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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杀全文阅读

作者:紫竹飘香     归杀txt下载     归杀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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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夜色朦胧,华灯初上,忙碌繁杂的工作过后,此时正是一家人放松心情享用美餐之时。而简陋陈旧的二居室里,气氛却有些异样。

    “说,你把家里的钱都藏哪儿去了?”

    满地狼藉中,一位衬衫凌乱领带歪斜挂在肩头的中年男子以一把水果刀直直抵着身前中年女人的脖子,神情凶狠,眼神却有着不正常的迷离。

    女人同样狼狈不堪,绑在脑后的长发早被扯散,身上半旧的开衫线衫被扯掉两粒扣子,领子整个滑到了左边肩头上。冰凉的水果刀让她的身子忍不住颤栗了一下,她却根本避不开,反而胸口被男人左手一揪,整个人又重重地撞在了身后的餐桌上,引得屋中再次“咣当”乱响,盘碗摔落,瓷片飞溅。

    “国良,你醒醒吧!咱们家的酒厂、房子和钱,都被你吸毒给败光了,现在还哪儿来的钱?”女人终于忍不住咆哮了起来,对于架在脖子上的刀也不那么害怕了,两手用力将身前的男人推开,“我没有钱,你有本事自己到外边儿去赚啊。”

    她与他辛辛苦苦积累下的千万家产,早已被他败了个精光,如今家里只靠她和女儿苦苦撑着才总算有个容身之处,吃穿皆是省了又省,哪里还有余钱再给他。

    “没钱?老子赚的那些钱都被你藏得死死的,你竟说没有钱?你今日要不拿出来,老子就要了你的命。”男人被推得脚下一个踉跄,再闻听她的话,当下更加恼羞成怒,拿着刀子的手一挥,便不顾一切地向着女人身上捅去。

    “要我的命?”女人却在闻听此言后,冷笑一声,竟就那么直直站着,不躲不避,微笑以待,“要了倒也省事。”

    曾经的美好、幸福早已似水流逝,如今,只有身前男人无穷无尽的折磨与逼迫。与其每日在这种战战兢兢、极度惊恐中度过,她倒宁愿寻个解脱之法。少了他们二人的拖累,女儿倒还可以活得更轻松自在,不必再像现在这样身心俱疲。

    苏雪就是在这个时候带着满身的疲惫走进家门的。防盗铁门一开,落入她视线中的,便是爸爸握着泛寒的水果刀重重地捅进了妈妈的腹部,喷薄而出的鲜血像广场上的音乐喷泉一样,将周围的一切都染上了绮丽刺目的色彩,既晃了她的眼,也惊了她的神。

    女人因为疼痛而面目扭曲,蜷曲的身子连连后退再次撞上餐桌,带动得还紧握着刀子的男人也一起上前,尖长的刀刃刺入几分又因男子趔趄的后退步伐而带了出来。苏雪竟都毫无所觉,宛如石雕般呆立不动。

    “你拿不拿钱出来?”直到男人再度的咆哮后,拔起水果刀又举了起来,苏雪才自极度惊恐与无措中惊醒,身子一颤后,将包包扔下拔腿冲了上去,一把将他推开,“你要干什么!”

    他将自己所赚的家业败光,她作为晚辈没有太多立场厉责,如今他竟还来伤害她的妈妈,这只会让她连“爸爸”二字都不想宣之于口。

    看着女人一只染血的手紧紧捂着腹部,另一手用力地攀住桌角却仍阻止不了滑落的身子,苏雪扑上前跪倒在地,双手颤抖地将她扶住,撕心裂肺地哭喊着:“妈妈,你不要有事……唔唔……不会有事的……我去叫救护车。”

    汩汩而出的鲜血,像决堤的洪水,仍自女人伤口流淌,将她雪白的裙子染成了红色,也像她昭示着生命的流逝。她混身发颤,不知所措,只有仅剩的一丝理智告诉她这个时候应该将人送去医院急救。

    她撑地而起的手却被一只染血的手抓住,女人艰难地摇了摇头,凄凉一笑:“小雪……不要难……过你要好好活……着……”

    女人只觉得自己全身的热量都在流散,努力撑住沉重似千斤的眼皮才不至于闭眼,而双唇拼命嚅动却仍是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更无法将心中的千言万语道出。

    看着这样的妈妈,苏雪早已心如刀绞,紧紧地握住她的手,忍住滚滚而落的泪珠,哽咽着:“妈妈,你别说话,救护车马上就到,你会没事的,你一定会没事的。”

    女人还想说话,却吐不出一个字来,只得无力地动了动头,用尽全力想抬起手来摸摸女儿的脸,却在最后一刻猛然无力地垂落在地,接着脑袋一歪永远睡在了女儿的怀里。

    看着紧闭双眼突然一动不动的女人,苏雪双眼一直,再次木然,紧接着却又发了狂似地猛力摇晃着她,用尽全力嘶吼着,“妈妈!啊,妈妈……你不要丢下我……”似乎这样便能将紧紧闭着眼睛的妈妈唤回来。

    怎么会这样?明明两年前他们还是幸福惹人艳羡的一家,明明早上出门时爸爸还笑着跟妈妈说要重新做人,把失去的酒厂赚回来,怎么突然之间就变成了这样?

    身子被猛然一推,令男人甩了甩脑袋,耳旁传来的尖利哭声,也令他迷离的双眸微微闪了闪,但紧接着充斥他脑际的又是“没钱没钱”的声音。

    他迷离的眼神一狠,拿着刀子的手再次一紧,冲上前去,恶狠狠地又刺了下去:“把钱拿出来!”

    只有钱才能让他再次过上无忧无虑的轻松生活,只有钱才让他飘飘欲欲如神仙般快活自在。把钱拿出来,把钱拿出来!

    “哧!”尖锐的物体刺入后背,苏雪的身子猛然颤了颤。紧接着,她又感觉到那物被抽离,后背陡然一空,一股热流随着喷薄而出。

    她低头看着静静闭着眼睛再也不会动的妈妈,忽然唇角一勾,绽出一抹凄美的苦笑,“妈妈,女儿怕是不能达成您的遗愿,要同您一起上路了。”

    疼痛渐渐扩大,力量迅速被抽离,苏雪抱着妈妈而坐的身姿逐渐歪斜,直至最后再无力支撑整个人一点点往后倒去。

    “爸爸,这就是您要的……结果吗……”双眼陷入完全的黑暗前,苏雪努力回头看了一眼握着染血的刀在她包包里乱翻宛然已癫狂的男人,破碎的心已痛得麻木。

第二章 前去解围

    “哎哟,我的娘子,你果然又偷偷跑到这儿来了。”丫环春裳快步奔至,便见得池边青草地上,一人一兔睡得正欢。

    女童绑着红色缎带的双髻已有些散乱,且沾了不少的草屑,身上穿着的浅绿绣花纹襦裙更是褶皱遍布,沾染上不少花粉、草汁,其中还湿了一片。唯有那一张瓷娃娃似的白皙小脸在阳光直射下,越发显得晶莹剔透,吹弹可破。

    许是被阳光照得有些不舒服,她细长浓密的眼睫不时地轻颤着,不画如黛的眉头也轻轻地皱着,一双粉润红唇微嘟着,却越发可爱迷人。一时,倒将春裳看痴了。小时便如此,待到将来长大,只怕又是一副倾国倾城容。

    不想奔至身前的丫环突然没了声息,苏雪动了动眼皮,缓缓睁开了眼,竟瞅见她正痴痴地看着自己,不由好笑,再次闭上眼,故意嘤咛着翻了个身。

    见着主子翻身,春裳顿时惊醒,忙用手去推:“哎呀,二娘子,你快醒醒,别再睡了,二夫人正在老夫人那儿受训,指不定待会儿又会出什么事呢。”

    或许是一时惊慌失手,苏雪觉得春裳今日的手头有些重,竟推得她腰部生疼,不由蹙了蹙眉头,却没时间与她计较,一个鲤鱼打挺蹦了起来:“是我娘做错什么事了吗?”

    嘴里这样问着,心里却将余氏骂了个狗血淋头。那个老虔婆,也不知是不是更年期临近心情抑郁又早年丧夫有火没处泄,有事没事专找我娘的茬干嘛?你若寂寞难耐想弄个面首养着,就悄悄告诉你二儿子,让他替你张罗啊?

    说到那个长相俊俏气质儒雅的便宜老爹苏文成,苏雪又忍不住撇了撇嘴。许是因着前世之事,她对这个被称为“爹”的生物实在亲近不起来,再加之他对着韩氏摆出的那一副高高在上施舍的嘴脸,她只想将他视作路人甲,无视而过。

    “好似是……田姨娘在老夫人那儿说了什么,娘子还是赶紧过去看看吧。”春裳垂了眸,摇头后又抬眼露出焦急之色,“娘子过去缠上老夫人一缠,许就能替二夫人解了围去。”

    “又是田姨娘?说得也是。”苏雪抚了抚衣裙,点头欲转身跑开,旋即却又弯腰将小白抱在了怀中,向着另一个方向跑去。田姨娘仗着她怀了老爹苏文成的孩子,最近越发猖狂,也是时候给她些教训了。

    春裳看着她离去的方向一愣,忙招手提醒:“哎,娘子,老夫人的碧翠轩在那儿呢。”

    苏雪闻言眉头一动,脚下却不停,不以为然地抛下一句:“我知道,先回去换……拿块绿豆糕路上吃着,我肚子饿得慌。”实际却是去换身衣物顺带放下小白,但她毕竟只是个四岁的孩童,不想表现得太过思虑周全才是。

    她其实巴不得赶紧过去替韩氏解围,否则凭着韩氏那不太会言语却固执倔强的脾气,怕是又有苦头吃。可她也知道此时自己的模样有多么狼狈,多么刺余氏那种自小受《女诫》《内训》长大的自诩娴淑之人的眼。

    经过前几次的深刻教训,她已深深明白,如果她就这么跑去,不止自己会被骂个狗血淋头,还会连累韩氏再多担一个不会教养女儿的骂名。她是无所谓了,反正死猪不怕开水烫,被骂两句又不会少块肉,但她不能救人不成反而火上浇油,给韩氏再添不是。

    春裳再次垂眸,旋即抬脚紧走两步跟上,目光落在苏雪怀中白兔的身上,微微闪了闪。

    苏雪觉得自己今日的动作特别快,春裳跟进来时,她竟已经自己将散乱的发髻重新梳好,身上脏乱的裙子也被她三两下扒了下来。

    瞧着春裳眸中一闪而逝的讶异,她一边抓起桌上摆着的绿豆糕塞入嘴中,一边含糊道:“这衣服又皱又脏,既然来了,便顺带着换了,快与我寻件来。”

    片刻后,出现在碧翠轩里的,便是一个衣着整洁神清气爽的漂亮女娃。

    果然,还未进门,苏雪便听到内里传来韩氏断断续续的低泣声,还有大伯母徐氏听似劝解实则火上浇油的嘲讽话语:

    “我说弟妹啊,你这死倔的脾气也确实得改改才好。咱们做女人的,可不就是盼着多多为自己的夫君开枝散叶?你既不能做到,瞧着田姨娘如此,总该高兴才是,哪里还能处处使坏。娘不过气不过说了几句而已,又不曾打骂于你。你这会儿哭成这样,倒让人觉着像是娘不体恤咱们做人媳妇的动辄打骂似的。”

    “要我说啊,你还是得像你哥哥学学。韩掌柜的吧,虽说没什么本事,倒也总算没辜负你大哥对他的一番照顾,平常什么人不要见着?那是不管人家说什么,他都总赔着个笑脸,点头哈腰的,倒也得了不少人称道。”

    果然又是田姨娘在老夫人面前上了眼药。这些只会埋汰、嘲讽别人专戳别人痛处的东西,这样就能显出自己的高高在上来么?

    不就是外祖家投靠而来得靠着苏家才能过得好些吗?你也用不着时不时便拿出来说嘴气我娘吧?要说起来,苏家也不过稍微宽裕些,真正能帮到的,又能有多少?

    苏雪在外听得脸都绿了,却强忍着换了一副笑脸,蹬蹬蹬跑了进去:“祖母,祖母,池边的杜鹃花开得可艳了,孙女儿陪您去赏花好不好?”

    解围最好的方法,据说不是出言相劝,而是转移注意力,于无形之中消灭炮火。

    顿时,坐在上首的老夫人余氏、挺着肚子似乎要比比谁更大的徐氏和田姨娘、低头抽泣的韩氏并一众丫环婆子俱都将目光转了过来。旋即,竟有几人眸中不经意地闪过诧异之色。

    苏雪双眸一转,却不动声色兀自顶着一张笑得灿烂的脸,撒娇般地扑到余氏膝边:“祖母不是最喜赏花吗?那些花可美了,还有色彩斑斓的蝴蝶呢。您过去瞅一眼,保准今儿一天都心情爽爽的。”

    看过之后,或许就不会欲求不满拿人泄愤了。仰头望着上方那张肥瘦适度风韵犹存的老脸,苏雪噙着笑在心里恶恶地补了一句。

第三章 话中藏刀

    余氏垂眸看着伏在自己膝头一脸天真笑颜的二孙女,目光在她干爽洁净的衣着上落了落,眉头几不可见地动了动,却未张口,徐氏便一手撑着腰走上前来,满脸含笑:

    “哎哟,瞧瞧,有学问就是好,生出来的女儿都不一样。像我们兰丫头,成日里跟着我和她爹,便只知道些柴米油盐贵、家长里短难的粗鄙之事,哪里还懂赏花这样的风雅之事?苏丫头这样,真是羡煞人呢。”

    苏雪抬头,双眸紧盯着大伯母满是揶揄嘲讽笑意的脸,心里默默数着她双眼下的芝麻点。接着,她又黑又大的眸子眨巴了两下,双唇上扬咧出两个大大的酒窝来,一脸的懵懂与兴奋:“姐姐在学看帐册吗?那雪儿也要学,要是突然哪一天伯母理不得家了,祖母管家的时候,雪儿就可以帮着祖母看帐册了。”

    看着徐氏的假笑僵住,转而整张脸都黑了,苏雪只觉得心中畅快不已,却转过头一本正经地征询余氏的意见:“祖母,你说好不好?”

    叫你多管闲事,叫你显摆自己会理家还要埋汰踩低我,叫你得了便宜还卖乖,那我也叫你尝尝什么叫童言无忌吃哑巴亏。

    “哎哟,呸呸呸,童言无忌,童言无忌,二娘子想必也是一时说溜了,并不是有心诅咒大夫人难产,大夫人可千万别放在心上。”整个府里唯一的妾室田姨娘拿眼斜了韩氏一眼,腆着肚子走到徐氏身旁,劝慰地拍着她的手臂,

    “谁不知大夫人帮着老夫人管这个家,省了老夫人多少心,让她老人家终于可以安享晚年?当初又为二老爷能够在老太爷去世的情况下仍能安心读书致如今终于中举出仕作出了多大贡献?以后一府子人都还靠着你呢,就算全天下的人有事,你也不会有事,一定会生下个胖乎乎的小少爷的。”

    瞧瞧这话说的?拍马屁的同时,竟还不忘丢几颗弹炸她扔几把刀扎韩氏。什么叫说溜了嘴?什么叫诅咒大夫人难产?难不成她平常吃饱了撑的就天天记挂着这句话吗?再说她哪里说了半个关于难产的字?

    今日韩氏受训本就拜她受赐,现在她还要火上浇油吗?老夫人最忌讳的就是两个儿子成家多年却只得了一个孙子。要不是韩氏至今没能生出个儿子来,加之为了撑什么为官之人总要有个妾侍才像样的死面子,她又怎么会舍钱给老二纳妾?

    苏雪心中气怒,暗叫不好,身子便被余氏用力推至一旁,耳旁传来她冷冷的呵斥声:“韩氏,你是怎么教孩子的?小小年纪,竟也存了这种恶毒心思,难不成你们平日里净说些诅咒别人的话?”

    “媳妇不敢。雪儿她还这么小,又心性单纯善良,哪里会诅咒别人?”韩氏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捏成拳,抬头倔强地看着余氏。纵然心里万般气怒,却只知否认,不知如何辩驳。

    正因如此,加之弱势的娘家,她才永远被泼辣嘴利的大嫂徐氏压得死死的。

    回答她的,却是余氏更为严厉斥责的怒喝:“不敢?我看你平日里就是……”

    拼命挤出两行泪来,苏雪一边暗骂余氏推自己时太用力,一面嘤嘤哭泣着截断她的话:“唔唔,雪儿只是听说伯母将来生弟弟的时候定是要在房里休息不能劳神,才说要帮忙的,哪里是诅咒伯母呢?倒是田姨娘,你将来生妹妹的时候,难道都不休息的吗?”

    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配着一张微圆的小脸,倒也是一副委屈极了的可怜模样。

    徐氏抬头看了余氏一眼,又看了看周围丫环仆妇赞同的眼神,不由垂下眸光,抚了抚尖尖的肚子,突然笑着点头:“说得倒也是啊,小孩子说话总不周全,想必是我们听岔了。”

    苏雪说生弟弟的话,却很令她心中高兴。都说小孩子说生弟弟生妹妹的无心之言很准,如今连她都说自己肚子里怀的是男孩,那自己的猜测就准没错了。到时生下个儿子来,自己在家中的地位又要稳固几分了。

    田姨娘听了苏雪的话,却是脸都白了,眼泪刷的一下掉落下来,哽咽着望向余氏,话却是对苏雪说的:“二娘子,你就是平日气我,也不该如此诅咒我要生女儿啊。”

    “田姨娘,我没有诅咒你的意思啊。我也想要个弟弟陪我玩呢。可是我听下人们说,肚儿尖尖必生儿子,肚儿圆圆定是女儿。正好你和伯母的肚子不一样,所以……”苏雪嘟着嘴一副委屈的模样,指着田氏隆起的圆鼓鼓的腹部。

    你不就是仗着告诉别人怀的是个儿子,得老夫人另眼相看,才觉得自己的地位日渐上升,才对我娘越发放肆吗?本来你稍微收敛些,我是并不想与你针锋相对的。毕竟古人三妻四妾是常事,并不是我看不惯就能改变的。

    但,既然你如此咄咄逼人,我今日便让你依无可依,起码在没明明确确地生下儿子前无法如此嚣张。你话中可以藏着刀子,我的话也同样可以变成刀子。

    苏雪的话,立时引得屋内所有人的目光都投转向了田姨娘圆鼓鼓的肚子,继而又与徐氏据说跟怀着大少爷苏阳时一样反应的尖长腹部比了比,余氏的目光率先闪了闪。

    “老夫人,不是这样的。您听我说……”田姨娘一见余氏骤然冷淡下来的眸光,心头不由一慌,狠狠地剜了苏雪一眼后,眼泪流得更欢了。苏家娶她进门,为的就是生儿育女。要不是自己用计传出自己这胎怀的很可能是个儿子,余氏哪里会对自己如此优待?

    只是,她的话还未说完,徐氏便抢过话头:“哎呀,老夫人,我就觉着这胎怀着跟当初怀阳儿时是一样的吧,如今听雪丫头这无心之言,倒竟跟真的似的。”

    虽然她就算这胎生下个女儿,凭着她和丈夫一手撑起这个家的份儿上,也必不会跟田姨娘一样被冷落。但谁不想一直被捧着,在余氏这个盼孙如命的人眼中,怀着儿子和怀着女儿那可是完全不一样的待遇。此时她自然不能让田姨娘抢了先,继而否定了自己,否则,这些日子的好对待可就不会再有了。

    田姨娘一听,心头更慌,连着将徐氏也恨上了,却只得哭泣着辩驳:“老夫人,您听我说,二娘子只是个小孩子,她说的话哪里信得?”

    “话可不能这么说,当初我娘家嫂子怀我两位侄子的时候,我那才几岁的侄女便是开口闭口都是弟弟,后来可不就连着得了两个弟弟么?”

第四章 事情急转

    看着方才还马屁乱拍言语附和的两个女人,骤然间争言抢语狗咬狗,苏雪黑亮的眸子微眯,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分化、挑拨,果然是击败敌人联盟对付敌人最好的法子。纵然这话并不精准,却众口铄金定会在众人心中留下阴影。

    回头看着韩氏抿唇静立、眼眸含泪极力隐忍着心中怒气的模样,她又不由一阵心疼。

    听说韩氏原本并不是个忍气吞声的人,但是再刚烈的脾气,在无力改变的现实和一再的压迫、辱骂、嘲讽之下,也被磨平了。

    门当户对和子嗣丰裕算得上是古代人最为忌讳和在意的。偏偏韩氏成亲六年却只得了她一个女儿,之后肚子再无动静。韩家又只是个普通的手艺人家,还得靠着苏家才能活得更滋润些,在两代居京为官自诩书香之家的余氏眼里,两家简直是天壤之别。

    虽说徐氏也只是个小小的商户之女,但苏老太爷去世之后,巴掌大的家业全靠着她帮着大老爷苏文昌打理,才有了如今的院落宽敞、家仆成群。可说,要不是她和大老爷,二老爷苏文成也不可能有条件安心读书以致后来中举出仕。

    有着这样的原因在,韩氏和徐氏在本就势利的余氏心中,地位高低,当下立见。

    “好了,你们吵着我头疼。”余氏重重拍了两下桌角,将还在争辩着苏雪的话是对是错的徐氏和田姨娘震得不敢再开口。

    她低眸看了一眼身前歪着头似乎正在努力听懂两人争吵的苏雪,又深深地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韩氏,眉头不禁拧了拧,眸中掠过一抹失望,扶着椅子扶手的手收了收,心中暗自思量着。

    “娘,我们今儿中午让厨房的人宰了它红烧着吃好不好?”一道清脆中透着几分尖利的嗓音传来,余氏看着跨进门来的粉衣少女苏慧贞,冷着的脸上立即噙起宠溺的笑容,目光再落在她怀中的东西上,立马锃亮了几分。

    她盼孙如命,对孙女不怎么待见,却对这个十三岁的幼女从小宠爱有加,致使其养成了娇生惯养、任性妄为的性子。

    跟着转头的苏雪在一眼瞅到她双手拎得高高的小兔时,两眼瞪得大大,一个箭步冲上前去,踮着脚伸手去勾她手中的小白:“姑姑,这是我的小白,你们不能吃。”

    这个成天无所事事的吃货,竟把主意打到她的小白头上来了,真是令人气愤。只是,她临行前不是让春裳把小白关好了吗?怎么会……

    “是啊,是啊,这确实是雪儿她养的小兔子,贞娘,你就还给她吧?你若是喜欢上什么,我,我去买给你。”韩氏见着苏雪不由分说扑上前去,心中既怕苏慧贞当真要把小白做了菜,又怕苏雪与其发生争执最后惹得余氏责骂,便赶忙跑了上前,语气中带着几分恳求。

    虽然凭她的能力,根本无法满足眼前小姑子的愿望。但小白是当初她好不容易才买来哄女儿高兴的,三个月养下来,俨然已成了女儿最最心爱之物。如若余氏当真答应这个一向娇生惯养被宠坏了的女儿,将小白宰了做成菜,女儿岂不是要伤心死?

    “这就是你养的那只兔子?”苏慧贞半点没有放手的意思,反而紧拽着小白的两只长耳朵,在半空中用力地晃了晃,狐狸似的双眼眯成两条线,仰着头欲要仔细看看它,却不想突然一条细细的水流喷射而出,夹着臊臭味的液体喷了她一头一脸,连微张的嘴巴都不能幸免。

    “啊!”陡然的刺激令苏慧贞将手中的小白用力一甩,竟好巧不巧地直接甩到了听到她的尖叫站起身来的余氏脸上,直接将她砸了个后仰,连人带椅子重重地倒在地上,发出轰然响声。

    糟了……

    苏雪心惊肉跳地闭上双眼,心想这下完了,她们母女又得被好一通教训了,却只得快步上前将自己的小手伸向余氏,做出关心的模样:“祖母,你没事吧?”其实这句话她更想对着小白说。

    一转头,她对上的便是摔落在地的小白蜷缩着身子不停地颤抖的模样,明显被方才的变故吓得不轻,不由有些心疼。

    “哎哟!”余氏却一把拍开她的小手,自己撑着椅子站了起来。目光一移,她便看到地上瑟瑟发抖的小白,顿时眸中怒火更炽,竟突然弯腰将小白抱了起来,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将它朝着地上重重地摔去。

    天哪!这样会把小白摔死的!韩氏暗吸一口气,猛地扑上前去想要接住,却还是迟了一步。而比她更先一步扑向余氏的苏雪,却因为人小身矮,只抓住了余氏垂落下来的一片宽袖。

    “呯!”苏雪只觉得耳旁的声音被无限放大,周围的一切都不存在了,眼前只有小白摔落在地后三瓣嘴里喷出一口鲜血身子抽搐继而脑袋一歪一动不动的画面,不断地回放着,直到最后只余下鲜红的颜色,竟与前世妈妈死时的神情重合。

    小雪……你不要难……过要好好活……着……

    苏妈妈临死前的叮嘱仿佛又响在耳侧,且久久回荡。曾经萦绕在梦中的场景已许久不曾记起,如今陡然被激出,给苏雪带来的震憾刺激尤胜从前。

    “啊,你杀了她,是你杀了她。”被惊得呆立不动的苏雪突然厉声尖叫,凝聚着全身力气的小手向着余氏猛力一推,竟将她重重地推向了歪斜的椅子上,额头重重磕在椅子腿上。

    “咔嚓!”好半晌,余氏才扶着被压垮的椅子抬起上半身,脑袋晃了晃后转过来,便见得她嫩白的额头迸裂开来,一条鲜艳的血柱顺着她的额角流下。在场诸人才从方才的小白惨烈中回过神来,又被怔得愣住了,一时,竟是无人上前。

    韩氏最先反应过来,竟顾不得安慰神情陡然惊恐愤怒的女儿,赶快上前一把将余氏扶起:“娘,您没事吗?都是儿媳粗笨,一时不小心竟将您撞倒了。”

    她只希望因着雪儿和老夫人站得近的缘故,她又侧身挡住了,后面的人没有看到雪儿推老夫人才好。否则这事儿要是传出去,不管出于什么原因,雪儿必得落个打骂长辈的骂名,那将来还有谁敢娶她?

    余氏本就心中不愉,又接连两次吃亏,额头还鲜血滴落火辣辣的疼,可谓怒火贯胸,即将爆发。

    她才站起便狠狠地将韩氏的手甩开,看着她趔趄退开的身形正欲破口大骂,突然眼神一闪,深深地看了韩氏一眼,冷笑道:“不小心?我看你分明就是气不过我摔死了那只兔子,故意推了我一把,好叫我给你们娘俩的爱物陪葬。”

    韩氏一怔,没想到她会顺着自己的话说,更没想到她会将自己说得如此居心叵测,用心险恶,一时竟是词穷,不知如何应对。

第五章 休弃归家

    “你无话可说了是不是?”余氏却话音陡然一提,恶狠狠地瞪着她,“你连婆婆都敢推,都想置于死地,这样狠毒的人,我们苏家哪里还敢供养在家。好好的一个女儿,也被你教成这样,成日里只知道斗花弄草逗兔疯玩,还目无尊长,简直一点体统规矩都没有。我看,你还是早早离了此地是干净。”

    许是因为说得用力,最后一个字的尾音竟久久在屋内回荡,震得一众丫环婆子神情惊愕。

    “离了此地?”韩氏半晌后才不可置信地看着余氏,直到确定她不是在开玩笑,立时觉得天眩地转,脚下一软,跌坐在地,却匍匐着扑到余氏脚边,流泪哀求,“娘,我,我不是有心的。你就饶了我的无心之过吧?”

    为了雪儿的名声和将来,她必须一口咬定人是她撞的。可她实在想不到,余氏为什么要如此抹黑她,竟还要将她休弃。难道。仅仅是为了出刚才的那口气吗?

    “无心之过便成这样?如若是有心,我老婆子此刻还有命在吗?”余氏厌恶地抬腿一踢,将韩氏抱着她腿的手甩开,微眯的眸中,却有一道亮光闪过。

    “轻轻一撞哪能将人撞成这样,这分明是用了很大的力气推才成这样的。”徐氏与余氏对视一眼,腆着肚子痛心疾首地走上前来,“我说弟妹,就算你心中有气,可老夫人好歹也是咱们的婆婆,是长辈,你怎么能下手如此狠如此重呢?你如今这样,叫我想替你求情都说不出口,毕竟这里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不是?将来说出去倒让旁人说我和你是一样对待婆婆的。”

    “还跟她废话那么多干什么?等老二回来了就让他休书一封,让她滚回韩家去。”余氏语气冷厉坚决,却忽然抚着额头一脸虚弱半死不活的样子,“这样恶毒的女人咱们苏家供养不起,还不让她速离了我眼前,省得一会子把我这条老命都夺了去。”

    “娘,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看着周围投来的指责的眼神,韩氏惊恐地流着泪,心中悲愤,却只得低声哀求着。

    自从嫁入苏家后,特别是近几年,她受尽屈辱、责骂,一直忍气吞声、小心翼翼,几乎是放下尊严地活着。可是,这还不够吗?余氏还要赶尽杀绝,连一条活路都不留给她吗?被夫家扫地出门,又背着一个打骂婆婆的名声,她在这个世上哪里还有活路?

    可是,要让她在众人面前说出是女儿推的婆婆……不,她不能毁了女儿的名声,毁了女儿的将来。哪怕是死,她也要护着女儿。

    韩氏绝望地跪坐在地,苏雪却对眼前突然发生的变故毫无所觉,还独自沉浸在前世的梦魇之中,神情木然,嘴里喃喃自语:“是你杀了她,你怎么这么狠心?怎么这么狠心?”

    “啊,我苦命的雪儿,你怎么了?怎么了?”韩氏心中越发钝痛,哀嚎地扑上前去一把将她抱在怀里,惊恐万状地摇晃着她。

    雪儿是她唯一的念想,如果雪儿有个什么事,她更是没有活头了。

    苏雪被摇得身形乱晃,却仍是毫无意识,双目呆滞,最后更是双眼一翻,整个人软塌下去,倒在韩氏怀里一动不动。

    韩氏见状,心几乎跳出了胸腔,疯了似地拼命拍打着:“雪儿,你醒醒啊,你看看娘啊,没了你,可让娘怎么活啊?雪儿,雪儿……”

    啊!老天爷为什么要这么狠心?一切的后果有我受着就够了,为什么还要让雪儿有事?

    看着面前的场景,余氏和徐氏再次对视一眼,唇角微勾间露出一丝得逞的笑容。一旁的田氏看在眼里,微微一愣,旋即却也恶毒地一笑。终于,眼前的绊脚石要被挪开了吗?

    ******

    夏风微醺,床幔轻扬,淡紫薄被下,苏雪动了动发疼的身子,缓缓睁开双眼。看着头顶白色的帐纱,她朦胧迷茫的双眸逐渐清明。

    是了,她如今已是苏家二娘子苏雪了,方才的那些都已是前尘往事,是梦中幻境。妈妈的死已无可挽回,而她,也永远都回不到那个朝思暮想的时代了。

    但旋即,她又有些愕然,掀被而起,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床帐和屋外投射进来的一缕淡淡的霞光。

    她记得自己前去碧翠轩替娘解围,也记得因着余氏将小白摔死令她记起前世妈妈的惨死,继而怒气攻心向着前方狠狠地推了一下。却唯独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自己屋子中,又睡了多久。

    后来发生什么事了?娘没有因为小白的死与余氏起冲突吧?否则,怕是只有吃亏的份儿。

    “春裳,春裳!”苏雪一边拿起床架上的衣物迅速地套上,一面大声叫着房里唯一的丫环。

    苏家只是个两代为官入京不久的小吏之家,还曾经做的都是没品的闲官,自然比不得高官贵族和世家名门的奴仆成群。亏得大老爷夫妇的能干,才有了如今各房的独自院落和每位主子配一个丫环、每个院落配两个婆子的排场。

    因此,苏雪身边的一切事宜,基本上都是春裳一个人全包了。好在韩氏身边的绿然是个肯干勤快的,时常能帮她搭把手。

    屋内屋外一片寂静,好半晌,才见得春裳慢吞吞地从外面踱了进来,冲着苏雪不冷不热地道:“二娘子唤奴婢有何事?”

    察觉到春裳态度中的冷淡,苏雪微微一蹙眉,却很快掩饰过去,如往常般浅笑道:“春裳,我是……我娘呢?今儿个怎么不见她来看我?”

    她本意是想问问春裳自己是怎么回来的,后来又究竟发生了什么。可话到嘴边,不知怎么的,她总觉得今日的春裳有些异样,自己问出口或许得到的未必是真的答案,便想着总归不如亲口问韩氏了解得清楚。

    听苏雪问到韩氏,春裳微不可见地抬眸看了她一眼,随即又极快地垂下眸去,稍稍停顿后才言语间带着一丝悲伤地道:“二夫人她……正在祠堂里跪着,求老夫人和二老爷不要赶她出府呢。”

第六章 初生怀疑

    “什么?究竟发生了什么?”苏雪没有忽略掉春裳再次异样的神情,听了她的话后,却顾不得去细想思量,只觉得心头扑嗵嗵地乱跳,一颗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上来了。

    她明明成功地将余氏等人的注意力转移了,当时也没见得余氏表现出要休弃韩氏的意思啊,怎么突然间事情就变得如此严重了呢?莫不是……

    对了,定然是后来因为余氏摔死了小白,她又因着忆起往事整个人失去了意识。韩氏怕是因着担心她,才气愤之下与余氏发生了冲突,因而惹恼了她吧?这下可如何是好?

    “昨儿个二夫人当着众人的面将老夫人推倒在地,导致老夫人额头受伤,如今更是头晕头疼得厉害,连床都起不来。老夫人为堵悠悠众口,更免得二老爷仕途受损,只得让他休书一封,让二夫人暂回娘家。”这一回,春裳说起来话来却是顺溜无比,毫无一丝停顿,竟给人一种她早就背好说词的感觉。

    昨儿个?她竟睡了一天?但这并不是重点,重要的是,韩氏竟气得对余氏动手了?这还了得,这不是亲自把把柄往余氏等人手上送吗?

    苏雪当下便急了,兔子般跳下床来:“不会的,我娘不会推祖母的,我也不要我娘离开这里。我,我要去见我娘。”

    “娘子,你不能去。”春裳却一把将苏雪拉住,似乎有些为难却又无比坚定地对她道,“老夫人说了,在二夫人离府前,谁也不能去见她,否则,一律跟着出府。还有,因着小白,老夫人还恼着娘子你呢,已经吩咐下来,没有她的允许,娘子不得离开自己的屋子。”

    “什么?”苏雪声音猛然高抬,听得在院内扶着腰挺着肚子慢慢踱步的田姨娘转过头来。

    苏雪却全然不知道外面的情形,惊呼一声后,就要不管不顾地冲出屋子,“娘都要被赶出府了,我哪里还在这个屋子里待得住?”

    韩氏是她在这个异世最亲最敬的人,如今她出了事,她作女儿的怎么可能还坐得住?余氏这分明是要把她们母女架在火堆上煎熬啊。

    “娘子待不住也要待。”春裳却是再次将苏雪往床边一拉,语气间透出几许强势来,直到感觉到苏雪愕然意外的神情,才放缓语气,“再说了,娘子你只是个小孩,又能出得上什么力,倒不若乖乖听话,兴许老夫人和二老爷还会更疼你一些。”

    说完,竟是不再管苏雪,独自走出屋子并从外面将门反锁了。

    “放我出去,我要去见我娘!”苏雪气极,两只小手用力地拍打着紧闭的房门。屋外的田姨娘静静地听着从里传来的微弱的拍门声,唇角一勾,绽出舒心欢畅的笑容来,竟也不扶着丫环,独自一人步履欢快地走入自己的屋子内。

    很快,这院子便是她一人的了。老爷来了后,她再用不着像以前一样费尽心思用尽手段引他注意了。等到她再生下二房的长子,再用些手段讨了老夫人的欢心爬到二房主母的位置上,看谁还敢对她不敬。

    敢说我怀的是女儿害老夫人冷淡我,将来我定叫你生不如死!

    拍打无声,呼唤无果,苏雪纵是再气再急,也知道这样只是浪费自己的精力,倒不若想个什么法子来补救,使韩氏免于被休弃。如此一想,她先前慌乱的心境倒慢慢地冷静了下来。结合春裳的话细细地将前因后果思量了一番,她的心里却是升起许多疑问。

    虽只有三个月的接触,她却深深知道,韩氏是清楚自己在苏府的处境的。也正如此,她才会一味地忍气吞声、百般隐忍。即便平常有争执,那也是她忍无可忍之下梗着脖子争辩一番,最后还多半得吃亏,却从不曾当面指责余氏什么,给人留下话柄,又怎么可能突然当众对余氏动手呢?这其中,怕是有什么误会吧?

    再说余氏,她从来就不是个大度得体之人,若不是念着韩氏乃是苏家最落魄之时遵照婚约嫁进门来的,婚后又尽力服侍丈夫奉送婆婆,一旦休弃怕惹得二老爷遭人弹劾,怕是早就将她扫地出门了吧?这个时候竟说出什么“堵悠悠众口、替二老爷仕途着想”的话,倒显得她有多不情愿不舍得似的。这样明显违心的话,更让她觉得其中怕是有什么猫腻。

    还有小白,她平日便不让它出现在余氏面前,免得惹她说道,昨日更是特意叮嘱了春裳,怎么最后它倒到了苏慧贞的手里呢?

    想到这儿,她不由双眸微眯,又将昨日发生的种种在脑海里细细地过了一遍,其中春裳多次异样的神情让她心中暗惊。

    难道,从一开始,这便是针对韩氏的一个阴谋?而春裳特意前去池边唤她,又或者故意将小白弄去碧翠轩,不过是让她在她们主导的事件中起个激怒韩氏的催化剂作用?

    那么,连言语指责都不会当面对余氏说的韩氏,是真的在小白被摔死后推了余氏吗?

    推余氏……

    苏雪的脑中陡然闪过一道亮光,接着像是被惊雷击中,低头怔怔地看着自己包子似的小手。

    她记得,自己在小白被摔死后,气怒攻心,伸手朝前重重地推了一把,那实质的手感,似乎正是推在一个人身上,耳旁似乎还传来了“呯”的一声响。而当时,站在她面前离她最近的人,只有余氏。莫不是……

    天啊,她不知道最后怎么就变成了韩氏推了余氏,也不知道韩氏为什么不辩解。但她无论如何不能让韩氏替她背这个黑锅,更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韩氏因为她而被休弃出府。

    她要出去,她要去同众人说清楚,不能让韩氏背着这个忤逆打骂长辈的坏名声被休弃被世人唾骂。

    坏名声……

    是了是了,这个称之为大唐却并不是历史上真正唐朝的古老时代,女子最重要的便是名声,一旦有了坏名声,一切便都毁了。古代女子最在乎的好姻缘,更是一种奢望。韩氏如此做,怕就是为了保全她的名声。

    想到韩氏极有可能是为了自己才将责任担下从而正中余氏等人的下怀,苏雪更是急怒攻心,如热锅上的蚂蚁般在屋内来回走动,一双眼睛急速地扫视着屋内的每一个角落,寻找出口。

    她一定要赶在韩氏离府之前将一切说清楚,一定!

第七章 屋内争执

    傍晚的碧翠轩笼罩在一片桔红的霞光中,高大伸展的梧桐树上嫩绿的新叶也被染成了桔色,更添了几分迷人的色彩。

    俗话说,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明天,又是一个晴好的日子啊。

    余氏靠坐在床上眯着眼睛透过窗子望着屋外桔红的一切,唇角又忍不住勾起一抹满意的笑来,牵动额角的伤口,才又沉了沉脸色。

    “没想到,事情峰回路转,最后竟还是没离了咱们的算计。”徐氏坐在床旁的椅子中,左手轻轻地抚着隆起的腹部,看着余氏唇边的笑意,也跟着欣喜了起来,“这都是老夫人的福气啊。”

    想到不久便要降临在苏家的大事和苏家很快便会有的大改变,徐氏心中忍不住激情澎湃了起来,按着肚子的手竟不觉重了几分。她因痛暗呼了一声,脸上的笑意与喜色却不减反增。

    “什么叫咱们的算计?”余氏端起桌上的温茶细细地抿着,听似不悦,神情间却有着难掩的兴奋,“这都是命中注定老天的安排,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要说起来,韩氏如今这样,我这心里也是不落忍的。毕竟,在当初咱们苏家最落魄的时候,韩家没有退婚,反而急着将她嫁了进来,圆了我的一桩心事。不过,不忍归不忍,我好歹是官家夫人,总是有些见识要为大局着想的,不能因为她坏了咱们家的声誉更害了成儿的前途。否则,我哪有脸面去见苏家的列祖列宗。”

    说着,余氏还拿起帕子拭了拭眼角根本不见踪影的眼泪。

    这会儿倒跟我说起这冠冕堂皇的话装腔作势起来了?

    徐氏心中暗自好笑,面上却是一副恭然受教的模样,附和着:“是啊,这也是韩氏她命苦,怨不得旁人。若是她能多些冷静多些忍耐,不对着老夫人下这狠手,又何来如今连老夫人也无法挽回的下场呢?”

    撇清干系装聋作哑的假话谁不会说?她徐香芸同样可以信手拈来,说得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听到“下狠手”几个字,余氏的眉头跟着跳了跳,下意识地将身子往后移了移,软软地靠在床壁上:“她……还是跪在祠堂里不肯离去吗?”

    “可不是。”徐氏有些烦恼地皱起了眉头,身子正了正,“自昨儿个听大夫说雪丫头无碍后,便一直跪在祠堂里,只说自己生是苏家人死是苏家鬼,若要让她离去,她就一头撞死在柱子上。她原本性子便有几分烈,瞧那样子,如若强行拖她离去,怕是当真会出人命。到时……”

    余氏闻言,眸中光芒陡然一厉,靠躺着的身子又不由自主地往前倾了几分,右手紧紧地抓住身上盖着的薄被,若有所思。前路不通,何来后人,她得尽快想办法让韩氏就范才好。

    ******

    朦胧的夜色中,一道矮小的身影借着后院的一棵大树,艰难地攀上比她高得多的墙头,正欲挪动身子换个理想的姿势下去,却突然身子一滚,直直地跌下墙头去,发出一声闷响。

    “哎哟!”苏雪隐忍着没有痛呼出声,却呲牙咧嘴,两手拼命地抚摸着被摔痛的臀部。

    还好这是一块绿草茵茵的青草泥巴地,若是换成高低不平的青石路面,她这两条小短腿非被摔折不可。

    没有过多的时间容苏雪用来哀悼自己摔成几瓣的屁股,她爬起身来忍着痛一瘸一拐地向着苏府东北角祠堂的位置摸去。

    她找东西零零散散地对着被从外扣死的雕花格窗橇了老半天,才终于将它打开,又趁着春裳离开的空档偷摸了出来,可千万不能让她们发现,从而前功尽弃。

    许是余氏警告众人的话帮了苏雪的忙,她一路向着祠堂走来,竟是未遇上一个人,很快便见得不远处一幢高脊低檐的矮屋,其中一间可见烛光摇曳。

    因为苏家居京时日并不长,乃是十几年前苏老太爷中举进京后才携妻带儿地入驻京城,苏老太爷又是两代单传,这祠堂里只摆着苏老太爷和他父母亲的灵位,便也只不过是个三间相连的小矮屋。

    好在韩氏还未离去,她总算是赶上了。

    苏雪当下心中一喜,就要快速摸去,却见得窗口映出一道颀长的身影,从身形看,倒似是苏文成,便立刻换了个方向,穿过旁边的竹林向祠堂后面摸了过去。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儿?莫不是见韩氏不肯离开,特意前来驱赶的?想到苏文成只凭着余氏一面之词便不顾多年的夫妻情份将韩氏休弃,显然也是个无情无义之人,苏雪心中对他的成见便更深了几分。

    如此男人,若是有得选择,不嫁也罢。然而,在这名声重于天的时代,这终归不过是一句气话。不过,她倒要听听,面对被休后也不肯离去的妻子,苏文成到底会说些什么。

    “你,你为什么要如此待我?”韩氏的声音带了哭腔,轻柔之中含着让人心疼的绝望,“纵然我没能为你苏家生得儿子,好歹你我也是夫妻六年。不说一日夫妻百日恩,难道六年来你对我就不曾有一丁点的情意吗?”

    静了一瞬,苏文成那似乎有些飘渺的声音传来,冷心绝情:“为什么?因为……你没有一个官居高位的好爹。”

    好你个苏文成,果然是有其母必有其子,母子俩都是一样的势利绝情。没有官居高位的好爹又如何,难不成你还想休妻再娶傍个官家小姐不成?

    苏雪一面在祠堂后方的窗下摸索着寻找东西垫脚,一边咬牙在心里暗骂。

    苏文成的声音顿了顿,接着便染上了几分怒意,几分不甘,显得有些尖锐,“我苏文成自问论才学,论长相,论气度,都绝不输于同场为官的那几人。可是他们从一开始便不是外放的县令,就是六品的京官。我却只能居家等候屡投不中,最后还得靠着大哥才能得以受邹大人举荐入官场,做个被人使唤来使唤去的没品的书令史,再次步了我爹的后尘,成为全京城乃至全大唐的笑话。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就是因为我苏家在京城没有那些名门贵族高官厚吏做靠山,就是被人捏圆了搓扁了也无人问津无处申诉,便是死了也是自己活该。”

    从来官场就是裙带相连踩高捧低,他苏文成绝不要一辈子甚至连以后的子孙后代都因为这可怕的官场规律被人踩于脚下,他不甘!

第八章 噩梦再现

    苏文成满含不甘几乎怒吼出来的声音过后,屋内再次陷入了死寂般的沉默。

    等到苏雪终于寻得几块大石头垒在一处站于其上小心地攀着窗框时,韩氏突然低弱而断断续续的声音飘了出来:“既是如此,我……便成全了夫君又何妨?只是……雪儿乃是你的骨肉……还望你……”

    剩余的话似乎被卡住,个子低矮的苏雪终于攀着窗框踮着脚看到了屋内,映入她眼帘的,却是噩梦一般的情形:

    微弱昏黄的灯光映照下,韩氏双眸暴出,长长的舌头吐在嘴外,一条黑色的裤腰带状的布条紧紧勒在她的颈脖处,几乎将她的脖子勒断。她瘫软的身子耷拉着倒在身后一脸平静无波的苏文成身上,接着被他毫不留情地一推,带着最后一丝对人世的留恋孤独地躺在冷硬的地上。

    娘她这是……

    苏雪不可置信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生怕是自己眼花看错了。明明自己耳旁传来的是那样云淡风轻平静至极的言语交谈,内里怎么可能会发生如此触目惊心残忍恶毒的事情呢?一定是她看错了。

    可是,纵使她将自己的双眼揉出血来,伴着滴落的泪帘,眼前的一切还是那样令人揪心。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她不是舍不得苏府舍不得她苏雪吗?怎么最后所说的成全竟是任由自己被苏文成勒死而不呼救一声?

    苏雪只觉得自己双腿一软,全身的力气瞬间像被人抽干了一般,若非往前靠在墙上,怕是站都站不稳。

    韩氏陪她度过了带着失母之痛穿越到异世的最难熬的那段日子,给予了她比前世妈妈更深沉的母爱,是她在这个家最大依靠。如今,却也撒手人寰,连只言片语都不曾与她留下。两世的失母之痛,犹如尖锐的钢刀再次重重地扎在她的心口,让她觉得自己的心都快要被撕裂了。

    但转瞬,她的身子又一挺,含泪的眸中骤然迸发出冷厉的光芒来。

    不,韩氏不是心甘情愿的,她之所以如此惨死,都是拜她曾经尽力侍奉讨好的丈夫苏文成所赐。

    丈夫?呵呵,我前世亲眼看着自己的妈妈被吸毒后癫狂的爸爸所杀,重活一世,三月不到,才贪恋上韩氏的慈爱,同样的噩梦竟然再次上演。老天,这算是什么?是我苏雪哪怕穿越重生也不配得到一份浓浓真诚的母爱吗?

    那又怎么样?哪怕她不配得到母爱,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韩氏就这么惨死,而最魁祸首苏文成却还一副云淡风轻事不关己的模样。她要替韩氏讨回公道,要当面问问他怎么下得去手,韩氏六年的相守,只配换来这一个惨烈的结局吗?

    一时之间,苏雪竟忘了自己与苏文成之间还隔着一堵墙,决绝之下便想往前冲,想吼叫出声,想将他没有一丝痛意的俊脸抓花。可是下一刻,她却突觉腰间一紧,突如其来的一只手及时地捂住了她大张的小嘴,耳旁传来一道几乎只是用气呼出却满含着悲伤还带着颤抖的声音:“二……娘子……”

    苏雪木然回头,黑暗中并不能将人看得真切,然听声辨人,她可以确定这个突然出现捂住自己的人正是韩氏的丫环绿然,而她的身子就像处于冬天的寒风中一般,颤抖得厉害。

    她愕然之余,心头陡然一惊,被恨意蒙蔽的心神骤然清明,却转而又眼角的泪流得更凶了,一如断线的珠子般啪答答往下落,两手紧紧地抓住绿然的胳膊,心里暗自号叫:“绿然,娘死了,娘被苏文成那个混蛋亲手勒死了。”

    原本以为,有了余氏那不准人靠近祠堂的命令,府里除了她当真再无人会管韩氏的死活,即便不如春裳那般背后捅一刀,也必然远远避开以自保。

    却不想绿然竟也偷偷出现在了这里,不是来揭穿她将她带离,而是在她冲动地差点被发现之时及时地制止了她。平常只瞧着她行事老实肯干,竟难得是个忠心护主的。所谓危难时刻见真情,现今可不正是这样?

    绿然仿佛听到了苏雪的心声,重重地点了点头,滚烫的泪水滴落在她小巧的鼻头上,却紧抿着唇抬手将她的小脑袋重新扳向了屋内,另一只手将她紧紧地搂在自己的怀里。

    苏雪讶然之下目光往内一扫,顿时整个身子再次僵住,一时竟连自己被捂得有些呼吸不畅都未察觉。

    只见此时屋内竟多了一位身材瘦长的年轻女子。她皮肤白皙,容貌中等,只能算得上清秀,油亮的发髻上点翠珠钗和金累丝嵌红宝石双鸾点翠步摇煞是耀眼,一身华丽的大红金线挑绣牡丹纹织锦襦裙配浅紫暗纹披帛,更是让人觉得刺目无比。

    女子看了一眼地上无声躺着的韩氏,弯月似的细眉轻轻一挑,脸上先是闪过浓浓的厌恶,却很快又绽出满意的笑容,冲整装而立的苏文成勾了勾手指。

    苏文成平淡的脸上竟绽出几许笑容,视若无睹地抬脚从韩氏的尸首上踩过,大步上前将女子抱了个满怀,言语间带着几分谄媚与讨好:“不是让你在那边等着吗?倒怎么过来了,这地方脏,小心沾染了晦气,影响了你的……”

    沾染了晦气……晦气……晦气……

    苏雪咬牙切齿,心头升起满腔怒火,两手将绿然的胳膊抓得更紧,却是唇角勾了勾,无声地绽出一抹诡异的笑容来。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什么打骂长辈致余氏重伤不起,什么为堵悠悠之口不得不将韩氏休弃,原来一切都只是作戏,都是阴谋,是他们为了自己可耻的攀附权贵扫除障碍。

    六年患难夫妻,扫地出门还不够,竟然还要亲手了结了她的性命。苏文成,你好样的,果真好样的!

    被苏雪长长的指甲刺入肉内引起的疼痛倒是令绿然的身子止住了几分颤抖,她忍着内心的惊恐低头看着苏雪,察觉到她眉眼处越来越深的笑意,顿时心头更慌,一手仍捂着她的嘴,另一只却重重地在她的腰间掐了一把。

    二娘子才不过是个四岁大的孩童啊,如今亲眼见着自己的母亲被父亲联合着其他人下手害死,先前的气怒、悲伤、惊恐都是正常的。可是这会儿怎么倒笑起来了,莫不是像昨日一样,又魔怔了?如今二夫人已去,却叫她如何是好?

    可怜的二娘子啊,如今府里可还有人会顾着你的生死?绿然越想着,心头越是酸涩,看着怀中原本粉雕玉琢如今却狼狈不堪的小人儿,无声地哽咽着。

第九章 众人相寻

    苏雪却并不知道绿然千回百转的心思,腰间陡然间传来的掐痛令她回过神来,眸光一凛,深深地盯着屋内的女子看了几眼,似乎要将她的容颜刻在心中。

    待到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她竟是平静地将绿然的手从自己的唇边取下,平淡而极轻地吐出一句话来:“君子报仇,不急于一时。你们,会后悔的!”

    她方才是太冲动了,若非绿然拦着,被里面两人知道自己的存在,后果怕是不堪设想。

    但是,她不会让那个疼爱自己如命,即便面临被休弃的境地仍要顾及她的名声的韩氏就此惨死,她要让苏文成和那个女人为今日所犯下的恶行负责。

    在绿然一愣间,她已扶着她跳下垫脚的石块,之后又弯腰将垒着的石块重新搬回原处,眯着眼睛看了一眼屋内昏暗的灯光,才伸手拉住神情由惊愕的绿然,一言不发地将她带离。

    黑暗中,她瘦小的身影几乎融入夜色中。绿然却不知怎的,竟觉得她的背影是那般高大,步伐是那般坚定,仿佛正凝聚着无比巨大的力量,一旦释放,必将毁天灭地,摧毁一切。

    察觉到自己突如其来的那股子不切实际的感觉,绿然一惊,流着泪冲前面的小人儿轻唤了一声:“二娘子……”心里满满的都是心疼。

    “二娘子……你在哪儿……”春裳远远的呼唤声突然传来,黑暗中,苏雪的步子猛然顿住,她和绿然相握而同时用力的手,都在向对方昭示着自己心中的紧张。

    这个时候,绝不能让人知道她们到过祠堂!

    ******

    “不好了,二夫人……呸呸呸,韩秀珍上吊自尽了!”

    伴着这一声高呼,原本宁静的苏府,如滚烫的油锅里溅进了水,瞬间沸腾了起来。各院的主子在一瞬的愣怔之后,齐齐整衣理发,赶向老夫人所在的碧翠轩。

    不过片刻,不大的碧翠轩正屋内便济济一堂,除韩氏和苏雪在外的所有苏家主子都到了场,或坐或站,脸色各异。

    余氏微拧着眉头,目光沉沉地扫过屋内众人,落到大夫人徐氏身上时,脸上闪过一丝怪异之色。徐氏也正拿探究的目光看向余氏,陡然察觉她目光中的怀疑,浑身一颤,忙悄然地摇了摇头。

    笑话,她就是再盼着将来过上好日子,也不会出手做这伤天害理之事。且不说会不会惹一身的腥,只说她现在还怀着孩子呢,怎么着也不能做那损阴德折孩子阳寿之事。

    心中的猜测被否认,余氏的目光转而投向二老爷苏文成,却见他脸色阴沉之中带着难掩的悲色,一张薄唇抿得紧紧的,立时心头竟是有些迷茫,却不忘安慰一声:“老二,这都怪她性子刚烈,行事鲁莽。如若能遇事时细细思虑,也不会这般想不开,枉送了自己的性命。这怨不得旁人,更与你无任何干系,你不必自责难过。好在她已不是咱们苏家的人了,便是如此一死,也影……”

    陡然间察觉到自己差点说漏嘴了,余氏连忙刹住话头,抬起帕子假装拭泪。

    一旁坐着的苏文超听着自己的母亲竟说如此绝情之话,心中有些不舒服:“娘,且不说如果您不逼着二嫂她离府,她会不会想不开自尽。只说她好歹服侍了您六年,如今都已经去了,您怎么倒还说出如此让人心寒的话来?”

    余氏一听,心中一虚,面色微微涨红,却是猛地一拍桌子,气怒地指着苏文超:“我说什么话就让人心寒了,什么叫我逼着她离府?你到底还是不是我的儿子,这个时候倒帮着一个不相干的旁人怪罪起我来了?”

    “我……”苏文超被如此一番指责,脸上有些讪然,还想说些什么,屋外却突然传来春裳慌张迟疑的声音,“老夫人,二老爷,不好了,二娘子她不见了。奴婢到处都找遍了,都不见人,要不要到……祠堂那边去看一下,娘子她会不会一个人偷偷跑去看二夫……韩秀珍了?”

    老夫人先前吩咐她将二娘子带过来,却不想人却不见了,她一路寻来,府内其他的地方差不多都看了一遍,唯独祠堂那里,因着有老夫人的明令禁止,她不敢擅自作主。

    其他人除了苏文超站起身来有些着急外,脸上都不以为然。一个四岁的小姑娘而已,就是跑到祠堂里去了,也总还在府里,难不成还能丢了。

    二老爷苏文成闻言却是脸色骤变,方才还蒙着几许悲色的眸中瞬间染上了慌乱之色,霍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待到察觉到众人异样的目光,他才垂了垂眸,略显悲伤地道:“雪儿还那么小,要是听到她娘突然间没了,怕是受不住,若是有个万一,我就更对不住珍娘了,我过去看看。”

    当下,竟是脚步匆忙地奔了出去。苏文超心中是真着急,自然也忙跟了出去。余氏见状,自也不能袖手旁观,落了话柄,忙吩咐众人:“你们也派人四处找找,可别真的出什么事。好歹她也是二房唯一的血脉,可别叫外人笑话咱们苏家虐待血亲。”更别扰了苏家将来的好事!

    “二娘子……”

    “你在哪儿?”

    此起彼伏的喊声片刻便取代了先前带着惊悚传扬韩氏死讯的话语,众人四散寻找之时,苏文成则是不顾身后跟着的人直奔祠堂。

    看着他匆忙慌乱的脚步,其他人都不忍地抹了抹泪:

    “瞧二老爷那个样儿,此刻心里怕是比任何人都难受得紧。”

    “可不是?二夫人突然去了,二老爷已是一脸的悲色,若是二娘子再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二老爷怕是要因此一蹶不振了。”

    行在前面的苏文成根本不曾听得他们带着几分同情的议论,心里既惊又怕,一双随步摆动的手攥得紧紧的,一颗心更是仿佛被什么掐住了似的。

    “二娘子不在这儿,还得去别处找找。”祠堂里被吩咐了前来处理韩氏尸体的仆人早早听到了远远传来呼唤二娘子的声音,结伴在祠堂里里外外细细地寻了一番后,便高声对着迎面走来的一众人道。

    苏文成听闻,紧绷着的心弦一松,竟是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又引得众人一阵唏嘘,暗道他是忧心女儿,心中着急。

    “二娘子会不会是听到什么或是看到什么跑开了?”突然传入耳中的一句话,让原本松了一口气的苏文成身子陡然一颤,松了的心弦再次绷起,儒雅的声音中带了一丝颤抖,“快,把府里各个地方都给我仔细搜清楚了,我一定要见到雪儿。否则,你们统统给我滚出苏府去。”

第十一章 如此绝情

    躺在床上的苏雪,心中杂乱,紧闭双目,却无法入睡。她现在的处境,已不再是以前躲着就能乐得自在的那般随意了。

    余氏的不待见和徐氏的瞧不起自是不必说,方才苏文成眸中的绝然与冷厉,更是让她心惊又心寒。她毫不怀疑,如若苏文成知道她方才目睹了一切,会不会像对待韩氏一般,对她痛下杀手。

    再说那个女人,那个很可能即将晋升为新二夫人的恶毒女子,她深知,如果说韩氏的存在是其嫁夫路上的拦路虎的话,那么她,便犹如其心头扎着的一根刺,只要出现便时时刻刻提醒着女子到手的幸福是用如何卑劣的手段得来的。

    若是能够阻止……

    苏雪很快摇了摇头,她毕竟是生活在美好和平时代的女子,在家中又一向是受着父母亲人疼爱的,勾心斗角暗里使坏,本就不是她的特长。真正的内院争斗,也远不如穿越小说里写的那么简单。

    现在的她,初来异世,孤立无援,离了韩氏,要在府里生活如常,怕是尚且要费上好一番心思。要想做到逆了所有人的心愿,神不知而鬼不觉地阻止这桩苏文成怕是费尽心机求来的婚事,怕是困难重重。

    后妈本就不如亲妈,更何况她这个祖母不疼父亲淡漠的犹如扎在继母心头上的刺的人。如果那女人当真进门,等着她的,又会是什么呢?等到绿然悄悄地将她平日的为人处事打探清楚,或许就能窥出一二,她也好早作打算。

    想到韩氏平日对自己无微不至的关怀和毫无所求的疼宠,再想到她的死多少还是因着自己而让人钻了空子寻到了时机,苏雪的心头又是一阵难以铭状的刺痛,恨不得立刻便扑到韩氏身旁恸哭悲鸣一番。

    然而,她知道,只要没有人公开告诉她韩氏的死,她即便再难受再愤怒,也只能暂时装作自己并不知情,否则,便是极大的破绽,必将引来麻烦甚至是杀身之祸。

    痛苦、愤恨,伴着无法抑制的疲惫,她终还是陷入了深眠之中,一夜痛哭。好在她无论梦中伤心抑或是高兴,都只会哭泣或是大笑,并不会喃喃出声,倒也未引起春裳的怀疑,只道她是因着失去小白又落水受惊而睡不安稳。

    然而任苏雪怎么也没有想到,她这一睡下竟就病倒了。许是心情起起伏伏多次,晚上又在池水中泡了许久,加之顶着的毕竟还是孩子的身体,当晚就发起了高烧,引发了风寒之症。

    即便余氏让请了大夫诊治,这病却总不见好,高热时起时退,令苏雪整个人都显得有些混混沌沌,再加之梦魇,竟是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亏得绿然求了余氏同春裳一起照料着,暗地里不知比春裳多用了多少心,半月之后,她额头才不再有烫意。

    这一日,绿然再一次的抬手试完苏雪额头的热度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看着苏雪紧闭的双眸,细长的眉头又不由紧锁了起来。

    “娘子,你赶紧醒过来呀。这眼看着那女人就要入府来,你若再不醒来,可叫……奴婢怎么办呀?”绿然伸手抓过苏雪的手,一边轻轻地揉搓着,一边泪水溢出眼眶,脸上悲切与着急交杂,“还有二夫人,真真可怜,不但当晚被苏家人送去了韩家,韩家又将她送去了义庄,最后竟是连个栖身的棺木还得求着三老爷施舍……”

    “你说娘当晚便被苏家人送去了韩家,而韩家人又连夜将她送往了义庄?亏得三老爷出手,她才得以入土为安?”苏雪略带着几分沙哑的声音突然传来,紧攥着身下被单的双手显示着她的愤怒。

    虽说她早知苏家那几位的无情,却没想到会是如此绝情绝心,更没想到韩家人会如此冷漠。

    韩氏之所以在苏府过得如此艰难小心,可说韩家人至少应该负起一半的责任,却不曾想,韩氏突然被休枉死,韩家人没有站出来替其讨回公道,反而急急退避比路人还冷漠。这样的行径,让苏雪感到愤怒的同时,也替韩氏感到不甘。而一个失母之人欲要依靠外祖家的最后一丝希望也被斩得一干二净。

    因着体虚又怒极,苏雪的声音微哑轻柔,仿佛不带着一丝一毫的情绪,只在平淡地叙述着不相干的事。脸上也因着极力的隐忍,带着几分淡然之色,只一双微眯的眸子中有一簇火苗在熊熊燃烧。

    绿然看着她这个样子,心里有些担心,还有着一股子说不出的失望,一面小心地看着外面春裳有没有回来,一面轻轻地急唤了两声:“娘子……娘子……”

    娘子果然还是个孩子,怕是没有从自己的话中听出苏、韩两家人的冷漠无情吧?要不然怎么会一点气愤之色也不露呢?

    原本那天娘子应对二老爷表现出来的急智和炉火纯青的作戏本领她也是不信的,此时看来,怕当真只是巧合吧?原本四岁的孩子这样的表现应该很正常,却不知为何,看到娘子这样呆呆的样子,她竟是升起了那么些的失望来。就好似她的二娘子应该更为睿智似的。

    “我没事,”苏雪微微侧头逼回眸中涌起的泪意,轻轻地吸了吸鼻子后,脸上竟挤出一丝笑容来,紧紧地握住绿然略显粗砺的手,“谁说世上只有人情寡淡?绿然你就是个例外。谢谢你那晚救了我,这些日子又一直照顾着,还帮我打听着消息,更谢谢你求了三老爷买通了义庄的老伯将我娘好好地安葬入土。否则……”

    说到后面,她已是哽咽不能言。苏、韩两家何其过分,竟是连一副棺木都不肯给予韩氏,任由她孤零零地躺在义庄随人处置。亏得绿然机灵。又亏得苏文超算是整个苏家唯一善良可信的。否则,这样热的日子,韩氏的尸首即便不腐烂化水,怕也会被义庄老伯随意丢弃到乱葬岗中,甚至可能被医者买去作剖解练习。

    若是那样,她即便是将来死后也无颜去见韩氏啊。只可恨,她竟是连韩氏最后一面都不曾见着,更别说作为女儿亲自替她殓尸之事了。这终究成为她此生中最大的遗憾。而这一切,她都不会忘记是谁赐予她的。

    绿然还沉浸在方才的思绪中,不想苏雪却是将其中的人情冷暖看得通透,一时竟微张着嘴,愣愣地由着苏雪握住她的手。

    苏雪大概猜测到了绿然的讶异来自何处,却并不在意,只顿了顿,便又冷静地问道:“我那晚让你前去打听的事情,现在可有消息?”

    自那晚用计应对完苏文成后,她就已经无法在绿然面前太过掩饰自己了。再说,绿然目前是她唯一可以完全信任的人,可以依靠的力量,她应该让两人把全副精力都放在应对其他人身上,而不是互相揣测心意,致无意间造成不可挽回的结果。

    或许绿然对于她的表现一开始会震憾会不可置信,但正所谓人在磨炼和逆境中成长,巨变之下人的心性发生重大改变也是常有之事。想必经历最初的震憾之后,她心中更多的应该是狂喜与欣慰。

    一个真正关心你的人,绝不会过多地在意你的巨变,只会高兴你用更合适的姿态去迎接万难。

第十二章 暗自谋算

    绿然猛然回过神来,深深地看了苏雪一眼,略一犹豫,咬牙切齿地道:“她是大老爷曾经救过的吏部尚书邹大人的嫡出三女儿邹桐艳,年芳十九,月底就要与二老爷完婚,为重病不起的老夫人冲喜。听说那天就是特意代表邹家来看望老夫人的。”

    大老爷曾经救过邹大人,因着恩情她前来府中看望重病的苏老夫人,这个理由倒是充分而让人无法说道。却有谁知道,她就是那晚与二老爷一起,偷偷摸到祠堂害死了二夫人?

    竟然是她?苏雪的眉头一蹙,有些意外,旋即却勾起唇角嘲讽一笑:“果然如此,却不想他们的动作竟是这般快,难不成是怕迟则生变?那她的为人呢?你可有办法打探到?”

    原来是邹大人的女儿,苏文成果然攀着高枝了。对于邹桐艳嫁进苏家,她一点都不意外,只是没想到他们的动作这么快,再过十几天,竟然就要进门了。

    不过想想又觉得并不奇怪,苏文成费尽心机不惜亲手杀了韩氏,为的可不就是尽快攀上这棵大树吗,哪里还能再苦等下去?只是,如此一来,她更是没有能力阻止了。

    但,未能阻止也未必就是坏事。俗话说,爬得越高跌得越重。只要她慢慢积蓄能量,又何愁弄不倒他们?

    倒是余氏那个真假不知的病实在是一举多得,妙极了啊。孝之一字,重如泰山,竟成了他们为所欲为的保护伞。当初用着除去了韩氏,如今还能借此成全苏文成的第二春,两次给他冠上孝子的名声。韩氏又死的时机正好,被休后死去,竟是与苏文成一点干系都没有,避嫌守孝都可免了。

    苏雪再一次的淡然神情和心思灵巧,让绿然又惊又喜,还自己都未察觉到地松了一口气。眼前的娘子,确实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惊人变化,有着让她惊骇的完全不属于小孩子的冷静姿态和玲珑剔透的心思。

    但旋即,她又如苏雪所想的那般,心中的狂喜与欣慰压过了震憾和那一丝隐约的怀疑。

    这样冷静淡然的心性,这样灵巧缜密的心思,着实非常人所能比。这样在逆境中不被击垮反而顺势成长的娘子,才不辜负二夫人,不辜负她临死前仍念叨着啊。

    绿然仰着流满泪水的脸,望着头顶的椽木和灰瓦,心中默默念叨:二夫人,您在天上看到了吗?二娘子小小年纪竟是如此的出色,可见将来必是人中龙凤。她一定不会让您白白惨死的,您在泉下也能瞑目了。

    感受到苏雪又握了握自己的手,绿然压下澎湃激动的心情,抬袖拭了拭忍不住流淌出来的泪水,低声汇报着自己的所得:“恰好奴婢有个要好的老乡就在邹府内院当差,前两天奴婢悄悄找到她,倒也得知了不少有关那位邹娘子的为人处事。”

    “那太好了。”苏雪的脸上,这么多天来头一次带了几许喜意,冲着绿然点点头,便听她继续道,“她左脚有隐疾,自生下来时左脚脚后跟便是偏向一侧的,长大后走路更是跛的。许是因着时常受人嘲笑的原因,她的脾气有些怪,自小便与自家姊妹相处得不是很好,对府里的下人也很是苛刻,打骂是常有的事。

    近几年,更是因着隐疾和自卑心理对终身大事极尽挑剔,脾气也越发不堪起来。平常瞧着温顺和气的很,实则只要有人得罪或是嘲笑了她,事后必定会受到她的报复。而但凡被她盯上的,又必定不会有好下场。早两年邹府里有位粗使丫环将她左脚的鞋子洗坏了,她便认为丫环是有意嘲笑她,好一顿斥骂。晚上那丫环便被传出跳水自尽了,但大家都怀疑这事与她脱不了干系。”

    这样的人,却不知怎么就与二老爷狼狈为奸勾搭到了一起。

    绿然的话,让苏雪墨黑的眸子一点点加深,最后竟是黑如寒潭,深不见底。稚嫩的脸上,有着与年龄极不相符的凝重之色。

    邹桐艳的心性,远比她预想的还要坏上几分,简直就是个心狠手辣眼里容不得一点沙子的主。如此一来,她的处境不只是艰难,简直堪称凶险。拦路虎已除,这根时时扎在心田的毒针,邹桐艳怕是绝不会留下吧?

    “娘子,她既然敢对二夫人下手,到时候入得府来,您的处境怕是也堪忧啊。”绿然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眼中是浓浓的担忧与惊恐。

    二娘子是二夫人在这世上唯一的骨血,她与二夫人主仆六年,夫人一直待她如亲人,从不曾呵责,还倾尽所有拿出自己为数不多的存银帮她埋葬了生病而亡却无钱下葬的父亲。这份恩情,她永生难报,只能通过尽己所能照顾好二娘子来偿还一二。

    可是如今那女子就要入得府来,到时若是对二娘子做些什么,余氏她们必是不会护着娘子的,她一个做丫环的,却要如何阻止?

    屋内顿时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寂之中,二人的脸上都是沉沉的黯然之色。

    府中艰难凶险,性命堪忧。那么离府呢?又谈何容易?

    初来异世,孩童之身,身无分文,匆忙之下,她能顺利躲过那些人隐匿起来自食其力吗?苏雪没有丝毫的把握。

    就算躲过了,她隐瞒身份便是黑户,怕是寸步难行。如若公开身份,在这名声重如天的时代,她一介官家女子离家出逃,会落下个什么名声?韩氏是因护着她的名声才被苏家抓住把柄休弃的,她如此做,岂不是让韩氏白白地牺牲了自己?

    好半晌之后,屋内才响起她一声长长的喟叹。

    “我何尝不知?可是如今木已成舟,凭着二老爷和邹桐艳的狠劲与手段,咱们根本没办法阻止得了这场婚事。那么……”苏雪两手无意识地互搓着,上牙紧紧地咬着下齿,又是半晌后,忽然道,“你偷偷去一趟三老爷那儿,就说我有事求他,我要出府去祭奠娘,这事只有三老爷才能帮我。”

    绿然显然没有想到苏雪的思维如此跳跃,竟然一下又跳到了韩氏身上,先是一怔,旋即脸上忧色更重,迟疑开口:“娘子,到时若是被老夫人发现,您的处境怕是会……”

    一番交谈下来,她似乎已经适应了苏雪的睿智,竟不知不觉间不再怀疑她会不会听懂自己的话。

    “我要的,就是惹恼余氏……”苏雪喃喃而语,脸上若有所思,听到屋外已传来春裳的声音,忙轻声道,“你且依言去做便是,我自有计较。”

    与敌交战,力量相当时,才能硬碰硬。而此刻她与邹桐艳诸人之间,简直是卵石之别。

    既然不能硬碰硬,偷逃出去又行不通,那她便得另寻退避之法。只是,在退避之前……

    苏雪眯了眯眼,缓缓地捏紧了拳头。

第十三章 撒娇诱引

    自二老爷苏文成再婚的消息传出后,整个苏府,都沉浸在喜气洋洋之中。韩氏的死仿佛根本就不曾发生,除了当晚曾激起一丝涟漪,如今竟是了无痕迹,就好似这苏府里本就没有这个人。

    “芸娘,我说让你准备的绢纱和锦缎可有派人去搜罗?还有,那赤金的首饰头面可有去凤来坊订制,凤来坊一向生意兴隆,晚了怕是来不及了。”余氏额角上还包着一层白布,整个人的精神却极为亢奋,双眼中闪耀着从未有过的精光,脸上的笑意怎么掩也掩不住,哪里有外面传的半分病重之态。

    绢纱,锦缎,据说如今的皇后以前时常光临的凤来坊的首饰,哪一样不是贵重无比。苏家毕竟是个小户人家,几乎是倾尽全力,才置办得一二。

    想到那花出去的流水一般的银子,徐氏的整颗心都揪在了一起。那都是她和大老爷一分一毫抠出来的呀。可是想到苏家即将到手可荫荣后辈的泼天富贵,她只得忍下这份不舍,勉强噙着笑答应着:“都吩咐人去办了,邹家那是什么样的人家,咱们就是自己苦点穷点,这面子还是要尽力撑足了的。要是让邹三娘子觉着委屈了,将来一家人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莫要生了嫌隙。”

    说到底,也不过是怕邹桐艳失了面子,心中吃气,将来入了府来给自己难看。要知道,邹家那可是跺一跺脚就能让她们这种人颤上几颤的大人物啊。伺候好了,将来是无尽的荣华富贵,一旦得罪,便是他人脚底的烂泥,任人揉捏。

    婆媳二人,又是好一番商讨,将婚宴所需和一切注意事项细细地推敲着,屋内处处流淌着和谐喜悦之气。紫芸阁二房的院子里,气氛则截然相反。

    “滚,给我把这些东西统统扔出去!”

    西面的厢房里,田姨娘悲愤地怒吼完,一抬手将桌上的盘碗一股脑儿扫到了地上,将服侍她的巧儿吓得缩在角落里不敢出声。

    田姨娘满腔的怒火却未泻反升,撑着大腹便便的身子走到衣橱前,从中翻出件崭新的暗青色云纹圆领窄袖袍衫,又转身到妆台上拿起一把剪子,三两下便将一件做工极好的衣服剪了个稀巴烂。

    “这可使不得,若是让二老爷知道了,岂不是又是一顿呵责?”角落里努力刷不存在的巧儿眼神闪烁,阻止的话到了嘴边,又硬生生地吞了回去,再度往后缩了缩。

    就算二老爷知道了,气的多半还是田姨娘。假若她此时出声制止,倒霉的却是她自己。自从有了身孕后,田姨娘的脾气可是越来越坏了,对待下人更是比二夫人严苛得多。如今田姨娘正为着二老爷新娶的事闹脾气,她可不想成为她怒火下的牺牲品。

    “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田姨娘仍在自顾地宣泄着心中的怒火,眼见着一件衣服已没了衣形,便将它扔在地上用脚重重地踩着,一面踩着,一面如以前般毫无顾忌地大骂着,“不就是一个没人要的老跛子吗?也值得你们跟遇着神仙似的上赶子捧着,等到你们将来迎进门来受着全京城的人笑话那才好呢。”

    她原以为韩氏去了,只要她努力一番生下个儿子,再好好哄哄苏文成,二夫人的位置便早晚是她的囊中之物。却不想苏家竟是如此快的动作,这韩氏还尸骨未寒,他们就要替苏文成再抬进一个人来,还是个十九岁的跛了脚的没人要的老姑娘。

    想她田玉萍也是个长相秀美的,哪里就比不上一个跛子?

    她却不知道,在此刻的苏文成心中,容貌已是最最次要的了。哪怕邹桐艳是个麻子是个丑八怪,甚至是个痴傻之人,此时只要能让他有机会爬上那高官之位,他怕是也会毫不犹豫地寻机将人娶回来。

    父子俩的遭遇,已让他对升官有了超乎寻常的执着与追求。

    同在一个院子里,西厢房里的动静,自然瞒不过住在东厢房的苏雪的耳朵。只用后脑勺想想,她也猜得到田姨娘这个时候是为何发怒。

    由着春裳扶着在屋子里慢慢地踱着,她眉毛一挑,鼻子轻哼间溢出一丝冷笑。等着吧,田姨娘!等到姓邹的进门后,还有得你受的呢?以前用些小手段逼得韩氏有苦难言的日子,你怕是这辈子都再不会有了。

    当天下午,绿然便寻了个机会将苏雪的话传给了苏文超。而苏文超也没有辜负苏雪对她的一番信任,第二天一早便来到了紫芸阁。

    眼瞧着绿然被老夫人的人叫走了,他便让自己的丫环青溪将春裳引开,躲过其他人的目光,悄悄来到了苏雪的屋中。

    看着几天不见已脸色苍白双眼微凹的苏雪,再想到她小小年纪便失了亲娘,父亲却赶着为她迎进继母来,还将她拘于小小屋内,苏文超的心里有些酸涩,看着苏雪的目光便也带了几分心疼。

    “小叔叔!”苏雪听到屋门轻响,从内里走出来见到是苏文超,脸上一喜,稍一停顿便如往常一般扑了过去,“小叔叔,你带我去看看我娘好不好?”

    时间有限,她也不想东拉西扯地浪费时间,直接直奔主题,看能不能逼着苏文超将真相告知。虽说绿然暗地里求了他帮韩氏殓尸,但因着余氏明令禁止他们将韩氏的死讯告诉苏雪,她明面上自然也得装作听从余氏的作派。

    果然,苏文超下蹲的身子一僵,直到苏雪扑到他怀里好半晌,他才动了动僵直的手臂将她紧紧地揽在怀里。苏雪假装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从他怀里退出来,仰着小脸满脸的期盼:“小叔叔,好不好嘛。我好想好想娘呀,再不见到她,我怕是会想死的。可是祖母和爹都不让我出屋子,我只能求小叔叔帮我了。”

    苏文超的脸色有些复杂,嘴唇嚅动着,欲言又止。苏雪状似了然地脸色变了变,突然垂下头,抿着唇默默垂泪:“是不是娘被祖母和爹赶回韩家了,再也不让雪儿去见娘了,小叔叔便也像祖母和爹一样,既讨厌娘又不喜欢雪儿,也要让雪儿与娘今生再也见不到了。”

    “不是,”苏文超紧抿菱唇,平视着苏雪伤心难过的模样,略一迟疑后言语艰涩地道,“是你娘……已经不在了,你再也……见不到她了。”

    雪儿知道亲娘被休弃之事却不哭闹的模样,竟是比前些日子还懂事,还让人心疼。可就是这样一个懂事听话的孩子,娘和二哥竟连让她见自己的亲娘最后一面都不准,实在是太让人寒心了。

    “我娘……真的死了吗?那天我在池子边隐约听到的死了的话竟说的是我娘?不,我要见去我娘,哪怕她死了,我也要去见一见她。”苏雪瞬间眼角挂泪,一边哽咽着,一边颤抖着手抓住苏文超,伤心绝望之余又极力地隐忍着自己,看得苏文超越发心疼,再次将她紧紧地搂在怀里,轻拍着她的背脊,“你别太伤心,你还有小叔叔,小叔叔现在就带你去见你娘!

    可怜的孩子,还是那般的聪慧,而听到这样的噩耗竟也只是默然流泪,并不叫闹,果然懂事得令人心疼。

    苏雪往苏文超怀里靠了靠,闭着双眼任泪水流淌。这谋划的第一步,总算是迈出去了。

第十四章 偷带出府

    有了苏文超的帮忙,苏雪出府之行自是顺利无比。

    待马车一路行到城东郊外的一片荒岭,苏文超又牵着她沿山道而上步行了许久,终于来到一处孤零零的新坟前时,苏雪再也忍不住涕泪横流,哭倒在坟前。

    “娘,你放心,女儿绝不会让你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去的。那些伤害你的人,女儿一定要他们对你作出交代。”苏雪小手缓缓地摩挲着坟前字迹潦草、枯木所做的墓碑,心里酸涩、悲愤难当,嘴里喃喃重复着上面的话。

    韩氏一生善良,却落得个如此凄惨的下场。若不是她有幸穿越而来接管了她女儿的身子,怕是死后连个记得她的人都没有。再想到前世的妈妈也是一生辛劳,最后却落得个被爸爸捅死的下场,她越发悲从中来,滴落的泪水早打湿了衣襟。

    “雪儿,雪儿!”苏文超并不会安慰人,见着苏雪竟如个小大人般伏在坟前哭得泪人儿似的,忍不住落泪的同时,抬手轻拍着她的背脊小声安慰着,“你别再哭了,要不然你娘会不高兴的。你忘了你娘最喜欢看你笑的么?”

    这孩子,瞧她那肝肠寸断的模样,竟给人一种她对于其中的细枝末节全都知道的错觉,让人忍不住地心生愧意。好在她只是个四岁的孩童,尚不晓世事。若是再大些,知道了祖母、爹爹和外祖家一干亲戚的无情,不知还会如何伤心欲绝。

    “小叔叔,我想要娘,我想要娘!”苏雪干脆也不压抑心中的悲伤,紧拉着苏文超哽咽着哭泣,说出的话俨然是个四岁大的孩童会出口的。

    苏文超顿时有些为难,只得轻轻地叹息着。好在苏雪半日得不到回应,似乎也知道人死不能复生,自个儿抹了抹泪站起身来,就近取了些土撒在韩氏的坟头后,抿着唇对他道:“小叔叔,我想外祖母了,你带我去见见外祖母好不好?”

    见着苏雪没有再不懂事地嚷着要娘,苏文超松了一口气,对于她后来的请求,略一犹豫,倒也点头应下了:“好,小叔叔就带你去韩家。”

    他倒也要看看,对自己的亲女儿、亲妹妹尚如此冷漠无情的韩家人,要怎么面对韩氏的亲生骨肉。

    马车很快停在韩氏所居的一处不大的四合院前。探头出来张望的韩家老大媳妇文氏看到从马车上下来一位年青俊朗的青年,先是一愣,随即记起他是苏家三老爷,便忙噙了笑迎上前来:“哟,这不是苏三老爷吗?真是稀客……”

    她的话未说完,便见车帘一动,又一个身子矮小的孩童跳下马车来,稍一细看,竟发现就是二姑娘家的外甥女,一双眼睛因为方才的哭泣而微微红肿。顿时,她的脸色有些复杂,后面的话便也顿住了。

    “谁来了?”从院里又走出个身材矮胖唇上蓄着八字胡的中年男人来,他一眼看到苏雪,也是脸色僵了僵,却很快又勉强噙起一丝笑来,“原来是三老爷和外甥女来了,快到屋里坐。”说着,又对文氏使了个眼色,文氏便先一步进院里去了。

    “大舅舅今日竟没有去铺子里吗?”苏雪软糯轻细的话一出,韩康永脸色再度僵了僵,苏雪却仿佛没有看出他的异样,依然自顾道,“我方才去我娘的坟上祭拜了我娘,这会儿来瞧瞧外祖母她老人家的身子,莫不要因为我娘的事哭伤了身子。”

    韩氏的一双兄弟,老大依靠着苏家铺子而活,最小的弟弟则成天指望着靠苏文成捐官出仕。她就闹不明白了,难道他们竟不知道这一切都与韩氏脱不开关系吗?即便没有关系,作为同胞兄弟姊妹,也不至于如此绝情吧?

    “你外祖母她确实是哭坏了身子,这不,好几天,一直昏睡着呢。方才你二舅舅才带着她去看大夫去了。你舅舅和我忙着照看她,这些日子倒也没得空去看望外甥女去。”待到他们入到院内,文氏再次迎上前来,抢着说道。

    既是昏睡着,却还不找大夫上门来诊治,反倒要将人送去医馆里?

    苏雪双眼急速地扫视了一眼外祖母的屋子,看着门缝处露出来的模糊人影,心中冷笑。

    她不知道外祖母钟氏到底是当真与儿子儿媳一样无情,还是因着胆小怕死不敢忤逆了供养自己的儿子儿媳,这个时候还要避着,显然也不是什么好货。

    好在她并不是原主,这个时候也不会想着投靠韩家人,她们无情,她倒也省了许多牵挂。今日来,自然也不是要听他们的胡言乱语的。

    “哦,是吗?”苏雪受宠若惊地瞪大眼睛,旋即却是黯然神伤,“雪儿倒是安然无恙,不劳舅舅舅母挂念。只是我那母亲,着实死得不明不白。”

    此言一出,不止韩康文夫妇,便连苏文超也愣了愣。万没想到苏雪小小年纪,竟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

    这话是什么意思,莫不是怀疑韩氏是谁害死的?

    韩康文和文氏瞬间大惊,却没有丝毫的愤怒,反而是惊恐地摆手摇头,仿佛害人的是他们似的:“你娘没有死得不明不白,她是自个儿上吊自尽而亡的。你一个小孩子,可不兴胡言乱语的。”

    呵,韩氏果然有着好一对极品兄嫂。她只这样说,他们便已吓成这样,如若她说出真相,他们岂不是要吓尿?往日的兄妹情份,原来不过是任着她们巴结苏府的云梯。

    苏雪心中愤怒达到极点,面上却装出几分孩子气:“我娘那是因为突然被休弃才会上吊自尽,我都不知道她为何被休弃,难道算不得是不明不白吗?娘那么善良好心,却被休弃,你们作为她的娘家人,难道不应该到苏家去替她讨回公道吗?就这样看着她白白死去而无所作为,这就是你们身为娘的哥哥嫂嫂应该做的事情吗?这样的舅舅舅母,我才不要。”

    说着,她捂着脸蹲在地上再次嘤嘤哭泣了起来,一面哭着,还不忘一面叫嚷着:“唔唔,我要我娘,我要你们替我娘讨回公道。她那么疼雪儿,祖母和爹爹为什么要把她赶出苏府,害她伤心地上吊自尽?我不要她死,我不要她死。”

    如此模样,宛然一副小孩无理取闹之像,先前的话,应该也只是胡言乱语。韩康文夫妇松了一口气,却因着她让他们上苏府去闹的话,而有些惊慌地看着苏文超:“雪儿乖,你娘那是因为做了错事,你祖母和爹爹才不得不如此做的,你小孩子不懂这些。”

    “我不管我不管,我不要娘就这么死了,我要你们替娘去苏家讨回公道。”苏雪心里的冷意逐渐蔓延全身,却装作无理取闹地继续哭喊着,院门口便渐渐地聚集了几个看热闹的人。

    顿时又把韩康文夫妇吓了个够呛,最后竟是劝着苏文超将人带走。略一犹豫,韩康文紧跟着抬脚出了门,顺着马车的方向追来。

第十五章 罚跪祠堂

    “你做的好事!”余氏将手边的一个青瓷茶盏狠狠地掼在苏文超身前的地上,反手又将身后的软垫取出再次扔了出去,“你偷偷将人带出去不说,竟还由着她蛊惑韩家人上咱们府里来闹。这事若是传出去,苏家的脸面还要不要了?小小年纪,竟就有如此心思算计,长大了还得了?”

    余氏原本还算红润的脸庞,竟因着气怒攻心和方才的剧烈运动,而带了几分苍白。她的胸口更是剧烈地起伏,“怦怦”乱跳的心脏似乎要从嗓子眼儿里蹦出来,让她觉得胸闷不已,嘴唇也渐渐地带了几分紫色。

    苏文超躲过飞来的软垫,低头看着衣摆处的濡湿,抿了抿唇:“她不过一个四岁的孩童,要真知道蛊惑算计,又岂会当着众人的面哭闹?不过是一时无法接受母亲的离去,伤心悲痛之下胡乱言语罢了,众人听在耳里也不过是怜她年幼丧母,哪里就丢了苏家的脸面?”

    若真要论起丢脸面的事,苏家不顾韩氏尸骨未寒就急着抬新妇进门,才真真叫人议论不休呢。只可惜,他毕竟也是苏家的一份子,这样的话自然不会说出口来。但心里对母亲和二哥的做法,多少还是不屑的。

    “你还说?好在她没有大声叫嚣是苏家人杀了韩氏,否则假的也要变成真的了。”余氏气得直咬牙,强撑着抬手指着苏文超,“但她当着众人的面那般哭闹言语,岂不惹得众人说苏家无情,指责苏家教子无方,竟弄出个挑拨外祖家到自己家里去闹的蠢货?而这一切,都是你的功劳。若不是你告诉她韩氏的死讯,还偷偷地将她带出府去祭拜那个死鬼,又怎么会有后来的事情?可怜你父亲早早就离去了,我一个妇人将全部心血都放在了你们兄妹几人身上。如今你却不好好读书加以回报,反倒比那外人还狠心,成心弄出这些糟心的事儿来气我。既是如此,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说到后面,那拉长的音调已带了哭腔,倒跟戏里的唱词似的。到了最后,更是掀了被子起身,作势要朝着远处的圆柱上撞去。

    她倒不知道,自己一句气愤之下的无心之言,倒是直指事情真相。亏得此刻苏雪不在场,若是在场,她听在耳里,怕是要夸余氏一声慧眼如炬。

    且说此时屋内还立着徐氏和苏慧贞呢,哪里会由着余氏假惺惺地寻死,自然赶着上前一把将她按在了床上。

    苏慧贞更是气愤地指着自家三哥,声音尖锐:“你倒是韩家人还是苏家人?以前偏帮着韩秀珍便也罢了,如今她都已经死了,你还因着她将娘气成这样,莫不是想着她来世投胎做了你的女儿,好好生的报答于你?”

    一个还未出阁的姑娘,说出这样的话来实在有失体统,更让人刺耳得厉害。苏文超气极,抬手便想给这个口不择言的妹妹一巴掌,却在瞧见余氏越来越难看的面色时顿住了。

    徐氏见状,忙出声解围:“要说起来,都是雪儿被韩氏宠坏了,要不然,也不会如此任性。这眼见着新妇就要进门,她这脾气若不好好治治,怕是将来还有得亏吃。便是咱们,怕是也……”

    她可不想因着这小丫头得罪了将来苏家的财神爷,害得她的儿女都失去大好的机会。

    “治,要重治。”余氏无力靠在床壁上,重重一拍身下的床,“罚她去祠堂面壁思过半年,每日只准吃一餐饭。再派人好好地看着,谁要是再将她放出来,谁就跟着她背后受罚,五十个板子都是轻的。”

    她按着胸口喘了喘气,又看向苏文超,恨恨地道:“你也给我滚回书房去,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给他送饭不准放他出来。还有春裳,她背地里偷懒看顾主子不力,打二十大板,扣半年的月钱。还有那帮韩家的人,也给我远远地打发了,别再让他们出现在我眼前。”

    今儿这事虽然韩康文主动上门来解释了,可谁知道他们会不会因为那丫头的话当真怀疑上苏家,保不准哪一日那帮穷叫花子手头紧了,就借此上门来威胁她们。如此一来,她苏家岂不是要成为韩家的摇钱树?

    想到苏雪给她埋下的这颗随时会爆的隐形炸弹,余氏觉得胸口更闷了,一口气没上来,便双眼一翻,重重地向侧倒去。

    “老夫人……”

    “不好了,老夫人哮喘的旧疾又加重了……”

    真的又加重了呀?好好地,怎么就会加重了呢?

    在余氏的陪嫁丫环方妈妈的注视下,苏雪秀眉微蹙,神情焦虑。垂于腹部被宽袖遮挡着的双手却食指悠闲地轻绕着,微垂的眸中藏着一丝淡淡的笑意。

    还有老太太那多疑的性子,也着实应该改改了,怎么她就只这么轻轻一闹,她就果然将韩家那一堆子极品都赶出去了呢?哎呀,他们好一番巴结如今这样,怕是要气得哭鼻子罗。

    春裳一听自己既要扣半年的月钱还要挨二十大板,却是顿时腿脚发软,一把拉住来传信的余氏的陪嫁丫环方妈妈:“方妈妈,这事儿和我没有关系,我要去与老夫人说清楚。”

    她觉得自己倒霉透了,好不容易才得了老夫人些赏识,竟然就发生了这种事情。要说起来,这都怪三老爷和这该死的二娘子。她不过同往日一般偷懒去找人闲聊了会儿,他们怎么就偷出府去了还闹出这么大动静呢?

    想到这儿,她便回头恨恨地瞪了苏雪一眼,心里竟是对自己随意躲懒半点自责的意思都没有。

    “你还想见老夫人?老夫人都已经被你们气得旧疾复发,病上加病,好不容易才缓过气来,你还想再去气一回她老人家?”方妈妈一把甩开春裳的手,嘴里说着指责的话语,眼角还不忘愤愤地斜一眼苏雪。

    苏雪神情不变,仿佛接受膜拜一般,坦然受之。这只是一点利息罢了,你们且收着,不必对我感恩戴德。

    只是,想到自己竟得了个禁于祠堂的处罚,苏雪的眉头忍不住拧了起来,眸中的失望一闪而逝:“祖母让我去的是……祠堂?”怎么就让去祠堂了呢?她这般胡闹,通常的做法不是应该把她扔到所谓的庄子上去吗?

    “二娘子难不成还想去度假山庄?”方妈妈的话语中带着浓浓的嘲讽,向着跟来的丫环使了个眼色,“老奴劝二娘子这半年在祠堂里最好安生些,若是再做出惹恼老夫人的话,怕就不只是这个处罚了。好歹现在每日还能吃着一餐,娘子不会真想饿着肚子守祠堂吧?”

    在祠堂里面壁思过半年,还每日只吃……一餐?

    一旁状似远远站着事不关己的绿然闻言,猛然抬头,担忧地看向苏雪,脚下的步子挪了挪,正犹豫着什么。

    二娘子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老夫人这样重的处罚,跟要了娘子的命有多大差别?可见母子俩都是狠心歹毒的。早知这样,她就不该听娘子的话,找借口到老夫人院中以避开惩罚了。如今她安然无恙,却看着二娘子受此重罚,哪里受得了?还不若陪着娘子一起受罚心里舒坦。

    苏雪正为着没能达到目的眉头紧蹙,察觉到她的用意,忙一抬袖挡住脸哭喊了起来:“我又没做错什么,为什么要面壁思过?我要见祖母,我要见爹爹,唔唔唔,娘,他们都欺负我。”

    借着衣袖的遮挡,她紧蹙眉头以眼神制止绿然的动作,并以唇示意:“放心,我自有安排,你且按我说的行事。”

    绿然得到警示,猛然顿住前倾的身子。方妈妈却在听到她的哭喊后,嗤笑一声:“娘子连挑拨外祖和亲祖家的事情都做出来了,苏家的脸面都被你丢光了,还说没做错什么?若是等到你认为做错了,那岂不是连天都得掀翻了。娘子还是乖乖听话吧,若是等到二老爷回来知道你如此胡闹,怕是少不得又要挨上几巴掌。”

    说到最后,言语间已是带上了恐吓的语气。苏雪吓得一缩脖子,紧咬着唇泪眼汪汪,却是不敢再言语,只任着那丫环抓着自己的手腕往祠堂的方向而去。

第十六章 兔死狗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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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摆放祖先灵位的祠堂,一向是令人又敬又怕的地方。更何况苏家的祠堂里,半月前才死了韩氏,就更添了几分让人胆颤的寒意。

    领着苏雪来的小丫环还未跨进祠堂门槛,便像是见了鬼似的,整个身子瑟瑟发抖,好不容易熬到将苏雪领进了门里,立即像是有鬼在后边追着似的,跳着脚奔了出去。

    原本照管着祠堂香火如今又得了方妈妈的指派前来守着苏雪的宁婆子更是冷冷地斜了她一眼,转身将门“呯”地一声重重合上。

    看着那扇厚重的门骤然将外面的光线隔去,只余屋内跳跃的烛光。苏雪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两手揉搓着泛着几分凉意的手臂,走到供桌前拜了几拜。

    虽说即便是遇上穿越之事,对于鬼神之说,她还是不很相信的。但突然身处这样幽静森然的环境,自然而然会让人心生敬畏害怕之情。

    不过很快,苏雪就因着盯着韩氏被害的位置陷入了自己的沉思中而忘了惧意。她今日所为一箭数雕,让韩家人、余氏和春裳都多少得到了些教训,看着痛快,却终归是没有达到最主要的目的。避开之事,还得尽快另寻他法才是。

    入到祠堂的第一天,苏雪没有吃到东西,因着跟苏文超在外面吃了午饭,倒也不觉得饿。接下来的几天,果然只有一顿饭吃。

    看着宁婆子从半开的门缝中塞进来的两个又小又干糙依然像是被人刻意沾了灰尘的窝窝头,苏雪轻轻地摩挲着,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果然是墙倒众人推,人善被人欺。一个没地位的粗使婆子,竟然也骑到她的头上来了。不过不要紧,这样的滋味她很快会还施彼身的。

    这场苏雪出人意料陡然间捅出来的风波,依然很快被即将临近的喜事给冲淡得无影无踪。而无论是被禁于书房的苏文超还是被拘于祠堂中的苏雪,都是不声不响不叫不闹,俨然默默承受的迹象,被旧疾折腾得甚是难受的余氏便也悄悄舒了一口气。

    喜事即将临门,若是府里再闹腾出什么来,怕是会惹恼了新人。这是她绝不容许出现的。

    不过,苏雪二人不闹事,却并不代表苏府就从此平静了。不过数日,绿然便趁着夜色正浓,悄然摸到了祠堂后面苏雪所在屋子的窗子旁,小声地向她叙述了府里刚刚发生的一件大事:“田姨娘流产了!”

    “什么,田姨娘竟然流产了?”苏雪甚感意外,差点从垫着脚的高凳上跌下来。待到她的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时,黑亮的眸子更是陡然深邃,如同化不开的浓墨。

    田姨娘一向极为小心谨慎,将肚中的孩子当做筹码,生怕自己出个什么差池,怎么会这么巧,在这个当口流产呢?这究竟是意外,还是……

    “真真的,就是今儿个下午的事。还说是个男孩呢,只可惜还不足月,又是意外滑落,竟是个死胎。田姨娘还因此……”绿然一面低声说着,一面又带了几分惋惜与同情,“被大夫断定这辈子怕是再不能怀上孩子了。”

    田姨娘平日里嚣张跋扈,更因着自己是二夫人的丫环,几乎从未给过好脸色,绿然自然不会傻到去同情她。只是觉得那孩子着实可怜,这眼看着再过不到两月就要来到人世了,竟然就这样没了。

    转念想想,她又觉得这或许就是老天对二老爷的惩罚。像他那样连自己的发妻都能下狠手的恶人,怕是上天注定不让他有儿子传宗结代。

    这辈子都怀不上孩子?

    按理说,听闻这个消息,苏雪应该觉得解恨的。毕竟田姨娘这三月可没少给她和韩氏小鞋穿,如今这样也算是报应。但是此刻,她一想到自己的怀疑,心内只觉得寒意阵阵,一股兔死狗烹之感油然而生,哪里还有半分抚掌叫好的心情?

    “她是怎么流产的,到底发生了什么意外?”苏雪紧抿着唇拧着眉头一字一顿地问道,绿然即便是站在窗外完全看不到她的模样,也从语气中感受到了她的紧张与焦虑。

    “说是,说是因着在紫芸阁院外拐角处摔了一跤。”绿然不敢怠慢,忙将自己听到的都说了出来,“对了,田姨娘一口咬定是巧儿推了她,巧儿却哭着说自己连碰都不曾碰到,是田姨娘有意诬赖她,还为此挨了五十大板,如今怕是凶多吉少。”

    “定然不是巧儿。”苏雪闻言,却是笃定地开口,放在窗格上的手攥紧了。

    巧儿不但胆小,且很善良,仅凭她一人,是绝不会干出如此害人性命之事的。如若说是有人指使,也不可能在自己都要被打死的情况下仍不露一丝口风。

    而说田姨娘诬赖巧儿,似乎也说不通,失去孩子她比谁都痛苦都恨,定然想要抓住害自己的人,绝不会只是为了中伤巧儿才说被她推了。可见,田姨娘是当真被人推了,而推她的,怕是另有其人。

    人与人之间之所以相斗相害,不过是为着利益相争。纵观整个苏府,田姨娘肚里的孩子一旦出生,是个女儿倒也罢了,如若是个男孩,便是二房的长子,将来二房再添孩子,总也越不过一个“长”去。最不乐见这种状态的,莫过于即将进门的邹桐艳。

    没想到,她的手竟然这么快就伸到苏府里来了。看来,她之前的打算是对的。苏府里她现在是万万不能待下去的。

    “那,那会是谁?”许是受苏雪凝重情绪的影响,绿然的心头慌得厉害,背脊竟是泛起阵阵寒意。

    “邹……”苏雪淡淡地吐出一个拉长的音,却足以将绿然惊得双腿一软,脸上噙满了惊恐之色,“娘子,那可怎么办?”

    苏雪仔细地倾听了一下外面的动静,再度压低了声音:“绿然,再过几日便是他们成亲之日,待到晚上新人进门后,你便偷偷地……”

    “天哪,娘子,你这是想……”绿然听后,双腿更软,整个人瘫在了墙头,却又被苏雪后一句话击得僵直了身子,“我如今已经没有别的路了,这好歹总比丢了性命强。”

    绿然再次打了一个冷颤,却一咬牙,重重点头:“娘子放心,奴婢一定会照娘子吩咐的,办得妥妥贴贴。”

    但愿到时事情能够办成,否则……

    绿然身子抖了抖,不敢去想事情没办成的后果。听到前面已传来宁婆子的声音,忙缩了身子藏在暗处,又寻了个机会便悄悄溜开了。

    屋内的苏雪盯着面前发着微弱光芒的烛火,眸内波光流转。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如今,她便来一回置之死地而后生吧。她必须赶在邹桐艳入苏府、势力完全地渗透到苏府之前,抽身离开。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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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杀介绍:
穿越异世,她再度亲见母亲被弑,
匆忙退避,却仍难逃毒手,险些丧命!
数年后,她悄然归来,
却再添重生逆袭的小妹阻挠!
且看她以酒为媒,兵不血刃!
归杀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归杀,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归杀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