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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那那     何处金屋可藏娇txt下载     何处金屋可藏娇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十章 自古东宫不虚悬

    正月上辛,上祠太一甘泉,以昏时夜祠,到明而终。万石君奋奉朝请,入见,言曰:“古者殷周有国,治安皆千余岁,古之有天下者莫长焉,今既承周礼,又有嫡长之子,请立太子,以尊宗庙。”上叹曰:“然。”太子立,卫氏益贵。

    ——《史记万石张叔列传第四十三》

    茂陵邑中里

    大约在十年以前,来自戚里的一户人家的入住,使得此处亦成为茂陵的一处热闹之所。卫青从一座外面看来十分朴素的府第踏步而出,从里面出来一行人,为首的是一个被人搀扶着的老者。老人的年纪显然已经很大了,他须发皆白,脸上满是皱纹,此人不是别人,正是从汉高祖刘邦一朝留到现在的少数几个老臣之一,曾经被景帝亲口许为“万石君”的石奋。因为石奋的姐姐是汉高祖刘邦的美人,因而石家当时得以举家迁入戚里,后来历经高、惠、文、景四朝,始终不曾再有女子入宫的石家便在十年前,迁出戚里,入住茂陵邑中里。

    “石老先生,请留步!”卫青温和地笑着,向送行的众人拱手告别。

    “卫将军,慢走!”石奋说道,声音和他的外貌一样苍老。

    “告辞!”卫青冲众人点了点头,上了马车。一直到卫青的马车去了很远很远,石奋才在儿子的搀扶下,回房。

    “爹,小心门槛!”石建扶着自己的父亲,开口轻声询问道,“爹,你真的打算入宫去见陛下吗?”而他的弟弟石庆则在前面仔细地将所有的障碍排除,兄弟两人小心翼翼地将石奋扶到房中。

    “这已经不是为父打不打算的问题了。”石庆跪坐在榻上,轻叹了一口气,说道:“而是我们石家到了必须决断的时候。”这位经历过高、惠、文、景四朝的老人在卫青上门的那一刻,就已经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味,果然,卫青入座后,很快就将话题引到了立储的问题上,并且暗示当今圣上年过而立,也应该将继承人确定下来了。

    “决断?”现任郎中令的石建和现任内史的石庆听到这个词,均皱起了眉头。

    “你们二人,是几个兄弟中最成器的。将来我们石家还要依靠你们重振家业,你们觉得我们家在此刻应该怎么做?”石奋注视着两个儿子。

    石建和石庆对视一眼,石建开口说道:“爹,如今陛下又将废后接回宫中,恩宠有加,而且听说她已然身怀有孕,宫中另有两位宫人也已有喜。皇后应该是担心大皇子将来的地位,才会希望陛下尽早立储的。如今,陛下心意未明,我们家又一向不参与这些争斗,不如还是置身事外吧。”

    “庆儿,你也是这个意思吗?”石奋听完这个答案暗暗摇头,转向另外一个儿子,问道。

    “孩儿认为大哥说得很对,这个时候几乎整个京城的人都在观望中,我们石家如果再此时提出立储,就失去了我们家多年来坚持的中正立场了。”石庆略略思考,答道。

    “唉!”石奋长长叹了一口气,说道,“你们啊……为父且问你们,为何我们石家能够将人臣尊崇集于一门?”

    “是因为父亲为臣恭谨,我等子孙咸孝,无他者贵戚之骄横。”石建见父亲如此反问,便知道自己兄弟方才所答并不和父意,所以回答得更是谨慎。

    “因为我家谨遵臣道。”石庆在哥哥说完之后,连忙点头,又追加了一句。

    “不错,我们石家一直以来,靠的就是纯臣之道。可是,建儿,庆儿,立足观望两不相帮,却是取巧之道,而非为臣之道。”石奋语重心长地说道,“况且,隔墙有耳,今日卫将军拜会一事,必然已入了第三人之眼,所以我们石家必须作出一个决断。”

    “爹,如此一来,我们势必会因此得罪陈家和馆陶大长公主。”石庆皱眉道,“万一将来……那我们今日此举,岂非平白树敌?”

    “陈家将来如何还是未知之数,但是如果为父不上表请立太子,却是必然会得罪卫家。”石奋摆了摆手,阻断了儿子的发言。

    “爹,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啊。”石建身为郎中令,可说是他们父子三人中最接近刘彻的人,对于近段时间,刘彻一下朝就往上林苑跑的情况,最是了解。在他看来,如今陛下对废后的宠爱,更在皇后之上,万一他们石家真的树此大敌,只怕是得不偿失。

    “建儿,我大汉礼制取自周,今有嫡长之子在,为人臣者怎能不请立嫡长子?所以,如果此际我们石家必须有一个表态,也必须是支持嫡长子,你明白吗?”石奋对于儿子的忧虑也隐约有些了解,但是在他看来石家却也是别无选择的。

    “我儿,当初在建元年间我石家受到太皇太后重用,这种行为对于当时势单力孤的陛下来说,形同背叛,但是为何在陛下掌权之后,却还是原谅了我等,重用你们兄弟二人?”石奋意味深长地说道,“那是因为,为人君者,都喜欢纯臣,这个纯臣有时候或者并不听话,但是在他眼中却是最可靠的,你们可明白?”

    “所以,你们无论做什么决断,都不能违背臣道,否则我们石家就会失去最坚实的根基所在。”

    “谨遵父亲教诲!”石建和石庆两人听到这里,齐齐躬身叩拜。

    ……

    卫青靠在自己的马车上,思虑着方才和石奋的谈话,知道自己和姐姐的计划是成功了,石奋是不会拒绝的。忽然,马车一个颠簸,停了下来。

    “怎么了?”卫青扬声问道。

    “回大人,前面被人拦住了。”车夫回道。

    “噢!”卫青撩起帘子,向前一看,发现那里有一大段路被形形色色的马车所堵塞。

    “大人,是新任朔方郡太守在前方宴饮。”一个家仆满头大汗地回来禀报说,“有很多朝中大臣前来饯行!”

    听到这个禀报,卫青皱了皱眉,说道:“绕道吧。”

    “是,大人。”

    卫青缓缓放下帘子,将那一路连绵的车马一一看在眼中。

    韩墨,墨门,辽东城,还有废后……

    卫青将头靠在车壁上,剑眉皱成一团,只有在这密闭的空间里,他才能毫不遮掩地显露自己的忧心。有时候他会想,若当时自己再不顾一切些,将事情做得更隐秘些,除掉陈皇后,是否就不会有如今的这些烦恼了。可惜,一切都已经过去,懊悔无益。

    ……

    今日的墨门,少了往日的安静,多了一份喧闹。往日深埋于实验房的众人,纷纷离开了心爱的实验仪器,在露天的广场上,为自己的师弟饯行。在一众的白衣中,一个穿着青衣的年轻男子显得特别的显眼,他穿过人群,走到韩墨跟前,举杯说道:“韩兄,小弟祝你此去鹏程万里!”

    “多谢子长。”韩墨笑了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今日我带了个人,来介绍给你认识。”司马迁冲韩墨眨了眨眼,然后向后面说道,“冯兄,过来下。”一个面貌清秀的男子从司马迁的身后走出,来到了韩墨的身前。

    “这位想必是替代在下任左内史的冯遂大人吧。”韩墨淡淡一笑,说道。

    “韩大人好眼力。”冯遂嘴角一扬,笑道,“听子长说,大人才绝当世,故而在大人离京前特来拜会。”

    “那是他过奖了。冯大人系出名门,才是气宇轩昂。”韩墨客气地回道。

    “两位都是当世数一数二的风liu人物,倒不必各自谦虚了。”司马迁插嘴道,“你们一个要出镇朔方,一个执掌三辅,都可说是当世人杰了。倒是我,父亲至今都不准我出京游历,才让我头疼呢。”

    “你是一介书生,独自出门游历怎么能让他放心呢?况且他的身子一直不太好,大约是希望你能够恩荫为官吧。”冯遂对于司马迁家的情况倒是了解得很,几句话下来,就将事情解释得清清楚楚,然后又对他嬉笑道,“若是要他放心,你怕是须得找一个武功高强的妻子,陪你上路,才能让他放心呢。”

    “冯兄,说过多少次了,我和释之只是兄妹之情。”司马迁见他说道这个问题上,不悦地皱起眉,“啊,说到释之,韩兄,我这里有一首诗,送给你哦。”

    “什么?”

    “她说和你曾有一面之缘,如今你既然要远去了,赠诗一首以饯行!”司马迁笑着说道,自袖间掏出一卷被红色丝带系着的卷轴,递到韩墨手中。

    韩墨是知道宁释之的,但是他们却从不曾见过,一面之缘,却不知是从何说起。他怀着疑惑,打开卷轴,这是一幅素描画,画的内容很简单,是一座韩墨极为熟悉的城门,旁边题有一首小诗。

    “城阙辅三秦,风烟望五津。

    与君离别意,同是宦游人。

    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

    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

    韩墨的眼睛不自觉地睁大,连呼吸有些急促起来,随即他便闻到了一股清香,便问道:“子长,这味道?”

    “是***香味,也不知她是怎么薰上去的。”司马迁耸了耸肩。

    “菊乃花中君子,配韩先生最是相合。”

    记忆中,那人的确说过这么一句话。

    ……

    “师弟,你是真的决意往仕途上发展了吗?”众宾客散去之后,辅子澈指示门下弟子收拾残局,自己走到了韩墨的身边,关切地问道。

    “大师兄!”韩墨恭敬地应道,辅子澈的年纪比韩墨要大上近三十岁,在韩墨父亲去世之后,几乎是兄代父职地将他养大,众多师兄弟中,韩墨最尊敬的人就是他。

    “从前你虽然接受了陛下的任命,但是对于官场上的交游并不关心,可是,去年开始,你似乎就变了。这次还特意办了个这么大的饯行宴,你……”辅子澈看着日渐阴沉的韩墨,心中十分担心。

    “大师兄!”韩墨苦笑一下,说道,“我知道分寸的。”

    “你素来就和我们众师兄弟不同,又一贯固执,你既意在仕途,将来怕是迟早要和墨门分道扬镳的,而我们都是一群痴人也帮不了你什么,只是,切记小心行事。”

    “是,师兄!”韩墨点了点头。

    ……

    甘泉宫

    刘彻每年的正月都会到甘泉宫举行祭祀大典,而一些早已退隐,却仍然深受宠爱的老臣们则可以在此时求见。万石君石奋就是拥有朝请之权的老臣之一,他退隐后,已经很少主动求见了,是以这一次,刘彻不但立刻允许了,还安排了一个单独会面。

    “万石君,身子仍然老当益壮啊!”刘彻说道。

    “托陛下的鸿福!”石奋恭谨地说道。

    “万石君是我大汉开国至今,仅留不多的老臣,可要好好养自己的身子啊。”刘彻嘱咐道。

    石奋在高祖一朝时还只是个小官,虽然其姐是高祖的美人,不过在朝中的分量的确不怎么的。可是到了文帝、景帝时代就不同了,这位勤谨的老者身价暴升不说,连带着他整个家族的分量都加重了不少,到了他这一朝,虽说是退居故里了,可是影响力却还是很大。在讲求资历的时代,有时候,活得长久也是一种本事。

    “唉,”石奋长叹了一口气,说道,“臣家世受皇恩,如今老臣虽是退了。这朝中之事,臣却还是看在眼里的。陛下,太子之事,事关国本,不知道陛下到底是怎么想的。”

    “万石君,今日来见朕,就是为了这事吗?”

    “是的,陛下。”石奋没有因为刘彻冷峻的面孔而退缩,继续不缓不急地说道,“您将陈娘娘接回宫,如今她又有孕在身,一旦她诞下皇子,老臣恐怕朝中人心不定啊。”

    刘彻沉默不语,看着眼前的石奋侃侃而谈。

    “虽说陛下春秋鼎盛,可是恕臣直言,人心趋利,从龙之功的诱惑力是很多人都抵挡不住的。太子早定,也省得臣公们将心思花费在这上面,陛下也可以更加心无旁骛地定策治国。”石奋说道。

    “那么,万石君的意思是,要朕立卫皇后之子?”刘彻轻哼了一声,说道,“莫不是她送了你什么好处?”

    “回陛下,卫将军的确曾来臣府上拜访,然而,臣之谏言,绝无任何私心。”石奋早有准备,对于刘彻的忽然发问,一点也不觉得惊慌,“陛下切莫忘记,我大汉承周制,周制立嗣当立长、立嫡。如今大皇子兼有嫡长之份,除了他,臣不知还有谁能为太子。”

    “即使将来他的资质不是朕皇儿中最佳的?”

    “若陛下以为大皇子不足以当社稷,将来还可立嫡。”石奋说道,潜台词就是,将来你要不喜欢这个,可以废了卫皇后,另立新皇后,那也就有新的嫡子了。

    “承周礼!承周礼!”刘彻默念道。

    “陛下,当初先帝没立梁王而立您为太子,正是因为承周礼!”石奋见刘彻似乎仍然没有下决定,便开口说道。

    当初,窦太后逼迫自己的儿子立梁王为太子时,景帝正是用汉承周礼这个理由来拒绝的。所以,刘彻不能反驳汉承周礼的正确性,不然就是在质疑自己的皇位的正统性。

    “朕知道了。万石君辛苦了,先退下吧。”刘彻淡然道。

    ……

    上林苑御宿苑

    刘彻蹑手蹑脚地走进内室,发现陈娇侧着身子,躺在软榻之上,阿奴在一旁为她驱赶蚊虫。刘彻对正欲行礼的阿奴做了个手势,示意她安静,将她打发了出去,自己走到陈娇的左侧躺下,将她整个人都揽到怀中。睡梦中的陈娇也自然而然地将头靠进他怀中,刘彻用手测了侧她的体重,发现又重了一些,嘴角划出一抹微笑。

    陈娇一番好睡,直到黄昏十分才醒过后,睡眠过多的脑袋一开始还觉得昏昏沉沉的。在意识完全清醒前,鼻子已经闻道了熟悉的味道,她将头进一步靠近身旁之人,一如每一日他回宫就寝的时候,懒懒地说道:“你回来啦。”

    “嗯。”刘彻窝心地将她搂到怀中。

    这一声应,倒将陈娇的魂魄惊起,她霎时清醒了过来。发现前去甘泉宫祭祀的刘彻竟然回来了。她惊讶地张开嘴巴,开口说道:“你怎么回来了?这么快……”

    刘彻笑了笑,说道:“事情办完了。自然就回来了。你身子,还好吧?”

    陈娇尴尬地将上身退后,与刘彻保持着些许距离,说道:“挺好的。有飘儿她们照顾呢。”

    刘彻虽然察觉到了她的疏离与抗拒,却什么也不说,只笑着转过头,说道:“时间已经晚了。想你也饿了,我们用膳吧。”

    刘彻向外面喊了一声,宫女们在飘儿和阿奴的带领下,开始将晚膳送了进来。用完膳后,刘彻忽然开口说道:“阿娇,朕想立据儿为太子。”

    陈娇的身形一滞,转头看向刘彻,望着他那认真的眼神,叹了口气,说道:“这和我有相关吗?你觉得我会反对吗?而我若反对了,你会改变主意吗?”

    看着目光清澄如水的陈娇,刘彻忽然有些语塞。立刘据为太子,就如万石君所说,是势在必行,可是莫名地,在他做了决定后,却忽然觉得在圣旨宣布之前,应该先和陈娇说一声,通一声气。而今看了她的反应,他才算是真正明白了,那一日,阿娇说希望生个女儿,并不是以退为进,并不是为了让他安心,而是真真切切的内心想法。他忽然失笑了,伸手抱住阿娇,说道:“阿娇,你果然没变,一直没变。”

    ……

    “陛下打算下诏立刘据为太子?”刘嫖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李希。

    “不错。诏书已经拟好,明日就会在朝会时颁布了。”李希叹道。

    “这,怎么会这样?娇娇腹中的皇子根本还没有出生。他怎么会这么快做出决定?”

    “听说是万石君石奋的谏言。”李希沉声道。

    “石奋!这个老而不死的匹夫!”

    “石奋用的理由是周礼礼制,立长立嫡。看来,如果我们想让阿娇生的皇子继位,必须先让卫子夫将皇后之位空出来。”李希看着摇摆不定的烛光,面色沉沉地说道。

    ***

    “诏曰:自古帝王继天立极,抚御还区,必建立元储,懋隆国本,以绵宗社无僵之休,朕绪应鸿续,夙夜兢兢,仰为祖宗谟烈昭缶,付托至重,承祧行庆,端在元良。卫皇后所生嫡子据,日表英奇,天资粹美,兹恪遵皇太后慈命,载稽典礼,俯顺舆情,谨告天地,宗庙,社稷。”

    杨得意尖锐的声音在前殿响起,大皇子也是当今皇帝目前唯一的皇子,三岁的刘据在其母亲卫皇后的怀中,开始了繁琐的立太子大典。卫子夫封后,只是因为生下皇子之功而晋升的,加上当时和匈奴之间关系紧张,刘彻并没有举行什么盛大的典礼。所以,这一次是卫子夫入宫十余年后,第一次在朝臣面前参与如此隆而重之的国家大典。

    当着所有朝臣的面,怀抱着极有重量的儿子,向着太庙的方向三拜九叩,可卫子夫却丝毫不觉疲累。这份立太子的诏书,对她来说,就是一根救命绳索,那表示,刘彻并没有完全为了废后失去自己的原则。那也表示,刘彻对废后的忌惮,一如既往,而她卫家的地位,也能一如既往。

    刘彻目光沉沉地看着卫子夫怀中睁着眼睛,四处张望的刘据,心中默默地说道:据儿,父皇立你为太子,只希望你将来莫让父皇失望才好。大汉的皇帝,不好做。终究是有才者居之啊。

    无论刘彻心中如何想,无论朝中有多少人看出这一次的册封是帝后角力的结果。这一次的大典,对于整个大汉帝国来说,仍是喜事一桩。刘彻并没有吝惜应给的荣耀,整个大典做足了礼仪。除却上林苑外,整个长安连同其附近地区都成了一片欢乐的海洋,喧闹的锣鼓敲得震天响。

    阿静神色黯然地回到掖庭,手中捧着从御府领来的衣衫与用具,储君初立,宫中亦举行了盛大的庆典,每宫每殿都分到了一些额外的奖励。阿静将衣衫与用具仔细地藏好,理了理容装向室内走去,房门还没完全推开,她就闻到一股子血腥味。阿静不由得立刻脸色大变,冲进房内,看到王灵已经昏迷在了榻上,下身是一片血迹斑斑,她一声惊叫,冲上前去,喊道:“娘娘,娘娘,你醒醒。”连唤了几声后,王灵仍然毫无反应,阿静不由得心惊肉跳,忙跑出院子求救。

    可这个时节,宫里的人都为册立太子的事情忙碌着呢,又有谁会有时间搭理她呢。阿静一路从掖庭求告到增成殿,才终于得了李美人的点头许可,派了随侍增成殿的太医去掖庭探视。

    “张太医,您快点。我出来好一阵了,我们娘娘也不知道怎么样了。”阿静焦急地催促着张太医。张太医应声加快了脚步。二人一路小跑进了王灵所住的院子,却听到了一阵虚弱的婴儿哭泣声,阿静心头一惊,再也顾不得太医,只身闯入房内,却见王灵面色苍白地靠在墙边,手中抱着孩子,下身的裙摆撕去了大半,拿去包裹新生的孩子。

    “娘娘。”阿静见此情形忙跑到王灵身边,喊道。

    “……阿静?”王灵的神智已经不大清醒了,她听到这一声呼喊,悠悠转醒过来,“你回来了?孩子……”

    “是,是。”阿静忙接过孩子,随后她对外大喊道,“张太医,张太医,你快来。快来救人呐。”

    不必她呼喊,张太医已经入了室内,他见到这一室鲜血也是一惊,上前为王灵把脉后,面色更是不好。见太医这个神情,王灵哑哑一笑,说道:“张太医,我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不必劳你多费心了。你还是帮我看看二皇子吧。他是否身体康健?”

    张太医叹了口气,将阿静怀中的孩子仔仔细细检查了一番,转过头,说道:“娘娘放心。二皇子虽是早产,身体底子却好,好好照料,自然无病无痛。”

    “好,好。”王灵不住点头,说道,“张太医,你出去吧。我有话,要嘱咐我这侍女。”

    张太医退开后,王灵无限留恋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对阿静说道:“阿静,这是个皇子,大汉的二皇子。”

    阿静眼中已是泪水不止,她抽泣道:“是,奴婢一定好好照顾二皇子。”

    “保他无病无痛,保他顺利长大成人,然后告诉他,他娘是怎么死的。”王灵一点也不似个将死之人,从头到尾,神智清醒,语速平稳,一一交代着自己的后事,“若陛下召见你。告诉陛下,请他把二皇子交给李美人照顾。”

    ……

    完成了全部的大典后,卫子夫拖着疲倦的身子回到了椒房殿,中长秋崔依依疾步走到她身边,附耳说道:“娘娘,掖庭那位生了,是个皇子。”

    卫子夫心头一凛,低声问道:“孩子现在呢?”

    “在增成殿。”崔依依说道。

    “怎么会去了增成殿?”卫子夫皱眉道。

    “是大长秋派人做的。”崔依依低声道,“说是陛下早有吩咐,原本伺候庶人王氏的阿静也调到了增成殿,今后就专门负责照顾二皇子。”

    “阿静被调走了,那庶人王氏?”卫子夫将沉重的外衣换下,问道。

    “庶人王氏,因为生产时候照料不当,失血过多,去了。”崔依依说道。

    卫子夫听到这个消息,眉头也不皱一下,只点了点头,说道:“做得好。陛下有说什么?葬礼如何处置?”

    “陛下那边至今还没消息呢。”崔依依说道。

    “那就按照宫女之例,处置了吧。”卫子夫冷然道。

    “是。”

    ……

    增成殿

    “听说,你之前去过掖庭?”许久未光临的刘彻,没有理会宫女递上的茶壶和茶杯,在坐定之后的第一句话便直指主题。

    “是的,陛下!”对此询问,李茜也十分坦然地承认了。因为她知道,无论卫子夫如何权势滔天,这后宫的一举一动其实都逃不过刘彻的眼睛,一旦有任何事情超出了他所允许的底线,那人必然会受到惩戒,王灵便是活生生的例子。

    刘彻抬起头,仔仔细细地看了看李茜的容颜,忽然开口问道:“李茜,你入宫,有四年了吧。”

    “过了这个年节,恰好是四年。”李茜应道,说话间伸手为刘彻斟上一杯茶。

    “四年,不算短了。朕以为你把握到了在后宫中生存的诀窍。”刘彻说道,“知足者常乐。”

    李茜放下茶壶的手,脸上装饰起完美无瑕的笑容,然后说道:“陛下谬赞了。”

    “李美人,你知道吗?天下美貌的女子很多,而朕是天下之主。”刘彻黝黑的眸子直直地盯着李茜,说道,“所以只要朕愿意,就会有一批又一批美女被不断地送入宫中,就像你和掖庭那位当年一样。”

    李茜放在长袖中的双手不觉握紧,面上却还是很柔顺地低着头,聆听着教诲。

    “可是,在这么多人中,懂得生存之道的人,却是千里无一。”刘彻淡淡地说道,“朕也是后宫之子出身,知道一个平民女子要在宫中生存,很难。在朕的后宫中生存,更是难上加难。”

    “而你,一直做得很好。好到让朕觉得,如果不是先有卫皇后,让你坐中宫,也是个不错的选择。”李茜听到这一句,瞳孔不觉大张,极力维持着的平静面具险些破碎。

    “既然将皇子交给你抚养,是王庶人的遗愿。朕就依她所愿。这个皇子,朕交给你,只希望你不要辜负了王庶人,也不要辜负了朕。”刘彻淡淡地说道。

    “臣妾谢陛下信任。”李茜试图行礼,却被刘彻所阻。刘彻意味深长地看了她的腹部一眼,说道:“你有身子,就不必如此多礼了。”

第六十二章 广玉公主初生时

    宣室殿

    “相如,这次,你尽量向当地人打探通往西域的路途。如能找到,朕一定重重有赏,知道吗?”刘彻吩咐道。

    “是!”司马相如躬身行了一礼,应道。

    “通西南夷,责任重大,相如,你若能做好,将来必然能够在史书上重重留下一笔,知道吗?”刘彻知道司马相如对这种离京远去、千里迢迢的任务并非没有怨言,为了让他能够尽心尽力,只能宽言安慰道。

    “臣定然不负陛下厚望。”司马相如说道,感觉到皇帝的重视,他之前的那一点怨气已经渐渐散去。

    刘彻点了点头,将目光转向了身边的另外几人,锁定在升任太仆的桑弘羊身上,问道:“桑卿,之前朕交代的马匹培育之事,你办得如何了?”

    “关于此事,臣正要向陛下回报。”桑弘羊上前一步,说道。

    “怎么了?”

    “陛下,你之前定下的培育良马的目标,臣达不到。”桑弘羊直接地说道,他知道面对刘彻这种只要求成果的帝王,有时候直接表示自己的无能为力,要求支援才是正确的决定。

    “达不到?”

    “我大汉子民多以农耕为生,臣属下的令丞尉众官及其下的小吏中,无一人精通牧马之道。”桑弘羊坦然地说道,“而且,臣听几个匈奴人奴隶说,匈奴人的马好,更重要的是,他们可以在野外抓到优良的野马与战马交配,大宛上贡的汗血宝马那更是马中极品。那些对我们来说,都是遥不可及的东西。所以我们汉朝的马比不过匈奴人的马。”

    “你的意思是说,如果要得到朕所想要得到的良马,必须找到精通牧马之人还有得到草原上的野外骏马,甚至汗血宝马吗?”刘彻眯起眼睛。

    “是的。”桑弘羊点头道。

    正谈话间,杨得意从外头冲了进来,对着刘彻大惊失色地喊道:“陛下,陈娘娘,陈娘娘生了,生了个公主。”

    ……

    “是公主。”

    “怎么会是公主!你没听错!”刘嫖不可置信地咆哮着。

    “回,回大长公主,的确是个公主。”报信的小宦官在她的逼视之下,身子都有点发抖。

    “居然是公主!”叫喊过后,刘嫖颓然地坐下,靠在扶手上,一手抚着额头,不再看那还立在一边的小宦官。

    飘儿见此,便对那宦官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下去,然后走到刘嫖身边,说道:“公主,您没事吧?”

    “竟然会是个公主。陈家,没有希望了。”她的语气中带着少有的颓然。

    “公主。”飘儿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个要强的女人说出这样丧气的话。

    “娇娇已经是这个年纪了,不可能再有下一次的机会了。这一次,我们赌输了。”刘嫖笑得很是惨然。

    “公主,这一次不是皇子,可陛下对娘娘的宠爱依旧啊。他不是马上抛下国事去看望娘娘母女了吗?圣宠不衰,才是最重要的啊。”

    “没有了皇子,我们拿什么和卫家斗?输了,就算皇帝给再多的宠爱,都是输。”刘嫖咬牙道。皇子,必须要有一个可以和卫子夫的儿子相匹敌的皇子。

    ……

    椒房殿

    “是公主?!”

    “是的,娘娘。是宣室殿的小宦官听杨常侍亲口说的。”

    卫子夫虽然强自平静,但是那种狂喜却仍然不时从她的双眸中透露出来,她含笑对报信的宫女说道:“既然母女平安,那便好。你且退下吧。”

    “是,娘娘。”

    崔依依让底下赏了点钱给报信的宫女,便走到内殿,却看到卫子夫失神地坐在床上。她不由得有些担心,立刻走上前去,问道:“娘娘,你怎么了?”

    “是公主!你听到了吗?是公主!”卫子夫的声音似癫似狂,“哈哈,老天有眼,居然是公主!”

    “娘娘!”崔依依有点被骇到了,小心地看了看四周,忙上前去扶住她,说道,“小点声,万一被……”

    “哈哈,是个公主,是公主!”对于崔依依放在她肩上的手丝毫没有在意,仍然似癫似狂地说道。

    “娘娘!”

    ……

    “是公主?”

    “是啊,娘娘,你小心点。”阿国扶着李茜跨过一道槛。

    “公主。”李茜再次默念了下,脸上带着一丝玩味之情,然后问道,“陛下现在呢?”

    “听说已经赶去上林苑了。”阿国答道,“现在正在寝殿陪着呢。”

    ……

    “陛下,还是奴婢来吧。”

    “朕叫你退下,你便退下。”

    “是。”

    当陈娇从黑暗中悠悠转醒,就听到上面的对话,然后感觉到自己的额头被一个凉凉的物体所碰触。她缓缓地睁开眼睛,看到刘彻正拿着锦帕为她拭汗。

    “你醒了。”看到她转醒,刘彻虽然有些吃惊,但仍然给了她一个温暖的笑容。

    “孩子呢?”陈娇记得自己昏迷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便是淳于义喊出的那句“孩子出来了”。

    “在偏殿呢。有人给照料着,你自己好好休息。”刘彻说道,然后马上转开话题道,“你先吃点东西吧。”

    陈娇虽然很是疲惫,但是仍然感觉到了刘彻的态度不对,再看看边上的飘儿一脸愁苦,如丧考妣的样子,心中忽然有了一丝不祥,忙伸出手,拉住飘儿的裙子,说道:“孩子呢?抱来给我瞧瞧。”

    “别,你现在累了。先休息吧。”刘彻握住她伸出的手腕,阻止道。

    “不,先让我看看孩子。”陈娇坚定地摇了摇头。

    看她这副样子,刘彻也没有办法,只得给飘儿使眼色,让她出去抱孩子。一个用红色锦布包着的孩子,被送到了陈娇的手上。因为怕她产后无力,刘彻在一边小心地扶着她们母女二人。

    当孩子被送到她手上的那一刻,陈娇忽然有些想哭,但又随即想笑,最后终于含泪对刘彻说道:“这孩子长得好像猴子哦。”

    原本一直很紧张的刘彻听到这句话,倒真的有些哭笑不得了,他说道:“哪有人说自家孩子像猴子的。”

    “是女孩子还是男孩子啊?女孩子长成这样,以后一定会嫁不出去啦。”陈娇嗔骂道,那一刹那,无限的风情在不经意间自眼底流露。

    但是刘彻却没有心情欣赏,因为他的心又随着这个问题而提了起来。整个寝殿都沉默了一会儿,陈娇正想自己动手揭开锦布时,被刘彻拦住。

    他对着陈娇沉声说道:“是公主。”

    “是吗?”陈娇没有错过,当刘彻说这句话时,殿中其他宫女和宦官们脸上一闪而过的不忍。

    “其实公主也很好,毕竟是我们的孩子。”刘彻听到这句无波无喜的“是吗”,立刻开口安慰道。

    “公主本来就很好。”陈娇淡淡地说道,“陛下,孩子的封号和名字都取了吗?”

    “还没。”刘彻有些不安地看着她,他太明白一个皇子对于皇帝的女人来说意味着什么了,因为他就是在那样的环境中长大的,所以对于陈娇这种看似平静的态度十分的不安。就连卫子夫,当年连生下三个女儿时,在那温婉的笑容下,也隐藏着十分明显的焦急。

    “我想自己给她取,可以吗?”陈娇问道。

    “当然可以。”刘彻此刻只希望能够好好安慰她,立刻就答应了。

    “葭,‘蒹葭苍苍,白露为霜’的葭。封号就叫大汉定国广玉公主。”

    ……

    “定国广玉公主刘葭!”在陈娇诞下刘葭的一个月后,身在朔方的韩墨收到了这封来自京城的信件。

    “是的,大人。”庄昕点了点头。

    “那李美人呢?”韩墨追问道。陈娇生的是个公主,那么李茜呢?在属于陈娇的皇子出现之前,当今皇上有多少皇子,在那个未来会出生的皇子身前就有多少个障碍。

    “李美人生的是一对双生子,一男一女。”庄昕说完不觉皱眉。宫中的三人有孕,不曾想却只有陈娇没能诞下皇子,这对于陈家来说,不啻为巨大的讽刺。

    “那么宫中如今就是有三位皇子,五位公主了。”韩墨说道。

    “是的。”庄昕应道,“大人,我家公子派在下来,是想了解,匈奴现今情况如何?”

    “他是怕今秋匈奴人会进攻边塞吗?”韩墨闻弦歌而知雅意,立刻说道。

    “是的。”庄昕的神色也有些黯然,他说道,“如今小姐未能诞下皇子,太子的地位顿时稳固不少,若卫青再立战功,那么……”

    “据我所知,无论是于单那方,还是伊稚斜那方,都有侵汉的打算。”韩墨叹了口气,说道,“你知道,虽然有大汉的援助,但是对于习惯了掠夺的匈奴人来说,这种掠夺有时候不仅仅是为了财物,这样还可以促进他们部族的团结,尤其,在这种内部分裂的时候。”

    “所以,大人不能阻止吗?”庄昕有些急了。

    “很难。至少今年秋季的这一次,我阻止不了。我们对于单方面的影响力,还是很小。而伊稚斜,他觉得成为大单于在即,现在已经主动抛弃大汉了。”韩墨说道。

    “相反,从大局考虑,我认为卫青将军的再次出塞是很有必要的。只有彻底打痛了匈奴人,让他们不再存有南窥之心,我才能从容布置。”

    “大人的意思,在下懂了。”庄昕沉声道。

    “庄昕,你家公子曾经多方游历,对于百姓的生活,应该比我了解更多。”韩墨想了一会儿,开口说道,“边塞寒苦,又有匈奴人不时入侵。陛下肯回击匈奴是好事,若为了一己私利而阻之,千载之后,史笔如刀,望他切记。”

    “……是。”

    ……

    上林苑,鼎湖宫。

    天气有些炎热,陈娇在坐完月子之后,便迁入了上林苑最东面的鼎湖宫。鼎湖宫最早由秦始皇修建,而汉武帝又加以修缮,形成了今日的规模。坐落于湖畔的鼎湖宫在炎炎夏季是比其他地方要凉快很多的。

    陈娇走到偏殿去。偏殿是满满的粉红色,在偏殿的中间有一个很大的粉红色纱帐,是从前陈娇指点工匠们做出来的款式,顶上有一个圆圆的框架,用吊绳玄在半空中,纱帐就是通过那个框框放下来的,到地面的可以形成一个圆形的封闭空间,用另外的事物压住四周,有点像蒙古包,孩子的床就在这个纱帐中间。

    “葭儿醒了吗?”陈娇笑着问道,帐内除了小刘葭外,还有两人,一个是飘儿,一个是糖糖。因为糖糖还太小,所以很多事情都是交给飘儿做的。糖糖其实也就配着小公主一起玩一起长而已。

    “公主刚醒呢,娘娘。”回话的人是飘儿,她说道,“也不哭,睁着眼睛,滑溜溜地转呢。”

    “是啊,娘娘,公主殿下好乖噢。”糖糖也奶声奶气地回答。

    陈娇摸了摸糖糖的头,说道:“糖糖也很乖。”然后对飘儿说道,“把摇篮推来,我带葭儿出去走走。”说完伸手抱起小床上的刘葭,经过这些日子,小刘葭的模样已经长开,白白嫩嫩的非常可爱。

    小刘葭所用的摇篮已经和后世那种手推的摇篮相差无几了,除了它是木质结构这一点。但是,在舒适度上,绝对更胜后世。陈娇在这个时代最深刻的体会就是,只要你有足够的人力和物力,除了某些高科技的东西外,想得到和后世完全相同的享受并不是不可能的。

    “糖糖知道这湖为什么叫鼎湖吗?”陈娇让郭嗣之和飘儿、绿珠都在后面遥遥地跟着,自己推着摇篮在前面走着,便和小麦芽糖说着话。

    “不知道。”

    “因为传说中,黄帝在这里铸就了一只神鼎,神鼎铸成的那天,从天上下来了一条神龙,迎接黄帝上天成仙了,另外有七十多人抓着龙须也在这湖畔上了天。所以,从此以后,这湖就叫做鼎湖。”陈娇笑着解释道。

    “噢,娘娘,你懂得真多。”麦芽糖恍然大悟,说道。她抬头看了看陈娇祥和的笑脸,努了努嘴,最终问道:“娘娘,为什么生了公主,你却一点也不伤心?”

    “……”陈娇微微停下脚步,低头注视着麦芽糖,没想到她会问出这样的话来,便说道,“糖糖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皇子才可以继承皇位啊,公主就不可以。”

    “这个嘛,无论是皇子还是公主,都是继承了我的血脉的孩子,对我来说,都是上天赐予的宝贝。至于,皇位……”陈娇一笑,说道,“那或者是天下间最尊贵的,却永远不会是最珍贵的。”

    ……

    清凉殿

    清凉殿在未央宫北,是皇帝夏季居住之所。

    “陛下,大长公主殿下求见。”杨得意走到紫瑶帐内,禀报道。

    “请她进来吧。”刘彻靠在画石床上,看着奏折,懒懒地说道。

    “宣馆陶大长公主晋见。”

    “姑姑此来何事啊?”刘彻从床上坐起,问道。

    “彻儿,把刘闳过继给阿娇。”刘嫖很直接地开口道。

    刘彻沉默地看着刘嫖,没有回答她,刘嫖不称他为陛下,而用了从前的爱称,这表明她是希望能够以qing动人。

    “你应该知道,只有皇子才能够保证一个身在宫中的女人的一切。”刘嫖说道,“阿娇已经三十二了,她没有下一次机会了。刘闳就算过继给她,只要不是亲生的,终究是次了一等,如今李茜和卫子夫皆有子环绕在膝,给阿娇一个养子,并不会影响到朝中宫中的大局吧?”

    “如果不会影响,姑姑又何必亲自来求朕呢?”刘彻开口说道,嘴唇向上划出一个弧度,脸上有着嘲讽的笑,“姑姑,我们约定过,你不可以再有这样那样的野心。即使阿娇重新回宫了,朕以为我们的约定还在。”

    “本宫并没有违反我们的约定。”刘嫖听到这话,神情微微一滞,随即含笑说道,“这次,对于改立新相之事,本宫可是一句也没说哦。”

    “姑姑做的事情,彻儿自然都看在眼中。”刘彻说道,“不过,朕还是那句话,只要朕活着,而陈家也能够奉公守己,陈家就不会有事。所以,姑姑大可不必做这些经营。”

    “彻儿,”刘嫖见他想这样四两拨千金地把事情推开去,便眯起眼睛,说道,“做姑姑的说句不好听的,人死灯灭。当年人彘戚夫人在高祖年间何尝不是受尽恩宠,艳压群芳?诸吕在吕后当政时,何尝不是嚣张跋扈,恣意妄为?便是不说这些远的,当初本宫的母后,陛下的皇祖母薨逝的时候,也把整个长乐宫的财富送到了我堂邑侯府上,如今为了让娇娇在宫里能稍稍舒心些,那些钱财可都又一一回流到宫里了。这还是你宽厚呢,换作卫子夫的儿子,他有那个肚量吗?”

    刘嫖知道以刘彻的精明,这宫中的很多事情是瞒不过刘彻的,包括她和卫子夫各自使的那些手段,到了如今这份上,不如和他挑明了说。

    “姑姑还真是坦白相告啊。”

    “是不得不坦白!彻儿,就算不是为了皇位,娇娇也需要一个皇子。这样至少,将来她还可以随皇子到封国去做一个诸侯王太后。彻儿,你难道从没想过,如果你不在了,娇娇会怎么样?”

    “朕不会不在的。姑姑。”刘彻淡淡地说道,“姑姑的意思,朕懂了。你先回去吧。朕再考虑考虑。”

    ……

    上林苑,鼎湖宫。

    “所以,白雪公主后来呢?”

    “后来?后来白雪公主就和王子一起幸福快乐地生活在王宫里了啊。”

    “就像娘娘这样吗?然后生了一个幸福快乐的小公主。”

    “……对。”

    当刘彻看着眼前极为温馨的一幕,看着陈娇脸上罕见的笑脸,那是完全放下了心事,真正开颜的笑容,是他这十年来都未曾再看到的笑容。

    “参见陛下!”还是飘儿最先发现了刘彻的到来。

    听到这声音,陈娇停下手中的动作,一抬眼就看到刘彻在水榭之外的不远处望着自己。麦芽糖还有周围的宫女很快就知趣地离开了,水榭之中只剩下他们三人。

    “阿娇,”刘彻走近陈娇,问道,“孩子好吗?”

    “她很乖。”陈娇低下眸子,刘葭明亮的双眼正好奇地望着她,让她不由得心中一软,脸上的神色又柔和了起来。

    “葭儿,你有很乖吗?有吗?”刘彻顺着她的眼睛,将注意力放到了刘葭身上,他伸出手逗弄道。

    刘葭对着刘彻伸来的手指张嘴就咬,然后用双手将刘彻的那只食指紧紧抓住,开始津津有味地吮吸。刘彻顿时不尴不尬地站在了当场,陈娇偷瞟到他那尴尬的神色,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刘彻缩回手,对着陈娇抱怨道:“葭儿就是这么乖噢!还从来没人敢这么大胆地咬朕的手指呢!”

    “你和她一个‘无齿之徒’计较什么。”陈娇嗔怒道。刘葭仿佛是为了证明母亲的话,立刻露出一个“无齿的笑容”。

    经过这么一段,两人之间的气氛顿时自然了很多,刘彻伸手将陈娇环在怀中,说道:“葭儿真的很可爱。她好像从来都不哭呢。记得芯儿小时候……”说到这里,他顿住了,卫长公主出生的时候,他和她吵闹得最是厉害,那时候他为了避免麻烦,干脆搬到了卫子夫住处居住,所以对卫长公主刘芯婴儿时的事情还很有印象。

    “大概是因为葭儿不认生吧。”陈娇接过话道,无论是卫子夫还是她的儿女们,他们的存在既然已经是事实,而要她像那些后宫女子那样去争、去闹,又不太可能。她的自尊让她不愿意去和那些可怜的女人争斗。再说,阿娇的遭遇早已经证明,哭闹是没有任何益处的。

    “阿娇,你想为葭儿找个哥哥吗?”刘彻问道。

    “……你说二皇子?”

    “姑姑以为,你收养他会比较好。”

    “然后陈家就有了可以竞争皇位的皇子。”陈娇说道。她抬头看向刘彻,“我说过,做皇帝,不见得就能够开心。其实你们不需要用那种同情的眼神看我,我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处境,但是我并不在乎生个公主。”

    “阿娇!”

    “刘彻,我再说一次,我不在乎皇位,所以,你不用一而再,再而三地试探我。事实上,如果你肯放我出宫,我可以带葭儿离开,走得远远的,绝对不会给你添任何麻烦。”陈娇说道。

    “好了,别说了。你的意思,朕明白了。”刘彻伸手捂住她的嘴,叹了口气,说道,“朕早该知道,以你的骄傲,是不可能会接受那个孩子的。”

    “我的确没有大度到可以为别的女人养儿子。”陈娇淡淡地说道,“即使是为了将来的生活也一样。况且,把他交给我,你就真的放心吗?”

    刘彻被她一句话给噎住了。虽然他对陈娇怀孕一事没有采取更多的措施,但是并不代表他就期望陈娇生下皇子,事实上,在得知孩子是公主时,他的确悄悄松了一口气。如今,姑姑馆陶大长公主的话,又让他有些动摇,但是在陈娇明言拒绝了过继之后,他心中又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因为这表示,即使回宫生下公主之后,她还是没变,还是和之前在宫外时一样,不将他放在心上,永远不会像后宫那些女人一样斤斤计较。这或者应该让他欣慰,至少在她的眼中他的皇位一点也不重要,至少在她面对他时,第一个看到的不是他身后的皇位。而孩子出生后,在她怀孕期间营造出的那种温馨与亲密,渐渐消散,刘彻明显感觉到,陈娇正在试图疏远他们彼此。对他这样的天之骄子来说,被人疏远的感觉,真的并不好,

    “阿娇,我们不说这个了。”刘彻虽然心中有些失落,却不愿意和陈娇起冲突,便说道,“葭儿的封号,之前你说要封定国广玉公主,但是我大汉的公主从来没有四字封号的。定国二字更是不能胡乱加封。所以,朕想,还是封为广玉公主更好些。”

    陈娇闭口不言,之前说要给女儿封号为定国广玉,其实也只是气话。当时每个人都用同情的眼神看着她,让她有些气不过,便想到这个从前看漫画时看到的公主封号,定国二字足够威风,当时只是想搬出来镇一下。过了之后就知道这封号是根本不可能加上去的,刘葭若是加了四字封号,那卫长公主、阳石公主、诸邑公主连同上辈的平阳公主、南宫公主,还有孩子的外婆馆陶公主不都得再加尊封了吗?就算这些都不是问题,但是定国二字也肯定不会加在一个刚出生的婴儿头上的,若真那么做了,必然要引来议论纷纷,倒将女儿置于了风口浪尖上。

    “算了,那就去掉定国二字吧。”陈娇想到这里,叹了口气,说道。

    “阿娇,朕知道你不高兴自己定的封号被改。不过朕答应,葭儿长大以后如果可以,朕一定给她加上定国二字的尊封。”刘彻误会了陈娇的失落,说道。

    ……

    “深夜来访,还请卫将军见谅。”一个神色淡然的男子向卫青拱手道。

    “侯爷请坐!”卫青抿唇说道。武强侯庄青翟,高祖旧臣庄不识之孙,曾经深受窦太皇太后宠信一个勋旧之子,建元三年曾任御史大夫一职,那时候,他距离大汉朝的最高臣位丞相一职仅有一步之遥,可惜,建元六年太皇太后的崩逝让一切都改变了。他已经整整被弃置了九年之久。

    “卫将军似乎对在下的来访很是吃惊啊?”庄青翟已经年过五十,经过岁月的历练后,他看来很是沉稳。

    “的确有点。”卫青点了点头。

    “太子既立,将军如今可说是春风得意。”庄青翟看出卫青对他并无好感,但是他有信心让卫青接受自己,他轻轻说道,“只不过,老子有言,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

    “老子不过是老人家之言。今上素来厌恶,侯爷还是少提的好。”卫青不温不火地说道。他本和庄青翟并无交情,此人若在平日拜访他定然不会见,只是近来朝中风声说陛下有另立丞相之意,而众多勋旧在陈府出入,他才会在这非常之时,见庄青翟的。他淡然道:“侯爷,有话可以直说。”

    “陛下已派人传言于在下,有意在一二年后,任在下为太子太傅。”庄青翟说道,“卫将军,陛下许了一个未来给我们这些人,现在青翟是来向你要一个保证的。”

    卫青眯起眼睛看着眼前的男子,然后说道:“侯爷,你要向青要一个保证?青没听错吧?”

    “将军并没有听错。”庄青翟说道,“虽然如今勋旧贵戚式微,不过也不是他人所能小看的。太子得立,不也是靠了万石君的谏言吗?将军,一个承诺,换我们的支持,你并不吃亏。”

    “为何是青?而不是大长公主?”卫青问道。

    “废后还是废后,可是皇后却已经有了太子。”庄青翟答道。

    “侯爷的意思,青明白了。请回了。”卫青淡淡笑道,对庄青翟说道。

    庄青翟也回他一笑,在下人的带领下自后门离去,他知道卫青已经接受了自己释出的善意。这近十年的时间里,他看着卫家一步一步崛起,看着勋旧在皇帝的刻意打压下日益衰弱,到如今的立新相之事,他知道他们应该给自己找一个新的可以依靠的靠山了。而大长公主的闭门谢客,让他知道,陈家已经是一条不通的死路。而且,以皇帝对陈家的忌惮程度,他也不认为陈家还能在这件事情上对皇帝产生影响。既然皇帝打算许一个未来安抚他们,那么何不让这个未来成为真实,受到废后威胁的卫家正需要一个盟友,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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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终于,把公众版改好了。看到了光明的前方。就要解脱了。奋斗奋斗。

第六十三章 万里江山千钧担

    “广玉主葭者,后之爱女也,年不足月,帝即抱之于膝上见诸臣,恩宠若此,世所罕见。”

    ——《汉书·昭帝纪》

    上林苑,御宿苑

    “高祖年间,虽言抑商,令贾人不得衣丝乘车、重租税以困辱之,然则令民铸钱,且驰山泽之禁。其后,私钱泛行天下,文景二帝皆不能制,而王侯商贾以之敛财聚货,日渐坐大。吴楚七国连兵而起,非事出无因。”一个清越的声音在苑内响起。

    一个小小的围栏边上,刘彻坐在栏杆旁,听着面前两个臣子的汇报。那两人身材修长,都穿着一身黑色的官服,头发被整齐地收拢在头冠上,仅从背影就可以看出二人定然气质不凡。

    “另外,盐铁之事,关乎国本,如今其利却为商贾王侯所得,臣以为此事若不及早解决,则诸侯形成尾大不掉之势不过是迟早的事情。”另一个声音说道。

    “桑卿,李卿,你们的意思,朕懂了。”刘彻点了点头,然后他忽然发出一阵轻呼,头不觉低了下来,脸上露出无奈的神情。顺着他的视线看下去,就可以看到一个粉雕玉琢的小人儿,正呵呵地笑着,开心地把玩着抢到手边的两根冠带。

    原本站着禀报的桑弘羊看到这一幕,嘴角微动,随即想到此刻正在面圣,忙收回了笑容,而李希则是看着那皇帝膝上的小人,脸上闪过一丝慈爱之情。

    “陛下,经过这几个月的讨论,臣等认为朝廷首要有两件事情:第一,是将铸钱之权收归朝廷所有,严禁私铸钱币;第二是实行盐铁专卖。”李希飞快地收回心神,继续说道,“铸钱之权收归朝廷,则可全权控制住天下财货往来的命脉。而盐铁之利是许多大商贾的根本所在,断了此利,则可大大削弱地方诸侯的实力,与陛下的‘推恩令’可互为补助。只是……”

    “只是,这两样无论哪一样,如果实行得不妥当,都很可能令诸侯们起反叛之心,对吧?”刘彻说道。

    “正是如此,陛下!”桑弘羊和李希齐齐行了一礼。他们二人自建元二年在郎官公署和刘彻相遇之后,便受到任命,令他们二人将当日对诸侯王的政策做一盘点,好好调查一番,最终拿出施行的方案来。经过这一年时间的思量,他们终于可以将自己的全部想法上报。

    “那么,你们认为,朝廷如今是时候施行这两样政策了吗?”刘彻问道。

    “臣等以为,时候未到。”桑弘羊看了李希一眼,然后说道。

    “为什么?”

    “此二令与推恩令不同,是生生要从诸侯和商贾手中夺利,而对他们自身来说没有任何益处。如今,虽说朝廷相继收回了燕齐二国,又因为北击匈奴而训练出了一批精兵良将,但是对诸侯王的压力却不足以使他们交出财权。所以,此二令的施行,必须是在朝廷对诸侯zhan有绝对优势的时候,到时候以兵势相压,逼迫他们交出铸钱权和盐铁之利,这样,即使他日诸侯想要起兵造反,也不过是无源之水。”桑弘羊解释道。

    刘彻沉吟着点了点头,开口说道:“虽然如此,不过卿等仍需早做打算。桑卿出身富商之家,素以心算见长,朕看着这方面的才华,倒不能浪费。在朕实行这些政令之前,你和李卿要为朕做好万全的准备。”

    “是。陛下。”桑弘羊和李希同时躬身应道。

    这时,刘葭的哭声忽地响起,方才还嬉笑的玉颜上满是泪痕,让场中诸人俱是一愣。刘彻有些手忙脚乱地抱起女儿,按照陈娇所教的,轻拍她的背部。可惜我们的广玉公主却一点也不给自己的父亲面子,仍旧大哭不止。看着当朝皇帝尴尬的样子,李希暗暗感到好笑。他轻咳了一声,开口说道:“陛下,公主也许是饿了吧。”

    经李希一点醒,刘彻才醒悟过来,打从自己将女儿抱来,已经一个时辰了。他转而对杨得意说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送公主回娘娘那里?”

    “是。是。”杨得意连声应是,招来一个宫女抱着刘葭离去。

    经过这一场有些荒唐的闹剧,方才严肃的气氛一扫而空。刘彻看着自己的两位重臣,不觉笑了,开口问道:“李卿家中,有几个孩子?”

    李希回道:“回陛下,臣膝下有一子一女。”

    “想来李卿一定十分疼爱自己的儿女,所以对照料孩子一事,如此熟悉。”刘彻说道。

    “臣与发妻,盼了十余年,才有了这一双儿女。所以自幼就十分疼爱。”李希想到家中的两个孩子,语气不觉柔和了下来。

    盼了十余年。刘彻不觉想到自己和阿娇,其实葭儿的出生,他又何尝不是盼了十余年呢。这是一个他原本以为永远不会出生的孩子,如今却活生生地,安睡在他怀中。带着她接见大臣,固然是为了让长安城中那些等着看戏的权贵明了自己的心之所向,又何尝不是因为自己是真的打从心底里疼爱这个孩子呢。

    ……

    上林苑,鼎湖宫。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陈娇从午睡中醒来,看了看身边空空如也的摇篮,叹了口气,问道。

    “快申时了,娘娘!”阿奴答道。

    “叫飘儿去把葭儿抱回来吧。”陈娇说道,然后问道,“稹儿呢?回来了吗?”

    “是,娘娘!”阿奴一面拿出外衣为陈娇披上,一边回答道,“纪少爷已经回来了,正在外间和霍公子比试射箭呢。”

    “噢。”陈娇点了点头。近几个月来,纪稹和霍去病交情日深,有时他会在刘彻的允许下,邀请霍去病来上林苑小玩。

    穿好外衣,陈娇靠在躺椅上面,等待着女儿的归来。近几日来,刘彻为了显示对广玉公主刘葭的宠爱,每每在接见朝臣时,将她抱在手上,在众人的眼中刘葭已经成为刘彻最宠爱的孩子,要知道即使是太子刘据初生时,也没有享受到这样的待遇。她知道,刘彻的这个举动,也许是对她拒绝收养刘闳的一种投桃报李。可是看着他对女儿的种种宠溺,还是会让她有一种错觉,会以为那个人真的在学着如何做一个父亲,而不是一个父皇。

    “姐姐,葭儿又笑了,你快来看啊!”纪稹从外面走进来,手中抱着刘葭,对着陈娇喊道。

    “怎么是你抱着她?”陈娇被他一句话从沉思中唤醒,脸上露出了笑容。

    “呵呵,葭儿这么讨人喜欢。我不趁这个时候抱抱,等陛下来了,就轮不到我了!”纪稹吐了吐舌头,然后低头向刘葭寻求认同,“对吧,葭儿!”

    小刘葭立刻又配合地露出了无齿的笑容,圆圆的小脸,粉粉的小嘴,口水顺着流了出来,沾满了纪稹的衣襟。

    “姐姐你看,葭儿都赞同我的话了!”纪稹毫不介意自己的衣服沾上小刘葭的口水,反而得意洋洋地炫耀着,“去病,我说过,葭儿很可爱的。没骗你吧。”

    “广玉公主自然可爱。”一直跟在身后看着他们一家和乐的霍去病略带惆怅地点了点头,笑道。

    “你来抱抱!”纪稹看出了好友的淡淡忧伤,便把手中的刘葭往前一递,放到了霍去病的怀中。

    霍去病顿时手忙脚乱,两手僵直像是捧着什么珍宝似的保持着,让刘葭不舒服地皱起了小脸。

    “她……好软啊!”霍去病愣愣地说道。

    “去病,你这样葭儿会不舒服的。”纪稹很有经验地指点道,“应该这样,这样!”

    “噢!是这样吗?”霍去病立刻虚心学习。在他有限的经验里,只抱过婴儿期的诸邑公主刘萦,但是刘萦每次被他抱的时候都会发出惊天动地的哭声,像刘葭这么乖的婴儿,还是第一次抱到。

    陈娇看着未来的骠骑将军像个奶爸似的抱着自己的女儿,不觉扑哧一笑,引得霍去病尴尬地向她这边看来。

    “姐姐,姐姐,葭儿又对我笑了!”纪稹喊道。

    “葭儿本来就爱笑。你又是她的小舅舅,她自然对你多笑些了。”陈娇笑着回应纪稹道。

    “可我怎么觉得她对去病也笑得很开心啊!”纪稹微微抱怨道。

    “一边去,那是我比你有魅力!”霍去病已经完全融入了陈娇和纪稹两姐弟的融洽中,笑着回道,“你看,广玉公主又对我笑了,她这是在赞同我的话。”

    “得了吧,葭儿对谁都笑得这么无齿的。”纪稹吐槽道。

    ……

    詹事府。

    “你回来了?”当霍去病拖着疲惫的身子走进房中时,黑暗中传来一个声音。

    他随即点亮了蜜烛,看到跪坐在席前的卫青。

    “舅舅!”无奈的声音。

    “你今天到鼎湖宫了?”卫青问道。

    “舅舅不是都知道了吗,还问什么。”霍去病说道。从刘据那不满的眼神中,他就知道,今晚肯定不能平静了。

    “我再说一次,他们是敌人!我告诉过你,在战场上该怎么对付敌人的。”卫青说道。

    “……”

    “去病,舅舅手把手教你武艺,看着你长大,就算对自己的儿子,我也不曾花过这么多心思,你不要让舅舅失望!”

    “不是因为我,只是因为,无论是公孙敬声还是卫伉表弟三人,都比不上我。所以,舅舅才会对我另眼相看的。”霍去病淡淡地说道。

    “舅舅,你做的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卫家。对我的好,对太子的好,都是。”

    卫青听到霍去病此言,心中不觉有种悲凉,他说道:“为了卫家,难道不对吗?你我的身上都留着卫家人的血啊!我维护的不是卫家今日的荣华,我只是不希望我们卫家人回到从前那个为奴为婢的过去。”卫青沉声说道,“去病,你出生之后,皇后娘娘就进宫了,从你懂事起,她就已经得宠于后宫,所以你不会明白,做人下人的那种屈辱。”

    “……舅舅觉得,一个顶着私生子头衔的人,会不知道为人下人的屈辱吗?尤其他还生长在一个开国功臣的家族中!”霍去病沉默了一会儿后,开口说道。

    私生子!这三个字是他们甥舅二人一致的心病!卫家的女人很美,所以卫家也特别容易出私生子!当初卫青就是因为受不了生父家的虐待才回到卫家的,而霍去病则是从小就没有见过生父的面。卫青对霍去病的特别怜惜固然是因为霍去病才华出众,却也未尝不是因为那一点同病相怜的情愫。

    “舅舅,你重情重义,你要卫家的每个人都好好的,却让自己太累了!我和你不一样,我从来就不想做卫家的保护者!”霍去病对着卫青摇了摇头,说道,“舅舅可以为卫家做任何的牺牲,但是我却不想被任何东西束缚。”

    “去病,无论你是怎么想,但是对外人来说,你就是属于卫家的一分子。”卫青似是了解了外甥的想法,起身走到霍去病身边,说道,“不要再和纪稹来往了,那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不要拿你的期望来约束我。我们不一样,舅舅!”霍去病正视着前方,眼神清澄,“舅舅,你可以为了卫家去向平阳主求亲,但是我却不能为卫家牺牲到这个地步。”

    卫青的身子一僵,望着霍去病说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在这个家里,只要我想,没有什么事情是可以瞒过我的。”霍去病撇了撇嘴,说道。

    卫青沉默了许久,说道:“对卫家来说,有平阳主的支持,是件好事。”

    “舅舅,当你驰骋沙场、对战匈奴的时候,也是这样谨小慎微的吗?”

    甥舅二人擦肩而过,就好像和过去曾有的亲密无间道别。

    ……

    阳光下,两个少年背靠着背,休息着。

    “纪稹!”霍去病仰望着天空,说道,“有一个手足至亲真的很好啊!”

    “怎么忽然这么说?”纪稹问道。

    “没认识你以前,我一直以为自己的志向就是成为一个像我舅舅那样的人。”

    “卫将军那样很好啊。他是我们大汉最强的将军,而且马上又要出征了。”

    “不,我不想像舅舅那样活着。”霍去病说道,神态是那样的孤傲。

    ……

    上林苑,御宿苑。

    傍晚的风徐徐吹着,将丝丝凉意吹到了鼎湖宫中,陈娇斜靠在躺椅上,享受着这难得的悠闲,口中发出轻轻的叹息。

    刘彻走到殿中的时候,正好看到这一幕美人斜卧图,他饶有兴味地看了一会儿,才走到她身边,低下身子,轻声问道:“李敢来报说,去病向他报了轮休,似乎是打算离开长安一段时间。”

    陈娇听到刘彻脚步声的时候,就已经知道来人是谁了,听到这个询问,立刻惊讶地睁开眼睛,望着自己上方的男子说道:“他要离开长安?”

    “嗯。”刘彻伸手将陈娇揽到怀中,自然地坐到躺椅上,让陈娇坐在自己的膝上,从陈娇的反应来看,她是不知道原因了。

    “你怀疑是我对他说了些什么?”陈娇眼波微动,立刻猜到了刘彻的心意。

    刘彻笑了笑,“我想,你还没有那个影响力。去病年纪虽小,却很有主见。”

    看着刘彻的笑容,陈娇开口问道:“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你这么宠爱霍去病?”

    “去病,是个很真的孩子。”刘彻看着陈娇,伸出手在她的脸上轻轻摸着,说道,“那是坐在帝位上的朕很难见到的真。就像从前的你。”

    “从前的我?”陈娇听到这句话,觉得心中有些堵,望向刘彻的眼神也不觉变得复杂了起来。

    在这对视中,他们彼此都明白,过去的早已经回不来了。只是……

    “娘娘,公主来了!”

    飘儿的声音打破了一切的迷障,还只四个月大的小刘葭看到眼前的父母,立刻整个人扑了上去,圆滚滚的小身子立刻落在了陈娇的怀中。

    陈娇一时有些不稳,幸而刘彻在后面扶了她一把,坐稳之后,陈娇不禁开口抱怨了一句:“这孩子……”却看到刘葭像是偷袭得逞了一般的笑容,看得她又将后半句吞了回去,谁舍得对一个小天使抱怨呢。

    “葭儿很可爱。”刘彻将她们母女都揽在怀中,笑着说道。

    “嗯!”陈娇点了点头,她尚未从刚才的情境中解脱出来,仍然觉得有些尴尬。

    刘彻叹了口气,伸出手为她顺了顺垂下的发丝,说道:“阿娇,我们还有下半辈子要过。”

    语中有无奈,有伤感,有着悠长的未尽之意,陈娇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了落泪的冲动。

    这一年多来,他们之间不是没有温馨和睦的时候,不是没有一时冲动的时候,可是在那背后,却有是更多彼此试探、互相猜疑。这对于陈娇来说,实在是一种过于沉重的负担。而对于刘彻来说,和阿娇之间的这种生活,却也不见得是他所想要的,带阿娇回宫或者只是一时的冲动,但是之后的相处是真的令他心软了,尤其每每看到陈娇刻意压抑自己感情的时候。

    “打算什么时候回昭阳殿?”刘彻似乎也有些感伤,微微转过脸去,问道。

    “过几日吧。”陈娇开口说道。当初是以养胎为名搬到上林苑的,如今孩子都生了。她再继续这样留在上林苑,总是让人看了不大好。她微微抬头看着刘彻的侧脸,其实有时候,她也希望自己能够不想那么多,安心地接受刘彻的好,可是,却总是不能真的放开心防。他毕竟是汉武帝啊。

    “出征的事情定了吗?”沉默了一阵后,陈娇问道。

    “嗯!只是……”刘彻点了点头,说道。

    “军费开支不足吗?”陈娇对此事隐约有些耳闻,便开口问道。

    “是啊。朕打算以私府的收入补助军费,来年宫中须损膳①了。”刘彻说道,“只是,这样总不是办法。匈奴不是这一两年就可以打完的,长此以往……”

    陈娇从刘彻语气中听出他似乎已经有办法了,便不插话,静静地听他说。

    “前日,太仆桑弘羊和议郎李希向朕提出了盐铁官卖、均输令、平淮令、算缗令、统一钱币等五项建议。朕以为,这或者是个解决之法。”刘彻淡淡地说道,还伸手逗了逗陈娇怀中的女儿。

    陈娇听到这几项建议的名称,心中一沉,这几个名词都是她所熟悉的,这些都是过去桑弘羊呈现给汉武帝的经济策略,只是今天,还多了一个倡议人李希。

    桑弘羊何许人也?他是汉武一朝最著名的兴利之臣,他要求对农业采取轻徭薄赋的同时,也十分重视商业的作用,提出“国富何必用本农”。王安石说,摧抑兼并,均济贫乏,变通天下之财,后世惟桑弘羊、刘晏粗合此意。但是,桑弘羊所采取的一系列政策在满足了汉武帝的对外征战的需求的同时,也对商业产生了巨大的破坏,史书上说,中家以上的商人大多因为算缗令而告破产,盐铁官卖之后,以盐铁业为主要产业的大商家受到打击,而专营的官家所产之盐铁确实物次价高,均输令在实行时也容易产生均输官贱买贵卖、勒索平民的弊端。

    陈娇从前看书时,就很不明白,桑弘羊既然重视商业的作用,那为何他所提出的政策却处处针对商贾。而且她也不明白,既然李希也参与了其中,为什么他也会提出这样的建议?从她和李家人的相处来看,李家并不鄙薄商贾啊!她心中并不很希望这种严重破坏商业活动的政策施行,因为中国后来就是因为过分重视农业,压抑商业才导致没能发展出资本主义的。

    “你不赞同?”刘彻敏锐地从她的表情中看出了不对。

    陈娇点了点头,老实地说道:“我不知道为什么一定要打压商贾,商虽在士、农、工、商四民之末,但是于国却有莫大的好处啊!”

    “士农工商?这是谁分的?朕怎么没听过?”刘彻惊愕地问道。

    这一问倒让陈娇冷汗不已了,汉代没有士农工商之说的吗?想想好像是真的没有。如果真的有,那当初司马相如岂不是亮出自己士的身份就可以得到卓文君了?也不用被卓王孙鄙薄。

    “那个……”陈娇一时解释不出,便说道,“我说错了。我就是想知道,为什么一定要对付商贾?”

    刘彻用一种很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陈娇,直到她都快心里发毛了,才开口说道:“阿娇,我以为你出宫回来之后,对我大汉的一系列弊政已经很了解了。居然还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

    “井田制分崩离析之后,百年来,奴隶渐不复见于田间,而平民佃农渐多。娘娘可知?”李希说道。

    “嗯,李大人继续说。”陈娇点了点头。这是她回宫之后,和李希的第一次见面,没想到居然是在这样的情况下。那日在鼎湖宫和刘彻的一番谈话之后,刘彻便说要召了李希来为她解惑,今天正是第一次“上课”。

    “我大汉方立之时,轻租薄赋,务劝农桑,帅以节俭,民始充实。然今上继位后,兼并豪党之徒,武断于乡曲,民多流离,或亡于山林,或附于豪门为奴。如此,则豪门大户日益强大,而民失其根本,朝廷亦失去赋税和可以服徭役的兵丁,此中之害,不言而明。”

    “而用奴最多者,便是商贾!”李希说道,“农为国本,商既有损国本,如何能不打压呢?”

    陈娇听到这儿,一时也无言以对。商业大量使用奴隶导致了自然经济的根本——农业——被破坏才是古代统治者抑商的根本原因?这是她从前看到的一些书中从来没提到过的。不过想来也对,以当今的农业生产力看,如果劳动力数量不够,那么由此产生的巨大危害是绝对不能小看的,至少不能像后来的很多人以为的向国外买粮就可以解决。之前她在辽东城的时候,和纪稹他们说的话,实在有些轻率了。

    “但是娘娘,当今之世,对付这些富商巨室却还有另一层含义。”李希看陈娇似乎有些顿悟,便立刻接着解释道,“富商巨室身处地方,与各王侯交相勾结,为求独立于朝廷法治之外,多资助诸侯炼兵器来,对抗朝廷。臣等之所以要定下这五项律令,其意同陛下令豪强迁入茂陵略通,可断诸侯羽翼,分而化之。盐铁官卖、算缗都可以削弱商贾,均输平准,既可以平抑物价,又可以自诸侯手中夺得财政权,统一钱币可防止货币混乱,有助于财货流通。如今又是朝廷财政紧张之时,夺商贾之财亦可助军费!此可谓一石三鸟!”

    “但是,朝廷仅以律令就谋夺了平民的家产,长此以往,民众若不事生产该怎么办?”陈娇不甘心地问道,从李希等人的立场来看,这些政令如果施行可能真的有很多好处,但是,陈娇却始终觉得个人的财产是不可轻意侵犯的。

    “娘娘,赋税之事,乃是为民者的本分。”李希皱眉道,仿佛是对陈娇有这样的担忧感到不解,“而今朝廷所困者,乃是民多匿财。”

    “偷税漏税的事情,哪朝都有。这不成理由!”陈娇说道。

    “娘娘,如今的情况是那些大商贾自身不安分!乱世用重典,若朝廷真施行了这律令,也是他们自己愿赌服输!”李希斩钉截铁地说道。在他看来,当那些商贾为了自身的利益去勾结诸侯的时候,就已经自己放弃了平民身份,介入了中央朝廷和地方诸侯的斗争中,那么因此而成为炮灰也只能是咎由自取。

    “那若是有无辜者呢?难道你能保证这律令实行起来一定没有贪官污吏吗?如果均输官贱买贵卖呢?如果……”陈娇看着李希如此坚定的样子,不由得有些急了。

    “娘娘,臣奉陛下之命来此,是为你解释为何要打压如今的大商贾,至于如何施行律令,那又是另一回事了。臣不否认,还有许多问题有待解决,但是以朝廷如今的情况,若十年内能开始实行盐铁官营也已经不易了。”李希笑着打断道。

    和李希讨论了一个上午,陈娇发现自己完全无力改变他的看法,李希走后,她有些挫败地靠在扶手上。经过这一个上午的讨论,她终于明白自己和李希的差异在哪里了。

    她心里已经因为后世史书的影响,把这个时代的商贾列入了弱势群体的范围,总是不自觉地想要为他们争取点什么,结果人家李希口中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这个时代,商人的力量是非常巨大的。不过想想也是,一介商贾就可以抗衡一国国君的春秋战国时代,离此不过百余年,商人们怎么也有些前辈的风骨吧。结果一上午讨论下来,反而是她有被李希说服的感觉。

    “算了,这也只是密议,离这些政策实行还早,我有的是时间好好考虑。”陈娇最后只能如此安慰自己。

    ……

    宣室殿

    “陛下,平阳长公主求见!”

    “宣!”

    “皇姐,你怎么来了?听说你今日身子有些不好,我正想去看你呢!”刘彻笑着起身相迎,平阳侯曹襄和王太后相继过世,给刘婧的打击不可谓不大,最近一段时间她几乎都是卧病在床。

    “咳咳!我本也不想来,不过有件事情,得来和你说声。”刘婧的脸色有些苍白,看来很是憔悴。

    “什么事?”

    “金娥今日哭着说,自己不嫁了。”刘婧说道。今天一早,修成君就到她府上哭诉,她才不得不入宫求见的。

    “什么!”听到这事,刘彻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这是怎么回事?她的婚事可是母后亲自定下的。虽说为了替母后守孝,将婚期拖后了,可也不能如此任性,说不嫁就不嫁吧?”

    “不是娥儿的问题。”刘婧叹了口气,说道,“那刘迁,打从入京以来,除了母后在时,去过修成君府邸一两次外,根本不曾踏足那里。反倒是尽日流连在章台街处,闹得满城风雨,娥儿大约是听说了些什么,感觉所托非人。”

    刘彻沉吟道:“虽然如此,可她所嫁的乃一国太子,风liu花丛本就难免。因此就不嫁了,便是再寻他人,怕也是一样吧。”

    “我原也这么说。”刘婧点了点头,说道,“修成君说,她本招了刘迁到府中好言相劝,希望他能在守孝期间,稍稍收敛。可是刘迁却十分桀骜不驯,并且对修成君的出身多有微言。言中破有觉得娥儿不配与之结亲的意思,更有甚者,他语中竟有不臣之意,说当初只是迫于母后的压力才答应婚事的,总有一天,要将婚约作废。”

    “什么!”刘彻听到这句话,不由得大怒,说道,“他以为他是什么人?朕亲自赐婚,母后点头应允的婚事,他凭什么作废?真是不自量力。淮南王!朕都没和他们算当年立嗣风波的账,他倒是念念不忘要造反!”

    “前淮南王是让文帝陛下给饿死的,他身为人子,怎么可能忘记呢?”刘婧摇了摇头,然后说道,“陛下还是早点防着他,莫让他翻了天。”

    “朕知道。”刘彻点了点头,然后说道,“姐姐让修成君不用担心,朕再给娥儿指一个诸侯王便是。”

    “不说这个了。”刘婧说道,“听说朝廷又要派卫青出征了?”

    “嗯。”刘彻点了点头,说道,“如今匈奴虽然分裂为二,不过气焰依然嚣张,让仲卿先把他们给打下去,以后我们的使臣才好办事。”

    “陛下似乎很看好卫青。”刘婧道。

    “自然。仲卿是我大汉北击匈奴的不二帅才,朕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刘彻含笑说道,“当初也多亏了皇姐向朕推荐他。”

    “那也是他自己能干!”刘婧若有所思说道。

    “陛下,外间都在传说,你打算把二皇子交给阿娇抚养,是真的吗?”刘婧迟疑地问道。

    “没有这回事。”刘彻说道,“那些不过是以讹传讹。皇姐你现在身子不好,管自己好好静养先。”

    ……

    椒房殿

    “姐姐,陛下还是不肯将二皇子交给子夫养育吗?”卫子夫为刘婧斟上茶,问道。

    “听陛下的意思,他还没有决定。”刘婧端起茶杯,饮了一口,说道,“不过,你也不必着急,阿娇反正已经拒绝收养他。如今据儿已经是太子了,只要仲卿再立些功勋,大事可定。无论怎样,阿娇她生的毕竟是公主,朝中观望的那些人已经开始倾向你这边了。堂邑侯府已经改变不了什么了。”

    “话虽如此,将二皇子纳入椒房殿,终究更好些。这孩子一出生就没了娘,总是怪可怜的。”卫子夫笑着说道。语气中满是爱怜,仿佛真的是为刘闳的年幼丧母心疼一般。

    刘婧自然知道卫子夫急着要收养刘闳,不过是希望得个双保险,她也不戳穿,只淡淡地笑道:“陛下说了,仲卿是我大汉不可多得的帅才,你有这样一个弟弟,还有什么好担忧的呢?时间越久,你的优势就越大!”

    “公主过奖了!卫家的一切都是公主殿下您赠与的。这一点,子夫从来没有忘记过,多年来,对公主一直心怀感激!”卫子夫笑着说道,“子夫一直记得当初在平阳侯府度过的日子。”

    “是啊。当初你还在府里的时候,平阳侯也还在,我和他年少夫妻,恩恩爱爱。如今转眼就是阴阳两隔了。”刘婧叹息道,眼中还留下一抹清泪。

    “公主节哀!”卫子夫不动声色收起笑容,看着刘婧。笑话,她可不相信刘婧真的和平阳侯感情好到这分上。

    “唉!当初我和他约好要做一辈子的夫妻,生同衾死同穴。如今他去了,我也让襄儿在他墓里给我留了个小室,将来也好下去陪他。也不怕你笑话,我虽然不是什么贞妇烈女,可这辈子认可的丈夫,却还是只有他一个人。”刘婧边抹着泪边说道。

    ……

    “娘娘,长公主已经走远了,我们回殿吧。”崔依依对着卫子夫说道。

    卫子夫恨恨地甩开了她的手,脸色极为难看,口中说道:“你想作壁上观?难道真的以为我卫子夫会输吗?”

    ***

    汉胶西国

    一名身穿白衣的男子,双手负背站在王府高台之上,遥望着长安的方向,听着手下人的奏报。

    “是吗?阿娇,生了一位公主。”那男子低声说道。

    “是的,王爷。”穿着褐色衣衫的男子望着眼前这个胶西国的所有者,忍不住皱眉。

    胶西王刘端转过身,他的面容与刘彻有着几分相似,他微微一笑,说道:“收留了我那徽臣侄女,回宫后又能让我那弟弟为她放弃了原则,允许她生下公主。看来我那表妹,真的是不一样了呢。”

    “王爷,属下有一事不明。”褐衣人看着刘端温和的笑颜,犹豫地说道。

    “你问吧。”

    “王爷既然不放心徽臣翁主,为什么当初,不直接派人留下她?这一年多来,只命属下秘密跟随,却是何意?”

    刘端呵呵轻笑起来,说道:“我当是什么事呢。本王只是想看热闹,所以才没动他们。没想到,真的看了一场大热闹。”

    褐衣人莫名奇妙地看着刘端的大笑,等待笑声稍停,问道:“那我们现在是?”

    “如今热闹是看够了。我那徽臣侄女再在长安待下去,怕是讨不了好。还是让她随我回胶西国,平淡度日的好。”刘端轻声说道。

    褐衣人始终无法猜透刘端的心思,便叹了一口气,又说道:“王爷,您之前让属下注意江都王爷的动向。属下近日发现,江都王他,似乎有些不寻常。”

    “怎么说?”刘端扬了扬眉问道。

    “近日,在江都王府出入的淮南来人,忽然多了许多。依属下看,江都王他怕是把持不住,会被淮南那边的人利用。”

    刘端听到这话,不由得皱起眉头,许久才叹了一口气,说道:“罢了。若他存心求死,我哪管得住呢。你把人都撤回来吧。”

    “是。”

    刘端仰起头,望着蓝天,口中喃喃道:“王兄,我代你护下徽臣,也算为你留下了一丝血脉,当是不负手足之情了。”

    ……

    淮南

    刘陵惊讶地推dao桌上的茶杯,说道:“皇帝下令解除了太子和修成君之女的婚约?”

    伍被擦了擦额头的汗水,点头应道:“这是雷被从长安送回的急报,翁主请过目。”

    刘陵忙抢过急报,仔细端详。看完之后,她不由得咬牙切齿起来,说道:“这个笨蛋。他以为长安是淮南么。”

    刘安想是也得了消息,从外间匆匆赶来,对刘陵说道:“陵儿,婚事被取消了。这可怎么办啊?”

    刘陵正好一股子火憋在心里发不出去,便对着刘安吼道:“还能怎么办?赶紧上表请罪,再把那个废物招回来。我和雷被的计划全被那废物毁了。真是,真是气死我了。”

    刘安见女儿急成这样,反倒定了一点,他安抚道:“陵儿,算了。你知道迁儿自小在王宫里长大,没经历过什么事情,做事不免没分寸。你莫和他计较。”

    刘陵却是气得满地打转,愤怒地骂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也不想想,我们淮南得了天下后,什么样的女人没有,非急在这一时半刻,非要去触怒他不可,真是,愚不可及。”

    在刘陵的坚持下,对刘迁的斥责和给刘彻的请罪表同一时间送到了长安。虽然只是一个姿态上的请罪表,却可以让刘彻没了借口对付淮南,刘彻看着那请罪表冷冷一笑,对淮南来的官员说道:“迁太子这次处事不当,看在淮南王的面子上,朕只略施薄惩。你们既然来了,就去廷尉府大牢接人回去吧。”

    “是。谢陛下隆恩。”淮南属官额头冷汗直下,磕头谢罪。

    刘彻看着那属官远去的背影,口中冷冷地说道:“淮南王叔,你也是越来越急不可耐了,果然老了啊。朕倒要好好看看,你打算怎么从朕的手中拿到这江山。”

    ①损膳:古代帝王的膳食都极为豪华,用膳时还有配乐,损膳就是减损膳食的数量,减少宫中用度,有点节衣缩食的味道。

第六十四章 长风夜卷清虏尘

    元朔四年春,汉令车骑将军青将三万骑,出高阙;卫尉苏建为游击将军,内史李沮为强弩将军,太仆卿公孙贺为骑将军,代相李蔡为轻车将军,皆领属车骑将军,俱出朔方;大行李息、岸头侯张次公为将军,出右北平,咸击匈奴。

    ——《史记•卫将军骠骑列传第五十一》

    “韩墨见过众位将军!”韩墨领着朔方郡的一众官员在城外迎接率重兵而至的几个将军。

    “韩大人请起!”众将客客气气地说道。苏建、李沮、公孙贺、李蔡四人各将一万兵,奉命自朔方出塞,再同车骑将军卫青汇合。

    “韩大人,我等入城休息一晚。打扰之处,还请见谅。”公孙贺走上前说道。四人之中也惟有他曾经和韩墨打过交道,虽然那并不是一次愉快的见面,但是此时,也只能由他上前招呼。

    “朔方新建,十分简陋,还请各位将军包涵。”韩墨会意地点了点头,侧身做了一个请的动作,请四人入城。

    城外一身穿匈奴服饰,头戴毡帽的骑兵看到众兵马进入朔方城后,掉转马头,绝尘而去。

    ……

    天上的月亮偶尔从云层中透射出一点微光在地上,连绵的营帐在夜色中起伏。

    “右贤王你居然敢背叛我!你以为像你这种背主之人真能从伊稚斜那里得到什么好处?你休想!我诅咒你呼衍氏不得好死!”一个脸上呈现疯狂扭曲神态被捆绑得结结实实的青年男子,被人从一个华丽的营帐里拖出。

    营帐之内,一个中年男子头戴鸟型金冠,身穿匈奴服饰,阴沉着脸看着那青年被拖出去,叹了口气说道:“其实本王也不想这样对他,可是大单于既然已经即位,于单打不过他,汉军又来势汹汹,本王也只能设计擒下他,以求我们匈奴人的团结了。”

    此言一出,坐下的众多裨王小王纷纷上前安慰。

    “右贤王对匈奴的心,就像天上的太阳一般。我们大家都看在眼里,右贤王不必自责!”

    “于单既然败了,就该有匈奴人的骨气,还来找右贤王借兵,本就是他错了!”

    “右贤王做的都是为了我们匈奴!”

    “右贤王今日当机立断,是为我匈奴除害了。”

    右贤王一挥手,示意众人安静,朗声说道:“诸位,我匈奴如今是今非昔比了,如果再继续内讧下去,何年何月才能从狡猾的汉人那里夺回河南地?所以,本王也只能对不起军臣大单于了!相信天上的昆仑神也会体谅本王的一番苦心的。”

    “右贤王说得对,昆仑神在上,必会保佑我们大匈奴的!”座下一个小王喊道,引来一众的附和声。

    右贤王点了点头,说道:“待明日将于单交于大单于的人,我们就带兵绕道到朔方城,夺回我们的河南地!那帮汉军想对付我们,我们偏去抄了他们老窝。”

    “右贤王英明!”一男子站起身,举杯说道,“我们敬右贤王一杯!”

    “敬右贤王!”

    解决了于单这个心腹之患后,右贤王也是一阵轻松,他对身边的属下点了点头,那人会意,拍了拍手,立刻进来一群舞姬。方才还显得有些沉闷的大帐,气氛立刻变得欢快了起来,一众美女纷纷坐到裨王们身边,劝酒的劝酒,说笑的说笑。

    ……

    虽然已经是初春时节,但是草原的夜晚却依然寒冷,夜风吹在人脸上,如同刀割一般。这种无月的夜是最适合行军的,却也是最容易迷路的,加上为了避免暴露行迹,每五百人才可以点一支火把,三万人的军队淹没在茫茫夜色中,就如同一群若隐若现的萤火虫。士兵们口中衔枚,各自绷紧了神经,马匹摘辔,马蹄裹布,整只军队悄无声息地潜行着,彼此间连呼吸都是统一的。

    “卫将军,前方就是匈奴右贤王王庭了!”一个斥侯飞驰而来,裹布的马蹄踏在青草之上所发出的细微声响飞快地被夜风吹散。

    卫青沉着脸听着回报,点了点头,向身后问道:“已经联系上公孙贺将军他们了吗?”

    “公孙将军他们在东面,都已经准备好了,就等将军下令!”韩说答道,声音里有掩不住的兴奋。这是他的第一次出战,但是却能够在卫青的带领下,急速行军,直扑右贤王王庭,如果袭击成功,那么他们就是立下了不世大功了!

    “好!”卫青点了点头,说道,“传令给公孙将军,我们加速行军,两面夹击,绝不可让任何一人逃脱!”

    听得他一声令下,斥候立刻飞驰而去,韩说等人也是振奋不已。

    当卫青带领军队潜到王庭附近的时候,整个王庭的人都还沉浸在欢庆之中,浓重的酒味在空气中飘荡着。卫青闻到酒味,不由心中一喜,知道自己此次决不会空手而归,他手一挥,一众兵马立刻将整个王庭围了个水泄不通,而那些外围的哨兵都被悄悄做掉了。

    一阵哀嚎声将大帐中的醉鬼们唤醒,他们摇晃着身躯,抽出自己的兵器走到大帐外时,立刻被外面的火光和纵马来去的汉军骑兵吓呆了。一个眼尖的汉军骑兵看到大帐中出来的这些衣着华丽的匈奴贵族时,立刻大喊起来:“匈奴的小王们在这儿。”

    周围其余的汉兵们像嗅到了血味的苍蝇一般,立刻围了上来。一时间血光大作,不肯束手就擒的匈奴贵族和渴望建功的汉兵们拼杀得死去活来。

    醉得几乎不省人事的右贤王此刻已经听清了外边的动静,久经沙场的他知道自己是被突袭了,这战他是败定了。他当机立断,拔出自己的弯刀,在大帐后方划出一道口子,冲了出去,召集数百骑兵,揽起自己的爱妾跳上马,向北突围。

    轻骑校尉郭成远远看到一群匈奴骑兵簇拥着一人飞骑北去,立刻猜到这可能是条大鱼,便对属下喝道:“儿郎们,匈奴人要跑了,随我追!”一行人紧跟着右贤王的尾部追将过去。

    ……

    日出东方,金灿灿的阳光照射在大地上,草原已然是一片焦土,还可以看到一些没有完全熄灭的火焰。一队骑兵垂头丧气驱马而行,缓缓地靠近昨夜战斗之地。

    “郭成!”一匹骏马从远处驰来,其上一人对着为首的那人喊道。

    “韩说!”郭成抬头看到来人,开口喊道。

    “你昨夜跑哪里去了?”韩说拍了拍郭成的肩膀问道,他脸上大大的笑容让郭成觉得很是刺眼。

    “别提了,我看到一个匈奴王带兵北逃,结果追了一晚上也没追上!”郭成的语气中满是沮丧。

    韩说露出了惊讶的神情,说道:“你去追匈奴右贤王了?”

    郭成一听,差点没把舌头咬掉,喊道:“什么?那个是匈奴的右贤王?”

    “是啊!刚刚卫将军审问俘虏得来的消息。还想着,是否派人去追呢。”韩说叹道。

    郭成一行人立刻像蔫了的花儿一样,更加沮丧了。右贤王啊!那可是最大的一条鱼,他们追了一晚上,居然还让人给跑了。

    韩说也知道郭成等人的心情,便安慰道:“别急,我们这次几乎把匈奴右方王将一股脑儿给端了。功劳少不了。”

    ……

    未央宫,前殿。

    “臣青幸不辱命,夜围匈奴右贤王王庭,获右贤裨王十余人,众男女万五千余人,畜数千百万。惟右贤王溃北而逃,未能得之。李息将军出云中亦有斩获。另,臣于王庭之中,得匈奴前太子于单,今拘之,当如何处置还望陛下示下!”李希的声音逐渐高昂,任谁都可以从中听出他的激动。

    “好!”刘彻拍案而起,“仲卿做得好,做得好!”

    “臣等恭喜陛下!”身为群臣之首的公孙弘立刻上前一步,躬身行礼道。他身后的一众官吏立刻随声附和。由于平棘侯薛泽这段时间不断告病,御史大夫公孙弘几乎已经成了百官之首。

    “大胜啊!这是大胜!”面对这样的消息,沉稳如刘彻亦不由得激动了起来。卫青这一战,几乎是将匈奴人的右臂尽皆斩断,而朔方城受到的压力亦骤然减轻,这让他如何能不激动。

    “要赏!朕要重赏卫青!”刘彻来回走动了一下之后,猛然转身指着李希道,“尚书令,替朕拟诏:大将军青躬率戎士,师大捷,获匈奴王十有余人。益封青六千户。”

    “大将军?”李希眼皮一跳,立持镇定回问道。大将军一位,有汉以来,仅有二人曾任此职,一是韩信,一是窦婴,其位之尊不言而喻,卫青如果就任此位,那卫家真的是身价百倍了。

    “不错,正是大将军!”刘彻果决地应道,“朕知道卫青还有三子,着封青子伉为宜春侯,青子不疑为阴安侯……”

    ……

    昭阳殿

    “卫青得封大将军!三子封侯。”陈娇回想着飘儿方才传来的消息,心里有些沉甸甸的。

    卫家一门五侯的日子也终于到了。此战之后,卫青在军中必将zhan有越来越重要的地位,而卫家则将坐着这股东风扶摇直上。如果说,她前面还可以凭借着堂邑侯府昔日的影响力和卫子夫相抗的话,那么今后,随着卫家地位的水涨船高,她怕是会毫无还手之力。当然,这一切都要建立在她要和卫子夫争的基础上。

    “娘娘,小公主醒了,要不要去看看?”阿奴看出陈娇有心事,便开口说道,希望小公主能够略略为她解愁。

    陈娇默默地点了点头,走到了偏殿中。刘葭已经十个月大了,模样全部长开了,完全承袭了母亲美貌的她,看得出将来定然也会是个大美人。她半趴在自己的小床上,麦芽糖在一边拿着陈娇特制的玩具逗着她。让陈娇感到惊讶的是,刘徽臣竟然也坐在床边,陪着小刘葭。

    “你何时来的?怎么叫人同我说一声。”陈娇问道。

    刘徽臣微微一笑,说道:“刚醒了。想来看看葭儿。”

    刘葭原本在刘徽臣怀中,骨溜溜地转过头看到陈娇,立刻就开始奋力挣扎,向陈娇扑去,口中含糊不清地喊着不知道是“娘”还是“凉”的。看到女儿如此可爱,陈娇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她伸手将女儿抱到怀中,对刘徽臣说道:“怎么忽然想到来看她了?最近不是让你好好休息吗?”便说着,她又转过头,对麦芽糖说道:“糖糖,你先退下。公主交给我和徽臣翁主就好。”

    “是,娘娘。”麦芽糖点了点头,乖巧地离去。

    刘徽臣撩了撩头发,叹息道:“我听说,胶西王叔又上书了。心里有些烦闷,所以想来看看葭儿。”

    陈娇怜惜地看了刘徽臣一眼,说道:“徽臣,你知道我向来是不拦着你的。从前是我初回宫,娘担心我不会应对,才硬是将你送了进来。如今,葭儿都生了。我也知道怎么保护我自己的。你若想走,不必感到不好意思。”

    刘徽臣茫然地看着陈娇说道:“可是,去了胶西王叔那里,又能做什么呢?如今我人在长安,倒还好,王兄不敢轻易动手。若去了胶西,王兄没了顾忌,真被他带回江都去,却是害了父王一生英名。”

    陈娇没想到她心中还有这样的顾忌,不由得心头一软,说道:“徽臣,那你怎么想呢?你并非妃嫔,也不必如我这般困守宫中。若你愿意,我可以替你在长安城中找一个合意的对象,等江都王三年孝期满,就让陛下替你们赐婚。”

    刘徽臣听到这话,却是摇了摇头,说道:“那倒不必。跟着姑姑你一路西来,我的想法变了许多。姑姑,说实话,我现在已经不想嫁人了。”

    陈娇听到这里,心头一突,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培养出一个古代不婚族。

    “身为女子,似乎命运总是要被男子摆布。我从前也觉得这是没办法的事情。可是跟着姑姑你西来,看了许多人许多事后,我就不这么想了。我想试着,自己一个人生活。”

    陈娇楞楞地听完了刘徽臣的宣言后,感觉眼前人似乎比自己更像是个穿越的,至少这份独立精神,实在令她感到惭愧。她叹了口气,说道:“在这个时代,身为女子……”她眼睛低头看了看怀中的女儿,刘葭感受到母亲的视线,天真地回之一笑。

    “孩子,真好。无忧无虑的。”刘徽臣也看到了刘葭的笑容,不由得笑道。

    陈娇笑了笑,对刘徽臣说道:“徽臣,既然你心里这么想。我便让陛下回绝了胶西王的请求,你自己最好也修书一封给胶西王爷。否则他一而再,再而三的上书,陛下老回绝,面子上,也不好看。”

    刘徽臣点了点头,应道:“让姑姑费心了。”

    “我再让陛下在城中给你开府,你若有什么想做的事情,便去做吧。”陈娇又幽幽一叹,说道,“我是身不由己了。倒是希望你能够按照自己的意思过活。”

    ……

    “将军,前面就是朔方城的外围驿站了。我们到那里休息下吧。”苏建是负责朔方城首建的人,对这一带的情况比其他人要熟悉许多。

    “嗯,我们到那里休息。”卫青点了点头,神色显得有些疲惫。

    那日突袭一口气擒下了匈奴右方王将之后,他们花费了一些时间才将后面的事情处理干净,为了把擒获的男女和牲畜全部带回,的确花了他们一番心思。一个多月过去了,他们才回到边塞。

    众人驱马行到驿站前,却发现此处旌旗林立,丝毫没有边塞小驿的荒凉,不由得有些奇怪。正疑惑间,便看到一行人从驿站里走出,行在最末的人卫青很熟悉,正是刘彻的贴身侍卫,马何罗。

    “马大人!”卫青抑制住心中的疑惑,下马迎道。

    “卫将军,接旨!”看着众人齐齐跪倒在地,马何罗自怀中拿出一颗用黑布包裹着的印信,高高举起,说道,“车骑将军青躬率戎士,师大捷,获匈奴王十有余人。益封青六千户。赐大将军印!”

    卫青听完口谕,呼吸都不禁停止了,整个人傻傻地跪在当场,没有任何举动。

    马何罗不得不再次开口道:“请大将军接印!”

    他方才微颤着双手,接过那枚沉甸甸的大印,眼眶都不觉有些红了。

    “恭喜大将军!”马何罗如释重负,放出印后,立刻双手扶起卫青,口中还不住地恭贺道。

    “马大人一路辛苦了!”卫青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恢复平日的温文。

    “不敢!”

    一行人彼此客客气气走到了驿站内。

    卫青看着那枚沉甸甸的大将军印,负手在房中来回走动,终于开口喊道:“来人,备纸墨!”

    当夜,一飞骑离开了驿站,直奔京城而去。

    ……

    宣室殿

    “臣幸得待罪行间,赖陛下神灵,军大捷,皆诸校尉力战之功也。陛下幸已益封臣青。臣青子在襁褓中,未有勤劳,上幸裂地封为三侯,非臣待罪行间所以劝士力战之意也。伉等三人何敢受封!”李希清声念道,心中不由得对卫青的谨慎感到佩服,同时瞥了座上的刘彻一眼,发现他脸上露出满意之色。

    “李卿,你再替朕拟诏。”刘彻嘴角一翘,含笑说道:“朕非忘诸校尉功也,今固且图之。”

    李希按照刘彻所说,将新的圣旨写好,他搁下笔,犹豫道:“陛下,臣有一事不明。”

汉穿新作《皇后之路》试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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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时宫女在,闲坐话昭宣。

    新文是汉武之后,昭宣时代的故事。

    以下为1-4章。

    低矮的屋檐,妇人的痛哭,鼻间是浑浊而难闻的空气。王蘅君清醒过来,整个人就是一愣。

    “阿蘅,你可算是醒了。你说句话啊。”有人扑了过来,抱着她痛哭。

    王蘅君晕晕的,看着眼前被生活操磨得憔悴的妇人,怀疑自己仍在做梦。

    “阿蘅,你怎么了?”妇人见她不理会自己,抱住她摇晃道,“别吓唬娘,你和娘说说话啊。”

    这一摇晃,王蘅君顿时头晕目眩,一种呕吐感自然而生。在紧闭眼睛,祈求“醒过来”无效后,王蘅君只得先开口抢救自己濒临崩溃的身体,她忙说道:“娘,别摇了。我头晕。”

    声音一出口,王蘅君立刻欲哭无泪地发现,自己的声音竟然变清脆了,再一看手脚,细细小小的,全没了一个二十岁女孩应有的样子。

    无数穿越小说的熏陶,在此时发挥了作用,挽救王蘅君同志于晕眩之中,让她在第一时间领悟了自己已经成为了穿越大潮魂穿军团的一员。

    “你头晕?”妇人立刻起身,走到旁边的桌上,把桌上的一个碗端到王蘅君面前,说道,“来来,快喝了这个。这是刚刚大仙给的,说等你醒过来之后喝一点,就肯定百病全消,身体健康了。”

    王蘅君看着那浑浊的液体,以及其上飘浮着的黑色不明物体,身为实习医生的她脑子里立时蹦出种种显微镜下张牙舞爪的细菌以及躺在病床上的重金属中毒的病人形象,感到胃酸一阵翻腾,她讪讪道:“那个,娘,这是什么?”

    “符水啊!很灵的。阿蘅乖,快喝了它。”妇人说这话时,还对着她慈爱一笑,露出了一排黄牙。

    王蘅君不得不满脸黑线的承认,她的穿越运气实在不佳,这个村妇的娘,看来还是属无知的。她只得往后挪了挪身子,说道:“我忽然觉得头又不晕了。想吃饭。”

    妇人听女儿想吃饭,心中一酸,她忙道:“好,好。娘这就去给你做饭。”她把那碗符水放到榻旁,叮嘱道,“娘去做饭,你赶紧把符水喝了。”

    王蘅君啄米鸡似的点头,待妇人一走远,她立刻端着那符水走到角落,悄悄倒了。看着符水被凹凸不平的泥地完全吸收,自己的肠胃避过一劫后,王蘅君松了一口气,开始整理思路。

    她,王蘅君,某中医大学五年级待毕业生,一闭眼前还在某中医院的住院部办公室狂抄病例。再一睁眼后,已经变成了一个疑似五六岁的小女孩,生在某年代不明的贫困家庭。

    “一闭眼再一睁眼,过去的不是应该是一宿么。怎么我的上一辈子就这么没了呢?”王蘅君一边咬牙切齿地诅咒着贼老天,一边向外走去。她是个对自己人生极有主见的女孩,虽然这突如其来的穿越未免让她心中慌乱,但正是因为如此,她更坚持要尽早了解周边情况才行。

    方才那妇人也不知到哪里去了,王蘅君出了房门,在用竹篱笆围着的院子里逛了一圈。这家的房子跟从前她随医院的老师们送医下乡时见过的贫困户家差不多破旧,极目远眺了一下附近,想对该家庭的财富水平做个相对比较。谁知,脑袋才往左一转,就看到左侧两米外的邻居家门口,自己新出炉的娘正在点头哈腰地从邻居家中出来,口中不住地冒出感谢之辞。

    妇人转回家,看到女儿呆愣地站在院子里,忙笑着走过来,将手心上的一把米展示给女儿看,说道:“阿蘅饿了吧。娘马上给你做米粥吃。”

    王蘅君这时才明白,妇人家中早已无米下锅,为了她方才随口一言,却是腆着脸皮找邻里借米,她一时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得默默地跟在妇人身后,心情复杂地看着她淘米,做粥。

    热腾腾的米粥出炉后,妇人享受般地深吸了一口气热气,用勺子把锅里舀了个底朝天,整出一碗白粥,往里面洒了点盐粒和葱花,算是大功告成了。她将碗端到王蘅君跟前,冲她一笑,说道:“阿蘅,来,吃粥。”

    这一次,照样露出了一排黄黄的牙,但却已不再王蘅君感到惊吓。她鼻子微酸,哼哼了两声,便低下头喝粥。粥有一种淡淡的咸味,她口舌才沾上一点米粒,就觉得肚子仿佛造反一般,一种恐慌性的饥饿冲击而来。

    天啊。这小不点的身体到底饿了几顿啦。怎么这么难受啊。

    在这种饥饿感的逼迫下,王蘅君飞速地往嘴里扒粥,完全破坏了惯有的淑女形象。当大半的粥都进了嘴里,感觉那种恐慌性的饥饿消失,身体终于舒服了些。

    她抬起头,看向那妇人,见她正舔着唇,显然也是饿了。王蘅君这才意识到,妇人可能比自己饿了更久。

    “娘也饿了吗?”王蘅君将碗推到妇人跟前,说道,“剩下的给娘吃吧。”

    “不,不。娘饱着呢。阿蘅吃。”妇人忙转过脸去,推拒道。

    “可是阿蘅已经饱了。这些不吃会浪费的,娘。”王蘅君用调羹舀起一勺粥,站起身,送到妇人嘴边,说道,“娘吃点吧。”

    妇人此时也明白了女儿的心意,她眼中含泪,咽下了那口粥,哽咽道:“阿蘅,都是爹娘没用。害你饿肚子。你失足落水,我们也没钱医治,还好你命大。还好你命大。”说着,她又抱住王蘅君嘤嘤哭了起来。

    她这么一哭,倒是让王蘅君明白了之前那位阿蘅魂魄离体的原因,原来是失足落水而亡。她正手忙脚乱地安慰眼前的娘亲。一个大约十岁上下的男孩子抱着一只白羽鸡走了进来,跟在他后面的是一个相貌中正的男子。

    男子一见门,见她们娘俩哭成一团,便开口询问道:“阿蘅她娘,出什么事了?怎么哭成这样?”

    妇人听到男子的声音,立刻跳起来,冲男子大声骂道:“你还知道回家啊你!你怎么不带着你的鸡死在外面呢?”她边说话,边冲向那个男孩子,拽过白羽斗鸡就要往外扔。

    男孩子手上一空,却也不慌张,仿佛是见多了这种场面,只默默走到王蘅君,转而把她小小的身子抱在怀里,不住安慰道:“阿妹莫怕!阿妹莫怕!”于是,王蘅君知道,这位大概是自己的哥哥。

    “干什么干什么!”男子一看她去动自己的宝贝鸡,立刻红了眼,冲上前去将鸡抢回来,骂道,“你疯啦?没事找我的百胜撒什么气?”

    “什么没事?王奉光!你一出去斗鸡就是十天半个月,到底知不知道家里已经好几天没米下锅的?知不知道阿蘅前几天落水,差点没命?你除了你的百胜斗鸡,你还知道什么?我怎么会嫁给你这样的窝囊废啊我?”妇人死命地捶打丈夫。

    丈夫吃不住疼反手一推,将她推dao在地上。落到了地上后,妇人干脆盘腿坐在院子里,大声哭闹道:“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怎么就嫁给你这种人了!你怎么就不能老老实实下地,给我们娘儿仨一点活路啊。”

    王蘅君在现代的父母俱是大学教授,夫妻俩从来都是和和气气的,有什么问题都是谈话解决,何曾见过这般场景,不由得愣在了当场,只能看着他们夫妻俩闹腾到鸡飞狗跳。

    穿越了,但不知穿越到了哪朝哪代,不知道皇帝是谁,不知道今后有什么历史作弊器在等待。

    穿越的第一天,王蘅君缩在哥哥的怀中,看着今生父母的互相厮打,发呆发愣发傻。

    “阿蘅,帮娘打点水来。”推磨推得累了,妇人停下手,对身边正拿着树枝画图的女儿嘱咐道。

    “好。”王蘅君点了点头,乖巧地一路小跑到厨房,给姜氏舀了一杯水。

    穿越到这个贫困家庭已经有一个月了,王蘅君也基本了解了自己现在的处境。她在这个时代的名字也叫王蘅君,爹娘惯唤她阿蘅。这个称呼,经常让王蘅君想起《射雕英雄传》中那个为东邪所深爱的冯蘅。

    她的家住长陵邑,家庭成员有,喜好斗鸡,经常性不回家的父亲王奉光,愚昧无知但勤奋养家养女儿的慈母姜氏,勤奋努力,爱护妹妹的正太好哥哥王舜,以及母亲姜氏肚子里即将出生的弟弟or妹妹。

    今天,哥哥王舜又上山挖野菜了,她与娘就在家里帮邻居刘爷磨豆子,赚半袋豆子。

    什么?身为穿越人士,这一个月来有没有做出什么光辉业绩?

    不好意思,作为一个文科生,高中物理化学生物等已经全部还给老师多年,造玻璃造大炮等各项男主穿越必备发明,基本没有希望。

    至于说,回眸一笑百媚生,迷倒帝王将相万万千的女主系路线。想来也不是一个五岁女孩的style,更何况,这个五岁女孩的长相怎么看也没有倾城倾国的潜质。

    那么,这一个月,王蘅君小同志到底做了什么呢?

    第一是糊口,第二是糊口,第三还是糊口。

    王家实在是太穷了。穿越的第一天,王蘅君喝了半碗粥后,第二天、第三天都直接断炊,每天吃母亲姜氏和哥哥王舜从不知哪个犄角旮旯里挖来的野菜。在这种情况下,王蘅君根本无心再去做什么别的事情,光是每天想着怎么不让自己被饿死,就费去了这个小身躯的所有元气。吃不饱,穿不暖,饥寒交迫下她根本没力气多想什么,幸而如今已到了二月初,青草初发芽的时节在哥哥王舜的口中已经不那么冷了。

    但是,王舜的这句话,却也让她发愁。看王家这个样子,一年内是很难有什么飞跃性性质的改变,那到了今年的冬天,她这单薄的身子能熬得过那寒冬腊月么?且不说寒冬腊月了,单是接下来青黄不接的三月,她怕也很难挨得过啊。要知道,饿死人的,一般都是这个时候。

    如今,王蘅君已经完全理解当日姜氏冲着自己如今的父亲王奉光嚎叫时的那种心情了。作为王家的家主,这位王奉光同志实在是太不可靠了。十天半个月不见人影,家里家外的活全让老婆包办,自己只顾游手好闲,日日与一些浪荡子斗鸡走狗,让王蘅君也看得咬牙切齿。

    现在还是冬闲时刻,可等到三月春分,地气动了,地里的活也就得忙起来了。家里就姜氏一个妇人,还怀了孕,哥哥王舜再老成也不过是个少年,而她自己……王蘅君看了看自己的小手小脚,再度长叹了一口气。她如今的身体实在太小,做什么都力不从心。这接下来的春三月,一家人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过。

    “吱呀”一声传来,竹篱笆被人推开,王蘅君转过头,见是隔壁的郑奶奶。

    “阿蘅她娘。”郑奶奶走到推磨的姜氏身旁,将手中的米袋递给她,说道:“这个你收下吧。”

    姜氏因为推磨而脏了的手,此时也不好去接郑奶奶手里的米,只得巴巴擦了擦手,不好意思道:“郑婶,这怎么好意思。你看你这……”

    “阿蘅她娘,你就别推了。”郑奶奶叹了口气,将米袋递给王衡君,并摸着她的头,对姜氏,说道,“那日,若不是你,老婆子已经一命归西了。老婆子这条命,总是比这袋子米要值钱些的。这些米送与你家,是感谢你救了我的命。”

    王蘅君可没姜氏那么客气,她紧紧抱住那袋子米,这一小袋子,可以保得她七八天不用饿肚子呢。而且,这也是她日日盯着郑奶奶,赶着在她危难时帮把手的主要原因。

    这个郑奶奶虽然寡居在家,可是却有个厉害的女儿,嫁了好人家,经常托人带米粮过来。郑奶奶的日子过得虽然寂寞了些,却比这里的街坊邻居都要富足得多。

    姜氏与郑奶奶互相推搡了几次,终于将米收了下来。她去洗了手,给郑奶奶送上一壶茶汤,请她到院子里坐下。

    “阿蘅她娘啊,那日你是怎么发现老婆子昏倒在地上的啊?”郑奶奶一坐下,就开口问道。

    “不是我发现的。”姜氏笑了笑,回道,“是阿蘅回来告诉我的。”

    “哦?这么说,我倒要好好谢谢小阿蘅了。”郑奶奶慈祥地摸了摸王蘅君的头。

    “不止呢。”姜氏带着骄傲地口吻,说道,“阿蘅还教我怎么掐郑婶你的人中,怎么续气。”

    郑奶奶听罢,惊讶地“哦”了一声,说道:“小阿蘅还懂大夫们的急救之法吗?”

    王蘅君此时的反应正像个被夸奖的孩子,羞涩一笑,说道:“是爹教的。”

    “你爹什么时候教的?”姜氏听到这句话,比郑奶奶更加惊讶。

    “爹教阿蘅认字,阿蘅看家里的书,是书上说的。”王蘅君回答道。这是她早就想好的理由。托王家祖先曾经封过关内侯的福,这个家中还颇有一些藏书。这一个月里,王奉光偶尔出现,她就缠着王奉光教她识字,然后还经常拿着家里那些竹简古书出来看,以此掩饰自己的早慧。

    果然,并不识字的姜氏毫不怀疑,她带着一种愚夫愚妇对知识的莫名崇敬,轻易地接受了王蘅君的解释。祖宗留下的珍贵书籍是无所不能的,上面记载一些急救知识,并被自己女儿学到,是十分正常的。而那位郑奶奶同样没有丝毫怀疑,与姜氏对答间,只一味夸赞王蘅君聪明伶俐。

    郑奶奶正与姜氏聊得欢快,却见得自家门口停下了一辆马车,从车上下来的正是自己的女儿,郑衍。

    “阿衍,你怎么回来了?”郑奶奶在王家的院子里对女儿喊道。

    郑衍忙冲进王家院子,扶住母亲,念叨道:“娘,你身子怎么样?女儿给你把把脉。”

    “我已经没事了。阿衍,谁叫你来的啊?”郑奶奶嘴上虽然这么说,却仍然乖乖把手伸出来,递给女儿把脉,显然很是享受女儿的孝心。

    王蘅君本蹲在一旁拔草,看到郑奶奶传说中嫁得极好的女儿回家,便转头多看了两眼。这个郑衍二十多的样子,容貌姣好,长发披肩,手腕上闪耀着光芒的玉石镯子正在发光发亮,嚣张跋扈地散发着富贵气息。看看郑衍,再看看自己那与郑衍差不多同岁的娘亲姜氏,王蘅君只能叹一句,同人不同命。

    那边郑氏母女叙完话,郑衍想是了解了情况,便款款走到姜氏跟前,身子一曲,行了个大礼,说道:“多谢王家姐姐了。”

    “不用多礼,不用多礼。”姜氏顿时连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想扶郑衍起身,却又觉得自己这粗手粗脚的,简直脏了人家的华裳。

    郑衍自顾自起身,对着随行的家丁,喝道:“来啊,把我带来的礼物送给王家姐姐。”

    王蘅君这时可就两眼发光了,她流口水地看着家丁们从马车上搬下来的,米、麦、腊肉、布帛……这些东西在过了一个月温饱线以下日子的王蘅君眼中,可比郑衍身上那饥不能食寒不能衣的珠宝玉石可爱得多了。

    郑奶奶也没料到女儿一出手竟如此大方,村野老妇也不觉有些心疼了。王蘅君注意到她扯了扯女儿的衣裳,低声道:“阿衍,这也太多了点吧?”

    “娘,远亲不如近邻。你这次遇险啊,多亏得王家姐姐机灵,往后你还要靠她多照顾呢。再说,这些都不算什么。”郑衍面带得色地说道,“显夫人如今扶了正,正是心情大好的时候,给女儿的赏赐也比过去多了许多。这点东西,女儿还送得起。”

    “什么?真的扶正了?”郑奶奶惊诧之余,不禁起了疑窦,问道:“那大姬○1就没说什么吗?”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出嫁的人,哪里还管得着家里的事。”郑衍哼了一声,说道,“她又没个嫡亲兄弟。府里的小公子是显夫人所生。将军他就是为小公子着想,也得把显夫人给扶正了啊。”

    “唉。显夫人是个有福之人啊。”郑奶奶感慨道。

    姜氏在旁边听了她母女的对话,羡慕道:“显夫人有福气,郑家妹妹也有福气。”

    郑衍听了她朴实的话语,便走到她身侧,说道:“王家姐姐也有福气。娘和我说了,小阿蘅聪明着呢。”她说罢,低下头去看身高只到自己膝盖的王蘅君,逗她道:“小阿蘅,多谢你救了我娘啊!”

    “衍姨不用客气。”王蘅君笑眯眯地回道。她又瞟了一眼堆积成小山的谢礼,下定决心,要好好巴结眼前的郑衍,加倍照顾郑奶奶。

    “唉。聪明又有什么用呢。”姜氏看看郑衍保养得宜的手,再看看自己一双粗手,心中一酸,不觉落泪,说道,“摊上个不顾家的爹,也只有忍饥挨饿的份了。我肚子里又有了一个,若是生下来,简直不知道怎么养活。”

    郑衍穿梭于许多富贵人家的后院,素来是个会说话的,她立刻安慰道:“姐姐莫哭啊,俗话说,船到桥头自然直,一定会有办法的。”

    郑奶奶与王家比邻多年,也是知道情况了,便对女儿说道:“阿衍,你王家姐姐也是可怜。他们一家四口已是困顿,肚子里的孩子若是再生出来,怕是更难。你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帮帮她?权当是还她这次救我的情。那些个夫人们府上看是不是缺个洗衣烧饭的。阿蘅她娘能吃苦。”

    姜氏听了郑奶奶的话,心中也燃起了一丝希望,立刻就给郑衍跪下,说道:“求妹妹救命!”

    郑衍为难地看着姜氏,她是了解那些富贵人家的,奴婢她们最喜欢的是家生奴婢,忠心可靠,生死全与主人一起。便是退而求其次,去外边寻,也务求找孤苦无依的幼女,那样也好调教。像姜氏这种有夫有子的,本就不讨人喜欢,更何况她如今还有了身子。她郑衍在那些夫人们心中也不过是个医生婆子,闲暇时叫来说些俏皮话解闷可以,要说真有多大的面子,让她们府里塞进这么个人,还真难。

    可既然已经在老娘和邻居面前把架子摆了出来,若说她搞不定这事,又丢了面子。她眼珠子一转,看到一旁的王蘅君,立刻升起了一个主意。

    她双手一托,把姜氏从地上扶起来,说道:“地上寒气重,姐姐是有身子的人了,别伤了元气。大家乡里乡亲的,我也不瞒姐姐,能帮我是一定帮的。只是……姐姐你如今的年纪,去那些大户人家,做小丫鬟不可能,做老妈子却又太年轻,加上有了身子,更不好使唤,要进去,怕是难。”

    姜氏听她这么一说,脸色立刻暗了下来。

    “不过吧。”郑衍适时把口气一转,说道,“办法也不是没有,只看姐姐舍不舍得。”

    “什么法子?”

    “我说的那位显夫人养了个三岁的小姬,常念叨着说要给小姬找个贴身的小婢。最好是从小一块长大,往后好贴心。”郑衍指了指王蘅君,说道,“我看小阿蘅不错。如果姐姐肯与他家签了生死契,让阿蘅去给小姬当侍婢。不但可以给家里换一些钱粮,今后还少一口人吃饭,便是小阿蘅自己吧,陪着小姬长大,往后就是大丫鬟,在将军府里的地位也不会低的。”

    “这……”姜氏听说要卖女儿,不禁犹豫了。

    “姐姐啊,你可要想好了。”郑衍提醒道,“大户人家的大丫鬟吃穿其实比小户人家的闺女还要强得多。这种好机会也不是常有的。”

    “娘,我去。”王蘅君看姜氏犹豫不决,便扯了扯她的衣角,表达自己的意愿,“阿蘅去当婢女,娘和哥哥就可以过好一点的日子了。”

    姜氏听女儿如此懂事,忍不住热泪盈眶。而郑衍却是有些惊讶地看了看王蘅君,发觉这个小女孩有着同龄孩子所没有的成熟稳重。方才不过是为了敷衍母亲并姜氏才提出捎带这个孩子入府为婢,如今却是真的有心了。这孩子如此稳重,去做婢女却是正好。若是旁的孩子,怕是没照顾好小主人,反倒哇哇大哭大闹着要别人来照顾她,那却是不妙。她郑衍也不敢随便介绍给显夫人。

    ○1姬:姬本周姓,其女贵于列国之女,所以妇人美号皆称姬。本文中以之为贵人家小姐的尊称。(因为小姐这个词,在那时没有嘛,总得找个称呼。)

    “记住了。等一下见到显夫人,一定要乖,知道吗?”郑衍拉着王蘅君的小手,嘱咐道。

    “衡君记住了。”王蘅君点了点头,心中嘀咕道,她也不敢不乖啊。从进入这座宅第起,她这个现代穿越的灵魂就有点被镇住了。

    没办法,谁让她在现代的时候,只是个升斗小民呢,哪见过这么气势恢宏的深宅大院啊。原想着,像郑衍这样的出身,她能攀上的夫人,估计身份有限。可今天一看,事情似乎不是她原先想的那个样子,她很可能把自己卖进了了不得的人家。

    经过仆妇的层层通报,等候了半柱香时间的郑衍和王蘅君终于得到了那位显夫人的接见。

    显夫人果然长得极美,后世电影里出现的那些所谓娇媚型的美人和她比起来,就是渣。但见她凤眼微斜,不点而红的朱唇划出一个美丽的弧线,说道:“阿衍来啦?”声音亦是娇滴滴的。

    “见过夫人!”郑衍带着王蘅君往下一跪,行礼道。

    “起来吧。那孩子是谁啊?”显夫人随意摆了摆手,说道。

    “夫人还记得前些日子提过的,要给小姬找位侍婢的事情吗?”郑衍笑着提醒道。

    “哦。是有那么回事。”显夫人扫了一眼王蘅君,恍然大悟,说道,“这就是你给我找的孩子?”

    “这孩子是我一远房侄女儿。聪明伶俐,家里人愿意卖断了死契给府上。我想着,夫人心善,兴许愿意赏她一口饭吃。”

    “看起来倒还乖巧。可这孩子也太小了点。”显夫人娥眉微蹙,说道,“我原是打算等小姬再大些,给找个六七岁的孩子陪着的。她才几岁啊?三岁?”

    “五岁了。”郑衍忙答道,“不过夫人放心,穷人孩子早当家。这孩子绝对比许多六七岁的孩子更懂事。而且年纪和小姬接近点,以后也好说贴心话。”

    “唔。这也是个道理。”显夫人点了点头,然后说道,“她叫什么名字?”

    “她姓王,叫蘅君。夫人唤她阿蘅就是了。”

    “蘅君?”显夫人呵呵一笑,说道,“倒是和我的女儿有缘。方才老爷才给我儿起了个大名,叫成君呢。不过,也实在太小了点。”

    正说话间,外面仆妇抱进来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穿着精致的红色小袄,她仿佛刚睡醒的样子,脸颊上带着一坨嫣红,左手拇指放在嘴边吸吮着,看起来就跟年画上的娃娃似的。

    “嗯嗯。”小女孩冲显夫人张开手,哼哼唧唧的扑了过来。

    显夫人一看见女儿,立即眉开眼笑,她伸手抱过女儿,口中不住地嚷嚷:“我的成君,想娘了吧。”

    “嗯嗯。”小女孩被抱在显夫人怀里后,滴溜溜地眼珠子就盯住王蘅君不动了,仿佛对她充满了好奇。

    王蘅君看着这位小姬的珠圆玉润,再瞄一眼自己的骨瘦如柴,又有仰天长叹同人不同命的冲动。不过受环境所限,只能乖乖跪在原地翻白眼,等待显夫人的决断。

    “成君怎么盯着那儿看啊?”显夫人伸出嫩白的双手挡在女儿面前,小女孩却自己用小手拨开显夫人,依旧锲而不舍地盯着王蘅君看。

    “看来这孩子却是合了成君小姐的眼缘呢。”郑衍见机说道。

    显夫人被她这么一说,立刻认同了。她便问女儿道:“成君喜欢她吗?”

    “嗯嗯。”成君仰起头,回了自己娘亲一个可爱的笑。

    “好好。成君的小婢总要自己挑的。”显夫人笑了笑,对身旁的婢女说道,“莲心,带她去配几件新的衫子,再跟管家说一声,这孩子以后就是我院子里的人了。”

    被称为莲心的侍女样貌清秀,年约十四五岁上下,她拉起王蘅君的小手,带着她出了房门。房门临被关上的那一刻,王蘅君听到郑衍对显夫人说:“夫人啊,你怎么还住在偏院里呢?”

    “别提了。还不是大姬,她跑回家来,哭闹不休,逼着老爷把松涛院空出来。老爷无法,买了隔壁的院子,说给我起个新院,还得好半年才能搬呢。”显夫人烦闷地说道,“真真气死个人。”

    “夫人,莫气……”

    再后面的声音就远了,也听不清到底在说什么。王蘅君注意到,离了偏院之后,莲心的神情放松了许多,她低头冲王蘅君一笑,眉眼弯弯,一看就是个甜姐儿。

    “你叫蘅君?”莲心说道。

    王蘅君点了点头,回以一个甜甜的微笑,说道:“莲心姐姐好。姐姐叫我阿蘅就是了。”莲心是显夫人的贴身侍婢,王蘅君心中存了讨好的意思,从偏院出来的一路上,不住地和莲心说话,逗她开怀。很快就让莲心觉得王蘅君可爱异常,有心把她当成亲妹妹来疼爱了。

    王蘅君跟着莲心一路转,只觉回栏曲曲折折,不一会儿已不辨东西。

    莲心看到前方的小院,高兴地说道:“来,前面就是管家的小院了。”她本欲带着王蘅君小跑到院子里,却在快到门口的时候,脸色一变,身子一扭,就想回去。

    王蘅君抬头一看,只见小院门槛内,站着一排婢女?莲心与王蘅君躲避不及,已被守在最外面的一个中年仆妇瞄道,那仆妇高声喊道:“莲心丫头,你来找管家吗?”

    还是被看到了。莲心心中叫苦,脖子一缩,只得挺着背脊乖乖走了进去。王蘅君心里咯噔了一下,莫非自己投靠错了主子。怎么郑衍口中极受老爷宠爱的显夫人的贴身婢女,在府里非但不能横着走,见到这么一个普普通通的仆妇,也跟老鼠见了猫似的。

    檀香木做的窗户四开,阳光明媚,洒落到房内,越发衬得上座的那个少妇肤若凝脂,眉若春山。

    “这是她给小姬找的小婢?”那少妇大肚便便显然是个有身子的。

    “是,大姬。”莲心拉着王蘅君乖巧地跪在地上。

    王蘅君一阵郁闷,觉得自己上辈子活了二十年,都没今天跪得多。不过,既然来到了万恶的封建社会,又打算把自己卖了糊口,今后也只能慢慢习惯这种下跪文化了。过几天就去做个跪的容易吧。

    “抬起头来。”那位大姬的声音相对清冷,淡淡的语调里自有一种上对下的威严。

    王蘅君忐忑不安地抬起头,见那大姬虽然粉面含笑,却是不怒自威,心中不觉一寒,竟有些怯了。

    “长得……倒是眉清目秀。”大姬皱着眉头,扶着身子换了个姿势,想是肚子里的孩子折腾了一下,“只不知品性如何。这样吧,你先回去。这丫头先留我这儿,待我考察一番,再决定留不留她。”

    她这话一出,莲心自然不敢多嘴,只得乖乖退去。大姬打发了莲心之后,便转过头,与一旁的中年男子说道:“老陶,继续说,上个月的月钱是怎么发的。”

    “是,大姬。”被称为老陶的中年男子似乎是个管家,他捧着账簿开始报,“除了田庄上外,现下府上的仆婢有五百三十七人……”

    “等等。怎么比我上次来查的时候,又多了九个人?”大姬打断道。

    老陶为难地皱起眉头,只得老实回道:“是湘竹院那边又添了三个绣娘,两个厨娘,四个园丁。”

    “什么!才一个月时间,又添了这么多人。那贱婢还真把自己当夫人啦?”大姬的声音分贝陡然升高,累得跪在下面的王蘅君惨遭魔音贯耳,“我们霍家素以简朴著称。就她,这才几年啊,家里的人口就蹭蹭往上添。以后她要添人,让她自己发月钱,别从家里的帐上走。”她又不平地骂了几声,便叫管家老陶继续报账。

    于是,在接下来的半个时辰里,湘竹院以及贱婢频频出现,在大姬的嘴巴里,东砍一点西劈一段,湘竹院下个月的月钱已被去了大半。那大姬还犹自扶着肚子,愤愤道:“就是这样,也太多了。当初我娘在的时候,何曾这般奢侈。若不是看在那贱婢给我们霍家添了个儿子的份上,似她这般骄奢而败坏门风之人,早该打发出去了。”

    王蘅君悄悄揉了揉胀痛的膝盖,对于这位大姬和那位显夫人间的关系有了大概的了解。这位大姬大约是前任夫人的女儿,对于取代了自己母亲位置的显夫人有着极强的敌意,从她毫不客气地称呼显夫人为贱婢这一点来看,她大概根本就没把显夫人看在眼里吧。

    而那位显夫人……

    王蘅君长叹了一口气,心道,从莲心回去禀报到现在,大半个时辰了,那位显夫人毫无反应。大概对这位大姬根本就毫无办法吧。这么说来,自己卖身的第一天,还真是前途未卜。

    霍家大姬念念叨叨骂够了之后,才注意到还跪在下首的王蘅君。她略有点惊讶这个五岁的孩子竟一声不吭地跪到现在,便说道:“你……起来吧。”

    听到这句话,王蘅君如释重负,正想起身,但久跪的双腿却胀痛发软,累得她整个人向前倾倒。额头重重撞到了地上后,传来的痛楚令王蘅君小小的五官呈现扭曲状。霍家大姬见她始终未曾喊过一句痛,心中的惊讶更甚,便对身旁的婢女做了个手势,示意她去把王蘅君扶起来。

    “你这丫头,倒是个硬气的。”霍家大姬说道,“梓儿,抱她去坐下,给她点小饼吃。”

    王蘅君暗暗松了口气,看霍家大姬和蔼的样子知道自己算是得了她的心,暂时不用担心会受虐待了。那梓儿看来十七八岁的样子,她将王蘅君抱起,放到一旁小榻上,还贴心地把她僵直的小脚放平,轻轻地揉捏着小腿并膝盖。

    感受到梓儿的善意,王蘅君小声谢道:“谢谢,梓儿姐姐。”

    霍家大姬这会儿料理完了家事,脾气倒是好了不少。她心平气和地对王蘅君说道:“你叫蘅君是吧?谁带你来的?”

    “是衍姨带我来的。”王蘅君回道,“阿蘅家里穷,衍姨说我来这儿做事,可以带一点钱回家,帮娘养小弟弟。大姬,你让我留下好吗?阿蘅不要很多钱,只要你送一点米麦给我娘就可以了。叫我做什么都可以的。”说罢,她睁着楚楚可怜的大眼睛,望着霍家大姬。她看准了这位大姬心肠不坏,便仗着自己年纪小,装可怜扮可爱,力求让自己在大姬心目中火速加分。

    霍家大姬被她说得一愣,叹息着摇头苦笑道,“真是的。你这孩子。我们霍家还不至于这么克扣人。罢了,老陶。”

    “在!”

    “去写一份契约,就以十年为期吧。”霍家大姬摆了摆手,吩咐道。

    王蘅君一听,心中暗乐,十年后,自己十五岁,到时也有了点自立的能力,离开过新生活却是正好。她便诚心诚意地对霍家大姬说道:“多谢大姬开恩。”

    霍家大姬微微一笑,说道:“不用谢我。我们霍家是不养闲人的。你既然进来了,以后就要好好做事,知道吗?”

    “是,大姬。”王蘅君乐呵呵地应道。

    “荇君。”

    忽如其来的男声打断了二人的对话,王蘅君撇过头,看到一位峨袍冠带,俊美非常的中年男子,双目炯炯如铜铃般正瞪着大姬。

    “爹!”霍家大姬看到来人,有些欣喜地起身,但见他神色不对,脸上的喜色便减了大半,闷闷不乐地回道,“爹怎么这副表情?看到女儿回来,难道不高兴吗?”

    “你啊。”霍大人一声长叹,说道,“都快当娘的人了,怎么一点也不顾惜自己的身子。这一路上的颠簸,万一伤了我将来的外孙可怎么得了?”

    “不会的。有产婆跟着呢。”霍荇君听得父亲为自己担忧,心中一甜,开心地笑道,“女儿这不是想您了吗?”

    霍荇君的撒娇,落在一旁的王蘅君眼中,便觉得有些寒。这仿佛是标准的恋父情结吧?

    “一回家就扑到账房里查帐?全不顾惜身体了?”霍大人板着脸,不赞同地看着女儿,教训道,“你现在是两个人的身子啦。万一出了事,可叫为父怎么跟上官大人交待?”

    “好啦。是女儿错了嘛。”霍荇君拉着父亲的手臂,撒娇道,“可是爹爹原来明明答应一个月去看女儿一次的。结果都一个半月了,都没来。”

    那霍大人叹了口气,说道:“主要是朝廷里的事情多,陛下如今倚重为父,要交待的事情甚多,实在是抽不开身。再加上前阵子,你兄弟并小妹妹又染了风寒,我是朝廷家里两头跑,连喘气的时间都没有。”

    霍荇君扶着父亲到一旁坐下,又吩咐婢女端碗参汤来。那位霍大人接过参汤喝了两口,笑道:“我可还没老呢。你们一个两个都给我上十全大补。”

    霍荇君听了这话,脸上的笑容却是一凝,她怏怏不乐道:“怎么?爹已去过湘竹院了?”

    “自然是去过了。”霍大人将参汤放下,无奈地看着任性的大女儿,说道,“不然,爹怎么会知道你一早回家,就着陶管家查帐呢?你啊,难道要和阿显别扭一辈子吗?都嫁人了,连这点子道理都不懂。她是你庶母!”

    “谁认她了。我才没这庶母呢?”霍荇君狠狠瞪了瞪自己的父亲,说道,“爹若要娶继室,多的是正正经经的勋贵之女在等着。何必要扶正她那样的人?”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说话?”霍大人无奈拍了拍女儿的手,安抚道,“好啦。这事为父不和你争。听说,你扣了她一个小婢,那是为你七妹妹特意准备的,应该还给她。”

    霍荇君不乐意地扭了扭身子,说道:“要没这事。爹是不是一时半会还不打算来见我啊?我看爹爹你现在,已经被那贱人的花言巧语迷了心智,忘了我死去的娘不说,现在看我这女儿一定也是越来越不顺眼了吧。”

    “荇君!”霍大人拔高音量,显示自己的不愉快,说道,“无论如何,阿显给霍家生了个儿子。你不要总是开口贱婢,闭口贱婢的。这样,叫禹儿长大以后如何做人?”

    霍荇君扁了扁嘴,知道自己的父亲此刻是真动怒了,不好强顶着反驳,只得闷闷不乐地转过头。

    那霍大人环视内堂,梓儿旁边的陌生小女孩,便猜到这就是自己要找的人。他走到王蘅君身旁,冲她微微一笑,说道:“小丫头,你就是我家成君的小婢吗?”

    霍大人的微笑,如春风轻拂而过。电力十足的双眼弯弯,仿佛一泓清澈见底的山泉,一点凉意一点甜味,沁入人的心肝脾肺肾。王蘅君在一瞬间的失神后,立刻理解了霍家大姬的恋父情结。霍家大姬的美男老爹,实在是太帅了点。她愣愣地点了点头后,霍大人便摆手吩咐一个下人把她带了出去。

    --------

    湘竹院里,显夫人正与郑衍发牢骚。

    “没见过出嫁了的闺女,还三天两头往家里跑的。这霍家说到底,还不是我家禹儿的。她仗着夫家势大,老爷宠她,就成日跑回来指手画脚。连我多找几个婢女也要管束着。唉,阿衍,你是不知道我的苦啊。”

    “夫人就别气了。我看大人还是疼着您的,等禹公子长大了,您的好日子啊,还长着呢。”郑衍安慰道,“我瞅着啊,那上官家也未见得就喜欢自家少夫人老往娘家跑。往后大姬若回来,您不妨悄悄派个人去请姑爷过来。让姑爷早早把大姬接走,也便是了。”

    “你这倒是个办法。”显夫人还在沉吟着,却听得外边一阵呼喊。

    “怎么了?怎么了?慌慌张张的,反了天了?”显夫人不快道。

    “夫人,大姬腹痛如绞,好像是快生了。大人请你过去呢。”

    “什么!”显夫人虽然和霍荇君不合拍,但是听到这个消息,还是一惊,她忙道,“我这就过去。阿衍,你是女医,也跟我一起过来。”

    王蘅君无人理会,便被甩在了房中。湘竹院里年长些的婢女,见她小,便吩咐道:“小姬在夫人房里午休,你过去陪在她身旁吧。若小姬醒了,你便喊一声。”她自然是乖乖点头应喏。

    她进了显夫人的房内,看到那负责照顾霍成君的奶娘正在霍成君身旁,为她盖被子。奶娘看到她进来,便叫她到霍成君身旁坐下,自己则打着呵欠向外走去。刚撩起门帘,奶娘有些不放心地转过头,吩咐道:“这房里的东西,你可别动。尤其是那个。”她手一指,指向左侧墙壁上的一幅画,说道,“那可是皇帝陛下赐我们老爷的画卷,你别乱动。”

    奶娘离开后,王蘅君便走到那画像前看。画上是一人背负着一个小儿,一旁还有一行字。

    “周公负武成王图。”王蘅君依着熟悉的字形,猜测道。

    周公负武成王图?好熟悉的词。王蘅君如是想着,她敲了敲脑袋,觉得似乎有过一件什么重要的历史事件是跟这幅画有关的。

    “等等。这家的老爷姓霍?他得了《周公负武成王图》?”王蘅君脑中灵光一闪,不由得张大了嘴巴,“难道,会是历史的上那位霍光不成?”

第六十三章 长风夜卷清虏尘(二)

    刘彻扬了扬眉,说道:“你可是不明白,朕为什么不在第一次时,就将诸将士的封赏也发下?”

    “正是。”李希应道,“如此反复,与陛下并无益处。”

    “可是与卫青却有益处。”刘彻说道,“卫青,是个有才的。可是,为着他的出身,他皇后弟弟的身份,要让他在军中拥有相当的名望,却是件难事。如今既立了大功,那么朕便送他一程。”

    李希听到这里,心头一凛,刘彻此言,等于他认可了卫青在军中加大影响力,能认可卫青,那是否表示,他对卫皇后也并没有什么不满,甚至立太子也不一定是权宜之计。虽然心中百转千回,不过面上李希还是平静地回道:“臣愚钝。”

    ……

    “护军都尉公孙敖从大将军击匈奴,常护军,傅校获王,以千五百户封敖为合骑侯。都尉韩说从大将军出窳浑,至匈奴右贤王庭,为麾下搏战获王,以千三百户封说为龙嵒侯。骑将军公孙贺从大将军获王,以千三百户封贺为南窌侯。轻车将军李蔡再从大将军获王,以千六百户封蔡为乐安侯。校尉李朔,校尉赵不虞,校尉公孙戎奴,各三从大将军获王,以千三百户封朔为涉轵侯,以千三百户封不虞为随成侯,以千三百户封戎奴为从平侯。将军李沮、李息及校尉豆如意有功,赐爵关内侯,食邑各三百户。”宣旨之人的话音方落,底下就传来了一阵欢呼声。

    这一次,皇帝可不是一般的大手笔啊,几乎个个都给了封赏。这让之前因为卫青得封大将军而自己全无封赏的诸将心中的那股子愤懑之情立刻烟消云散,同时所有人都知道这是因为卫青另上的奏表,对卫青又不觉多了一份感激之情。卫青站在点将台上,志得意满地看着下属众将,素来平静的面容上满是抑制不住的笑意。

    ……

    茂陵邑

    一人纵马自市井上飞驰而过,引得路边的小商贩一阵咳嗽,纷纷对那马上之人发出咒骂之声。一个商贩在尘烟散去后,赶去捡几个从摊位上掉落的水果,一个果子骨碌碌转到了一人的脚边,他微微抬头,看到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年,剑眉星目,身穿灰色曲裾深衣,正望着方才那马遥遥消失的方向。商贩客气地说道:“这位公子,您让一让,拾个果子。”

    那少年显然有着极好的修养,他低身拾起果子,递到商贩手中,说道:“这位丈人,方才那人是谁啊?你们好像都认识。”

    那商贩看出眼前这少年衣着不凡,便恭敬回道:“这位公子,想来不是我们茂陵人。那位是平阳侯,常来食为天的。”

    “噢!”少年点了点头,然后问道,“丈人,食为天怎么走啊?”

    “公子沿这条路一直走,就可以看到了。”商贩说道。

    ……

    “听说韩说那小子封了龙嵒侯,一战封侯,真有他的。”

    曹襄还没踏进雅座的大门,就听到赵食其大大咧咧的声音从里面传出,他的脸上不觉露出了笑容,推门而入,说道:“你这是羡慕还是嫉妒啊?”

    席间共有四人,除了赵食其、纪稹、霍去病外,另有一个男孩,身着白衣,头上扎了可爱的双髻。

    “平阳侯来了啊!”看到曹襄进来,纪稹立刻起身相迎。

    “去病,你回来了啊?”曹襄看到霍去病亦是一阵惊讶。去年秋天霍去病没说一句话就消失了,今天忽然出现,自然令他感到惊讶。

    “嗯。”霍去病微微一笑,然后说道,“一回来就听说韩说封侯了,真是个好消息。”

    “呵呵!”曹襄笑了笑,说道,“这孩子是谁?怎么跟你在一起?”

    “我弟弟。”霍去病轻飘飘地说道,倒是听的人倒抽了一口冷气,指着那男孩说道:“你弟弟?”

    “对,小光,来见过平阳侯。”霍去病没有将好友的吃惊看在眼里,平静地对那男孩子说道。

    “霍光见过平阳侯!”霍光走到曹襄面前,规规矩矩行了个礼。

    曹襄看了霍光许久才啧啧称赞道:“这孩子可真漂亮,这么懂规矩,真不像是你的弟弟啊。”

    听到曹襄用漂亮二字来称赞自己,霍光不觉皱起了眉头,但是他知道曹襄身份不同寻常,虽然心中不喜,但却没有说出口。与之相比,霍去病就没有这么多顾忌了,他立刻反驳道:“怎么说话呢,对一个男孩子说漂亮?”

    曹襄也是知道霍去病脾气的,摆了摆手道:“我错了,我错了。今天这顿我请。”

    酒酣耳热之后,赵食其问道:“去病,你离家好几个月了,现在忽然带弟弟回来,没问题吗?”

    一言发出,众人皆安静了下来,霍去病亦不由得皱眉,他仔细思虑一番之后,说道:“我还没回家,不过小光自然是要和我在一起的。我娘一向不反对我做的事。”

    纪稹听到这话,看了看有些羞怯、紧紧抓着霍去病衣袖的霍光,开口说道:“詹事府毕竟是陈家的地方,小光住那边恐怕不妥。不如,先让他跟我住吧。”

    “可是……”霍去病犹豫道。

    “如今我在堂邑侯府也算做得了主的人,小光到我那里不会受委屈的。”纪稹说道,“就算你要接他回去,也得先和令堂商量好才是。”

    “好吧。”霍去病想了想,转头对霍光说道,“小光,你先随纪大哥去,过两天哥哥再来接你。”

    “好。”霍光倒很是乖巧地点了点头,然后又不放心地嘱咐道,“哥,如果你娘不答应,你也别和她生气。我回平阳去找爹爹就是了。”

    听到他这句话,霍去病感到心中一阵暖意袭来,轻轻点了点头,知道自己特意跑来这一趟没有错。他伸手摸了摸霍光的头,说道:“乖!”

    五人酒足饭饱后,踏出食肆的大门,又牵着马在街市上逛了一圈。他们很快就发现,有一少年总是远远跟着他们。霍去病皱眉道:“哪来的宵小?”

    纪稹亦转头看了看,脸上微微有些惊讶,说道:“那是卫尉苏建家的公子。”

    “苏建之子?”霍去病奇怪地重复了一下,苏建是卫青的校尉,从前还指导过他武功和兵法,他自然是熟悉的。只是,连他也不认得苏建家的公子,怎么纪稹会认得?

    看到霍去病疑惑的眼神,纪稹笑着解释道:“不知道为什么我姐姐对这位公子特别有兴趣,几次招他进宫来见,所以我见过。”

    “不管是什么身份,他这样远远地跟着我们,算是什么意思?”赵食其的语气极其不爽。

    “那去把他抓来问问不就是了。”曹襄耸了耸肩,说道。一个小小的卫尉之子根本就不被他放在眼里。

    得了曹襄支持的赵食其立刻行动,只几个来回就将那少年抓住了,提小鸡似的提到众人面前。

    “平阳侯。”少年虽然被抓住了,却也不惊慌,先给五人中地位最尊的曹襄行了一礼,然后依次对其余人说道:“霍公子、纪公子、赵公子还有这位小公子,有礼了。”

    “你跟着我们做什么?”曹襄问道。

    “在下苏武,因为一时好奇而尾随各位,的确是在下的不是。在此向各位赔礼道歉了。”苏武不慌不忙地说道。

    霍去病虽然身高还比不上已经成年的苏武,但是那冷冷的眼神却极具气势,他瞪了苏武一眼,然后说道:“别跟着我们了。”

    见霍去病发话了,曹襄也只能摸了摸鼻子离开。待得五人走远之后,苏武脸上方露出了一丝笑容,口中说道:“纪稹、霍去病,有意思的组合啊。”

    ……

    堂邑侯府。

    纪稹骑马回到家中,却看到门口停着华丽的车驾,他立刻猜到了访客是谁,便立刻跃下马,将马背上的霍光抱下来,兴冲冲地冲进府。果不其然,看到一群身着宫装的宫女和宦官们几步一个地站着。他低头对霍光说道:“小光,你先跟婢女去我院子里休息,纪大哥现在有点事,一会儿去看你。”

    “好。”霍光乖巧地点了点头,纪稹立刻招来一个婢女,嘱咐了几句,让他带霍光到自己居住的院子里。

    霍光长在一个封地小吏的家中,自然没见过堂邑侯府这般豪华的景致,一路上不由得大张了嘴巴,吃惊地望着四周,走路的速度不觉也慢了下来。好在他长得十分俊俏,带路的婢女对他特别怜惜,也不责骂,只将脚步慢了下来,让他一路看个够。

    “小绿姐姐,你怎么在这里?”两人行过一个花园时,被园中的一个声音唤住。那婢女转头一看,却是一个身穿绛红色服饰,头上绑着双髻的小女孩,身边还跟着几个年长的宫女。

    “是糖糖啊。”小绿笑着应道,“小绿奉纪少爷的命令,送这位小公子去东院呢。”

    “小公子。”麦芽糖奇怪地低头看向霍光,对上那双清澄的眸子,她不觉有些愣了。这么漂亮的男孩子,她还是第一次见。霍光也是第一次看到这儿有灵气的女孩,亦不觉有些痴地回望着。

    “糖、糖……”这时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打破沉默,霍光低头看到一支白嫩嫩的小手正努力拨开糖糖和另一个宫女,试图将脑袋钻出来。糖糖听到这声音,立刻退避开,众人围着的原来是个蹒跚学步的小女孩,她努力地挣开身边扶着她的手,试图独立行走。

    小女孩看到正前方几步远的霍光,立刻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迈开步子,一步一步地向霍光走去,短短几步路却走得摇摇晃晃的,看得人为之捏了一把冷汗。终于走到霍光前面,当她伸出肥肥的小手要去抓霍光的衣角时,却是脚一软,坐倒在地上。

    看到自己渴望的东西明明近在眼前,却没能抓到,刘葭不由扁起嘴,大大的眼睛开始蓄泪,眼看着就要开始她的水漫金山。霍光见此,忙低下身,抱起小女孩,口中不住地说道:“不哭,不哭。”边说,边熟练地拍着她的背。刘葭被他这般安抚之后,立刻破涕为笑,伸手揪住霍光的头发,口中不住地说道:“漂,漂,哥哥,漂漂。”

    由于霍光的动作非常迅速,一旁的宫女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愣在了当场,随即又清醒过来,惊呼道:“你是谁?快放下小公主。”

    “小公主?”霍光听到这词也是一愣,虽说这女孩子衣着华丽,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会在一座侯府遇到这么小的公主。

    ……

    陈娇拍了拍女儿的背部,原先死也不肯放开霍光的刘葭扁起嘴,乖乖地松开了手,回到母亲的怀里,眼睛还恋恋不舍地望着霍光。陈娇略感好笑地看了看女儿,抬头问道:“你叫霍光?”

    “霍光见过娘娘!”霍光点了点头,给陈娇行了一礼。

    陈娇满意地看着他,心中暗暗点头,早听说霍光是个美男子,没想到竟然会这么漂亮。

第六十四章 秋风轻度万年枝(一)

    椒房殿

    “去病把霍仲孺的儿子接回来了?”卫子夫脸上带着诧异的神色,问道。

    而卫少儿却是满脸的不自在,她年少时情窦初开,看霍仲孺长得风流倜傥,便与他有了私情,后来平阳公主得了太后的宣诏,平阳侯阖府进京,身为家主奴婢的卫家一行人便随之离开平阳入京。卫少儿在京中又遇到了陈平之曾孙陈掌,陈平是秦末汉初出名的美男子,陈掌继承了他的血统,容貌自然也不遑多让,很快就让卫少儿意乱情迷,将霍仲孺抛之脑后。卫家地位水涨船高之后,她更是从未再想起那个平阳县的小吏,如今旧事重提,端的是尴尬无比。

    “这么说,他离开的这几个月,是回平阳找他亲爹了?”卫子夫恍然大悟,之前霍去病失踪,的确让她很是忧心了一番,毕竟从弟弟口中她知道这孩子是卫家下一代中最有出息的一个。

    “嗯。”卫少儿点了点头,说道,“霍仲孺后来曾娶过两位妻室,去病带回来的这个霍光,便是第一个正妻所生,不为继室所喜,去病见他在家中常受继室欺凌,便把人带了回来。”

    卫子夫端起茶杯,饮了一口,说道:“去病这孩子的性格有些孤傲,我们虽是至亲,却也劝他不得。既然他将他那兄弟带回来了,收下也便是,否则,他会更加和我们离心。若是怕陈詹事那头不便,就把霍家那孩子寄养到仲卿府上吧。恰好可以和伉儿三人做伴。”

    卫少儿脸上有些难堪,喃喃地说道:“可是昨夜……”

    “昨夜怎么了?”卫子夫不解地问道,在她看来此事不是什么大问题。

    “昨夜,夫君他和去病大吵了一番,怕是不能接受霍家那孩子进门啊。”卫少儿说到这儿,忧心忡忡。

    “这……”卫子夫也是一愣,顿了顿,她本以为陈掌不会对那孩子的事情太过在意,才说可以放那孩子进门。但是如果陈掌在意,那么处理方法可就得两说了,毕竟身为詹事的陈掌可比霍去病重要得多。她想了想,问道:“陈詹事向来不是个小气之人,为何会和去病这孩子吵闹?”

    “娘娘,去病虽说并非夫君嫡亲的骨肉,可这么多年来,不管陈氏家族的人如何对待我们母子,夫君始终对他爱如亲子。去病这一次,是伤了他的心了。”卫少儿叹息道。

    卫子夫听到此处,亦是无话可说,陈掌和卫少儿婚后一直无子,但是他却一直对卫少儿霍去病母子疼爱有加,无论他是因为卫家的权势也好,是真情也罢,总归难得,如今霍去病这番作为,的确不能不令他有些想法。

    “唉,明日你带去病入宫来,本宫劝他一劝。”卫子夫想了想说道,“顺便把敬声也叫来,让他们表兄弟好好谈谈,免得自家人内讧。”

    “娘娘说的是。”卫少儿点头道,她心里其实希望霍光早日回平阳,省得他们阖家心里都有个疙瘩。

    “娘娘,其实今日入宫还有另一件事情。”卫少儿见此事解决,便又想起一事。

    “什么?”卫子夫问道。

    “芯儿如今已经十三了,过两年就是及笄之年了。她的婚事,我们怕是要好好想想了。”卫少儿说道。这也是前日她为卫长准备生日礼物时方想到的。

    卫子夫听她说到这个,便站起身来,在殿中来回走动,好一会儿才说道:“姐姐看,芯儿的婚事该怎么办呢?”

    “这事,我也看不准。”卫少儿说道,“如今仲卿做了大将军,我们卫家圣眷正隆,外头都说我们卫家一门五侯,我琢磨着,芯儿的婚事,可得是锦上添花,不能整成画蛇添足啊。”

    “是啊。本宫也是这个想法。”卫子夫点了点头。如今卫家气势大盛,若能够在这婚事上好好筹划,把卫家的地位稳固住,那么或者可以一举压倒昭阳殿,也不必提心吊胆。只是,若是动作太出格,怕是会引得圣心不悦。

    ……

    “什么,你爹不同意?”纪稹吃惊地问道。

    “是啊。”霍去病点了点头,陈掌的反应也超出了他的预想,想到陈掌,他不由得有些为难,便说道,“看来小光一时半会儿还不能跟我回去,怕是连我舅舅家也去不得了。你先帮我照顾一段时间。”

    纪稹吃下一块茶点,说道:“怕是你现在来,也带他不走了。”

    “怎么了?”霍去病自然不担心霍光在纪稹的庇护下会出什么事,只是纪稹的表情却有些奇怪。

    “广玉看上他啦。”

    短短一句话,差点让霍去病把喝下去的茶再度喷出来,他擦了擦嘴,问道:“我记得广玉公主才两岁吧?”

    “十个月了。”纪稹笑眯眯地说道,“广玉和小光很投缘,昨天一直揪着他不放呢。”

    “她怎么会在堂邑侯府?”霍去病问道,“我不过离京几个月,不会现在已经变成了公主也可以养在侯府了吧?”

    “……你也知道,卫将军如今封了大将军,卫后如今很受拥戴,我姐她也不得不避其锋芒。”纪稹说道,神色也有些不自然,“她向陛下求了诏令,回侯府休养一段时间。”

    “噢。”霍去病点了点头,也不再多问。他们二人虽然交情极好,但是陈卫之争却一直是个禁忌话题,彼此都知道这是一种鸵鸟政策,但是至少在他们入仕之前,可以让这份纯真的友谊继续下去。

    ……

    “小公主,别去那边,很危险的。”霍光看到刘葭正爬向大床的边缘,忙伸手拦阻。

    刘葭转过头,看着霍光,脸上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一头扎进霍光的怀中,喊道:“哥哥!”

    霍光生于元光六年,今年才五岁,被刘葭这么一压,整个人都倒在了床上。幸而,这张床是陈娇命人特制的,不但大,而且软。刘葭一把抓住霍光的头发,拿在手中把玩着,水汪汪的眼睛一闪一闪的。

    霍光慢慢直起身,让小刘葭靠在他的腿上,伸手轻轻拍着她的背部,不一会儿,刘葭便沉沉睡去。霍光终于可以抽出时间来观察周围。这个房间和他从前看到的都不一样,比如现在他躺的这张被称为床的东西和他见到的床就都不一样,还有,他的眼神瞄到了墙角那堆玩具。

    他小心翼翼地将刘葭的身子挪开,放在软软的床上,向外爬了几步,跳下床去,走到那堆玩具边上。

第六十四章 秋风轻度万年枝(二)

    蹲下身子,拿起其中的一个方块,左看右看,还是看不懂这是什么东西,只看出了它是木制品。又拿起一个人形的布偶,布偶做得非常精致,头发、眼睛还有衣服,都非常漂亮,他伸手拍了拍,感觉软软的。过了一会儿,他觉得无聊了,又拾起一个拨浪鼓,他奇怪地看着这个玩意,正打算试试,就被一个声音喝止了。

    “别玩那个。”

    霍光一转身,就看到昨天见过的那个小女孩冲到自己的面前,抢过他手中的东西,说道:“这个会吵到公主的。”

    霍光被她这么教训,脸“噌”地就红了起来,他本就是个极其懂事的孩子,只是因为这座侯府中有太多的东西令他感到好奇才流露出这些许的童心,却不想被人抓了个正着。

    麦芽糖却不甚在意他的尴尬,笑着从玩具堆里挑出一个,递到霍光手中,说道:“这个给你玩,它叫魔方。”

    “这个怎么玩?”霍光见麦芽糖如此善解人意,不由得心生好感,便问道。

    “是这样的。”麦芽糖挪到霍光身边,“我来教你。”

    ……

    “霍去病要将他这弟弟暂留在我们府里?”刘嫖皱起眉头,问道。

    “是的,义母。”纪稹点头应道。他没有错过刘嫖眼中一闪而过的不乐意。

    “稹儿啊,不是义母要说你,那霍去病终究是卫家人,将来你们总不免有反目的那一天。”刘嫖状似无意地理了理衣袖,缓缓地说道,“他的弟弟,就这么留在我们府里,莫说那卫子夫是否乐意,便是我们也不能轻易放心啊。谁能确定,那霍光不是个探子呢?”

    “义母,小光才五岁。”纪稹说道。

    “我知道。可年纪小,不代表就不能刺探些什么啊。所以,你还是……”刘嫖微微一笑,不再说下去。

    “好了,娘。”陈娇看纪稹有些为难的样子,便开口道,“霍光不过是个孩子,翻不起什么大浪。葭儿又很喜欢他,今后让他陪着葭儿便是了。”

    “可……”

    “稹儿是个有分寸的孩子。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陈娇说道,一句话堵上了刘嫖所有未说完的话,“卫青很快就要班师回朝了,我们还是想想今后该如何对付吧。”

    说到这个话题,刘嫖也不觉蔫了气,她恼怒地捶了捶玉几,说道:“竖子竟有此能耐,当年真该一剑把他杀了。”

    陈娇和纪稹也都极有默契地不说话,只静静听着她说话。

    “如今卫家势力大盛,再过几年,待得那太子长大,依附于卫家的人就会更多。到时候,我们陈家人怕是无立锥之地了。”刘嫖恨恨地说道,“只可惜,奭儿同我们的关系却是不能外泄,否则也可给那些朝臣一二威胁,让他们不得随便动摇立场。”

    “娘。”陈娇靠到刘嫖身边,拍了拍她的手,柔声说道,“别担心。”

    “阿娇。”刘嫖略微有些伤感,抬头看着陈娇,自从那日陈娇传信给她,让她入宫迎接她回府,她就隐约感觉到这个女儿似乎又变了,变得不再高高在上,变得愿意涉足尘世。但是,她经历过太多的宫廷争斗,也看过太多的后宫争宠,没有了皇子,陈娇已经失去最基本的资本了。广玉再受宠也好,朝臣们纵使现在可以恭恭敬敬的,但是一旦有了利益冲突,每个人都会知道他们该选择的是哪一方,因为陈家只代表现在,而卫家却掌握着未来。

    “卫青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我也知道今次之后,卫家便会一飞冲天。只是,娘,卫家的地位再高,也不可能高过皇帝的。太子毕竟也只是太子,永远在一人之下。”陈娇说道,“我们需要的,是时间,时间越久,对我们越有利。”

    “你是说……”刘嫖忽然心神一动,有些抓到陈娇的话中之意了。

    “娘。”陈娇为了不让刘嫖太过沮丧,说道,“天无二日,国无二君,有时候,太早立定太子,并不一定是件好事。还是那句古话,木秀于林啊。”陈娇知道刘彻的时间还有很长,所以她绝对相信,时间在自己这边的,只要她能够等到那时,等到卫家的滔天权势开始对帝王的皇权产生威胁的时候,无须任何人鼓动,刘彻自己会先下手除去卫家。

    刘嫖细细思量了一番,忽然说道:“也许,你说的对。当初高祖不喜惠帝,固然是因为惠帝不类己,其实又何尝不是因为惠帝的存在分薄了他的权威呢。”

    “太子和皇帝之间的矛盾是永远存在的,越早立太子,将来这个矛盾就爆发得越快。娘,我们只须管好自己,韬光养晦,以待来日便是。”陈娇微微一笑,说道。这也是她特意搬回侯府的原因,不只是为了避开卫子夫,也是为了有时间好好和刘嫖长谈一番,让她不要再做什么出格的事情。

    “不错。事到如今,我们和卫家早已经是不死不休之局,无论哪个皇子继位,只要不是刘据便可以。”刘嫖说道,对于让陈娇再怀上一个皇子的事,她已经绝望了,如今也只求不要让卫子夫的儿子当上皇帝便是。若能让陈娇再度登上后位,以嫡母的身份成为皇太后,对陈家来说亦不失为一个好的结局。

    想到这里,刘嫖不觉看着陈娇的肚子,叹了口气。她随即振奋精神说道:“对了。娇娇,我听说。原来在长乐宫的余信拒绝了皇帝送他出宫的好意,仍然打算留在宫里?”

    陈娇不解她为何忽然提及此人,楞了一愣,然后说道:“是啊。虽然有太后的遗言,不过余宦丞自己不肯,皇帝也没办法。”

    刘嫖微微一笑,说道:“他如今依然在长乐宫当差吧?”

    “嗯。”陈娇点了点头,说道,“太后去了,长乐宫就空了。他既然不打算走,陛下便让他管理长乐宫了。”

    “依为娘的意思,他素来对你有好感。你平日在宫中倒是不妨对他释放些好意。皇帝对他还是有几分旧情在的,加上他在宫中数十年,有些什么事情,也可以给你提个醒。”

    陈娇听完刘嫖的提议后,沉吟了一番,说道:“我知道了。”

    ……

    “稹儿,”送走了刘嫖,陈娇抬头对纪稹说道,“还记得当年我们撒出去的‘棋子’吗?”

    “自然记得。”纪稹听到此,脸色一正,问道,“姐姐现在要用上他们?”

    “不,”陈娇摇了摇头,说道,“那些人如今都是经营商业的,对吧?”

    “确实如此。”纪稹点头道,“姐姐应该知道,如今天下,惟有商贾间的消息最为灵通,因而……”

    “让他们今后多置田产,买卖经营之事,作为副业即可。”陈娇说道,“近几年内,朝廷定会颁布抑商的律令,我不想他们受损失。”

    “稹知道了。”纪稹点了点头,然后皱眉问道,“那,贾杜康那头……”

    “他那头便不用了。”陈娇摇了摇头,然后说道,“贾氏如今主营商业,贸然转向,只怕太过引人注意了。况且,酒将来必然会变成官卖之物,贾氏怕是不能长久。”

    “那……”纪稹皱眉道,“如今贾氏富甲天下,隐有天下第一豪富之势,若是被朝廷打压,对我们来说,未免有些可惜。不知道有没有折中之法。”

    陈娇听他这么说,便低头想了想,忽然想到一个人,贾杜康或可学他一学,只不知道贾杜康是否有那份才能。

    ……

    平阳侯府

    “侯爷,长公主殿下请你过去。”曹襄刚踏入家门,就被在门口久候的婢女给拦住了,他一贯孝顺,便立刻跟在婢女后头来到了刘婧的院子里。

    “襄儿来了!”刘婧方描好眉,整了整头发,走到儿子跟前,说道。

    “孩儿见过娘亲!”曹襄乖巧地给刘婧行了个礼。

    “襄儿啊,你今年也二十了。”刘婧拉着儿子到席前跪坐下,说道。

    “嗯。”曹襄点了点头,说道,“娘,过了年我可就二十一了。再有下次机会,你可不能再拦着,不让我出征啊。”

    这次卫青出征,曹襄本是要跟去的,结果刘婧爱子心切,生生将儿子拦了回来,那顶替而去的韩说却立下了大功,让曹襄心中有些郁闷。

    “好,好。”刘婧笑着点头道,“襄儿啊,你房中虽说有几个妾室,可毕竟是奴婢出身,上不得台面。娘思量着,也该为你寻一个合适的正妻了。你看,怎么样?”

    曹襄听到这话,皱了皱眉头,说道:“可是,爹去世还未满三年,身为人子就谈婚论嫁,这……”

    “娘也没说要现在办婚事。”刘婧笑道,“只是想先为你寻个合适的,过两年再办婚事。你看怎么样?”

    “全凭娘亲做主吧。”曹襄出身于世家,从小就知道自己的婚事只是某种筹码,倒也没有太多的抵触心理,很快就点头答应了。

    “那就好。”刘婧听到这个答案,立刻起身道,“娘这就进宫,去椒房殿为你把这婚事定下来。”

    “什么?椒房殿?”曹襄惊讶道。

    “你是长公主的儿子,要娶自然是娶长公主。”刘婧丢下这句话,踏出门去。

    ……

    椒房殿

    卫子夫亲自为刘婧斟上茶,脸上含笑,言语也是一如既往的谦恭,“平阳姐姐从去年那次之后就鲜少进宫,子夫还很担忧姐姐的身子,正打算这一两日去府上探望呢。不想,姐姐确是大好了。”

    “不劳皇后娘娘挂心。”刘婧笑着接过茶杯,说道,“我这次来,是来恭喜皇后娘娘的。那日我便说,仲卿再立些功勋,大事可定,时间越久,我们的优势便越大。”

    卫子夫也不答话,只是笑着,她自然没有忽略刘婧话中的刻意亲近,但是,此时此刻是否接受她表现出的善意,卫子夫却要思量一番。

    “我这次来,是为了襄儿的婚事来的。”刘婧也不在意她不搭话,只管自己说道,“襄儿过年都二十一了。我想给他寻一门亲事,你这做舅母的,可有什么好姑娘可以介绍啊?”

    卫子夫听到此,眼中闪过一道精光,随即脸上又漾开了笑容,说道:“配得上襄儿的姑娘,可是不多啊。平阳姐姐怕是要费心了。”

    “只要结果是好的,我做婆婆的费点心思,倒也不怕。”刘婧笑道,“我看芯儿这孩子就不错,今年也十三了,过两年就及笄了,不知道皇后娘娘怎么想?”

    “呵呵,平阳姐姐能看上芯儿自然是她的福气。”卫子夫初时没想到刘婧会如此直接,愣了一愣,但是随即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忙说道,“不过,襄儿还有两年丧期,芯儿也还小,这事倒也不急着定下来。”

    “自然,自然。”刘婧笑道,“我这也就是给你提个醒,芯儿那如花的容貌和玲珑剔透的心思,我一贯是极喜欢的,这里先和你说了,过两年我们再把这事情定下。”

    卫子夫笑而不语,她知道自己现在有矜持的本钱,和刘婧联手的确是她所希望的,只是,这个时候她需要仔细想一想,究竟怎么做才是最好的。

    刘婧也不急,她慢吞吞地喝着茶,心中道,卫子夫,你会答应本宫的。因为陈家对你来说,就如芒刺在背。彻儿可以抛弃阿娇一次,却绝对不会再做第二次。他不会让自己犯两次相同的错误。若不是阿娇没能生下皇子,若不是卫青如此争气,本宫亦不会将赌注投入你们卫家这条船啊。

    ……

    陈娇睁开眼睛,惊讶地发现自己已经十分熟悉的那张脸出现在自己的眼前,她心中略有些惊讶,开口问道:“陛下怎么来了?今日无须早朝吗?”

    “辰时了。”刘彻答道,温柔地伸出手为她撩开脸颊边的细发,说道,“起身陪朕出去走走吧。几天不见,朕发现有些想念你和葭儿呢。”说完在她的额头落下一吻,方才出去招了绿珠和飘儿入内为她梳洗。

    陈娇望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这一幕十分的熟悉,两年前的那一日,自己也是这样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然后洗漱完了出去陪他出宫的,只不知道今日,要去做什么。

    摇了摇头,甩开心中的杂念,陈娇任绿珠和飘儿将她的长发挽起,挽髻梳妆,穿上最普通的白色曲裾衣,走了出去。却看到刘彻正将小小的葭儿抱在怀里,脸上满是笑容,纪稹、霍光和麦芽糖在一边伺候着。

第六十四章 秋风轻度万年枝(三)

    “父皇,父皇。”刘葭看到刘彻连声喊道,连霍光也顾不得了,只紧紧地揪着刘彻的冠带,这几乎是小刘葭最喜欢的玩具,魅力远胜过陈娇苦心想出的那些玩具。毕竟百日之后,她几乎是在刘彻的膝盖上长大的,连最早学会的话语,也是父皇而不是娘。

    刘彻习惯地拍了拍女儿的头,抬头看了看边上的霍光,问道:“你叫霍光,去病的弟弟?”

    “回禀陛下,是的。”霍光虽然紧张,但是却还是保持住了基本的礼数。

    刘彻细细打量了一番后,夸奖道:“不错,是个好苗子。”又转向纪稹吩咐道,“他既住在这侯府上,你可要好好照顾他啊。莫让他受了委屈。”

    “是。陛下。”纪稹应道。

    刘彻眼睛一闪,已经看到陈娇的身影了,便抱着刘葭迎了上去,轻声道:“好了吗?”

    “嗯。”陈娇点了点头,低头却正好看到刘葭紧紧地贴在刘彻的身上,水汪汪的眼睛望着她,轻声喊着“娘”,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陈娇不由得一笑,点了点刘葭的鼻子,说道:“干吗?怕我拉你下来啊。”

    每每刘彻抱着刘葭亲热玩耍的时候,陈娇总是做那个横插一刀将小刘葭抱走的人,久而久之,刘葭依偎在刘彻怀中时就最怕看到自己的娘亲了。

    刘彻自然明白其中的缘故,也只是笑了笑,然后将女儿交到纪稹的手中,说道:“稹儿,你照顾她,我带你姐姐出去一趟。”

    “是。”

    ……

    “上次我们两人一起出来的时候是元朔二年的秋天,一转眼已经两年了。”刘彻看着飘落的树叶,低头看着怀中的陈娇,轻声说道。

    陈娇此时已经蒙上了白色的面纱,听到刘彻的话,便点了点头,然后问道:“我们要去哪里?”

    刘彻低头亲了亲陈娇的发,说道:“去弘卿的府邸。”

    “公孙大人?”陈娇微微惊讶地抬起头,当年在新丰和公孙弘昙花一现的交往,一直在她的心中,只是回宫的这两年多来,他们从不曾再有机会相遇。公孙弘仿佛是故意避着她似的。

    “嗯。”刘彻点头道。

    “怎么忽然想起要去他府上拜访?有事情在宫里说不就是了。再说,把我带来做什么?”陈娇微微有些不自在地说道。

    “本想先去他那边,再来侯府的。”刘彻轻声说道,“后来改了主意,你也有两年多没出宫了,去完他那儿,我们出去走走。”

    “出了什么事情了吗?”陈娇问道。她知道最近为了立公孙弘为丞相的事情,朝中又开始闹腾了,不过和一年前不同的是,这次刘彻的决心相当的坚定。

    “汲黯向朕禀报说,弘卿位列三公,俸禄甚厚,却用布被,食不重肉,此乃伪善。而朕欲以此伪善之人为大汉的丞相。”刘彻无奈地耸了耸肩,说道,“所以,朕想去弘卿家看看,听听他的解释。”

    “原来如此。”陈娇微微一笑,对于汲黯这个老实人来说,要他和公孙弘这样善于机变的人共事,的确是为难他了。公孙弘广见博识,善于辩论,且善于揣摩上意,对于认死理的汲黯来说确实是伪诈之人,但是在陈娇看来,公孙弘或许私德有亏,但是在国之大事上,的确有其才华。以公孙弘的口才,陈娇一点也不担心他会出事,便安安心心地跟着刘彻到他府门前。

    “陛下来,就是为了问此事吗?”公孙弘命义子公孙度为刘彻斟茶倒水,神态祥和地问道。

    “不错,弘卿有何解释?”

    “陛下,夫九卿与臣善者无过黯,然今日庭诘弘,诚中弘之病。夫以三公为布被,诚饰诈欲以钓名。且臣闻管仲相齐,有三归,侈拟于君,桓公以霸,亦上僭于君。晏婴相景公,食不重肉,妾不衣丝,齐国亦治,此下比于民。今臣弘位为御史大夫,而为布被,自九卿以下至于小吏,无差,诚如汲黯言。且无汲黯忠,陛下安得闻此言。”公孙弘坦然道。

    陈娇立在刘彻身后亦不由得为公孙弘这句话赞叹,坦然承认了自己过失,同时列举古代两类截然相反的贤相都可以使国泰民安,指出为相者奢侈或节俭皆可治国,末了又开口赞扬汲黯的忠诚,于人以宽宏大量之感,的确不愧是汉武一朝的第一相啊。

    刘彻倒也十分满意公孙弘的机变,开口说道:“弘卿果然宽宏谦让,确有丞相之量。”

    公孙弘笑了笑,开口说道:“陛下谬赞了。您身后这位,可是陈娘娘吗?”

    刘彻拉过陈娇的手,向公孙弘介绍道:“对了。你们从前都没怎么见过。阿娇,你来见过公孙大人。”

    陈娇对着公孙弘盈盈一拜,说道:“陈娇见过公孙大人。”

    “不敢,不敢。”公孙弘忙上前搀扶。

    “公孙大人不必客气。”陈娇微微一笑,说道,“阿娇这一拜,是代陛下和天下百姓拜的。自公孙大人成为御史大夫以来,完善律法,精理诉讼,与大汉有莫大贡献。这一拜,是感谢公孙大人多年的操劳。”

    公孙弘听陈娇一套一套的大道理,不觉笑了,说道:“娘娘过誉了。这不过是份内之事。若说操劳,倒是陛下更辛苦些。”

    “他倒是不辛苦的。”陈娇摇了摇头,说道,“陛下是天下之君,既然享受了天下人的膜拜,自然也要为天下人负责。享受多大的权利,就要承担多大的责任,这是理所当然的。而公孙大人你七十出仕,如此辛劳,才是真正应该值得尊重的。”

    这番话,说的公孙弘和刘彻都有些哑口无言了。公孙弘轻笑道:“娘娘说话,还,果然有趣。”

    陈娇抬头回之一笑,君臣三人之间气氛很是和睦。

    ……

    茂陵

    营建中的茂陵还是一如既往的繁忙,刘彻让侍卫们远远跟着,自己拉着陈娇的手,在一条小路上走着。

    “陛下打算立公孙大人为丞相吗?”

    “嗯。原本朕担心他是否有容人之量,如今看来他的确是丞相的不二人选。”刘彻答道。

    “噢。”

    “朕封了仲卿为大将军。”走了一段路之后,刘彻停下脚步,立定在陈娇的面前,说道。

    “……我知道啊。”陈娇微微顿了顿,回答道。

    “你这么快搬出宫,是因为生气吗?”

    “有关系吗?”陈娇笑了笑,那笑容却带着自嘲的味道,说道,“你要做知人善任的明君,卫青立了大功,你自然是要重重封赏的。如果我的生气会影响到你的决断,这个世界上,第一个容不下我的人恐怕是你吧。”

    刘彻被她一顿说话,先是脸色变得极为难看,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阿娇,卫家的权势再大,朕也不会让他们动你分毫的。”他拢住陈娇的手,放在唇边,眼睛定定地望着陈娇。

    陈娇听完这句话,却没有做任何反应,只是望着他。

    刘彻伸手抚摸着她的脸颊,说道:“不要用这么悲伤的眼神看着朕,相信朕吧。”

    “从前的阿娇信过你,可你将她打入了长门宫。”陈娇轻轻开口道,“而我,我试了两年了。”

    刘彻的眼中闪过一丝痛楚,嘴唇微动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我试了两年了,陛下。”陈娇笑着说道,“可是,就算我真的信了你,又能怎样?你能许我一个未来吗?一个无忧无虑的未来。”

    刘彻伸出手,缓缓将她拉到自己的怀中,紧紧抱住,说道:“朕说过,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的。”

    可你也说过,要以金屋收藏阿娇,可你最终做到了吗?陈娇靠在他的怀中,伤感地想道,我又何尝不想相信你,可我可以吗?

    她闭上眼,感觉泪水从眼角滑下,滴滴都落在了刘彻的胸前。其实有些话有些事,她和他心中都很明白,他们之间从一开始就很难完全相信对方,无论再过多少年,无论他们多么努力地去弥补,那一道伤痕却永远都不会消失。

    “你知道吗,江山,美人,你不可能永远兼得的。”陈娇听到自己说道,那声音仿佛不是从她口中发出的,而是从某个遥远的彼方而来。

    “阿娇,别说了。”刘彻柔声说道,“别说了,你不该想这么多。”他轻轻捧起她的脸,吻去上面的泪珠,说道,“你真的,想得太多了。”

    刘彻看着梨花带雨的陈娇,心中一片苦涩,他们之间有一道墙,一旦触线,那么往日的和谐都将不复存在。这道墙是因为他的千秋家国梦,是因为元光五年那道废后诏书,是因为卫子夫和太子刘据,是因为陈家和广玉公主刘葭……他们各自都有着太多的坚持,太多的坚持。

    阿娇,朕喜欢你如今的聪慧,可有时候,朕真的宁愿你还是从前的那个你。永远地相信朕,不会怀疑朕。

第六十五章 时光荏苒怎评说(一)

    元朔中,代薛泽为丞相。先是,汉常以列侯为丞相,惟弘无爵,上于是下诏曰:“朕嘉先圣之道,开广门路,宣招四方之士,盖古者任贤而序位,量能以授官,劳大者厥禄厚,德盛者获爵尊,故武功以显重,而文德以行褒。其以高成之平津乡户六百五十封丞相弘为平津侯。”其后以为故事,至丞相封,自弘始也。

    ——《汉书公孙弘贾杜康儿宽传第二十八》

    由先秦至西汉,儒家在这五百年中,先厄于墨,次厄于法,再厄于黄老,中间又遭受焚书坑儒之祸,儒家六艺几遭灭绝。其最初的凄凉境况是习惯了以儒为尊的后世中国人所无法想像的。孔子周游列国,最终却是累累若丧家之犬,以悲乎“吾道穷矣”而终;孟子同样终生不得用世;及至荀子面对七国争雄之势,吸收了道、墨、名、法诸家的思想,变孔孟的“法先王”为“法后王”,但是他仍然坚持“从道不从君”的主张,最终还是落得个潦倒而终的下场。秦亦曾设立博士官掌《诗》、《书》、百家言,但是当时儒者却仍然坚持自己的原则,以其通古今而非议朝政,最终以食古之罪而遭惩。

    秦末之际,群雄逐鹿,儒家亦努力抓住这个机会,史书中便有“陈涉之王也,鲁诸儒持孔氏礼器往归之”的记载。在那样一个年代,儒者们都明白,孔孟的理想主义是不可能适应这个建立新王朝的残酷过程的,所以我们从辅佐刘邦的郦食其、叔孙通等儒生身上,根本没有看到儒家应有的只言仁义不言功利的性格,后来叔孙通为汉高祖制礼制,其实是把法家“尊君卑臣”的思想移植到了儒学之内。叔孙通由此拜太常、太子太傅,得以光明正大地传授儒学,其后的陆贾、贾谊等人的出现,使得儒学不断地为西汉的上层统治者所接受,而在民间亦得到广泛传播,对整个社会开始产生影响,及至武帝继位,尊儒实际已是呼之欲出。

    其后,董仲舒在呈献给汉武帝的《天人三策》中,针对当时诸侯分裂及匈奴扰边提出了大一统政策,得到了武帝的赏识,窦太皇太后去世后,儒学便开始隐有官学之势。

    元朔五年冬十一月,刘彻下诏封布衣出身的公孙弘为丞相、平津侯。天下儒生们无不额手称庆,欢呼雀跃。

    陈娇默默地看着这一切,有一种置身于大历史之中的神圣感。与后世的腐儒不同,西汉的儒者们是一群充满朝气的理想主义者,他们致力于将孔孟所描述的圣王之治再现于世,同时又因自身的多灾多难,在面对现实时,多了一份灵活、机变。如果说,在最初陈娇或者还会想着去阻止独尊儒家,但是在这个时代待了这么久,又经过李希的不断教育,她已经明白儒家的独尊,不是任何一个人物一手推动的,而是整个历史潮流的变化和儒家自身不断适应变化造成的。渴望有所作为的刘彻需要一个能够从天道观的高度来全面论证中央王朝统治的合理性,以及维护以皇帝为代表的中央集权制度的有为理论体系,而董仲舒阐发的新儒学可以担此大任。风云际会,儒家得遇其时才能在此后的百年间彻底确立儒学的独尊地位,以此来说,董仲舒的确当得起配享孔庙的尊荣。

    而在儒家登极的这个过程中,除却董仲舒之外,发挥了最重要作用的便是公孙弘。如果说董仲舒在这一转折过程中为汉武帝提供了理论依据,那么。公孙弘则主要为这转折过程制定了具体实施方案,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公孙弘于元朔五年,提出并拟定了为“五经博士”设底子员的措施,以及为在职官员制定了以儒家经学、礼义为标准的升官办法和补官条件。陈娇细看过公孙弘所上的条陈,那完全是一整套的关于儒家经学教育和选拔国家官员的方案。此一上书得到了刘彻认可,为广大儒生入仕开启了一个终南捷径,也使儒学从此得以一跃而登上了整个王朝统治思想的宝座,而汉初的布衣将相之局遂成历史陈迹,一批又一批的儒生开始跻身庙堂,公卿、大夫、士、吏多彬彬文学之士。而整个西汉的统治思想亦基本完成了由黄老之学到儒学的转变,实现了儒家“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夙愿。虽然关于公孙弘这个人的争议,从他的生前到死后就一直在进行着,但是不可否认,他在汉武帝一朝却绝对是最受武帝信赖的一个重臣,同时若没有他,儒家成为思想界至尊的过程也不会如此顺利。

    陈娇有时会想起自己和公孙弘在新丰的第一次相遇以及后来的历次通信,不管他在历史上的形象如何,但是这个人从头到尾对她却是十分疼爱的。只可惜,自从她的身份暴露后,公孙弘自动地远离了她,从前的亲密再也不复。为此,陈娇心中不免遗憾,却也知道这是无可奈何的。她曾经看到有人总结了公孙弘和董仲舒这两个人的为官之道,说道,董仲舒行的是师道,总喜欢为帝王师,指点帝王何去何从,而公孙弘行的却是臣道,一切以君为尊,有时甚至会曲解经义以奉君。对于这样的公孙弘了来说,她的身份转变为君妻后,疏远自然是不可避免的。

    “娘娘,娘娘,你看这布料给小公主做衣服好吗?”阿奴的声音将陈娇从沉思中唤醒,她转过头,看到她献宝地拿着手中的一匹布,说道。

    “你就不累吗?葭儿的衣服都快堆成山了。她现在不过两岁而已。”陈娇无奈地笑道。

    “不累。怎么会累呢。”阿奴兴奋地摇了摇头,说道。

    “你们啊,都太宠她了。”陈娇摇了摇头,说道。陈娇一边说话,一边站起身,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午膳准备好了吗?”

    “备好了。”飘儿从外面走进来,说道,“就等着陛下回来,就开始用膳。”

    陈娇赞许地看了飘儿一眼,自从刘徽臣出宫开府后,飘儿就真正成了昭阳殿内的大管家了。寿琦此时也从外面进来,禀报道:“娘娘,陛下刚离了前殿,正往这里来呢。”

第六十五章 时光荏苒怎评说(二)

    “前殿?”陈娇惊讶道,“怎么今日的朝议,弄得如此之晚?”

    这个答案,陈娇很快就从刘彻那里得到了答案。刘彻用完膳后,对她叹息道:“其实,是为了一个案子。张汤和弘卿相持不下,才闹到这么晚的。”

    “什么案子啊?”陈娇好奇地问道。

    案子倒是简单,说是治县的一个女子,丈夫出海身亡没有回来,半年后其父母将她改嫁给他人。后来被人告发,张汤根据律法中“夫死未葬而嫁者弃市”的规定,认为应该判处死刑。而公孙弘则认为,改嫁乃尊者之意,无淫行之心,应判为无罪。两个判决相对来说,当然是后一个更加合理些。但是张汤所坚持的是,法不可轻废,所以双方便僵持上了。

    陈娇只一听,就立刻意识到,这件事情并不仅仅是一个案子的判定这么简单。她立刻联想到了,在后世史书上非常著名的,盛行于两汉的“春秋决狱”,这个案子中,公孙弘的判定,就很有些春秋决狱的影子。所谓的春秋决狱,又称引经断狱,经义断狱,它实施的一个主要原则就是,断狱时重在考察犯罪者的主观方面,以其原心定罪,这与一切按照客观定罪的秦律以及在秦律基础上生成的汉律的客观精神都是相违背的。单从这个案子上看,公孙弘的判法当然更合理些,可是想到春秋决狱最后在张汤手中发展到了腹诽亦罪的地步,陈娇又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阿娇,你觉得,案子该怎么判?”刘彻见陈娇若有所思的样子,便开口问道。

    “我?”陈娇歪着头想了想,说道,“若只是这一个案子的判法,倒也简单。只是陛下,律法可以不尊这个口子在这里开了,往后遇到礼义和律法冲突,到底以何者为尊?陛下想过没有?”

    刘彻一听这话,眉头也是一皱,说道:“其实朕的犹豫,也是因为这个。弘卿的心思,朕也明白一二。他无非是希望能够将我朝律法从他们儒家的角度重新注解,这次的判案只是个开端。”

    陈娇知道,就如同刘彻所说,这一切只是个开端,从公孙弘春秋决狱始,历代名儒一直对注解律法情有独钟,他们孜孜不倦地通过这种注释方法,架空律法以儒家经义作为断案标准。律法儒化过程持续了数百年,直到唐律出现,终于实现了儒家精神与法典的完美结合,从此之后,大儒们才对注解律法失去了兴趣。律法儒化,使得中国的古代法典具有将道德准则和律法条文相混杂的特点。

    往好处说,春秋决狱,对汉律的润物细无声式的改造,去掉了其严酷的一面,使判案更富机动性,降低了冤假错案发生的可能。往坏处说,它破坏了法律的至高地位,使律法成为可以随意曲解的工具,往极端处发展,还出现了腹诽这样的罪名。

    面对这样复杂的情况,陈娇倒是真说不出什么解决的方法,她只叹息着,将春秋决狱的好与坏和刘彻全说了一遍。

    “腹诽。”刘彻玩味着这个词语,说道,“诽谤亦非罪,何况只是腹诽。”

    看着刘彻不以为然的样子,陈娇暗暗感到有些荒谬。虽然如今他也认为腹诽非罪,可历史上,他却是亲自做实了这个罪名的。不过,这个世界的很多事早已经随着余磊和她的到来而改变了,那个发明了腹诽罪名的张汤,如今不也在和公孙弘抗争,反对采用春秋决狱么。

    “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究其本心,却是说易行难。律法确是需要改革,但是我也不完全赞同一味采用春秋决狱法。”陈娇如是总结道。

    “这一点上,阿娇你倒是和张汤不谋而合。”刘彻说道,“改革律法,从文帝时开始,朝廷就一直在做。便是朕继位后,也一直在勒令张汤、赵禹二人修典。毕竟现在的律法承袭秦律而生,无论如何还是太过严酷了。”

    “你辛苦了一上午了,好好休息一下吧。葭儿应该醒了,我去抱她过来。”陈娇摇了摇头,说道。

    听到这话,刘彻也从政事中摆脱出来,笑着说道:“葭儿今日还好吧。没有再哭闹着要回侯府吧?”

    “总是要个过程的。”陈娇笑了笑,说道。小刘葭在侯府住了好长一段日子,最近才搬回宫中,因为不习惯周围的环境,这几天一直闷闷不乐,哭闹不休的。

    “父皇,父皇。”刘葭看到刘彻,立刻毫不客气地往刘彻的怀里钻去。也许是因为刘葭是第一个从在娘胎开始就让刘彻感到担心的孩子,刘彻对她的宠爱也的确超乎任何孩子之上,这使得刘葭对于自己的父亲根本毫无畏惧之意,反而陈娇这个母亲更令她有畏惧感。

    “葭儿过来,父皇抱一下,好像又重了哦。”刘彻开怀大笑道。

    “父皇,回家,哥哥。”刘葭此刻还只能说几个简单的单词,但是却已经可以清楚表达自己的意思了。

    刘彻和陈娇无奈地对视一笑,转头教育女儿道:“这里就是葭儿的家。我们已经在家里了。至于你的小光哥哥,他不住我们家。”

    “回家,哥哥。”刘葭倒是十分执着,见一向疼爱自己的父皇不理会她的要求,大大的双眼开始蓄满泪水,眼看有一发不可收拾的迹象。

    “你啊,真是服了你了。”刘彻似乎对这个女儿也十分无奈,他抬起头,对陈娇说道,“找个时间唤霍家那个孩子进宫来吧。葭儿才回宫,难免会不习惯。”

    陈娇好笑道:“没见过你这么宠孩子的。以前不是说,禁中范围,闲杂人等,不得随意出入吗?”

    “他是去病的弟弟,算不得闲杂人等。”刘彻毫不介意自己被陈娇吐槽,只呵呵一笑。

    元朔五年对于陈娇来说,是一个和风细雨之年,虽然期间朝中发生了许多大事,诸如武帝勒令张汤、赵禹重修律法,匈奴右贤王部入侵朔方、代郡杀掠甚重。但是她的心思却全部放在了女儿的身上,一则是因为三岁以前的孩子,最是累人;二则是因为她也不愿过多干涉朝政,免得引起刘彻的戒心。留在宫中既成定局,她现在只希望能让自己和家人的日子过得舒服些。

    ……

    茂陵食为天

    司马迁携手夫人在食为天的一处雅室内安静地坐着。宁释之不住地拿镜子整理着自己的头发,一边不断地追问司马迁,自己现在的样子是否很奇怪。

    “你很好看了。不要这么紧张。”司马迁握住她的手,安抚道。

    “唉。可是我好几年没见到师兄了。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宁释之不安道。自从那一年,她从堂邑侯府被师兄送到了这食为天与司马迁相会,郭嗣之就再也没出现过了,甚至连他们成婚那日,师兄也只是命人送来了贺礼而已。如今,他们夫妇游历归来,却忽然得到了郭嗣之的信件,相约一聚,怎不让宁释之感到紧张。

    “嗣之的武艺高墙,保护自己绰绰有余,你不必担心他。”司马迁安慰道,“我想,他今日见你,只是想知道你现在过的好不好罢了。要说起来,还是我应该不安。嗣之现在可是我的妻舅呢。”

    “是啊。若你没把释之照顾好,我这妻舅可不会饶你。”郭嗣之的声音响起,门随即被推开。

    还是两年多前那样的装束,发型,一样温和的笑容,可是却让司马迁和宁释之二人同时感到有些异样,似乎他有哪里变了。

    “师兄。”

    “嗣之。”

    虽然心里回荡着怪异的陌生感,不过司马迁和宁释之都同时起身行礼道。

    三人坐定后,点了酒菜陆续端上。司马迁和郭嗣之互敬过几杯后,司马迁开口问道:“嗣之,这些年,你都做什么去了?过得,还好吗?”

    郭嗣之微微一笑,说道:“子长若有什么话要问,就直说吧。”

    “……我听释之说,你们当年和废后关系匪浅,如今她回宫复宠,你的消失和她有关系吗?”司马迁犹豫了一下,直接问道。

    郭嗣之笑了笑,说道:“子长,我是知道你们司马家的家训的。所以,我不想你和嗣之,与这件事扯上任何关系。因此,这个问题,我不回答。”

    司马迁听完之后,顿时沉默了,他知道郭嗣之这话,明摆着说了,他如今的确是废后陈氏的人。司马迁不由得皱起眉头,说道:“好吧。你不说,我便不问了。只是,嗣之,陈后毕竟没有生下皇子,为自身打算,你还是莫陷得太深的好。”

    郭嗣之不可置否地一笑,转移话题道:“子长,听说你年底就会出仕了,是真的吗?”

    “是啊。”司马迁点了点头,说道,“父亲的身体最近一直不好,打算提前向陛下致仕,由我代职。”汉代及以前的史官都是一门世袭职业,因此司马谈病退的话,太史令一职就会由司马迁继任。

    “继承家业,做太史令,这事,你真的决定了?”郭嗣之问道,“以你之才若去应诏,带诏金马门也并非不可能的。”

    司马迁十分认真地说道:“是的,我已经决定了。这两年,我和释之在外游历,越发坚定了我继承家业的决心。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终我一生,我都想为这个目标努力。那么,除了做太史令,还有什么更适合我的官位呢?”

    “你既然决定了。那么,我也只能恭喜了。希望能够早一日看到你的心血杰作,若有那一日,我必为你付梓印刷,令其行销天下。”郭嗣之哈哈一笑,说道。

    “印刷?”司马迁一惊,说道,“郭兄,你竟然有办法将我所写之作拿去印刷?”

    在墨门的努力下,活字印刷术自然已经被发明出来了,这门“高科技”对于一直依靠手抄本度日的汉代读书人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了。在公孙弘的倡议下,民间已经开始了轰轰烈烈的献书运动,将各家珍藏的古籍献于朝廷,然后交由印刷局翻印,以壮文风。司马迁知道,现阶段印刷局正在致力于将汉兴七十年来,皇室收集的藏书翻印出来。但是由于人力物力所限,除却古籍孤本之外,时人所写的著作想要付梓印刷,却是有一定难度的。

    “呵呵,我现在在做一点小生意。有意向这方面发展。”郭嗣之笑了笑,说道,“再说,我也没说马上,你那书要写成,少则十年,迟则数十年,到时候,这印刷术说不定已经风行天下了呢。我啊,最多只是帮你出本钱罢了。”

    司马迁听他一解释,倒也是,便释然道:“也是。”不过他可不相信郭嗣之说的什么做小生意的话,谁不知道印刷术出自墨门,而墨门与废后的关系则是扑朔迷离,郭嗣之若真是废后的人,那要用印刷术还不就是一句话的事情么。

    和司马迁夫妇一番畅谈后,郭嗣之和他们告别分开。望着司马迁等人远去的马车,郭嗣之默默念道:师妹,你和子长夫妻和睦。如此,我也可以安心去做我的事情了。

第六十五章 时光荏苒怎评说(三)

    时光荏苒,元朔五年很快过去,时间转到了元朔六年。这一年的春天,经过一段时间的休养,大汉朝的军队再次集合,要跟随已经成为大将军的卫青出征匈奴右贤王部。出于历练小辈的考虑,刘彻同意了纪稹与霍去病的请战要求,令他们二人雀跃不已。

    陈娇刚刚将女儿安抚好,令她乖乖睡去,就听到宫女来报说纪稹已经在殿外等候了。陈娇便披上一件披风走到外边,正好看到纪稹一身戎装在外边候着,此刻的他,已经脱去了少年的青涩,多了一份成熟。陈娇走到纪稹的身边,说道:“来了,陪姐姐出去走走吧。”

    “好。”纪稹走到陈娇的右侧,陪着在殿廊下缓缓地行着,问道,“姐姐,陛下,刚刚答应了我和去病的请战要求,这一次大将军出塞,我和去病都会随着一起去的。”

    陈娇惊讶地转过头,说道:“陛下答应了?怎么会?你还这么小。”

    纪稹哑然道:“姐姐,我已经十八了。”

    “是十七。”陈娇眉头纠结成一团,与古人按虚岁算年龄不同,陈娇至今还比较习惯按实岁算年纪。在她看来,十七岁,根本还是高中生的年纪,应该在父母的庇护下,胡天胡地的逍遥。

    “好。十七。”纪稹也不和陈娇争辩,只说道,“别人家,十七岁的人,孩子都有了。这样,还不算长大成人吗?”

    “可以成婚了……”这次轮到陈娇哑然了,好一会儿,她才摇了摇头,说道,“我总是不习惯。总觉得你们都还是孩子。”

    “不记得我可以婚配了,倒没什么,姐姐,你倒是应该好好注意一下卫家那三位公主。”纪稹摇了摇头,说道,“最年长的为长公主,已经是及笄之年了。阳石公主年纪也不算小了。她们的婚事,只怕是近在眼前。有义母和平阳长公主的前例在,朝中希望能够娶公主的人,只怕不在少数,尤其,如今太子的地位看来稳如磐石。”

    陈娇听到这句话,整个人一愣,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卫家拉拢的人越多,那么太子的地位就会越稳固,因为到时候,即使是陛下想要废他,也必须考虑到朝中的局面。”纪稹说道,“所以,我和义母都认为近来要好好注意椒房殿的动静。”

    “……就算我们知道了又能如何?”陈娇幽幽叹息道,“难道我们能够做出比做未来天子的姐夫更有诱惑力的承诺吗?尤其在太子的地位看来稳如磐石的时候。”

    “那……最少我们也得做些什么吧?姐姐,我刚才说过,我也到了该谈论婚嫁的年龄了。若……”

    “别说这个。”陈娇的语气猛然变得有些严厉,说道,“你不要受娘的影响,我说过,我不需要你用自己的亲事做什么牺牲。”

    “我是男子,这不算牺牲啊,姐姐。”纪稹却固执地想要说服陈娇。

    “我说不行。”陈娇长叹道,“稹儿,有时候,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我们不再做风头最劲的那棵树,不见得就是件坏事。所以,你也别想着要和卫家怎么针锋相对。不要花太多精力在这些事情上面,这对你没好处。”

    纪稹见陈娇这个样子,便知道她心中不高兴,便上前说道,“姐姐,你别生气。义母虽然能干,可是毕竟年纪大了。几位义兄又不能托事,我才偶尔对这方面的事情,注意得多了点。”

    “稹儿,”陈娇拉住纪稹的手,十分认真地看着他,说道,“姐姐和你说真的。陛下不是个好糊弄的人。他可以容忍娘,那是因为娘对他有恩。若是让他知道你也掺和了进来,姐姐怕你有性命之忧啊。”

    纪稹亦知道陈娇这是担心他,便立刻开口劝慰道:“姐姐说的话,稹儿都记住了。我知道分寸的。”

    陈娇皱眉叹息,她知道,纪稹其实是个很有主见的孩子,他嘴上虽然应承了她,但是只怕该做的事情却是一样也不会少。她微微转过头,问道:“听说这次张骞也会随军出征?”

    “是的,姐姐。”纪稹点了点头,说道,“因为单于王庭一带的地形我军并不熟悉。而惟有张骞大人曾经在那里生活过,所以,陛下特意令他随军。”

    陈娇来回走了几步,眉峰轻蹙,好一会儿才说道:“你,从前和张大人是见过的……”

    纪稹微微一笑,说道:“姐姐放心,不会有事情的。”随即靠到陈娇耳边,轻声说,“这几年,大哥一直在朝,张大人不也没说话吗?何况,我在辽东的事情,连陛下都知道的。”

    “但是,他见到你,就会知道我和大哥之间的关系并不单纯,我怕……”陈娇仍然有些不放心,她心中清楚地知道,刘彻最忌讳的事情,就是后宫干政。

    “姐姐放心,这个世界上有很多让人不敢说话的办法。张骞当年会妥协,今天也不会例外的。”纪稹宽慰道。

    ……

    椒房殿

    卫子夫静静地站在殿内,俯视着跪坐在下方的太子刘据,卫长公主刘芯,阳石公主刘萸,诸邑公主刘萦四人。

    “芯儿,娘这次唤你们来,是有事想和你们商量。”卫子夫说道,“芯儿,你如今已经过了及笄之年,按理应该要安排婚嫁了。”

    刘芯听到此话,脸上非但没有出现少女应有的娇羞,反而是一片惨白,她沉默了半晌,方才颤颤地开口问道:“不知道母后选中的是哪一家?”

    “你表哥平阳侯曹襄今年方褪了孝服,他年少英伟,前途无量,又与你自幼相熟,而曹家乃是开国功臣之家,你那平阳姑姑也是手腕高明之辈,这样的人家,应是不辱没你的。”卫子夫边说边观察着女儿的反应,只看到她皓齿将嘴唇越咬越紧。

    刘芯虚弱地笑了笑,然后说道:“娘,若女儿看中的是一个比曹家表哥更年少英伟、前途无量,和我自幼相熟的人呢?”

    卫子夫暗暗叹了一口气,说道:“若你说的那个人是去病,你还是罢了那份念头吧。”

    “为什么?”刘芯喊道,“他是娘你的亲外甥,武艺高强,这次随舅舅出征一定可以立下大功的。而且,娘你不是一直担心他会脱离卫家吗,女儿嫁给他,他一定不会离开卫家的。”

    “芯儿,坐下。”卫子夫见女儿似乎有些失了心智,猛地一拍案头。过了好一会儿,看她静下来,才缓和了口气说道,“芯儿,你的为什么,母后不能回答你。过一会儿,你舅舅和去病会一起来椒房殿拜别的。到时候,你可以亲自去问他。若他能答应迎娶你,母后绝不阻拦。”

    听到卫子夫这句话,刘芯的脸不觉更白了,她流泪说道:“母后,难道不能求父皇降旨吗?”

    “去病是个桀傲的孩子。若用圣旨去逼迫他,只会让他和我们渐行渐远罢了。”卫子夫语重心长道,“芯儿,身在皇家,有些事,你根本不能自己选择,你明白吗?”

    …………

    “……公主不必说了,去病现在没有心思去想这些,一心只想着沙场杀敌之事。去病谢公主厚爱。告退了。”霍去病走得干净利落,没有一点点留恋之意,独留下卫长公主刘芯一人呆立在殿内,引得侧身内室的卫子夫和卫青暗暗摇头。

    “芯儿,你听母后一句话。”卫子夫从里面走出,靠到女儿身边,说道,“虽说如今我们卫家声势不同以往,可是你也看到了,这两年来,昭阳殿荣宠依旧。功高震主是自古就有的教训。我们也不得不做些准备啊。”

    “这个准备,就是让我嫁给平阳侯吗?”刘芯转过头,依然是泪流满面,双眼通红,她沙哑着嗓子问道。

    “你父皇对自己的姐姐十分尊重,你若成了平阳公主的媳妇,有了她的相助,你弟弟的位置便能更加巩固,你父皇那边,也会感到高兴的。”卫子夫说道。

    ****

    “你还是好好将心思放在这次的战争上吧。卫家如今的尊荣都是因为卫青的军功,你若真想帮忙,就在这方面好好争取,莫把心思都放在了后宫里。那样不好。”纪稹脑中不停回荡着陈娇最后的那句话,一路策马到了茂陵邑的一座府邸下马,那门楣上清楚地写着“霍府”两字。

    霍去病带回霍光之后,就和陈掌闹得有些僵,他不愿意将霍光送回平阳县,又不能让霍光留在堂邑侯府,那样做只会让卫家人更加地厌恶霍光,因而他便开始寻思着另觅住处。这时,郭释之便将原来陈娇买下的陈府送给了他,改名为霍府,让他们兄弟二人有了一个栖身之地。

    “纪公子,你来啦。”看门的下人立刻走了上来,熟练地自他手中接过缰绳,将马牵去马厩。另一人则迎接纪稹进门。

    “纪公子来得好巧,两位少爷刚刚回家呢。”那奴婢十分伶俐,一边带路一边说道。

    “噢。那他们现在在何处?”

    “大少爷在内庭练剑,小少爷在房中看书呢。”

    “嗯。我自己去。你不用带路了。”纪稹点了点头,说道。

第六十六章 怎见浮生不若梦()

    走到内庭,便看到一团白影在眼前出现,正是霍去病身着一袭白衣,手握一把造型十分古朴的宝剑,来回舞动着。纪稹拍了拍在一边伺候的婢女的肩膀,从她手中接过擦汗的毛巾,示意她离开。庭中一人舞剑,一人在旁笑观,一地枯黄的树叶随风飘起,显得别有韵味。

    好一会儿,霍去病方停下手,走到纪稹身边接过毛巾,擦了擦汗,在一边的石凳上坐下。

    “有什么烦心事?”纪稹也在边上坐下,问道。

    霍去病眼神微斜,看了看纪稹,然后仰头长叹,几缕碎发垂挂在脸颊边上,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有些魅惑,他说道:“今天,卫长公主问我,肯不肯娶她。”

    纪稹眼中闪过一丝不明情绪,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道:“你……答应了?”

    “你说呢?”霍去病侧靠在石桌上,左手扶在额头上,看着纪稹。

    “……若你答应了,那么,你和卫将军还有其他卫家人之间的关系,就能缓和许多。”纪稹沉默了一会儿,淡淡地说道,“其实,把事情闹成这样,并非你所愿吧?去病。”

    霍去病没有回答,只是微微一笑,站起身,剑锋直指纪稹,说道:“去拿兵器,陪我练剑吧。”

    “去病,”纪稹推开剑,靠近霍去病的身边,双手按在他的肩膀上,轻声劝道,“不要这样。你并不像你所表现的那么不在乎,我看得出来。所以,不要试图隐瞒什么。”

    “……”

    “其实你还是在乎卫将军他们的看法,对吗?”纪稹取下霍去病手中的剑,放在一边的石桌上,说道,“就算你搬出了詹事府,就算卫家所有人都对你侧目以视,你却还是在乎他们的看法,他们毕竟都是你的亲人。”

    “……”

    “答应了亲事,想必小光的事情就能揭过去了。而且,以后他们也不会再这么防着你。这样应该会比较好吧?”纪稹仔细观察着霍去病的反应,缓缓地说道。

    “我……并不讨厌芯儿。”霍去病说道,“她出生的时候,我还记得自己那么的高兴。做陛下的女儿,做我姨娘的女儿,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但是,我不可能答应她的,她太像姨娘了。”

    “……你心情不好,是因为你怕你的拒绝会害了她吗?”纪稹马上就猜出了霍去病的心思,心中十分复杂,他早知道霍去病就算面上和卫家人不冷不淡的,心中却一定还有着很深的感情。

    “对于姨娘来说,芯儿的亲事,可以换取的东西太多了。”霍去病微微抬眼看着纪稹,玉雕般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表情。

    “如果放不开,就答应吧。”纪稹说道,“你这一拒绝,今后和卫将军还有你姨娘的关系怕是要更僵了。”

    “……不,我不能。”霍去病摇了摇头,抬头仰望着天空,看着几只孤零零的鸟儿从视线中飞过,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道,“你可以为了陈娘娘心甘情愿地折翅,但是我不会为了卫家放弃自己的梦想。这就是我和你的不同。稹,其实在某种程度上,你和我舅舅太像了。你们都是可以为了自己想要守护的东西而舍弃自我的人,但是我霍去病却不是那种人。”

    “我是怜惜芯儿,但我的脚步绝不会为她停留的。”

    ……

    纪稹走后,陈娇靠在椅子上稍稍休息了一下,便有小宦官奉了刘彻的旨意来请陈娇和刘葭到温室小聚。母女俩人也没有坐车驾,陈娇牵着女儿的手,向温室殿走去。

    “娘,我们要去温室吗?”刘葭仰起头,问道。

    “对啊。葭儿不是很喜欢温室吗?”陈娇低头笑道。

    “嗯。那里最暖和了。”刘葭啄米鸡似的点着小头,说道,“不过,苏卫尉守卫得太严了,我都不能溜到里面玩。”她嘟起嘴来,然后说道,“苏哥哥人那么好,他爹却那么凶。”

    “呵呵。”陈娇听到女儿的抱怨不觉笑了起来,笑声在殿廊里遥遥传开去。一行人走到温室殿附近,就看到有一位白胡老将在一人的带领下从温室殿方向出来。陈娇定睛一看,领路的那人正是杨得意。

    杨得意也看到了陈娇和刘葭,忙走上前,恭恭敬敬行了个礼,然后对一边的白胡老将说:“李将军,这是昭阳殿的陈娘娘和广玉公主。”

    那老人也立刻给陈娇见礼,说道:“臣,郎中令李广见过陈娘娘。”

    听到李广这两个字,陈娇的眼皮轻轻跳动了一下,好在这些年过去,她也不会像最初那样惊诧,虽然觉得意外,却还是平静地开口说道:“李大人请起。”

    “娘娘,奴婢先带李大人出去了。”杨得意忙说道。

    “嗯。”陈娇点了点头,有些傻气地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的背影远去。

    绿珠见此,立刻靠到陈娇耳边说道:“娘娘可是疑惑李将军就任郎中令一事?”

    “郎中令,不是石建大人吗?为何要将李将军从边关调回来?”陈娇无从解释自己的心情,便顺着她的话问道。

    “石建大人是至孝之人,他因为万石君之死,悲伤过度,卧病在床,所以……”绿珠只说了几句话,就提醒了陈娇,她猛然想起的确有这么一回事。

    万石君死于元朔五年的秋天,经历了高惠文景四朝的他,已经算是少有的高寿之人了。如果石建随其父而去,这对石家的打击恐怕不小。

    “石建大人的病情已经严重到这种地步了吗?”陈娇皱眉问道,她明白刘彻心中其实相当欣赏石家的谨慎家风,若非石建真的已经病入膏肓不能理事,他是绝对不会找另一个人来代理他的职位的。

    “听说,石庆大人已经向陛下告假,特意从沛郡回京,探望兄长。怕是……”

    刘葭眨巴着大眼睛看着陈娇和绿珠的谈话,开口说道:“娘,温室殿到了,我们进去吧。”

    “啊,好。”听到女儿的大声喊叫,陈娇也只得将心思收回来,将此事先放到一边。

    温室殿。

    “父皇,你来吹笙,葭儿弹琴,娘弹筝。”刘葭摆好琴,抬头说道。

    “好。”刘彻笑着点头,一副有女万事足的样子。

    “那,那开始喽。”刘葭立刻伸出稚嫩的小手,拨动琴弦。其实三岁的小女孩子,就算天赋再怎么高,也不可能奏出什么天籁之音。只是陈娇和刘彻二人都乐意陪女儿玩这游戏,看她开开心心的。

第六十六章 怎见浮生不若梦(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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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零落不成调的曲子从温室殿中传出,引得候见的三人都不觉皱眉。

    “杨常侍,陛下这是?”终于其中一个长着山羊胡子的人向陪同的杨得意问道。

    “庄大人,这是陛下陪广玉公主弹曲子呢。”杨得意恭敬地回道。

    “广玉公主?”庄青翟眉头皱得更紧了,广玉公主极受宠爱的传言,看来并没有夸大啊。陛下竟然会为了陪公主弹曲子而延后朝廷重臣的求见。这种殊荣,怕是连太子也没有吧。庄青翟不觉将眼睛扫到了身前那个小小的身子上,因为是背对着,倒也看不出他的表情。一个如此受宠的妹妹,也难怪这个太子会不喜欢。如果当时生的不是公主而是皇子的话,想必很多人都会乐于将赌注下在昭阳殿一方吧。

    “殿下,两位大人,陛下宣见了。”杨得意得了小宦官的传信,立刻对几人说道。

    庄青翟立刻跟在刘据的身后走入殿内,看到一个明黄色的侧影一闪而过,进入了内室。那正是他多年未曾看到的废后陈氏。当年,庄青翟经常出入窦太皇太后处,和陈娇倒也是见过几次面,这惊鸿一瞥之下,只觉得她的容貌一如当年的亮丽,气质却更胜从前了,也难怪这三年来,能得到陛下的独宠,只可惜……

    “孩儿见过父皇!”

    “臣庄青翟见过陛下!”

    “臣石庆见过陛下!”

    三人先后给刘彻行礼,刚刚陪女儿练完曲子的刘彻显然心情不错,含笑唤起了三人。

    “据儿,你过来。”刘彻向刘据挥了挥手,示意他过来。

    “这两位,是庄青翟庄大人和石庆石大人。”刘彻指着两人说道,“父皇打算任命庄大人做太子太傅,石大人作太子少傅。他们两人都是学识渊博之人,你可要好好跟着他们学习啊。”

    “是,父皇。”刘据乖巧地点了点头,走到庄青翟和石庆面前磕了三个响头,以为拜师之意。

    “太子年幼,却是国之储君。朕将太子交给你们,希望你们能够好好教导他。让他成为一个可以继承大统的贤太子。”刘彻对着有些惶恐的两人吩咐道。

    “是,臣定当尽力。”两人齐声应道。

    陈娇抱着女儿避入内室,听到外面的动静,便知道刘彻在召见庄石二人。庄青翟她倒是有些印象,这个老头极懂得因势利导,虽然是勋贵子弟却也不是坐困愁城的无用之辈。而石庆,他能成为太子少傅,或者是因为刘彻希望刘据能够亲近一下所谓的纯臣吧。

    庄青翟和石庆的背后还有着庞大的关系网,随着太子地位的越发稳固,这两人只怕会不断加重自己的赌注,直到最后完全靠向卫家吧?比起她,卫家能拿得出手的筹码实在太多了。

    她低头看了看怀中睡着的女儿,摸了摸她的小脸,心中有些微凉。为了这个女儿,她也开始学会了算计,学会了谋划,有时候午夜梦回,简直觉得自己变得完全不像自己了。

    ……

    夜色降临,宫人们纷纷用梯子爬到殿廊的边上,点上琉璃盏。自从有了玻璃,蜜烛外加上一层玻璃灯罩的琉璃盏便渐渐在富贵人家中流行了开来,皇宫的各殿走廊间也纷纷换上了琉璃盏。

    陈娇斜靠在栏杆上,看着外间来去的宫人,偶尔仰头望望天空,神色很是迷惘。

    “在想什么?”刘彻走到她身边,将她整个人都揽到自己的怀中,问道。

    陈娇微微合上眼睛,靠在他的怀中,身子也不自觉地放松了下来,开口问道:“葭儿睡了吗?”

    “睡了!”刘彻抚弄着陈娇的青丝,说道,“头发有点乱了,朕给你梳梳吧。”说完,对一边的绿珠说道,“去取梳子来。”

    陈娇感受着他的手指自发间轻轻拢过,那带着一丝温润的触感让她的头皮有些发麻。

    三年的时间,真的能够改变很多东西。初入宫的时候,又怎么会想得到她和刘彻会有这么一天呢。也许这一切,真的是天意。

    最初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除了惊慌失措和满心的惶恐之外,她没有任何的精力去思考别的事情,在李希身边的时候,她也一直努力让自己找些事情做,来逃避心中的那种惶恐不安。在辽东城和韩墨相处的那些时间里,其实她也曾感受到那个沉默的男子对她的好感,只是她从未想过要和一个古人发展什么感情,所以自然也就漠视了。

    一直到重回宫中,接受了属于阿娇的记忆,那对陈娇来说虽然是一场灾难,但是却也让她的心不再彷徨,至少可以知道自己是真实地活在这个世界上的。然后是在阿娇记忆里的彘儿,汉武帝刘彻,他曾经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挥之不去的在她的记忆中不断闪现,所以刘彻成了惟一的漏网之鱼,躲过了她所设下的屏蔽情感的墙壁。

    回宫的这三年,一直不尴不尬地以废后的身份待着,对刘彻也总是若即若离,虽然这三年的夫妻生活和比从前待阿娇更甚的宠爱,让她怦然心动。但是,历史上的汉武帝形象和眼前的刘彻总是交替在她的脑海中做着拉锯战,加上阿娇的记忆,那从青梅竹马到两相别离的记忆以及阿娇最后的那种痛不欲生,让她本能地却步于自己的心房内。

    有时候,她也会怀疑,心动的人,到底是她还是从前的那个阿娇。

    “你见到李广了?”正胡思乱想间,刘彻的话语唤醒了她。

    “嗯。带葭儿来的时候见到了。”陈娇点了点头,然后抬头问道,“你调他回来,那沧海郡和辽东城怎么办?”

    “朝廷决定裁撤沧海郡。辽东城,你和小稹离开后,商贸便完全没落了,墨门发明的一些东西如今在茂陵邑也可买到。那边就越发萧条了。加上匈奴人经过这几次战役,元气大伤,想来已经无力威胁那边。朕想集中精力防卫朔方郡一带。至于辽东城就并入右北平吧,让李磷协管便是了。”

第六十六章 怎见浮生不若梦(三)

    “对了。汲黯对堂邑侯府庄园里所种植的宿麦十分赞赏。我想,那应该不是姑姑的主意吧?”刘彻轻轻挽起她的长发,轻巧地摆弄了几下,便整出一个简单的发髻,用银簪固定住。

    “嗯,那是我的主意。”陈娇见发髻已经弄好了,便转过头,站起身,说道,“侯府庄园里宿麦的播种已经全部完成了。农户们预计到四五月间一亩可产麦百石左右。”

    这两三年间,她向李希学了不少东西配合上那些来自现代的学问,总算知道了自己的浅薄。对于这个大汉朝来说,余磊留下的许多东西都是无根之木,想了许久她也只能从最基础的农业插手。让馆陶公主为她寻了一处庄园,请了许多有经验的农夫来研究些高产作物,然后她提出一些诸如轮作区种之类的方法,试着提高农作物的产量。试了这两年时间,却仅有宿麦一项是符合大量推广条件的。

    还有就是商业,可能是由于中央王朝对诸侯来说还不够强势,再加上陈娇的不断反对和劝说,这几年间倒也没有颁布多少难为商贾的法令。只是,陈娇知道再这样下去,对商贾开刀却是在所难免,而陈娇亦再不打算去阻止,要在一个还有奴隶制残余的封建社会初期发展重商主义,那无疑是找死。只是,她希望能够想出个什么办法,至少不能让儒家形成轻商的习性,汉武一朝定下的某些体制和习性其实对后来的封建王朝的影响是极为深远的。

    “你和董仲舒倒是不谋而合啊。”刘彻笑道。

    “董仲舒?”陈娇有些诧异。

    “他也曾向朕提议过,推广宿麦的种植。”刘彻说道。

    “董仲舒……”陈娇沉吟了许久,方开口问道,“他现在应该已经是胶西王相了吧?”

    “嗯。”刘彻点了点头。

    “陛下很欣赏他吗?”

    “他是个有大才华的人。”刘彻微微一笑,说道,“说到这个,最近朝廷当年和匈奴交易一事,被淮南王揭了出来。倒是多亏了他的一番上书,为朝廷解了围。”

    “上书?”陈娇惊讶地抬起头,看着刘彻,很好奇于,董仲舒这个被后世风传为腐儒的人,到底会怎么看待自己和李希开头的匈奴攻略。这些年,由朝廷的军队保护商人们往匈奴取利已经渐成风气,当初他们做的事情,原就不可能永远瞒住天下人。只是这事对于汉人来说,毕竟是头一遭,有些非议倒是难免的。

    “朕想想,上面是怎么说的。”刘彻扬眉想了想,开口说道。“他朝廷所用的政策,评价是很简单明了的八个字。”

    “哪八个字?”

    “义动君子,利动贪人。”刘彻张嘴说道。

    陈娇默默回味了一番,说道:“说的倒是很精辟。”

    “而且,他认为,匈奴者,非可以仁义说也,独可说以厚利,结之于天耳.故与之厚利以没其意,与盟于天以坚其约,质其爱子以累其心,匈奴虽欲展转,奈失重利何,奈欺上天何,奈杀爱子何!夫赋敛行赂不足以当三军之费,城郭之固无以异于贞士之约,而使边城守境之民父兄缓带,稚子咽哺,胡马不窥于长城,而羽檄不行于中国,不亦便于天下乎。”刘彻凭借着惊人的记忆力将董仲舒上书中的句子默背了出来,“他如今是天下读书人的竞相膜拜的宗师。有他一句评价,倒是让朝廷行事便利了许多。”

    “听了你这些话,我倒是很想见见这位董大人了。莫怪,这些年来,徽臣一直那么崇敬他。”陈娇叹息道,“可惜,如今他远在胶西,却是见不到了。”

    “呵呵,迟则两年,快则半年,朕就会调他回来的。”刘彻轻笑道,“到时候,再宣他入宫就是了。”

    刘彻边说边将陈娇拥入怀中,说道:“这事上,唯一可恨的便是淮南王。这老家伙,却是越来越等不及了。前阵子,有一个叫雷被的人,来密告淮南王叔谋反之事。”

    陈娇没有反抗,只是静静地听着。

    “结果,卷入这件事情的人,还真是出人意料的多啊。”刘彻的声音沉沉的,带着一丝令人沉醉的沙哑,但是陈娇不必抬头也知道,此刻他的表情和眼神有多么冷酷。这个男人,对自己的敌人是从来不会手软的。

    “淮南王、衡山王、胶东王、江都王,一个一个都不安分。”刘彻冷冷说道。

    “你打算怎么办?”

    “斩草除根。当年若不是文皇帝一时心软,又封了淮南王叔,也不会有今日之祸。”

    “……放过江都王后和翁主可以吗?”陈娇沉吟了一下,开口问道。

    “……朕会派人将她们送到刘徽臣那里的。”刘彻只是一顿,立刻回答道。

    “谢谢。”陈娇将头深深埋进刘彻的怀中,闷声道。

    ……

    “合骑侯公孙敖为中军将军,太仆贺为左将军,郎中令李广为后将军。翕侯赵信为前将军。卫尉苏建为右将军。由大将军卫青率领,共计十万骑兵,出定襄,以击匈奴。”李希的声音在房内响起。

    陈潜和陈伏听完之后,点了点头,随即陈潜说道:“希儿,如今你已官至尚书令,甚得陛下宠幸。很多事情,你都可以自己拿主意了,我们二人也没什么可说的。”

    “只是,有一件事情,我们必须提醒你。”

    “李磷在右北平已经呆了整整五年了。五年之中,卫青屡次出塞,陛下都不曾令他随军。我以为,这其中怕是有些问题。”

    “是啊。李磷的才华绝对不在卫青的任何部将之下,当年陛下也十分欣赏他。没有道理置而不用的。只怕,是陛下仍然对当年辽东之事,心存怀疑。”

    李希听完之后,沉默了半晌,方开口说道:“此事,的确有不妥当之处。只是,假如陛下仍然心存疑意,为何这三年来却没有任何举动呢。要将李磷下狱查问,也不过是他一句话的事情罢了。”

    “不管怎么说,我们都不可以忽视了陛下这个异常的举动。当初你虽然掩饰得十分小心,但是,陛下手底下的密探却也不是省油的灯啊。”陈潜说道。

    “是啊。”陈伏亦点头道,“假如让陛下查知你和陈家的关系,只怕我们如今的平静就要一去不复返了。”

    ……

    心情沉甸甸地离开两位老者居住的院子,李希回到了自己的院落。看到七岁的女儿正乖乖地在母亲的指导下弹琴,而七岁的儿子则在庄昕的指导下练剑。四人看到李希进来,便立刻迎了上来。

    “孩儿恭迎爹爹。”身为长子的李允一贯沉静,虽然才只有七岁,说话做事却已经有大将之风。女儿李嫣靠在弟弟的身边,腼腆地笑着,柔声说道:“女儿恭迎爹爹。”

    李希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一阵暖意,但是想到方才两位长者的提醒,又觉得在这个家的上头有一片阴云缭绕。

    “夫君,怎么了?”张萃敏锐地感觉到了李希的心情变化,便开口问道。

    “不,没什么。”李希不想让妻女太过担心,便摇了摇头,说道。他有些怔怔地凝视着儿子李允,过了一会儿,开口问道:“允儿,爹让庄叔带你出去游历,如何?”

    “真的吗?”李允立刻露出了兴奋的神情,“我可以去你和娘曾经游历过的大江大河吗?”

    “是啊。你也长大了。该出去见识见识了。”李希点头道。

    李允得到这个承诺,十分开心,他自懂事起就被困在这茂陵邑中,有时候听到张萃和他说的各地风情一直十分向往。不同于儿子的高兴,张萃微微皱着眉头,对于李希的这个安排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不过,你在外面行走,不能再用李允这个名字,也不能说你是我们家的人。”李希进一步说道,“爹给你起个化名,如何?”

    “好,孩儿但凭爹爹吩咐。”李允连连点头。

    “允……允……允字出头,你的化名就叫充吧。”李希说道。

    “充,李充。”李允念道,忽而摇头道,“既然是化名,那也不能姓李了。孩儿此去是要游遍我大汉的江山,不若改姓江如何?江充。”

    李希和妻子对视一笑,说道:“既然是你在外行走的名字,自然由你说了算。就叫江充吧。”

    夜深人初静,张萃靠在塌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终于开口对身边人说道:“夫君,你打算让允儿这样离开家吗,像你当初一样?”

    “……”

    “你若觉得担忧,便辞官吧。我们一家人寻一处地方隐居。”张萃见他不回答,便又说道。

    “怕是有些晚了。如今阿娇还在宫中,我们若离开,难道要她一个人独自面对卫家的压力吗?”李希叹道,“从前我还是小看了陛下,如今在他身边待得久了,才发现,此人心思之缜密,心机之深沉,的确是当世罕有。”

    元朔六年春四月。

    霍去病无聊地在地上踢着石子,发泄着怒气。一个月前他们还带领着十万骑兵出塞,打算横扫大漠的,可是却在途中遇上了单于的主力,仅仅歼灭了数千敌人就不得不返回定襄修整。方才他请求出战又被卫青否决了,真是让他非常气闷。

    不知不觉间,他来到了纪稹的房前,便推门而入,说道:“微之,我烦死了。我们出去比剑吧。”微之是纪稹出征前陈娇给起的字。

    推门而入后,他惊讶地发现房中还另有一名男子,从他们二人嘴角尚未完全收拢的笑容可以看出,两人方才应该是相谈甚欢。

    “去病。”纪稹只愣了一下便恢复了常态,起身为霍去病介绍道,“这是我从前在辽东城的朋友邢天,听说我来了定襄,所以来探望的。”又转头对邢天介绍道:“邢天,这是霍去病,我在长安的朋友。”

    “邢天见过霍校尉。”邢天微微一笑,给霍去病行礼道。

    “不必多礼。”霍去病皱眉道,继而转向纪稹说道,“微之,陪我出去练剑吧。”

    “这……”纪稹有些为难地看着邢天,这是他们五年来第一次见面,谈了没几分钟,就将人抛下,似乎不大好。

    邢天耸了耸肩,说道:“没关系,正好我也想见识见识所谓的剽姚校尉的武艺。”

    霍去病立刻听出了邢天口中明显的不屑,眼光冷冷地扫过邢天,一手拉住纪稹,头也不回地向校场走去。纪稹回头微瞪了邢天一眼,用另一只手在他腹部狠狠来了一下,邢天痞痞的笑容立刻变形。

    校场之上,过招的人,已经从纪稹和霍去病变为邢天和霍去病。两人可算得上是势均力敌,长期的僵持不下,引得许多人在旁观看,不断有喝彩声传出。

    邢天惊讶地发现霍去病居然不是他想像中的那种纨绔子弟,虽然他是凭着裙带关系做了这个剽姚校尉,但是本人却的确有真材实料。想来也是,能做稹的朋友,应该还是有几分才学的。想到这,他不觉转头看了看校场边上的纪稹。这一分神,霍去病的剑立刻就摆到了他的脸颊边上。

    感觉颊边的血丝凝成血珠慢慢滴下,看着眼前这个眼神犀利的少年,邢天反倒笑了,他说道:“霍校尉的武艺,邢天领教了。方才无礼之处,还望见谅。”

    这时,一边忽然传来一阵掌声,三人回头发现居然是一身戎装的卫青苏建等人。纪稹、霍去病和邢天三人立刻上前见礼。

    “没想到定襄居然还有这样的少年英雄,不知道公子贵姓?怎会来此?”卫青对着纪霍二人点了点头,然后转向邢天说道。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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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处金屋可藏娇介绍:
[非11][非11][非11]
汉武帝,有为中国二十四朝之皇帝者。
汉武帝的时代,是中国的少年时代。张骞、卫青、霍去病、郭解、朱买臣、司马迁、桑弘羊、东方朔、主父偃……所有后世中国人熟悉不熟悉的天才都出现在这个时代——彼时英雄如潮,汉武帝是浪尖上最炫目的一朵浪花。
而她,重生在这个时代,身份却是已经被汉武帝抛弃的皇后陈阿娇。何处金屋可藏娇?不是以男人为出视点,寻一处金屋,把女人当作物品收藏起来。而是,以皎皎的身份追问天地悠悠何处可有一屋暂得容身、暂得无忧无虑。
金屋藏娇,看似光荣,却实在是古代女子的悲哀。而思想比较自由与古人格格不入的现代女性却要欲寻金屋暂藏,更反讽的是欲寻一金屋而不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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