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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紫竹飘香     归杀txt下载     归杀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零九章 有父如此

    不知是不是大堂内发生了什么精彩的事,她的话说出去,就像是风过无痕,挤得密不透风的人群丝毫没有让开的迹象,人人踮起了脚伸长脖子看着里面。

    就在她欲要大声哭叫着祈求时,一只手拽住了她的胳膊,将她拉往涌涌的人流,带着她艰难地挤到了人群之前。她只觉得眼前有无数颗人头在快速地倒退,却看不清拉住自己的是哪一个,原本想要细寻一番,却在目光一触及到大堂内苏雪那张娇美清雅的脸时,她整个人随之一颤,再顾不得其他,双目紧紧地凝视着她。

    “是她,就是她。错不了!错不了!”她紧紧地拉住身后紧随着而来衣衫发髻都挤乱了的儿子,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

    如此一模一样的容貌,怎么会认错,怎么会有人怀疑她不是苏家的二娘?

    屋内,也有人正说着与她一样的话,郑重而激动:“大人,她就是我的侄女,错不了!”

    一着了武官袍的中年男子挺身而立,双目紧盯着苏雪,眸子中含了几许泪光。曾经那张俊美年轻的脸,已有了几分岁月的痕迹,唇上两撇短须,更令他看上去成熟而阳刚。但那容颜间的熟悉感,却让苏雪一见便认了出来

    “小叔叔!”苏雪忍不住轻轻唤了一声,苏文超的眼泪便因为这一声轻唤而无声地滑落,在冰冷的青石砖上绽出两朵泪花,嘴唇颤了颤,似乎有千言万语,却最终只化为一声哽咽。

    是她,就是她!只有她,才会如此异于常人地称呼一声“小叔叔”。

    十三年了,他曾为她的离世伤心悲痛,食不下咽多时。一月前,当他得知二侄女竟然未死回来了时,他喜极而泣。只是,对方那陌生怯弱的眼神,疏离惊慌的态度,却让他失望之极,心底隐隐地有些怀疑,却因为妻子的避祸与逼迫,他无法亲自查证。没想到,他的怀疑当真是对的,眼前的人,才是他真正的倒女,是他记忆中那个灵动聪慧的可人儿。

    他的出现,让才被韩康永狠揍了两下的苏文成气息一窒,差点吐出血来。

    这个该死的东西,他真想上前一巴掌掴死了他。难道他不知道他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是他苏文成给他的吗?他竟在这个时候帮着另人在他的后背上捅上一刀。

    “对,大人,她就是韩氏的亲生骨肉,是苏府真正的二娘子,谁也代替不了她,谁也不能错认了她!”妇人忍不住越众而出,快步上前,在苏文成的瞳孔一缩时,冲着堂上的杨华平跪地磕头,“民妇韩秀丽,乃是苏二娘子的姨娘,曾在她小时在京都长住过一段日子,也曾抱过她多次。这人的容貌和声音与我妹妹相差无几,如果她的左臂上也有一块浅褐色的胎记,那就必是无疑了。而这事,苏、韩两家人尽皆知,便是当时替民妇妹妹接生的姜稳婆,也是清楚的。大人不若找那姜稳婆前来一问,便什么都真相大白了。”

    原来当日在船上她没有听错,只是她听到的,不是自己妹妹的声音,而是与之一样的外甥女的声音。只可惜,她因为下船时收到家中急信,又随船返回,一耽搁便是一月有余。若是她早早来到京都,怎容得他们苏家如此作践逼迫她?怎容得兄嫂如此丧尽天良为了一点私利抛弃至亲骨肉?

    苏雪顺声看去,便见得苏文超的身旁,又多了一位青布袄裙神情激动的妇人。

    容长脸儿,秀丽容颜,透着几分记忆中的熟悉。特别是那一双透着慈爱与怜惜神情的眸子,更让她觉得无比的熟悉,差点就要以为韩氏根本没死,此刻就站在眼前,心疼而怜惜地看着她,向她招手。

    晃了晃脑袋,甩去心中一闪而过的错觉,苏雪心中已对她的身份有了猜测,再定睛细看时,便发现她的身后,还紧跟着一位白袍青年。一副书生打扮,长得白净斯文,也让她心底划过一抹熟悉感,却一时想不起来曾在哪里见过。

    “不用找了!”杨华平出声的话,让韩秀丽一怔,却得到在场多数人的认同,让大家的目光都转向了被人扶着浑身颤颤的姜稳婆,“姜稳婆已经在这儿了。而且方才姜稳婆和文氏都已亲口说出真正的苏二娘左臂处有一块淡褐色的胎记,至于到底是苏府里的那位身上有,还是大堂上的苏娘子有,不妨再请个人来告诉大家。来人,把人证带上来。”

    “春裳姑娘,你是当年苏二娘子身边的贴身丫环,如今又服侍了你们府中那位新来的娘子一月有余,你应该最清楚,她到底是不是真正的苏二娘子吧?”杨华平没有给任何人说话的机会,直接指着畏手畏脚缩在官差后面走进来的发髻低垂的女子厉声道。

    瘦长脸儿,眼角微挑的狐狸眼儿。如今的春裳,容貌没有太大变化,唯一不同的是,当初的双丫髻,已往下挽成了妇人髻。显然当时的少女,如今已是她人妇。

    再次看着她,苏雪的眼神平静,但眼底那一抹冷寒,却还是难以抹去。

    春裳的脸色有些不安与怪异,眼神闪烁,始终低垂着,不敢往苏文成和苏芝的方向瞟一眼,听到杨华平的话,直接吓得一哆嗦,扑嗵一声跪在了地上,惊慌地道:“回大人,府里那位不是真正的苏二娘,她左臂处根本没有我们娘子原有的胎记。”

    春裳!

    苏芝和苏文成同时咬牙切齿地在心里暗喊一声,震惊而凌厉的目光扫向她时,她已磕下头去,冲上方的杨华平主动请缨:“奴婢最清楚二娘子身上的特征,奴婢愿意随核验的婆子们一起验证苏娘子的真伪。”

    “好!”杨华平没有给苏文成阻止的机会,直接吩咐了人将苏雪带下去验证。而就在她走向一侧的隔间时,她口中的所谓“死人”终于出现在了大家的视线中,接受着杨华平的询问。

    “……我们刚开始确实一直高烧不退,但后来有人给我们送来了银两,让我俩请了大夫医治,十几日后便痊愈了。后来为了寻生计,便决定与虎子分开去了别处讨生活,前几日遇着魏家一位郎君,他看中我们兄弟力气大,干活老实,便将我们带进了酒庄做活,管吃管住。”穿着灰色粗布衣衫的中年男子低伏着身子冲上方恭敬回话,随即又磕了个响头,“我们都好好地活着,还请老爷好好查查是谁那么缺德,诅咒我们已死。而且,我们也没有假装已死,以此来状告苏娘子啊。当初本是我们招摇撞骗又伺机报复在先,我们如今已然知错,决定改过自新,怎么还会做那污蔑人的事?还请大老爷明查!”

    人还活着,当初还是自己屡屡行骗被拆穿后想要取了别人的命,才吃了那些苦头。这怎么能叫别人心狠手辣,害他兄弟性命呢?这桩将郭御史和瞿京兆尹两位大人闹得吃不香睡不着,将京都闹得沸沸扬扬的杀人案,明显是捏造事实的诬告啊!

    大唐律例明确规定,捏造事实故意诬告他人者,以告人之罪罪之。什么深仇大恨,用得着他用自己的命去博别人的命?

    疯了,这是真是疯了!

    “余虎子,你可还有什么要说的?你诬告苏娘子杀害你兄弟,企图官府治她死罪。依据大唐律例,你应被以其罪罪之!”杨华平一拍桌案,铿锵的话语惊得已然神情慌乱不知所措的虎子后退一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无尽的寒意向他袭来,令他身体颤抖牙齿咯咯作响。

    以其罪罪之?以其罪罪之!

    他的瞳孔猛地一缩,忽地抬手指向苏芝:“你骗人,你说了只要我去郭御史门前闹,只要我闹得满城风雨,保准能让瞿大人定她的罪,让她获罪待诛。为何到头来,获罪待诛的却成了我?我,我不服气,我是被她指使的。大人,我是被她指使的!她指使了他们作假证,又指使我到顺天府门前将事情闹大,目的,就是为了阻止真正苏二娘入府,并将她害死。”

    又是她?怎么又是她?

    先前逼迫他人作假证,指鹿为马,逼得亲姐姐无法入家门的是她,怎么现在联合他人一起捏造死人之事诬告亲姐姐的又是她?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就算不是一母同胞,毕竟都是苏家血脉,何必要如此赶尽杀绝?

    “回大人,苏娘子身上确实有她们几人所说的胎记。而且,先前去苏府里验证那死人的人也已回来,证实那人身上的特征纯属假造。”核验婆子的话,如往油锅里倒入了水,让寂寂的大堂开始变得沸腾起来,诸人看向苏文成的眸光明显充满着怪异。

    她当真是货真假实的苏二娘,那她所告的父亲未尽职责任她被人暗害致中毒落涧是真的?他联合继室所出女儿以假乱真将她逼出家门还指使他人诬告长女也是真的?

    怪不得他看着与原配长得甚为相似的长女竟然也可以无动于衷,大言不惭毫不犹豫地说出不认识的话来,原来是他心内有鬼,刻意否认。

    “这是怎么回事?你突然跑去老家接回个人极其肯定地告诉我说是你姐姐,怎么现在却又变成了个假货,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苏文成眸光闪了几闪后,借着拭去嘴角血迹的动作掩去脸上的一抹慌乱与焦急,最终拂袖指着苏芝,神情严厉地质问了起来,“你不是说他们已经证明了家里刚死的那位就是你的姐姐我的长女吗?怎么到头来倒成了你逼迫他们说的了?还有这恶贼,竟一派胡言污蔑你姐姐,真是可恶之极,这事,当真与你有关系吗?”R1152

第一百一十章 相煎太急

    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会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呵呵

    ,终于来了,那丑恶的嘴脸,终于又出来了!还是这个德行,再活一世,她的爹还是这样的遇事推诿,为了明哲保身,可以将自己的亲生骨肉都毫不犹豫地推出去!

    苏芝攥紧双手,只觉得胸口似被鼓锤重重地擂了几下,一阵阵地闷痛窒息,让她忍不住咬了咬牙。

    但很快她就冷静下来,心里暗暗冷笑一声,转眸紧紧地凝视了苏文成一眼,一闪而逝的阴狠眼神,让苏文成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就在苏文成怀疑那来不及捕捉的眼神是真是幻时,她已双眸盈泪,身子摇摇欲坠,再次扮起了受伤的小白兔,摇头伤心而无助地哭喊道:“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我也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明明当初我是在老家寻到她的,她也与父亲长得像,他们又主动到苏府去要替咱们确认姐姐的,怎么到头来,倒成了我逼迫他们的了?”

    她眼中的阴狠一闪而逝,取而代之的是伤心欲绝无助无措的柔弱,盈盈而出的眼泪,更让她显得那般可怜令人怜惜。

    好一个天生的演技派!

    虽然早已见识过了苏芝的两面三刀,但此时看着她娴熟自如地扮成小白兔,苏雪还是忍不住有些想替她鼓掌叫好。这样的人若是生存于现代,必然是位演技派的当红明星。

    似乎感受到了苏雪的嘲讽,苏芝哭声一顿,但很快她便拭泪看向挣扎着想要求着回家去一趟的姜稳婆和韩康永,气势凛然地道:“我问你们,当初可是我叫你们到苏府去的?我可曾亲口跟你们说过,要你们无论真假都要将人说成是苏二娘了?可有人能证明,你们的家人是我让人绑走的,又是我叫了人将他们伤害的?”

    几句话问得韩康永和姜稳婆哑口无言,无话应对。她又转向瘫坐在地颤抖得厉害的虎子,上前一步:“还有你,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平时出门的时候极少,即便是出门也是仆婢随从跟随着,有谁看到我见过你?又有谁看到我同你说了让你诬告他人的话?既是受人指使,你便应该当众说出那指使之人,怎可看着我柔弱可欺,便人云亦云,将一切都推到我身上呢?”

    话声一落,她“咚”地一声跪倒在地,一脸凄然而又决然地面向杨华平:“大人,我受人蒙骗将不相干之人认作姐姐,反而令亲姐姐徘徊家门外而不得入,已是全京都最大的笑话。如今却还有人往我身上泼脏水,将我说成如此十恶不赦之人,这让我x后如何做人,如何面对姐姐?还求大人看在我一介弱女子的份儿上,彻查此事,将那真正的幕后挑拨之人揪出,还小女子一个公道,还我们苏家一个清白,更还我们姐妹一个没有隔阂的将来啊。”

    一个没有隔阂的将来?

    啧啧,这话,也只有她才能说得出来。脸皮稍薄一点的人,都会觉得脸红耳热得厉害。

    苏雪在心里啧啧赞叹了一声,干脆抄手而立,冷眼看着苏芝要如何为自己开脱,如何将她努力一月又经受夹手之痛才好不容易推回去的这一刀转稼到他人身上。

    一个月啊,摸清苏芝的动向,查找韩康永几人被拿捏住的软肋,找到当初她稳妥起见让人送去银两救活的两个曾经的骗子,再利用春裳努力想要遗忘不让丈夫和家人知道的不光彩过去让她主动前去照顾假苏二娘。这一切的一切,青林帮着她日夜不休地整整奔波了一个月啊。

    原本以为,能及时而顺利挥出的一刀,却又添上了她双手被夹成重伤的代价。如今,她倒要看看苏芝如何接招。

    杨华平正悄然地看着苏文成指责女儿后仍留在脸上的正气之色,心里暗暗不屑他先是不认长女,如今又将一切都推到幼女身上的无耻无担当的行径,闻言正了正身子,点头道:“哦?既是另有其人,本官自然要揪出真正的幕后之人,否则,何谈公正二字。余虎子,究竟是谁在背后指使你,大堂之上,诸人之前,你还不老实交代,报出对方的名字?本官念在你表现良好竭力配合的份上,或可对你从轻发落。”

    虎子闻言,发直的目光陡然重新凝聚起神采来,忙重新跪正了身子,冲他磕头:“回大人,是明福,是一个名叫明福的中年男人找到小民,并挑唆教导小民如何到郭御史府前闹,又如何赖在顺天府前抵死不走的。”

    明福?

    这个名字一出,众人明显看到苏文成的身子猛然一抖,脸上急变。

    “对,是明福,小民也是苏文成苏大人身旁最得力的管事明福叫去苏府认人,又逼到这里来作证的。”韩康永也忙跪行两步,冲杨华平咚咚磕起头来,急声道。而随后而出声的姜稳婆,出口的也是一样的话语。

    苏大人最得力的管理?难道这一切都是……

    所有人看向苏文成的目光中,都充满了震惊,继而缓缓转为愤怒,指责,鄙视……

    拦轿喊冤、苦守顺天府前逼迫京兆尹的令京都之人激愤不已的杀人案,竟是诬告,被指被害的人突然活生生地出现在人前;

    口口声声一再证明苏家的死人是真苏二娘的证人突然当庭曝出自己是受人要挟作假证,暴发了一场姐夫与内兄的大战;

    兄弟和小姨子当堂指出眼前的娘子才是真正的苏家二娘,是口口声声不认识她的苏文成的亲生女儿;

    一直被苏家诸夫人夸得跟朵花似的又孝敬长辈又友爱兄弟姊妹、近来更是被邹左相时常提及聪慧胜过家中孙辈的苏三娘,竟然是个用心险恶逼迫姐姐的恶女?

    而这一切的一切,幕后的真正主使者,竟然是满京都人都交口称赞的孝敬母亲、友爱兄弟、爱妻疼子的苏文成苏大人做的?迫害长女,嫁祸幼女,这样的事,连畜生都做不出来,他怎么做得出来?

    刀锋般的目光落在身上,一向风度翩翩气度不俗的苏文成第一次在人前露出慌乱不已惊恐不堪的神情。

    “爹,这一切,难道是……”苏芝痛苦不已不可置信的一声轻唤,终于令苏文成,双腿一软,脚下一个踉跄。

    “苏大人,我现在终于明白了,明白了十三年前二娘子中毒落涧后你为什么不让我们再去搜寻,为什么李乐家的回来的第二天就突然暴毙而亡。原来,原来这一切……”人群中突然暴出的一道沉冷激愤的声音将现场的气氛推到顶点,所有人都似有所悟,苏文成两耳嗡嗡一声,视线开始模糊,身子一歪,栽倒在地。

    竟然会是他?苏芝竟然会直接推疼她爱她的亲生父亲出来替她挡刀?

    “爹爹……”苏芝的一声惊叫,让苏雪脸上的愕然之情稍稍敛去,转头看向人群,目光定在那个高大威猛一看便久经沙场的中年汉子身上。

    赵前?

    她微微一怔后,脑海中浮现出十三年前那一张黝黑真诚的脸。旋即,她的目光却被无力靠在他身上双眼闭闭合合的男子身上,心头一跳:“二哥?”

    只见许云涛衣衫发髻凌乱,脸色苍白,眼睫颤颤竟似有些睁不开眼,无力地仰靠在赵前的身上,若非赵前大手紧紧地拽着,他怕是早就滑落在地了。

    “谁是你二哥?”许云涛眉头一挑,又想如往常一般咬牙回一句,却只觉得胸口闷闷发不出声音,只唇角勾了勾,便再无力强撑,彻底歪在了赵前的身上。

    苏雪心里一慌,抬脚便想上前,却被人一把揪住衣袖,耳旁传来苏雪的哭喊声:“姐姐,姐姐,对不起,妹妹不该因为那假货落水而亡就当众指责你,对你心存怨恨。姐姐,原来你才是我的姐姐。对不起,我不该恨你的,我不该因为一个不相干的人,反而对姐姐心生愤怒与怨恨的。姐姐,对不起,对不起!可是姐姐,他毕竟是咱们的爹,是你的亲爹爹啊,你快来看看他吧?你快看看爹爹怎么样了吧?我害怕,我好害怕啊。”

    哽咽的哭泣声,揪人心口,出口的话语,却紧紧地揪住了苏雪,将她再次推往杀人凶手的高位上。

    因为那人死亡,才对你心存怨恨。又因为你才是亲姐姐,所以不能因为不相干之人,再怨恨责怪你。在场之人都不是傻子,怎会听不出其中的深意:那人,是你害死的!

    堂外站着的孙家兄妹三人,终于忍不住,冲到了里面,亲自替苏雪作证。对这个昔日最好的姐妹,性情耿直的孙晓琪也彻底地绝望了。

    她从没想到,那个人前笑意晏晏的芝娘,竟会是这样一副嘴脸,竟然如此对待自己的姐姐。对待亲人尚且如此,谁又能指望她用心真诚对待别人呢?

    一向庄严肃穆的刑部大堂,似乎从未经历过今日这般的乱象。坐在主位之上,看着眼前看似乱乱实则已然明朗的案情,杨华平状似无意地扫了一眼仍然冷然而立的苏雪,眸底掠过一抹赞赏。

    好一个无话可说!

    这样的无话可说,却胜过千言万语,比任何激愤有力的辩驳都让人哑口无言。他们不是要证据吗?这就是证据!没有什么能比“死人”能说话,证人会翻供更能证明一切的了!

    自作孽不可活。

    这话,对于此时的苏文成来说,最贴切不过了!R1152

第一百一十一章 亲来迎接

    以轰动京都开始的案子,注定了也要以轰动京都作为结束。案情再七弯八绕曲折多变,最后还是要得出一个结果。而这个结果,注定了会有人欢喜有人忧。

    费尽心思心力交瘁之下,苏文成最终将苏芝无情指向他的矛头再度东引,让可怜的明福做了替罪羊,背下了所有的罪责。这其中,当然明里暗里都少不了苏芝的影子。

    可即便如此,苏文成十三年来努力塑造的清正谦逊的形象,却是一息之间轰然倒塌。到底有多少人相信他是无辜被蒙在鼓里的,无从得知,但京都百姓、同僚下属、亲戚朋友看向他的眼神中,却实实在在地添了一些从前所没有的东西。

    风光了十三年,被人奉承了十三年后,苏文成再度体会到了狼狈二字是什么感觉。想到这狼狈是从何而来,苏文成只恨得咬牙切齿,脑海中不经意地又浮现出了十三年前与邹桐艳大婚的那一晚的情形。

    十三年前,在自家那个逼仄的小院中,在婚宴大厅中,他像个被剥光了衣服的小丑,被曾经的同僚和亲朋好友耻笑指责。十三年后的今天,他身为堂堂户部上书,官至三品,本以为已成为众人仰望之人,却不想反而成为更多人眼中心中的笑语。而这一切,都是她,是韩氏那贱人生下的小贱种给她招来的。

    将手中的茶盏狠狠地掼在地上,苏文成脸上愤愤难掩,却不得不沉声吩咐身旁的随从:“备轿,随我去把那该死的贱丫头接回来!”

    京兆尹瞿明辉因不明真相糊涂办案还欲屈打成招将人差点打成残废,已被郭御史一本奏章参到皇上面前,被官降三级赶出了京都。而现在弹劾他纵仆行凶坑害亲生女儿、认贼作女致命亲生女儿在外受苦的奏章已堆成了尖。若是他还不想办法补救,那户部尚书的位置上,怕是马上就要坐上其他人。

    所以。即便是背后恨得牙痒痒,人前。他却还得努力装出一副慈父的模样,高调而隆重地亲自带着人穿过两条街去将人接回来。

    “饭桶!一群饭桶!”苏芝一把拂落桌上的茶具,气极败坏的声音并不大,却在一阵辟哩啪啦声中显得犹为清晰,外室立着的翠香和翠红抿了抿唇,将头垂得更低了,身子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栗。

    原本变得沉稳内敛的娘子,这几天却突然变得有些骇人了。自那日重重地踹了邹三和邹五一顿后,便每天都要借着砸东西来出气。屋子里能砸的东西都被她砸了个遍,方才被她拂落在地的茶具,已是第五套了。

    若说以前任性骄纵的娘子让她们觉得害怕不安,那此刻这个不再像以前那样拿她们出气却时不时便眼神阴狠的娘子,反而更让她们两股战战,担心自己随时有可能死于她的手下。那日被踹的邹三,可是当场便吐出一口鲜血来,听说至今还下不来床哪。

    “为什么?为什么我抢占先机,步步为营。还是丝毫没能败坏她的名声,反而让她搏尽人的同情,让爹爹不得不去将她接进府来?”苏芝颓然地坐在圆墩上。清秀的脸上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沧桑与痛苦,更多的却是不甘。

    她前世任性骄纵,只知道躲在母亲的羽翼下享受避祸,什么都不会。直到外祖一家被治罪,那小贱人又用计将母亲善妒、无所出犯了七出之条炒得沸沸扬扬,爹爹为避祸,毫不留情地将母亲扫地出门,致使她流落街头,而她更被送到破庙独伴残灯。那时。她才堪堪醒悟过来,觉得自己应该懂事自强了。却已经晚了。

    等她费尽心机逃出破庙想去寻母亲时,看到的是什么场景?

    泥泞潮湿的地面上老鼠乱窜。破烂凌乱的旧衣撒落一地,泛黑发臭的破棉絮和着同样脏乱的稻草铺在摇摇欲坠的破屋子的一角。而她的母亲,曾经端庄喜洁的母亲,正光溜溜地躺在那脏乱不堪的破棉絮上,头发凌乱,脸颊潮红,无力地低泣哀求并挣扎着。

    因为,她的身上,正躺着一个污秽不堪脏得只看得见两只眼睛的男人,两手紧紧地按着她,身子拼命地动着,并不时发出畅快的低吼声。

    那一刻,她所有的勇气与决心都荡然无存了,小小的心底,只有无尽的恐惧与害怕。害怕得她的身子瑟瑟发抖,嘴唇哆嗦,牙齿咯咯作响。

    “快跑,芝娘快跑!”她的耳旁似乎隐约传来母亲用力的叫她快跑的嘶吼声,可是她却怎么也迈不开步子。下一刻,她感觉到有人将她扑倒在地,一双有力的大手在她小小的还未完全长开的身子上游移了起来……

    为什么还是这样?为什么到头来,其他的很多事情都改变了,却唯独她所求的,一样没变?

    难道,重活一世,她的结局注定还要和前世一样?

    像是突然被雷击了一下,无声哭泣泪如泉涌的苏芝陡然一个激灵,站了起来。

    “入了府又如何?入了府她苏芝就得乖乖就范等着那贱人将她们母亲逼上绝路吗?”苏芝双眸缓缓眯起,幽深的黑眸中绽出冷寒与决然来,“现在谈结局,还言之尚早。一切还有可能,只要她用心谋算,一切都有可能改变。”

    “来人!”她冲着外室低唤一声,看着翠红敛眉进来,忙冲她低声吩咐了几句,看着她急急离去的身影,她才像是松了一口气,唇边绽出一丝笑容来,眼神越发阴狠,“以前是我太轻敌自负了,如今,我不会让你再有机会害我们母女了。”

    “雪娘,你真是我们魏家的福星,若是没有你借杨大人之手将葡萄酒送入宫中,引皇上喜爱派了荣公公亲自上门重续契约,让那些人心甘情愿再等我们酿制出新酒。我们魏记前日怕是又要被人陷害陷入窘境,再无信用可言。”魏大夫人祁氏说着说着,不由眼眶泛红,眼泪忍不住流了出来,拉着苏雪的手满脸的愧疚,“我们对不住你,你被带入刑部大堂面对那么多虎狼处境艰难,我们魏家却无一人到场,真是愧对于你。”

    一旁坐着的魏劲松,更是垂了头神情艰涩,觉得无颜面对苏雪。

    “伯父、伯母,你们言重了。”苏雪回握住祁氏的手,又看了一眼魏劲松,神情间一片坦然,不见一丝的怨责,“当时的魏记有多乱,溱大哥的情形有多严重,你们有多惊慌失措,我心里非常的清楚。你们顾不上我,完全在情理之中。何况,当时就算你们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反而跟着担惊受怕。而我帮魏记,其实更是在帮我自己。再说,我如今之所以能够扭转局面,大部分的功劳,都得归于青林、青松和绿萝绿茵。真要论起来,其实你们和溱大哥帮了我很大的忙,我应该谢谢你们才对呢。”

    一席话,就像是蜜一样涂在魏劲松夫妇的心头,让他们心底的愧疚与不安不自禁地少了几许。

    这孩子,总是这样的善解人意。

    “不管怎么说,我们魏家这次都是疏忽了你,对不起你。以后,我们绝不会如此。”魏劲松眼眶微湿,抬头郑重而真诚地看着她,沉声道。一旁的祁氏一面拭着眼泪,一边含笑点头附和,“是,以后绝不会,不会的。”

    苏雪只得浅浅一笑,问道:“溱大哥现在调养得怎么样了?体内的余毒可都清除了?”

    “已基本清除了,好在青松送来的及时,青竹又最擅解毒,再调养些日子就无碍了。”魏劲松轻声回道,旋即眉头微拧,“只是那下毒之人至今还不曾找到,以前对魏记下黑手的那几家似乎都没有嫌疑,抓不到一丝把柄。”

    “这次,只怕真与他们无关。”苏雪眸光微寒,缓声道,“涛子哥在京郊被人伏击,魏记酒庄被人大肆破坏下毒,苏文成义正严辞地闹到刑部要杨大人还他公道,这一切接连发生,你们不觉得太巧了吗?”

    “你是说,这些事情都是……”魏劲松最先反应过来,脸上露出不可置信之色,看向苏雪的眸子中,却是满满的怜惜与同情。

    如若真是这样,那这孩子活着真是太不容易了。原本应该真心相待倾力相扶相助的亲人尚且如此,这世上,还有几人能对她交心?

    “娘子,苏……老爷来了,说是要接您回府去。”绿萝走进花厅来,忍了几忍才没有将到嘴的骂语说出来,不情不愿地向苏雪禀报。

    什么老爷,分明就是个猪狗不如的畜生。要换作是她啊,她才不回那个破家呢。

    苏雪闻言微微侧头,看向绿萝,含笑问道:“这是第几回了?”

    什么第几回?

    魏劲松和夫人祁氏对视一眼,脸上纷纷露出不解之色。

    “第三回了。”绿萝却吐了吐舌头,垂头低声回道,“前两次奴婢没让他们理会,也没让她们进来禀报。”

    “胡闹!”魏劲松听明白后,指着她呵斥道,苏雪却是一笑,不在意地道,“晾得好,他以为他苏文成是什么东西?我苏雪凭什么非得听他的话?”

    “对,咱不听他的话,那苏府咱不回了。”一道轻柔却带着几分决然的声音传来,韩秀丽快步走了进来,冲魏劲松二人点了点头后,拉住苏雪的手劝道,“那苏府不是什么好地儿,当年他们既能逼得你娘自尽,日后对你自然也好不到哪儿去。你不要回去了,你日后就跟着姨娘一起生活。”R580

第一百一十二章 随爹回家

    确实不是什么好地方,可不回也不是什么好办法。毕竟,她如今已近十八了,一般的女子这个年龄都已嫁夫生子了,她若就此不回,只怕会引来更多闲话。何况,现在还是作为父亲的苏文成亲自来迎。气怒难平晾一晾也就罢了,真赌气不回,那些原本指责苏文成的人,怕是很快就要将矛头指向她了。

    祁氏看了韩秀丽一眼,微微皱了皱眉头,欲言又止。

    “娘,你别忘了雪娘现在不是小孩子了,有些事,不能意气用事。”随着一道温润和气的声音,书生气十足的赵睿走进来,看着苏雪的神情间带着几分歉然与无奈。

    许是因为爹爹去世得早,他们母子相依为命的缘故,看似柔弱的母亲却有着寻常女子没有的强势与决然,有时也难免会意气用事。

    祁氏闻言,不由赞同地点点头。韩秀丽的目光落在苏雪娇美的脸上,不由得眼眶一热,抹泪哽咽道:“我也就是心疼你,你母亲死得不明不白,你又四岁离家,受恶人所害流落在外受尽苦楚。如今闹成这样,苏家人也不知道如何忌恨于你。如若回到苏府,天知道他们会如何对待你。”

    吸了吸鼻子,韩秀丽神情一定:“雪娘,你只回去住些日子,将你母亲的嫁妆夺回来,之后,再借口到姨娘家做客,便搬出来。你如今年纪也不小了,等过些日子……”都老大不小了,也该成亲了。

    “姨娘,我娘出嫁时有很多嫁妆吗?可韩家只是……”苏雪听到嫁妆二字,有些意外地拉住韩秀丽的手,蹙眉询问。

    当年的韩家,只是个普通的手艺人家,哪里来的银钱替韩氏置办好的嫁妆?若是嫁妆丰裕,苏老夫人等人也不会将韩氏嫌弃成那样吧?

    “你外祖父只是个普通的手艺人,赚的那些银子补贴家用尚且不够,哪里置办得起多少嫁妆。”韩秀丽低低地叹息了一声,脸上露出几分追忆,几分怜惜与悲痛,“若非如此,珍娘也不会被苏家人如此那般地对待,最后落个枉死的下场。但是,当年我意外救过一位贵人,她得知我正有妹妹要出嫁,便赠于我一支白玉孔雀簪和一支金雀钗。我便将之作为添妆给了你母亲,当时把你母亲高兴得不行,抱着那两样东西足足笑了一个晚上。可是,我在你这儿并未曾见过这两样东西,想必是趁着你母亲初亡你又不懂事,苏家那几人便将东西吞下了。”

    韩秀丽所嫁的,也不过是个穷困潦倒的读书人家,便是丈夫在时,一家人的日子也过得紧巴巴的,却一口气将两支贵重的首饰都给了妹妹。这,才是真正的姐妹亲情。

    苏雪感激地紧了紧韩秀丽的手,眸中却渐渐凝出冷意:“不是趁我娘初亡之时吞下的,只怕我娘还活着时,苏老太婆就逼着她将东西上缴了。在我的印象中,从未见过我娘拿出过这两样东西,只有她用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些许银子悄悄替我打造的两支银簪子,后来我在被人推落湖中后便不见了。”还有苏文超临行前送她的那枚玉佩。

    被人推落湖中?原来不只是被下毒推落溪涧,之前还有一次又一次的暗害。可怜的孩子,年幼稚嫩的她,当年到底经历了什么?

    苏雪说得随意,其他人听得却是心口一阵阵地揪疼。韩秀丽眼泪止不住地往下落,赵睿也忍不住深深地看了她几眼。

    他原本以为,自己与母亲相依为命,吃咸菜糟糠,住破旧欲倒的屋子,已是生活艰难,然而,与眼前表妹经历过的一切相比,他却是无比的幸运。最起码,他还有个处处护着他的母亲可以依靠。

    没想到不经意的一句话,竟惹来这么多同情怜惜的目光,苏雪微微有些不适。

    “姨娘放心,只要是我娘的东西,我绝不会让他们白白地占了去。”她敛去眸底的冷寒,浅浅一笑,“而那苏家,我也是必须回去的。我等了这么久,等的就是这一天。因为,我不能让我娘死得不明不白。姨娘,表哥明春便要参加会试,正需要个安定又安静的环境读书。你们也别再去找地儿住了,就暂且住在这里吧?”

    原本韩秀丽母子当初是打算借住在韩家的,但因为韩家几人对苏雪母女的做法,让她觉得寒心,竟不愿与他们有过多往来。何况,现在的韩家也是一团乱,韩平重伤在家休养,韩康永夫妇因为作假证的事,被重重地打了几十板子下不了床,与苏家也彻底决裂了。一家人陡然间失去了所有生活来源,那房子用不了多久怕就要抵出去了。

    韩秀丽便打算另寻个偏远又简陋的地方租住下来,为支持赵睿参加会试,赵氏族中各家倒也义气,竟咬着牙凑了些银两与他们母子。虽不多,再加上韩秀丽替人做些小工或是针线活,也能勉强撑一撑。

    “而且,涛子哥有伤在身,还请姨娘帮我个忙,留下来帮我好好照顾照顾他。否则,我不放心离开。”苏雪再次出口的话,令韩秀丽神情间的那一丝犹豫散去,爽快地答应,“你放心,他们一家是你的救命恩人,便也是姨娘的恩人,姨娘理所应当要细心地照顾他。只是,你孤身一人入到苏府,我还是有些不放心。”

    “这事儿赵夫人不必忧心。”魏劲松含笑开言,冲外面唤了一声,“青林,青松!”

    立时,两道暗青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花厅中,骇了韩秀丽一跳,魏劲松面向苏雪,不容置疑地道:“以后,就让他们两个也跟着你吧。”

    苏雪微微侧头,看向青林、青松,见他们神情间并没有排斥,反而是恭敬地冲自己拱了拱手,便也不推辞,笑着道:“那以后溱大哥再要讨回去,我可不放人了。”

    侧头对视一眼,青林青松不约而同地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窃喜。若是以前,他们或许会对跟着一个娘子心存排斥。但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奔波,他们已经彻底佩服了苏雪的能力,也从中学到了许多。这样一位娘子,说句实话,便是当家的也未必及得上。跟在这样的人身后,对他们来说,也是一种幸运。

    苏雪丝毫没有将苏文成请进院子喝茶的意思,只让绿萝绿茵稍稍地收拾了一下,便带着简单的行囊踏上了回家之路。

    “你还当真要回去?咳咳……”突然从树后蹿出的身影挡住了苏雪的路,许云涛紧盯着苏雪,神情间带着几许愤怒。

    她难道不知道苏家对她来说就是龙潭虎穴?不知道十三年前会害她的人,现在更会不惜一切代价地害她?不知道她手上的伤还未痊愈,稍一疏忽就会落下残疾?这臭丫头,竟然趁着他睡着了,就想悄悄地离开!

    “二哥,你怎么起来了?”苏雪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含笑岔开话题。

    “谁是你二哥,少跟我乱认亲戚。咳咳……”许云涛双眼一瞪,就要暴起,却因为越发频繁剧烈的咳嗽而弯下了身子,一张脸却还是侧向苏雪,满脸的不悦与气愤,表达着他对这称呼的不满。

    随在后面相送的韩氏母子和魏劲松夫妇,均是一脸的不解。唤一声二哥,不是更显得亲密吗?

    “好,涛子哥,涛子哥,行了吧?”苏雪满头黑线,举手投降,随后却是一脸的认真,低声道,“我有些事必须回苏府去,以后酒庄和铺子里的事,你多费心。你可是我最坚强的后盾,千万不能让我失了依靠。还有,你这次的遇袭,应是有人刻意为之,以后出门定要加倍小心。我已叫了魏伯父替你安排几个人跟着,你不许拒绝。”

    你可是我最坚强的后盾,千万不能让我失了依靠。

    这句话,重重地叩在许云涛的心头,让他觉得体内有一股血液正急速膨胀,毫不犹豫地点头:“你放心,我会是你永远的依靠。”

    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酒庄和商铺里的买卖便不会停歇,你便永远是那无人知晓的有着万贯家财的富娘子。

    “那好,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他一晃神间,听听得耳旁传来苏雪轻松随意的声音,再抬头时,她人已经到了院门口。

    “涛子,叔有雷子的消息了,叔这就带人去把他绑来。”许满仓的一句话,让他咽回了到嘴的话,捏着拳头深深地看了苏雪一眼,转头眯眼道,“好,去把他带来,我要问问他到底想干什么!”

    而此时门外站着的苏文成,也正额头青筋暴出,在心里恨恨地说出这句话:“她到底想干什么?居然给脸不要脸,当众给老子甩脸子。”

    “苏大人!”送出门来的魏劲松和赵睿的轻呼让苏文成双眼一眯,他敛去神情间的愤怒,缓缓转过身来,目光不经意地飘向一旁安静而立丝毫没有要向他行礼的意思的苏雪,忍不住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

    不知所谓,没有教养的东西!

    “这些日子多亏了魏当家的一家对小女的照顾,我苏文成在此替她谢过了。”敷衍地冲魏劲松拱了拱手,苏文成压抑下满心的怒气,努力做出一副诚心检讨的模样冲苏雪道,“爹御下无能,竟不知那畜生私底下如此妄为。这些年来,让你受苦了,你要是心里怨恨爹,爹也不怪你。爹倒要感谢你,若非如此,爹还不知道会被蒙在鼓里多少年,让你再吃多少苦头。好在如今终于真相大白了,爹还来得及弥补你。雪娘,随爹回家去吧!”R1152

第一百一十三章 主仆出手

    随爹回家去!

    多么动人心魄,多么激荡人心的话语,多么催人泪下,多么亲情浓浓的场景。此时此刻,从苏文成的口中说出来,落在苏雪的耳中,却让人觉得是那么的可笑与嘲讽。

    苏雪忍不住地勾了勾唇角,绽出一抹冷笑:“苏家门风清正,家人和睦,我既姓了一个苏字,自然也不能给苏家抹黑,再心里难受,也不能让你难堪。”

    这叫不让他难堪?让他这个当爹的在门外足足站了一个多时辰,连门都不让进,更别说喝茶的事儿,直到让人通禀到第六回才姗姗而出,竟比被三顾茅庐的诸葛孔明还会拿架子。这简直跟当众在他脸上煽一巴掌似的,竟也叫不是让他难堪?

    苏文成只觉得面皮抽动得厉害,胸口有气血在翻涌,忍了又忍,才没有当众发作,冷冷地吐出一句话:“服侍娘子上马车。”等上了马车,入了苏府,这些帐,老子再来跟你一笔一笔的算。

    愤愤地一拂袖,苏文成头也不回地独自翻身上马,行在了最前面。

    苏雪由两位陌生的丫环搀扶,首次坐上了挂着苏府徽记的豪华马车。宽敞的马车,暖气融融,淡淡的玫瑰香味萦绕身周围。

    她的目光只在车内一应俱全的茶具、暖炉上扫了扫,便叫了绿萝掀了车帘子,淡然地看着车外。

    苏家的权势、地位、金钱,一切的一切,对她苏雪来说,都毫无诱惑力。真要论起来,苏家合府的银两,也未必就有她这些年积累下的多。

    但她必须回到苏府来,不是为了讨回公道,夺回嫁妆,也不是为了让那些人得到应有的惩罚,这些,她在府外,照样能够做得到。而是为了那个在韩氏看来重于一切的名声,若不是为了不让她背上一个伤害祖母的不孝名声,韩氏不会落入苏家人精心编织的陷阱中。而她若不回归苏府,不能做一个真真正正的苏家嫡女,韩氏的死,又有什么意义?她在泉下,又是否能够瞑目?

    她作为一位现代女子,并不在乎这些。但那真正的苏雪必然是在乎的,她占了人家的身子,必然就要为她争取到所有她应得的。包括回报韩氏这份深沉的母爱。

    似乎感觉到一股冷寒的空气扑面而来,两名陌生的丫环禁不住地打了个寒颤,悄然抬眸看了一眼苏雪的侧脸,又忙垂下头去。

    熙熙攘攘的大街之上,马车行得并不快。得得的马蹄声看似不急不缓,人靠双腿想要跟上,却并不容易。更不要说是大病还未痊愈的伤者了。

    “郎君,咱们回去吧?您身子还未好透,再这样跟下去,您会吃不消的。”随从急急跟在一侧,看着身旁额头冒汗却两眼紧盯着前方脚下步子不缓的青年,低声苦苦地哀求着。

    那一次的气怒攻心,让郎君的身子吃了大亏,若再不好好调理,肆意糟蹋,只怕会落下病根。

    不,我要去与她说清楚,我要去提醒她!

    萧瑾扬紧紧地握着手中的玉佩,眸光越发坚定,即便已气喘吁吁,冷汗岑岑,脚下的步子却更快了几分。

    他受恩未报,却因为愚蠢数次误会她,差点亲手将她害死。他再不能耽搁犹豫了,再不能任由她陷入危险之中。否则,他这一辈子真的就只能活在悔恨之中。不,她若真有什么三长两短,他活着就是一种罪过,一种耻辱,还有什么意思?

    “郎君,停下吧,停下来吧!”看着萧瑾扬的双腿打晃,身子似乎晃了晃,随从再忍不住,流泪哭求道。

    再这样下去,郎君会倒下去的。若是就此倒下去了,那府中的一切,就又都回到了那妖妇的手中。那郎君这么些年来的忍辱负重,这些年吃的苦头,又有什么意义?

    马车转入一条小巷中,撩着帘子看着车外的苏雪似乎隐约听到后面传来哭喊声,正欲侧头去看,却见前面有人迎上前来,在苏文成的马前说了什么。苏文成点了点头,回头看了她一眼,冲身旁的人低声说了一句什么,便抖了缰绳驱马向北面的街道上去了。

    “二娘子,老爷临时要到官署去处理些急事,让你先行回府去见老夫人和二夫人她们。”得到苏文成吩咐的人走回来不冷不热地冲苏雪说了一声,也不等她作出回应,便又转身行在前面。

    “娘子,你看他这是什么态度?”绿萝瞧着他那全无恭敬的态度,忍不住气呼呼地小声道了一句,一旁坐着的两个丫环便忙又将头垂低了几分。

    什么态度?这态度已经不错了。十三年前,那些下人便不把她和韩氏放在眼里。如今,能像此人一般凡事跟她禀报一声的,怕也没有几个了。

    苏雪目光在两位陌生丫环的脸上落了落,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忽听得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远,紧接着车外便传来充满恐惧的惊叫声:“疯了,那些马疯了,快,快让开!”

    叫声未落,马车外便又有乱乱的脚步声响起。马车急急地前行了几步,又猛烈地摇晃了几下,突然“咔嚓”一声,车厢突地往前一冲,之后便不再动弹了,只听到车外传来人凄厉的尖叫声、马的嘶鸣声和急躁乱踏的马蹄声。

    苏雪借着侧过身子,才没有伤到未愈的双手,一稳住前冲的身子便借着手臂掀开帘子一看,便见得所乘坐的马车歪斜着横卡在了小巷中,将整条小巷堵死。车前坐着的车夫和走在前面的苏府下人已经不见了踪影,只余下套着车的马拼命地挣扎着,想要挣脱车厢离开。

    而正前方,三匹双眼泛红的高头大马不顾一切地疾驰而来,高抬的沉重马蹄,在地上留下一个个深圆的大坑,又毫不留情地将一个挑着担子来不及避开的人踩在了脚下,引发一声让人心惊胆颤的惨叫后,直接扑向了马车。

    完了!

    苏雪只觉得脑袋轰地一声,瞬间空白,唯有这两字迅速地闪过。

    “啊!”两位陌生的丫环齐齐发出一声刺耳的惨叫,条件反射地将身子蜷缩成了一团,等待着那踩破车顶落在身上的马蹄。

    绿萝和绿茵则是双眸大睁,同时身子一动,未加犹豫地扑到了苏雪身上,将她压在了下面,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

    有她们重叠着压着,娘子应该不至于受太重的伤吧?

    “呜……”三道拉长的呜鸣声震耳欲聋,紧接着马车被一股巨力重重地撞击了一下,侧翻在地,马车外传来三道重物落地的轰鸣声和马蹄乱踏的声响。

    苏雪被骤然扑来的绿茵绿萝一下一下压得回过神来,下一刻便感觉到车身一歪,三人一起随着侧倒的马车和车内放置的茶具、暖炉一起朝右翻去。

    “啊!”伴着一道高亢的尖叫声,侧倒的车厢再次受到一股巨力的撞击,下一刻便听到“咔嚓”一声,车壁被撞出一个大洞来,昏暗的车厢里猛地透进光亮来,苏雪的胳膊被人紧紧地抓住,整个人被一股巨力拉了起来。

    冷风吹来,将一道急促微喘的呼吸声送入苏雪的耳中,一缕柔弱的黑丝轻轻地拂在她的脸颊,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皂角清香在鼻端萦绕。有人喜出望外地道了一声:“苏娘子没事!”

    苏雪猛然抬头,对上一双亮如星辰却又隐着几许激动与欣喜的眸子,曾经有过的熟悉感让她的目光迅速地移到了对面之人的面容上。

    瘦削苍白的脸颊,刀锋般黑浓的眉,急速翕动的鼻翼,毫无血色的唇。俊美的容颜,有着难掩的憔悴与病态。那一双黑如点漆的眸子,却泛着异样的神采,更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复杂的光芒。

    待到认清眼前将自己拉起的人是谁后,苏雪眉头猛地一跳,毫不犹豫地伸出双手去将人推开,却在受伤的双手即将触到那人胸膛时,手腕被一只大手小心地抓住,避免了即将到来的痛苦,耳旁传来他磁性十足的压低的声音:“入府后定要小心苏二夫人母女俩。那假冒你的人是犯了寒症,一遇冷水便会引发心疾而亡的。苏三娘那日是故意将人推入湖中想要陷害你,你回府去后,她们定然还会想办法对付你。”

    呃……这人将她救下已是令她意外,竟还跟她说这个?

    苏雪不由瞠目结舌地看着他,却很快回过神来,缓缓地抽出自己的手,后退两步,冲他轻浅一笑,同样声音极小地道:“真难为萧郎君终于知道了真相,不再认为是我害死了‘苏二娘’,而要将我绳之以法了。不过,我们苏家的家务事,就不劳萧郎君这个外人费心了。”

    “我……”萧瑾扬眸光微闪,神情复杂地垂下头去,握着玉佩的右手紧了紧,脸上的神情变幻,最后终于一定,抬起头举起手时,却见身前的苏雪已被自己的婢女扶着站到了苏家涌过来的仆人中,远远地冲他客气而疏离地道了一句,“萧郎君主仆好身手,方才多谢二位出手将这三匹马一齐击杀。”

    三匹马一齐被击杀?对,他们只每人挥出了一柄匕首,怎么会三匹马齐齐倒地?

    萧瑾扬与随从对视一眼,先前的疑惑再起。随后一同转头看向三匹马喉头的四柄匕首,瞳孔一缩。

    萧瑾扬随即抬头,对上苏雪似笑非笑的神情,高声回了一句:“碰巧遇上,举手之劳而已,苏娘子不必记在心上。”R1152

第一百一十四章 下马威

    鬼才把它记在心上呢!不过一次可有可无的圆谎而已,比起前几次他莫名其妙的敌意与恶意的对待,简直不值一提。

    苏雪心里迅速跳出这句话来,忍不住地瞪了他一眼,灵动的双眸间闪过狡黠之色。

    萧瑾扬看得眸光一闪,仿佛又回到了十三年前,眼前正站着一个四五岁的小女童,眸光澄澈地指着他将剩菜剩饭赔给她。

    犹记得那时,起初他只以为她不过是个在家中矫纵惯了想要无理取闹无事生非的小屁孩,在听到她只要剩菜剩饭、看到她眸中一闪而逝的异色时心中才生出些怀疑,直到后来她私自闯入他的房间偷窥害她之人,他才知道,原来,她也与他一般,小小年纪便成了他人砧板上的鱼肉。

    眸底忍不住地溢出一丝笑意,却在下一刻,他垂下眸子,快步上前,一一将马喉头处的匕首拔出擦拭干净,迅速收到了自己的袖中。

    他不能让人看出这四把匕首的异样,让人察觉到那隐在暗处救她的人。

    “娘子,怎么……会是他救了咱们?”绿萝扶着被撞伤的腰看着默默收拾的萧瑾扬,宛如见到了什么怪物,一脸的怪异,“今儿真是见了鬼了!”

    前面遇着疯马,后面竟还跟着个疯人!每次见面必然找茬的人,竟然会出手救下她们?

    “确实是遇见鬼了!”苏雪喃喃自语,目光从一旁被滚烫暖炉烫着了手背正任人上药的丫环身上,移到倒地不动将整条巷子都堵住的三匹马身上。鲜红的血液,顺着三匹马的喉头汩汩而出,在地上慢慢晕开。

    好好的,这条小巷中怎么会出现疯马?还偏偏这么巧,就在她回家的途中,与她狭路相逢?

    得得的急促马蹄声再次从小巷那头响起,让重新围拢过来的苏家仆婢心头一跳,转身就像再次奔离,但紧接着又响起一道震惊凝重的人声:“大人,出事了!”

    苏雪抬头看去,便见得数骑迎面而来,当先一骑上坐着一位身形高大皮肤黝黑的中年男子,正微勒马缰,面色凝重地扫视着地上被马踩死的两人,缓缓而来。目光在落到安然无恙的苏雪身上时,轻舒了一口气。

    “赵大人?这是你们的马儿?”苏雪有些意外,冲马上的赵前点了点头。比起十三年前,如今的赵前由内而外自然地透着一股子凛然威武的气势,虽不及孙安,却也让一般人望而生畏。

    若非那日他因为送许云涛而意外得知她的事并出现在刑部大堂,苏雪怎么也不会想到他竟然在当年寻找她无果后,毅然离开了苏府而投身军中,成为了孙安的一名爱将。

    赵前翻身下马,冲她歉意地拱手:“本是准备充入军中的战马,却在驯服过程中冲出军营奔到了郊外,我们那日寻找近半日无果,却不曾想竟在今日又来到了大街之上,还……”

    他的目光再次落到地上的两位死者身上,眸光微暗,重重地叹息一声,冲身后的下属道:“找到他们的家人,多拨付些银两安抚。”

    “二娘子这儿除了马车损毁可还有人受伤?”在下属应声离去后,赵前又转目看向苏雪,真诚询问。

    “没事,这马车修修也还可以用。多亏了卫国公府的萧郎君神勇,及时出手将这三匹马儿打死,才免了我们的性命之忧。”苏雪将赵前的注意力转移到一旁立着似乎无意走开的萧瑾扬身上,自己的目光却沉沉地落在地上的马儿身上,嘴唇渐渐抿起。

    “这马儿怕是受了什么影响才会出现在这儿的,多亏萧郎君出手,否则,还不知会造成什么样的严重后果……”赵前的话语一字一句地撞入苏雪的耳中,她的双眸缓缓眯起,化作两道冷寒的厉芒。

    只怕,是有人刻意引来对付她的!那接下来,苏府宅院里,迎接她的,又会是什么呢?

    “二娘子,到了,下车吧!”耳旁传来绿萝清悦的声音,苏雪眯着的双眸缓缓睁开,眸底恢复一片澄澈黑亮,步下马车。

    “老夫人让二娘子直接去翠碧轩给各位长辈请安!”有浅碧衣裙的小丫环冲着苏雪屈了屈膝,只微微顿了顿,便转身行在了前面。

    那老太婆倒爱上了“翠碧轩”三字,换了个地儿竟舍不得改名儿。不过,今儿这安,怕是不好请。

    苏雪看着那丫环离去的背影,眉头皱了皱,却没有犹豫,抬步跟了上去。绿萝忙也急急迈步,绿茵却紧了紧双手,眸底掠过一抹担忧:离府落难十三年,娘子历经磨难入府,除了不得不出的苏文成做了个样子,其他人竟连一个出来看一眼的都没有,还连梳洗喘气的时间都不给娘子,就派个小丫环来传话,让她直接给长辈请安。这下马威,苏家人打得可够快的。

    而半个时辰后,看着那个始终走在前头几乎带着她们将整个苏府绕了两圈还不曾到达所谓翠碧轩的小丫环,绿茵的脸色忍不住沉了沉,绿萝则是直接气绿了脸,喘着气叉着腰,指着她叫道:“你这小丫头到底认不认识路?这条长廊我们家娘子明明都已走过两遍了,现在竟然又绕回来了?你到底想带我们家娘子去哪儿?”

    那小丫环闻言,顿住脚步,懒懒地转过身来,细长的脸上眉头微拧,状似不耐烦地看着绿萝:“姐姐怕是在小庭院里待久了,没见识过大宅院的格局,不知道我们苏府的多条长廊都修得极为相似,更不知道我们苏府到底有多大。否则,也不会有那么多人上赶着想入住进我们苏府呀。”说着这话,那丫环还眼尾一扫,甚是不屑地扫了苏雪一眼。

    “你说什么?”绿萝顿时气怒更甚,抬手便要指到那小丫环的鼻尖上,却被绿茵一把拉住,苏雪则是轻轻地假咳了一声。那小丫环见状,得意地瞟了她一眼,抬手指着东北方向的一处灰瓦红墙的庭院懒懒地道,“走过那条长甬道,再往东面一拐,老夫人的碧翠轩就到了。奴婢还有事情要做,就不领二娘子去。”

    说着,竟是不再管苏雪几人,径直往另一个方向快步离去。

    方才带着她们绕宅子而行做无用之事她不忙,这会儿倒有事起来了?难不成她跑这一趟,就是专门磨她们的腿脚消耗她们的体力的?

    绿萝一时张口结舌,竟无话可说了。

    “走吧,好戏还在后面呢。”苏雪不以为然地冷冷一笑,率先抬步踏上那条青石铺就的甬道。

    再艰难,莫过于性命相胁。十三年前她孤身一人无依无靠,才不得不避。如今,她有人护有人助,背后还有魏家、许家做坚强的后盾,有新进京的姨娘真心疼爱,她还有什么好怕的?她倒要看看,苏家这几人,到底能做到怎样的无耻冷情。

    十三年的步步繁荣,有了如今庭院深深的苏家大宅,苏老夫人余氏的翠碧轩,自然也不再是以前那逼仄的小院。三正两厢的两进小院,红墙灰瓦,柱大廊长,整洁而大气,两边回廊旁放置的葱绿植物,让冬日的庭院焕发出春的气息。而屋内时而飘出的欢声笑语,更让人忍不住好奇里面到底发生了怎样有趣的事儿。

    双目扫过空无一人的院落,苏雪眸中的笑意更深,脚下的步子依然不急不徐,缓缓向着那传出声音垂着厚厚毡帘的正屋走去。绿茵抿了抿唇,先一步上前将手伸向那厚毡帘。

    苏雪脚步只微一顿,便低头欲进。几乎与此同时,一道人影迅速地从里面蹿出,迎面重重地撞向苏雪。

    苏雪眸光一沉,身子敏捷地一侧身靠在墙上,才与来人擦身而过,避免了被摔倒在地并碰到伤处的危险。那人却因为速度太快力道太大,收势不住,整个人扑倒在地,痛呼过后便骂了起来:“哎哟!这是哪个杀千刀的没长眼睛,也不看看前边儿有没有人,就这样上赶着往里冲,莫不是赶着去挨刀。”

    苏雪抬了抬眸,目光落在她圆胖打褶的脸上,脸上神情淡淡,不见喜怒。那正揉着屁股骂得正欢的仆妇却突地觉得身上一寒,不由自主地收了声,垂下眸子讪讪起身。

    “雪儿,你回来了?”一声惊喜的叫声从屋内传来,紧接着传来椅子挪动的声音,像是有人站了起来,却又传来一道微哑的女声,“老爷,晗儿正等着你回去教他读书呢。妾身看你似乎不乐意坐在这儿听我们谈天,不若早些回去教教他吧?娘,您说是吧?”

    “嗯,难得晗儿那孩子不像你,文不成武不就的,倒随了你二哥的性子,自小爱读书。你,我是指望不上了,若是你再把我那乖孙子给教坏了,我可跟你没完。”隐约有些熟悉的沉沉女声从屋内传来,苏雪抬步入屋,第一个入目的,便是站在椅子前在一群坐着的人中显得鹤立鸡群的苏文超。

    看着她,他的眸中闪过激动欣喜之色,却被身旁坐着的绿衣妇人用力地拽了一下,重重地跌坐在椅子上,最后羞愧地垂下了头。R1152

第一百一十五章 妹妹求情

    曾经那个俊美爽朗总喜欢溜出书房躲到小池边接受她救济、摸着她的发顶取笑她的小叔叔,也已经不复从前,多了妻子的管束,连欣喜地说一声欢迎她的话都不能了?

    苏雪的眸底禁不住地掠过一抹失落,目光在那个单眼皮尖下巴的妇人脸上落了落,又略略地扫了一眼屋内坐着的几人,便敛了神情冲坐在主位上的一身暗青色宝花纹袄裙的余氏屈身施礼,大声道:“孙女儿苏雪给祖母请安!”

    屋内统共坐了两男六女八人,除上首的余氏外,还有东面五人西面两人。坐在西面最末位的是一位十分年轻的圆脸妇人,容貌秀丽,举止文静,约摸二十左右,有些面生,苏雪并不认识。至于其他几人,只稍稍地回忆思考了一下,苏雪便将他们的身份一一对应了起来。

    坐在东面首位一身大红衣裙神情冷淡喝着茶水的,苏雪只余光一扫,便觉得无比刺目,与记忆中那张时时浮现的脸重合了起来。虽容貌间多了几分成熟,眼角微见细纹,却不是邹桐艳还会是谁?

    在她下手并排而坐的,则是发福得厉害整个人如吹了气球似的长得肚大腰圆的苏家老大苏文昌和他那依旧眉宇间透出泼辣之气的妻子徐香芸,并苏文超夫妇。

    西面首位坐着的,是有着一双狐狸眼,美艳中透着一股子成熟妩媚与富态、满头珠宝首饰的妇人,正是已嫁作他人妇、育有两子的苏慧贞。而比起曾经的不喜,此时苏慧贞看着苏雪的眸中,还添了几分愤恨。

    没有任何回应,苏雪的话就像投入大海中的石子,无声无息。对于她的屈身行礼,余氏更是视若无睹,直接越过她看向邹桐艳:“明儿你们娘俩儿没事,不如陪我到皇城寺去上上香。最近咱们府里也不知是惹了哪路煞鬼,竟是霉事不断,再不去求菩萨保佑,还不知道又有谁被那煞鬼陷害呢。”

    邹桐艳放下凑到唇边的茶盏,抬眸扫了苏雪一眼,微微一顿道:“好,一会儿我让下人将东西银两备好,明儿我和芝娘陪您去。”

    “娘!先让雪娘她……”苏文超见余氏不但没有叫苏雪起来的意思,还将她说成是煞鬼,心里有些不好受,想要提醒一声,却被余氏一个冷眼扫过来,喝斥道,“方才我说的话你没听到吗?你难得休沐在家,放着儿子不教导,忤在这儿做什么?还不快去自个儿院里。”

    对于余氏的故意忽视和指桑骂槐,苏雪也仿若未闻,脸上神情不变,动了动身子,独自站起来,转身冲苏文昌几人象征性地屈了屈膝:“苏雪见过伯父、伯母、叔叔、婶婶和姑姑!苏雪有伤在身,不宜久留,先回房歇息了。”

    话音方落,她便自顾转身往外走去。想用这个刁难她?不好意思,她没这个耐心与心情奉陪。

    “啪!”

    一个茶盏迅速飞至苏雪身旁,落在地上炸开,伴着余氏气急败坏的怒吼:“回房歇息?谁让你起来了?谁允许你走了?你还有没有将苏家这些长辈、将我这个老太婆放在眼里?”将苏家闹得鸡犬不宁名声不再,就这样就想走了?就这样就想进她们苏家的大门了?休想!

    将你们放在眼里?还真没有过!除了嘲讽、欺凌和暗害,你们可曾将我放在眼里过?

    苏雪心中冷笑,顿住步子转身,目光直视着余氏,淡然道:“站于屋内无人见,出声问安无人应。我原以为各位长辈都睡着了,生怕惊着了诸位。却不曾想祖母竟然自个儿醒过来了,真是奇事。”

    说她们睡着了,怎么不干脆说他们是死人躺在这儿?

    “你……”看着她淡然中似乎还透着几分认真的神情,余氏只觉得一口气堵在喉头,气得面色苍白。徐氏豁地一下站起来,指着苏雪语重心长地道,“雪娘,你真的是雪娘吗?你若真是雪娘,十数年未在祖母跟前尽孝,有你这样向祖母行礼问安的吗?况且,我们几人怎么说也是你的长辈,在你小时也好歹不曾亏待过你,有你这样敷衍地向我们行礼问安的吗?”

    十数年未在祖母跟前尽孝?为的是什么?

    苏雪差点笑出声来,转眸看向徐氏,似笑非笑地道:“这么多年差点死于外面,无人教导,雪儿竟是将以前行礼问安的礼数都忘了。我记得伯母以前是最疼我的,今日还劳烦伯母以身示范,教教我该怎么向祖母问安,怎么向叔伯婶婶们问安!”

    怎么向祖母问安?当然是跪下磕头行礼问安!可是,这让她如何以身示范,难不成跪着教她?

    看着她一脸虚心讨教的神情和澄澈如秋水的眸子,徐氏到了嘴边的话不得不硬生生地吞回腹中,心里暗骂一声:这小东西竟有着这样一张厉嘴,一点没随了韩氏,倒是个泼辣货。怪不得公堂之上老二父女几人,都没能斗赢了她。有这样的人入到府中,只怕以后的日子难以太平。

    “你这是什么话?你这是说是我们害得你差点死在外面吗?”余氏一拍桌子,瞪着双目恨恨地看着苏雪,苏雪毫不畏惧地对视,淡淡应道,“苏雪不敢,只是怨怪天道不公,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这是说韩氏早早死去是好人,而她余氏近六十还好好活着,便成了祸害了?

    “你不敢?不敢你会将你爹和你妹妹告上公堂?不敢你会将整个苏家搞得满京城皆知,多年来在外的好名声一昔间全没了,反而成了众人茶余饭后的笑话?不敢你会害得你爹受御史大人弹劾若非芝娘外祖父在皇上面前求情,差点被贬了官职?”余氏越说越心中气怒,右手动了动,没找到茶盏,竟直接将桌上的茶壶扔了出去,“一家人,有什么话不能关起门来好好说,你非要将整个苏家踩在你的脚下,将整个苏府的脸面送到人前拍打,这样你就高兴了?”

    可惜她力气不大,茶壶扔到半途便掉了下来,在苏慧贞的脚边炸开,碎瓷和茶水溅了苏慧贞满身满脸。碧绿的茶叶挂在她的发间,贴在她的鼻尖,令她的模样狼狈至极。

    “苏雪,你个不孝女,你既认为苏家待你诸多不好,你还跑回来干什么?”苏慧贞瞬时如炸开的栗子,整个人跳了起来,面目狰狞地指着苏雪骂了起来,“你知不知道,现在全京都的人都在笑我们苏家,笑我们认贼作女,真假不分,笑我们被一个该死的奴才玩弄于股掌之间,笑你爹堂堂户部尚书当朝三品官员治家不严,根本没有资格帮着皇上治国。”

    若是他没有资格帮着皇上治国,被皇上贬了,那倚着他升上去的苏文超和她的丈夫魏君尘怎么办?谁还会像现在这般见面给他们三分颜面?她又怎么办?没了娘家的倚仗,魏家诸人还会像现在这样仰视奉承着她吗?

    她的最后一句话,让屋内所有人的神情都一凛,余氏再次一拍桌子,冲苏雪吼道:“滚,你个不孝女,你给我滚出苏家去。我们苏家门风清正,永远没有你这样将亲生父亲告上公堂的不孝女。”

    绿茵绿萝二人看着听着苏家人如此的态度与言语,终于忍不住落下了泪,轻声呜咽了起来,身子却自然而然地往苏雪身旁倾了倾,一旦有人上前推搡,她们必然要挡上前去。

    怎么会有这样的家人?这么好的娘子,怎么偏偏出生在这样一个冷血无情的家族里?

    苏雪的眼眶微微发热,却不是因为余氏母女二人的骂语与驱赶,而是因为绿茵二人几乎出自本能的相护。先前马蹄踏来时如此,此刻亦是如此。以心换心,世上总有些人,不是苏家人这般无情无心的,而是投之以桃,报之以李。

    “你们确定,要我现在就离开苏府吗?”苏雪敛去眸底异色,抬头挺胸,看着余氏和苏慧贞一字一顿地道。

    “滚……”余氏张大嘴巴,却在话声出口前,苏文超豁然起身,怒道,“娘,够了!将心比心,你可曾想过雪娘年幼丧母又被害而流落他乡十三年,好不容易寻回家来却被家人抛弃的感受?她也是您的孙女儿,也是孙家的骨肉啊,你们怎么能如此狠心,如此对待于她?”

    “是啊,祖母!”又一道女声从外面传来,一身暖白色袄裙的苏芝快步走了进来,直接偎进了余氏的怀里,哄劝道,“姐姐虽所用方式不妥,却也是情有可愿。再怎么说,她都是咱们苏家人,您既是祖母,便不能有所偏颇,犯了错就应该像平时惩罚我们一般,怎能说出如此伤人之话?真要论起来,都是我对不起姐姐。若非我受人蒙骗,将那假货带进府来,又一味地厚待她,还差点因为那假货而误会了姐姐,大家也不会完全注意不到姐姐的存在,致使姐姐一直在外受苦,最后还差点……”

    说到这儿,苏芝忍不住留下泪来,又冲苏雪躬身施礼:“姐姐,都是妹妹对不起你,爹和祖母他们纵然有什么做得令你不满意之处,还请你看在他们是长辈的份儿上,不要太过计较才好。”

    “同是苏家女儿,差别怎么就这么大?可见,娶妻娶贤,选媳妇还是要好好看看对方的家世出身。”余氏恨恨地瞪了苏雪一眼,又拍了拍苏芝的手,“既有你替她求情,祖母也不可做得太过,便像罚你们姊妹一般,让她去祠堂跪着抄一月的经书吧。”R1152

第一百一十六章 双喜临门

    本就天寒地冻,祠堂里更是阴冷潮湿,这种情形下让娘子跪着抄一个月的经书,岂不是存心要将娘子给折腾没了?更何况,娘子的双手重伤未愈,连吃饭拿物甚至碰撞都不行,却要怎么写字抄书?

    后面站着的绿茵和绿萝垂着的眸中露出气愤之色来。这老太婆,真的是娘子的亲祖母吗?或者说,娘子真的是苏家的亲生女儿吗?虎毒尚不食子,苏家人竟是比虎狼还恶毒百倍。

    “祖母,”苏芝的目光在苏雪的手上落了落,推了推余氏,哀求道,“姐姐手伤未愈,又才重回府中,您就宽宥宽宥,先暂罚她三天吧。剩下的,等到姐姐手伤好了,再罚便是。”

    看着自家女儿竟替苏雪求情,邹桐艳端着茶盏的手一紧,眉宇间掠过几许不喜。微微侧头看了苏雪一眼,她的眸中升起厌恶。这小贱人,不是省油的灯,就该让老太婆将她赶出府去。否则,老在眼前晃悠,看着让人膈应得慌。

    苏家其他几人则是纷纷感叹苏芝的懂事明理,苏文超忍不住赞赏地冲她点了点头,也不顾妻子的拉拽,赶忙点头附和:“对,芝娘说得对。”

    “不行,如此不孝之女,若不重罚,谁知道以后她还会惹出什么乱子来。如今你爹身居高位,朝堂上多少双眼睛盯着他,都等着拿他的错,看他的笑话。她这些年流落在外不知沾染了多少乡野之人的恶习,若再不好好教导,再惹出什么麻烦来,指不定就把你爹给害惨了。到时,咱们可怎么办哪……”说到此处,余氏眸底禁不住闪过一丝惊恐,又狠狠地瞪了苏雪一眼。

    苏雪则像是没有察觉到,反而站正了身子,干脆好整以暇地看向苏芝。看似是替她求情,实则是故意引着余氏将她打发到祠堂,接下来,应该还有后招吧?

    苏芝似是不敢辩驳余氏的话,抿了抿唇后垂下了眸子。忽然,屋外有仆妇快步奔了进来,欣喜激动地喊道:“恭喜老夫人,贺喜老夫人!张姨娘害喜了,老夫人您又要抱孙子了!”

    “什么?”余氏激动出声的同时,邹桐艳亦是神情一震,身子一颤,手中的茶盏差点跌落在地。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她虽照着女儿说的,将自己的贴身丫环给了苏文成,却终究是气怒难平,心中不爽,统共也只让她侍寝了一次,还刻意在事后令她喝下了避子汤,她怎么还会怀上孩子?难道,是谁竟在那避子汤上做了手脚?

    一股无名之火让她差点失态将手中的茶盏砸了,缓了几缓才悄然压下,抬眸看去,便见得她替苏文成新纳的妾室张姨娘屋子里的张妈妈谄媚奉承地对着余氏说得眉飞色舞:“……原本只是贪睡不想动弹,见到吃食也没什么胃口,今早便请示了二老爷,让人叫了大夫来瞧。谁知一把脉,大夫便含笑道喜,竟是怀上了。照这么算,来年中秋时,老夫人就又能抱上孙子了!”

    “可不是么!”余氏顿时眉开眼笑,嘴角咧开得合都合不拢。苏文昌和苏文超两兄弟也是眼神亮亮,欣喜不已。

    “孙子”二字,却如同一把刀,深深地扎进了邹桐艳的心口,让她痛得脸色惨白,胸口窒闷。

    这些年来,丈夫的笑脸相迎和客气对待,苏家其他人的恭敬巴结,让她几乎要忘了自己瘸腿的缺陷。但随着时日增长,自生了苏芝后,她的肚子再无动静,无子便又成了她心中的刺,也让她成为无数京都人眼中的笑话。

    她原本以为,韩氏母女铲除了,田姨娘妄想生下的孩子也被她用计弄没了,苏家忌惮她的家世,并不敢提替苏文成再纳妾的事。以后,苏文成的身边便只有她和她的孩子了。却不曾想,有朝一日,她会亲手将人送到自己丈夫的床上,此刻还要听到这个让她心痛刺耳的好消息。

    苏芝抬头悄悄地看了邹桐艳一眼,眸底泛出几许湿意,咬了咬唇,忽地抬头道:“恭喜祖母,来年指不定就能抱上两个孙子了,我也能添上两个弟弟了!”

    “两个弟弟?”余氏神情一怔,其他人也惊愕地转过头看向她。徐氏狐疑地转头看了苏三夫人蒋玉琴一眼,眸中带着询问与探究:要论起来,老三媳妇儿自生了一对龙凤胎后一直不见动静,至今也快九年了,莫不是此时也赶巧怀上了?

    “娘,您就别再瞒着大家了,说出来让祖母高兴高兴吧。”苏芝走到邹桐艳身旁,轻轻握住她泛着凉意的手,神情自然地含笑看着她,“娘,女儿都知道了,昨晚郑大夫替您把脉时说了,您怕是怀上了。”

    这么巧?

    苏雪眉头挑了挑,冷眼看着邹桐艳紧握着茶盏有些僵直的另一只手。以她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个性,硬生生将田姨娘数个月的身孕弄没了,竟然还会准许苏文成又纳妾,还怀上了孩子?而她,又好巧不巧地同时怀上了?

    “真有此事?”其他人脸露愕然之色时,余氏直接惊讶地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看向邹桐艳,随即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是了,是了,昨日我似乎见到你常常犯恶心。哎呀,我真是越老越糊涂了,竟忘了往这上面想。真是太好了!这下老二他……”

    及时刹住话头,余氏才没有说出不合时宜的话来,但她身侧的手忍不住握了握,显示着她内心的不平静与激动,看着邹桐艳的眸光中,也多了几许从前没有过的东西。

    这下好了,这下好了,妻妾同时怀孕,只要她们其中一人生下个男婴,老二便有后了。到时,她定要大张其鼓地办一场满月宴,让京都所有人都知道,她老二也有儿子了。看看还有谁敢在背后嚼舌根,说她们苏家二房绝后了。

    邹桐艳眸底亦涌起深深的震惊与讶然,却在对上苏芝别有深意的目光时,迟疑地点了点头,状似羞涩地垂头,实则是掩去脸上的异样,低声道:“时日尚短,郑大夫并不是那么确定,还是等过些日子确定了再说吧?都这么多年了,别空高兴一场。”

    什么怀孕,她倒是求之不得,却不过是最近肠胃不适,食之无味,见到油腻食物便犯恶心。郑大夫都说了,只是受凉所致,稍加调养便可。芝娘此时编出这么个谎言,到底为的是什么?难道,是为了阻止张姨娘在苏文成面前夺了她的宠?

    可这怀孕的谎言可不是那么好撒的,时日一到,肚子不见隆起,便得穿帮。何况,她邹桐艳是谁?即便腿有残疾,谁也无法抹去她左相嫡女的身份,苏家谁敢因着她无子给她脸色瞧?苏家这些年来的名声、富贵,苏家子侄的官职,都不想要了吗?

    像是感觉到了她的疑惑,苏芝悄悄捏了捏她的手,再次冲余氏道:“祖母,如今咱们苏府也算得上是双喜临门,正该大肆庆祝一番,更要广施善缘,替两位弟弟积些福寿才好。这要是让人知道您如此处罚姐姐,只怕外人要说您了。”

    说来说去,又绕回来了?苏芝既将她引向祠堂,又乐此不疲地替她减少受罚的时间,为的,到底是什么?

    淡淡扫过苏家人皆高兴激动不已的神情,苏雪微蹙眉头,眸底的疑惑加深。

    “是啊,娘,雪娘一回府,二嫂和张姨娘便双双传来喜讯,可见,那俩孩子是和她有缘的。这么高兴的日子,您就别再去想那些不开心的事儿了。您只要以后好好教导雪娘,她定然不会再做惹您生气的事了。”苏文超忙也趁机上前,替苏雪求情。三夫人蒋玉琴见丈夫竟然不听自己的劝阻,生气之余,更小心地觑了觑邹桐艳的神色,眸底含着忌惮与担心。

    “你们叔侄俩啊,就是心肠太软了。罢了罢了,就十天罢,再不能少了。”方才的喜讯显然令余氏高兴不已,她脸上的笑意不褪,看也不看苏雪一眼,直接冲苏芝道,“如今府里几个姊妹,也就数你最大,也数你最是守礼明德。日后就由你好好教教她规矩。还忤着做什么?还不带了人去,站在眼前晃得人头晕。”

    冲着一旁的丫环沉沉地吩咐了一声,她又换了笑意晏晏而关切的神情看向邹桐艳:“今儿这么一闹,你怕是也累了,还是早些回去歇着吧,明儿再叫郑大夫来瞧瞧,顺便让他开些保胎养身的药。也顺带替张姨娘再看看,张姨娘那儿,你就不用操心了,我会时常让人去看看,你只管养好自己便是。”

    看着她变脸如变天,对苏雪和邹桐艳的态度之差别简直堪称天上与地下,绿萝直气得咬牙。连一向沉静的绿茵也是眸中愤愤,紧紧地攥住了双手,看不下去了。

    垂眸看了看自己的手,苏雪眸光微微一闪,最终无声地随着那越众而出的丫环身后,却在转身离去时,深深地看了苏芝一眼。

    她倒要看看,祠堂里到底有什么玄机!R1152

第一百一十七章 雪中送炭

    “娘子,咱们……真的要在这儿住上十天吗?”站在阴冷潮湿的屋子里,想着隔壁立着的那几块牌位,绿萝忍不住搓了搓手臂,觉得周围越发冷寒了,心中的气愤却越甚。

    这分明是苏老太婆冷情冷性无理取闹,娘子离家十数年,如今又有伤在身,还在路上遭遇疯马,那老太婆半句安慰的话没有,竟一上来就将娘子赶出去,实在是太没有人性了。这样的人说出的话,娘子就不应该乖乖听的。

    绿茵则是抿着唇扫视着屋子一角临时搭起来的旧木床和其上仅有的两床薄而脏的被子,脸上忧色重重。

    这样冷寒的天气,这样阴冷的屋子,没有烧炭生火,连厚被子都没有,即便是她和绿萝这般身体强壮的仆婢都未必受得住,娘子手伤未愈身子尚虚,却要如何度过这十天?

    “住啊,既不是自己的屋子,住哪里不是一样?”苏雪随意地打量了一眼屋子,便就着床沿坐下,颇有深意地含笑道。不住下,又怎么看好戏呢?

    目光落到屋子正中间,曾经韩氏丧命躺着的地方,她的眸底渐渐涌起冷寒之色。

    十三年前,苏文成亲手将韩氏掐死在这间屋子里,之后她又独自被关在这里,受那宁婆子好一翻虐待。如今时隔十三年,一番辗转,她竟又来到了这屋子,再次与苏家先人的牌位为伍。

    “那……娘子您要怎么抄经书啊?”绿萝眉头微微耷下,无力地问道,“奴婢和绿茵也不会写字,否则,倒是可以帮着您抄。”

    “谁说我要抄经书了?”苏雪不以为然地耸了耸肩,侧头笑道。“我四岁时被害,流落在外十三年,还不曾来得及接受苏家先生的教导。哪知道经书这东西怎么写啊?”

    她来祠堂,只是接受苏芝的“好意”。可半句没说自己是来抄经书认错的。她不过是将实情公之于天下,何错之有?

    “那,那娘子您来这儿做什么?”绿萝立时瞪大了双眼,不解地看着她。几丝声响从屋外传来,苏雪侧头往屋门处看了看,若有所指地道,“来接受他们的好意啊。”

    伴着开门声,有一位碧衣丫环抱着一床崭新的厚被子另提着一个食盒匆匆走了进来。对上苏雪饶有兴味的眼神。碧衣丫环垂了垂眸子,快步来到床旁将东西放下,冲她屈身施礼:“三老爷不便前来,特遣了奴婢冬雪来给二娘子送被子和吃食。”

    略顿了顿,她微微抬眸,解释般地冲苏雪道:“三老爷本是要来看望娘子的,却在走到院门口时被三夫人发现了,结果……”

    所以说,小叔叔是关心他的,只是如今有了家室添了束缚便身不由己。怪只怪那苏三夫人?

    “我知道,小叔叔是关心我的,只是如今不比从前了。”苏雪怅然之余也有些意外眼前的丫环竟主动替苏文超解释。不由抬眸细细地打量起了她。

    只见她十七八岁的年纪,圆长脸儿,眼大嘴宽,左边嘴角处一颗淡黑的小痣,容貌倒是不差,眼波流转间隐隐透出的光芒,却让苏雪悄然抿了抿唇。

    “动作快些,把东西都送进去。”屋外传来妇人的声音,冬雪神色一慌。忙急急道,“这些东西是三老爷瞒着老夫人她们让奴婢送来的。还请二娘子不要让其他人看见,否则三老爷他怕是要受罚。”

    她一面说着。人已一面迅速地往外走去,却听得外面的人已近门边,脸上不由露出焦急之色来,只得退回来,左右寻找着藏身之处。

    “小心些,别把被子和衣物弄脏了。”苏芝近到门边的声音令她脸上的紧张之色瞬间退去,松了一口气,不再躲藏地站定身子,阻止了绿茵绿萝搬物的动作,冲着苏雪恬淡一笑,“是三娘子,她也是来给二娘子送东西的,她不会说出去。”

    是吗?

    苏雪心中不认同,表面上却是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顺着她的视线看向门外。便见得一袭暖白袄裙外罩一件酒红色厚披风的苏芝在丫环的引领下跨过门槛走了进来,她清秀的容颜在祠堂昏黄灯光和她脖颈间那一圈白狐狸毛领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地莹白。

    随着她的进入,后面陆陆续续地又走进十来个丫环仆妇,抱着被子衣物吃食用具的有之,抬着燃得正旺的炭炉的有之,还有的抬着成筐的黑炭。

    转眼间,空荡荡的屋子便被堆放得满满的,层层热气从炭炉中涌出,虽比不得上好的雪花炭那般无烟无味,却也瞬间将屋子的寒气驱退。所谓雪中送炭,便是如此吧?

    苏雪的目光一一扫过屋内诸物,又在那炭炉上落了落,苏芝便快步走上前来,目光不经意地从冬雪拿来的棉被食盒上扫过:“姐姐,让你受苦了。祖母她正在气头上,芝娘也劝不住,只能偷偷地送些御寒之物过来,希望你用得上。祖母那儿,也望你不要生她的气。她如今年纪大了,难免固执,咱们做小辈的,也不能太拗着她,姐姐暂且先受两天苦,妹妹有机会再去祖母跟前替姐姐求求情。”

    “妹妹如此盛情,我倒是有些受不住了。”苏雪浅浅一笑,一语双关。

    “芝娘,你故意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撒谎说娘也怀孕了,是不是担心你爹他以后……”邹桐艳及时刹住话头,转而一脸慈爱地替苏芝捋了捋额前的碎发,又拍了拍她的手背,一脸笃定地道,“你放心,你爹他绝不敢!”

    除非,他不想要自己现在的地位和富贵。而苏文成对权势地位的贪恋,没有谁比她更清楚。便是全天下的人都做背信弃义始乱终弃之事,苏文成也绝不敢对她做出这种事来。否则,他也不会这么多年从不曾踏入过从前的妾室田姨娘的屋子,更从不曾提过纳妾之事。

    这,就是有个强大家世背景的好处!

    想到这,邹桐艳眸中忍不住升起几许得意。苏芝却听得眉头皱起,心头烦躁,抿了抿唇,颇有深意道:“世事难料,将来的事,谁又说得准呢?”

    她知道邹桐艳笃定的是什么,却正是因为苏文成是这样的人,凡事以权和利为重,才会有了前世她母女可悲可怜的下场。今世,她绝不会让苏文成再有机会将她们母女抛弃,让恶人再有机会羞辱残害她们母女。

    不自禁地,苏芝眸中划过一抹恨意。邹桐艳不经意捕捉到了,不由得一愣,试探地道:“芝娘,你怎么了?自上回落水后醒来,我总觉得你跟以前有些不一样了。人是沉静懂事了许多,对苏家人却疏离了,特别是你爹,我都没见你再向你爹撒娇了。还莫名其妙地非要逼着娘替你爹纳妾,如今那贱人竟还怀上了,你又让娘撒谎说也有了孩子,你,难道,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想到这个可能,邹桐艳的身子一正,神色凝重地看着苏芝。

    “不,不,不,”苏芝急忙敛去心思,摇头否定,“什么事情也没发生,娘你不用瞎猜想。我只是突然间觉得自己长大了,不能再像以前一样动不动就向爹爹撒娇了。而人活着,也应该居安思危,多想想以后。”

    前世她们倨傲得意,从没想过,官至左相深受皇上器重的邹承志有一天会因着与谋反者有牵连而被贬官职打入天牢,兴于一时的邹家瞬间倾灭。苏文成为避祸,竟转眼翻脸,将她们母女扫地出门。

    抿了抿唇,她又若有所指地望着邹桐艳:“娘,这么多年你只生了女儿一个,难道你不想再要一个孩子吗?特别是……一个属于自己的儿子。”

    一个属于自己的儿子?

    邹桐艳心头一跳,疑惑地看着她,随即脑海中灵光一闪,似乎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一把抓住她的手,眸光闪闪:“你是说……芝娘,娘错怪你了,娘还以为你无理取闹无视娘的感受,心中对你有所怨怪呢。原来,你这么做,都是为了娘好,你真是娘的好女儿!”

    没有谁能想到,苏文成替张姨娘开脸儿的那一晚,她心内有多么地恼恨、难受与煎熬。整整一个晚上,她都不曾睡着。只要一闭上眼睛,她的眼前便会浮现苏文成替张姨娘宽衣解带继而抱着她又亲又啃的画面,她便恨得牙痒痒,恨不得冲到他们的屋子里将他们拉开。

    想到这些痛苦竟是自己的女儿强加到她身上的,她更是肝肠寸断,忍不住怀疑女儿是不是受了谁的撺掇。

    眼眶微微湿润,邹桐艳一把抱住了苏芝,激动地道:“娘听你的,娘以后都听你的。只要再给娘一个儿子,娘便什么也不怕了。”

    她何尝不想有个属于自己的儿子,好让自己活得更有底气。可她生不出来啊,这么些年悄悄地寻医问药,却是一点成效都没有,甚至还有好几位大夫已经明言她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再怀上孩子了。要不是她将消息封得死,如今怕是大家都知道她邹桐艳生不出了。

    “不用怕,一切都会好的。”苏芝回抱住邹桐艳,幽深的眸子看着邹桐艳身后高远的天空,喃喃低语,“一切潜在的危险都将铲除,谁也别想像前世一般将咱们母女逼至绝境。谁也别想!”R580

第一百一十八章 大火燃起

    夜黑如墨,冬夜冷寒。呼啸的狂风,如发怒的狮子,撞击得枯瑟无叶的枝干摇折了腰,紧闭的屋门不时地发出痛苦的呻吟,突突突地响着。

    迷迷糊糊中,绿萝似乎听到那木门吱扭作响的声音,烦躁地转了个身,低喃了几句,又禁不住睡意的侵袭,沉沉睡去。

    苏府的东北角,两道黑影从祠堂旁的树丛中蹿出,左右看了一眼,目光齐齐定在前方透着一抹红光的窗户处,相互一个对视,选了个自认为合适的地方将背上的包袱扔下,快步上前。

    轻微的鼾声,显示着屋内人睡得正香甜。黑暗中的两人眸光一定,各自从怀里掏出准备好的物件。

    “咔嚓”一声,从内闩着的门一分为二,缓缓向里打开。

    “啪”地一声,一道微弱的火光忽地升起,照亮黑暗中两张蒙着黑巾的脸和两双泛着冷寒的黑眸。

    接着,火光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径直落到了屋内正中摆着的牌位旁,像蛇一般迅速咬住了牌位正上方随风摇曳而过的黑色布幔,火光腾地升起丈余高,照亮了整间屋子,却又被再次合上的屋门挡住。

    “咔嚓”的声音再起,一把重而大的锁落在下,将两扇门合得严严实实。两位蒙面人脸上升起几许得意,黑暗中做了个事成的手势,再次如鬼魅般向着旁边闪去。

    “着火了!”一道高亢而透着惊慌的声音划破寂静的夜空,将睡梦中的苏府人惊醒。

    漆黑的各处小院里,陆续亮起灯来。有披着衣服趿拉着鞋子奔出屋子的,看到府邸东北角冲天的火光,顿时面色惨白,脚下一软。

    “不好了,老夫人,祠堂那边烧起来了!”吓得不轻的出来探看的值夜丫环连爬带滚地扑到屋内,冲屋内正坐起来的余氏大声喊道,唬得她手一软,人又跌回了被中,颤声道,“不得了了,这定是那死丫头故意放的火。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她此次回来也必定不安好心,她就是回来害我们的。”

    而她的话,更如长了翅膀般,瞬间便传遍了整个苏府。四面涌涌而来的人群,提桶拿盆地看着已然化为火海的苏氏祠堂和蹿至半空几乎将半边天空都映红了的火舌,头皮一阵阵地发麻。

    这样大的火,祠堂转眼间便要化为灰烬了,靠着他们手里的桶盆根本无济于事。现在,怕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自己燃烧完,再行收拾残局了。

    这二娘子可真够狠的,一放就是这么大的火。幸亏她烧的只是这远离其他院落又无人居住的祠堂,如若是府中的院子,那……

    好些人心中涌起这个念头,瞳孔便瞬时放大,只觉得后怕不已。

    苏芝扶着邹桐艳站在余氏之后,脸上尚挂着害怕之色,垂下的眼睫却盖住了她眸底的得意和那一抹寒光:三匹疯马都没能取了你的命又怎样?此时你还不是得乖乖地给我下到地府去。这样也好,烈火炙焰烧烤着,将你烧成个焦炭,便是下辈子投胎也别想有个好容貌,看你还能否用那张令人生厌的脸去勾引人。明明已是误会深种,惹他厌恶了的,他竟会出现在小巷口将你救下,真是瞎了他的眼了。

    “雪娘呢?雪娘有没有出来?”苏文超推开人群扑到火海前,火红的光芒映照出他脸上的焦急与惊恐,噼啪作响的燃烧声中伴着他微微发颤的话语,“有没有人看到雪娘出来?”

    很多人闻言都愣了一下,旋即脸上露出怪异之色,不约而同地将目光再次定向那越蹿越高的火焰上。

    不是说是二娘子故意放的火吗?那里面的二娘子自己呢,此刻又在哪里?

    “有没有看到,你们有没有看到?”对上众人怔愣的目光,苏文超只觉得心头一空,双眸猛地瞪大,顺手揪起身旁的仆婢、随从喝问,得到的却是统一的摇头的回答。

    顿时,他脚下一个踉跄,抓着人的手也颤颤抖动,转头看向火海处,两行滚烫的泪水从眼角处滑落,趔趄着再次扑了过去:“雪娘!”

    苏三夫人一把抓住了他,气极败坏地冲他厉声道:“这火本来就是她放的,她自然早就跑开了,你还越发起劲了,也不怕下人们笑话你傻。”

    “不,她不会放火,她绝不会放火烧了自家的祠堂。”苏文成乱乱地摇头,布满悲伤的脸上带着笃定之色,随即跑到苏文成身前,一把抓住她,“二哥,这火一定不是她放的,她一定还在里面,你快叫人进去救她啊。”

    苏文成看了他一眼,又转头看着骇人的几乎要吞噬一切的大火,眸中光芒微闪,神情有些复杂:她,真的会在里面吗?

    “轰!”三正两厢的祠堂终于禁不住大火的吞噬,在此起彼伏的噼啪声中倒向一侧,发出巨大的响声,火焰再次猛地蹿高,惊得周围的人迅速后退,耳旁却隐约传来惊恐而无力的喊叫声,“救命……”

    转瞬便变成了骇人的惨叫:“啊……”苏府下人只觉得后脊泛凉,在滚烫的火焰旁,竟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屋子里真的有人,二娘子真的在屋子里。

    “天啊,是雪娘,是雪娘……”苏文超抓着自家二哥的手一松,欲要再次扑上前去,却脚下一软,整个人跌坐在地上,连带着想要拉住她的苏夫人也一个趔趄,摔在了地上,却一把抱住了还想爬起来的他,哭喊道,“救不了了,现在根本救不了了。”

    又是接二连三的倒塌声和火焰蹿高的呼呼声,痛苦的惨叫声很快消失。苏文超挣扎的动作一顿,随即脸上的悲戚之色更重,竟是低声呜咽了起来。苏三夫人这一回却没有再阻止他。

    苏文成凝眸看着开始呈现渐弱趋势的火势,脸上的神情有些变幻不定,看不出喜怒。

    “这火竟不是她放的?她就这么烧死了?”余氏原本愤愤的脸上神情有些怪异,一时竟不知道自己应该表现出什么样的情绪来。

    想到苏雪竟将自己的亲生父亲她最引以为傲的儿子告上公堂,让她苏家颜面丢尽成为全京都豪贵的笑话,甚至差点苏家官途至此顿住,她就恨不得一把掐死那不争气的孙女。此刻真听到她死去的消息,按理说,她应该觉得称心如意高兴才是,可却并没有意料之中的高兴,反而又如十三年前一般,既意外,又有些隐隐的伤感。

    或许,还是因着她终归是苏家的血脉吧?

    “就这么死了……这才刚回来啊……”想到那个容貌与韩氏神似更添了几分淡然娴雅、一出口却将余氏和徐氏气得哑口无言的女子,聚在一起的仆婢忍不住低声议论了起来。

    “可不是?要论起来,也是可怜。幼时流落在外受苦,好不容易回来,却又……这么大的一场火,只怕此时已化作了一堆灰烬了。”有仆妇眸中闪过几许同情之色,看着冲天的火光啧啧咂舌,“难道是祖宗显灵,责罚她不孝,将亲爹告上公堂?”

    余氏一个激灵,忍不住再次转头看了过去,心中渐渐被这个念头所萦绕:难道真是祖宗显灵?

    “胡说八道!谁再敢如此愚昧无知胡说八道,老子就一棍子打死她。”苏文超猛地一下从地上跳起,眸中泪水盈眶,捏拳侧头,看向一旁的苏文成,愤怒道,“二哥,好好的祠堂,怎么突然就着起火来了?还一下就烧得这么大,这事儿只怕不简单,必须得好好查查。”

    新祠堂自建后十数年来,从没发生过失火之事,里面更是没什么可燃易燃之物,怎么偏偏那么巧,雪娘一住进去,就烧得不可营救了?他还听说雪娘在来时的路上差点被疯马踩死,莫不是这些又是谁在背后害她?明福那老货既会瞒着他们偷偷对雪娘下手,谁又知道他的家人不会因为他被抓去监牢判了斩立决而对雪娘心存忌恨,再度对她下手?

    十三年前雪娘在外出事,他不知晓,没帮到任何忙。这一回,雪娘竟就在他的眼皮底下被人所害,他定要替她找出真凶。

    苏文成的眉头跳了跳,目光忍不住往人群中立着的家人们身上扫过。明福之事,他总觉得有些蹊跷,可因为急于摆脱自己,到现在也没查清到底是怎么回事。今日之事,真的又会是有人故意为之吗?

    忽然,他的心头一跳,一个闪过的念头让他心中一骇:她就这么死了,京都的人会不会又说成是他害死了她?

    “查,给我好好地查,定不能放过任何一丝可疑的线索!”苏文成的声音沉沉,脸上露出不可置疑之色。一定,务必要好好地查出一个人来,替他死去的女儿负责!

    抬眸淡淡扫了他一眼,苏芝眸间升起冷笑:查吧,查吧,看你能查出什么明堂来。

    “咦?二老爷,这儿有两个包袱!”祠堂东南角的树丛旁,有人一边弯腰将地上的包袱一一拾起,一边发出意外而高声的喊叫。

    在所有人转过头看去时,那人已抱着包袱奔了过来,苏文成的随从接过一一打开,其内呈现的两堆瓷器碎片让大家都愣了愣,接着有人发出一声惊呼:“这,这不是我屋子里的仙女摘桃白瓷瓶吗?怎么,怎么跑这儿来了?”R1152

第一百一十九章 洗劫一空

    说话的,正是苏大夫人徐香芸。火光的映照下,可以看出她一脸的肉疼之色。想必那个白瓷花瓶,定是她的心爱之物。

    她的话让众人再次仔细打量了一眼那堆碎瓷片,很快便有见过的人纷纷点头表示赞同:“确实是大夫人屋子里多宝格架上那件瓷器。”

    那另一件呢?

    众人心中才闪过疑问,余氏的丫环翡翠便指着另一堆瓷片惊呼出声:“这,是老夫人屋子里的观音送子青花瓷净瓶!”

    “天哪!那可是老夫人平时最爱的一件器物。”人群中有人大吃一惊,失态喊出。余氏已经扑上前去,颤抖着手捏起一片瓷片,对上其上熟悉得她都能随意描摹出来的花纹,她差点就失态哭出声来。

    这是哪个杀千刀的,竟将她最宝贝的东西扔到了这儿,还摔成这样?这件瓷器她十五年前就看上了,却因为无钱无势被人捷足先登。直到苏文成一步步高升,苏家产业越做越大,十年前她才费尽心思,靠着银子和权势,从一位官夫人的手中将它夺了回来。因为喜爱,她几乎每天晚上都要抱着它观看擦拭小半个时辰。现下好了,东西碎成这样,她要拿什么看,拿什么擦拭啊?

    原本与其他人一样凑上前来观看的苏芝,因为几人的话,脸上闪过一丝意外与疑惑,目光紧紧地盯在两件碎瓷上,眉头微微皱了皱:不是给了他们东西吗?怎么又拿了这两件瓷器?

    旋即她又神情一定,这样也好,这样才更有信服力。

    “老爷,这,这是不是遭贼了?”有人的目光落在包着碎瓷的两块粗糙眼生的包袱布上,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试探地问了出来。

    此话一出,立时得到很多人的应和,更有人的目光转向了已被烧成了灰烬的祠堂处,脸上的猜测明显,却没有谁说出来。

    “这该死的贼人,既不喜这瓷器,又何必偷出来白白地糟蹋成这样?难不成是赶着去投胎,顾不上了?”徐氏恨恨地骂出口来,话声一出,随即一愣,喃喃道,“这祠堂的火莫不也是他们……”

    “二老爷,这儿有好些湿的鞋印,一直往祠堂的方向而去。”有拿着火把主动前去勘查的人高声说道,“那贼人莫不是弄湿了鞋子,寒夜里受不住,便想到咱们的祠堂里烘烤一番,结果不慎引发了大火,最后在逃离的过程中不小心将瓷器摔碎了?”

    最后他们逃跑了,二娘子几人却深陷睡梦中,根本来不及逃跑,只能困于火海之中被烧成焦炭?

    这该死的贼人!偷了物便也罢了,竟还一下就将整个祠堂烧毁,烧了苏家先人的牌位,还害死三条人命!这样的人若是抓住,定要将他们扭送官府。

    一众仆人脸上忍不住露出愤愤之色,或许并无关苏雪,而只是对那贼人行为的愤恨。

    “都怪我怕姐姐冻着,便瞒着祖母悄悄让人往祠堂里送了炭炉。要不然,也不会引发如此大火,害姐姐她……”苏芝突然哭出声来,抬袖掩脸,声声自责。出口的话语却非但没有让人对她有半点的责怪,反而齐齐在心里暗赞她一声善良乖巧。

    那贼人既要取暖烘烤,便是没有她送的炭炉,借着祠堂里供牌位的灯烛也是可以的。何况,现在祠堂已烧毁,谁知道那贼人用的是炭炉还是灯烛。倒是三娘子能在寒夜之中给并不是一母同出的二娘子雪中送炭,倒真是难能可贵。

    而这无形当中,也让众人都相信了今日的意外,确实是因贼人所致。苏文超脸上神情一厉,狠声道:“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务必要将那贼人拿下。”

    是贼人就好,明白是谁所为就好!

    苏文成暗松了一口气,脸上的神色再次一沉:“你们去府里各处院子清点一下,看看还少了什么东西,一并报到顺天府去,让官府来查那贼人的下落。告诉他们,我苏文成的女儿,才回到府中就被贼人所害,绝不能不了了之,一定要严惩凶手。另外,府里晚上要多派些人巡视,绝不能再有今晚这样贼人入侵却毫无所察的事情发生。”

    一番吩咐后,他又转向苏芝,脸上挂着几许欣慰与慈爱:“这事不怪你,你一向是个乖巧懂事的,这么做完全是出于姐妹亲情,爹都是知道的。怪只怪你姐姐她,福薄……咳咳……咳咳咳……”

    一道剧烈的咳嗽声打断了他的话,而众人循着声音看向声音来处时,脸色不由得微微色变。再看到从祠堂旁的树丛中挣扎而出的黑不溜秋的三人时,有好几人都忍不住退了一步,脸露骇然之色。

    这,这是人还是鬼?

    “雪娘?”苏文超脸上的悲色被不可置信代替,随即闪过惊喜,欲要上前去,却被苏三夫人一把拉住往后退了退,颤声问道,“你,你是什么……人?”

    其实,她更想问一问她是人还是鬼。

    这样大的一场火,漫天的火光和冲天的火舌,那惨叫声犹在耳侧,便是武功高强之人,也未必能够全身而退。她们主仆三人皆是毫无身手的弱女子,怎么可能安然无恙地逃出来?

    看着苏家人如见恶鬼如临大敌齐齐后退的模样,绿萝忍不住暗暗地撇了撇嘴,低声骂了几声:“我们要是鬼,定然将你们一个个掐死,再送到十八层地狱去。”

    听到娘子尚在火海中,偌大一个苏家,竟只有三老爷一人想到要去营救。便是听到火海中传出的惨叫声,也只有三老爷一人落泪。活生生的人命,倒比不得一个碎了的瓷瓶让余氏和徐氏伤心。

    这样的家,不待也罢!

    “咳咳咳……”苏雪仿佛没有听到苏三夫人的话,目光几不可见地往苏芝脸上扫了扫,便又捂着胸口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就在众人怀疑她会不会将肺咳出来时,她又直起身子来,抬袖重重地拭了一把脸,将一张原本被黑烟熏成了锅底的脸擦出几道白色来,双眼眨了眨,挤出几滴泪来,看着苏文超道,“小叔叔,我,我们没死,我们逃出来了!”

    好些人因为害怕而悬着的那颗心,悄悄地放下了。苏文成眸底似乎有一丝喜色滑过,却又很快被他敛去,只深深地看了苏雪一眼,淡淡地点了点头。

    余氏则是冲着她冷哼了一声:“没死就好!”一惊一乍地,几次死而复生,倒让她白白地伤心了好几回。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苏文超一把甩开妻子的手,奔上前去,拉着苏雪的手好一番上下打量,脸上欣喜异常。

    始终站在余氏身后的邹桐艳看着苏雪的眸底,涌起恶毒之色,心里暗叹着可惜。苏芝则是抿紧了唇垂了眸,心里暗潮汹涌波涛翻滚,恨不得撕了那两个办事不力的人。

    好一番压制,她才掩去脸上的异色,含泪抬起眸来走向苏雪,深情地喊了一声:“姐姐!”

    苏雪只觉得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差点就当着众人的面搓起胳膊了。苏雪却早已一把拉住她沾满了黑灰的衣袖,哽咽着道:“姐姐没事就好,否则妹妹只怕要自责一辈子。”

    “妹妹不用自责,虽说你让人送去的那一屋子摆在屋子四角的东西一下就燃着了,将我们团团围住。但好在我睡觉一向警醒,又一向命大,堪堪还是在大火爆起时逃了出来,捡回了一条命。”苏雪弯唇一笑,状似安慰实则冷着眸子看着苏芝,接着眉头一拧,脸露疑惑,“哎,我方才好似听到有人的呼救声,难不成屋子里除了我们还有其他人?”

    对啊,既然她们没事,那火海里的惨叫声是谁发出来的?

    众人疑惑之时,苏芝却是眉头猛地一跳,心里隐隐生出不妙之感。难道,是他们?

    “不好了,二老爷,府里各位主子的院子里都被贼光顾了?”一道高喊声,让苏芝额头突突乱跳,越发觉得似乎有什么完全脱离了自己的控制。

    “都光顾了?”最是爱钱的徐氏第一个扑上前去,一脸的惊慌,“可查看了偷走了多少贵重东西?我们方才怎么都没有察觉到?”

    那是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是苏府的总管事,人称泉叔。听到徐氏急急的询问,他垂了垂头,高声道:“各院都查看过了,夫人和娘子们屋子里的首饰盒几乎被洗劫一空,还有一些易拿走的小器物也不见了。老爷和郎君们的院子里,则丢的主要是书画。至于还有什么,怕还要各位主子自己回院子察看才知道。”特别是那些藏私的银两银票,没有最贴心的仆婢,旁人是无法知晓的。

    “而那些东西要么是收在柜子里的,要么就是留下了盒子只拿走了里面的东西。方才一番忙碌,怕是谁也没注意到!”泉叔稍顿了顿,又补上一句,算是对徐氏后一个问题的回答。

    “我的天哪!”徐氏只觉得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差点跌倒,却根本顾不上,抬腿便向着自己的院子里奔去。

    她这些年藏私的银票啊,可千万别被那黑心的贼人给偷走了。而有着同样心思的,显然也不只她一人。

    一时之间,苏家的各位女眷纷纷抬脚往自己的院子奔去。唯有苏芝像是被钉子钉住了一般,神情复杂地看着被烧的祠堂,没有动弹。

    苏文成额头青筋蹦了蹦,咬牙吐出一句:“给我彻查此事,彻查祠堂里死去的到底是何人!”R1152

第一百二十章 黄雀在后

    天边出现一抹光亮,苏府各处的灯才陆续熄灭,忙碌了一个后半夜的诸人,也纷纷有了收获。

    “各屋被盗财物已列出清单,仍是一些首饰、书画和小器物,与第一次所查并无多少出入。”至于到底还有没有丢失大笔的银两,由于各种原因,怕是没有谁会轻易说出来了。

    “祠堂的大火已被扑灭,整座祠堂已是一片废墟,所有东西荡然无存。但在废墟当中,小的们发现一具烧焦的尸体,隐约辨出是个男的。他的胸膛处插着一柄烧得只剩下刀刃的匕首,手边还落着三枚金戒指,怕是那被烧死之人手里握着的。而祠堂的后方,又有一串离去的脚印,从大小看应该也是男子的。顺着他离去的方向,竟还发现几件饰物和一些比较大的书画,怀疑是那人他仓惶离开时或掉落或扔掉的。小的们猜测,会不会是那贼人分脏不均,将同伙杀死了,才一把火烧了咱们的祠堂想要销毁证据?”

    苏文成拧眉听着下人们的禀报与猜测,因祸得福住进了自己小院的苏雪却抄手立于窗旁,一面怡然自得地看着院中零星散落难得一见的野花野草,一面听着绿萝独自喋喋不休的数落:

    “这院子位于苏府的最西北角,后面又是高高的院墙,夏天时既有西晒又不通风。冬天就更差,离厨房那么远,等到那饭菜领回来,怕是都要冻成冰坨坨了。”

    “还有这取暖的炭,又湿又差,浓浓白烟都快熏得人睁不开眼睛了,还怎么待在屋子里睡觉?她们就是存心为难娘子。还有那棉被和衣物……”

    苏雪听得含笑摇了摇头,将视线投向院前那片仍旧绿茵茵的海棠树。差便差点吧?她又不是准备一辈子都在这牢笼中荒废。沉沉浮浮两世,什么样的苦难她没有经历过?如今这点苦楚与为难又算得了什么?

    倒是院前那片绿色,在冬日的萧瑟中显得格外耀眼怡人,让她很是喜欢。

    “查得怎么样了?”苏雪突兀的一句话,让绿萝骤然住了嘴,一怔后忙探头去看向外面,才发现昨日扶着苏雪上车如今分到这院子里来的两位丫环秋黎、秋杨并不在院中。

    青林如鬼魅般从暗处现身,在绿萝目瞪口呆时向苏雪低声道:“所有人的首饰都看过了,并不见娘子要的那两件。”

    “没有?”苏雪脸露意外之色,眉头缓缓拧起,“有没有仔细察看余氏和徐氏二人的妆奁?”

    当时邹桐艳并没有入府,且以邹桐艳的家世,也未必就会看得上那两件首饰。多半,还是被势利贪财的余氏和徐氏二人暗吞了。

    “察看过了,没有。”青林几乎未作犹豫,抬眸摇头,“邹氏和苏三娘子的也都仔细察看过了,也没有。”

    “竟然不翼而飞了?”苏雪眸中升起几许疑惑,忽地眸光一亮,“会不会是余氏偷偷地给了苏慧贞?你们再想办法去魏侍郎府上查一查。还有周府你们也去看看,被徐氏给了苏兰作赔嫁也说不定。”

    以余氏对苏慧贞的宠爱,很有可能会将搜罗来的一切都作为嫁妆给她。但也不能排除徐氏用手段从韩氏手中将首饰弄走,再陪嫁给她的女儿苏兰的可能。

    “是!”青林点头应下,又眸光泛亮地道,“一切都照娘子说的做了,留了线索让他们查,现在苏家几位老爷正商量着要不要报顺天府,让官差去缉拿逃脱的贼人。”

    不管报不报官府,最后,他们一定会得到一个意想不到的结果。

    娘子这一招将计就计实在是用得太好了,不费吹灰之力,便借着苏芝设计好的一切,悄无声息地将所有人的首饰都查看了一遍,又借着她们的一把火惩治了恶人,烧了祠堂,顺理成章地回到了这里。最后还有人为他们圆谎,将一切都归到贼人的头上去。

    这种做完了事情还有人跟在后面擦屁股的感觉,他和青松还从来没有感受过,只要一想到,心里便觉得兴奋好笑不已。跟着这样的娘子,他们日后的生活必然精彩不断。

    低头无声整理着衣被的绿茵却是抬头深深地看了苏雪一眼,想到当时被叫醒时所看到的被火海包围着的惊险情境,她的心头又忍不住扑扑地乱跳。

    面对瞬间就要将一切吞噬的火海,面对数次的死里逃生,一般娘子早已吓得不知所措,也只有娘子才能做到冷静淡然,波澜不惊,脱险的同时,还不忘给予对方重重的回击。

    如此优秀睿智的娘子,多少人求之不得,苏家人却视而不见,反而百般为难排斥,当真是瞎了眼。

    “好,你们办事,我放心!”苏雪点头随意的一句话,却让青林觉得无比熨贴,唇畔禁不住绽出一丝笑意,再次问道,“那剩下的那些东西如何处理?”

    除二娘子外,苏家还有一位老夫人、三位夫人、一位少夫人并两位未出阁的娘子,每人都有不少的首饰、器物,再加上几位老爷郎君屋子里的书画等,即便最后故意掉落了好些,现在他们手头上剩下的还有很多。且大部分是邹桐艳母女所拥有的比较贵重的。

    “把它们都送到魏记首饰铺去融化了重铸,做成新的式样再卖出去,所得银两以神秘人士的名义捐给孙将军的军中,作为他们的冬日物资补给。”苏雪再次转眸看着外面被冷风卷起的尘土,轻声道。

    短短十三年,苏文成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户部度支一路升到如今的三品户部尚书,苏家商铺日进斗金,苏家人穿金戴银生活富足奢侈。要说苏文成没有中饱私囊,苏文昌夫妇没有借着他的权势敛财,打死她苏雪都不信。

    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如今将他们用不正当手段得来的些许财物用于为百姓安定出生入死的兵士,一点也不为过。

    苏家祠堂的一场大火,火焰直冲天际,映红了京都的半边天空,自然不可避免地惊醒了不少暗夜里睡得正熟的人们。第二日一早,苏府失火的消息便传遍了京都各个角落,前来苏府询问示好的人络绎不绝。

    不知是因为府尹被降职而心有戚戚焉,还是想靠着苏文成抑或是他背后的邹承志这条关系得到府尹的肥缺,顺天府府丞更是主动带着一队人找上门来,彻底打消了苏家人心底的最后一丝犹豫,将这桩因失盗而失火的案子接过。

    一时之间,苏府被盗贼光顾的消息又传得沸沸扬扬,引发了百姓对京都治安的担忧。苏家这样有着不少巡夜值守的官贵人家,那盗贼尚能入室窃物还一把火烧了人家的祠堂。若是换成他们那样的小门不户,岂不是任由盗贼为所欲为?

    如此一来,居于京都,哪里还有半丝安全感?如此窃贼若不抓住,夜里谁还睡得着?

    “命你们三日之内,必定将那贼人拿住,还京都百姓一个安宁。”站在苏府大门前,面对众人,顺天府府丞不容置疑地冲手下沉声道。顿时赢得不少人的赞同,围观百姓纷纷鼓掌赞扬。

    那得了命令的官差们,对上众人投来的信任的目光,不由得齐齐仰了仰头,脸上露出几分坚定得意之色,紧了紧腰间的佩刀,踏着重重的步子分头探查。

    听到这样的消息,苏芝再次觉得有哪里不妥,心头乱跳间,让人叫了伤愈的邹三前来,沉声吩咐:“务必赶在官差之前将人给我找出来,如若真是他见财起义,临时卷物潜逃,必定不能让他再有机会接触其他人。”

    她一向相信自己的眼光,自重生醒来后所用之人还从未出过纰漏。但若他真是例外,她便绝不能让他有任何泄密的可能。

    可若不是他贪财临时背叛,难不成还是那贱人察觉到了她的计划?后面的一切都是她做出来的假像?

    不,不可能!凭着那贱人三个弱女子,还没有这个能耐!

    苏芝心中的念头才起,便被她立时否定了。

    当时那贱人主仆三个受尽烟熏火燎的模样,真真切切,不像是装的,明显是侥幸从火海中逃脱。而凭着她们三人,也不可能将他们中的一人杀死,另一人控制。

    想到这一点,苏芝那莫名而起的不安感瞬间退去,眸中的光芒坚定了起来:“找到后处理干净,我不想看到背叛我的人还活在这个世上。”

    “是!”邹三眸光一闪,垂头应声,起身后身子一纵,便跃上屋顶,顺着熟路离开。

    不远处的屋角处,青林唇边勾起一丝笑意,闪身而出,悄无声息地远远跟在他身后。

    与那些假惺惺的前去巴结苏文成的人不同,听到苏府失火的消息,魏溱和许云涛再顾不得身上的伤,竟是从床上一跃而起,非要到苏府去将苏雪接回不可。听到失火的那一刹那,他们的第一反应便是那火就是冲着苏雪而来的,即便知道苏雪安然无恙,他们仍旧觉得后怕不已。

    好在赵睿是个冷静自持的,在魏劲松呵斥住了魏溱的同时,他也劝慰住了担心得哭红了眼睛的韩秀丽,又引经据典说服了许云涛,劝着他不可意气用事坏了苏雪的计划。

    这边两人被劝住了,那边却有一人早就不顾一切地来到了苏府旁边的街道上,立于对面的酒楼上久久地凝视着苏府的方向。R1152

第一百二十一章 找上门来

    “没事,郎君,苏娘子没事!”前去打探消息的随从推门而入,脸上带着几许劫后余生的喜悦,冲着握拳立于窗前的萧瑾扬大声禀道。

    没事!她真的没事!

    萧瑾扬沉凝如冰山之雪的脸上,终于绽出一丝发自内心的喜悦来,动了动已然站得僵直的身子,他眸光定定地望着随从:“阿木,她真的没事?”

    “嗯,确实没事!”阿木重重点头,上前扶着萧瑾扬坐到椅子上,想到什么,他脸上闪过几许沉重之色,脸上也升起几许夹着同情的气愤,“苏娘子一入府便被苏老夫人罚了去祠堂抄一个月的经书,后因着苏二老爷妻妾同有喜,苏三娘子又一番求情,才由一月减为了十天。所以当时苏娘子主仆三人都在祠堂。但好在她们睡觉警醒,及时逃出了火海。一场大火,除了烧去了苏氏的祠堂,便只有一位贼人遇害。”

    果然,果然如他所料,她就在那被烧的祠堂里!

    什么贼人?这场大火,必然就是冲着她去的。就像无数次那妖妇暗害他一样,这场大火,也是有人为了除去她而故意放的。要不然怎么那么凑巧,偏偏她回府,苏府里就被贼人光顾了?

    萧瑾扬的眸底,再次涌起沉沉的冷意,置于桌上的右手紧紧地握着,因为愤怒而手背处青筋暴起:“他们怎么可以?他们怎么可以如此肆无忌惮地伤害她?”

    随从的眸中跟着升起浓浓的愤怒,稍一迟疑,低声道:“郎君,那妖妇托瞿夫人没办成,如今又在开始物色人替您到苏府提亲,要不,咱们在背后帮她一把吧?”

    若不是瞿明辉突然降官离京,这门亲事怕已提到门面儿上来了。离了苏府,又到了郎君身边,苏娘子或许便能安全许多了。

    萧瑾扬微微一怔,随即眸中渐渐升起复杂之色,好半晌,才摇了摇头:“不,你想办法阻止那妖妇,无论如何,都不准她将此门亲事提出来!”

    “郎君?”阿木有些意外,不解地看着他。

    如今正是个好时机,便是前些日子郎君不是还想在背后推波助澜吗?怎么现在倒反而要阻止了?

    “不,你不懂她!”萧瑾扬缓缓摇了摇头,说话间又转头看向苏府的方向,眉宇间有着几许遣不去的自责与忧愁。

    对于帮过自己的人,她会掏心掏肺地回报。就像当初,他不过是没有揭穿她的谎言,没有将她从自己的屋子里赶出去,她便能不顾自己的安危,将他从湖底救起。而对于伤害过自己的人,她也会铭记心中,会毫不犹豫地给予还击。

    因着鸿运客栈的相遇,他试着掩饰自己冷漠的性格,更试着在他人有难时伸手帮一帮。他总觉得,自己小小的一个善举,若是能够得到传递,或许有一日,也会有人在她有难的时候伸手帮一帮。

    却不想,他糊涂愚蠢透顶,竟被恶人蒙蔽了双眼,伤她多次。他在她心里,定然是个是非不分愚蠢至极的男子。这样的人,她怎么可能会接受?她不但不会接受,还会毫不客气地将这门亲事推得远远的,甚至有可能让他永远都不会有机会再接近她。

    若是那样……

    像是突然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一般,一股莫名的痛楚划过心尖。萧瑾扬抬眸看向蔚蓝的天际,点漆般的眸子中噙着难言的痛苦,更带着几许哪怕是面对死亡时亦不曾显露出来的恐惧。一缕水雾从眸底氤氲升起,他缓缓闭上双眼,一滴冷泪不受控制地滑落……

    一道极细微的闷哼声从屋外传来,萧瑾扬垂下的眼睫轻轻一颤,闭紧的双眼倏然睁开。漆黑的眸中,迅速凝起冷意。那声音虽低而短,却无比熟悉,分明是守在门外的他的小厮所发出的。

    “郎君……”阿木神情一变,说话的同时,人已贴向萧瑾扬,双目左右一扫,便拉着他扑向窗旁,“快,破窗而出!”

    该死的老妖妇,消停了一些日子,竟变得越来越猖狂了,竟敢在白日里派人来截杀郎君。

    就在他咬着牙从心里念出这句话的时候,越来越清晰的脚步声到了屋门口,紧闭的屋门受到巨力的踹击,向内倒下。

    “郎君,快跳!”阿木两手紧紧地抓住窗框的两边,咬牙用力一扳,已将整扇窗框卸了下来。在两三个身形高大的男子恶虎般扑过来之前,两人先后从破开的窟窿处纵身跳了下去。

    “快追!”二楼处传来对方气急败坏的声音,跳到酒楼后方的暗巷中的萧瑾扬脚下微微一趔趄,才扶着墙站好。却觉腹内绞绞,胸口窒闷得厉害,一股气血直冲喉头,“噗”地一声,一口鲜血破喉而出,喷在了对面的墙上。

    “郎君!”阿木心中一惊,一伸手扶住了他,却觉一股巨力从头顶压来,寒光一闪,二楼率先纵下的男子手中的长剑直劈了过来。

    萧瑾扬眸光一凝,被阿木扶着的手用尽力气朝着他胸前一推,堪堪在长剑劈下时,将阿木推到了对面两尺之外,自己却是脚下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拿着长剑的男子一剑劈空,迅疾又将剑尖转了个方向,面目狰狞地向着坐倒在地的萧瑾扬劈去。长剑发出嗡嗡的轻鸣声,剑面反射出的一缕银白光芒折射到萧瑾扬的脸上,让他的脸色显得更加惨白。

    萧瑾扬眸中一片冷凝,忍着胸口的窒闷往后一个仰倒,上半身平贴在地面,惊险地避开直向胸口而来的一剑。却觉上方再次纵下一个黑影,又一剑裹挟着寒气从旁削来,径直向着他的脑袋而来。

    “哧拉!”

    衣衫破开,血液四溅。萧瑾扬竭力翻转身子想要避开,却终因着旧疾复发身姿笨拙,长剑划开他的衣衫,深深地刺入他的左上臂,带出一条数尺长的血柱。

    阿木被那抹鲜红刺痛了双眼,心头一沉,眼眶微微泛红,右腿重重地踹向最先跳下的男子,又将及时抽出的长剑狠狠地刺向另一人。借着先后将两人逼退而楼上之人还不曾纵下之时,他一把抓过萧瑾扬背在了背上,向着小巷较暗的那一头拼命地跑去。

    “我只是伤了手臂……你不用担心……”颠簸中,萧瑾扬强忍着痛楚,抬手紧紧地按住喷血的伤口,低声地想要劝慰阿木不要慌,却不及说完,口内再次喷出一口鲜血来,像是有巨石压迫着胸口,越来越难以忍受的窒息感袭来,让他眼前景物开始模糊。

    他努力晃了晃脑袋,想要支撑住,却在下一刻眼前一黑,上半身猛地向前倒去。

    “郎君……”阿木的声音中添了惊恐与担忧,却不敢慢下半步,身后紧追而来的脚步声,让他不得不咬紧了牙关往前冲。

    跑过长长的暗巷,前面突然出现两条岔道口。他来不及分清哪边是哪里,只知道迈动脚步不停前行。汗水顺着他的额头,和着从萧瑾扬身上滴下的鲜红血液,一起洒下,或滴落在他的衣衫上,或渗入路上的尘土中。

    跑过一条条暗巷,翻越一堵堵高墙,摆脱一次次追上前来的男子们的纠缠,又一次次的将他们甩在背后。他紧紧地抱着萧瑾扬的两条腿,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救下郎君。

    于是,临到最后,迈步向前,几乎成了他无意识的本能。终于,他奇迹般地将背后之人统统甩去,在又一堵高墙旁,他双腿一软,连带着背上的萧瑾扬一起,重重地摔倒在地。

    鲜血顺着萧瑾扬的衣衫,染红了他们身下的枯草。萧瑾扬的身子直挺挺地躺在枯草之上,一动不动,脸白如纸,唇无血色。

    急速喘息的阿木一侧头间见到他的模样,眸光一紧,目光在一墙之隔的屋顶上隐约冒出的白烟上落了落,咬牙站了起来,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萧瑾扬推到了高墙的那一面。

    “扑嗵”一声闷响从屋后传来,屋内的苏雪三人神情一怔,抬头互视一眼,便听得屋顶处瓦栎轻响,想必是隐在暗处的青松前去查看了。

    “是他?”青松低低的声音中透着几许意外与震惊,接着便有一道无力的哀求声响起,“求求你……快……救救我们郎君……”

    “是熟人求救?”苏雪眉头皱了皱,起身走向后面。绿萝已抢先一步,打开后门。首先映入眼帘的一团艳红,让她的眉头忍不住跳了跳。

    靠墙的地上,侧躺着一个只能看到背面和凌乱黑发的墨绿长袍男子。他宽长的衣袖上,一道整齐的口子,刺目的鲜血染红了整条袖子,还有汩汩而出的粘稠液体顺着衣袖的破口而出,染红了下面的一片土。而那男子,却像是没有知觉般,一动不动。

    这得多重的伤,才能成这样?

    苏雪倒抽一口凉气,快步走上前去。

    “娘子,他是……”青松从墙那边探出头来,目光在男子脸上落了落,神色有些古怪地看着苏雪。

    “没事,先救了人再说!绿茵绿萝,快将人抬进屋去。”苏雪不在意地摆了摆手,再次上前一步,话声落下,她的目光也落在男子沾着血迹的脸上。

    顿时,她的眉头狠狠地跳了跳,嘴角也忍不住抽了抽。R1152

第一百二十二章 祸水东引

    浓黑的眉,黑长的羽刷般的睫毛,笔挺的鼻,即便沾满血迹、一片惨白、仍不失俊美的容颜,原本应该赏心悦目让苏雪这个爱美之人看得移不开眼的脸,却每每碰见,总是露出厌恶之色,让她忍不住心生愤然。

    该死的,怎么会是他?

    “不救!”苏雪赌气般重重呸了一口,看着那张死灰般毫无意识的脸不服气地皱了皱鼻子。若不是手受伤了,她估计都会毫不客气地在他的脸上重重地捶上几拳。

    好好的,要死找别处去,干嘛还要跑到她跟前来。前世她不曾见过他,莫不是再前一世他们是冤家?

    “娘子,外面这人也晕过去了!”青松再次探头过来,看着苏雪的脸上带着几分为难,“若是咱们不救,这么冷的天,他们怕是会被冻死。”

    堂堂卫国公嫡长孙落到这样的地步,倒也真真可怜。都说他的继母萧大夫人是个玲珑乖巧善良热心之人,疼爱丈夫原配所出,比疼爱自己的亲生儿子还甚。此时看他的情形,只怕未必属实。

    “那就让他们被冻死,这种人冻死了也活该。”绿萝赶紧接过话头,一脸厌恶地瞪了一眼躺在地上的萧瑾扬。一想到他曾经对娘子的言行,她就恨不得在他俊美的脸蛋上重重地踩上几脚。

    “可人现在既然到了咱们的院子里,若是死在这儿,怕是不太吉利,也不好向人交差。”绿茵垂着眸,眸光落在那仍在不停涌出的血迹上,抿了抿唇,低声道,“何况,他毕竟曾救过娘子的命。”

    青林和青松已经确认过了,昨日小巷中遭遇的疯马,其实是萧瑾扬主仆先出手射杀的。若不是他们,只凭着青林和青松二人出手,她们和娘子,怕是难以全身而退,是怎么样也逃脱不了被疯马铁蹄踩踏的危险的。也因为他当众帮忙掩饰,青林和青松才能一直隐着不出,让苏芝完全摸不到娘子的底细。

    至于他以前对待娘子的言行,虽然可恶可气,却也毕竟都是因误会而起。

    “这还不救不行了?”苏雪说得愤愤然,脚也故意往他背上踹了两下以解曾经的气怒,心里却也知道不闻不问地让他躺在这儿不现实,便冲绿茵绿萝摆了摆手,“将人抬去倒座房。青松,把那人也一块弄进去。再把他们留下的血迹与痕迹抹平,将后面追来的人引向别处。”

    绿萝瞪了瞪眼,还欲再说什么,被绿茵狠狠一瞪,只得低头独自不平地嘀咕了几声,毫不客气地抓住了萧瑾扬的两只胳膊,用力一扯。

    想赖在我们这儿不走是吧?那你就等着好好吃吃我们的苦头吧?

    “嗯……”一道极低弱的嘤咛声自萧瑾扬口中溢出,伴着他的身子被绿茵绿萝二人抬起,一物“啪嗒”一声落在了沾着血迹的地上,在阳光的映照下闪耀着莹润的光泽。

    苏雪循声看去,目光顿时定在那枚被褪色的丝络镶嵌着的同心圆形玉玦上,樱红的唇瓣不由得张开,小嘴形成了一个圆圆的“O”形:这玉佩,怎么那么像当年小叔叔给她的?

    她缓缓伸出受伤的右手,小心翼翼地将玉佩拾起,因怕触碰到伤口,也不敢拿帕子擦拭其上的血迹,只五指捏着举在头上翻来覆去地看,越看越觉得就是自己的。

    “突”地一声,青松扛着一个人翻过墙来,闷声道,“娘子,这人身上的伤有点多,得赶紧止血。”

    苏雪拿着玉佩的手一松,任由它落入另一只手腕处的宽袖中,抬眸一看,顿时被他肩上的人吓了一跳。

    那简直就是一个血人!他身上的衣衫像是被割划了千万次,已经碎成了无数的勉强粘连在一起的布条。他的手臂、胸前和两腿处,一道道深长的翻出红色血肉的伤口,纵横交错,不停地往外渗着血,早已将他烂成布条的衣衫浸透成一片血色,无法分辨出它原来是什么颜色的。便是他的脸上,也是血迹斑斑,整个人透着浓浓的血腥味。

    比起眼前之人,那萧瑾扬身上的伤简直不值一提。

    看着那一道道伤在前面的伤口,苏雪陡然间像是明白了什么,眸光忍不住闪了几闪,迅速道:“快,把人扛进屋去,绿茵,快去屋子里拿我的药,先治他。”

    当初许清明不放心她远行,可是给她备了不少自制的药,特别是跌打损伤止血止痛的草药。而因着她的双手受伤,昨日来苏府前,青竹又给她备了一堆的药。此时倒是派上大用场了。只是,她的手伤未愈,这止血治伤的事,便只能让绿茵二人代劳了。

    先治一个奴仆?青松和绿茵同时额角跳了跳。

    “娘子,那这人怎么办?他手臂上又流了好多的血。”青松和绿茵微微一怔时,倒座房里传来绿萝询问的声音,苏雪边走边道,“去拿两床被子给他们垫和盖,再把我屋子里的炉子搬过来,把烧好的热水也端过来,我来教你们俩给他们上药止血。”

    冷寂偏僻的小院,因着突然出现的两位冤家,一时便忙乱了起来。

    京都郊外一座荒废的祠堂内,光线昏暗,蛛网遍布。邹三无声迈步,缓缓靠近,一股浓郁的似乎有点不一样的霉味扑面而来,他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但很快,他的目光便被那一个个大开着的包袱里面露出的金光灿灿的珠宝首饰所吸引,转眸再看那个背对着他而坐、似乎正沉浸在初获大笔财富而激动欣喜忘了周围一切的男子,眸中不由噙上了几许冷意。

    果然是他干的!果然是他临时改变主意盗走苏府财物又杀害同伙!他竟然当真敢背叛娘子,那么,他便只有一条路——死!

    “去那儿看看!脚印是往这边来的,说不定他就藏在这儿!”外面突然传来嘈杂的脚步声和有些耳熟的官差乱乱的呼声。

    这群饭桶官差,竟然也让他们寻过来了。那么,他便更不能留了!绝不能让他们有机会接触到活的能说话的他!

    邹三眸光猛地一冷,右手一动,一枚闪着寒光的匕首笔直地向着那人飞去,在昏暗的屋子里泛着微微的亮光。

    “噗哧!”匕首直击那人背部,原本挺直而坐的人向着受不住这巨大的力道,身子晃了晃,缓缓朝前栽去。

    急乱的脚步声更近,邹三唇边泛起一抹冷意,顾不得去拿摊开的包袱,转身朝着另一个出口奔去。就在他转身的同时,一道黑影迅速跃进屋子,三两下便将打开的包袱收起,藏在事先发现的隐蔽之处。

    “在那儿!人在那儿!”乱乱的叫声在身后再起,邹三本能地一回头,却见到一大群人正拿着大刀长枪朝着他扑来。

    他的心头闪过一股异样感,眉头一跳,脚下的步子不由加快了几分,在荒芜的枯草地上纵跃。这群笨蛋,竟然发现他的行踪了。

    “就是他,快抓住他,别让他跑了!”更大的呼喝声响起,似乎有更多的人猛扑过来。邹三冷笑一声,在转过一棵大树时,回头不屑地再次回头看了身后成群的官差一眼。

    一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只会滥竽充数的笨蛋,也想抓住他?

    下一刻,他前行的身子晃了晃,脚下的步子突然慢了下来,眉头紧紧地蹙起,右手按上了胸口。

    该死的,难道竟落下病根了?

    紧按着闷痛乱跳的胸口,他的脸上升起几许痛苦之色,再不敢回头,咬着牙艰难地往前跑,额头却因此开始慢慢浮现细汗。

    “快追!”不知是不是因为身体难受的缘故,邹三觉得那人的声音有些诡异的尖锐,身后之人的动作也诡异的快了起来,很快便只离他几步之远。

    “快抓住他,苏老爷说了,这贼人卷走了苏府的许多首饰,还烧了苏府的祠堂,差点烧死在里面受罚的苏二娘子。若是有人能抓住他,到时就会从缴回的首饰中拿出一部分出来酬谢。”那道尖锐的声音再起,邹三只觉得右腿腿肚处一痛,膝盖一弯之下,人便扑倒在地。

    只要抓住了就能有酬谢,而不是说谁第一个抓住他才有酬谢?

    涌涌而上的官差顿时双眼泛亮,像是饿极了的人见着了美食一般,握紧了手中的刀枪便齐齐扑了上去。邹三咬牙挣扎着撑起身子爬了起来,腿肚上却又一痛,整个人再次趴在了地上。两个官差直接一个饿虎扑食,按住了他。

    “拿住他,搜身,看看他身上还有没有藏其他的财物。”忙乱中,又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按着邹三的人中,便有人抽出手来在他的兜里、腰间、胸前等处细细地掏摸了起来。

    “找到了,找到了!”那人不及看手中拿着的是什么,只觉得四四方方的,沉甸甸的,便高高地举了起来,一脸的兴奋。

    众人循声看去,目光落在那黑色的方形玉牌上大大的邹字上时,齐齐一愣,同时瞪大了双目!

    邹?邹家?全京都唯一一户姓邹的、大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左相家的侍从?R1152

第一百二十三章 绿萝发威

    “苏大人,真对不住,那贼人在京都东郊外一处破祠堂里杀了同伙后被我们的官差抓住,但不肯认罪伏诛,试图逃跑,忙乱中被我们的人给打死了。您府中丢失的那些财物也不见了踪影。”顺天府丞咽了口口水,赔着小心冲坐在上首的苏文成轻声道,脸色有些怪异。

    见苏文成原本食指轻叩桌面的动作一顿,眉头瞬间拧起,眉宇间噙起不悦,似要发作。他眉头一跳,再不敢犹豫迟疑,颤巍巍地从袖中掏出一块四四方方的黑色令牌,言词却故意闪烁不定了起来:“但也不是毫无所获,这是,他们从他身上搜出的令牌,下官估摸着,这令牌怕是……”

    令牌?

    既有令牌,便有幕后主人,想必偷盗放火一事,是受人指使的。也是,他可是堂堂正三品的户部尚书,背后还有个身为左相的岳父,哪个贼人不长眼,竟敢惹到他头上来?

    但身居高位,朝堂争斗,树敌引仇却是难免的。也保不齐哪位被贬被罚的大臣蓄意报复,派人到他府里来闹这么一场。盗物窃财是假,警告恐吓才是真。只是,他苏文成可不是好惹的!

    苏文成的眸底缓缓凝聚起阴冷之色,冷笑着将眸光转到顺天府丞的手上,却在目光触到令牌那熟悉的制式和其上大大的邹字时,瞳孔猛地睁大,伸手便将令牌夺了过来,举到头顶对着日光仔细地看了起来。

    令牌样式简单,除了正中刻着一个大大的泛着淡金色的正楷的邹字,周围便是一片漆黑,并无花纹。

    苏文成却双眸一瞬不瞬地盯着,仿佛要将它钉出一个洞来,脸上的神情更是错综复杂,变幻莫测。

    怎么会是一个邹字?难道是邹府里的护卫?难道是邹承志想借此事来警告他?

    他的心头猛地一跳,本能地,便在脑海里搜寻着近些日子自己与邹承志甚至是他几个儿子相对相见的场景。翻来覆去地一番思量后,他却自觉没有什么异常和不妥之处,他便又开始回忆邹桐艳母女的异常,紧接着便是“咚”地一声,心口像是落了一块石头。

    “苏大人!”顺天府丞的声音,让苏文成猛地回过神来,抓着令牌的手陡然一紧,敛去脸上的异色,沉声道,“那贼人如此狡猾,定然是个惯犯,这令牌定是他从邹府之人身上所盗,只为日后出入邹府行窃方便。如此恶贼,打死才是正道。那些财物能追回自然好,追不回亦不要紧,当下最该做的,便是张榜将贼人已诛的消息贴出去,以安京都百姓之心。”

    “是,是,是,苏大人所言甚为有理,下官即刻便让人去办。”顺天府丞忙点头应和,暗地里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心里暗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不论这令牌是怎么回事,如今苏大人既讲了是贼人所盗,那就是贼人所盗。他可不想因为此事,没得功劳反而被邹、苏两家记恨,被说成是造成他们翁胥生出嫌隙的最魁祸首。这两家,可都不是他得罪得起的呀。

    “嗯,”苏文成一脸严肃老成地点了点头,捏着令牌的手紧了紧,又忍不住望着顺天府丞道,“这令牌……”

    “大人放心,那些官差都是嘴严懂事的,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这令牌,他们都没看见。”顺天府丞再次赔笑拱手,“嘿嘿,都没看见。便是那贼人,也被就地掩埋了,若是曝尸荒野惊了路人,那可不好。”

    居京不易,居京为官当差更不易。很多时候,面对比他们身份地位高的,他们就得装成是瞎子聋子,不能看见的就得装着看不见,不能听见的就得装作听不见。甚至,还得装成傻子,明明看出了其中的弯弯绕绕,也得装作啥也不懂。

    “那这案子就这么结了吧,失窃财物不论追不追得回,我说过的承诺都不变。待会儿我会让府中的管事将一百两银子送来,权当给大家大冷天在外跑腿的茶水钱了。”苏文成一面说着,一面抖了抖袍角,站起身来。

    顺天府丞忙躬了身子相送,嘴里一面说着“不敢,这都是他们应该做的”之类的话语。直到苏文成的背影消失在大门处,他才转身拭了拭额头的冷汗,心里暗叫一声:“我的娘哎,怎么让我碰到这样诡异的事了?老丈人叫了人去偷女婿家的财物,临了还一把火烧了人家的祠堂?这叫什么事儿啊?”

    “水……给我……水……”仰躺在床上闭着双目的萧瑾扬嚅了嚅干燥发裂的唇,左右转着头,像是靠着鼻间的气息寻找着水源。

    “嘿,你还真不客气,昏迷着也不让人消停。”从屋子外经过的绿萝本想装着没听见转身离开,走出几步后又回到了窗旁,探头看了一眼,嘟着嘴做出一副抬手拍他的动作,转头看了一眼身后苏雪房间的方向,又直接转身走到廊下的大水缸旁,用木瓢舀了满满一瓢水,来到屋内凑到萧瑾扬的唇边,“水来了,好好地喝个够吧。”

    唯一的炭炉都给你们主仆了,如今好不容易才烧开了一壶水,能让没有炭炉取暖的娘子喝着暖暖身子,你倒又惦记起来了。

    冰冷刺骨的触感让昏迷中的萧瑾扬前凑的唇不自禁地往后缩了缩,整个人颤了一下,紧闭的双目缓缓睁开。

    朦胧中,他觉得自己的眼前有些黑暗,而暗暗中,又似乎有一大片清澈的水源。刺骨的冷水正贴着他的唇瓣,并向他的鼻间涌来,让他一时忘了干渴,心头一骇,脑袋猛地往后一缩。

    “嗒……”水瓢中的冷水从弧形的瓢口滴落在他身上所盖的被面上,发出滴滴嗒嗒的声音,紧跟着却是绿萝气极败坏的声音,“哎呀,我们的被子……你,你怎么这么坏?我们统共才得了三床被子,好不容易才匀出一床给你们,竟被你如此糟蹋了,你,你就这么睡着吧,别想我们娘子再发善心,再拿被子给你们盖了!你还想喝水?连冷水都别想,就这么渴着吧。”

    话声落下,绿萝一转身,端着盛满水的瓢又突突突地蹿了出去。

    萧瑾扬微张着嘴愕然地看着她迅速消失的背影,好半晌,微张的嘴才一点点地合拢,脸上的愕然一点点地褪去。下一刻,他眸中的朦胧之色被清明所替代,而一抹震惊与狂喜从眸底升起,缓缓延伸到脸上,直到咧开的嘴角:“竟然,竟然又是她救了他……他们?”

    还有阿木!

    他迅速地转眸搜寻着阿木的身影,目光落在身旁仰躺着、脸上包着白色的纱布、闭着眼却呼吸均匀的阿木身上,重重地吐出一口气来:“还好,还好被她救下了,我们主仆才会没事。”

    竟然又是被她救下的,真好!

    一缕欣喜与激动在心底蔓延开来,萧瑾扬嘴角的笑意有些掩不住。随即,他的心头又生出几许疑惑来,抬头打量着身处的低矮的透着浓重霉味的屋子:这里是她住的地方?他记得阿木一直背着他避开那些追杀他们的人,怎么竟到了她这里呢?

    突然想到什么,他的脸色一变,猛地掀了被子坐起身来。突如其来的动作扯到了他手臂处的伤口,剧烈的疼痛令他忍不住闷哼出声,同时身子一侧,竟是控制不住地倒向了躺着的阿木身上,将他痛醒:“啊……”

    “阿木,快,咱们快离开这儿。”萧瑾扬却一侧身子挣扎着爬起来,一脸凝重严肃地冲阿木道。

    快离开!他们必须迅速离开这里。她又一次救了他的命,他却不能再一次地恩将仇报,将那妖妇挥出的刺向他的“刀”引到她的身上。

    怎么了?这是哪里?

    被剧烈的疼痛刺激得醒来的阿木眸中滑过些许迷茫,但长久以来形成的警惕令他瞬间清醒过来,本能地觉得此时处境危险,顾不得去弄清身处何处,抓着被子便想起身,护着自家主子离开。

    “嗯……”他微微倾起的上半身,又重重地落回床上。全身无处不在的疼痛,让他毫不怀疑自己的身子被人戳成了千疮百孔,而他方才突然而起的动作,又让那些绷得紧紧的伤口重新崩裂流血,有温热的液体在身上流淌。

    绷紧的伤口?他的伤口被人包扎过了?

    阿木脑中闪过异样,似乎记得重伤昏迷前自己好似曾向人求救过来着,却不及细想,便觉得本就不是很亮的屋内突地更暗了几许,一道甚是好听却透着浓浓愤怒的女声在耳旁炸响,一根青葱玉指点到了他的眼前:“你的脑袋也被驴踢过了吗?不知道这个时候不能乱动身子吗?你是觉得我们把你一身的窟窿都洗净了填平了还不算什么,还得让我们再来一遍让我们娘子再操一次心吗?”

    为了自己的双目不被戳瞎,阿木只得一边闭了眼睛,一边努力地将脑袋往旁移了移。下一刻,一个巴掌拍在了他的额头上,发出的清脆的响声让本就微微一愣的萧瑾扬彻底僵坐在了床上:“叫了你别动,你还动,你是聋了还是怎的?那么多好人你不学,你为什么要学那起子不识好歹的人,这么糟践别人的好心好意呢?”R1152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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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杀介绍:
穿越异世,她再度亲见母亲被弑,
匆忙退避,却仍难逃毒手,险些丧命!
数年后,她悄然归来,
却再添重生逆袭的小妹阻挠!
且看她以酒为媒,兵不血刃!
归杀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归杀,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归杀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