,也不想占你便宜。但我饿成这样总得吃饭不是?这样吧,我瞧你那儿还有些没动的干净饭菜,就算给我的赔偿好了。方才那一撞也就一笔勾消了。”

    我好歹是个成人的灵魂,就不做那欺负小孩子的事了。反正你那些饭菜也是要浪费的,我暂且骗过来填填肚子总可以吧?

    想到自己堂堂一个现代女汉子,却落得个骗小男孩的剩菜剩饭的地步,苏雪只觉得欲哭无泪,再也没脸见现代的父老乡亲了。

    赔剩饭剩菜?大堂内的其它顾客听了苏雪的话都忍不住掏了掏耳朵,是他们听错了,还是这孩子脑子刚刚摔坏了?

    小男孩听到后也是愣了愣,却在看到苏雪坚定认真的神情后,眸中掠过一抹异色,淡淡地点了点头后,无声地转身离去。一直站在他身旁宛如不存在般无言无语的青衣侍卫,忙快步跟了上去。

    这人的穿着似乎有些眼熟,在哪里见过?

    苏雪望着那侍卫的背影,脑中闪过疑惑,却不及多想,春裳尖锐的叫声响起:“娘子,你怎么可以这么胡闹?他撞倒了你撒了咱们的饭菜,当然要赔给咱们新做的,你怎么倒要起人家的剩菜剩饭来了?这,这要是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话?”

    “剩菜剩饭怎么了?那菜是不曾动过筷子的,饭是用勺子盛的,除了少些热度,跟新做的有什么区别?”苏雪皱起自己的细长秀眉,稚气的脸上装出几分小大人般的老成来,“老夫人平常教导你们俭省和得饶人处且饶人的话,你都忘了?虽说他撞我有错在先,可咱们若为这点小事揪着不放,就更让人笑话咱们小肚鸡肠趁机贪利了。”

    在现代就极讲求饮食卫生的她,当然不会去吃陌生人碰过的饭菜了。可那菜她看得清清楚楚,其中有一盘并没有被动过的痕迹,饭也是干净的。这样的饭菜就是冷透了,也比那疑似被下了毒的饭菜吃得让人放心。

    为了填饱肚子又不被人毒死,今儿这脸面,她是豁出去了。

    她早料到春裳和李乐家的会说出反对的话来,可她们能拿规矩压她,她就不会拿老夫人那尊大佛压她们么?不光要压她们,还要让她们尝一尝别人真正的残羹剩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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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杀介绍:
穿越异世,她再度亲见母亲被弑,
匆忙退避,却仍难逃毒手,险些丧命!
数年后,她悄然归来,
却再添重生逆袭的小妹阻挠!
且看她以酒为媒,兵不血刃!
归杀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归杀,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归杀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