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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紫竹飘香     归杀txt下载     归杀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十四章 孙家宴席

    初冬的天气,已是寒气袭人。头天晚上无声飘落的一场小雪,给京都笼上了一层薄薄的纯白外衣,也给孙家父女俩的生辰宴,添了几分别样的乐趣。

    为了应和这美丽的雪景,也为了让自己的及笄礼办得别开生面而终生难忘,孙晓琪央求着孙安夫妇,将仪式放在了孙府内引活水而入的小湖旁的空地上举行。小湖贯穿孙府前后院,湖岸边植满了垂柳,此时柳条光秃,披着银白素妆,在淡金的冬阳映照下,也是一番别样的美景。

    身着各色锦绣衣裙的夫人娘子们,踏雪而立,犹如镶嵌在白色地毯上的彩色锦缎,逶迤飘摇。其中身着艳丽大袖礼服的孙晓琪,更是格外惹眼,宛如傲雪而开的红梅,充满了活力与生机。

    苏雪一袭普通的浅紫衣裙,肩头披了一件暗紫的厚披风,双手交握,静然而立,饶有兴味地看着冗长繁杂的及笄礼仪式。宾盥、加服、叩拜……每一个在别人看来再寻常不过的过程,落在她眼里,却都有着别样的韵味。

    青茵青萝立在她身侧,看着她格外认真的神情,忍不住喉头哽咽。娘子这是在羡慕孙娘子吧?毕竟,作为户部尚书府的嫡长女,娘子却连一个像样的及笄礼都没有。

    孙安的一声“礼成”,唤回了青茵两人的神思,孙晓琪的十五岁及笄礼,便也宣告结束。原本安静的夫人娘子们,便也相互招呼着,凑到了一起。苏雪看了看分别被夫人娘子们围着说笑的孙夫人母女三人,抬起的步子,转了个方向,干脆向着湖岸边走去。

    雪后的湖水,更显得澄澈清明,无叶的柳枝随风摇曳,萧瑟、孤寂中又别有韵味。几个七、八岁的俏丽女童,着袄披裘,在树丛间嬉戏玩闹。

    苏雪伸手轻抚着冰凉的柳枝,沿着河岸展臂而行,抬目远望,看到前面一位红裙白裘衣的女子孤身而立,不由微弯唇角,走上前去。若她没记错的话,那一位应该是那个眼神异常清冷与疏离的刑部尚书之女杨芙蓉。

    却在走近时,她发现,杨芙蓉并非在赏景,而是双目凝视着前方,看得出神,连她近到身旁也未察觉。

    而她所看的方向,正是孙家男宾客聚集之处,隐约地,还能听到男子们爽朗的笑声随着寒风传来。

    苏雪好奇之下,顺着女子视线看去,便见得一位墨色锦袍男子懒懒地靠在柳干上,透过稀疏光秃的柳枝,能看到他似乎正凝望着湖面出神。寒风拂过,扬起他垂落耳畔的黑发,隐约中露出半张精致俊美的侧脸。

    竟然是他?难不成杨芙蓉对他……

    苏雪满心的好奇与审视在看清男子的长相后,顿时消去,正欲转身,却冷不丁身后传来女子的调笑声:“我道苏姐姐怎么像个傻子似的站着这儿不动弹呢?原来啊,是看入神了。”

    随着那毫不掩饰或者说是刻意放大的声音,苏雪明显感觉到有无数道视线齐刷刷地落在她的后背上,让人如芒在背。

    真正看得入神的杨芙蓉更是豁然转身,一双尖长微翘的丹凤美眸内流露出几许掩不去的慌乱。却转瞬便紧紧地盯着苏雪,眸中的恼恨、敌意逐渐加深,最后化作一道厉芒,狠狠地瞥了苏雪一眼,快步离开。经过苏芝身旁时,又眯了眯眼,冷冷地扫了她一眼。

    同样听到笑声的黑袍男子萧瑾扬漫不经心地站起身来,缓缓转头瞥向站在最前面的苏雪,眸光冷淡,眸底隐着浓浓的厌恶。

    又是这种厌恶的眼神!

    娘的,我苏雪长得也不至于这么差吧?落在你眼里,竟跟只臭虫似的?

    苏雪暗暗咬牙,抬眸欲瞪他时,却发现他的目光从她脸上滑开,移向了她的身后,而他眸底,更奇迹般地升起一抹激动,令他黑曜石般的双眸,更显明亮。

    “哎呀,姐姐,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取笑你的。”苏芝的声音再起,人也如扑花蝴蝶般快步来到了苏雪的身旁,一把拽住她的胳膊,清秀的脸上满含着歉意。一位身着浅碧衣裙披着白兔子毛风衣的女子,微垂着头紧跟在她的身后。

    你当然不是故意取笑,你是有意陷害。听似简简单单的一句笑言,却立刻帮我引来了杨芙蓉和萧瑾扬两人的敌视怨恨,更引来无数人的嘲讽、暗笑,背地里更不知道还有多少倾慕于萧瑾扬的娘子,会将我摆在对立面上。

    苏雪心中一阵恶心,暗暗冷笑,神色不变地抽回被苏芝抱着的胳膊。

    “哎哟,苏姐姐!”苏芝忽地惊叫一声,像是受到巨力推搡,整个人急退着向后倒去,向着空中乱抓的手一摆,紧挨着她而站的碧衣女子身子一歪,脚下一滑,身子侧倒在地,随即骨碌碌向着旁边的河中滚去。

    “咚!”

    “啊,不得了了,有人落水了!”

    溅起的水花声和女子的尖叫声同时响起,苏雪神色一沉,眸光冷寒地看了巧妙地扶着丫环的手臂站稳又慌乱惊恐哭叫的苏芝一眼,在大半女子吓得惨白了脸时,快步奔向碧衣女子落水处。

    苏芝方才的动作做得太过巧妙,此刻她便是张嘴辩解也无几人会信,倒不若先将人救起,再作思忖。

    心下一定,她边走边甩掉了脚上的绣花鞋,并迅速解下身上的披风,走到湖边时,双手前伸,正欲跳下水去,却觉一道寒风袭来,有人如风般掠来,用力推了她一把,“扑嗵”一声,先跳入了水中。

    “是萧家郎君,太好了,苏二娘不会有事了。”被推得重重摔倒在地时,苏雪听得人群中有人万分庆幸地道。再转头时,平静的湖面已荡起层层涟漪,衣裙发髻被浸透即将沉入水中的假苏二娘,被萧瑾扬一把托起。

    “娘子,您没事吧?”在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看着被救出湖水的假苏二娘时,青茵青萝扑上前来,一脸关切地看向苏雪,将她方才甩掉的鞋子和披风重又捡了回来。

    “没事。”苏雪摇了摇头,穿上鞋子系上披风,拍了拍衣裙后的雪屑,站起身时,正对上萧瑾扬双手横抱着假苏二娘爬上岸来。

    被冰冷的湖水浸泡又被寒风吹着的假苏二娘微闭着双目,紧咬着泛白的嘴唇,靠在他的怀中,牙齿咯咯作响,混身抖如筛糠。豆大的水滴,不停地顺着她散乱的发髻和垂落的衣衫滴落。受寒受冻之下,方才那一下,她怕也吓得不轻。

    同样湿身湿漉的萧瑾扬微微低头,滴水的俊脸上闪过心疼与怜惜,却在下一刻,猛然抬头直视着苏雪,黑眸中升起冻得死人的寒气。

    “你最好祈祷她别有什么事,否则……”抱着人路过苏雪身旁时,萧瑾扬紧闭的双唇微启,冷冷地吐出几个字来,后面的话被苏芝扑上来的举动打断,“姐姐,你没事吧?都怪妹妹不好,妹妹若不一味后退,就不会害得你落入湖中了,唔唔唔……”

    她自责哀伤的哭声,立时引得从惊慌中缓过神来的诸人齐齐转头看向苏雪,除了孙家几人,其他的眼神中都暗含着怨责。不过开了句玩笑,何必因为气恼狠狠地推苏三娘一把,害得苏二娘落入湖水中?既知羞耻,何必还要做那痴望男子的事?

    “跟我们家娘子没关系。”那毫不掩饰齐刷刷射过来的责怪眼神看得青萝一阵心疼,哭着为苏雪辩解。

    “咚!”

    又一声极轻微的水声响起,诸人疑惑转头,便见得原本在湖边玩耍的几位女童惊叫四散,如被驱赶的鸟兽般,没命地往人群处奔跑。有一人颤抖着声音喊了一声:“有,有人又落水了……”

    人群中,有带了女童的妇人娘子们闻言,皆是脸色一白,颤抖着身子慌乱地往人群里扫视着。一群丫环仆婢也是顿时双腿发软,顾不得分清是不是自家人,扑向湖边。

    “扑嗵!”突然溅起的水花,让慌乱的人群猛然意识到,有人先她们一步,扑入湖水中救人了。

    正当众人暗松一口气,欲要再赞一声萧家郎君见义勇为时,却听得有人着急地叫道:“娘子,在那边,人浮到那边去了。”

    年幼的女童,穿着更为厚实,原本湖水尚不及完全浸透她的衣裙,却因着她拼命的挣扎,湖水荡起的涟漪一点点地将她推向湖中心,并一点点地蚕食吞噬着她。

    众人循声看向湖面时,便见得手脚乱划的女童正快速地沉入水底,湖水眨眼间便淹没了她的口鼻。离她半丈处,一名女子如灵敏的青蛙,迅速而姿态优美地向她靠近,在她沉落得只剩一片黑色的发髻时,那女子突然一个下沉,不见了踪影。

    “啊!”有人忍不住捂着胸口惊叫了起来,却在下一刻,“噗”地一声,水面绽开,有两颗黑乎乎的脑袋浮出水面,方才沉入水中的女童赫然在其中。

    “茹娘……”伴着一道颤抖的哭喊声,一位暗紫衣裙的妇人在仆婢的搀扶下,趔趄着扑向岸边,苏雪抱着女童在青茵青萝两人的帮助下爬上岸来,将人交到妇人的怀里,浅浅一笑,“夫人放心,小娘子只是喝了两口水,受了些惊吓,并无大碍。”

    低头看了一眼虽湿身颤抖却尚能睁眼看自己的女儿,暗紫衣裙的妇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激地冲苏雪一笑:“多谢娘子救了小女。”

    孙夫人早已着人将萧瑾扬和假苏二娘分别带去换衣服了,此时又忙走上前来,招呼苏雪和妇人带女童去暖阁换衣。

    湿冷的衣物迅速被换下,温暖扑面的热气也将身上的寒气驱走,暖阁内的空气却因假苏二娘的昏迷不醒而变得凝滞沉闷。诸人看着重新换了一身葱绿衣裙的苏雪,眸光复杂。

    若是炕席上躺着正等着医者和家人来接的人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眼前这个无人知道出身如何的娘子,无疑就是杀人凶手。

    “这只是一场意外,苏姐姐不是要推她。”孙晨钰蹙了眉头,看着众人打破沉默。

    孙晓琪闻言,也忙点头,肯定地道:“对,苏姐姐不是有意的,她也没想到会这样的。”

    “姐姐,都是妹妹不好,是妹妹把你害成了这样,若是你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妹妹要怎么向爹爹交待向舅舅舅母他们交待啊。妹妹不该胡乱言语惹来祸事,更不该退后,若是被推后直接倒地就好了,就不会把你害成这样了。这本该是妹妹承受的后果啊。若是你出了事,妹妹便也只能背着害死姐姐的恶名,自怨自艾受人指责地苟活于世了。”苏芝自责的哭声适时响起,室内才稍稍缓解的气氛再次凝结。

    苏芝既要陷害她,又岂会只让她承担一个无心之举?

    苏雪侧眸,冷冷地看了一眼拿着帕子不停拭泪哭得好不凄凉的苏芝,又滑下目光,看着炕席上安静躺着的假苏二娘。鹅蛋脸,细月眉,羽睫黑长,容貌俏丽。五官间,初初一看,竟有几分当年苏文成的影子。

    能找来这样一个女子,苏芝也算是有心了。然而,比起那日的栽脏,今日的陷害,却让苏雪有种无力摆脱的感觉。究竟怎样,她才能让众人相信假苏二娘掉落湖水中,根本与她无关呢?还有那萧瑾扬,从他眸底的冷色看,若是她真出了什么事,他怕是连掐死她的心都会有。他那眼神,分明对假苏二娘倾慕已久。

    苏雪攥手抿唇,目光在苏芝二人之间快速睃巡,凝神思索着。

    事情发生在孙府,苏家长辈又不曾在场,加之苏雪还是孙晨钰两姐妹一见如故的好友,比起其他人,孙夫人的心情更加沉重复杂。

    看了一眼受众人眼神指责的苏雪,又看了一眼一旁炕席上无声无息的假苏二娘,她捏紧了手里的锦帕,出声道:“相信苏家二娘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杨夫人家的茹娘不是也好好的么,可见她马上就会醒过来了。”

    “是呀,苏二娘也不会有事的。”被称为杨夫人的,正是暗紫衣裙的妇人,听闻此言,连忙点头附和。有那份救命的恩情在,她自然不会像其他人一样看待苏雪,也盼望她没事。

    苏雪却是眉头一跳,豁然起身,快步来到炕席前探手要去摸假苏二娘的腕脉。比起那女童,假苏二娘更为年长,落水的时间也更短,没道理反而是她昏迷不醒啊。R1152

第九十五章 上门锁人

    “你要干什么?她现在已经这样了,你还要怎样?”苏芝像是提防恶狼般,猛地起身扑上前去,疯狂地拍开苏雪的手,拼命地喊道,“我承认,我不该当众取笑你,令你失了颜面,可你也不能,也不能……姐姐,我可怜的姐姐啊……”

    后面的话,没有出口,所产生的影响,却比直接出口更甚。闻听者无一人不自动自觉地脑补出苏雪是有意推她的来,甚至不可避免地想象她是不是就是要置人于死地。

    不过一句玩笑而已,你却一推之下,令她姐姐生命垂危,这样的举动,着实太过了。

    “芝娘,你别激动,苏姐姐她初通医术,只是想先替你二姐探探脉。现在大夫还没来,你先让苏姐姐替你姐姐看看,或许她能找到病因,让你姐姐醒过来呢?”孙晓琪上前一把拉住苏芝,低声劝慰道。

    “不,我,我不敢!”泪水蒙住了苏芝的双眼,她颤抖着声音说完,又整个抱住了假苏二娘,那仿佛害怕失去一切的举动,立时勾得在场妇人纷纷落泪。

    姐姐已经这样了,若是再被罪魁祸首使什么手脚,人还能活着吗?

    短短的几个字,却让众人心里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脑海中同时掠过“杀人凶手”四字来。

    “你当然不敢!”一道清冷的声音陡然响起,暖阁中所有的人均是一愣,苏雪循声看去,竟见得杨芙蓉冷冷地看着苏芝,唇边勾起一抹嘲讽,“因为,你想冤枉她。”绝美的容颜,更添了几分清冷淡雅的气息。

    居然会是她第一个出声替她辩解?

    苏雪眸光微闪,眸底闪过诧异。她想过孙晨钰两姐妹替她辩解,也想过青茵青萝两个丫环为她争辩,却独独没有想过,先前那个看着她一脸仇视与敌意的杨芙蓉,会在这个时候替她说话。看来,她是看到事情的真相了。

    杨……芙蓉,难道?

    仿佛是察觉到她感激的眼神,杨芙蓉微微侧头,却回给她一个冰冷的眼神。

    “杨大娘子?你……”苏芝似乎也没想到杨芙蓉会替苏雪说话,眸底掠过惊诧,神情间也迅速地闪过一丝惊恐,却旋即转换为委屈,“我知道,她救了你妹妹,你自然帮着她说话。可,可我姐姐现下都这样了,你,怎么还能这样说我呢?我难不成心肠那么歹毒,竟用自己姐姐的性命来冤枉她吗?何况,她还是琪妹妹的好朋友啊。”

    很可能会是活生生的一条人命啊,谁会用自己姐姐的性命,来陷害别人啊?杨大娘子因为妹妹被人救了出言相帮是情分,但也没必要如此胡言乱语吧?

    “你苏芝惯用的,不就是装死卖活栽脏挑拨吗?至于到底什么原因,你心里才是最清楚的吧?”杨芙蓉神情依旧,无波而清冷,“你若不是害怕被识破伎俩,怎么会不敢让她看看你的姐姐?”

    果然,落水的女童是她的妹妹,因为这个,她才会出言相助的吧。只可惜,如此一来,她出口的话,反而更没有信服力了。

    苏雪暗暗摇了摇。

    “你!”苏芝眸底掠过冷芒,随即像是下了什么重大决心似的,重重点头,让到一旁,“好,姐姐已经成这样了,大不了我随姐姐一死,也没什么好怕的了。你们要看,便过来看吧。”

    苏雪看了她一眼,弯身揭开一角被子,将指搭上假苏二娘的左手腕脉上。下一刻,她的眉头却是一拧。

    脉像浮迟,确实是气虚体弱之症!且那脉像竟还有越来越虚的迹象!

    借着换手的时机,苏雪不着痕迹地在假苏二娘的腕间掐了一把。看着依然毫无所觉的假苏二娘,她眸中的凝重之色加深。

    “姐姐!”苏芝再一次扑到假苏二娘身上,声音中的惊恐,让人心头一跳,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床上的人。看到她虽微弱却没有消失的呼吸,才又暗暗地舒了一口气,又同时眼神怪异地看了苏雪一眼。

    无法揭穿苏芝的伎俩,又没人看到当时的真实情况,无法为她作证,万一假苏二娘出了什么事,或者说她本就有什么不治之症,恰好因此死了,岂不是都得算到她的头上?

    苏芝这一招,着实是狠辣。假苏二娘死了,又栽在她头上,苏芝岂不是一箭双雕?

    苏雪收回手,冷笑着垂眸,眸光无意间落在左脚的鞋子上,顿时一亮,豁然抬起头,沉声冲苏芝道:“苏娘子口口声声说我推了你,我想知道,我推的是你身上哪个地方?”

    诸人脸上的神色一凝,同时转目不解地看向她,苏芝也缓缓直起身来,转身面向她,掩去眸底的顾忌,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胸前。

    “推得可重?”苏雪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继续问道。苏芝垂了垂眸,再抬眸时,眸中又含了泪水,“姐姐已经成了这样,现在还谈这个有什么用?我只我希望姐姐能够快快醒来。”

    “那就是很重了!而且应该是左手。”苏雪仿佛没有听到她的话,冷声重复,却并非询问,而是肯定的语气。苏芝看了看她,一咬牙,重重点头。

    “是这样推的?”苏雪举起左手,指尖并排,向前做了个推的动作,再次询问,得到苏芝又一次的点头肯定后,又道,“那如果我以沾了黑尘的手去推你,你的衣物上,是否应该留下手印?”

    “那是自然。”一头雾水的众人不约而同地点头,率先替苏芝给出了答案。苏雪却直直地盯着苏芝,等着她亲口承认。

    苏芝心头闪过慌乱,下意识地攥紧了自己的宽袖,强自镇定地开口询问,“确实应该留下印迹。但是,苏姐姐,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你是最明白我在说什么的。”苏雪冷冷一笑,晃了晃自己的手,“我原本以为柳树落了雪,应该是干净无暇的,却不想那薄薄的一层雪在阳光的照耀下,早就开始融化,柳树树皮上的黑尘,反而被融化的雪水浸透。我一路扶着柳树枝干而行,手中自然沾了不少的黑尘。如若我真重重地推了苏娘子的胸口一把,请问,你这衣衫上,为何还如此光洁干净?”

    孙晓琪忙第一个倾身仔细察看苏芝胸前,苏芝眸光一闪,却突然弯唇冷笑:“苏姐姐的手光洁如斯,何必还要如此言说?我姐姐生死未知,你为何还要如此诬蔑我?”

    开口闭口的姐姐成了这样,着实每一次都重重敲击在众人心头,让大家的感情天秤不自觉地便偏向了她那一边。

    “我现在的手经过湖水的浸泡,自然光洁无污,但是,”苏雪眯了眯眼,抬起自己的左脚,将沾了手指印的鞋子露出人前,“我的鞋子是在你说我推了你之后,脱下又穿上的,它上面尚且沾了黑污,你的衣物上,怎么可能没有?如若大家不信,大可以找人去湖岸边试试,看看是否如我所言。”最后一句话,苏雪是冲着所有看过来的人说的。

    “不用试了,我可以证明。”杨芙蓉站起身来,向着众人举起自己的左手食指,露出黑色的指腹,“凑巧我当时也无意间触摸过柳树枝干,食指上沾了黑污。方才听苏娘子所言,才发觉。可即便是现在,只要轻轻往衣物上一按,也是可以留下印痕的。”

    一面说着,她一面将食指轻轻地按在自己洁净的衣袖上。顿时,一个黑色的指印赫然呈现。寂静的暖阁,顿时响起嗡嗡的议论声。

    “苏三娘,你这是什么意思?”孙晨钰柳眉倒竖,不客气地抬手指着苏芝,气愤地质问道,“妹妹看重你与她的情意,才请你们姐妹前来观礼,倒没想到,你竟故意在她的及笄礼上弄出这样的事来,真是太过分了。”

    “芝娘,你莫不是……”孙晓琪扫了一眼苏芝身旁的翠红,仿佛骤然醒悟,眸含失望地盯着苏芝,却因着在场之人,而没有道出心中的想法。

    “她是因着上回在苏府诬赖栽脏想打断我们娘子的手没得逞,心中吃气,今日刻意再害我们娘子的。”青萝却是快言快语,直接指着苏芝毫不客气地说了出来,“上次你偷鸡不成蚀把米,害了自己的仆婢,今日又不顾自家姐姐的死活,拿她的性命栽脏陷害。你就这么恨我们娘子,这么迫不及待地要毁坏她的名声吗?”

    什么?竟然还有前情?难不成今日之事当真是苏三娘搞的鬼?那她也太……

    看着孙晓琪失望却隐隐赞同的眼神,又看着床上仍旧无声无息的假苏二娘,在场夫人娘子们的眸底迅速升起异色。

    “夫人,不好了!官差到咱们府里拿人来了!”匆匆而入的仆婢惊慌的声音打破了室内陡然逆转的怪异气氛,众人脸上的惊异之色加深,苏芝则是松开攥紧的双手,唇角边溢出一丝冷笑。

    孙夫人听得眉头一跳,强自压下心头的恐慌,询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咱们府中上下遵纪守法,从不做逾矩之事,怎么会有官差上门来?”还特意选在今日!这莫不是老爷朝堂上的政敌,刻意让她们全家出丑的?

    “不,不是捉拿咱们府里的人。”仆婢忙摆手否定,目光忍不住往苏雪身上瞟去,神情间带着惊恐与忌惮,欲言又止,“是,是捉拿……”

    “到底是捉拿谁?你平时也是个嘴利的,现在怎么倒结结巴巴起来了?到底是谁犯了不可饶恕的大罪,让他们非得赶在今日赶在这个时候入府拿人?”孙晨钰喝斥出声,神情间难掩愤慨。

    不看僧面看佛面,到底是什么了不得的事,竟让官差不顾他们孙家的脸面,在这宾客众多的时候闯进来。

    “是,是捉拿,苏雪苏娘子!”那仆婢再看了苏雪一眼,一咬牙,低声道。一语既出,诸人愕然。相互一对视,转眸看向床上躺着的人。

    苏府的人动作可真够快的,这人还没断定是否醒不过来,就上告官府叫人来抓她了?

    青茵青萝同时双腿一软,差点跌坐在地,忙急急地往苏雪身旁靠近了两步,将她护在中间。那如临大敌似乎随时可能跟前来捉拿她的人拼命的架势,让苏雪鼻头一酸。

    孙夫人却是迅速地瞟了苏芝一眼,忙出声道:“怎么就告了官呢?这不是已经说清楚了不是苏娘子推的吗?”

    就算是她推的,大夫还不曾来,尚不能断定床上的苏二娘就一定醒不过来,为何就要将之闹大去告官呢?

    “不,不是因为这事。”被数双齐刷刷转过来的目光盯视着,仆婢心头一慌,连忙摆手,“说是有人告苏娘子害人性命,是京兆尹瞿大人亲自带人来拿的,连将军也拦不住,此刻已经扑过来了……”

    什么?害人性命?瞿大人亲自来拿,还如此不顾一切,那定然是了不得的大案了。

    怪不得这娘子从头到尾除了告诉诸人一个跟苏家二娘一样的名字外,对家人只字不提,莫不是犯了重案在身,隐匿到这儿来的逃犯?那方才的事……

    其他夫人娘子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站得离苏雪稍近些的,忙慌慌地往后退了退。

    “瞿大人什么时候办事效率如此之高了?我倒要去问问他!”孙晨钰眉头紧蹙,杏眼圆睁,脸露气愤,抬步就要往外走,却听得院外已传来了乱乱的脚步声和让众夫人娘子回避的提醒声。

    屋内再次乱成一团,一众夫人娘子们连掩饰也省了,避瘟神似的一涌而出,躲到了旁边的隔间里,还有人猛地扑上前去将门闩插上,也不知是避衙役官差,还是害怕苏雪兽性大发对她们动手。

    原本济济的屋子,陡然间只剩下几人,那守着无法移动的苏家仆婢还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孙家母女三人,均是一脸担忧地看向苏雪,孙晨钰一咬牙,转身快步来到苏雪身旁:“苏姐姐,你且先找个地方避一避,待我先去问个清楚。”

    一面说着,她一面抓住苏雪的手腕,将人带向后门处。她身后的苏雪,却巍然不动,侧眸看着门口处隐隐可见的人影,眯着眼颇有深意地一笑,缓缓道:“不了,有些事,也到了该解决的时候了。今日是琪妹妹的好日子,我原本替她准备了一份特殊的礼物,打算宴席开始时再揭晓,现在看来,宴席我也吃不上了,等会儿还请你务必帮忙代劳一下才好。”

    “苏姐姐,我知道你对我好。可现在不是玩笑的时候,你赶紧先离开吧?”孙晓琪眸中已含了泪,跟着上前将苏雪推向后门处。

    苏雪一把抓住她的手,感激一笑,却坚定地摇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有些事,不能一味地逃避,该来的,终归要来的。只是,扰了妹妹的好事,我这心里实在是抱歉得很。”

    话声落下,她已迅速放开孙家姐妹二人的手,毅然抬步而出,跨过门槛即将走出众人视线时,她微微转头,淡然的眸光在人群后的苏芝脸上落了落。R1152

第九十六章 语惊四座

    “怎么样,可打听到了?”更换了衣物的萧瑾扬快步而行,低声询问着趁他换衣之时打探了消息归来的随从,声音中带着几分掩不去的紧张。

    不会有事的,他才找到她,还未来得及告知她自己的身份,她绝不会在这个时候出事的。

    随从垂眸摇了摇头,随即又觉得自己这样的举动容易让主子误会,忙用带着几分沙哑的声音道:“大夫还没有来,不过属下问了暖阁里服侍的婢女,说是仍旧昏迷着,好似情况很不好。怎么会这样?好不容易寻着了……原本以为这一回那妖妇要悔断肝肠……没想到咱们不出手,她却自个儿遇上这种事……”

    难道,这就是郎君的命?

    随从想到此处,眸底心底均掠过惊恐,豁然抬头,却瞧见自家的主子像是被定住一般,一动不动,俊美的脸上,一片死灰之色,一向漆黑有神的眸子竟出现了几许涣散。

    下一刻,他的眸光却倏然一凝,身子一挺,眸底划过骇人的杀意。是她,是她害死了她!

    “郎君,还有一事……”随从想到自己打听到的另一件事,忙再次开口,却话未说完,眼前的人已一闪,向着前面离后院暖阁最近的小亭中奔去。

    “孙将军,还请你体谅下官的难处,下官也是身在其位不得不为。你也是知道御史郭大人的,他可是个敢言敢谏的主儿,连皇上的错处他都敢揪着不放。今日那人可是在郭大人府门前拦的下官的轿子,带着人证物证叫喊那苏雪害死两人性命又致多人落下隐疾,周围又有那么多的人看着,群情激愤,下官怎敢怠慢?若是被郭大人参个居官不为,下官头上的这顶乌纱帽,哪里还能保得住?”

    骤然传来的低沉话语,令萧瑾扬的步子一顿,侧眸一看,他的眸光煞时定格在那远远而来的人身上。

    葱绿色的长裙,暗黑色的厚披风,淡然无波的神情,闲庭信步般的步子,若是忽略掉她身后仆婢泪盈于眶的担忧神情和一脸威严暗沉的衙役手上哗啦啦作响的铁链,定然要以为她正带着众仆婢随从游园看花。

    果然是她?

    萧瑾扬眸光一沉,冷森森地盯了苏雪一眼,拳头一捏,迎身上前:“瞿大人,在下听说苏尚书府的二娘子被人推入湖中一直昏迷不醒,你如此尽忠职守得皇上器重受百姓爱戴的父母官,想必会替她讨回公道。”

    他一面说完,一面将冷凝的目光定格在苏雪身上。纵然他没有直接指名道姓,但那言语中的意思,已是再明了不过了。

    孙安听得蹙起了眉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苏雪却是抬眸懒懒地扫了他一眼,回给他一个淡淡的不以为然的笑。

    爱情使人疯狂,也会使人变成弱智,这话,真是一点儿不假!

    “老爷,各地酒楼酒肆的总管都集中到了咱们的酒窖,说是咱们再不返还他们的订单,他们就将咱们魏记告到官府,请官老爷替他们作主。”

    “老爷,咱们的老供货商也都赶到了京都,此刻正堵在府门前,说是咱们再不如数结清他们的所有货款,他们就一直睡在府门前不离开。”

    “老爷,荣公公派了人将契约文书送来,明言宫中供酒的差事,他们已另有人选。”

    京都曾经颇负盛名的狮子楼大门前,门庭冷落,再没了从前马车无处安放的盛景。而二楼的隔间内,却不断地有魏记的各处管事进出,热闹不断的情形与大门前形成鲜明的对比。

    只是,他们每人的脸上都带着焦虑之色,而他们每次出口的言语,都令隔间内背手而立看着窗外的魏家诸人脸色一变再变。

    “魏记气数已尽,以后的京都,再无魏家立足之地了。”魏家几位白发苍苍的老者立于窗前,看着大街上相连的几处魏记产业门前的凋零,终于忍不住泪盈于眶,最年长的魏家二房老太爷魏继祖冲身后的魏劲松摆了摆手,“大郎,将所有商铺出手了吧,再撑下去,也只会把魏记拖得更垮。这又是何苦呢?”

    一个月下来,魏记颓势没有任何好转,反而形势越来越逼人,那些曾经交情最好的货商也纷纷落井下石,完全出乎魏劲松的预估。这样的情形,令他急出了满嘴的燎泡。听闻老者的话,他憔悴的面容猛然一震,双眸间也忍不住升起一层水雾,嘴唇嚅了嚅,却觉得嗓子眼儿疼得厉害。

    “不,她说了能救魏记,就一定能救魏记,她比谁都聪慧,一定能行的。”魏溱上前一步,神情坚定地看着诸人,“咱们再等等,她很快就能挽救魏记的产业了。”

    “很快?已经一个月了,我们除了无尽的煎熬,什么都没有等到。再拖下去,只会将魏记拖得更垮,那时,只怕魏家一族老小连个安身之处都没了。”魏继祖重重地拍了一下魏溱的肩头,言语间带着浓浓的惆怅与绝望,“孩子,那人救了咱们魏记一回,我们都很感激,但这一回,不一样了,不一样了啊。”

    不一样吗?不,只要有她在,就是一样的。

    魏溱神情一定,捏了捏拳头,再欲开口,却见又有人从外面急冲冲进来:“不好了,苏娘子被抓去顺天府大牢了。”

    “什么?她不是去孙将军府上参加宴席了吗?”

    魏劲松和魏溱同时惊叫出口,魏溱更是一个纵起,直接扑上去一把拽住了报信的随从,看得魏家其他几房并不知道苏雪真实身份的人脸上同时闪过诧异之色。

    “人是京兆尹瞿大人从将军府上亲自带走的,说是有人拦了他的轿子告苏娘子害人性命。”随从被拽得胳膊生疼,却强忍着只是蹙了蹙眉,忙出声回答。

    “不可能!她怎么会害人的性命,这一定是弄错了。我这就去顺天府问个清楚。”魏溱一把推开随从,一面气愤地说着,一面转身就往外走。

    “溱郎!”魏劲松出声阻止,转念一想,也抬了步子跟上,“我也去!”

    魏继祖再忍不住,冲着魏劲松呵斥:“大郎,现在是计较一位不相干的娘子的时候吗?”

    魏记到了如今这个地步,眼看着就要全部倾覆,一个不慎,搞不好所有魏家族人都可能无家可归。他们父子倒好,竟在这紧要关头抛下魏记不管,反而去关心一位并不相干的娘子来。

    “二叔,”魏劲松抬起的步子猛然顿住,转头看着魏继祖,眸光垂了垂,尔后抬起,满是坚定地道,“她不是不相干的娘子。”

    没有她,便没有魏记曾经的辉煌。任何娘子都可以被说成是与魏记不相干之人,却唯独她不行!

    “她确实不是不相干的娘子,她是你们大房心仪的未来媳妇。”魏继祖闻言冷笑一声,随即重重一拍身旁的窗框,大声吼道,“可现在是什么时候?你就这么撂下我们大家,撂下魏记面临的所有危险逼迫,去救一位娘子,你对得起魏家诸人,对得起你背负的家主之名吗?大丈夫,何患无妻,不过一位姿色稍显出众的娘子,少她一个不少,多她一个也不多。她的死活,能与魏记所有产业,与魏家上百口人的死活相提并论吗?”

    能!当然能!有了她,或许魏记还有一搏,可若没有她,魏记便只有彻底倾覆的下场。

    看着魏继祖脸上从未有过的愤慨和其他人脸上先后露出的失望,魏劲松差点就脱口而出,最终理智战胜了冲动,抿紧了唇。

    已走到门口的魏溱却是转身回头,无比郑重无比认真地冲屋内所有人叫道:“当然能!对我来说,少了她,就是少了一切。没有她,世上的万物都会顿时失色,对我来说毫无意义。”

    他的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字字都如叩在人的心头,那离去的身影,更是毅然决然,屋内所有人都忍不住脸露惊骇之色。

    这个人人眼中的呆子,竟然是个不折不扣的情种!

    “你!”魏继祖被气得一口气堵在喉头下不来,身子开始微微颤栗,好半晌,才缓过气来,盯着魏劲松道,“你今日若也要同你的好儿子一起去,我也不拦你。但是,”

    魏继祖的声音重重一顿,混浊的老眼缓缓地扫视了一眼四周,才再次提高声音道:“这家主之位,你就必须让出来。一个不将魏家族人的生死放在首位的人,他不配被众人称为家主!不配!”

    不配!不配……

    他沉沉的话语一出,满室寂然,只余“不配”二字在屋内久久回荡。众人的脸色陡然一变,魏劲松的长子魏涛和次子魏泓则是脸色复杂地看着魏劲松,眸中露出几分急切来。

    魏涛斟酌犹豫片刻后,上前一步,冲魏继祖道:“二叔父,其实……”

    “二叔既如此说,那我只有从命了。”魏劲松及时打断了魏涛即将出口的话,声音平静,看着魏继祖的双眸间,却满是坚持,“但我还是要跟二叔说一声,她,不是不相干之人。而我,从来都是将魏记产业魏家全族人的利益放在首位。但是,今日,我不得不去。”

    不得不去?

    那个最受魏家长辈看重、同辈支持、晚辈敬重的一向理智冷静的大郎,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固执不理智了?

    看着魏劲松拂袖而去,步履间不见一丝迟疑,厅中所有人都瞪大了眼。

    “天亡我魏家,天亡我魏家啊!”魏继祖仰天长啸,悲恸出声,滚烫的泪水顺颊而下,苍老干裂的嘴唇微微地颤动。R1152

第九十七章 神秘礼物

    “不好了,不好了,酒窖和府门前的那些人,不知受了谁的煽动,都跑到狮子楼来了,这会儿已把狮子楼所有进出的门都堵住了,也把大老爷和三郎君都堵在了大门口,不许出去。三郎君气愤之下,与他们打起来了。”隔间外的楼道里传来伙计慌乱的通禀声,屋内人闻声,脸色再变。

    在世人看来,现在的魏家已是理亏,若是再动手打人,那就真的半点理儿都没有了。再经人一煽动,魏家人就真的没有立足之地了。

    “胡闹!胡闹!”魏继祖重重地跺了两下脚,气呼呼地吼了两声,突然脸色惨白,身子晃了晃,就要向一旁倒去。却在身旁之人惊呼着欲扶时,又自己定住了身形。

    缓了缓气息,他冲身旁之人摆了摆手,看了一眼屋门的方向,缓步而去。虽年近七旬却一向精神矍铄的魏二老太爷,刹时间,老态毕现。看着他蹒跚欲倒却强自撑着的身形,魏家诸人都忍不住落泪。魏涛和魏泓吸了吸鼻子,快步跟在他的左右。

    “还我们的货钱,魏家黑心无良,还想贪了我们的血汗钱不成?”

    “退还我们的订单吧?明明是同样的酒,你们却贪婪无德,硬生生提高了数成的价钱,以前吃的暗亏我们认了,现在我们知道真相了,不想再进你们的白酒了,你们却迟迟不肯将订单退还,是想硬逼着我们高价购买你们的酒吗?”

    “这也罢了,我们来找你们说理,你们竟还出手打人,这还有没有王法了?天子脚下,朗朗乾坤,岂容你们魏家一介商人一手遮天?我们要去告官,现在就去告官!”

    狮子楼大门前原本停放马车的空地上,此时正人潮涌涌,人声喧喧,人人怒视着被魏劲松死命拽住的魏溱,愤怒的指责谩骂声此起彼伏。

    站在楼道口,看着激愤的人群,魏继祖再度身子晃了晃,脚下一个趔趄,再撑不住,摔倒在地。

    “二叔祖父!”魏涛大步上前,蹲下身子去扶他。后面跟着的魏家诸人见此情形,也忙赶上前去。一时之间,狮子楼内外,均乱作了一团。

    孙将军府中的气氛,因为假苏二娘被抬走和苏雪被官差押走,而显得有些诡异。原本应该欢声笑语充斥的宴席,也吃得沉闷无味。

    孙夫人努力地调和着气氛,想要让大家吃得尽兴。但孙晨钰和孙晓琪姐妹俩,脸上眸底的担忧和时不时侧头看向大门处,焦虑等着打探消息的人归来的神情,怎么逃得过诸人的眼睛?

    不过稍稍地动了动筷子,一众夫人娘子就识相地端起了茶汤,准备稍坐坐便离去。

    “夫人,苏娘子替二娘子准备的特殊礼物已经送来,要送进来吗?”有仆婢进来低声禀报,孙夫人愣了愣,随即脸上露出迟疑之色,孙晨钰却大声道,“快拿进来。”

    那定然是孙姐姐精心准备的一份礼物,她临离开前还特意叮嘱过,此时她自然要替她亲手将礼物送与妹妹。

    她的话声落下,厅内诸人齐齐闻声侧目,门外却传来一阵乱乱的搬物声。等到三个仆婢小心翼翼地将一个两尺见方的樟木箱子抬进屋内时,孙晨钰自己也愣了愣。

    这么大的物件,里面装的会是什么样的宝贝?

    孙晓琪一见,人已经起身扑上前去,眼眶微微发热,抬手轻轻地摸了摸盖得严严实实的樟木箱。

    “二娘子,打开吧,我们娘子为您准备的礼物还在里面呢。”三个抬着樟木箱的最中间一个仆婢抬起头来,冲孙晓琪浅浅一笑,却正是随着苏雪离开此刻却又返回的青茵。

    “是你?”孙晓琪第一个发现她,忙一把抓住她,一脸担忧地道,“苏姐姐呢?她没事了?”

    青茵抿了抿唇,掩去眸底的黯色,缓缓摇头:“不是,是顺天府大牢不准带仆婢服侍。况且,娘子叮嘱了奴婢,务必要亲自将她准备的这些东西送到二娘子的面前。奴婢无力去救娘子,唯一能做的,便是尽心尽力完成娘子叮嘱的每一件事情。”

    说到此处,她的脸上露出毅然坚定之色。厅中的夫人娘子们看着她,心内都不由得感叹。没想到那个害人性命的恶女,竟然还有这么忠心的仆婢,倒着实让人羡慕。

    “妹妹,打开箱子让大家都看看里面的礼物吧!”孙晨钰赞赏地看了青茵一眼,大步上前,冲孙晓琪道,“这可是苏姐姐特意为你的十五岁及笄礼准备的,定然能让你终生难忘。”

    当然,今日所发生的种种,已经足够令孙晓琪难忘了。但这些,并不是她们愿意看到的。而箱子里的东西,她相信,苏雪定然不会让她们失望。

    孙晓琪重重点头,在青茵的帮助下,掀开了沉沉的箱盖,一片刺目的大红色立时令得屋内亮堂了不少。

    用上好的丝绸包裹着,里面装着的,莫不是青瓷或玉器?若是玉器,这么大的个儿,那得多少银子啊?

    众人忍不住围了过来,孙晓琪却在青茵的小声提醒下,将手伸向最上面的红色绸缎,轻轻一揭,一排四个晶莹剔透的物体露了出来,让凑过头来的夫人娘子们眼前一亮。

    它通身透明晶亮,像清澈的湖水,能透过它清楚地看见它身下平铺着的绸缎细细的纹理。初初一看,形状与平常所见的陶瓷茶盏酒盏差不多,呈中空的长圆弧形,但它的杯底,却用一跟同样晶莹透明的圆柱撑托着,最底下一个微拱的圆片。

    孙晓琪忍不住以食指指腹轻轻抚过杯身,微凉的触感从指腹处传来,让她的手指轻轻颤了颤,却很快因着那抹细腻而舍不得移开手指。

    “这是……琉璃?”有人惊呼出声,看着静静躺在红绸中的东西,所有人眸中都流露出羡慕喜爱之色。

    天哪,一小块琉璃镜子,已是千金难求,现在眼前竟然躺着四个光滑得就好似浑然天成的杯子,这,这得花多大的价钱才能买得到啊。怪不得孙家人会因为她被抓而心神不宁,原来,她竟是一尊活生生的财神啊。

    “这确实是琉璃杯,我们娘子又称它们为玻璃高脚杯。”青茵轻轻点头,又指着玻璃杯下面对孙晓琪道,“但我们娘子要送给二娘子和孙将军的,并不是这套玻璃杯,而是玻璃杯下面的葡萄酒!”

    葡萄酒?

    不是送闻所未闻的玻璃杯,反而是送家喻户晓人人会酿的葡萄果子酒?开什么玩笑!她们娘子有毛病吧。

    青茵此话一出,所有人都看怪物一样诧异地看着她,那些仆婢就差把“傻瓜”二字刻在脸上了。就连孙夫人母女三人,也都一脸的怪异。

    青茵却仿佛没有看到她们怪异的神情,屈身伸手,小心翼翼地将躺在红绸上的四个玻璃高脚杯拿起立在桌上,又将覆着的另一块红绸揭起,四个长圆形类似长颈花瓶似的塞着木塞的物体横躺于箱中。修长的瓶身,刻着“葡萄酒”三字,和另一个众人再熟悉不过的徽记。

    难不成这种红色光滑的东西,也是琉璃?

    众人疑问划过脑海时,青茵已握住瓶颈,将酒瓶举在了手上,右手轻轻一动袖,手中立时多了个麻花似的铁条连着圆木把手的工具,轻巧地往酒瓶瓶口处轻轻一按,再一个拔起,原本严严实实塞在瓶中的软木塞被拔起。

    在诸人忍不住惊叹她是如何做到的时,她又左手端起桌上的玻璃杯,右手拿起酒瓶轻轻侧倒。

    一抹红色液体顺着透明的玻璃杯壁晕开,犹如妖艳的曼陀罗缓缓绽放它的风华,又悄然凋零,聚于杯底。青茵修长的手指捏着酒杯,轻轻晃荡下,酒液又泛起层层红波,“曼陀罗花”再底绽放,撩人心扉。

    红色酒液,透明玻璃杯,美婢,玉手,在场一群女子,看着这样的画面,也觉得无比的赏心悦目。她们从来不知道,单单一个倒酒的动作,竟然也可以这样的优雅。这还只是一个穿着普通的婢女,若是换作衣着华贵的美人,那场景,该是如何的令人望之不忘。

    “二娘子,尝尝我们家娘子特意为您搜罗来的这葡萄酒吧。”透明的玻璃杯凑到了唇边,打破了孙晓琪的失神,一股独特的水果芳香扑鼻而来,让她不及点头便嘴唇微启,含住了那微凉的杯口,轻啜了一口。

    顿时,一股酸中带甜的味道在舌尖晕开,同时一股独特的幽香在口腔内萦绕。孙晓琪不由自主地眉头舒展,脸上露出陶醉之色。

    “不就是葡萄酿制的果子酒吗?只换了个盛装的器具,就一下能变得如此好喝?我才不信呢。”有人看着她陶醉仿若品味仙界佳酿的神情,有些不相信,自拿了一个杯子伸到青茵面前,示意她再倒些酒。

    杯中不同于以往果子酒的浓郁香醇的气息令她微微一怔,等到酒液入嘴,那股沁凉芳香又酸中带甜的味道在舌间晕开,她的眉眼也忍不住舒展开来,露出会心而满足的笑意。R1152

第九十七章 人群济济

    这样的神情,无需言语,便已说明了一切。顿时,厅内数十双眼睛,齐齐地落在了桌上的另两个玻璃杯和青茵手中的酒瓶上。那如狼似虎似乎随时可能扑上前去抢夺的眼神,若是让外厅的男宾客们看见,怕不要齐齐打个寒颤。

    突然,一只青瓷酒盏从一侧递到了青茵的面前,一位容貌俏丽的中年夫人双眼带着期盼地看向她。

    统共只剩两个玻璃杯而已,她自问自己离得远没有那个能耐抢夺得到,倒不若先用这个青瓷酒盏凑合着用一用。反正喝到嘴里的,最终还是瓶中的葡萄酒。

    刹时,所有人都醒悟过来,清脆的杯盘碰撞声随之响起,青茵手中的葡萄酒瓶很快见底,端着酒盏一饮而尽的夫人娘子们在品尝过葡萄酒后,脸上都露出了同样的神情——欣喜而震惊。

    同样隐隐透着葡萄果香,却更多地散发出浓郁甘甜的清香,入口那酸中带甜的独特口味,浓而不烈,比之白酒更香醇,却没有白酒的刚烈,更不是平常所喝的葡萄果子酒能比的。原来,葡萄酒也能酿制成这样!

    或者说,这样的酒,才能叫做真正的葡萄酒。而她们以前所喝的,不过是葡萄汁液而已。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落在箱子里另一瓶尚未开启的玻璃瓶上。孙晓琪一个俯身,动作迅速地将酒抱在了怀里,一副打死也不会放手的姿态。众人眸底顿时升起几许失望,却在扫视到玻璃瓶上的标志后,眸光猛地一亮。

    与此同时,外厅的男宾客们,也分到了青萝倾倒的一小口葡萄酒。比起内厅夫人娘子们的内敛隐忍,男宾客们在目光扫视到酒瓶上的标志后,却是纷纷放下了手中酒盏,直接拱手告辞,匆匆唤了随从小厮,大步流星地向着孙府大门处而去。

    狮子楼前,魏劲松从管事手中接过一沓厚厚的印着墨字的纸张,犹如托着千斤之物,只觉得沉甸甸地有些拿不起。

    重重地叹息一声,他决然转身,将手中的纸张递到人群前的一人手中,高声道:“这是你们当初签下的后面几个月的白酒订单,原本时间未到,我们魏记留住不还并无错处。但既然你们如此出尔反尔,我们魏记也用不着与你们这种不守诚信之人合作,以后我们魏记,再不做你们的生意。”

    要的就是你们不做我们的生意!

    那人伸手接过魏劲松递来的纸张,急急地翻出自己的后,脸上忍不住松了一口气,忙又将之递到身旁凑过来的几人手中。

    看着曾经想方设法与魏记酒窖签下订单的买主,此刻如夺宝似的抢拿回订单,魏劲松心头一阵哽塞。

    忍去眸中的冷泪,他又转身从另一管事手中接过一沓银票,再次冲人群中诸人道:“我魏家一族,从来都是公平买卖,诚信为人,虽暂遇困难,却绝不会做那拖欠吞没货款之事。这些银票,或许有些不够,但是,”

    他的声音突然低弱,眸光也突地垂下,阳光的反射下,似乎有晶莹的东西滴落。好半晌,他才再次抬起头来,右手颤巍巍地从左袖中掏出几张纸来,声音微颤地道,“我们有房契,你们若是愿意,我们可以用房契相抵。”

    终于,还是走到这一步了!原本以为,即使是赔本卖出那些白酒,魏家的老底在那儿,也能撑几个月。却不想,墙倒众人推,原本关系最好的供货商们,也在他们的伤口上撒了一把盐。

    狮子楼内站着的魏家诸人,均脚下一个趔趄,脸上露出灰败之色。紧抓着魏溱不放的魏涛和魏泓两兄弟,更是侧了侧头,敛去眸底的湿意。

    作出这样的决定,魏劲松的心中到底有多难受,没有谁比他们两个作为儿子的感受得更深。因为,魏劲松这些年来为魏记付出的一切,只有他们看得最通最透。

    人群中,开始有了窃窃私语声,更有人眸光一亮后,开始冲身旁的人低声说着什么。很快,一位年近五旬的老者越众而出,转头扫视了一眼众人,嘈杂的人群随之一静。

    他含笑点了点头,再转身冲魏劲松轻轻颔首,张了张嘴:“魏当家的,魏当家的,我们村要一套酿酒的器具!”

    “我们村也要!我们村也要!”

    听着那并不是从自己的嘴中发出的焦急激动而又杂乱的声音,半张着嘴的老者不悦地转身,其他人则是面露惊骇地转头。

    他们的四周,正有无数的人涌涌而来,数不清的大手高举着,一张张透着墨迹的纸张被紧抓着,随着人流迅速移近。原本挤站在狮子楼前的人群,很快被挤出一道口子,几个年龄偏大的中老年男子被人拥护着挤到了魏劲松的身前。

    “魏当家的,原来以前都是我们大家误会了你魏记,你们酒价卖得高是因为成本高。谢谢你们给了我们这个酿制低廉酒的方子,还答应免费为我们提供酿酒器具。我是渡口村的,我们村要酿制白酒,我们要一套这上面所说的器具!”

    “还有我们河前村!”

    “我们河后村也要!”

    几个男子双眸泛光,脸上绽出兴奋的光芒,争先恐后地冲魏劲松摇晃着手中的纸张。

    什么器具?什么酿酒?

    被人搀扶着坐在狮子楼大厅中的魏继祖先是被他们刚开始的几句话说得心头欣喜,待听到后面,忍不住豁然起身,扑上前去夺过其中一人手中的纸张,迅速地扫视了一遍,却再次脸色惨白,颤抖着手指着那纸张:“这是……这是要彻底断了咱们的活路啊!”

    酿酒的方子才被人泄露,魏家便被逼上如此窘境。如今这酿酒之方和酿酒所用的器具都已公之于众,魏家还有活路吗?太狠了,那些人太狠了!

    魏劲松也是心头一跳,脸上一片灰败之色,却突然忆起那日苏雪所说的话,他的神情一震,眸光陡然凝聚,“不,这不是断咱们的活路!”

    这是要断那些断了咱们财路之人的财路!

    他们要断了咱们的财路,我就要让他们无路可走!

    那日苏雪铿锵的话语,犹在耳边回荡。魏劲松抬头看着人群远处,脸上升起畅快的笑意。

    这,定然是她让人做的吧?原来,她让我们制造那些器具,为的,就是今日。

    泄出的秘密犹如泼出去的水,收是收不回来的。可难道就这么白白地放过那些肖小之辈吗?当然不是,这一招,才是真正的断路之举啊。

    “魏当家的,你们是不是真的免费为我们提供器具?”围过来的几人看着魏家几人黯然愤慨的神色,脸上的兴奋之色渐渐敛去,其中一个忍不住出声问道。

    “当然是真的,只要是她说的,我们就会做到!”一直被按压着的魏溱甩去两位兄长的手,上前一步,神情认真而坚定地道。

    她从来不乱说不乱做,她既然说了,就表明一定有做的道理,他就一定会去做!

    “让一让,让一让!你要是耽误了我到魏记买酒,我可跟你没完。”

    就在魏溱开口众人瞬间安静的那一刹那,人群外又传来了更为激动兴奋的声音。

    人群再次被挤开一道口子,一位锦衣华服的中年男子快步而出,满面红光,径直来到魏劲松面前,含笑拱手:“魏当家的,快,快,快,我也要买孙将军府里那样的葡萄酒,你快与我拿几十瓶来,多少银子都可以。”

    “还有我,也给我来几瓶。洛侍郎,你可不能仗着自己腿长跑得快,就自个儿独吞了,大家共事一场,有好东西总要留着点给我们才是。”

    “程大人说得是,那么好的东西,怎么着也得留点给我们,家里可还有老爹老娘要孝敬呢。还有那琉璃杯,也给我来几个。葡萄酒配着那琉璃杯,相互映衬,才是完美啊!还有那开酒瓶的跟麻花一样的起子,别忘了也给我们些。”

    说话间,已有一群衣着华贵年龄不一的男子们接二连三地挤过人群站到了狮子楼前,将原本要说话而被挤到一旁的老者再次往后挤了挤,还有人因为兴奋急切,不小心踩了一下他的脚。

    老者被踩得生疼,听着他们高不可攀的身份,却敢怒不敢言,连抬头瞪眼的动作都不敢做,默默地退到了一旁,避免另一人的踩踏。

    一群逼迫得魏家人不得不暂时拿出房契相抵才肯罢休的商人,一群口口声声叫着误会了魏记的要求免费赠器具的平头百姓,一群激动喊着要高价购买葡萄酒的高官贵人。原本被逼进绝境的魏记,似乎正迎来了新的转机。

    但看着最后一群人如狼似的眸光,魏记诸人心底掠过一丝激动的同时,脸上却忍不住露出诧异之色:

    因为白酒的闻名于世和供不应求,他们魏记这些年来,已经是单纯地酿制白酒一种酒了,什么时候竟酿制起了很多大户人家都自酿的葡萄果子酒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魏劲松心头澎湃,觉得心中正有个答案呼之欲出,却怎么也想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犹豫再三,他决定问个清楚。R1152

第九十九章 衣食父母

    “什么怎么回事?我们说的是买酒啊,买孙将军府中今日中午喝的那种琉璃瓶子装的上面画着魏记徽记的葡萄酒。还有琉璃杯子,那种完全透明的隔着它也能将对面之物看得清清楚楚的琉璃做的杯子。”被称为洛侍郎的男子一脸不解地看着魏劲松,比划着手与他解释,忽地又皱了皱眉头,道,“难不成是那酒和琉璃杯子都价值千金,我们根本享用不起?”

    也是了,一面琉璃镜子已是让许多人望而止步,如今那琉璃瓶子里面还装着那般美味的从未喝过的葡萄酒呢。光靠着他们那每月固定的奉禄,怎么买得起呢?一时兴奋,他们竟然把这茬给忘了。

    不过,他记得,近段日子京都一直在传魏记黑心无良,虚抬酒价,一本万利,他们莫不是又想借此大发横财?

    如此想着,洛侍郎的脸上羞愧之后,慢慢露出几分愤怒来。

    哪里是价值千金,是我们这儿根本没有你说的那些东西啊!

    魏家诸人察觉到他神情间的变化,纷纷一对视,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无奈与惶恐,甚至有些怀疑,这葡萄酒一事,是不是又是别人想出来陷害他们的伎俩。

    “不,我们魏记从来都是公平买卖价格公道,那葡萄酒和琉璃杯是我们魏记新推出的产品,一面琉璃镜的银子,足够将几十上百箱的葡萄酒和琉璃杯运回家了。”从旁插进来的一道淡然低沉的声音,让所有人都忍不住转头搜寻,目光最后定格在狮子楼大厅最角落的一位青衣长袍男子身上。

    “对,我们魏记从不赚昧心钱,做一本万利的黑心买卖。我们以前的酒价卖得高,那是因为我们用了特殊的工艺,花费了高成本。”魏劲松沉声接口,出口的声音带着激动的颤抖。

    他心中的答案,在青林出声的那一刻,终于冲了出来,让他只觉得突然有千万匹马在心头奔腾,激动得身子都微微颤栗了起来。

    在魏家诸人愕然的神情中,青林缓步来到厅前,冲魏劲松拱手:“大老爷,新酒已经全部酿制完成,有一天的时间装瓶便足够了,两百个琉璃杯都如数制造完成,您让特殊窖藏的白酒也启封待售,您吩咐免费提供给各村百姓的酿酒器具也正在运送的路上。属下幸不辱命,不会耽误魏记两日后的重新开业!”

    两日后的重新开业?这,这怎么连他们都不知道,甚至连一点风声都未听到?

    狮子楼前诸人嗡嗡议论的同时,魏继祖等人亦听得双眸瞪大,不可置信。魏劲松却是紧了又紧身侧的拳头,按捺住内心的激动,忍住眶中呼之欲出的湿意,重重点头:“好!好!好!果然没有辜负我的期望!”

    他就知道她一定行的,他就知道她能像上次一般将魏记救于危难之中的。他没有看错她,他也没有信错她!

    一个月的时间,仅仅一个月的时间而已,她便想出了如此绝妙的法子,既断了那些逼迫他们的奸商的财路,又为他们魏记提供了一条新的生存之道,同时还将那冠在他们身上一月有余的“黑心无良”的标签瞬间扯去。

    这样的人才,生为女子之身,着实是明珠蒙尘,可惜至极啊!若是身为男子之身,又生在他们魏家,他定会毫不迟疑地将家主之位拱手相让。因为,魏记在她的手中,必然还会创造出更多的奇迹与辉煌。

    “这,这,这是怎么回事?”魏继祖舌头有些打卷,心情复杂地看着魏劲松。既希望他们说的这些都是真的,又觉得这只是他们主仆用以糊弄众人的伎俩。毕竟,便是先前魏劲松被逼无奈之下,都将房契掏出来了,若真心中有底,又怎么可能做这样绝望之事?

    “是她,是她又救了咱们魏记一回!”魏劲松终于忍不住热泪盈眶,抓着魏继祖的双手兴奋而激动地叫道,“咱们魏记的难关就要渡过去了,有了这新的葡萄酒还有那琉璃杯,咱们魏记又将回复从前的风采,谁也别想把咱们逼出京城了。”

    “是她,果然是她!”魏继祖老眼亦含了泪,感激地重重点头。

    “当然是她,除了她还有谁有这个能力?”魏溱唇角弯起,冲魏继祖绽出自豪而傲然的笑容,大步来到青林身前,急切地道,“她现在可好?我这就去见她。”

    “见,当然要见,但在见她之前,郎君还得先去完成一件事情才好。”青林看着魏溱,神情认真。

    “我们这就去见她,去顺天府找瞿大人说清楚!”此时,孙府里孙晨钰的堂兄孙正奇也正豁然起身,重重地说出这句话,脸上闪过怒色,“什么性格暴戾,行事狠辣,因为一点小矛盾就将他们大冷天的浸入湖水一夜,致两人高烧不治死亡多人落下隐疾?那次的事,分明就是那些人行恶在先,下了药想劫全船人的财物,取了我们十数人的命在先,此刻他们竟然还敢恶人先告状。何况,”

    说到此处,孙正奇忍不住抬手拍了一下身下的扶手,眯着双眼冷笑:“算了,还是先找到他们再说吧,等找到他们,定然没有好果子给他们吃。钰娘,咱们还是先去顺天府看看吧?那瞿大人可不是省油的灯。”

    顺天府牢房旁的矮屋里,同样阴暗潮湿,阴冷的空气无孔不入,寒气直钻京兆尹瞿大人的脚底,将穿着厚实还披了一件狐狸毛披风的他冻得哆嗦不已,不停地搓手跺脚。

    “你是说,还是不说?”他一甩身前披风,抬指指着挺身而立神情淡然的女子,目光触到她身上并不算厚实的衣物时,神情稍稍地怔了怔。但旋即又脸露怒色,不客气地道,“我是看在孙将军的面子上,才没有为难你,不曾对你动一点刑罚,还好言好语地哄劝你。可本官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不顾寒冷一而再再而三地跑来哄你说实话,你却一味地敬酒不吃吃罚酒,本官为了保住头上的顶戴花翎,可就顾不得那么许多了。”

    苏雪闻言,不由得失笑出声,抬头看着他:“大人所说的好言好语哄劝,就是劝我不顾冤屈认罪伏诛么?”话声落下,她脸上的神色猛地一沉,屋里的温度仿佛又瞬间降了几底,让瞿大人没来由地打了个哆嗦,“那我再明明白白地告诉大人一声,你所说的那些不过是有些人故意捏造谎报用来陷害我的莫须有的罪名而已。你若是想靠着治我的罪还那些所谓良民的公道而升官发财,那我不得不奉劝大人一声,千万莫偷鸡不成蚀把米,因为被某些人的利益所诱,反将自己搭进去了。”

    “你!”瞿大人脸上神色一变,眸底掠过一抹把戏被拆穿的懊恼,脸色越发阴沉,紧盯着她半晌,咬牙道,“你既如此,就别怪本官不客气了。来人!”

    “怎么?大人诱骗不成,又想来个屈打成招吗?”苏雪身姿不动,神情不变,黑眸冷冷地看着瞿大人,“大人求官心切无可非议,但若急功近利,只怕会后悔莫及。”

    “后悔莫及?”瞿大人闻言冷笑一声,低沉的声音在狭小的矮屋里回荡,“我堂堂京兆尹,竟被一个作恶多端被指证害人谋命的凶手威胁说要后悔莫及,你不觉得这是一个天大的笑话吗?这要是传出去,我瞿明辉这后半辈子还怎么在官场上混?若不将你捉拿归案,我瞿明辉如何对得起头上的这顶官帽,身上的这身官服。来人,给她上夹板,狠狠地夹一夹她们这些娘子最舍不得伤的手指,夹到她嘴软肯说实话为止。”

    乱乱的脚步声顿时在屋外响起,门吱呀一声被打开,几乎在些许的亮光透进来的同时,已有官差拿了草绳串着的竹夹站到了苏雪身前。

    “大人,案情未审,你确定自己要凭着那些人的一面之词如此严刑逼供坦率行事吗?你如此出尔反尔,有没有想过孙将军会如何作想?”看着那透着暗红色不知侵蚀了多少人鲜血的竹条,苏雪眸光暗沉,冷声道。

    他当然会心里不舒坦!天知道日后他会不会抓着他的错大做文章,报今日之仇。毕竟,他事先已经打过招呼了的。

    可是,如今御史郭大人看得紧,那告状之人又一直在众目睽睽之下苦坐顺天府前,已引了一群的人在那指着他瞿明辉骂狗官。他们又人证物证齐全,再不将此案了结了,谁知道还会传出来什么样难听的话来。

    “大人,大人!”瞿明辉神情间闪过为难思量时,一矮个子官差急急地跑了进来,将一封信递到他的手中,并低声禀报,“大人,户部尚书苏大人的嫡长女没了!”

    “没了?”瞿明辉一怔,旋即一脚踹了过去,“没了便没了,这跟本官有什么关系?”

    “不是的,大人。”那人被踹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却顾不得疼痛,忙一个翻身起来,躬着身子再度道,“是那位娘子,在孙将军府里落水昏迷不醒的女子,被她害的那位娘子!”

    一面说着,他又抬手指了指一旁的苏雪。

    瞿明辉一皱眉,旋即顿悟,忙从官差手里将信夺了过来,急急地拆去信封,将信纸抖开,纸上立时显出一行苍劲的墨字:“杀人偿命,严惩不贷,若有包庇,便是仇人!”R1152

第一百章 刑讯逼供

    杀女之仇,不共戴天,若是刻意包庇,可不就要成为仇人么?可这个仇人,可不是一般的仇人啊,自己本就身居三品要职,背后还有一尊可一手遮天的大神啊。何况,这里面还牵扯到了卫国公府。是了,他似乎曾听夫人说过,卫国公府的大夫人正在为家中长子择媳,而选中的,似乎正是苏文成的嫡长女。

    这些人,若为仇人……

    瞿大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将手中的信纸抓紧,再无一丝迟疑,冷喝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给本官行刑!”

    “是!”响亮的应答声后,一个官差野蛮而用力地一把抓着苏雪的手腕,将她的十指伸向另一个官差展开的竹夹里。拿着竹夹的官差双手一用力,竹夹中间的绳子便一点点地收紧。

    “你们别被……”苏雪努力地挣扎着,还想张嘴,却被前来报信的官差眼疾手快地塞入了一团臭布。她努力无果,侧头看了一眼屋门处,最后缓缓地闭眼,等着这无法退避的苦痛。

    原本以为,只要她仔细地提防,什么都是可以避免的。却没想到,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其中的变数,总是令人防不胜防。她还是低估了苏芝的手段,低估了她与邹桐艳一样的狠心绝情。对于那个假苏二娘,竟然可以利用完便取了性命,还来了个漂亮的反手,给此事来了个推波助澜。

    冰凉的竹片一点点地贴近十指两侧,越收越紧,刺痛勒紧感从指间传来,一寸寸地深入肌肤,那即将被压扁捻断的疼痛感越来越强烈,越来越让人难以忍受。

    苏雪隐忍不住。发出一声闷哼,还未收声,却听得“啪!”地一声。十指被猛然收紧,一股无以言喻的苦痛从指间直窜心头。让她忍受不住地尖叫了一声:“啊!”透过发臭的黑布传出,却仍是闷闷的低沉。

    “招不招?”瞿明辉的冷哼声过后,官差威严的喝问声响起。

    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滑落,无法挣脱的痛苦让苏雪双手和身子都禁不住轻轻颤抖了起来,她缓缓睁开清澈若水的双眸,冷冷地看着眼前的官差,坚定地摇着头:你们如此受人蒙蔽陷害忠良,早晚有一天会后悔的。

    “再夹。再给本官重重地夹。”瞿明辉气急败坏地一跺脚,气哼哼地道。

    收紧的竹夹突地松开,还不及倍受摧残的十指稍缓,一股更强烈的痛楚与压迫感再度袭来,让苏雪毫不怀疑自己的十指下一刻就会从中间断成两截。

    上一回提防不足,她在床上一躺就是十三年。这一回,她以为自己冷静低调,以不变应万变,定然能够借力打力来个出人意料的大翻身,却不想还是落到了如此下场。

    难道。老天从来都不肯站在她这一边,这一回又要让她付出双手的代价吗?

    不,她不相信!她相信即便事有变数。她那些日子的呕心沥血,也绝不会白费。只要她撑住不被强按手印,事情很快就会朝着她谋算的方向发展。

    努力地控制打颤的双腿,苏雪咬着牙睁着眼,忍受着从未受过的痛楚和冷汗打湿的后背处传来的寒意,紧紧地凝视着屋门处。

    “招是不招?”

    “招是不招?”

    沉冷的喝问声渐渐飘远,沉重的眼皮一再地耷拉下,痛得麻木的双手已无了知觉,苏雪却坚定地看着那个方向。即便已经开始视线模糊打晃,摇晃的身子随时都有可能倒下。

    “招了。她答应招了!”

    “快,拿状纸过来给她画押!”

    耳旁陡然传来的声音让即将陷入沉睡中的苏雪猛然一个激灵。用尽全力地挣开沉重的眼皮,动了动身子,借着侧倒的机会,将面前的墨盒撞到了纸上。

    “打,给我狠狠地打!”瞿明辉气急败坏的声音再度响起。

    “住手!”一道冷喝声从屋外传来,及时打断了他的话。伴着重重的脚步声,一个气宇轩昂的中年男子缓步站到了他的面前,冲他拱了拱手,“瞿大人!”

    “杨员外郎?”瞿明辉微微一怔,旋即拱了拱手,“杨大人莫不是因为这案子而来?依我来看,完全没必要了,现在犯人已经答应招了,此案即将了结,不必移送至刑部让你们费心了。”

    “即将了结?”刑部员外郎杨忠垂眸看了看苏雪滴血的十指,眉头紧紧拧起,冷嘲道,“只怕瞿大人说错了,此案才刚刚开始,我奉杨尚书之命前来提取原告,怎来的了结法?来人,将她和顺天府外的恶徒虎子一并带走!杨尚书奉了皇命,定要还她一个公道!”

    原告?恶徒?虎子?还她一个公道?

    看着终于撑不住闭上双眼无力地瘫软成一团的苏雪和她血肉模糊的十指,瞿大人眉头一跳,心底涌出一股不好的预感,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

    杨尚书府中,杨夫人哄着幼女睡下后,又细细地叮嘱了屋里的妈妈和仆婢好生看着,才转身回自己的屋子。才走出几步,她的脚步又一顿,稍一犹豫,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而去。

    “老爷!”杨夫人推开书房的门,看着书桌旁端正而坐的中年男子,不由眼眶一热,吸了吸鼻子,“你可知道,今日茹娘她,实在是太危险了。要不是苏娘子下水救得及时,此时咱们怕是……”

    “茹娘落水了?”中年男子杨华平脸上原本噙着的一丝浅笑因为她的话而瞬间僵住,豁然转头看着她,脸上升起浓浓的担心,“那她现在怎么样了?可有冻着,可有吓着?”

    “没有,一切都还好,只是嚷嚷着要见救她的姐姐,我便想同老爷商量一下。”杨夫人摇了摇头,杨华平忙松了一口气,不由笑道,“夫人自行安排便是,既是救了茹娘的命,我们自然应该备些薄礼专程上门道谢才是。”

    知恩图报,方是为人之根本。他们杨家门庭清正,更该知礼明礼。

    “可是,”杨夫人垂了垂眸,忽地抹泪道,“老爷,我知道你为官一向清正廉明,最不喜人家循私枉法,但这一回,我还是想求老爷帮帮那位娘子。毕竟,她曾救了茹娘的命,算得上是咱们一家的救命恩人,如今她身陷囹圄,咱们若不闻不问,那也着实太冷血无情了些。瞿大人说有人告她行事狠辣谋害人命,可我看那娘子虽不喜多言,却绝对是个品行端正的人。否则,那么寒冷的湖水,她也不会毫不犹豫地下水去救人啊。”

    “身陷囹圄?”杨华平愣了愣,不解地看着杨夫人,随即想到什么似的,眯起双目问道,“你方才说的是,苏娘子?”

    “对,就是苏娘子。据说也叫苏雪,和户部尚书苏文成刚回来的那个嫡长女同名。”杨夫人点头回道,“哦,对了,苏家那个刚回来的苏二娘今日也落水了,却一直昏迷着,也不知道现在情况怎么样了。当时苏三娘还赖是苏娘子推了她,害得她姐姐落水呢。老爷,你派人去顺天府瞅瞅吧,若有帮得上忙的地方,一定要帮帮她啊。”

    “派人去瞅瞅?”杨华平眯着眼睛轻声重复了一声,杨夫人以为他反对,忙又要请求,却见他脸上神情一定,大声道,“当然要派人去瞅瞅,而且,我已经派人去了。”

    这么大的事儿,当然要派人去了!

    “什么?”杨夫人微微一怔,旋即反应过来,脸上闪过喜色,含着泪冲他道,“老爷,谢谢你!”

    她还以为,老爷定然会严词拒绝,厉声呵斥她无知。却不想,他这么爽快就答应了。是因为,那娘子救了茹娘吗?可老爷从来都不是会循私情的人啊,否则,她也不会犹豫再三,忐忑开口。

    “不,要谢的不是我,而应该是,她!”杨华平缓缓摇头,意味深长地说完,抬手拍了拍妻子的肩头,“你放心吧,你不是说她是好人吗?俗话说,好人有好报,她既是好人,又怎么会有事呢?”

    是好人就不会有事吗?

    杨夫人有些不信地看着他,对上他笃定的神情,却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那我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茹娘还有蓉娘。”

    “好!”杨华平含笑点头,目送着她走出屋门又回身将门带上,才收回视线看着桌上的一沓案卷,眸光渐渐眯起,脸上升起肃之色。

    确实应该谢谢她,若没有她给的那几瓶葡萄酒和那几套透明晶莹的琉璃杯,让皇上转怒为喜,他现在哪里还有资格坐在这里翻看卷宗?一时的愤慨和意气用事,差点成为一生的悔恨。事后仔细回想,分明是中了那老东西的计,是他的一步步引诱,才使得他在不知不觉下惹怒了皇上,被列入了贬至苦寒之地的名单。

    若是那样,这么多年来的坚持算什么?眼睁睁看着那毒瘤越长越大,他费尽心机用尽办法想要根除,却在最后关头被取消了诊治资格?那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现在不同了,她帮他解了后顾之忧,还给他递上了一把好刀。总有一日,他要把那毒瘤铲除得一干二净。R580

第一百零一章 还谁公道

    “郎君!郎君!”

    看着木椅上面如死灰若磐石般坐着一动不动已近半个时辰的萧瑾扬,随从终忍不住含泪轻唤出声。仰头看着高远的天空,他心里的怨怼之情暴涨。

    老天为何要对他们郎君如此苛待如此绝情?

    幼年丧母,被继母苛待迫害,早在十三年前就差点殒命鸿运客栈。自从回府后,更是有着躲不尽的明枪暗箭,若非郎君聪慧,怕是早已身首异处了。便是现在,那母子几人表面看着面慈心善,却哪一个不是笑里藏刀,随时都会递一把刀子过来捅上郎君一刀?

    这样坎坷的经历危险的处境便也罢了,为何郎君好不容易寻到救命恩人,终于心有所系,老天又要这么狠心,生生将那红线斩断,连郎君的唯一一丝念想也给绝了?

    他的郎君,怎么这么命苦啊?

    泪眼蒙住双眼,鼻头泛着酸意,随从轻轻地吸了吸鼻子,抬头再看,身前的人却依旧没有动弹,神情目然地看着手中的玉佩。

    “郎君,您醒醒!您不能再这样坐着了!”随从迟疑一下,上前轻轻地推了一下他的胳膊。再这么坐下去,他真担心他的郎君就此再也站不起来了!

    萧瑾扬的胳膊被推得往旁一移,托着玉佩的手掌跟着一动,那玉佩便也随着滑落。他无神的眸光陡然一闪,手掌随之一动,迅速地扣住了即将滑落到桌上的玉佩,同时急切而紧张地喊道:“你别走!”

    两滴冷泪从他的眶中滑落,滴落在他紧捏着玉佩的手背上,绽出两朵晶莹透明的花。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

    究竟怎样的心如刀钝,才能让那个即使面对死亡亦能含笑处之的郎君落下泪来啊?随从顿时哽咽起来,哭着劝慰道:“郎君,忘了吧。人死不能复生,您就当这一切都没有发生吧?”

    没有发生?

    萧瑾扬涣散的眸中升起一缕迷茫之色,旋即却眸光一凝,定定地落在某一处,沉声坚定地道:“不,发生了的。没有她,就没有我的今日。眼前的一切,是如此的真实,谁也无法抹去她曾经做过的一切。”

    紧接着他的黑眸中倏然凝聚起杀意,豁然起身向外:“是她,是她杀了她,她杀了她,我就要杀了她!”

    好不容易从一堆的她中绕出来,随从抬头再看,眼前哪里还有萧瑾扬的影子,忙急急地追了出去。

    拥挤的人流,没有落入萧瑾扬的眼中;喧闹的声音,没有传入萧瑾扬的耳中。此时的世界,仿佛只余了他和她。而他的心中,更只有一个念头:杀了她!替她报仇!

    不知撞倒了多少人,踢翻了多少他人的物,一路健步如飞的萧瑾扬,终于来到了顺天府的大门前。

    “让一让,这位郎君,麻烦让一让!”从顺天府内涌涌而出数人和一顶四周围着薄纱的小肩辇,挡住了萧瑾扬急行的步伐,他不悦地蹙眉,凝目看去。

    呼啸的寒风卷起满地尘土,也将那垂挂着的薄纱掀起一角。萧瑾扬的目光毫无阻碍地落在肩辇上,一张娇美却惨白的脸撞进他的视线中,让他的眸光猛地一寒。

    是她?是她!

    萧瑾扬只觉得呼吸都为之一窒,全身僵直得无法动弹,继而又轻轻地颤栗了起来。垂着的双手缓缓收紧,手背上的青筋逐渐崩起,才长出的指甲深深地嵌入肉内。

    鲜血渗进指甲盖中,疼痛随之而起,他却全然没有知觉,只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肩辇中的人。

    下一刻,他的身子猛地一动,整个人如风般掠了过去,大手毫不迟疑地抓向肩辇左侧的横木,冰冷的声音溢出口:“是谁允许你们把她带走的?你们凭什么把她带走?”

    杀人偿命,她杀了她,他岂容她就此离去!

    他陡然的动作和骇人的冷喝,让两位抬着肩辇的官差齐齐身体一颤,一个猝不及防,扛着的肩辇横木从他们的肩头滑下。

    “嗵!”地一声,肩辇重重落在地上,砸起一片尘土。肩辇中昏睡着的苏雪,对于自己掉落又弹起并再度掉落的处境,丝毫无觉,只是再次落地时皱了皱眉,发出了一声沉闷的低哼。

    “萧瑾扬,你在干什么?”伴着一道气贯冲天的怒吼声,一道人影扑向了萧瑾扬,二话不说,一拳头重重地砸向他俊美的脸颊,嘴里还不忘怒骂出口,“你这个混蛋,竟敢伤她,我饶不了你。”

    萧瑾扬全副注意力都在与肩辇一道侧翻在地的苏雪身上,一个不防备,颧骨处挨了重重的一拳。巨大的力道,直接使得他的身子往旁一侧,连着趔趄了几步,才稳住身形。

    他脑袋保持着侧向一方的姿势,喉结微动,咽下涌至喉头处的血腥味,才缓缓转头,眯着眼睛看着几步外站着的虎视眈眈看着自己的魏溱,勾了勾唇角冷笑一声。

    如此恶女,竟然也值得你如此相护?

    “你还笑,你这个混蛋!”魏溱胸中气怒更甚,拳头一捏,又再度扑了上去。

    这一回,他却并没有得手,挥出的拳头,被萧瑾扬一把抓住。萧瑾扬抬眸冷冷地看着他,菱唇轻启:“你确定你要为了她与我决裂?你确定你们家的长辈们会同意你如此糊涂冲动?”

    一面说着,他的眼角余光在苏雪的脸上落了落,眸中交织着鄙薄与仇恨之色。

    “你一个欺负女子的家伙,算个什么东西,早知你这样,我才不与你成为朋友呢。”魏溱侧头看着苏雪惨白憔悴的脸,眸中划过浓浓的心疼与担忧之色,冲着萧瑾扬重重地啐了一口,一把甩开他的手,“她都成这样了,你竟然还让她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她与你无怨无仇的,你是不是脑子有病?”

    “无怨无仇?呵,好一个无怨无仇!”萧瑾扬闻言,眼神越发沉冷,简直堪与千年雪山上的冰块相比。

    他寻觅、等待、期盼十数年,才终于将她等到。为了不让那妖妇看出端倪加害于她,即使离得这么近,他却一日日地忍受着煎熬,不敢前去看她,即便是孙府中远远地看她几眼,也是小心又小心。

    可这样的煎熬还未熬过,她却一掌将她推入了湖中,让他彻底失去了她,此生再也没有机会见到她,十数年的期盼等待一朝成空。如果这样还算无怨无仇,这世界上还有什么仇恨是值得铭记的?

    她是杀人凶手,她杀了她,他就要替她报仇,亲手将她送进大牢,让她以命偿命。

    萧瑾扬的眸光陡然一厉,缓步向着苏雪走去。

    “你想怎么样?你还想对他做什么?”魏溱豁然上前,双手展开,拦在他身前,梗着脖子,大有萧瑾扬上前他就与他同归于尽的架势。

    与他同来的青林早蹲下身子察看了一遍苏雪的伤势,看着她血肉模糊的双手,忍不住眼眶微热,怒斥道:“这分明是诬告,她根本没有杀人没有害人,她是无辜的,你们竟然把她打成这样?你们怎么下得去手?是我来晚了,是我们郎君来晚了。”

    若是有郎君在,他定然会不由分说地护在她的身前,哪由得旁人如此苛待她?

    诬告?无辜?又是无辜?

    萧瑾扬冷嘲地弯了弯唇角。上回大街之上她痛煽人家的耳光是无辜,这一回他看得真真切切,分明是她动手狠狠推了苏三娘一下,才使得苏二娘无辜落水,最后枉死,她还想说自己是无辜的?

    “天哪,是苏姐姐!”一声惊叫从缓缓靠近的马车上传来,不及马车靠近停稳,车帘已被掀起,有人从马车上一纵而下,飞速向着苏雪奔了过来。

    “苏姐姐!苏姐姐!”孙晓琪的声音中带了哭腔,随后而来的孙晨钰则是迅速地看了一遍苏雪的手后,抬头怒视着一旁的官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案子本就是子虚乌有的事,是诬告,怎么把人打成这样?你们顺天府当差就只会刑讯逼供吗?瞿大人这么做究竟是什么意思?”

    “小孙将军!在下刑部员外郎杨忠,奉杨尚书之命专门负责本案。”一旁始终立着不曾讲话的杨忠看着孙晨钰时眸光一亮,上前一步拱手道,“这其中,怕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什么误会能让瞿大人竟然只听原告一方的片面之言,就对人行如此酷刑。”又一道声音响起,一身淡青长袍脸上还带着几分风尘气息的孙正奇走上前来,看着苏雪的双手,眸光闪了闪,“杨大人,在下几日前恰巧在邻县见过那两个据说高烧不治而死的人,能证明这案子纯粹是诬告。而且,当时船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没有人比在下和舍妹更清楚,因为,我们也曾是那些恶徒要谋害的对象。”

    稍顿了顿,喘了一口气,又疑惑地看了一眼旁边一脸阴沉的萧瑾扬,孙正奇才接着道:“他们是因为诈骗讹诈舍妹银两的伎俩被苏娘子识破,之前又屡次行骗被苏娘子拆穿,心中吃了气,便下药想将我们一行人都害死,结果又是苏娘子识破他的计谋,转危为安,也曾小小地教训了他们一下。没想到那些恶徒还不知悔改,如今又来诬告苏娘子,着实是太可恨了。还望杨大人禀公断案,还她一个公道啊。哦,对了,当时船上还有很多人,船家对那件事也很清楚,杨大人若是要找证人,不妨差人去渡口问问。”

    “孙郎君放心,这件案子我们一定会查清楚的,会还她一个公道……”杨忠神情肃正,点了点头,后面的话却被一道冷声打断,“那其他人的公道呢?谁来还?”

    她的公道,又有谁来替她讨?R1152

第一百零二章 事情好办

    其他人的公道?

    杨忠和众官差不解,纷纷转头看向他。

    除了这案子和杨尚书交待的案子,难道她还牵涉到了其它的案子当中?

    孙家几人和青林却是听说了府中萧瑾扬对瞿大人说的那些话的,孙晓琪忍不住气呼呼地道了一声:“萧郎君说的可是落水而亡的苏二娘?可她是被自己的妹妹不慎撞入湖中殒命的,与苏姐姐何干?”

    与她何干?是她取了她的命!

    萧瑾扬差点就怒吼出声了,却有一个声音先一步飘了过来:“苏三娘用心险恶,自己不知是出于有意还是无意,将自己的姐姐撞入湖中,却栽脏在苏姐姐的身上。这件事,当时在暖阁中苏姐姐已经自证了清白,那些夫人和娘子们都知道了,萧郎君难道消息如此不灵通,竟还不知道吗?”

    是苏三娘推的?怎么可能是苏三娘推的?他明明看见……

    萧瑾扬脚下一个趔趄,只觉得胸口被人重重地击打了一下,有些闷闷地痛,又有些不知所以然的麻木。

    “既有这样的事,我们自然也会查清楚。毕竟,只有先断清楚苏尚书府里的那个苏二娘子的真假,苏娘子状告其父苏尚书的案子才能接着往下查。”杨忠的声音不大,却如巨雷一般炸在萧瑾扬的耳旁。

    苏二娘的真假?苏府里的苏二娘可能是假的?

    他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紧紧地凝视着杨忠,一字一顿地道:“你说什么?你刚才说什么?”

    孙家兄妹三人也是惊讶不已,纷纷看着苏雪,孙晨钰指着她望向杨忠:“你说她的父亲是苏尚书?她才是……”

    “没错,她才是真真正正货真价实的苏二娘!苏文成原配所出的嫡长女!”魏溱上前一挺身子。铿锵而坚定地冲着众人道。

    他不知道苏府里的那些人为什么那么傻,明明这么优秀的人就在眼前,他们怎么会认为府里那个不及她其一的蠢货就是她!

    货真价实的苏二娘?她才是真正的苏二娘?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会这样?

    萧瑾扬的身子晃了晃。眸光缓缓落到了苏雪的脸上,又慢慢移到了她的手上。脸上的神色急变。

    “怪不得,怪不得她一进京都就去了苏府要见苏老夫人,怪不得那一日在苏府芝娘要设计陷害她,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孙晓琪心中的疑惑,终于一一得到解答,不由得了然地点着头,看着苏雪的神情中却更添了同情。

    怪不得她说与苏府是本家。她本就是苏家嫡女,怎么可能不是本家呢?到底是为了什么,苏家人要那么狠心,让她过家门而不得入,还弄出个假货来阻了她的归家之路呢?她是那么好的人,她是那么开朗活泼又惹人喜爱的娘子啊。

    杨忠不解地看了一眼萧瑾扬震惊过度而复杂古怪的神情,冲孙晨钰道:“她递了诉状,说是一告父亲苏文成先是未尽人父之职,任由他人对她痛下杀手,致她在风清镇中毒落涧卧床不起数年;后又与幼女苏三娘同谋。为阻止她入府夺回母亲嫁妆,找人冒名顶替将她取而代之。二告虎子等人行恶不成,与苏文成及其幼女合伙。捏造同伴假死之消息,乘机将她置于死地……”

    风清镇,苏雪……

    什么?他在说什么?

    一个地名一个人名,直炸得萧瑾扬两耳嗡嗡,再听不到杨忠后面说了什么,脚下一个踉跄,连着退了几步,差点跌坐在地。似乎感觉到身后有人扶了他一把,还轻声地说了一句什么。他努力地想要看清听清,却怎么也无法如愿。只觉得整个世界似乎都将他隔绝在外,任他如何努力。也无法进入其中。

    便连新鲜的空气也被人屏蔽了,让他张大嘴巴大口地呼吸也觉得心口钝痛,像是被什么东西紧紧地攥住了一般,一波接一波的窒息扑面而来。

    “噗!”一口鲜血从萧瑾扬喉头喷出,他木然地转头,双目无神地朝着苏雪躺着的方向看了一眼,身子晃了晃,无力向后倒去。

    “郎君!郎君!”才赶来还未完全弄清楚状况的随从瞳孔一缩,扑上前及时扶住了他倒地的身子,愤愤地冲周围的人道,“你们刚刚说了什么?你们刚刚说了什么?”

    怎么会这样?这到底发生了什么?

    而此刻的苏尚书府里,苏文成也正将手中的茶盏重重地掷在地上,盯着那满地的碎瓷,咬牙问出这一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亨通的官运,如意的生活,未到四十的他,身形已有了微微的发福,原本瘦削的脸颊更是富态毕显,出现了双下巴,再没有青年时的俊美不凡。

    此时因为过分气怒,他的神情更有些狰狞,看着有些骇人。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拿起桌上的通告快步来到苏芝的身前,重重地摔在她的头上,“你倒是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芝双手紧攥着衣角,身子微微地颤抖着,不停地在心里呐喊着。

    明明一切都在她的计划当中的,她斩断了那贱人原本应该救下重病不治的杨芙蓉的路,两次设计让她根本不可能如前世般得到萧瑾扬的钦佩反而令他厌恶,让她再不能如前世那般,为杨芙蓉那贱人牵线搭桥,从而得到杨芙蓉的更多助力。

    明明她还先下一手,已经找到与她结怨颇深的骗子虎子闹到了御史郭大人府门前,逼着瞿大人不得不接下并迅速地判定这个案子,还将那冒牌货的死都推到了她的头上的。

    明明她已经逃无可逃,成了任她屠宰的羔羊,便连她可能借助的魏家也濒临灭绝。为什么就在这最后关头,事情会变成这样?

    即将走向灭亡的魏家来了个大颠覆,死亡边缘的她也从被告变成了原告,这一切,都是谁在推波助澜,是谁在暗暗地助她?还是杨芙蓉吗?又是杨芙蓉吗?

    难道,前世的命运,即便她提前预知,提早布置好一切,斩断一切她可能得到的助力,到头来,七弯八拐之下,命运的轨迹又要重回原处,她还是要回到苏府,而她和娘也终究要……

    不!不!

    她绝不要再走上前世之路,绝不要和娘再去过那不堪的非人的生活!她要阻止她入府,她绝不容许她入府!

    “老爷,那杨华平一向与你不和,这事定是他故意弄出来败坏老爷名声的,跟芝娘没有关系,跟芝娘完全没有关系啊。”看着苏芝的身子颤抖得厉害,邹桐艳心中惊慌不已,忙一把推开身旁的仆婢,瘸着左腿走上前去,将苏芝护在了身后,冲着苏文成道。

    “他弄出来的?”苏文成冷笑一声,“都这个时候了,你们还要瞒着我吗?你们当真以为,就凭着你们那些小伎俩,就真的让我完完全全地相信了那女子就是我苏文成的女儿?”

    你没有相信?原来你并没有相信,却一直以来并没有揭穿,是因为心里并没有责怪我们母女的意思吗?

    邹桐艳微微一怔,旋即眸底掠过喜色,一把抓住苏文成的衣袖,挤出两滴泪道:“老爷,这事说来话长,其实芝娘她也是一片孝心,她……”

    “我是一片孝心,我只是想帮着娘弥补心中的亏欠。”苏芝敛去眸底的阴寒,红着眼眶含着泪看向苏文成,“娘一直对姐姐远离家中而在半路出了意外感到愧疚不一,总在无人的时候责怪自己当初没有耐心地劝着姐姐留下,否则,也不会出事。我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便想着寻个合适的人回来,解了娘心中的这个结。爹,您是不知道,娘乍一听说我将姐姐带回来时,神情有多么激动。一高兴之下,便指了身边最看重的雨桐去服侍您,说是如果她能在明年过年时给您添个儿子,咱们家便儿女双全了,她也算对得起苏家的列祖列宗了。”

    邹桐艳忙抬起袖子假意拭泪,掩去眸中的震惊和因为惊诧而大张的嘴巴。

    让最看重的仆婢去服侍自己的丈夫,哪里是她高兴之下做出的举动,分明是她拗不过女儿又听她说有大用处才不得不叫过去的。为此,她还好几天茶饭不思,心里堵得慌呢。

    难道,弄了半天,她就是为了这时候在丈夫面前落一个美名?

    “好在女儿去了一趟兰阳镇,”苏芝陡然一变的语调让邹桐艳急急地收回神思,侧目看着这个近来变得比她还老成持重的女儿,“否则,倒要让那些人如愿了。爹且放心,那个人绝不是姐姐。女儿去兰阳镇的途中一路打听,恰好打听到姐姐失事后不多日,便有人在风清镇下流的溪涧中寻到了一具四五岁大的女童尸首,据他们的描述,跟姐姐几乎一模一样。可见,如今的事,不过是杨尚书弄出的幌子罢了。何况,她到底是不是姐姐,不是还有许多人能证明的吗?姐姐身上的胎记,那稳婆和韩家舅舅舅母可是清楚得很哪,岂容她一家之言?”

    “对,有证人,还有证人。”苏文成眸中的忧色瞬时减去不少,忙点头附和,“到时只要能证明她不是我苏文成的女儿,她所说的一切便都不成立了。杨华平,想要对付我,可没那么容易!快,让人吩咐下去,好好安葬那丫头,弄得越悲伤越隆重越好,我要让全京都的人,都感受到我得而复失的哀痛,都知道我苏府这么多年来得到的兄友弟恭父慈子孝的名声,并不是什么人都能摧毁的。”R580

第一百零三章 二货“二”举

    随风摇曳的白色布幔,轻轻晃动的蒙着白纱的灯笼,断断续续若有似无的哀怨悲伤让闻者落泪的琴曲,进出垂目无声的奴仆。

    不过一夜,悲伤的氛围,似乎瞬间笼罩了整个兰阳苏府,让路人望而落泪。却无人知道,这样的气氛并没有延伸到苏府内院。

    一处精致小巧的院落里,苏芝抬手无意识地抚着身前光秃粗糙的树皮,凝眸倾听着邹三的禀报,皱了皱眉,眸中升起疑惑:“萧瑾扬去了顺天府,还掀翻了那贱人的肩辇?”

    他除了在她的刻意安排下对那贱人有些印象不佳外,似乎也没有什么过结和仇恨啊,不至于刻意跑到顺天府去对她动手吧?难道,他们之间还有什么她不知道的过往?

    不应该啊,原本应该寄居在老家远房亲戚家十数年直到成年后才悄然归来的他,这一世一直在府里长大,而那贱人却早在四岁时就离开了京都,两人之间能有什么交集?再说,当日在大街上,他俩分明互不相识。

    “好像与二娘子的死有关?”邹三稍一思索,开口道。

    “她?”苏芝的眉头紧紧拧紧,眸中掠过不喜,旋即又眉头舒展开来,沉冷的眸光逐渐柔和,甚至绽出几许痴迷。

    没想到,前世一个冰冷无情从来都是一副生人勿近模样的他,这一世竟然是个打抱不平的热血男子。若是她在他的面前受到伤害,他一定也会毫不迟疑地上前相护吧?

    不,她不要成为其中之一,她要他的呵护只给她一人,笑颜只为她一人绽放。前一世,她求而不得,眼睁睁地看着他在那贱人的促成下,与杨芙蓉共结秦晋之好,独自一人躲在屋子里足足哭了三天。如今她用一世的苦痛与羞辱获得重生,那些得不到的,她都要尽收囊中,而那些迎面而来的苦痛,她一定要千倍百倍地还给那贱人。

    “我交代你的都安排好了?”五指紧紧地拢住粗糙的树皮,苏芝敛下心思沉声问道,“我要的是万无一失,若是谁坏了我的好事,我定要……”

    看着她缓缓眯起射出冷芒的眸子,邹三垂下眸光,重重点头:“娘子放心,属下都照娘子交代的,一一办妥了。送到庄子里的人也都派了人看着,魏记那边则是邹五负责着,只等娘子一声令下,便万事大吉,万无一失。”

    “好!”苏芝脸上升起喜意,眸中却尽是冷色,心里暗暗冷笑,“贱人,你以为你往大了闹,借着杨华平与我爹和我外祖的不和让他接下案子,你就能赢了,能如愿入府了?休想!等到公堂之上所有人都指着你的鼻子骂你假货骂你痴心妄想企图蒙混我苏家血脉,血淋淋的证据指定了你就是杀人凶手,而你唯一可能的助力魏家又再度倾灭时,你就等着跪在我的脚下乞怜哀求吧!我要让你受尽羞辱,生而不能,死而不得,哈哈……”

    不,还有一人,还有一人!

    苏芝脸上蓦然绽开的笑容猛地僵住,转着眼珠一脸凝重地问道:“许云涛!我让你查找的许云涛这个人,可查到了?”

    前世,就是这个一脸黝黑乍一看根本不会放在眼里的其貌不扬的乡野男子,给予了那贱人最大的助力。在那贱人中毒身体近乎残疾时,是他付诸十数年的时间陪伴、帮助、救治了她;在她病愈带着满腔仇恨进京时,又是他一路暗中相护;在她如愿入府的一个月后,他更是出乎所有人预料地在会试中一炮惊人,脱颖而出,在殿试时被钦点为状元,成为皇上身旁的红人,也成了那贱人挥向她们母女挥向邹家的一柄大刀。

    她们母女的一切不幸,都是从他高调求娶、苏文成当众答应的那一刻开始的!若没有他,她们母女或许也不会败得那般彻底那般快。这样的人,她怎能留着?

    只可惜,自她醒来的那一刻起,便悄悄使了人打听,前往兰阳镇的途中更是大肆寻找。却不料,不仅那贱人没寻着,那许云涛似乎也并不存在似的,直至今日,也还是连个影子也不曾找见。

    可这,并不能消除她心底的担忧。当初她没有寻到那贱人时,也悄悄地舒了一口气,以为重生一回,很多事情变了,萧瑾扬竟然没有被寄居到远房亲戚家中,或许那贱人也不会存在了。谁知她还是如期出现了。

    那许云涛虽没有如期出现,却说不定就是一颗隐雷,随时会在她猝不及防之时,在她身旁炸响,将她炸个粉身碎骨。所以,即使是掘地三尺,她也要派人把他挖出来。她冒不起那个险。

    “属下最近倒是查到个更符合娘子所说的条件的,却也不尽然,所以也无法确定到底是不是娘子要找的人。”邹三脸上闪过些许迟疑之色,随后开口道,“因为那人只在那苏……娘子身边出现过几回,后来她到了魏府一趟,他就没再出现了,属下以为他是魏三郎君的人,便没有刻意去查。直到前些日子听虎子说到他姓许,苏娘子唤他许大哥且似乎关系不一般时,属下才重视起来,他确实是叫许云涛。只是,他却像是平空消失了一般,一点踪迹都没有。”

    “一点踪迹都没了?”苏芝眸中升起惊恐之色,冷冷地看着邹三,“我早就叮嘱了你们留意这个人,你既发现了他的存在,为什么不早点禀报?这么点事情都办不好,我外祖父养着你们还有什么用?还能指望你们干大事儿吗?”

    “属下该死!”邹三忙单膝跪地,垂头请罪,顿了顿,又道:“只是那人脾气暴躁,行事冲动,且不识几个大字,虽名叫许云涛,也懂些医药之理,特征却与娘子口中的人相差甚远,他会不会不是……”

    “不管是不是,既然是在她身边出现过的,那就是。”苏芝毫不犹豫地开口,沉冷的眸间阴狠之色乍现。

    名叫许云涛,出身乡野,关系不一般,又懂药理……

    有这些就够了,但凡有一丝可能,她也要提前提防,彻底斩断每一丝可能令她们母女身陷绝境的危险。

    被下罪入狱的外祖、舅舅们,被查抄后瞬间分崩离析的邹家,为自保不顾妻女面目狰狞的爹,被休弃流落街头的娘,被赶出府邸送入家庙独守孤灯的她,世人的羞辱,乞丐们的暴打,猪狗不如的畜生们的……

    不,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了,只要她先下手,只要她先对他们下手,这可怕的一切便都不会发生了。

    想到前世经历的一幕幕,苏芝只觉得混身冰冷,身子再次不受控制地颤栗起来,即便她紧紧地双手并用地抠住树干,指甲深深地嵌入树皮中折断,也无法缓解她心底的恐惧。

    “杀了他,我要你们现在就去杀了他!”浓浓的杀意涌出,瞬间取代了苏芝心底的恐惧,邹三不敢迟疑,忙点了点头。

    恰在此时,又一道人影掠进院来,恭敬地冲苏芝行了礼后道:“娘子,查到那许云涛的下落了,他正带着人赶回京都。”

    “杀了他!”苏芝双眸眯起,再次重重地从牙关挤出几个字。

    只要杀了他,就再没人能撼得动外祖。有了外祖的庇护,就谁也不能将她们母女逐出家门。而心爱之人的离去,更是对那贱人最好的打击。

    哈哈,苏雪,我说了,我不会让你这么快死去,我要让你生不如死!

    “阿嚏!”足足昏迷了一夜才苏醒,知觉恢复后正被指间传来的钻心疼痛折磨得满头大汗的苏雪,鼻子一痒,打出一个喷嚏来。习惯性地,她抬起手想要揉一揉鼻子。

    “你干什么呢?”魏溱瞪大双眼,几乎是未加思索的,双手齐出,紧紧地抓住了她两手的手臂,甚是幽怨地冲正从药箱里拿出药来的青竹告状,“青竹叔叔,你看看她,又不听话了。才说了这手不能乱动,她转个身就把您的话抛到九霄云外去了,真是个不懂事不让人省心的丫头。”

    我是个不懂事的丫头?我比你都大了二十好几好吧?

    苏雪额头狂掉黑线,却知道与这个人争辩,无疑是自讨苦吃,最后落个被他雷翻的下场。何况这会儿她正痛得要命,连说话的气力都没有了,哪有心思与力气去与他争辩?

    顶着微泛细汗的脸,朝天翻了个白眼,她将头侧向一旁泛着泪抿着唇心疼不已看着她的双手的青萝:“绿萝,你帮我擦擦。”

    绿萝含泪点头,忙掏出帕子上前,却有一块帕子先一步轻轻地盖到了苏雪的鼻子处,两指隔着帕子在她的两侧鼻翼处轻轻一捻:“青竹叔叔,她是不是犯风寒了,怎么还流起鼻涕来了?”

    软滑的触感,轻柔的动作,手帕撤去后仍萦绕在鼻端的极淡极淡的皂角清香,原本应该美好无比的感觉,却让苏雪双眼大睁,神情随之一僵。

    长这么大,她苏雪还没被一个男人这么帮着擦过鼻涕好吧?

    屋内站着的绿茵绿萝两人,也是神情惊愕,绿萝递帕子的手完全僵在半空中,连收回都忘了。唯有青竹只是眸光一闪,取药的动作僵了僵,随之便很快地掩饰过去,像是什么都没有看到,继续低头做着自己的事。R1152

第一百零四章 “蛇”之七寸

    魏溱将帕子对折换了干净的一面,又替苏雪轻拭了拭额头的细汗,才随意地将帕子塞入袖中,抬眸时后知后觉地察觉到苏雪三人的异样,不由得眉头拧起,满脸不解,凑上前去抬手在苏雪眼前挥了挥:“怎么了?好好的发什么呆呢!”

    不及苏雪做出反应,他像是瞬间恍然,再次抓住她的手,看着她即便被药膏遮盖仍难掩血紫的肿得跟萝卜似的十根手指,眼中的心疼之色再现:“莫不是手上疼得厉害?我替你吹吹!”

    我替你吹吹!

    擦完鼻涕竟然还要吹吹,这,这是郎君应该替娘子做的事情吗?

    绿萝递帕子的手终于“突”地一下垂下,绿茵眼疾手快伸手接住,又拉着她往后退了一步,才避免了她的手落到苏雪受伤的手上的悲剧。

    苏雪眉头猛地跳了几跳,动了动颤抖的手,却没力气收回,只得掩去尴尬,转移话题地看向青竹:“青竹叔叔,我这手上的伤要不要紧?不会就这么残废吧?”

    当时那被过度挤压而产生的钻心疼痛,是那样的记忆犹新,让她毫不怀疑自己的十根手指早已齐齐被压断。

    青竹停下手中的动作,目光直接从正低头替她吹手的魏溱身上跳过,对上她的双眼,肯定地摇头:“不会,有我在!若是放在几年前,这样严重而糟糕的情况,或许有可能!”

    他的医术本就不凡,否则当初也不会被魏溱费尽心机请来。而这些年为了彻底解去她体内的毒,医治好她,他几乎钻研了所有能寻到的医药书籍,还特地去风清山找隐世的师傅请教了好几回,医术的提高自不在话下。现在要医治好她断裂的数根指骨和双手食指及小指处受损的筋脉,还是完全有信心的。

    这样严重而糟糕的情况!

    苏雪的心头一跳,眸光跟着一冷。能让青竹说出这一句话,她双手处的伤,只怕比她预想的还要重。若无他在身侧,这双手只怕当真就废了。

    瞿明辉!

    苏雪咬牙在心里重重地喊了一声,耳旁却传来更为气极败坏的声音:“该死的瞿明辉,他怎么可以这样不分青红皂白,我饶不了他!”

    话声落下,他已一个跳起,转身奔出了屋子,只留给抬起头来的苏雪一片白色的衣角。

    又来了!

    苏雪无力地摇了摇头,冲着屋外唤了一声青林,示意他去将人拦下。

    这个二货,一般情况下他不会计较自己的得失,吃点亏上点当,完全不会放在心上。可若触及到了他的底线,让他觉得你道德败坏心术不正,他就绝不会去考虑你有多位高权重,不会考虑打了你会对魏家诸人会对魏记产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只一心觉得你这样的人必须好好教训一顿。

    若不将他拦下,她敢保证,他绝对会在大街之上大庭广众之下将瞿明辉狠揍一顿,还会大言不惭地当街教训他一顿。就像当初打那几个用假玉玦骗了他二十二两银子的人一样。

    侧头看了一眼窗外急速闪过的人影,青竹眸中掠过一抹赞赏,动作娴熟地替苏雪再次上药。

    狮子楼二楼的隔间里,一扫昨日的阴霾灰暗,此时的气氛显得轻松而愉悦。

    对面高挂魏记徽记的商铺里不断的涌涌人流,楼下热闹而喧嚣的笑谈声,每隔一段时间便拿着厚厚一沓单据跑进来报好消息的管事们脸上掩也掩不去的激动与欣喜,越发令屋子里的温度升高,人人心情澎湃。

    窗外,紧邻魏记商铺的左右两家分别挂着大大“酒”字旗幡的酒肆,艳红的旗幡如往日般迎风招展,荡起层层红波,持续了近一月的繁荣,却茫然无存。仿佛一夜之间,都被人遗忘了。

    看着探头看向街道的两位掌柜阴霾密布的脸,魏继祖忍不住仰天长笑一声。他苍老的脸上再度精神奕奕,眉宇间再难寻到前几天的灰败之色,双眸闪闪,难掩喜色,激动得一转身拍在几案上,声音洪亮:“谁说我魏记从此退败倾灭,百年的基业毁于一旦,这偌大京都再无我们的立足之地?这就是打在那些看好戏的人脸上最响亮的耳光,这就是对那些冲我们魏记暗下黑手的人最好的反击。我们魏家又起来了,魏记所有的产业,又将迎来一个更为辉煌繁盛的时代。还有什么比这些单据,比商铺门前那些涌动的人流,比京郊百姓们口耳相传的好名声,更有说服力的。那些人还想断咱们的财路,没想到到头来,倒是他们自己的路彻底被断送了。好啊,这一招以退为进,当真是做得好啊。”

    这就好比魏家最先盛到一碗饭,冷不丁被奸诈之人抢去,既如此,倒不若把饭撒在桌上,人人分而食之。如此一来,不仅能绝了那奸诈之人的念想,还会让众人感激魏家人的慷慨。

    魏继祖越说眸光越亮,只觉得一股豪气直冲胸腔,想到什么,他回头冲魏劲松道:“大郎啊,你替咱们魏家寻到一位好贵人,好恩人啊。是他,给予了咱们魏记两次重生啊。再生之恩,不敢相忘,若有必要,便是以命相报,也不为过啊。大郎,唉,昨日是我一时气极,过于冲动了。你为了魏记,鞠躬尽瘁,我不应该说出那样难听的话的,二叔我,对不起你!”

    眶中盈起泪意,魏继祖放下矜持垂下头,一脸愧疚地向着魏劲松真诚道歉。

    魏劲松正眉头紧拧,似乎在思索忧虑着什么,被身旁的弟弟推了一下,才回过神来,忙站起身来:“二叔不必自责,你一心为魏记,并没有错处。昨日我也是过于冲动了,但是,若是再来一次,我怕还是会做出昨日的举动。因为,她真的不是不相干之人。”

    她怎么会是不相干的人?她酿制的白酒,让魏家迅速跻身于大唐制酒世家之首,被冠以令人艳羡的皇商之名,名利双收。如今,她舍弃自己的酿酒之技,成全魏记的清名,又以葡萄酒和琉璃杯,再送魏记一个新的未来。这样的人,比之再生父母都不为过,怎么能说是不相干的人呢?

    可就是这样一位对整个魏家恩重如山的女子,却独自身陷囹圄,被打了个半死,一双血肉模糊的手,让人触目惊心,不忍目睹。而他魏劲松,却连脱身去看一看她都不能做到。她如此待魏家,他们却是这么对待她的吗?

    魏劲松的眼眶中,忍不住氤氲出湿意。魏继祖看在眼里,心头“咚”地响了一下,昨日的念头再次升起。

    难道,她就是……

    “经此一事,对魏记来说,也未尝不是好事一桩。繁华过尽,总是凋零,可若能趁着繁华未尽,不安于现状,不贪图享受,竭力回转,那凋零,或许将被避免。”魏继祖震惊之时,魏劲松已敛去心思,脸上的神情突然一顿,双目缓缓扫过屋内神情激动的弟弟和子侄们,郑重而认真地道,“十数年的富贵荣华冠身,魏家子孙,也确实有些沉湎于享受了。经此一事,未尝不是对咱们的一番敲打鞭策,让咱们时时谨记,富贵如过眼云烟,一旦松懈不慎,便可能消散殆尽。”

    屋内诸人闻言,无不敛眉垂目,神情肃正而动容。魏继祖更是重重地点头,看着诸人神色,脸上露出欣慰之色:“能有大郎这样的儿子,大哥在泉下面对魏家先人,也能抬头挺胸傲然以对了。”

    另外两位同样年长的魏家长辈闻言,纷纷点头赞同。

    “老太爷,大老爷,不好了,三郎君要去教训瞿大人,青林拦他不住,这会儿正在府外打起来了。”家丁的禀报让屋内的愉悦气氛陡然一泄,所有人闻言都忍不住眉头跳了跳,魏劲松神色一沉,冲身后的另两个儿子喊道,“去,去给我把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孽子抓进来。”

    他就搞不明白,出身商贾行事必要三思而后行的他,前两个儿子说话行事总能审时度势,怎么临到最后,倒生了这么个不动脑子的傻子。

    “不必抓进来了,他有力气没处使,正好城外酒庄里的活也紧得很,就让他去那儿好好出出力吧。”看到两个儿子一前一后赶了出去,魏劲松又大声喊住他们,不容置疑地道,“告诉他,若是他敢私自回来,青竹正好要回去见师傅,我会让他今日就离开。”

    青竹若是走了,那苏娘子的伤找谁治去?而自家弟弟这会儿这般冲动,必然是因为见着她的伤势心中气怒。他如此在乎她,又怎么会置她的伤于不顾?

    魏涛魏泓两兄弟一下会意,相互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眸中看到一丝调侃的笑意,纷纷点头离去。

    被两位兄长成功按住,又听到两位兄长的话,原本气势汹汹的魏溱果然瞬间蔫了,嘴巴张了张,似乎有许多话要争辩,最后却又抿了抿唇,无声地吞了回去,耷拉着脑袋低声应道:“你让爹把青竹叔叔留下,我这就去酒庄里帮忙。”

    老二魏泓忍笑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比魏溱多了几分成熟的俊脸上布满笑意,见魏溱转头看着他,忙又抿唇忍笑,却憋得脸色泛红。

    老大魏涛瞪了他一眼,上前拍了拍魏溱的肩头:“三弟,我知道你是看着她手上的伤心疼又气怒,但你有没有想过,若是你此时冲动地前去教训瞿明辉,除了你解了气之外,对她有任何帮助吗?说不定,她还没从这个漩涡中爬出来,又被你推入了另一个漩涡,你觉得,她会高兴吗?她那么聪慧的一位娘子,怕是不喜欢这种行事冲动不动脑子只凭自己的一时意气行事的人。”

    她不喜欢?那我就不做!

    魏溱身子瞬间站直,脸上闪过坚定之色,转身就走:“我现在就去酒窖,你让人去告诉她一声,我晚上再去看她。”

    看着他乖乖离去的背影,魏泓再忍不住捧腹大笑,不忘冲自家大哥伸了伸大拇指:“还是大哥和爹厉害,这打蛇打七寸的法子,用在三弟身上,才最为妥当。”

    兄弟俩说说笑笑,全然不知道,自己此时之举,差点将自己的弟弟送上不归之路。R1152

第一百零五章 各处暗动

    一场小雪过后,冬日的天气显得越发冷寒了。这样的日子,坐在马车前赶车,那凉飕飕的寒风吹在脸上,就像刀割在脸上一样,疼痛难忍。

    许满仓忍不住缩了缩脖子,抬手拉了拉毡帽沿,将已经被吹得开裂长了冻疮的脸再遮住些,再冲着冰冷的粗糙裂开的双手吹了两口热气。

    “满仓叔,你到车里坐会儿,我来驾车。”厚厚的车帘被从内掀起,许云涛探出身子来喊道,说话呼出的热气瞬间被冷风吹散。

    “你坐,你坐,叔不冷!”许满仓侧了侧身子抬手将许云涛按回车里,脸上噙出一丝笑来,“就快到了,再走半个时辰,就到京都了。再说了,叔跟着你驾了这么多年车,那手艺可不是你能比的。”

    说到“这么多年”,他的眸光一闪,脸色忍不住沉了沉,咬牙骂道:“涛子你放心,等到了京都找到那兔崽子,叔定然把他绑了来,任你狠狠地揍他一顿。他做出这种猪狗不如的事来,你们兄弟只是辞退他而没有重罚已是仁至义尽,没想到那兔崽子竟然不知悔改,竟然又偷偷跑到京都来了。我怎么生了这么个不知好歹的东西?我们家怎么就出了这么个不要脸的东西呢?”

    说到这里,他只觉得满腔怒气腾腾而起,捏着鞭子的手一紧,忍不住抬鞭在马背上重重地抽了一下。

    “他确实不是个东西!”许云涛气怒地捏起拳头,脸色如雨天的云朵,黑沉沉的。看着头顶阴沉的天空许久,他又低声道,“叔,这事不怨你们。生得了儿身。生不了儿心,你和婶子不必自责。”

    “话虽这么说,可是我……”许满仓艰难点头。眼眶中却泛出了泪意。

    他怎么对得起清明一家子?这么多年来,若非清明一家子提携照顾。他们大字不识几个,又没有谋生的手艺,怎么可能过上现在这样吃穿不愁的好日子?

    却没想到,那兔崽子不但不知感恩,竟还受人挑拨生出野心,做起这种见不得光令世人唾弃的勾当,当真是打死他都不为过。

    再次抬起手中的马鞭,许满仓又欲抽在马背上。一抬头,却见前面迎面走来二人。他忙用力拽了拽缰绳,令马车缓下来,往马路右侧靠去,以免撞上对方。

    却不料,那两人却仿佛没有看到他的马车似的,径直不避不让地往前走着,且越走越散开,直至把他的马车逼得无路可走。

    “吁!”许满仓急急地拽住缰绳,让马儿停下来。看着同样停在马车前不走的人,不解而小心地问着,“两位壮士。出门在外不容易,还请行个方便。”

    回答他的,不是话语,而是其中一人突然拍出的一巴掌。

    “嗵!”

    许满仓没有提防他会突然出手,被重重一推,直接从马车前座上掉下,摔了个狗吃屎,发出一声痛呼。

    许云涛听到他的询问掀起帘子察看时,正好看到这一幕。顿时眸光一冷,跳出了马车。冲着两人道:“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两位为何无故出手打人?”

    一面说着,他忙一面弯腰去扶许满仓。却不想那二人竟又二话不说,一齐冲着他扑了过来,其中一人抬手就是一个手刀,向着他的后颈重重砍去。

    呼呼的掌风让许云涛眸光猛地一跳,顺势一个侧身,再就地一个打滚,顺利避开,一个鲤鱼打挺后站起,沉声冷喝:“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这架势,已经不像是走路时冲撞惹怒而起的冲突了,倒像是刻意冲着他而来似的。

    两人完全没有要回答他的意思,只是因着他的顺利避开而冷哼一声,同时脚下步子急蹿,一左一右向着他扑去。一个左手成拳,直捣他的左侧腰际。另一个右手成掌,重重地拍向他的胸前。招式狠辣,充满杀机。

    许云涛只觉得从未遭受过的浓浓杀气扑面而来,心头顿时一慌,却容不得多想,再次身子一个后仰,重重跌倒在地,险险避开了那直捣腰际的一拳。

    但那朝着胸口而来的一掌,却没有因为他的倒地而收回,而是换了个方向,在他倒地的瞬间,重重地拍了上去,直震得他胸口一阵发麻,一股铁锈味迅速萦满口腔。他忍不住弓起身子重重地咳嗽了起来,却在下一刻,因为无力支撑,身子又重重地落回到地上。

    他毕竟没有像魏溱一般系统地学过武功,能在与他的打打闹闹中自学自悟到几个避险的招式,已是相当不易了,怎么可能有习武之人那般的应变能力,再避开对方变换后的招式?

    看着地上仿佛待死的许云涛,两名挺身而立的男子对视一眼,一个眼神交汇,其中离得最近的一人再次右手运势,朝他身上拍去。

    只要再来一下,这人就彻底地没气,他们的任务也就圆满完成了。

    “涛子!”许满仓不知何时已经爬起,并抓住了车座踏脚处的一块旧木板,红着眼眶不顾一切地扑向那出手的男子,“我跟你们拼了!”

    那男子发出一声冷笑,也不动身子,只出招的手换了个方向,直接朝着扑过来的许满仓挥去。却不料,他身旁无力动弹的许云涛却突然右腿一抬,直接朝着他的后膝处踢去,将他踢了个趔趄,许满仓手上的板子重重地拍在了他的背上,断裂成了两块。

    “找死!”那人咬牙挤出见面后的第一句话来,眸光一冷,转身一腿便踹在了许满仓的小腹上,将他踢到了数步之外,呲牙咧嘴地重重跌坐在地。

    而他右手却没闲着,食指、中指叉开,一个二指禅直接朝着许云涛喉头的要害处插去。

    “住手!”一声高喝令男子的动作一顿,而几乎同时到来的一抹暗影,令他眸光一凝,迅速收手侧身,闪到了数步之外。若是他再迟一瞬,那落地的石子,怕就要重重敲在他的额头上了。

    几丈开外,一位身形魁梧的中年男子,正缓步而来,一双凌厉的眼睛,紧紧地凝视着那收手的男子:“冤家宜解不宜结,何事需出如此狠辣招数?”

    他虽来得晚些,却也隐约听见那倒地男子的质问,此人如此心狠手辣,必不是什么好货。

    那人与同伴对视一眼,眸光一眯,冷笑一声,手下暗暗蓄势,就准备同时出手对付来人和倒地的许云涛。却忽听得一阵马声,一行数骑疾驰而来,停在了那人身后,为首一人大声道:“副尉大人,那马太烈,跑得太快,属下们没追上,一时怕是找不回来了。”

    竟是军中的武官?

    那两人同时眸光一闪,看了一眼许云涛,知道今日怕是再难得手,同时身形一措,向着旁边快速离去。

    “多谢大人救命之恩!”许云涛试了几次无力爬起,只得躺着冲被称为副尉大人的中年男子拱了手,忍着痛意道,“不知大人尊姓大名,他日也好报此大恩。”

    “我们大人姓赵,单名一个前字,是新封的仁勇副尉,在军中可是出了名的百步穿扬,你只要一打听就知道了”中年男子身后一人快言快语地开口,脸上满是傲然之色。

    中年男子倒也不恼,只是转头看了一眼那两人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地道:“举手之劳而已,我看你们伤得不轻,在京中可有住处?若是顺路,我便捎上你们一段吧?”

    这边许云涛二人九死一生,终于虎口脱险,那边魏溱垂头耷脑地坐着马车,才来到京都郊外专门酿制酒的庄园里。

    偌大的庄园,占地极广,远远看去,竟跟个小镇似的。中间一条宽敞整洁的青石马路,将庄园分为东西两部分。东面是院落众多的庭院,屋宇长廊,小桥流水,环境极为优雅,既可作为魏家主子们消遣玩乐之地,又可接待往来的酒商宾客们。

    西面的大院落,则是魏记专门用来酿酒的,房屋更为宽敞高大。根据酿制酒的流程不同,各处院落各有各的功能,各有各的名称。却无一不酒气萦绕,香气扑鼻,置身其中,时间稍久,便觉得要醉了。

    魏溱直接到了东边的庭院里见了正忙得不可开交接待各处酒商的魏家三老爷,便带着小厮蓝风蓝雨直奔西面的酒窖而来,帮着他查看酒的灌装情况。

    “郎君,您怎么也来这儿了?”青松正将赶制出的酒瓶运送到了盛放酒的院落里,吩咐了他们如何装瓶加塞,走出酒窖时一抬头看到从马车上跳下的魏溱,忙恭身而立,出声唤道。

    作为原本应该同蓝风蓝雨一样时时守护在魏溱身旁的随从,不知不觉间,他已近一个月没有见到自己原本的主子了。

    在苏雪带着绿茵、绿萝闭门不出悄然酿制葡萄酒的这个月里,他和青林更是马不停蹄,来无影去无踪。尤其是他,搜寻到琉璃镜的出处,派人赶往孙晨钰购买葡萄的小镇,按着苏雪的要求,将图纸送去让人秘密打造琉璃杯和琉璃瓶。每一件事情,都需要他不分白天黑夜的来回奔波。谁也不知道,这些关乎着魏记存亡的大事,竟然都是他带着人完成的。现在回过头来想想,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置信。

    “嗯,辛苦你了。”魏溱冲他赞赏地一点头,“我来看看葡萄酒和白酒弄得怎么样了,明天可就要开始售卖了,别出什么岔子。”

    “已经在开始装了,不会出什么岔子。”青林向着方才走出的方向侧了侧头,肯定地道,却声音还未落下,忽听得内里传来一阵巨响,“咣当!”R580

第一百零六章 父女相对

    什么声音?

    魏溱心头闪过这个问题,还未问出口,便又听到接二连三的类似瓷器摔碎的声音响起,而原本立着的青林脸色陡变,竟顾不得他,拔腿便向里面冲了过去。

    出什么事了?

    魏溱忙也抬步急急跟上,来到盛放酒的院落,外面已经围了许多闻声赶过来的人,见着他们过来,忙急急地让开。

    他们才刚进去,便见两人从西面的一间屋子里冲了出来,脸露惊恐之色。一见到魏溱,两人同时“扑嗵”一声便跪在了地上:“郎君,小的们该死,小的们该死!”

    青林只是冷冷看了他们一眼,便越过他们冲到了屋内,看着屋子一角散落一地的琉璃碎片,他眉头紧蹙的同时,又暗暗地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只是碎了小部分。

    “到底怎么回事?好好的琉璃瓶子,怎么都摔碎了?你们是怎么办事的?”魏溱随后站到屋门处,看着地上的琉璃碎片,脸上掠过不悦,拧眉问道。

    这些宝贝,是魏记的救命之物,更是她的心血,怎容得他们这些人如此糟蹋作贱?

    那跪地之人不敢起身,闻言忙跪行上前,其中一人哭着道:“小的们该死!小的们一步都不曾离开,一直在屋子里看着这些琉璃宝贝。可是那后面的窗子不知何时被人打开了,竟让两只野猫跑了进来。那畜生动作太快,还不及小的们上前驱赶,它们竟就将屋子糟蹋成了这个样子。”

    原来是野猫,还好,还好!

    青林再次暗松了一口气,魏溱便走进屋子,一面蹲下身子,抬手轻轻地触摸着地上摆放着的透明晶莹长颈圆肚的琉璃瓶,眸光渐渐柔和,一面沉声吩咐:“叮嘱下去,以后放有琉璃瓶和琉璃杯的屋子,都要将门窗紧闭,闲人不得入内。若是再出这样的差错,你们就不必再留在魏记了。”

    她费尽心血做成的事,他绝不容许任何人存了轻视之心。

    “是,是,是!小的们必然铭记于心,谢谢郎君不罚之恩,谢谢郎君不罚之恩。”那两人喜极而泣,忙磕头应声。

    还好今日来的是三郎君,若是换了其他主子,碎了这么多的宝贝,便是不要他们赔,也是必然要将他们赶出去的。那这条不错的养家糊口之路,就被彻底断了。

    同院子的其他人见事情并不大,也都齐齐松了一口气。琉璃瓶子运到这院子来了,他们便都有了看护好的责任,若当真事情一发不可收拾,他们这份差事怕也难以为继了。

    “三郎君,这屋子里的琉璃瓶都是透明无色的,是专门用来灌装窖藏白酒的。灌装葡萄酒的是呈暗红色的更长的琉璃瓶,和新酿的葡萄酒都在另外一个院子,郎君要不要去那边看看?”青松对于魏溱并不追究的处置方法并不意外,见他目露欣赏地一一扫视着屋内的琉璃瓶,便朝他指了指隔壁的院子。

    因为苏雪先被关押后被打伤双手,魏溱虽知道葡萄酒一事,却至今还不曾看到酒窖里新酿的葡萄酒是什么样子的。昨日那些人垂涎的模样,此时空气中飘散着的与往日酒窖里有些不一样的香气,早已让魏溱心头一动。此时听闻青林的提议,想也没想,便点头迈步而出。

    见他出来,围在院门口的伙计们忙急急散开,各自向着自己做活的地方奔去。

    魏溱随着青松来到隔壁的院子,立时觉得一股沁人心脾的酒香味扑面而来。酸酸甜甜的水果芳香,让他觉得熟悉,不由得想起了家里姐妹酒席上常喝的果子酒。但这熟悉中又夹杂着一股特有的香醇,是平常所喝的果子酒里不曾有的。

    魏溱不由得加快了脚步,迎着越来越浓郁诱人的香味,他来到了屋内,目光一下被从伙计们手中的勺子中缓缓倾泻而入暗红酒瓶中的液体所吸引。

    橙红的酒液,泛着红宝石般的光泽,又像少女水润樱红的唇瓣,充满了诱惑。魏溱喉头轻轻一动,不由自主地上前,顺手拿过放在一旁的琉璃高脚杯,凑上前去接。

    蓝风蓝雨对视一眼,不由侧头偷笑一声。郎君这是酒瘾犯了?不过,看着色泽这样诱人的酒液,闻着空气中的酒香,他们都忍不住想要尝一口了。

    在透明琉璃的映衬下,葡萄酒液显得更为鲜亮诱人,魏溱不自禁地轻轻晃了晃酒杯,痴迷地看着酒液漾起的一圈圈涟漪,缓缓将琉璃杯凑到了唇边,轻轻一抬手。

    酸甜香醇的味道滑入唇中,让他瞬间觉得口舌含香,喉结不自禁地缓缓移动,竟然一口气将盛装着的大半杯葡萄酒一饮而尽。

    牛饮?

    青松不忍直视地别过眼去。苏娘子说了,这种酒适合细细地小口小口地慢饮浅酌,如此牛饮,实在有失形象,更像是牛嚼牡丹啊。他们家郎君,果然与众不同。

    “郎君?”

    “咣啷!”

    蓝风蓝雨变调的轻唤和琉璃落地摔裂的清脆鸣响,让青松迅速回过头来。目光触到身子摇摇欲坠倒向蓝风的魏溱时,他不由面露不解:“郎君这就醉了?”

    可怎么可能?他们三郎君可是天生的好酒量,光是那白酒,一碗两碗地喝下也不成问题。这葡萄酒再比平时的果子酒醇烈,平常人喝一小杯也不会醉,他们家郎君怎么倒反而醉倒了呢?

    疑惑闪过心头,青松觉得哪里不对,再细看魏溱的脸,顿时心头一颤。只见魏溱双眸微眯,眼神有些朦胧,原本白如冠玉的脸上,出现了一抹不正常的红晕,初初一看,确实像是醉酒之状。但仔细看他原本淡红的唇瓣,却能察觉到一抹隐隐的暗黑浮动。

    这不是醉酒,这是中毒了,葡萄酒里被人下了毒。

    他忙一把接过魏溱背在了身上,一面急急地冲蓝风蓝雨喊道:“速去通知三老爷,封住所有出庄园的路,所有可疑人员不得放出,酒里被人下了毒。”

    “什么?郎君他中毒了?”蓝风蓝雨震惊的同时,忙惊恐地看向魏溱,青松却已背着人向外奔去,他们便也忙跟上,准备其中一人去禀报魏三老爷。

    “哐啷啷!”

    此起彼伏的琉璃碎裂声在他们即将奔出酒窖时,从正在灌酒的两个院落里传出,后面紧随着伙计们慌乱的大喊:“不得了了,琉璃瓶全碎了……”

    琉璃瓶全碎了!酒被毁了!郎君中毒了!魏记用来扭转局面的一切,瞬间被毁了!

    “不得了了,出大事儿了!”蓝风蓝雨一边急奔,一边哭出声来。

    青松只觉得脚下一软,差点连着背上的魏溱一起摔了出去,却最后关头一咬牙,凝尽全力飞奔向院外停放的马车。

    没事的,不会有事的!会有办法的,她会有办法的!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犹如炸在魏家诸人头上的响雷,让他们脸上还未敛去的笑意直接僵化成了惊恐与慌乱。而一个在京都人之间不胫而走的消息,却让整个京都都炸开了锅,使苏文成瞬间成为人人皆知的名人——大唐有史以来被女儿告上衙门的第一人!

    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坊间便纷纷传言他认贼作女,丧尽天良,以假乱真将亲生女儿拒之门外。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杨华平,本官跟你没完!”得到消息的苏文成在官署里摔碎了一整套的茶盏后,直接一转身,穿着官服来到了刑部大堂,搬了把椅子往大堂中间一坐,再次成为大唐有史以来第一个逼着主审官员审案的被告。

    “苏大人,你确定你家中的苏二娘,确实是你原配所出的亲生女儿?”主位之上,杨华平直视着下方端正而坐一脸正气的苏文成,沉声问道。

    “本是犯了七出之条自请出门了的,岂有资格被称为本官的原配?”苏文成冷哼一声,斜瞥着杨华平道,“但我苏家门风清正,最重骨肉血脉之情。我苏文成虽思女心切,得知女儿死而复生,心中喜不自胜,却也不至于糊涂到连自己的女儿也会认错。杨大人这话,可是侮辱人得紧。”

    转目看着周围自己邀请来的朝中同僚,他忍不住心中冷笑:杨华平哪杨华平,在这众目睽睽之下,我倒要看看,你要怎么给我个交待。

    连原配都不配称一声?这样的话,果然只有苏文成这样的畜生才说得出。

    被官差带着站在大堂一侧的隔间里等候的苏雪微眯着双目看着那个谈不上一丝熟悉的名义上的父亲,冷冷一笑。

    “苏大人乃同僚公认的聪慧之人,想必也不会犯如此愚钝可笑的错误。本官也只是就事论事,如今既有如此牵连甚广案情复杂重大的案子送到刑部来,苏大人又要求本官当众禀公审理,本官自然得问个清楚明白才是。至于苏大人是不是混淆血脉,以假乱真,逼迫得亲生女儿过家门而不得入,本官自然得当堂问个清楚。这既是本官的职责所在,也是为了大人的清白着想。”杨华平心中暗嗤一声,面上却一片严肃威严,“苏大人既如此笃定,却不知,那状告大人的原告娘子,你可认识?来人哪,传原告苏雪苏娘子。”

    他的话声落下,便见一袭浅紫衣裙的女子,随在官差的身后,从一侧的隔间里缓步走出。

    苏文成懒懒转身,抬眸厌恶而不屑地看去。R1152

第一百零七章 对簿公堂

    一张肥瘦适度的瓜子小脸上,肌肤莹白,五官精致。两条细长的黛眉若柳若月,一双澄澈似水的黑眸,犹如掬着两捧清碧的溪水,小巧圆润的鼻头,滴露樱桃似的小嘴。无一不美的五官巧妙地合在一起,拼凑出一副夺人眼球的绝美容颜,清雅如出水芙蓉。

    乌黑无饰物的发髻,普通的浅紫衣裙,穿在她的身上,非但没有掩去她半分的风华气度,反而让人觉得那衣服饰物因她而添了光彩,变得灵动了起来。

    大堂内初见之人,都不由得眸光一亮,苏文成也不例外。只是,他的双眸明显睁得比别人还大,对上那似乎熟悉又似乎无比陌生的容颜时,身体还忍不住打了个颤。原本端坐的身体一歪,差点摔下椅子。

    她……她……到底是谁?为什么竟与韩秀珍长得如此相像?难道,她当真是……

    “苏大人?你可认识她?”主座上杨华平的声音似乎从很远的地方飘来的,若有似无地传入苏文成的耳中,他的视线像被什么粘住了一般,定在了苏雪的脸上。眸光飘渺之际,他就要点下头去。

    “不,我爹不认识她!”一道冷冷的女声传来,让像是突然失去自控能力的苏文成瞬间惊醒过来,眸光一沉,忙道,“是的,我不认识她。我从来不认识她。”

    她不可能是!她不能是!

    杨华平顺着声音来处看了一眼随着官差缓步而来的同为被告的苏三娘苏芝,又收回视线看向苏文成,面无表情地道:“苏大人,你确定你不认识她?”

    对上杨华平犀利的眼神,苏文成心头一慌,迅速垂了视线,苏芝快步上前,朝杨华平蹲身施礼,同时冷声道:“苏大人,我苏家门风清正,从不与恶人为伍,我爹怎可能认识如此被人指为杀人凶手、出身恶匪之人?此人胡言乱语,因为觊觎我们苏家地位,才想借我姐姐曾经失散在外多年的经历闹出这场风波,企图借此混入我苏府,混吃混喝,甚至骗得一场好的姻缘。若是以前,我爹思女心切,或许会被她所蒙骗。只可惜,我那真正的姐姐早在一月前就已回府,且有多人能够证明,她就是真正的苏家二娘,我爹的亲生骨肉。虽然她现在已经……但是,她的身份,谁都无法假冒。”

    苏雪微微侧身,看了一眼苏芝清秀有余美丽不足甚至透着几许幼稚的脸,和她那双看似泛红含泪实则隐着冷厉之色的眸子,又面无表情地转回去,垂眸看着身前拢着受伤双手的宽袖,无声无息,状如局外之人。

    对,我们有证人,我们有证人。

    苏文成心头涌起的些许慌乱,在想到证人之时,陡然退去,抬头挺胸一脸严肃地看向杨华平:“杨大人,我苏文成这些年来兢兢业业,才得皇上器重,被委以户部尚书之重任。却不曾想,竟然因此引人觊觎,闹出一场真假女儿的笑谈来。好在,当初我那可怜的女儿入府时,已主动叫了人来替她证明身份,确属我苏家女儿无误。杨大人若不信,大可叫当时的证人——替小女接生的姜稳婆和小女的舅舅舅母前来作证。”

    连舅舅舅母都亲自证明了?那可就真的假不了了。

    大堂内坐着的其他官员和大堂外站着的其他人纷纷在心里暗暗想道,又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立着的苏雪,有人冷笑着摇了摇头:这娘子,忒不知羞耻又胆大妄为了,竟然为了巴结上苏家享受富贵生活,做出这种让天下人笑话的事情来。这样的疯女人,就该几棍子打死,省得带坏了大唐其他娘子。

    听到竟然连亲舅舅舅母都替人家作证了,大堂外站着无法入内的绿萝忍不住急了起来,喃喃自语:“这可怎么办?这下谁还能替娘子证明身份?老爷、郎君呢?杨夫人不是早就派人替咱们回去通知了吗?怎么还不见来?”一面说着,她又一面踮起了脚,急急地看着外面。

    这样的场面,本就让人心怵,娘子却还要孤零零的一个人面对。娘子对魏家不薄,老爷和三郎君怎么能在这个时候反而不露面了呢?还有许家郎君,不是写了信说今日必到的吗?怎么也不见半个影子?

    对了,青林呢?青松去了酒庄,青林追三郎君不是已经回来了吗?怎么也在这个时候不见了踪影?若是待会儿公堂上出个什么事,只凭着她和青茵,可怎么应付得了?

    她的小声嘀咕,让青茵心头的紧张也重了几分,跟着转了头在人群中搜寻,果真没有见到青林的影子,也不见魏家任何一个人出现。但很快,远处小巷口立着的一个人,让她的眸光一沉。

    不过一日不见,原本那个俊朗高挺的男子,竟像突然变了个样子似的,苍白的脸上满是憔悴之色,原本黑亮有神的眸子,远远地看向这边,也失去了曾经的神彩,显得有些涣散。黑色披风的笼罩下,他的身形显得萧瑟而孤寂。

    一阵突然而来的剧烈咳嗽让他紧抿的菱唇大张,也令他挺直的身形微微地摇晃起来,他身旁的随从立刻伸过手来扶住他的胳膊,似乎担心他就此倒下。

    又是他!

    他无缘无故地屡次针对娘子,今日又刻意等在外面想羞辱娘子一番吗?

    一向很是冷静的青茵,心头忍不住升起一股无名之火来,捏紧了身侧的拳头,身旁传来的一声急切的低语却让她迅速压制住怒火,转过头去,冲着出现在身旁的孙晨钰和孙晓琪屈身施礼,眸中忍不住盈起了几许泪意。

    娘子总算不是孤身一人,总算还有人如此忧急着她。

    “……回大人,民妇乃连水巷的稳婆姜婆子,因亲手接的苏家二娘子,清楚她身上的胎记,可以证明现苏府里的苏二娘确实没有错。”

    “回大人,民妇乃是苏二娘的大舅妈,当初她出生时曾亲手抱过她,记得清清楚楚她的左臂处有一块淡褐色的胎记。一月前苏老夫人曾让民妇入府去替那位娘子看过,确实与民妇当年所见在同一个位置上。”

    青茵随声看去,便见得公堂之上,又添了三位跪着的人,一五、六十岁的老妇,一四十来岁的中年妇人,外加一位四十出头的中年男子。她的目光不由得落在正磕头说话的中年妇人身上,似乎见得她悄悄抬了眸,想偷偷地看一眼背对她而立的苏雪。

    “杨大人,我与妹妹自小感情深厚,我们夫妻二人对这外甥女也是自小疼爱。就是别人会认错,我们夫妻二人也是断不会认错人的,否则,怎么对得起我那早早死去的妹妹?只可怜我那外甥女,才归家一月有余,就……”跪在最左面的中年男子正是韩康永,说到此处,他哽咽不能言,豁然抬手直指着侧前方垂首不语只能看到一个背影的苏雪,脸露气愤之色,“还请大人替草民那可怜的外甥女作主,将这个推她落湖殒命试图将她取而代之反而恶人先告状的恶女绳之以法啊。”

    原来,真正的苏家二娘,就是被她害死的?如此恶女,乱棍打死,都算是便宜她了。

    大堂内隐隐有激愤的低声指责声,却瞬间被另一道声音惊得停了下来:“小人冤枉啊,小人所告句句属实,人证物证俱在,绝无半点诬告之嫌。这娘子行事狠辣,寒冬腊月的夜晚,湖水最是冰冷刺骨,我们不过是因为一点误会冲撞她,她竟全然不顾我们兄弟们的死活,让人把我们拖在船尾沉入水中,让全船的人看着都揪心。被她如此作贱,我那可怜的兄弟,哪里扛得住?不到两天,就因为染了风寒,高烧不退,不治身亡。我可怜的兄弟啊,求大人为小人死去的兄弟作主啊。”一身破烂粗布棉袄的虎子,从另一个隔音里挣扎着跑了出来,重重地将额头磕在冰冷的青古地砖上,咚咚的响声和着他哀戚哽咽的声音,“求大人还我家兄弟一个公道,将这杀人不眨眼的恶女匪徒绳之以法。”

    随着他的哭声,人群前方立时有数位男女越众跪地,磕头附和哭求。

    胡说,这简直是胡说八道。

    孙晓琪捏了拳头,恨不得挤进去大声呵斥,却被身形高大的孙晨钰一把拽住,示意她先等等。

    竟然还有这事儿?这恶女莫不就是因为犯下命案,才想要冒充苏家二娘,以借权势逃避牢狱之灾和偿命之刑?

    可恶,这样的恶女当真可恶!其他人心中的气愤再次被激起。

    “杨大人,如此恶女早就该拿住问罪,处以极刑,怎容得她如此嚣张,败坏苏大人的名声,闹得满城风雨?”受苏文成之邀而来的其中一名官员愤怒起身,指着苏雪怒喝的话语立时引得其他人附和,甚至有人毫不客气地指出,“杨大人,为人臣者,为民官者,应该公私分明,绝不能因为政见不和或是个人恩怨,就假公济私,纵容罪犯。如此恶女不办,怎对得起你我身上这身官服?”

    这话,就差明说杨华平徇私报复,故意败坏苏文成的名声了。主位上的杨华平脸上却没有一丝怒色,反而一脸受教似地冲那官员点点头:“朱大人此言说得极对,你我这等为官者,就得端正行事,公正做人,方对得起身上这身官服,对得起皇上的信任。否则,便猪狗不如,与畜生无异。”

    话音未落,他便一抬惊堂木,重重地拍在面前的桌案上,沉声道:“你们几位方才所言,可都句句属实?你们可知道,在这公堂之上作虚假证词,可是要面临牢狱之灾的?”

    堂下跪着的数人,似乎都微微地怔了怔。苏芝状似无意地侧了侧头,韩康永便立时磕下头去,大声喊道:“草民明白,草民句句属实,绝无半句虚假。杀人偿命,只求大人替草民死去的外甥女作主。”

    其他人闻言,便也纷纷磕头应声。

    “杨大人,如今人证物证俱在,我苏文成个人名声事小,却不容女儿身份被冒,更不能容忍杀害她的凶手逍遥法外。还请大人立即替小女主持公道,将那恶女打入大牢,择日问斩。”苏文成拂了拂衣摆,站起身来,正义凛然威仪十足地冲杨华平拱手,冷然道。

    苏芝抬目看了苏文成一眼,眸中闪过复杂之色,继而又看向苏雪,唇边绽出冷笑。杨华平却是又一拍惊堂木,转而沉声问向苏雪:“苏娘子,对于他们所言,你可有话可说?”

    周遭所有人都欲转眸看向苏雪,却听得一道冷然的声音飘入耳中:“民女无话可说!”R1152

第一百零八章 ‘死人’说话

    无话可说?

    无话可说就是认同了他们所言,她确确实实就是十恶不赫的杀人凶手?

    既是如此,昨日在顺天府时就应该乖乖认罪伏诛,何必还变被告为原告将苏老爷拉下水弄出什么真假苏二娘的事情来,搞得满城风雨?就算是如此,此时她也应该哭叫几声,喊几句自己是冤枉之类的话语吧?

    这人,莫不是个疯子或是傻子?

    在场大半人都忍不住瞠目结舌,欲出口的骂言一时倒哽住了,便连苏文成和苏芝都忍不住神情一愕,转目看向她。

    但旋即,苏芝的心底眸底均露出喜意与大仇得报后的畅快:“贱人,你也有这种时候,你也有无话可说听天由命的时候?这就是报应,这就是你前世费尽心机将我们母女逼至绝境的报应。哈哈,贱人,这大堂周围人群拥挤,无数双眼睛看着你。很快,全京都的人便都知道你不知羞耻贪图我苏家地位,知道你杀人不眨眼心性狠毒了。前世你冠在我头上的恶名,我终于亲手还给了你。”

    跪在地上的韩康永却猛地抬头,紧紧地盯着苏雪的后脑勺,那又惊又恐的目光,几乎要把她的脑袋射穿。

    这声音……怎么跟当初珍娘说话时的声音一样?她,她是谁?

    人群之外的孙家姐妹和青茵二人,却是急得跺脚,特别是孙晓琪,若非被孙晨钰连拉手臂带捂嘴巴的,怕是早就挤进去替苏雪作证了。

    明明不是这样的,明明她没有害死那些骗子,假苏二娘的死跟她一点关系也没有,她才是真正的苏二娘。为什么她不辩解,为什么她不当堂大声地喊出来?

    “怎么样?找到没有?”看到人群外急步而来的孙正奇,孙晨钰眸光一亮,急切地问道。

    孙正奇涨红着脸微喘着气跑过来,转头看了一眼堂中立着的苏雪,焦急而满脸愧疚地摇了摇头:“没有找到,到处都问遍了,一点线索都没有。”

    “那这可怎么办?”孙晨钰脸上升起紧张,颓然地垂下捂着孙晓琪嘴巴的手,担忧地盯视着里面的苏雪。

    没有证人,又不能找到虎子口中的那两个人,苏雪又无话可说,难道当真要任那些人指鹿为马颠倒黑白吗?

    “既然她自己都认同了证人们的证词,此案便可以就此了结。恭喜杨大人,又破得一桩大案。”坐于一旁的其中一位官员起身冲杨华平装模作样地拱手,又转身走到苏文成身前,“苏大人家门风清正,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在京都颇有声誉。近日因女儿枉死一事更是心情低落茶饮不思,若非公务放不下,怕是早就病倒了。你这爱女之名人尽皆知,岂是这等宵小之辈能随意玷污的。如今杨大人公正,定然会还你们苏家一个公道的。”

    “身正不怕影子斜,人间自有公道。”苏文成挺直了身板,朝他一拱手后,转身朝着杨华平似笑非笑地道,“只是,如此只怕是枉费了杨大人的一番心血啊……”

    想借着此事搞臭我苏文成的名声,让满京都的人都笑话我苏文成竟连自己女儿的真假都不识?就凭你杨华平?还不配。何况……

    他再次侧眸看了苏雪一眼,眸中掠过一抹复杂的光芒,随即又猛地一沉:就算她是又怎么样?将事情闹到满城皆知,妄图联合杨华平对付我败坏我名声的人,休想进我苏家的大门。

    一个韩秀珍还不够,她竟还生出个这么不知好歹愚蠢至极的女儿又来坏我的仕途,当真是可恶至极,死了也不让人清净。

    “但有人能替我说!”突然而起的平静淡然却不容忽视的声音,让那抹冷笑僵在了他的脸上,他心中的激愤也猛地一顿。而苏雪一抬头一转身间,再次呈现在众人眼前的容貌,更是让韩康永和其妻文氏身体陡然一颤,跌坐在了地上。

    这,这怎么可能?像,真是太像了!

    有人替她说话?谁?谁还能替她说话?

    苏芝因为她的话而身形猛地一颤,紧攥着双手豁然回头,目光触到从分开的人群中红肿着脸分别扑向韩康永夫妇和姜稳婆的两位妇人时,心忍不住“咚”地一下下沉,一股冷意从脚底直蹿后背:这怎么可能?不是说万无一失没有纰漏吗?怎么会这样?

    “爹,娘,韩平出事了,你们快回去救救他吧?”

    “娘,刚儿媳妇不行了,动了胎气流了好多血啊。”

    两人几乎同时哭出声来,出口的话语让地上跪着的三人同时身子晃了晃,脸色惨白一片。

    “我的乖孙哪,我等了十年好不容易盼来的乖孙哪!”姜稳婆扑倒在地,痛哭失声,妇人衣裙上未干的血迹,让她的瞳孔猛地一缩,继而豁然转头看向苏芝,“三娘子,你好狠的心哪!我都答应了拿银子替你作假证,你为何还要让人将我那怀孕六月的媳妇儿掳走,还将她害成这样?我求医问药十年,才求来这么一胎,若是她有个三长两短,我们郭家可就……天哪,这是老天责罚我,要让我郭家断子绝孙吗?”

    原本纷纷起身往外走的与苏文成交好的官员们,抬起的步子猛然僵住,大堂外更是顿时发出声声惊呼。

    原来是这样?这才是真相?

    “咚”地一声,文氏侧倒在地,脑袋撞在青石地砖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仰面躺在了地上,露出惨白死灰般的脸和紧闭的双目。

    “苏文成!”韩康永木然地转头看着倒地如死人般的妻子,突地如野兽般扑向苏文成,怒吼道,“十三年前,你休妻再娶逼死我妹妹,不但故意败坏她的名声,还逼迫得我们全家不得领回她尸首,致使她曝尸荒野,事后又将我们全家赶出京都。如今,你们父女又联合起来掳走我唯一的儿子,逼迫我们夫妻非要将那不知从何而来的娘子,说成是我那可怜的外甥女。现在,竟还害了我的儿,我跟你拼了!”

    从来都对苏文成言听计从垂首恭身的韩康永,第一次不顾一切地将拳头挥向了苏文成。重重的一拳,砸在他的颧骨上,让他重重地一个趔趄,摔倒在地。韩康永又再次扑上去,在众人还没有从震惊中反应过来时,与苏文成打成了一团。

    狗急了也会跳墙,再驯良的猫,也会有发威的时候。关键是,要找准他们的弱点,触及他们的底线。

    看来,这话说得一点也没错。

    苏雪冷眼看着眼前的两位本该熟悉却陌生至极的亲人扭打在一起,事不关己地冷哼了一声,又将目光转向苏芝。

    “胡说,你们都在胡说!”苏芝气怒地挥着手,高声辩解,“你们在污蔑我,那根本不是我做的。”

    她只是为了以防万一,让邹三将人掳去庄子里关着,根本没有吩咐过邹三对他们动手,那不是他们做的,那是有人在故意陷害她。

    “不是你做的,那是谁做的?”苏雪嘴角含笑,轻松随意地问了一声。

    苏雪猛地眸光一沉,眯着眼睛抬手直指她:“是她,大人,一切都是她做的。是她要陷害我,是她想混进我们苏府去,故意找出这些人来陷害我。大人你看看他们,他们的兄弟就是她杀害的,他们的亲人定然也是她让人去暗害的。”

    “苏三娘,这些人可是你找来证明我不是苏二娘的,我一句话没说,怎么到头来倒成了我找来陷害你的了?你想要替自己狡辩,也应该动动脑子找点好的理由才是。”苏雪淡然的话语间,含着浓浓的嘲讽,冷笑一声后又道,“何况,他们的兄弟是不是我害死的,光凭你给他们些许银两,联合起来污蔑,也没有用。你们不是说要看证据吗?那我就让你们好好看看什么叫真正的证据。大人,还是让那两个‘死人’亲自来告诉大家是怎么回事吧?”

    死人亲自告诉?死人也会说话?

    不明真相的人,只觉得汗毛直竖,一股寒意从后背升起,让他们忍不住紧了紧身上的棉袄。

    京城西南角的小院里,隐约飘出妇人悲伤的哭泣声:“珍娘,我可怜的珍娘啊……你们怎么可以这么对她?大哥怎么可以这么对待她的骨肉……”

    染上了几分气愤的哭声突然消失,片刻后,一位发髻低垂穿着青色粗布袄裙的女子一边抬袖拭泪,一边快步冲出了小院。站在院门口急急地辨了一回方向,冲着东北方向而去。

    一位白袍书生从院内追了出来,急急地喊道:“娘,我陪你一起去。”

    两人急急离去,只余下身后小院里不时传出的妇人断断续续的哭声和男子痛苦的呻吟声。

    两人一路急跑着,不时地拉住过往的路人急急地问着什么,最后停在了围得水泄不通的人群之后,白袍书生指着人群上方的匾额激动地冲妇人道:“娘,在那儿,在那儿!”

    “快,快挤进去,我要亲自去看看,我要亲自去看看。”妇人顾不得抹泪,低声啜泣着往拥挤的人群中挤着,并不停地喊道,“求求大家,我是证人,请让一让,让我要进去作证!”R1152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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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杀介绍:
穿越异世,她再度亲见母亲被弑,
匆忙退避,却仍难逃毒手,险些丧命!
数年后,她悄然归来,
却再添重生逆袭的小妹阻挠!
且看她以酒为媒,兵不血刃!
归杀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归杀,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归杀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