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历史军事何处金屋可藏娇TXT下载何处金屋可藏娇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何处金屋可藏娇全文阅读

作者:那那     何处金屋可藏娇txt下载     何处金屋可藏娇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十六章 怎见浮生不若梦(四)

    “在下邢天,并非定襄人,而是辽东人氏,此来是探望旧友的。”邢天上前一步,应道。

    “噢?这么说,”卫青的眼睛转向纪稹,说道,“是纪校尉的朋友喽?”

    “正是。”纪稹应道。

    卫青眼中闪过一丝失望,正要再开口说些什么,却被一个粗粗的声音打断,“你去过匈奴吗?”

    邢天抬头,看到一个眼光锐利如狼的大汉在卫青的身后虎视眈眈地瞪着自己。

    “你去过匈奴吗?你的武艺,像匈奴人。”那人继续问道。

    邢天疑惑地望着纪稹,纪稹便立刻上前附在他耳边轻声说道:“这是前将军翕侯赵信,原本是匈奴的小王。”

    邢天方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开口答道:“在下过去四五年都在匈奴游历,也向匈奴的勇士学过一些拳脚功夫。”

    “你在匈奴待过?”卫青脸上出现惊喜的神情,开口说道,“好!好!好!那邢公子对塞外草原的情况一定十分清楚喽?”

    “这,在下曾去过一些地方,还算得上清楚。”邢天说道。

    “邢公子,元朔二年,陛下曾经下令,民能入匈奴得以终身复者,可为郎。不知,邢公子是否有意仕途?可愿为我军效力?”卫青立刻开口道。

    邢天淡淡一笑,说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邢天身为男儿,自然愿意为汉军效劳。”

    卫青得到这个答案立刻松了口气,虽然皇帝让张骞随行,但是他毕竟已经离开匈奴有四五年之久,对于地形什么的虽然熟悉,可是,对匈奴军队的情况就不甚了了了,这也是导致他们一出关就遇上单于主力,激战之后不得不退回定襄、云中一带休整的原因。如今有一个刚从匈奴归来的人加入,他们对匈奴方面的情报显然能够更加准确。

    要知道,这一个月的休整已经使得此次的出征失去了突袭的机会,伊稚邪有了防备之后,必然会命令左贤王部向右靠拢,如果两军主力硬碰硬地打,便是赢了,那伤亡的责任也不是他卫青负担得起的。

    当晚,卫青就将邢天留在了大帐之中,彻夜长谈。

    ********************************************************

    夕阳西下,广袤的草原,无尽的远方使得太阳看来也不再遥远。霍去病站在城楼之上,遥遥地望着天那头的落日,绿色的草原仿佛被烧成了红色。过了一会儿,霍去病感觉到身后有细碎的脚步声,果然,纪稹很快就出现在了他的右手边上。

    “明天就要出征了,在这里做什么?”纪稹问道。

    “我刚才去找你。”霍去病说道。

    “……那怎么不进来?”纪稹略略有点心虚地说道。

    “他们是谁?”霍去病正视着纪稹,眼中带着探究的意味,说道,“我发现,你来了边城之后,似乎变得忙碌多了。”

    “都是些从前的朋友,你知道,我在辽东待过。”纪稹含糊地回答道。

    霍去病不再说话,只是看着他,最后才抛下一句话,踏步离开。

    “但愿,只是朋友。也希望,我们能一直是朋友。”

    纪稹怅然地看着霍去病远去,心中感叹道:一直是朋友?我们的请战,就是向我们的年少轻狂时代告别。一旦真正开始接触仕途,我们真的还能一直朋友吗?

第六十七章

    在张骞和邢天的帮助下,汉军一帆风顺,袭击了多处匈奴人的部落,战果可以说非常理想。但是还没来得及过几天舒心日子,卫青就接到了一个噩耗。

    “什么?前将军和右将军和单于的两万骑兵单独相遇了?”

    “是的。大将军,苏将军令小人前来求救。”报讯的小兵已然受伤不轻了,衣服上有着斑斑血迹。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卫青问道。

    “是今晨,今晨两位将军率领我等向大将军方向围拢的时候遇上的。”

    “现在已经是日落时分了。一日的时间……”卫青略略筹算,不由得一身冷汗。就算苏建和赵信再怎么能耐,以三千对两万,怕是凶多吉少啊。就算是两名将军和三千骑兵,这样的损失,已经足以让他这次出塞所有的战果都化为乌有了。

    “大将军,”见卫青沉默不语,那小兵又说道,“请快发兵救援。”

    “本帅知道了。”卫青点了点头,眼睛扫过帐内的将领,公孙敖,公孙贺,李广……不,苏建和赵信多半凶多吉少,不能再派这些大将去,必须收缩兵力才行。稍稍思虑了片刻,卫青便做出了决定,他拿出令箭对传令兵说道:“传剽姚校尉和屯骑校尉……等下,将邢天公子也一并唤上。”

    “是!大将军!”

    三人很快就来到了大帐之中,帐内严肃的气氛立刻让他们感觉情况不妙。果然,就听到卫青开口说道:“前将军和右将军路遇单于骑兵,已经激战了一日。你们三人,领八百勇士,前去接应他们二人。千万记住,无须缠斗,能带回多少人就带回多少人!”

    三人对视了一会儿,方上前一步应道:“是!”

    ……

    “霍校尉,天色已晚,我们在此休息吧。”邢天看了看满天的星辰,说道。

    霍去病拉住马缰,沉吟了一下,点头应允,对士兵下令道:“原地休息,不准下马。”

    “是!”

    八百骑兵得了令之后,开始呈一定阵势慢慢散开,那是经过严格训练才有的默契。霍去病左右看了看,发现所有人都到了自己该待的警戒位置,满意地点了点头。邢天暗暗看着这一切,不由得发出一声赞叹。霍去病的眉头忽而皱了起来,策马向纪稹方向行去。邢天也发现纪稹的行动有些不对,便跟着上去了。

    “微之,你怎么了?”霍去病来到纪稹的身边,问道。

    纪稹对两人笑了笑,指着前方某处,说道:“你们看,那是什么?”

    邢天和霍去病两人低头一看,看到前方有篝火的痕迹。邢天脸上露出了惊讶的神色,立刻跃下马,摸了摸地上的土壤,又察看了一下四周,回头诡异地一笑,说道:“微之,也许我们可以抓到一条大鱼!”

    ……

    “大将军,人都已经集合好了。明日一早,就可以拔营离开了。”公孙贺走到卫青身边说道。

    “子叔。”卫青转过头,眉宇间尽是憔悴的神色。

    “你在担心去病?”公孙贺问道,眼中也有着担忧之情。霍去病可说是在两人的眼皮底下长大的,虽然这几年来有些离心,可毕竟还是自家的孩子。

    “苏将军都已经只身回来了。可他们一去三日了……明日若再不回来。这十万人马也不可能为他们停留……”卫青揉了揉额头,叹气道,“我不该让他们去的。我应该像去年春天那样,让他和纪稹都在后面待着。”

    “仲卿,不要太担忧。去病是个机灵的孩子,不会有事。”公孙贺安慰道。

    “但愿,但愿……”卫青望着夜空喃喃自语道。

    一夜未眠,卫青在床上翻来覆去,他清楚地知道,一旦他带大军离开,就算霍去病和纪稹及所带的士兵还活着,也迟早会被匈奴人的大军所吞噬。失去了霍去病,失去了纪稹,他回去该如何面对姐姐卫少儿,该如何面对陛下和昭阳殿中的那人……

    隐隐约约中,卫青仿佛听到了马蹄声,但是凝神一听,又什么都没有。他不禁苦笑,自己大约是太希望去病回来,产生了幻觉吧。

    “呼”的一声,帐幕被人猛地撩开,一个士兵钻了进来,神色激动,指着帐外,不住地说,“大将军,霍校尉,纪校尉,邢公子……”卫青先是一愣,随即明白过来,立刻钻出帐外。

    这时候,正是黎明时分,薄薄的晨雾还围绕着连绵的营帐,卫青还看不太清楚四周的情况,但觉得欢呼的声浪随着一阵阵的马蹄声变得越来越大。只一眨眼的工夫,就有三匹骏马同时在他的眼前停下,扬起的尘土一时迷了他的眼睛。待他睁开眼睛,就看到金色的阳光洒在眼前三人的身上,连同他们胯下的骏马亦变作了金色的。三张因为兴奋而显得流光溢彩的容颜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其中尤其是霍去病,那张他从小看到大的稚气的脸,仿佛在一夜之间脱茧成蝶,成熟长大了一般。

    “舅舅,你看我们抓到了什么!”霍去病露出一笑,对着卫青甩下手中的一个人头,如同一个邀功的孩子。

    ……

    伊稚斜听着来人痛哭流涕的报信,脸色变得如死人一般难看,整个大帐也变得静寂无声。之前收服赵信的欢乐已经荡然无存,帐内的匈奴君臣被这突如其来的报信给震得晕头转向。

    “你说,本单于的大父、季父、相国、当户还有籍若侯连同保卫他们的两千士兵,都被汉人给斩获了?”伊稚斜虽然努力镇定,但是声音中还是有些微的颤抖。但这也怪不得他,刚刚众人还在享受着击败汉军、降伏汉军前将军的快乐之中,忽然之间知道自家的几个重要人物被人一锅端了,而且其中还有两位单于的血亲,这种打击,实在太让人难以接受了。

第六十七章(二)

    “是的,大单于。只有小人冒死跑了出来。”那传信之人痛哭流涕应道。

    “谁干的?谁干的?是卫青吗?不对,他如今是汉人的大将军,不可能独领八百人去围捕大父他们。那是李广那老匹夫?”伊稚斜来来回回地走动着,呼出的气息吹动着嘴上的那些胡子,“一定是李广那老匹夫!是他,对吧?”

    “小的不敢欺瞒大单于。不是飞将军。不是!”传信之人不断摇头,“是三个不认识的小将!”

    “……三个不认识的小将?”伊稚斜仿佛被这句话给噎住了,说话变得非常艰难。

    “是的,大单于!”

    被赐坐在左手边第一个位置,已经受封自次王的赵信听到三个不认识的小将一语,心中一突,神色不觉变得有些黯然。

    伊稚斜立刻注意到了他的神色变化,便问道:“自次王,你自汉新归,可知道这三人是谁?”

    赵信立刻起身回道:“回大单于,那三人,如果小王没有料错,应该是卫青的外甥,汉剽姚校尉霍去病,汉朝皇帝的妻舅汉屯骑校尉纪稹和一位自我匈奴归去的汉人,辽东邢天。”

    听完回报,伊稚斜跌坐到位置上,轻声喃喃道:“汉朝,竟然还有如此之多的少年英雄!”

    赵信见此便走上前,跪在地上,禀报道:“大单于!请听信一言。信虽然是汉朝回来的降将,但是从来没有忘记过自己是匈奴人,信亦保证所说的绝对是肺腑之言,希望大单于能够听一听!”

    “你说吧。”仿佛是预料到了赵信即将说的话,伊稚斜的神色变得更加的阴沉。

    “请大单于以大局为重,带族人向北走吧,越过了大漠,汉人就没有靠近我们匈奴领土要塞的机会。汉人不习惯大漠,也不知道怎么越过大漠,南界的大漠会成为我们匈奴的天然屏障的!休养生息之后,我们可以再缓缓图之。”赵信咬牙说道,“但是,如果我们一直留在此处。只要汉朝皇帝再派卫青出塞几次,匈奴就完了!”

    “……”伊稚斜对于赵信的建议,一言不发,帐内的其他人也是悄无声息。

    赵信见此不得不又说道:“大单于啊,只要我们匈奴的男儿还在,这些土地我们迟早都能要回来的。但是现在,我们必须要离开啊!这三四年来,卫青每次出塞都收获了不少好男儿的性命。匈奴的人口和汉军是没法比的啊!”

    此言一出,伊稚斜不由得有些意动,这时,营帐的帘幕被人撩开,一个面色瘦黄的老人被人搀扶着走了进来。伊稚斜抬眼一看,正是近来缠绵病榻的中行说。

    中行说走到赵信身边,对他点了点头,然后转向伊稚斜说道:“大单于,请听自次王的谏言,这漠南已经不是匈奴的地方了,该是我们离开的时候了。”

    **********************************************

    未央宫,宣室殿。

    “……前将军翕侯信以八百骑降匈奴,右将军卫尉建尽亡其军,独以身脱。其罪,臣不敢专权,请天子自裁之。另,剽姚校尉霍去病、屯骑校尉纪稹协同匈奴归者辽东邢天,斩首虏二千二十八级,及相国、当户,斩单于大父行,籍若侯产,生捕季父罗姑比。”

    李希读完最新的军报,抬眼望了望深思中的刘彻,从他的脸上完全看不出任何的喜怒哀乐。相对于前几次的辉煌,卫青这一次出塞成绩,可以说是相当暗淡,虽然斩敌万余,但是自身却折损两位将军和数千骑兵,尤其深知汉军情况的赵信降胡,对于汉军来说是大不妙之事。相比之下,他的功绩可能还不如率八百骑兵夜袭的霍纪二人。

    刘彻靠在扶手上,一言不发想了一会儿,开口说道:“拟诏!”

    昭阳殿。

    陈娇为刘嫖斟上一杯清茶,开口问道:“娘来看葭儿吗?我这就着人去唤她来。”

    “不用了。”刘嫖摇了摇头,扶了扶发髻,说道,“娘来,是要告诉你一个消息。卫长公主联姻的对象,是平阳侯。”

    陈娇点了点头,脸上没有一点意外的痕迹,只是轻轻地笑了,说道:“这不是正好吗?姨表联姻,就像娘你当年做的。”

    “哼,就像我当年做的。她刘婧有那个本事吗?况且彻儿也不是先帝。”刘嫖不屑地说道。

    “娘,你就别考虑这些了。你年纪也大了,有些事情也莫管得太多。”陈娇见刘嫖心火又起,便微微起身,握住她的手说道,“过阵子,让那董君陪你到别庄住上一段时间,长安的事情,你就别管了。”

    “娇娇……”刘嫖望着变了许多的女儿,开口说道,“不是娘要说这些不吉利的话。只是,葭儿终究是个女孩子。那太子内有母居中宫之位,外有舅氏坐拥大将军之职,我大汉自高祖开基以来,还没有哪位太子的地位像他那般稳固的。你真的,有把握吗?”

    “娘,我大汉自高祖开基以来,也没有出现过像当今的陛下这么强势的君王。”陈娇低眉说道。

    ***********************************************

    “吁!”勒住马缰,让战马停下来,霍去病再次回头看了看草原,这个给他带来了初次荣光的地方,面上不觉浮现了一丝惆怅和不舍。

    “去病,走吧。”和他一起停下的人还有纪稹,他亦看了一眼草原,劝道。

    “微之,”霍去病最后呼吸了一口草原特有的清新气息,说道,“我终于知道,长安真的并不适合我。”

    “……”纪稹听到这句话,眉头微皱,刚想说点什么,霍去病就勒马向定襄城跑去,没有给他任何说话的机会。而他也很快感觉到自己的肩膀被人抓住了,他转头一看,不意外地看到了邢天。

    “让他去吧。他是天生的战将。你们,不合适!”邢天说道。

    “邢天……”纪稹轻叹道,“我问你,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赵信他会投降?”

    邢天挑了挑眉,说道:“我没那么神通。只是,那个男人,有一双匈奴人的眼睛。匈奴的雄鹰是不会长久停留在大汉的软泥芳草中的,他总有一天会回到草原,回到他的故乡。只是我没想到会这么快。”

    “不过,这样也好。他的失败才能衬托出我们的成功。所以,你我二人才能一举封侯啊,冠世侯。”邢天说道。

    “……然后也可以顺便打击到视人不明的卫大将军,对吗?”纪稹嘴角微动,扯出一丝苦笑。

    “没错!”邢天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五年了。我们都长大了,纪稹。我们回来,不是为了继续在卫家之下,仰他们鼻息而活,而是要取而代之。”

    “……其实卫将军的确是国之栋梁。如果抛却卫家人的身份……”

    “他不是那种人,就像你和我不可能抛弃陈娘娘一样。”邢天说道,“纪稹,不要犹豫。你不要忘记,这五年来,我们散落各地,到今日才重新聚首,为的是什么。”

    ****************************

    桂宫

    刘彻含笑听完了刘婧的话,说道:“皇姐不必多说。”他步下台阶,走到刘婧的身边,说道,“你我姐弟感情不同一般。只要姐姐觉得合适,朕是不会阻止的。只要,姐姐觉得合适。”

    刘婧听完这个回答,愣了一愣,但是仔细看了刘彻的表情却又看不出什么端倪,便笑道:“芯儿是我自小看着长大的。容貌端秀,性情温和,做我平阳侯家的媳妇,自然最合适不过了。”

    “是吗?”刘彻微笑道,“那么,朕就下一道命令,成全了芯儿和襄儿的婚事。”

    刘婧略带不安地离开桂宫,脑中始终不能忘记方才离开时,刘彻那莫测的笑容和那一声“皇姐,走好”,总觉得和这个自小亲近的弟弟,有了一丝的隔阂,再也无往日的亲密无间了。

    “莫非,本宫想错了。子夫的后位终究还是……”她心中不由得有些犹疑,随即又摇头否决了自己的猜测,“不,大汉自高祖以来,有哪位太子的地位像据儿这么稳固呢?不会错的。况且阿娇,她已经没有可能再诞下皇子了。”

    卫长公主刘芯和平阳侯曹襄的婚事就定在元朔六年的九月,在卫青和霍去病等人归来后的不久。那一夜,整个长安城都为当今皇帝的第一次嫁女而疯狂,从长安到灞上的道路,被人用琉璃盏装点得美丽异常。围观的老人们感觉仿佛回到了十多年前,当今皇帝迎娶前皇后陈阿娇的那一夜,虽然当时没有这么多漂亮的琉璃盏,但这种奢侈却如出一辙。

    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两个十分漂亮的小女孩手牵着手,穿梭而过,赫然就是本该身在宫中的刘葭和麦芽糖。刘葭的脸上满是好奇的神情,仿佛第一次出笼的小鸟般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四周。偶尔也有一两个不轨之徒看到这样的两个漂亮孩子,动了心思,尾随着两个孩子,但是很快就会被那些在暗处的护卫们收拾掉。

    “公……”到了一处较安静的小巷里,麦芽糖转头想说话,才说了第一个字就被那女孩子瞪了回去,立刻改口,“小姐,我们该去和夫人她们会合了。”

    “好啦,知道。”刘葭一边把玩着手中新买的小玩意,一边心不在焉地应道。

    麦芽糖见她答应了,暗暗松了一口气,拉着她的手向另一个方向走去,过了一小会儿,就见到一盏红色灯笼,门口站的正是两人都十分熟悉的人。

    “刘姐姐,”刘葭看到刘葭,脸上立刻露出笑容,走了上去,说道,“是娘让你来找我的吗?”

    刘徽臣对刘葭笑了笑,屈膝说道:“公主,你回来了啊。快进来吧。娘娘和陛下在里面等你呢。”

    刘葭走到里面,果然看到刘彻和陈娇在里面,正谈着些什么。她扑到刘彻的怀中,蹭了蹭脸,撒娇道:“父皇不是说过几日再来吗?怎么现在就来了?是不是想葭儿了啊?”

    刘彻摸着女儿的头,轻轻地笑道:“葭儿,今天玩得开心吗?”

    “嗯,葭儿第一次出宫,宫外好好玩噢!”刘葭连连点头说道。

    “那就好。”

    陈娇含笑看着女儿和刘彻嬉闹,心中有些感叹。刘芯出嫁的前几日,刘彻特意来昭阳殿询问她是否要暂时离开未央宫。她想到过几日便是刘芯的大喜之日,到时候整个禁中都会陷入一片喜气洋洋之中。她既不觉得这件事情和自己有多少关系,也不愿意违心地将昭阳殿布置成什么样子来迎合这种气氛,便点头答应了。原先她还以为只是移驾到上林苑去住两天,却不想刘彻安排的车驾却将她们母女俩载到了长安城外的一个小院子里。然后她才从随行的马何罗的口中知道,刘彻在主持完刘芯的婚事之后,就会来和她们会合。

    “父皇,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啊?”刘葭在刘彻怀中蹭了一会儿,问道。

    “葭儿从来没有出宫过。这次,父皇带你和你娘去远点的地方,好不好啊?”刘彻笑了笑,说道。

    “远点?”

    “嗯,比如,新丰城?”刘彻貌似随意地说道。陈娇听到这个名词心中轻轻咯噔了一下,但是面上却保持着平静的神色,静静地听着刘彻说话。

    刘葭却是一脸的疑惑,在她小小的脑海里,世界的范围还仅仅限于禁中和上林苑,根本不知道新丰在哪里。

    “新丰呢,是高祖皇帝命人建造的……”刘彻抱起女儿,为她解释道。

    ……

    “陛下可以离开长安很长时间吗?”待女儿睡去后,陈娇走到刘彻的身边,问道。

    “朕已经让人去安排行幸雍地行宫的事宜。到来年十月之前,朕都有时间可以陪你出去逛逛。”刘彻开口说道。

第六十八章 淮南皓月冷千山(一)

    新丰已经不是当初陈娇第一次看到的那个新丰了。这座靠近长安的城池经过这六七年的发展,尤其是在它从四年前成为贾氏商行的中心所在之后,就变得更加的繁华。陈娇牵着女儿的手,看着这一路的车水马龙,真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此刻,他们正坐在一个茶寮之中,隔着重重的帘幕看着对面的那座小楼。楼房的造型很是别致,门楣上写着大大的“贾氏粮行”四字,四字均以小篆书成,显得古朴有力。在侧门边上还设置了一个粥棚提供白粥给那些乞丐,时不时可以看到有衣衫褴褛的人们跪在楼前给伙计和掌柜磕头的场景。

    陈娇转头看了看一言不发的刘彻,有些惴惴不安,不知道刘彻此举到底想做什么。当年,她示意贾杜康将大半家产捐公助边,以增加朝廷和世人的好感,刘彻的反应却有些奇怪。他收下了贾杜康的捐献,却没有做出任何表示,甚至连授官的意向都没有。有功不赏,这实在不是汉武帝刘彻的风格。隔了这两年之后,他却反倒带着她们来到了这里,新丰城贾府的门前。

    就在陈娇胡思乱想的时候,一阵脚步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她抬头一望,来人正是刘彻的心腹之人——聂胜。刘彻虽然任用聂胜监察百官,但是却没有给他一个正式的职位,不过陈娇经过这些年的观察知道,他这是在考验,过些年,那原本就出自武帝之手的西汉刺史制度一定会在聂胜如今领导的这个机构中产生。

    “陛下!”聂胜轻声说道,“臣已经打探清楚,那贾杜康今日就在这粮行之中。”

    “是吗?”刘彻点了点头,笑道,“那我们就去会会他吧。”他转头对陈娇笑道,“阿娇,你也来吧。正好会会这个名闻天下的大汉首富。”

    陈娇接过阿奴递来的丝巾,覆在脸上,也不说话,只点了点头。

    贾氏的伙计服务态度极好,看到刘彻一行人进来,立刻迎了上去,问道:“几位这是?”

    聂胜眼疾手快,立刻上前一步,说道:“我家主人想拜访贾杜康,贾先生。”

    伙计对此当然不能做主,手足无措地看了一眼负责的掌柜,那掌柜见这几人衣着华丽,便知道来人身份不凡,暗暗对伙计点了点头。伙计得了暗示,立刻笑道:“请公子和尊夫人先到内间休息,我家主人稍后便到。”

    在雅座坐定,陈娇看着乖巧的女儿,赞许地点了点头,便从案上拿了个小点心递到她手上,说道:“葭儿,吃这个。”刘葭接过东西,乖乖地在一边吃着。大概是因为经常跟在刘彻身边看他处理国事的缘故,刘葭倒是养成了一个好习惯,当她感觉到大人们有正经事情的时候,就会很安静。

    等了没一会儿,就听到一阵细碎的脚步,随即门就被推开了。陈娇抬眼一看,来的却不是贾杜康。来人约莫二十上下,白白净净的,身形却有大幅度横向发展的趋势,再加上憨厚的笑容,如果说有什么东西可以用来比喻他的话,应该是后世那些寺庙里的弥勒佛吧。

    那人的眼睛在室内扫了一遍,了解清楚情况之后,便走到刘彻跟前说道:“在下卢大胖,乃是贾大哥的结拜义弟。今日贾大哥另有要事,不能亲来招待,还请这位公子见谅。不知道这位公子如何称呼?”

    刘彻听到这话,眼神微微一动,然后说道:“我姓刘,你就是负责贾氏镖局,人称‘雁过拔毛’的卢大胖啊。”

    “蒙大哥信任,给他打个下手。那些虚名不过是朋友们乱叫的。”卢大胖呵呵笑了笑,然后说道,“这位公子今日来访,不知道所为何事啊?”

    “听说,没有贾氏镖局不敢接的货。我手中有一批东西,想要送去淮南。不知道贾氏有没有这个胆子接下?”刘彻说道,眼睛紧紧盯着卢大胖,观察着他的脸色变化。

    陈娇听到刘彻说的这话,脸色微微有些变化,心也提到嗓子眼,幸而刘彻此时无暇注意她,倒是一边伺候着的聂胜发觉了这一点,聂胜心中有些奇怪,但他一贯是多做事少说话的性子,便将此事先压在了心里。

    卢大胖听到这话,愣了愣,问道:“不知道这是什么货呢?”

    “如果贾氏镖局能够将这批货安全送到淮南。”刘彻却不回答他的提问,只向聂胜使了个眼色,聂胜立刻将一个盒子端端正正地放到了案上,打开盖子,里面整齐地放着十二颗龙眼大小,晶莹剔透的夜明珠,“这些夜明珠便是佣金。”

    卢大胖的瞳孔明显扩大了一圈,他拿起一颗夜明珠,对着看了半天,吞着口水说道:“啧啧,这可是好东西啊。而且十二颗夜明珠几乎一模一样,就更值了。”

    刘彻将他的样子都收入眼中,脸上划出一丝冷笑,语气却不变,依旧平静地说道:“既然这东西还入得了卢公子的眼,不知道这趟镖,你们接还是不接?”

    卢大胖终于不再贪婪地看着那一盒夜明珠,他用有些肉痛的表情放下盒子,说道:“公子还是先说是些什么货吧。”

    “只是一些粮食和弓箭罢了。”刘彻轻描淡写地说道。

    卢大胖听到这话,脸色顿时大变,他立刻站起身,正经地说道:“这位公子,你这趟镖,我们贾氏不敢接。”说完,立刻拂袖而去。

    刘彻自然不能让他这么离开,只一个眼色,聂胜已经将卢大胖拦在了门口,刘彻阴阴地开口道:“卢公子,不必拒绝得这么痛快。所谓富贵险中求,贾氏镖局的分店遍布天下,想必很需要些庇护吧?”见卢大胖嘴巴微动,正要说些什么,刘彻挥了挥手,说道,“这些事情,卢公子或许不能做主,今后几日我们就住在城东的新丰客栈,令兄贾先生可以随时来拜访。”

    卢大胖听到这话,眼珠子转了转,便不再说什么,任由刘彻等人离开。陈娇见到事态如此发展,刚刚放下的心又提了上来,出门前不由得担忧地望了一眼那个卢大胖。

    出了店门,刘彻就带着陈娇他们到了早已经备下的新丰客栈住下,行了这大半日,刘葭早就累了,一到客栈就让飘儿带到了隔壁照料。房中便只留下陈娇和刘彻二人,刘彻回头看到忧心忡忡的陈娇,便问道:“怎么了?”

    陈娇望了他一眼,方说道:“你这是做什么?”语中满是不解。

    刘彻一边摸着她柔顺的长发,一边开口解释道:“贾氏的镖局,这几年来发展迅速。商贾,本就是天下消息最活络的一群人,而贾氏不吝钱财创办的这个镖局,就更是其中之最了。而且,贾氏镖局之中还招揽了不少镖师,其武力亦相当不弱。贾氏做的其他行当倒也罢了。只是这镖局……朕却不得不防他一防,所以朕亲自来,就是想探一探他们的底。”

    “……陛下之前,没有奖赏贾杜康助边之功,就是因为不放心贾氏的镖局吗?”陈娇问道。镖局自然是她的点子,这个时代的商人们最主要的赚钱手段还是通过贩卖各地不同的特产从差价中获利,所以在贾氏利用酒业有了相当的规模之后,她便指点贾杜康创办了镖局。说是镖局,其实也只是个四不像的大杂烩,它在为人保镖之外,也处理一些后世邮局的业务,闲暇时也兼顾货运客运,这些都是利用贾氏花费这几年时间构成的便利的交通网络获利。这个四不像镖局的好处自然不用多说,只是陈娇没想到,刘彻会对它如此忌讳。

    “朕这次来,也是想看看那个名传一时的贾杜康。他能想到创办镖局这种事物,又经营得如此之好,可见也是个人才。若的确没有二心,倒是不妨大用之。反正桑弘羊所提的均输平准之事,也需要人去弄。”刘彻说道。

    陈娇心微微一沉,和刘彻处了这么久,她当然知道刘彻这两三年里定然已经暗中观察贾氏许久了,这次亲来不过是给贾氏的最后一次考验。看来贾杜康能否脱离商贾身份,成为朝堂之中说得上话的人物,就看他这次会如何应对了。

    ……

    “公子,淮南不稳,已经是天下皆知之事。那刘公子的来意,只怕不简单啊。”贾府内院一个声音响起,说话者正是那个卢大胖。

    一边还有一个神情冷峻的白衣青年,正是贾杜康。他也皱着眉头看向前方负手而立之人,说道:“郭公子,你看这个事情,怎么办?”

    两人前面,一直负手而立,穿着褐色衣裳的男子转过身正是郭嗣之。他开口说道:“前阵子我押镖去淮南,那边几乎已经剑拔弩张。怕是淮南王动手之日不远了。我们只是普通商贾,贸然介入这种争斗,不合适。”

    在郭嗣之说出“我们只是普通商贾”这句的时候,卢大胖有一种翻白眼的冲动。不过他还是没把话说出来,只是轻咳了一下,说道:“公子,问题是,现在是他们找到了我们头上啊。他指明要送货去淮南,我们若不答应。那淮南王府要给我们下绊子的话,我们这些升斗小民肯定应付不来。”

    “那就先收缩在淮南的买卖,避着点就是了。”郭嗣之面色不变地说道。

    “收缩?”卢大胖不由得大叫起来,“公子,淮南可是最大的诸侯国啊。我们每年在那里可赚不少钱啊。你这一收缩,不是让沉甸甸的黄金自己往外飞吗?”

    “难不成,你还真想帮他们把这货运了?”郭嗣之没好气地瞪了一眼这个守财奴般的卢胖子,说道,“要钱也得有命花才是。”

    “是啊。”贾杜康点头道,“淮南王虽然人称贤王。不过淮南王太子和那个陵翁主却太过娇纵,不是可以成大事的人。所以我们还是少和他们接触的好。”

    “公子,虽然我们想靠向朝廷。可是,这几年,朝廷对我们的态度却是不冷不热的。”卢大胖不忿地开口说道,“当年你让贾大哥一口气捐了大半的家产,可朝廷却……”

    “胖子。”贾杜康倒很是沉静,并不是很着急,说道,“不要急。我捐这钱财,本也不奢求什么高官厚禄,只是想要个家宅平安罢了。这几年我们贾氏虽说没有得到多少好处,不过终究也没被那些小吏打压。这样,就足够了。”

    郭嗣之嘉许地点了点头,说道:“总之这批人,我们好好伺候着,远远地盯着,送他们离开,也就功德圆满了。”

    将贾杜康和卢胖子送走之后,郭嗣之仰着头,望着天空,心中默默说道:小姐,这样处置应该可以吧。

    ……

    淮南王府

    “此话当真?”一个长须老者猛地站起身,询问道。

    “大王,千真万确!”报信的是一个穿着白衣的中年人,他的眼中闪烁着喜悦的光芒,说道,“皇帝虽然名义上是去行幸雍地了,实际,他是带着废后和广玉公主在外游历呢。属下已经命人悄悄跟着他们了。”

    “竖子!”刘安冷冷地哼了一声,语气中满是轻蔑,他转向座下的另外七人问道,“七位先生,此事我们该如何应对比较好?”

    那七人或老或少,都纷纷露出了沉思的表情,很快,其中一个身着土黄色布衣的男子上前一步,走到刘安跟前,说道:“大王,依被看,这可是个好机会啊!”

    “伍先生有何高见,请说。”刘安以敦和宽厚,礼贤下士闻名,对于这些寄居王府名士自然是十分客气。

    “这几年,皇帝对我们淮南处处设防,虽然我们也数次想起兵成事,但是时机却总是不对。如今,眼看着朝廷和匈奴的仗是越打越顺了,皇帝手下可派遣的将领也越来越多了。从前我们盘算着,只要防着一个卫青,去年那战之后,居然还生生多了一个纪稹,一个霍去病。皇帝正当壮年,他手下的大将们也是一个赛一个的年轻。”

第六十八章 淮南皓月冷千山(二)

    伍被说到这里不由得转头望了一下须发皆白的刘安,心中暗叹,“可见,再这么等下去,怕是永远也等不到恰当的时机了。只是皇帝这次微服出宫,却给了我们一个好机会。”

    刘安听到这里,脸上若有所思。

    “假若,皇帝在宫外薨逝,而太子年纪尚幼,再加上,昭阳殿和椒房殿相争,京城的水可就浑了。”伍被见刘安还未醒悟,便干脆点破道。

    “你是说,刺杀?”刘安眼中闪过一道精光,显然是十分心动了。

    “大王,这是最简单,也是最直接的办法。”伍被点头道,“无论如何,一个还不能亲政的小皇帝和一个不知世事的太后,要比现在的皇帝好对付得多了。”

    刘安心中暗暗点头,方欲开口,忽然又皱起了眉头,摆了摆手,说道:“只怕还是不妥。”

    伍被在淮南王府待了这么久,自然知道他所顾忌的是什么事情,便轻声说道:“大王,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翁主那头咱们暂且瞒着就是了。事成了之后,她既成了长公主,难道还能再说什么吗?机不可失啊。”

    刘安犹豫不决地来回踱了几步,终于下定决心,说道:“好,来人,唤太子来。”

    听到刘安打算把这件事交给太子刘迁处理后,伍被眉头深皱,心中暗暗叹息。如果说,刘安的两个儿女里,刘陵还算足智多谋的话,那么刘迁就是个完全的纨绔了。若不是刘迁为了当日在长安被训的事情,一直找雷被的麻烦,原本被刘陵收拾得服服帖帖的雷被也不会出走长安,导致他们淮南八公缺了一人。所以在伍被看来,将如此重要的事情,交给刘迁来负责,根本就是一场灾难。可是,因着刘陵心中那一点私情,刘安又不可能将事情交给刘陵,所以刘迁也便成了无奈之下的唯一选择。

    ……

    新丰客栈

    在年节将至的九月出行的人十分少,所以偌大的新丰客栈其实没住几个人,刘彻等人的到来给了那掌柜一个意外之喜,所以在大把四铢钱的诱惑下,他痛快地空出了整个客栈。这几日,刘彻倒也没有闲着,他带着陈娇和刘葭几乎将整个新丰城的里里外外都逛了个遍,他仿佛将试探贾氏的事情完全忘记了,像个工作之余带着妻女旅行的丈夫,将她们照顾得无微不至。陈娇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看着这一切,想不透刘彻此举到底是什么意思,倒是小刘葭是第一次在宫外经历民间的过年,显得十分兴奋,又是蹦又是跳的,好奇得不得了。

    洗漱完毕,从内室走到外间,看到刘葭正坐在刘彻的腿上,附在他耳边说着悄悄话,悦耳的笑声在空空的房中飘荡。陈娇整理了下自己的心情,走上前,问道:“你们父女又打算做什么啊?”

    “娘。”刘葭笑嘻嘻地看着陈娇,说道,“我和爹说好了,我们今天到城外去玩。”

    “城外?”陈娇怔了怔。

    “嗯!”刘葭点头道,“城里我们都玩过了。所以,今天我们去城外玩!”

    陈娇用询问的眼神望向刘彻,只见刘彻笑着耸了耸肩,说道:“我已经让人开始收拾了。我们到城外游玩,然后就去雍地。”

    陈娇不禁“咦”了一声,她实在很诧异刘彻竟然打算就这么离开。刘彻自然知道她惊讶的是什么,便走到她身边说道:“我们现在开始走,一路上可以好好看看风景,带葭儿游玩一番。到达雍地的时候,时间就差不多了。”

    陈娇心中忽然一动,忍不住开口问道:“你大费周章安排出游,难道不是为了贾杜康?”

    只听到此言一出,刘彻一贯平静的脸色起了一丝丝的变化,轻微的尴尬自他脸上闪过,就听他轻咳了一声,说道:“时候也不早了,我们该出发了。”

    见他这个反应,陈娇反而肯定了自己的猜测。想来的确是,以刘彻的个性就算他想试探贾杜康,又哪里需要亲自微服出巡呢?派人去监视调查,再将人召到跟前一见也便是了。记得历史上的那个卜式倾尽家财助边,刘彻也不过派了个小吏询问了一下。就算贾氏多了个四不像的镖局,想必对他来说,也没那么重要,这些东西,只要他一声令下,就可以尽数毁去。只可惜自己太短见,竟然没有看出这一点。

    不是为了贾杜康,难道是为了……

    一路上,陈娇一直想着这个问题,不知不觉一行人已经出了城。

    城外自然是秋风萧条,不过陈娇却惊讶地发现城外竟然还有另一班人在。刘彻早她一步发现了那些人中竟然还有一个熟人,那个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卢大胖。在他的身边还有另外三个男子,似乎正在相互告别。

    卢大胖等人自然也发现了刘彻一行人,卢大胖叹了口气,走上前,对刘彻行礼道:“刘公子,好久不见。”

    “不必多礼。”刘彻笑着挥了挥手,说道,“卢公子这是?”

    “在下是来为一位老友送行。”卢大胖说道。

    “噢?”刘彻挑了挑眉,看了看几人身后的粮车,说道,“卢公子不肯接我的买卖,但是你为这位老友送的,却似乎是粮草啊?只不知谁这么有面子呢?”若不是这边的城门出去不是和淮南江都诸国的方向相反,刘彻怕是早没这么好的心情和他说话。

    “公子说笑了。”卢大胖皮笑肉不笑地说道,“那些都是赈济河南灾民的粮,怎么能和公子的比呢。”

    “河南灾民?”刘彻听到这话,心头一动,想起的确得到消息说,河南遭灾之后,今年秋季颗粒无收,只是,什么时候这赈灾的事情轮到平民头上了。贾氏做这些事情,莫非所图不匪……之前在贾氏门口的粥棚所见的情景又一次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卢大胖也是个人精,立刻看出了刘彻的心思,忙说道:“其实我等也知道,这种事情哪里轮得到我们这些平头百姓呢。只是我那朋友却是个痴心人。”

    “噢?”

    “我那朋友祖上乃是孔子门生卜子夏,家学渊源,他生就一副慈悲心肠,所以,就算家无余产,他还是希望能够为乡亲做些事情。”卢大胖解释道,他实在担忧刘彻误以为他们也有什么图谋,硬把他们拉到泥潭里。

    在刘彻和卢大胖交谈的时候,陈娇却觉得自己的背脊有点发凉,因为对面不远处的贾杜康正惊讶地望着自己这个方向。那眼神,显然已经认出自己了。她倒不担忧贾杜康会点破他们之间的关系,当初早就有言在先,她不希望任何人知道她和他的关系。只是,刘彻刻意拿淮南王之事来试探贾杜康,看到她之后,贾杜康要是改口答应了,那她苦心安排的贾氏这颗棋子怕是要给淮南王殉葬了。想到这个结果,陈娇就觉得自己头皮一阵发麻。

    终于,贾杜康移步向刘彻走来,行礼道:“在下贾杜康,见过刘公子。”

    刘彻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才开口说道:“贾先生不必多礼。”他倒没有费事给自己编个假名,反正以他现在伪装的身份,估计贾氏这班人也不敢多打听。

    那个自愿买粮赈济灾民的卜式,这时也走过来和他们聊了聊,恰好贾氏在一边的亭子里摆了一桌酒席为卜式饯行,刘彻顺便加入他们之中。

    卜式是一位年过五十的老人,不过多年的放牧生涯使得他的身体十分健硕。陈娇看着他和那贾杜康毫无芥蒂地坐在一起,让她有一种李鬼见李逵的尴尬,虽然两个当事人都没有什么反应。历史上,这位卜老先生散尽过半家产,捐公助边,后来以郎官身份入朝,最终官至御史大夫、齐王太傅。如今却因为陈娇的指点,使得贾杜康做了这第一个向朝廷捐资靖边的人。不知道这位卜式的将来又会变得怎么样。

    酒酣耳热之后,众人谈论的话题渐渐转移到卜式分家产这件事情上。刘彻饶有兴致地听完之后,问道:“卜先生何须将全部的家产让出呢?若是感觉令弟家贫,偶尔接济便是了。”

    “钱财本是身外物,若能以之换得兄弟情,倒也值得。”卜式摇了摇头,“再说,大丈夫凭赤手空拳足以走遍天下,更何况,老夫还带了这十八头羊呢。”其说话时的神情丝毫没有一点家无余产的颓靡,反倒很是意气风发。

    陈娇没有想到以宽厚长者形象出现在史书上的卜式也有这样的一面,不由得叹道:“先生说的是。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去还复来。”

    太白的这句诗本就是充满豪情壮志的,在场的五人又都是踌躇满志的时候,听到这句诗都纷纷点头,一副得遇知音的样子。

    卜式举杯敬道:“夫人说得好。式敬夫人一杯。”一杯饮罢,卜式又说道:“其实我将家产让与弟弟倒也没什么,最值得敬佩的人,倒是贾先生。”

    “噢?”

    “天子诛匈奴,乃是利天下之举。身为臣民者,输财死节在所不惜,以倾国之力灭匈奴。贾先生三年前先天下人为朝廷输之而不求功名,实在值得我等效仿。”卜式说着,脸上是无限向往的神情。

    “卜先生的想法倒很特别。”刘彻嘴角含笑,说道,“当今天下富室多匿财不出,甚至很多人都怨皇帝耗费太甚,期望朝廷能停止对匈奴的征伐呢。”

第六十八章 淮南皓月冷千山(三)

    “发出那种抱怨的人,都是些只能看家的愚犬。我认为,就像董先生所说,朝廷征匈奴,只要处理得当,我们商贾也可以从中得到无数的财富啊。”卜式说道。

    刘彻听到这话,不禁对卜式这个人有了兴趣。

    “朝廷想必十分苦恼于我等商贾大量使用奴隶之事,这不仅与高帝、文帝等发布的释奴令相冲突,也威胁到了我大汉的农业。”卜式说道,“而为了征匈奴之事,朝廷以太仓之陈粟畜养着几十万马匹,但是经过这几年的消耗,我想太仓之中应该没有那么多的粟可以用来畜养马匹了吧?”

    刘彻的脸色随着卜式的分析而越发地严肃起来,陈娇也曾稍稍接触过朝中的马政,知道卜式所说的都切到了要点。世人在描绘文景之治留给汉武帝的财富时,经常提到“太仓之粟陈陈相因,充溢露积于外,腐败不可食”这一句,来到了这个时代,陈娇才知道,刘彻将这些人所不能食的陈粟都用作了马匹的饲料,所以大汉才能拥有几十万匹马,常备骑兵防范匈奴。

    游牧民族以拥有马匹的多寡来计算财富,而在西汉,数量众多的马匹却成为国家一个负担,原因在于对于游牧民族来说,其居住环境适合放牧,养马不需要消耗大量的粮食,同时马匹是重要的食物来源;而对于以农业为基础的汉民族来说,马匹的作用主要在于战争与交通,为了饲养马匹要消耗掉大量粮食。李希曾经私下告诉过陈娇,朝廷一整年七分之一的收入都要用于马政,若不是有文景年间留下的大量陈粟,朝廷早已经不堪重负。

    卜式继续说道:“其实这两者也不是没有解决的办法。匈奴自冒顿立国以来,已经繁荣了百多年,人口众多。若朝廷肯将边关将士擒获的那些匈奴人卖于商贾,我想,以汉人为奴开矿、铸币的事情就会少很多。而且,那些匈奴人比我们汉人更善牧,若让他们为我大汉牧马,想必我们就能得到更多更好的马。当然,这只是其中一项,若朝廷能让商贾参与这场战争……”

    “卜兄,”说到这里的时候,贾杜康开口阻断了卜式的话,说道,“此事,不是我们这些人可以随便议论的。我们还是喝酒吧。”说完,给卜式斟上满满一杯酒。

    卜式仿佛也意识到了什么,看了刘彻一眼,开始闷声喝酒。刘彻也不说什么,只是笑了笑,说道:“时候不早了,我夫妇也该启程了,就此别过吧。”

    “刘公子慢走。”贾杜康四人拱手道。

    看着刘彻等人的马车渐渐远去,贾杜康心中一片萧然。他当然是立刻就认出了陈娇,虽然他们的接触仅有那么几次,但是他却对这个女子印象深刻,只是没想到那人竟然和淮南王府有关系。

    难道她就是淮南王府的那位刘陵翁主吗?自己的一切几乎都是她赐予的,而自己也曾经答应过无论她有什么样的命令,都愿意去做。只是,淮南王之事,事关生死,贾氏麾下还有那么多人靠他吃饭……

    “你不必胡思乱想。”郭嗣之的声音在贾杜康耳畔响起,惊了他一惊。

    贾杜康抬起头,看到郭嗣之正站在自己身旁,遥望着远去的那一行人,说道:“她们和淮南王府绝对没有任何关系。”

    ……

    “聂胜,你派人去查一查那个卜式。”离开了一段路之后,刘彻低声对聂胜说道,“看此人的家世、品行、才能如何。”

    “是!”聂胜点头,走到一边对一个侍卫低声说了些什么,就看到那侍卫飞马离开。

    “陛下看来十分欣赏这个卜式。”陈娇开口问道。

    刘彻也不掩饰,点头道:“的确不错。只是,朕还要再看聂胜的回禀。”

    陈娇心中忽然想到一句话:是金子总是会发光。卜式虽然不再是输财助边的第一人了,但是却依然引起了刘彻的注意。

    “不提这个了。”刘彻搂住陈娇的腰,说道,“接下来我们绕道三辅回雍吧。现在离祭祀之期还有十多日,足够我们到那里了。”

    提到路线,陈娇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你,为什么要先到新丰,再绕这么一大圈去雍地呢?”

    刘彻对她这个问题,脸上现出疑云,好一会儿才说道:“你回宫之后,已经好久没出来过了。带你和葭儿出去走走,不可以吗?”

    陈娇听到这个答案不禁愣住了,她想过很多答案,但就是没想到会是这种理由。这……实在不像是刘彻做的事。顿时马车内气氛变得很是尴尬,两人谁也不看谁,都故作无事地看着风景。

    小刘葭立刻感受到这种尴尬,她的眼睛左瞄右瞄,最后爬到陈娇身前说道:“娘,我们来玩。”

    陈娇正巴不得有人帮她解脱这种尴尬,立刻问道:“玩什么?”

    刘葭伸出两只小手在陈娇眼前舞动,说道:“就是娘之前教我的啊。”

    陈娇苦笑了下,只好也伸出手,陪女儿玩那个她小时玩的游戏,和猜拳差不多。在来新丰的路上,她怕女儿觉得无聊才教给她,没想到女儿居然真上瘾了。

    车道之上,一座造型别致古雅的马车在四匹白马的牵引下缓缓地走着,马车前后左右都有数个侍卫守护着。从马车里不时传出欢乐的笑声。

    一个女声一个童声琅琅地念着:“黑漆漆的夜啊,什么也看不见啊,英雄啊英雄,美人啊美人,色狼啊色狼。”

    “美人!”

    “英雄!”

    “美人吃英雄,你输了哦。要罚。”

    “不对!娘你使诈!你刚才慢了!”刘葭的叫声响起。

    “没有啊,葭儿,要愿赌服输!”

    “你明明慢了。不信问爹!爹,爹,你说娘刚才是不是慢了!”

    “葭儿,抵赖的人是小猪哦!”一个漫不经心的声音提醒道。

    “爹!”懊恼的童声响起,“你不可以每次都帮着娘的。”

    “那你是要做小猪喽?”

    “人家本来就是小猪,爹的名字是彘,不是吗?”

    “抵赖你还有理了啊?是不是铁了心不肯受罚啊?”

    ……

    大约是因为之前刘彻的精心策划,他们沿途的保卫工作安排得很好。即使偶尔必须在野外露宿,也一直没有发生过什么危险。

    “爹,今晚我们要在这里睡吗?”刘葭看着日头将落,周围还是荒山野岭,不由得兴奋了起来。

    “是啊。”刘彻看了看四周,摸了摸女儿的头,对聂胜吩咐道,“今晚就在前面吧。”

    “是,陛下!”聂胜应声而去。

    刘彻低头看到刘葭很是期盼的神情,感到有些好笑,说道:“葭儿很喜欢野营?”野营这词还是他们第一次外宿的时候陈娇说的。

    “嗯!”刘葭狂点头,小脸粉扑扑的,陈娇怀疑自己从女儿眼中看到一闪一闪的星星,“这样,爹和娘就可以和葭儿睡在一起。”

    此语一出,陈娇有些哑然。想起女儿出生后不久,就被单独养在偏殿,周围虽然有那么多的宫女围绕着,自己也尽量抽出时间来陪伴女儿,但是,却很少能陪女儿睡觉。想想她在现代的童年,那时候,一直到上小学的年纪,即使自己已经能够看懂故事书了,也还是拉着母亲,要她说床头故事。她原以为自己给女儿的关心已经足够多了,今天听到这句话,才知道,终究还是忽略了她。只是葭儿一贯乖巧,纵使心中寂寞,也很少说出。

    她感到一阵心疼,正待低下身子,好好安慰安慰女儿,却发现刘彻早一步将女儿抱到膝上,亲了亲她的脸颊,说道:“那今天晚上,葭儿睡在爹娘的中间好不好?”说完,他抬眼看了一下将动作顿在半空中的陈娇,那眼神中的心疼和她如出一辙。

    “好!”刘葭按住刘彻的双手,一脸的惊喜,“爹,你说的哦。不能反悔哦。”

    “对,不反悔!”刘彻举起刘葭,引得她一阵欢呼,父女俩的笑声很是爽朗,在夕阳下传了很远很远。陈娇看着他们父女快乐的样子,有些感慨:从前她一直觉得刘彻对葭儿的好,只是平衡的措施之一,今日才觉得,如果不是真的疼爱这个女儿,以他的性格又怎么会有如此温柔的表现。终究,那些史书上关于汉武帝冷酷绝情的记载还是大大影响了她对刘彻的看法。

    无论如何,他对葭儿的疼爱是真心的。陈娇模模糊糊地想。

    ……

    营地的周围是十二个守夜的侍卫,营帐的四周燃着篝火,帐内亦有取暖的暖炉,因此冬初的野外也便不那么寒冷了。

    陈娇的长发垂在胸际,身上仅穿着素纱蝉衣,盖着毛毯,一手撑着脑袋,低眉述说着些什么。

    “……那后来呢?”刘葭问道。

    “后来,后来白雪公主就和王子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了啊。”陈娇回答道。

    “就像爹和娘这样吗?”

    陈娇被这个问题给噎住了,难道自己和刘彻之间,在葭儿看来竟然是幸福快乐的。

    “……娘,怎么了?”刘葭疑惑地看着自己的母亲,很是奇怪她为什么不回答自己的问题。

    “没什么。”陈娇只能伸手拍了拍女儿的身子,掩饰自己的失神。倒是刘彻很自然地接过了话题,应道:“是啊,就像爹和娘这样。”

    “真好。”刘葭听到这个肯定的答复,叹谓道,“娘说的故事好好听哦。比飘儿说的好听多了。”边说边挥动着小手,“我以后要娘每天给我说故事!”

    “呵呵,那可不成。”刘彻刮了刮女儿的鼻子,说道,“你娘给了你,谁来陪爹啊?”

第六十八章 淮南皓月冷千山(四)

    刘葭一听,忽然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说道:“对,娘不能陪我。不然我就没有小弟弟了。”

    “小弟弟?”这下连刘彻也愣住了,陈娇更是大感尴尬。

    “对啊。糖糖说,爹和娘要睡在一起,葭儿才能有小弟弟,所以人家一直好乖。”刘葭皱着鼻子说道,显然她渴望和父母同睡已经有好一段时间了,只是为了那个有小弟弟的愿望一直忍耐着,“爹,葭儿什么时候才会有小弟弟噢?”

    刘彻神色复杂地摸了摸她的小脑袋,轻声说道:“以后会有的。”

    得了这样的一个承诺之后,刘葭立刻欢呼起来,说道:“父皇,你说的,不能不算数噢。”在她小小的心灵里,大约她的父皇是无所不能的,虽然出宫之后她更喜欢和民间普通女孩那样唤她的父皇为爹,但是到了关键时候,还是要用父皇这个称谓来肯定某些承诺。

    “当然,父皇什么时候骗过你?”刘彻说道。

    刘葭的眼睛骨碌碌地转了转,然后说道:“嗯,父皇从来不骗人。娘,你听到了吗?葭儿很快就有小弟弟了哦。”

    “听到了。”陈娇的脸色却没有那么好看,虽然她面上勉强笑着。

    刘葭将身子缩到陈娇怀中,在她胸前蹭了蹭,撒娇地说道:“娘,再给葭儿说个故事吧。”

    望着女儿天真的面容,眼角余光撇到一边那个用近乎宠溺的眼神看着她们的男人,陈娇开口说道:“好啊,娘再给你说个故事,这个故事叫做《大话西游》……”

    ……

    “……她猜到了开头,却没有猜到结尾。所以最后紫霞仙子死在了孙悟空的怀里。”陈娇将故事说完,才发现女儿早已在她怀中睡着了,睁着眼睛的是边上那个男子。

    “我的心上人是一位盖世英雄,他说有一天会踏着七彩云来娶我……”刘彻复述着紫霞仙子的名言,双眼炯炯有神地盯着陈娇,说道,“阿娇,在你的心中,也期待着那样一个男子吗?或者是刚才那个故事里那样的一个解救白雪公主于危难之时的白马王子?”

    陈娇低下眼睑,说道:“……只是个故事而已。再说,那是每个女孩子儿时都会有的想法。”

    “朕以为你会想到的人,只有朕呢。”刘彻说道。

    陈娇便沉默了,一言不发地轻拍着刘葭的背。的确,阿娇的儿时只有刘彻,她的童年以及少女时代,想的念的都是刘彻。但是陈娇却不是啊,那时的她沉浸在各式各样的漫画小说之中,吃薯片嗑瓜子时偶尔会在心中描绘自己将来的那一位会是怎么样的,但那只是个朦胧的影子。在陈娇懂得什么是少女情怀之前,她就被卷到了这个世界,在情窦未开的时候就接受了阿娇身上那太过痛苦和绝望的记忆,而带来这一切的人,正是眼前的刘彻。

    她不觉抬眼望着刘彻,仿佛这么多年来第一次看清他一般。烛光下,刘彻实在是个帅气的男子,尤其是眉眼间那种睥睨天下的神采,这样的男子即使没有帝王的身份,也是很吸引人的。少女时又怎么想得到自己将来会和这位汉武帝扯上关系呢?对那时的她来说,汉武帝刘彻只是史书上的一个名词,代表着一个值得向往的年代,却从没想过自己能够身在其中,在汉民族形成的最初年代里陪伴这个塑造了汉民族个性的男人。

    “你知道吗?紫霞仙子她至少有追逐的勇气,而我只是个胆小鬼。”陈娇说完,拉了拉毯子,轻轻躺下,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刘彻见此,也不再言语,只起身走到一边将烛火通通吹灭,然后躺下,说道:“阿娇,朕到底要怎么做,你才会相信朕是真的不会再伤害你了呢?”黑暗中却没有人回答他,过了一会儿,才听到刘彻说了一声:“睡吧。”

    ……

    风偶尔吹起,将行帐微微撩起,一丝月光透了进来,一个身着素纱禅衣的女子半坐着,仿佛没有感觉到那夜风的寒意,她痴痴地望着边上那一大一小两张睡脸。

    “紫霞仙子说,她猜到了开头,却猜不到结局。可是我却连结局也看到了,刘彻,你叫我还能相信什么呢?”

    *****

    淮南王府,比武场。

    “王叔,请手下留情!”一个恭恭敬敬的少年向一个约莫三十上下的男子行了一礼,方开始舞动手中的剑。

    那男子满不在乎地挥了会儿剑,说道:“建儿,你可得小心了。王叔这剑术在我们淮南可是无人能比的啊。”

    说话人正是淮南王的太子刘迁,他仿佛已经完全忘记了两年前因为在比剑中打败他,而被他逼出淮南的八公之一——雷被。而他对面的正是他的侄儿刘建。由于淮南王独宠王后,所以在淮南王府那些庶出的王子们是没有任何地位的,刘建的父亲刘不害就是这样一个王子。刘不害生性懦弱,面对刘迁和刘陵这两个嫡出的兄姐只会惟惟诺诺。也许是物极必反吧,他生的儿子刘建却是极有雄心,不但从孩提时就开始讨好自己的陵姑姑和迁王叔,长大后也跑前跑后跟在他们身边。因为他有些小聪明,倒也参与了一些淮南王府的机密大事,之前他还曾数次跟随刘陵到长安刺探情报。

    两人说完便开始比试,一时间刀光剑影,煞是好看,只是在真正高手的眼中却未免有些儿戏,甚至明显可以看出刘建正放水让自己的嫡王叔。伍被正是这样一个高手,他皱眉看着这形同笑话的比武,心中默默地算着刘建会在什么时候、以什么姿态中剑不敌。自从两年前雷被因为在剑术比赛中击败了刘迁而一直受到这个骄傲自大的淮南王太子排挤之后,整个淮南就没有人敢随便赢他了。

    果不其然,刘建在来来回回了十多招后,一个侧身迎向了刘迁的剑锋,一股鲜血从他肩上流出,这场比武,他又输了。刘建强忍着痛楚说道:“王叔果然高明,侄儿竟然怎么也躲不开。”

    “哈哈。”刘迁显然十分高兴,他大笑道,“建儿啊,看来你是火候还不够啊。刚才明明一个闪身就能躲开的啊。以后让伍先生来教教你,帮你提高一下水准。”

    “是,叔叔说的是。”刘建自然是满口应承。

    伍被看着眼前这场景,越看越觉得难受,连刘建这点小伎俩也看不出,这样的太子将来真的可以继承王位吗?更别提如今他们父子正筹谋着取代朝廷那位雄才大略的皇帝。只是,刺客已经派出,怕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了。

    刘建注意到一边的伍被,忙喊道:“伍先生来了啊!王叔正和我说你呢。”

    刘迁也注意到了伍被,走过来招呼道:“伍先生,今日怎么来了?”

    淮南王座下八公虽然是他的门客,但是平时却不居住在王府之中,而是在城外的一座山上,那座山因此被称为八公山,只是如今八公山上少了雷被,仅有七公居住,唤做七公山倒更合适些。

    “伍某是来请问太子,那刺杀令是否已发出?”伍被拱手道,他筹算了下日子,就算皇帝的脚程再慢,也差不多该到雍地了,雍地行宫守卫森严,进了那里想再动手可就晚了。这主意是他出的,但是交由这刘迁太子实行却令他大大地不放心,若一个不好,没弄死皇帝,只怕这个淮南王府可就完了。

    “放心吧,刺杀令已经下达了。为了保证一次成功,我还命人传信给了那个从小侍候在刘彻身边的死间,让他配合刺客下手。”刘迁满不在乎地说道。

    伍被听完之后,松了一口气。他知道淮南王府为了谋反之事准备了将近四十年,因而颇有些家底,但是没想到竟然连皇帝身边都留下了死间,这样看来,一切都没问题了。

    “什么刺杀?死间?”就在两人相谈正欢的时候,忽如其来的一个女声插了进来。三人转过头,正是他们熟悉的一个人,淮南王翁主刘陵。

    刘迁有些瞠目结舌地说道:“王、王姐,你怎么来了?”他心中暗暗叫糟,父王可是吩咐过,这事情绝对不能让王姐知道的。

    就连伍被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惊到了。虽然说刘迁才是淮南王府的正统继承人,但是眼前这个陵翁主却比这个草包太子厉害得太多了,这些年来几乎成了淮南王的左膀右臂,若不是这件事情触到了刘陵的死穴,想必肯定是少不了这位陵翁主的参与的。

    刘陵见他们这个样子,仿佛猜到了些什么,脸色顿时变得煞白,她颤抖着说道:“死间……难道说……”

    刘迁一脸懊恼地走到刘陵的身边,说道:“王姐,你可别生气啊。天下好男儿那么多,等你成了长公主,还不都随你挑,你就别太在意那个男人了。”

    “……你们派人去刺杀他?”刘陵问道。

    “是啊。已经出发好几天了,估计这会儿都下手了。”刘迁和刘陵的姐弟感情是极好的,便老老实实地答了。

    “混账东西!”刘陵狠狠地给了他一巴掌,骂道,“这是谁出的主意?”

    刘迁的脸立刻红了半边,他长这么大何曾被人这么对待过,但他又不敢对刘陵叫骂,只能狠狠地看向伍被,心道,都是这个老匹夫,没事干吗来找我问这事啊,这会儿还被王姐知道了。

    伍被看到刘陵那怨毒的眼神和刘迁的迁怒,心凉了大半,他知道,假如淮南王篡位成功了,那天下之大,怕是没有他伍被生存之地了。

    “这个主意,简直蠢透了。”刘陵怒骂道,“就算他死了。你们以为,就能轮到我们淮南继位吗?太子是谁?他是卫青的亲侄儿,有卫青这个大将军保驾,你们以为我们淮南能有多少机会吗?采用这个主意,还不如直接起兵!”

    ……

    雍地在长安的西面,是汉代皇帝祭祀的地方,建有多座祭祀用的庙宇宫殿,刘彻几乎每年都要来这里祭天。他们一行人从长安出来,绕道京辅都尉、左辅都尉、右辅都尉再到雍地,其实是绕了一个大圈子。起初,陈娇以为这么安排的用意是为了贾杜康,后来才发现不是,之后她便一直摸不清楚刘彻这么安排的用意,一直到那一天……

    那天,天气忽然变得很是炎热,而他们恰巧路过一条河边,便陪着女儿打起了水仗,秋季的河水本该有些寒凉的,但是那一日的秋老虎确实特别地后害,河水淋在身上倒也没有感到寒冷,只觉得一阵清爽。陈娇已经是好久不曾这么放肆了,在这简单的泼水动作之中,心情竟然不觉放松了下来。嬉戏完了之后,刘彻走到陈娇身边,将她拥在怀中说道:“终于笑了。”

    人有时候真的很奇怪,这几年来,刘彻不知为她做了多少事情,她却始终难以将心防放开。但是那一个简单的拥抱中,她却忽然懂得了这个男人从来不说出口的某些东西,还有他特意安排这次奇怪行程的目的。没有那么多边边角角的理由,没有那么多鬼鬼祟祟的阴谋,其实他真的仅仅是想带她和女儿出来走走而已,只是她却防他防得那么深、那么严。

    她不由得红了眼眶,伸手回抱住刘彻,哽咽着回了一句:“谢谢!”这样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她本以为刘彻是不会懂的,不曾想,他竟然懂了,虽然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她知道,他懂得她。

    雍地近在眼前,之前刘彻安排杨得意马何罗等人先行,大张旗鼓地先去雍地,而他们一行人是中途离开的。刘彻派人牵着马车离开官道,绕到山间小道上。

    “我让得意和何罗在前面不远处等我们。”刘彻说道,“换上宫人的衣裳就可以回到行宫了。”

    陈娇抱着睡着了的女儿,点了点头,说道:“知道了。”

    马车行了一会儿,果然,看到几人在前方等候,正是心焦如焚的杨得意及马何罗等人。自从得了刘彻的密令,他们就一直胆战心惊的,生怕出了什么事情,他们会变成替死鬼,现在终于看到刘彻的马车出现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让他们提了一个月的心放了下来。

    杨得意忙迎了上去,略有些尖的声音里充满了惊喜,“陛下,娘娘,你们可回来了!”

    刘彻走下车,对杨得意笑了笑,说道:“都安排好了吗?”

    “安排好了。等会儿天色暗些,陛下和娘娘还有公主从侧门进,就可以回宫了。”杨得意应道。

    “嗯,那就好!”刘彻淡然道,一面伸手接过陈娇怀中的刘葭,说道,“葭儿给我吧,你抱了这么久,也累了。”

    陈娇的确感到有些疲累,她点了点头,将刘葭交到了刘彻的怀中。两人间的动作倒是十分的自然,倒叫一边的杨得意有些恐慌了,他忙插进来说道:“陛下,娘娘,公主还是交给得意吧。”

    “不用了。”刘彻摇头拒绝,说道,“我们走吧。从这儿到行宫,还有一段路吧?”

    “是啊,陛下。”杨得意应道,“而且这一路也不适合过马车,所以……公主还是交给得意吧,不然真的会累着您的。”

    这一次刘彻没有再回答他,只轻轻转头对陈娇说道:“累了吗?还有一段路才能到行宫呢。”

    “没事。”陈娇轻声回答道。

    “那……走吧。”刘彻说道。

    走了没几步,陈娇听到一阵马蹄声,转过头,看到那辆陪伴了他们一月之久的马车正在一个侍卫的驱使下,向来时的方向行去,她不由得顿住了脚步,停在原地遥遥地望着那个方向。

    要结束了吗?这一段时间来的安逸和无忧……一旦回到了宫中,自己还能像现在这样吗?到时候只怕又要去面对卫子夫、面对刘嫖、面对那些自己想要的不想要的一切吧。

    “阿娇,回家吧。”刘彻一手抱住刘葭,让她靠在自己的肩上,用空出来的那只右手抓住陈娇的手,说道。

    “回……家?”

    “是啊,回家。”刘彻握紧了陈娇的手,说道。他当然知道她在犹豫些什么,但是他是这个国家的帝王,是绝对不可能长久在外游荡的。放不开阿娇,是他最后的一点私心,一点坚持,所以只能让她陪着自己在那深宫之中度日。

    陈娇仰头望着刘彻,家?刘彻真的能给她一个无忧无虑、遮风挡雨的家吗?

    异变就发生在陈娇犹豫不决的时刻,也许是因为终于到了雍地,一直高度戒备的侍卫们也松懈了下来,竟然轻易地就让那些刺客闯了过来。

    刘彻见此,猛地皱起了眉头,却没有多少慌张,他沉着地将葭儿交到了陈娇的手中,将两人揽到自己身后的保护范围之内。因为刺客来得让人措手不及,所以很快就有几个人靠近到刘彻的身边,从那几人遽然放光的双眼中,陈娇可以看出,他们的目的绝对是刘彻。

    摆脱了马何罗的纠缠,一个蒙面客猛地向刘彻扑来,手中挥舞着长剑,直欲置刘彻于死地。就在剑锋指向刘彻胸前的那一刹那,被一把长剑挡住了。刘彻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剑,他脸上带着讽刺的笑,几招就一剑划破了那刺客的喉咙。

    这是陈娇第一次看到刘彻出手,他的一招一式,腾转挪移,都宛如清风拂过般的飘逸潇洒,虽然没有一丝一毫的杀气,但是那不时从剑尖飞出的血丝和落在他淡色衣裳上如同梅花般的红点,都在证明,刘彻的剑法并不只是花架子。

第六十九章 弈棋长安知何时(一)

    想来也是,当年他还是太子时,习武就是一项重要的功课。只是,太久没看到他出手,她和许多人一样,渐渐以为他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厮杀了一阵之后,刺客的数量渐渐减少,毕竟刘彻身边的侍卫都是万中挑一的高手。剩余的几个刺客退到一处,负隅顽抗。聂胜和马何罗亲自坐镇,将他们围住,生怕这些人突围而去,那他们两人都难当罪责。

    “陛下,那边有聂大人和马大人两位看着,已经没事了。两位大人说,请陛下快点起程,回行宫去吧。”被派来报信的侍卫如此说道。

    “嗯!”刘彻神色淡然地点了点头,转过身子,对陈娇和刘葭说道,“没事了,我们回去吧。”本在昏睡中的刘葭早已经在刚才的打斗声中醒来,被鲜血横流的现场惊得说不出话来,只是愣愣的。刘彻低下身子,捏了捏刘葭的小脸蛋,说道:“葭儿,吓……”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陈娇倒抽了一口气,刘葭更是睁大了眼睛,看着眼前忽然出现的剑尖,以及那顺着剑尖缓缓滴下的鲜红色的血液。刘彻一贯从容的表情不再,他转过头,看着身后那人,正是刚才报信的那个侍卫,他的脸上还带着得手后的狂喜。

    “你……”刘彻本欲提剑还手,却感到一阵心悸,疼痛难当,只能提剑插地,跪将下来,喘着粗气,对杨得意吩咐道:“抓住他,这里的人,一个都不许放走。”

    陈娇一瞬间觉得自己失去了反应能力,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从刘彻胸口垂直滴落的鲜血上,一直到感觉到自己怀中一轻,刘葭的哭声传来。

    “爹!父皇!你怎么了!”刘葭站在刘彻身边,哇哇大叫,刘彻勉强露出笑容,对她说道,“葭儿乖,不要哭!父皇没……”话未来得及说完,他整个人就向地面倾倒过去。

    陈娇忙上前接住他,让他的头侧躺在她的膝盖间,双手颤抖着扶住他的身子,摸到他背后那柄没入了大半的匕首,看着从自己指缝间滑出的粘稠血液,口中不住喊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

    刘彻的额头已经全是冷汗,他强忍着剧痛,对陈娇说道:“别怕,没事。朕不会有事的。”

    “你在流血,你在流血……”陈娇觉得自己的脑子一片模糊。

    “阿娇,不要慌!你听朕说……”刘彻伸手扳过她的脸,喘着气,对她说道,“等一下,不要让这里的任何一个人离开,朕受伤的消息,绝对不可以外泄,连宫里也不能……”刘彻感到一阵阵的晕眩袭来,他强撑着说道,“否则,你和葭儿就危险……了……”

    然后,他伸手从怀中拿出一枚玺印,交到陈娇手中,附在她耳边说道:“这是信玺,你收好……”话未及说完,他陷入了黑暗之中,人事不省。

    “刘彻!”陈娇见他闭上了眼睛,心也不由得沉了下来,眼眶中的泪水再也忍不住,顺着脸颊留了下来,说道:“你不要吓我,不要吓我,不要……”

    杨得意在最初的震惊之后,好容易反应了过来,连爬带跑地来到陈娇身边,忙安慰道:“娘娘,娘娘,快别哭了。我们得快点将陛下带回去,回行宫去找侍医。”

    这时,聂胜和马何罗已经将所有刺客全部拿下,他们面对着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傻在当场,尤其是聂胜,他看到下手的人居然是自己的手下,脸色更是难看得很。

    陈娇在杨得意的拉扯下,终于回神了,感觉着怀中那还有着些许温度的身体,看到自己眼前的一片混乱,刘彻昏迷前的话语又一次飘进了她的脑袋。

    “等一下,不要让这里的任何一个人离开,朕受伤的消息,绝对不可以外泄,连宫里也不能……否则,你和葭儿就危险……了……”

    陈娇的视线中再次出现了哭泣的刘葭,惊慌的杨得意,还有边上那些手足无措的侍卫们。她不由得捏紧刚才刘彻亲手交给她的信玺,开口说道:“聂胜,去把马车上的木板卸下来,做成担架,找四个人把陛下抬回行宫。”聂胜虽然不知道担架为何物,但是听到抬这个字也猜到了是什么样的东西,立刻给几个手下使了个眼色,匆匆离去。

    “马何罗,你现在回行宫去,把所有不能信任的侍卫调开,要确保陛下回宫的时候,这个受伤的消息不会传出去。”

    “不能信任?”马何罗一愣。

    “对!”陈娇很干脆地答道,眼神扫过了在场的所有人,包括稍远处的聂胜几人,说道,“今日陛下受伤,在场的所有人都负有保护不力之罪,此事若传到长安,朝廷公卿一定不会放过你等,就连陛下醒来之后,怕也会追究你们的罪责吧。”

    这话说得在场所有人都像蔫了的花儿似的。

    “但是,如果你们能够帮助本宫,瞒住陛下受伤的这件事情,来日必有所报。”陈娇继续说道,刚才刘彻说的话,她相信许多人都听到了,但是她还是必须给出这样的一个诱饵,确定不会有人去长安报信。

    能够留在刘彻身边做贴身侍卫的人,都不仅仅是武功高强,而且还有着一定的头脑,所以虽然陈娇没有说出为什么必须对长安方面的人隐瞒,但是在场的人还是猜到了其中的缘由。一国之君被人刺杀,这件事情自然非同小可,如今大汉并无太后,在皇帝无法理政的时候,这个国家的最高实权人物就变成了皇后,以昭阳殿和椒房殿的关系,一旦追究罪责,陈娇和广玉公主刘葭一定会被有心人弹劾,只要皇后运筹得当,相信能够在皇帝清醒之前,拔去这颗眼中钉,肉中刺吧。侍卫们心中也明白,无论是皇帝醒来,还是让皇后来处理此事,他们所有人都罪责难逃,倒不如帮这位娘娘渡过这次的难关,来日还可以得到报偿。

    “娘娘请吩咐!”以聂胜为首的众侍卫开口说道。

    淮南王府

    “也不知道他们得手了没有。”刘迁在自己的府邸里来来回回地走着,自从前些日子被刘陵发现他策划了这次对刘彻的刺杀之后,他就再没有好日子过了。父王不满意他办事不利,王姐怨恨他不念姐弟之情,最糟的是,派出去的那些人自此失了消息,而朝中也没有皇帝受伤的消息传来,真是糟透了。

    “太子,”一个婢女走了进来,对刘迁说道,“不害公子来了,是否请他进来?”

    “不见!不见!没看到本太子正烦吗?”刘迁不耐烦地挥手道,忽然又停下来,说道,“等下,你说谁来了?”

    “是不害公子,建公子的爹啊。”婢女应道。

    “他?这个窝囊废来找本太子做什么?”刘迁皱眉道,虽然他和刘建处得不错,但是从本质上,他还是很看不起那些庶出的兄长,“宣他进来!”

    “不害见过太子!”刘不害的年纪仅比刘迁大三岁,但是由于多年来担惊受怕的生活,使他看来比刘迁苍老很多。

    “嗯。找本太子什么事情啊?”刘迁不屑地撇了撇嘴,说道。

    “听说近来太子的心情不太好,所以不害特地来为太子解闷。”刘不害小心翼翼地说道。其实按照他懦弱的性子,本来是不会主动亲近刘迁,但是近日被自己的妻子不断催促,也寻思着希望能够为儿子寻个好些的出路,才勉强自己来讨好刘迁。

    “解闷?”

    “是啊。”刘不害说道,“不害花重金从商旅手中买到一个西域来的美貌胡姬,送给太子,想必太子会喜欢的。”

    “美貌胡姬?”刘迁挑了挑眉,说道,“怎么?在我们淮南地方,居然还有人不把最好的送到府里来,给了你这个废物?”

    刘不害本就是个拙于言论的人,被刘迁这么一说,顿时噎住了,他断断续续地说道:“太子,迁弟,不是,你知道……”

    “闭嘴,谁是你的迁弟!”刘迁站起身,一拳打在刘不害的脸上,这一拳出去,他感觉自己多日来的郁闷似乎也随之发泄了出去。他看了看拳头,和跌坐在地上的刘不害,嘿嘿一笑,说道,“这可是你自己找上门来的,怪不得我。”说完,扑上去就是一阵狂打。对自小就备受宠溺的刘迁来说,欺负这些庶出的兄弟姐妹本就是家常便饭,现在他心情正不好,自然就拿刘不害出气了。

    ……

    “爹,怎么回事?”刘建回到自家院中,看到母亲正给父亲擦药酒,待看清楚刘不害脸上的青紫,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没,没……”刘不害连忙摆手说道。

    “没什么没啊,”见刘不害这副懦弱的样子,擦药的女子不由得抹泪道,“就算他是王太子,也不能这么欺负人啊。竟然,竟然将你打成这样……”

    “王太子?”刘建皱眉道,“是迁王叔?”

    “就是他。亏你平日迁王叔前、迁王叔后的讨好他们姐弟,结果竟然一点情面也不留,把你爹打成这样……”话没说完,又是一阵啜泣。

    刘建见母亲这个样子,不由得握紧了拳头,咬牙说道:“欺人太甚!”

    “没事,没事!建儿,你别生气。我们就是玩儿,玩儿。”刘不害看到儿子这个样子,忙说道。

    “哪里有玩成这样的?”刘建一面心疼父亲这般受人虐待,一面又对他这般懦弱的行径感到气愤。

    “……唉,不然还能怎样?他是王太子,我们惹不起,也只能躲了。”刘不害惨然道。

    “他只是王太子,又不是皇太子,更不是皇帝!”刘建说道,“欺人太甚了。难道真的以为天下就没有人可以治得住他们了吗?”

    刘建终究还是年轻,他气愤难当,想了想,便闯进自己的房间,收拾了个包袱,走出来说道:“爹,我出去一趟!”

    “去,去哪里?”

    “长安!”

    ……

    “伍兄,你也要离开了吗?”

    “不错,苏兄,淮南乃不宜久留之地,为身家性命着想,我等还是应该速速离开啊。刘迁小儿,实在不是成大事之人。”伍被对前来送行的苏非说道。

    “只是……我们还能去哪里呢?”

    “……被会先去长安同雷兄会合。”伍被沉吟了一下说道,“若陛下无事,则直入北阙告发淮南王府欲行大不敬之事。到时也可以此功保我八人性命。”

    “那……若陛下已经……”

    “那便是命数如此,怨不得他人。”伍被仰头叹息道,“伍被一生,大约是一步错步步错吧。最初,我便不应该来辅佐淮南王。如今,只希望能够将功补过。”

    ……

    长安,椒房殿。

    年节方过,整个宫殿在经过年末的扫尘之后焕然一新,只是少了刘彻这个主心骨,整个宫廷显得有些暮气沉沉。

    “李美人免礼了,你说的这事,本宫记下了。”卫子夫神色淡然地对李茜说道,居体养气,做了这六年的皇后,她也隐约有了些华贵气度。

    “谢皇后娘娘!”李茜顺势站了起来,她的容貌倒和从前一样,美丽动人,只是人显得更加沉静了。

    “那也没什么,终究都是大汉的皇子,如今年纪到了,本来就该就学了。”卫子夫说道,“说起来,还是我这个皇后疏忽了。倒要你来提醒我。待陛下回宫,我就去向他请示。”

    “要娘娘多费心了!”李茜再次行礼道。

    卫子夫不再说话,只盯着李茜的眼睛,忽而有些感叹地说:“李美人是元光年间进宫的吧?”

    李茜朱唇微启,似乎有些惊讶卫子夫会忽然提起这事,便回道:“劳娘娘惦记,茜正是元光元年入宫的。”

    “元光元年……十二年,一纪了啊。”卫子夫撩了撩袖子,低着头说道。李茜因为没看清她的表情倒不敢回话了。

    “你下去吧。”卫子夫忽然说道。

    “是,娘娘。”李茜亦不敢多问,忙退下。

    待李茜走后,崔依依立刻走到卫子夫身边,为她披上披风,说道:“娘娘,天凉了,披件衣衫吧。”

    “嗯!”卫子夫点了点头,然后问道,“依依,你看李茜此人如何?”

    “李美人?她自诞下三皇子和盖长公主之后,就一直安分守己的,陛下也没见得多宠爱她。娘娘担心她?”崔依依有些不解。

    “可是……”卫子夫缓缓站起身,整了整披风,说道,“陛下却将二皇子交给了她。不是交给本宫,也不是交给昭阳殿,而是给她。”

    崔依依没有回话,她知道,这个时候卫子夫并不需要人来说什么,她的这些话是说给自己听的。

    “也许,比起本宫和昭阳殿,陛下更相信她吧。”

    “这怎么可能呢?”崔依依听到这句话,倒抽了一口冷气。

    卫子夫转过头,看着她这个样子,笑道:“待在本宫身边这么久,怎么还是一惊一乍的?这有什么好稀奇的。人当然会更信任自己掌控得住的东西。”她随即向外走去,问道:“卫长公主回来了?”

    “回来了。”崔依依应道,“正在偏殿和阳石公主还有诸邑公主说话呢。”

    “哦。那据儿呢?”

    “太子殿下今日去了博望苑,今日是少傅授课的日子。”崔依依说道,“殿下一早就动身了,只是看您还在睡,便不敢来打扰,让奴婢和您说一声。”

    卫子夫点了点头,说道:“尊师重道,本该如此。不该让少傅等着他的。”

    打听清楚了这一切之后,卫子夫问道:“今日,大将军有没有入宫呢?”

    “奴婢打听过了。”崔依依说道,“大将军今日会先到郎官公署和尚书令商议国事,然后再来娘娘处请安。”

    “嗯!”卫子夫闭眼想了想,说道,“想来没别的事情了。你也先退下吧。本宫想先休息会儿。”

    ……

    增成殿

    阿国将李茜身上的披风拿下,交予前来的小宫女,然后转身对说道:“娘娘,真的打算让闳皇子和旦皇子殿下一起就学吗?”

    “是啊。”李茜点了点头,说道,“其实,以他们的年纪,早该觅一个师傅了。只是这些年,除却必要的节日外,我们根本见不到陛下,也就无从提起。今年更糟,陛下根本不在宫中过年,所以我才不得不把这事情和皇后提起。”

    “唉。”阿国叹了口气,说道,“陛下,真是好狠的心。闳皇子和旦皇子,好歹是皇子之尊,到底哪点比不得那位广玉公主呢。这些年来,对两位皇子不闻不问,倒是将那个公主宠若珍宝。”

    “阿国,你话太多了。”李茜提高了声音,喝道,“陛下行事,哪须我们议论。”

    “娘娘,两位皇子和公主来见礼。”这时,一个小宫女,前来禀报道。

    “叫他们进来。”李茜听到这话,脸上立刻露出了笑容。

    “闳儿见过母亲。”

    “旦儿见过母亲。”

    “嫣儿见过母亲。”

    三个一样大小的小人儿整齐地行着礼仪,然后在李茜的示意下一起起身。自从元朔三年,刘彻将孩子交给她以来,已经过去四年了。三个孩子也四岁有余。

    李茜自认对三个孩子都是一视同仁的,只是也许因为过早知道自己的身世的缘故,二皇子刘闳对她在尊敬之余却少了一份亲近之意。

    “母亲,我和二皇兄做了一个礼物送给你。”刘旦扑上前,拽着李茜的裙子说道。

    “礼物?”李茜笑着将小儿子抱起,放在怀中,问道。

    “嗯。”刘旦从怀中掏出一个由鸟羽制成的饰品,递给李茜,说道,“这是我和二皇兄一起做的。鸟也是我们自己抓到的哦。二皇兄还说,等我们长大后,去猎狐,给母亲做皮毛衣物。”

    李茜笑着看儿子献宝式的递上来的饰品,转过头,看不远处的刘闳,正满脸羡慕地望着自己。她抬起手,招了招,说道:“闳儿,你也过来。”

    刘闳不好意思地走到李茜身边,李茜将刘旦放下,将刘闳抱起来,亲了亲他的脸颊,说道:“谢谢闳儿的礼物。”

    “母亲开心就好。”刘闳红着脸,回道。

    阿静站在一边,看着刘闳与李茜之间的和睦相处,想起自己那早已远去的主子,心中暗暗说道:夫人,你若还在,想必闳皇子一定会是个很孝顺的孩子。而如今……李夫人她也不负你所托,待闳皇子是极好极好的。只是这样,我到底应不应该把您的事情告诉他呢。

第六十九章 弈棋长安知何时(二)

    郎官公署。

    “劳烦大将军来此,真是对不住了。”李希对卫青露出抱歉的笑容,然后让小宦官们快速收拾好案上的奏折,腾出一块清静之地来。

    “哪里,李大人如今代平津侯理事,事务繁多也是当然的。”卫青不在意地摆了摆手,说道。公孙弘虽然老当益壮,并且受到刘彻的倚重,但毕竟是年过七十的老人了,也难免有些三灾两病的,这时,很多事务便被送到了李希处。这个不合规矩的做法,因为刘彻这个帝王的强势作风,得到朝中诸臣的默认。

    在等候宦官清理的这段时间里,其实两人都在互相观察着对方,这一文一武虽然同朝为官这么些年,但是却从未有什么直接的交往,大部分时候都是在前殿、宣室殿、桂宫等地方,匆匆来去时互相瞥过一眼。

    卫青从一介马奴一路攀升到大汉军队中的最高职位,在朝中受到众人的瞩目,再加上他卫皇后亲弟的身份,李希早在彭城之时就开始注意他,但是连他亦未曾预料到,卫青竟然能够爬得这么快。想到之前儿子寄来的游记中写到的那个民谣——“生男无喜,生女无怒,独不见卫子夫霸天下”,李希不由得一阵忧心,卫家的权势涨得比他预料中的快得多了。这样下去,阿娇还有机会重登后位吗?

    卫青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文质彬彬的男子,他的脸上永远挂着温和的笑容,仿佛人畜无害,但是卫青却从来不敢小视他。李希,訾官出身,却能够在短短几年间升至尚书令这个惟有皇帝的心腹才能担当的职位,并且拉拢了桑弘羊、冯遂、司马迁等一大批人,隐隐成为朝中的一股势力。很多人都认为,在公孙弘成为丞相后,河东太守番系能够成为御史大夫,只是托了李希资历不足且是訾官出身的福,番系只是一个过渡人物,几年之后,李希升到御史大夫这个朝中仅次于丞相的高位是可以预见的。只是,到目前为止卫青还没看这个人会对卫家的将来有什么威胁,他应该是像公孙弘、张汤那种惟皇命是从的人。

    “好了,你们都下去吧。”见收拾的差不多了,李希开口说道。

    “是,大人。”

    “卫将军,请坐。”李希摆手道。他说的坐自然是跪坐,虽然有了陈娇带来的桌子和椅子等物,但是对李希这些汉朝人来说,还是更习惯于用几案,行跪坐之礼。

    “李大人请!”卫青笑了笑,说道。

    李希自怀中取出一幅地图,放置在竹几之上,铺展开来,说道:“大将军请看。”

    卫青低头看了一眼,双眼一跳,面上却仍然不动声色,说道:“这是……”

    “淮南王的布兵图。”李希笑道,“陛下临走之前交与希的。”

    卫青点了点头,淮南欲反之事对他来说倒也算不得秘密,之前雷被来京告发之时,刘彻就曾经将此事告知过他,只是当时朝廷的重心放在匈奴上,没来得及腾出手对付他。而上次的战役之后,匈奴人徙往漠北,边境暂时无忧,朝廷也终于可以好好解决淮南王这个内部的蛀虫了。他料得对淮南动兵也不过是这一二年间的事情,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陛下的意思是,希望能够在十一月时,突发奇兵,包围淮南王府。”李希说道,“这些是雷被交代的淮南王暗地里布置的兵力,绕过他们,就可以直破淮南了。这样,也不至于引起人心动荡。”

    “原来如此。陛下既然早有安排,那我等自然从命。”卫青点了点头,然后说道,“只是调兵,必须要有虎符和诏书、羽檄才行。不知道……”

    在汉代,对于勒令军队长官发兵有严格的规定,右虎符和诏书同时到达,长官才可以接令,另外羽檄也一度是可以单独发兵的信物之一。此外还有非正式的发兵信物——节。由于节非常容易被伪造,所以当使者送来节令时,军队长官也可以选择不从。

    “陛下临行前已经留了一道诏书与希,届时我们去符节令处请得右虎符,即可发兵。”李希说道,“陛下前往雍地祭天,正好可以麻痹淮南那边的人。只待他们稍稍松懈,我们就可以动手了。”

    “青知晓了。”卫青点了点头,然后说道,“以青看,到时派数千骑兵,再着一大将领兵就可以了。”

    “希也是这个意思。”李希点了点头,说道,“只是,希身为文官对军中将领不熟,还需要请大将军指派一人担此重任。”

    卫青以手叩着竹几,露出了沉思的表情,李广、李敢、张次公、苏建、韩说、曹襄、霍去病、纪稹、邢天……这些人中,适合独自领兵远袭,并且能够很好地进行政治上的一些考量的……

    “冠世侯,纪稹。”卫青说道,虽然他不愿意看到纪稹以废后之弟的身份不断地建功,但是在这个时候,凭公心而言,他的确是最适合的人选。

    李希听到此,眼中也不由得闪过一丝赞赏,对卫青的大度,无论这份大度是因为他畏惧于刘彻的权威还是来自他的真心。

    “既然如此,明日我便宣冠世侯前来,商议出兵之事。”李希说道。

    椒房殿。

    “陛下出巡已经有一个月了。”卫子夫将饲料洒向水池,引得众多鱼儿争相跳起夺食。

    “是啊。听说已经到雍好一段时间了。”卫青老老实实地跟在后头应道,“只是,一直在行宫中修养。”

    卫子夫嗤笑一声,说道:“仲卿,你觉得以陛下的个性,有可能这样老实地待在行宫中不出吗?”

    “娘娘是说?”卫青从那笑容中感觉到了分明的冷意,卫子夫是一个太会掩饰自己的女人,永远温和的她其实也有着阴暗的一面,只有卫青等少数亲密之人才能从那细微的小动作中感受到。

    “芯儿嫁给了襄儿,平阳侯和我们卫氏联姻,据儿的太子之位更加稳固了。昭阳殿那人包括她的家族都开始辗转反侧,彻夜不眠了。他既要江山,又要美人,所以要开始安慰他的美人了。”卫子夫将最后的一点饲料全部撒出,冷冷地说道,“他根本就不在雍,当然也不能离开行宫了。杨得意那奴才,光是制造他们还在行宫的假象就费了不少心力呢。”

    “娘娘!”卫青听到这话,不由得心中一跳,自从昭阳殿那人回宫之后,他每次入宫都会发现他的姐姐,曾经的平阳侯府那个甜美的歌女已经变了,变得雍容,变得华贵,却也变得不再熟悉了。

    “算了。”卫子夫注意到卫青的表情,转过头去,说道,“我还计较那些做什么呢。只要据儿能够顺利继位,我就该心满意足了。”

    还记得那一次的午夜梦回,看到他正半支着身子看着自己,神情之中竟然丝毫没有平日的柔情,反倒带着一股子杀意,一股让她彻底心寒的杀意。看到她醒来,他竟然也不掩饰,只伸手摸着她的脸,说道:“子夫,你真的会是最合适的吗?”

    “最合适的?”

    “朕最合适的皇后,一个乖巧守礼的皇后,一个知情识趣,永远不会添麻烦的皇后。”

    从此这句话,成为一个魔咒,禁锢了她的心和她的情,太懂得揣摩人心,所以能够明白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而他想要的又是什么样的人。看着他和陈皇后反目,看着他亲手废黜自己的最爱,她本以为,这一生,也就这样了,她做不了他的最爱,却能成为他的最合适,千百年后,能够和他的血统融为一体的人,终究是她。

    可是如今,却连着最后的期望,都显得有些渺茫了……

    “姐姐……你还有我啊,还有我们一家人啊。”卫青不由得走上前,搭住她的肩膀,安慰道。这是卫子夫入宫后,他就再也不曾做出的亲昵行为。

    “青儿……”卫子夫感觉眼眶一阵干涩,她微微低下头,靠在他肩膀上,“芯儿怨我,而我也不知道强迫她嫁给平阳侯,到底是对是错……”

    “……无论如何,姐姐做的都是为了我们卫家,芯儿,她会了解的。”卫青拍了拍她的背,说道。

    卫子夫将头深深埋在卫青的怀中,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你真的长大了,我记得不久以前才看到你哭着从郑大人家跑回来呢。”

    卫青仰头望了望天际飞翔的大雁,心中亦是一阵怅然,从生父家跑回平阳侯府是哪一年的事情呢?那一年,他才十岁,当他在卫家的小床上醒来,照顾自己的就是眼前这个美丽的三姐,是她温柔地为自己敷药,哄他吃饭。正是那种温柔,让他决定从此放弃郑姓,改姓卫,因为只有这个三姐,只有卫家人才是他在这个世界上的至亲,值得他为之付出生命的至亲。

第六十九章 弈棋长安知何时(三)

    甘泉宫

    夜色如水,月华如玉。陈娇看了看天色,向云阳宫走去。她的神色显得很是憔悴。走到云阳宫内,就听到孩子哭闹不休的声音。陈娇深吸了一口气,走了进去,果然看到女儿正坐在地上,嘤嘤哭着。刘葭一看到陈娇,立刻扑到她的怀中,说道:“娘,你终于回来了。”

    陈娇暗叹了口气,抱起她,说道:“乖。”然后对一边的阿奴使了个眼色,示意她离开。

    “天黑了,葭儿怕。”刘葭一边抽泣,一边说道。

    “葭儿不怕。不是还有很多人陪着葭儿吗?娘也回来了。”陈娇边说着,边将女儿抱到床榻上,陪着她躺下,为她盖上被子。

    “我怕。”刘葭没有别的话语,只是这样说道。

    陈娇看她满脸泪痕的样子,不由得感到一阵心疼。从这孩子出生到现在,得到的都是这个时代最好的,又何曾受过这么大的惊吓呢?便好言好语地安慰道:“没事的,娘不是来了吗?”

    距离那场梦一般的刺杀已经三天了,陈娇始终有些不能相信这一切是真的。那个强势的刘彻竟然就这么倒下了,而且至今没有醒来过。过去的这五年里,从她和他重逢以来,纵然她不愿意承认,但是这个男人始终像大树一般将她所能到达的地方全部用他的树阴遮盖住,这固然是一种禁锢却也是一种保护,今天忽然间失去了他所给予的遮风挡雨的树阴,竟然忽然觉得不能适应,忽然明白自己终究还是开始依赖这个男人了。

    “娘……”女儿怯怯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将她的心神从那遥远的彼岸扯了回来,她低下头对她露出笑容,说道:“怎么了?葭儿。”

    “父皇,他会没事的吧?”刘葭红着眼眶问道,怯生生的,就像小兔子一般。

    “会没事的。你要相信义侍医的医术啊。你不是看她救过很多人吗?”陈娇低下头安慰道,“可是,葭儿要记住,一定要乖乖地待在云阳宫不可以出去。不可以让人发现你其实没有生病哦。”

    “嗯。”刘葭听话地点了点头,然后说道,“葭儿会很乖,葭儿不要太子当皇帝,葭儿要父皇回来……”

    陈娇看女儿的眼角带着泪光,伸手为女儿拭去眼泪,陈娇悄悄离开床榻,对着一直守在门外的阿奴招了招手,说道:“你进来吧,好好照顾公主。”

    “是,娘娘。”阿奴应道,随即有些担忧地问道,“娘娘,您不休息一会儿吗?你从昨天……”

    “我没事。”陈娇摇了摇头,说道。人真是很奇怪的动物啊,高度的紧张之下,身体一点也不觉得疲劳,累的只有精神。

    快速穿过那些回廊,走向竹宫,那个祭祀太一神的宫殿。雍地和甘泉宫距离非常近,那一日,进入行宫之后,行宫之中,自然有许多的侍医待命,但是考虑到保密等众多因素,她还是选择了淳于义,并且,假如生病的人是随行的广玉公主的话,召女侍医入宫也是比较正常的。

    至于,移驾甘泉宫,则又是另一回事了。虽然当时的刘彻并不宜移动,但是对于陈娇来说,甘泉宫显然是个比行宫更安全的地方。当刘彻留在行宫的时候,他不能一直留在宫中,因为还有许多祭祀活动等待着他,之前在他自己的安排下,很多类似的活动已经被避过,若一直这样下去,难免让人起疑。但是来到甘泉宫就不同了。

    甘泉宫,在此时的正确称谓应该是甘泉上林苑。它由众多的宫室组成,事实上是一个极为庞大的宫殿群,有汉以来一直拥有陪都的地位,汉武帝每年都会来此住上一段时间,类似后来清代帝王每年都去木兰围场围猎。最重要的是,在甘泉宫中,有一个竹宫乃是祭祀太一神的,刘彻以祭祀太一神为名进了甘泉宫之后,即使不再出现在外面,也不会有人起疑。再加上,陈娇被废之前,曾经有长达七八年的时间是在甘泉宫中居住的,虽然离开的时候诸多心腹都已经被斩首,但是,相对于雍地的行宫,她对甘泉宫的控制能力显然要更甚一筹。

    “娘娘,你怎么回来了?”竹宫之中灯火通明,刘徽臣守在其中,边上是煎药的淳于义和杨得意。

    陈娇走到刘彻躺着的床榻边上,跪坐下来,握住他露在外边的手,看着他紧闭的眼睛,还有下巴上因为没有打理而显得有些乱的胡子,不由得一阵难受,强行将即将涌出眼泪吞回去,开口说道:“徽臣,你出去唤聂胜大人过来。”

    “是。”刘徽臣点了点头离开。

    “义侍医,陛下的情况怎么样?”陈娇一边理着刘彻的乱发,一面问道。

    “陛下的心脉为金刃所伤,三魂去了七魄,所以现如今一直昏迷不醒。虽然兵刃已经拔除,又加了不少止痛药。但是……”淳于义犹豫了一下。

    “但是什么?”

    “陛下的情况,臣亦不敢为娘娘保证些什么……一切,要看陛下自己。”淳于义略有些不忍地说道。

    陈娇觉得自己心中的某根弦仿佛因为这一句话绷断了,只觉得一阵一阵的刺痛向心房袭来。刘彻,刘彻,你竟然也会如此脆弱。你不是那个有为于二十四朝的千古一帝吗?你不是那个杀伐果决的汉武帝吗?我一直以为,即使有一天我先离开了,你依然能够在你的未央宫中号令天下的。难道竟然是我错了不成?

    想起他合眼前的那个眼神,那个带着无限担忧的眼神,陈娇觉得自己有些分不清现实和虚幻了。他究竟还是不是那个汉武帝呢?那个汉武帝会带着她出游吗?那个汉武帝会给予她这么多年的独宠吗?那个汉武帝……会这么轻易地将皇帝信玺交到她手中吗?那个会为了大汉天下立子杀母的汉武帝,怎么会将可以任命三公大臣的皇帝信玺交到她手中呢?

    也许,错的是自己也不一定。那个汉武帝,没有遇到余明,那个汉武帝不会躲在猗兰殿的密道中哭泣,那个汉武帝……也没有遇到过自己。仅仅为了那史书之上的几行字而一直将他拒于心房之外,无视他这么些年来试图和好的努力的自己,也许比眼前昏睡的这个人更加残酷吧。

    儿时拉着自己的手的彘儿,地道里红着眼眶的彻儿,茂陵邑那个故作镇定的王通,上林苑中,温柔陪伴自己的刘彻,这些年来一心做葭儿的好父亲的刘彻,那一晚安静地听着《大话西游》的刘彻,刺客来时将自己揽在身后的刘彻……一幕一幕都在此时浮现在脑海之中,最终穿透层层泪光,落在眼中的还有眼前这个憔悴得不成样子的刘彻……

    原来不知不觉间,陈娇也和他有了这么多、这么多共同的回忆吗?不仅是阿娇和彻儿的回忆啊。

    “刘彻,你不会有事的。这是你自己说的。”陈娇举起他的手,轻轻落下一吻,“不要以为我会哭,我会活得好好的,等你醒来。这一次,我保证会比从前更有勇气。”

    “……娘娘,你没事吧。”淳于义见她先是久久不说话,然后又小声喃喃了些什么,有些担忧地说道。

    “义侍医,”淳于义感觉到这个背对着自己的那个女子,仿佛在一瞬间有了改变,虽然她的声音还是那样淡淡的,“本宫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一定要让陛下醒来,你要什么药材,什么条件,可以尽量开口。”

    “……是。”淳于义一时被镇住了,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能答应道。

    “娘娘,聂大人来了。”刘徽臣走到殿内说道。

    陈娇站起身,说道:“请聂大人到偏殿去吧。”

    ***************************************************************************************************

    陈娇观察着眼前的聂胜,这个年约四十上下的男子,从十多年前起,受到刘彻重用,他负责监察百官以及对匈奴的情报工作,虽然没有官位在身,却是大汉数一数二的实权人物之一。他的职位其实已经相当于明朝的东厂头子了,只是,刘彻一向是个理智的帝王,从来没有让聂胜的权力逾越应有的范围,所以,聂胜始终都是个忠诚的影子。

    在此同时,聂胜也在观察着陈娇,这个出身高贵的女子,这个被废之后宠幸依旧的女子,这个让皇帝陛下决定微服出游的女子。在陛下受伤,她的地位岌岌可危的时候,她到底值不值得自己去效忠,去投靠呢?

    “聂大人,明人不说暗话,我想,你应该很了解,本宫现在的处境吧?”陈娇很直接地说道。

    聂胜一言不发地听着。

    “所以,本宫也不和你绕什么圈子。只问你一句,你能不能帮我将陛下受伤的事情全部瞒下?而尽你所能可以隐瞒多久?”陈娇一步一步走近聂胜,看到他不发一言,不由得笑了,“聂大人,马何罗可以不跟本宫走,杨得意可以不跟本宫走,但是你却已经没有了挑挑拣拣的资格了。还是及早和我合作的好。”

    “娘娘不必吓唬我。若我现在直接离开甘泉宫,去长安报信,也是能得到卫皇后的赏识的。”聂胜终于开口说了一句话。

    “可是,你却再也不会是那个监察百官的天子影子了,更遑论陛下是伤在你所带的人手中,就算卫氏许诺了些什么,在实现那之前,也得先将你贬上一贬吧?聂大人,不要忘记,你的一切都来自于陛下。而人是很现实的,一旦你失去可以交换的东西,要将你一踩到底,是很容易,而且很名正言顺的。”

    “最重要的是,你不要忘记,你曾经和我的娘亲,馆陶大长公主做过一笔交易。”陈娇冷冷地说道。

    聂胜猛地抬起头,望着陈娇,却见她安之若素回视着自己,眼神清澈。

    陈娇毫不客气地回道:“当初,我的娘亲是怎么抓到卫青的?当初,我的娘亲为什么可以数度对卫子夫下手?这,都要多谢你啊,聂大人。”

    聂胜顿时觉得背部一阵汗涔涔,这些十多年前的旧事,他并非不记得。当年,他还只是刘彻身边的一个小郎官,在馆陶大长公主的威逼下,开始了那次交易。一则是因为当时馆陶公主权势滔天,一则是因为他也看得出,刘彻对阿娇的感情远胜于对卫子夫,所以当时,他并不在乎为了皇后去得罪一个小小的宫人。可是谁料到后来事情竟然峰回路转,卫子夫竟然从一介女奴成为大汉国母,所以在陈娇被废时,他是最希望刘彻回心转意的那一拨人之一。这些你拿来,他为了当年的交易终日惶惶,生怕被人揭发。陈娇回宫后,他做事一直留一步余地,在陈家与卫家之间试图保持不偏不倚,就是为了弥补当年犯下的过错。可是,他心中也隐隐知道,其实自己早已经没有回头路了,只是这个时候被陈娇忽然指出,心防便一下子被打破了。

    陈娇看到他这个反应,微微一笑,说道:“看来,聂大人已经全想起来了。”

    聂胜凝视了陈娇一阵,发觉眼前的女子,早已不是他印象中那个样子,不再是那个在母亲和丈夫的保护下不知世事的女孩了。那个略带些天真的阿娇皇后,今日竟然能够这么坦荡地和自己谈交易。或许,她的确可以和长安那头的人对抗……而自己也没有别的选择。

    他缓缓地低下身子,沉声说道:“娘娘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胜莫敢不从。”

    陈娇俯视着他,微微点了点头,她知道只要聂胜肯合作,那么她就度过了最初的难关了。

    “聂大人,你要做的事情,很简单……”陈娇一步一步走进聂胜,附在他耳边说道。

    注:友情提醒,上文提到的卜式分家产的故事其实发生在本文时间的十年前,此处借用,且勿当真。呵呵。^_^

第六十九章 弈棋长安知何时(四)

    长安,堂邑侯府。

    这是一个宁静的午后,太阳高挂在天上,为大地送来徐徐暖意。侯府之中,最为华丽的那个院子里传来阵阵歌舞声。

    “公主还喜欢这歌舞吗?”董偃为刘嫖捶着肩,柔声问道,这场歌舞是他费心安排的。

    刘嫖点了点头,说道:“偃儿做事一贯仔细。”她的眼睛又瞥到了左手边第一个位置的男子,问道:“稹儿,这歌舞如何啊?”

    纪稹点了点头,说道:“很好看。董君辛苦了。”

    “多谢小侯爷夸赞。”董偃冲着纪稹笑了笑,态度很是谦恭。他知道眼前这人虽然未冠陈姓,但是比起府中那三个真正的陈氏继承人却重要得太多了。

    “呵呵,稹儿既然喜欢,义母就拨两个人到你房里,如何?你也十八岁了,该有个人伺候了。”刘嫖说道,眼睛死死地盯着纪稹的表情变化。

    “劳义母烦心了。”纪稹扫了一眼场中的歌女,点头应允。他知道随着他年龄的增长以及在军中地位的上升,本对他不是很待见的馆陶大长公主正努力地希望能够拉拢他,对这种示好他不能随便拒绝,否则只怕刘嫖心中会有芥蒂。

    “那倒没什么。”刘嫖见他答应了,便对董偃点了点头说道,“偃儿,你挑选两个可心的人送到稹儿院子里。”

    “是,公主。”董偃温顺地点了点头,笑道,“小侯爷如今是功成名就了,现在先留一房姬妾在房里也好,这阵子想和我们侯府攀亲的人,可是不少呢。”

    纪稹端起酒杯浅尝一口,也不回话。他知道眼前这个董偃在府中的地位或者更在堂邑侯之上,做事也是八面玲珑,从某方面来说,这也是个很有才华的男人。但是他知道董偃永远也不可能爬得更高了,因为从一开始他就选错了方法,即使在馆陶大长公主的这棵树上爬得再高再快,也始终不可能胜过朝堂之上自由飞翔的鸟儿。

    这时,陈府的管事从外间匆匆而入,在刘嫖耳边耳语了几句,刘嫖听完之后,坐直了身子,给董偃使了个眼色,董偃立刻会意,拍了三下手,一众歌女立刻鱼贯而出。刘嫖站起身,撩起衣裙,对纪稹说道:“稹儿,你随义母到内室来。”

    “是。”纪稹起身应道,他没有错过董偃眼中一闪而过的不甘,对于董偃来说,这种总是被排斥于核心之外的感觉想必十分的不舒服吧。

    内室之中站着的是一个男子,他转过身,望着纪稹以及刘嫖,神色中有着掩盖不住的焦急。

    “郭嗣之!”纪稹吃惊地说道,“你怎么来了?”

    郭嗣之拱手朝二人行了一礼,说道:“嗣之见过大长公主,见过冠世侯。”

    “起来吧。你来这是?”刘嫖对于郭嗣之的印象仅止于,他当年曾经在陈娇府中呆过而已,所以看到郭嗣之的求见,不免奇怪。

    而纪稹却恰好相反,他完全了解这些年来,郭嗣之所作的一切,以及他的存在对于陈娇的重要性,便忙开口问道:“嗣之,可是出什么事了?”

    “冠世侯,的确是出大事了。而且,是大事不好了。”郭嗣之焦急地说道。

    刘嫖和纪稹都是一怔,不知道他这话从何而来,虽然自从平阳侯一系和卫氏联姻之后,他们的情况的确有些不妙,但是在刘彻一力维护下,地位却还是稳如泰山,对他们来说,既有纪稹这个新生的将星,又有李希这个深受君宠的暗棋,虽然比不过卫氏如今的权倾天下,却也不是没有一战之力。

    “陛下,被刺杀了!”郭嗣之一开口就是一记重炮,将纪稹和刘嫖都给震得说不出话来。

    ……

    “陛下,被刺杀,现在生死未卜……”陈伏不可置信地重复了一遍这句话。

    “不错。这是今日稹儿亲口告诉我的。”李希神色阴沉地说道。

    “怎么会?”张萃掩口说道。

    “因为不能让太多人知情,所以如今只有义儿一人在甘泉宫中为陛下诊治,目前他还处于昏迷状态。义儿也不能保证什么时候能让陛下醒来。”李希说道,说完狠狠敲了下房中的柱子,咬牙道,“淮南王,蝼蚁之众,竟然还有这般手段!”

    一直不说话的陈潜终于睁开了眼睛,开口说道:“希儿,我们只怕要早做打算啊。假如陛下在此时去了,那么过去五年来我们做的一切就变得毫无意义了,甚至将来可能成为我们引火烧身的引子。”

    “不……他不能在这个时候离开。”李希狠狠地摇了摇头,说道,“绝对不能是现在。若陛下在甘泉宫驾崩,我们可以早做准备脱身,可娇娇和葭儿怎么办?卫氏一定会让她们为陛下陪葬的。”

    听到他这么说,陈伏和陈潜对望了一眼,知道自己是无力阻止了,李希在出仕这条路上早已经越走越远,不再有退缩的可能了。

    “要瞒住这件事情,在陛下醒来之前,这件事绝对不能传到卫家人耳中。”李希下定了决心。是的,现在公孙弘多病,代理京中庶务的人是他,只要有心,一定能瞒住。

    “萃萃,”李希随即又吩咐道,“二姨现在大概在哪里?”

    “上次传来的消息说,是在汉中郡一带,正向北行呢。”张萃应道。

    “马上派人去找她,送她去甘泉宫。义儿救不了陛下,二姨一定可以。”李希咬牙道。对他来说,他一生的抱负才刚刚开始,如果这个时候皇帝驾崩,整个大汉就会变成太后临朝的局面,这些年来中央朝廷营造出的强势一定会立刻土崩瓦解,到时候诸侯王们又会再度恢复往日的骄横,而匈奴……

    “陛下,你还不能出事啊。无论是为了大汉还是娇娇!”布置好一切之后,李希仰头叹道

    ……

    茂陵邑,冠军侯府

    庭院之中,一大一小的两个影子正上下飘飞,时而传来一阵一阵兵器碰撞声。

    “铿锵!”一声巨响之后,那个白色的小身影被弹得老远,跌落在地上,扬起了一阵尘土。击倒他的另一个浅黄色影子走上前,伸出手扶起那人,说道:“起来吧。”说话的正是近来朝中最炙手可热的青年才俊,冠军侯霍去病。

    “谢谢哥哥指点。”地上的白衣男孩脸上带着笑容,跳将起来,正是霍去病的异母弟弟,霍光,他今年已经八岁了,霍去病从去年开始,就指导这个弟弟练武。

    霍去病摸了摸他的头,也不说什么夸奖的话,只是微笑了一下,霍光便知道哥哥对自己今天的成绩十分满意。

    两兄弟才站起身,就看到不远处一抹熟悉的身影走来,霍光小小的脸上露出了然的一笑,抬头对霍去病说道:“哥,我去房里看书了。”

    霍去病亦注意到了来人,便对弟弟点了点头,说道:“你去吧。”

    来人正是在冠军侯府畅通无阻的纪稹,刚刚度过自己十八岁生日的他也是朝廷里最意气风发的几个人之一,他穿着正式的朝服向霍去病走来。霍去病见他这个样子,皱了皱眉,问道:“你今天入宫了?”

    “嗯。”纪稹点了点头,说道,“一点小事。”

    “小事?”霍去病拿出一块布,擦了擦剑锋,说道,“陛下和陈娘娘都出宫了,宣你去的人,总不会是我姨娘吧?”

    “自然不是。”纪稹笑着拔出自己的剑,对着霍去病说道,“宣我的人,是尚书令和大将军。”

    “李希大人?”霍去病皱眉说道,手边的动作却也没停下,很快就和纪稹交上了手。

    “是啊。他现在代公孙大人处理庶务,不是吗?”纪稹一剑扫向霍去病的左臂,去势凌厉,被霍去病轻轻挡开。

    “什么时候,军务也可以算入庶务了?”霍去病也不示弱,提剑向纪稹的颈部刺去,却被他一个甩首躲开,仅仅削下了几缕发丝。

    纪稹听到这句话,停下了动作,转脸正视着霍去病,脸颊边已经被剑风扫出了一道细微的血痕,他指着自己的脸,笑着说道:“你又进步了。”

    “那是因为,你心里装了太多的事情,用心不纯,剑术自然就进步不了。”霍去病却丝毫没有战胜的喜悦,双眼微微有些黯淡。自从他们两人一战成名后,分别被封了侯,算是正式踏足仕途了。而他也明显感觉到了纪稹的变化,他交往的对象不再限于他们这班一起从军的好兄弟,还囊括了不少文人士子。冠世侯好文的名声已经不胫而走。

    “铿”的一声收回剑,纪稹走到霍去病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说道:“去病,我要离京一段时间,你可要自己保重。”

    霍去病看了看他的手,然后笑了,说道:“怎么还这么郑重地来道别?”

    纪稹脸上的轻松一扫而空,神色略带沉重,说道:“没什么,只是……”只是陛下若驾崩,陈卫对立之后,你我还有可能在这么和谐的气氛下切磋吗?去病,究竟你会选择你的家族,还是……或许下一次,就不再是切磋,而是真正的生死之争了吧?

    “怎么不说话了?”霍去病感觉今天的纪稹有些怪怪的,仿佛有什么话没有说完似的。

    “没什么,也许是第一次单独带兵,我有些不习惯吧。”纪稹笑道。脑中却不禁浮现出,今日李希单独和他说的那些话。

    “这是惟一的机会,从大将军手中分走一部分兵权的机会。原本只是想锻炼你的能力,让你超越霍去病成为军中第二人。如今看来,陛下的这番安排,倒是凑巧可以救你姐姐和葭儿一命。淮南是最大的诸侯国,对付他们多动用一些兵力也属正常。卫青身为大将军不能出手,所以只能派你去。若在平日,自然是速战速决,但是这一次,我要你,在局势明朗之前,不准带兵回京。知道吗?稹儿。”

    脑中再一次浮现李希私下的吩咐,他明白李希的考量并没有错,如果陛下驾崩,那么掌握住一部分的兵力,的确更能保障陈娇和广玉的性命。但是这种为了私心而滥用权力,妄用禁中精锐分裂国家的行为,若让眼前这个一心保家卫国开疆拓边的人知道,怕是不会原谅自己吧?

    ……

    淮南王府

    “王姐,你要生气到什么时候啊?事情都已经这样了,再说我也不是故意的。”刘迁跟在刘陵的身后苦苦哀求道。

    “你懂什么?”刘陵狠狠瞪了他一眼,“伍被先生和建儿同时消失难道是小事吗?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还是怎么了?竟然敢将这一切都瞒下了。”

    “我一知晓就派人连夜关闭出淮南的道路了。”刘迁争辩道。

    “那你拦到人了吗?”刘陵凌厉地说道。

    “这……”

    “迟早,我们淮南王府会被你给害死啊。”刘陵不再理会他,匆匆向刘安房间走去。

    “翁主?你怎么来了?”守门的侍卫见到刘陵气势汹汹地走了过来,忙上前去拦阻道。

    “让开,本翁主有事情要见我父王。”刘陵一掌拍开那些侍卫的阻拦,闯了进去,喊道,“父王,父王,你在不在?”

    刘安正在房中练书法,见到一双儿女进来,忙站起身,上前迎道:“陵儿,这是怎么了?”

    “父王,你听我的话,我们不能再等了。”刘陵近乎哀求地说道,“再等下去,根本没有意义。立刻动手吧。”

    刘安一听,又是老调重弹,便没了兴趣,说道:“陵儿,此事父王自有计算。你不必担心。”

    “父王!”刘陵见刘安毫不听劝,声音便不觉提高了,说道:“父王,你既然连刺客都派了,为何不敢举兵?如果你真的那么确信自己的刺杀有效,那此时起兵不是最好的时候吗?”

    “陵儿。”刘安起身拍了拍女儿的肩膀,说道,“你也知道朝廷这几年通过对匈奴的征伐,练有精兵数万,此时举兵,是和他们硬碰硬,我们淮南怎么可能斗得过。你放心吧,为父已经修书给其余诸王,相信,一旦皇帝驾崩消息传出,这些年来一直受朝廷的压迫的诸王绝对不会轻易罢休的。到他们两败俱伤之时,我们再出手,岂不是稳妥得多?”

    “稳妥?陵儿实在哪里稳妥了。”刘陵听完刘安的解释,怒极反笑,说道,“父王,你真是老了,竟然完全不知道你那些兄弟子侄现在对朝廷有多么惧怕。还想指望他们?你这么做,根本就是在等死!”

    “你!放肆!”刘安被刘陵的话刺激到了,吼道,“不得无礼。你,不要因为一个刘彻,就失了理智!如今一切都在本王谋划之中,你不要来捣乱。”

    刘陵被刘安这话,气得面色涨红,她也终于明白,为什么一贯对她言听计从的刘安,忽然之间变了方向。却原来,是因为怀疑她因为对刘彻有私情,会不顾淮南。

第七十章 迟迟钟鼓初长夜(一)

    甘泉宫,竹宫

    “陛下今天的情况如何?”陈娇为刘彻撩起落在颊边的发丝,低声问道。

    “陛下胸前的伤口情况比前两日好多了。”淳于义回答道,“脉象却还有些虚弱……”

    “那,你现在还是不能告诉本宫,他什么时候会醒,对吗?”陈娇问道。

    “……臣,无能。”淳于义低声道,其实她对于刘彻的伤势也很是心焦。虽然刘彻一直在竹宫之中不出,而她从甘泉宫的尚药监所取用的药物,名义上也是给伤风的小公主的,但是这一切又怎么瞒得过那些老大夫呢。只是,他们都不敢轻易插手皇家之事,而聂胜又将整个甘泉宫看得十分严密,所以倒也没有人多嘴说些什么,可是日长夜久,只怕……

    “算了。我知道你尽力了。”陈娇捏紧刘彻的手,眼睛定定地望着他沉睡的面容,心中略有些沉沉的。刘彻如果现在去了,她和葭儿想必会立刻成为替死鬼。但是,她其实有把握带着女儿潜行离开,只是她能走,身受重伤的刘彻怎么办呢?所以,她不能走,不愿走,得留下照顾刘彻。可是,若刘彻迟迟不醒,只怕,她和葭儿都要留下来做陪葬了。

    “姑姑,聂大人求见。”刘徽臣走了进来,低声说道。

    陈娇收拾起心情,理了理衣裳,说道:“宣他进来。”

    “见过娘娘!”聂胜恭恭敬敬地向陈娇行礼道。

    “聂大人什么事?”陈娇问道,她知道在这个时候,聂胜还是她必须倚重的重要人物,在这个甘泉宫中,也惟有聂胜才是权势最大的那一个,只有得到他的协助,自己才能够彻底稳定住局势。

    聂胜先是扫视了一下四周,才说道:“娘娘,臣抓到几个想要离开甘泉宫的小卒。”

    陈娇神色一凛,之前她曾经下令,让聂胜派人监视甘泉宫各主要出入口,防止有人向长安方向通风报信,没想到这么快……

    “都是些什么人?”陈娇问道。

    “是在云阳宫服侍的几个宦官。”聂胜低声回答道。

    陈娇心中暗暗苦笑,云阳宫啊,大约是从葭儿的反应中推测出来的吧。那宫殿一贯是皇帝驾临时的主要行宫,在那宫中服侍的宦官心眼自然也比旁的多一些,这么快行动倒也是正常的了。

    只是,到底该怎么处置这些人呢……陈娇陷入了沉思。

    “……娘,娘娘,”聂胜将陈娇从沉思中唤醒,问道,“娘娘,你看该如何处置他们呢?若不加惩罚,只怕他们会乱说话,到时候人心动荡,我们怕是不好控制局面了。”

    陈娇立刻敏感地发觉了聂胜这句话中的另一层意味,他这是在劝自己杀人立威。

    “不。”陈娇摇了摇头,说道,“你把他们带到云阳宫,寻一偏殿锁上,对外说他们冲撞了公主,再找几个嘴巴严实的看管着就是了。切不可妄动杀机,那样就坐实了他们的猜测,只怕这宫中就会有更多人争先恐后去长安通风报信了。”

    聂胜眼中闪过一阵满意,其实,以他的老辣何尝不知道斩杀这几个小卒子是不可能安定住人心的,他之所以还来询问,只是想知道,这位陈娘娘到底有没有那份手段罢了,假如她终究不能和椒房殿中的卫皇后相争,那么他也可早做打算。

    送走了聂胜之后,陈娇便打发杨得意去云阳宫将那几人看押起来。这杨得意这些年来,为了刘彻算是把卫子夫给得罪惨了,到了这份上,也不怕他背叛。

    见人都走了,殿中只剩下淳于义、刘徽臣及自己三人,陈娇正视着淳于义问道:“义侍医,你有几分把握能将陛下救回来?”

    “这……”淳于义微微低头,说道,“不足五分。”

    “你救不了,那缇萦夫人呢?”

    淳于义心中一惊,抬头看向陈娇,却发现她的表情沉稳如昔,不禁有些结巴,说道:“娘娘怎么……”

    “你姓淳于,这些年来又一直尽心尽力地照顾我们母女,这不是很好猜的吗?”陈娇解释道,“若不是知道你的身份,你以为我会这么放心将陛下交到你手中吗?这是关系到我们母女性命安全的大事,本宫还不至于这么轻忽。”

    淳于义一阵哑然,轻声说道:“姨娘或许是有办法的。只是,她这些年来行踪不定……”

    “……是吗?我知道了。”陈娇的表情有些索然,时间渐渐过去,可刘彻还是和最初的时候一样昏迷着,她知道这种伤势的人,昏迷得越久,醒来的机会就越渺茫。

    刘彻,刘彻……你不要有事啊。

    ……

    未央宫,北阙

    这里是未央宫的北门,高高耸起的重檐彰显着正处于盛世的大汉朝的威严,两边整齐排列的侍卫们严肃地监视着来往之人。伍被走到此处,不禁肃然起敬,深深感觉到在淮南的那群井底之蛙想要颠覆这个朝廷的可笑。

    “什么?一个自称淮南伍被的人来求见?”李希刚看完今天的公文,听到宦官的来报,有些惊讶。这个时候,淮南对他来说是再敏感不过的词了,他略一思量,便说:“引他到边上的轩室。”

    安排伍被到边上的轩室只是为了以防万一,没想到,伍被竟然真的带来了一个大消息。李希一边用着茶,一边考虑着,到底该如何处理眼前这个人,而伍被则是一脸焦急地等待着李希的答案,希望自己这一次的拨乱反正能够洗脱从前的罪名。

    “李大人,被所说的事千真万确,你还是快点派人去通知陛下吧。不然,淮南那些叛逆也许真的要动手了……”伍被用探究的眼神仔细地看着李希,不明白这个李大人为什么在最初的惊讶之后,就不再有什么动作,只是镇定地喝着茶。

    “……伍先生所说,希皆已铭记在心……只是,此事本官必须慎而再慎才行。所以……”李希笑了笑,说道,“还要劳请伍先生先去廷尉府屈就。”

    ……

    廷尉府

    “李大人此来不知何事?”张汤皱眉看着押着伍被前来的李希。

    李希看着被自己堵住嘴的伍被被廷尉府的差役押了下去,转身对张汤说道:“张大人,在下有要事禀告,只是……这里似乎不是说话的地方。”他瞥了瞥四周来来往往的差役,说道。

    “李大人这边说话。”张汤也知道李希会突然前来,一定是出事了,便引李希向里面走去。

    李希跟在张汤身后缓缓行着,望着张汤消瘦的背影。对于这个武帝朝的政治不倒翁,他早在入仕之前就有过了解。张汤,他最初的官位只是长安吏这样一个小吏,但是他很快就以敏锐的眼光发现了当时身在长安列位诸卿的王皇后异父弟弟田胜的政治价值。在他的尽心服侍下,从来没有亨受过这种待遇的田胜立刻就将张汤这个平民引为知己,后来田胜得封周阳侯,便开始为张汤引见当时的权贵,张汤由此从一介平民进入了大汉最上流的社会交际圈。之后,他便成为当时出名的酷吏甯成的掾吏,以甯成的精明居然给张汤下了一个无害的结论,最后还推荐他调茂陵尉,治方中。等到田鼢为丞相,与田胜交好的张汤也就开始步步高升了,但是,让张汤彻底得到刘彻欢心的,却是因为他治陈皇后巫蛊狱的出色成绩,他以极高的精确度区分开了刘彻欲治罪和不欲治罪的人。

    从这些事情上就可以看出,张汤此人在揣摩人心方面非常有一套,他出仕以来曾经依傍过的人,都是当时数一数二的实权人物,更奇特的是,这些人居然都很乐于提拔这个贫寒出身的男子。虽然这些年来,张汤停在廷尉这个职位上没有寸进,但是李希知道,这是因为他奉命与赵禹共定律例,所以在律法完成前,刘彻不打算让他分心于他事。如果将来,大汉实行这个男子所制定的律法,想必青史之上,定然少不了此人吧。

    行到一隐秘处,张汤停了下来,转身看着李希,说道:“李大人,此处十分安全了,你有什么事情就说吧。”

    李希点了点头,说道:“大人可知道,在下方才押来的人是谁?”

    “谁?”

    “淮南八公之一,伍被。”李希说道。

    “伍被……”张汤挑了挑眉,问道,“他来长安做什么?难道和那雷被一样?”雷被的告密虽然还属于秘密范畴,不过以张汤的职位自然是知道的,而且刘彻当初还是指派对刑讯很有一套的他来询问雷被关于淮南的一切。

    “差不多。不过,他还带了另一个消息……”李希轻轻说道,“他说,淮南王打算派人刺杀陛下。”

    张汤有些哑然,摇了摇头,说道:“淮南王莫不是病急乱投医了?陛下虽然身在行宫,可是周围侍卫如云,刺杀?说笑之语罢了。”

    “假如不是说笑呢?假如,陛下并不在行宫,而在外游历呢?”李希轻声说道,但是这话听在张汤耳中不亚于惊雷之贯耳。

    “什么?”

第七十章 迟迟钟鼓初长夜(二)

    “事到如今,希也不瞒张大人了。陛下这次说是去雍地祭天,其实是带昭阳殿的陈娘娘及广玉公主出宫游玩了。”

    “那……刺杀?”

    “希得到的消息是,陛下在半月前忽然从雍地移驾甘泉宫了。结合这次伍被所说,只怕……”李希说道。

    张汤感觉自己的心凉了半截,他双手负背,来回踱着步,他看了看十分镇定的李希,顿了下来,说道:“李大人,你觉得我等该如何处理此事?”

    李希正等着他问这句话,立刻说道:“张大人,若我等将此事上报于卫皇后,你以为如何?”

    张汤听到这话,微微皱起了眉头,虽然只是一瞬间但是李希却已抓住。他心中暗暗一笑,知道这一次自己是赌对了。张汤虽然人称酷吏,可是他既不爱美色也不爱钱,为人正直生活清贫,这个男人惟一舍不下的,就是权位,而他所有的权力都是刘彻赐予的。

    “张大人,我们明人面前不说暗话,这一次的事情,希以为不适合告知卫皇后娘娘。”李希说道,“我等并非权贵出身,素日又与卫氏并无往来,若太子君临天下,你我皆可开始准备告老还乡的折子了。”

    张汤眼中闪过一道光,笑道:“李大人所说太过了。陛下遇没遇刺还是两说,便是陛下遇刺了,休养一阵也会好的。”

    “张大人在说笑吗?陛下的性命在遇刺后若还存八分,我等告知卫皇后之后,怕是连五分的机会也没有。”李希走近张汤,低声说道,“椒房殿对陛下、对昭阳殿的怨气已非一日了,张大人这么精明的人,不会不知道这对卫氏来说是个大好机会吧?”

    张汤当然知道,他这么懂得揣摩的人,当然知道刘彻心里在想什么,卫子夫在刘彻心中的地位是绝对不能和陈娇比的,这一点,在卫子夫最得宠的时候他就已经发现了,只是……

    “李大人,假如陛下真的……那,我等的隐瞒可就将未来的太后和天子大大得罪了。”张汤沉吟道,其实这句话是默默承认了李希的推断,一旦刘彻生死不明,卫氏对刘彻来说绝对是一个巨大的威胁。

    “是啊……可是,我等尚未到不惑之龄便要隐居乡野,难道张大人甘心吗?”李希问道,“若幼年天子继位,太后临朝,朝廷是绝对不需要我们这些人的。因为他们必须安抚诸侯王。”

    张汤的政治主张和李希及桑弘羊多有相似之处,削藩、铲除豪强、改革币制、盐铁官营……张汤和李希一样在刘彻手下,正是要开始大展宏图的时候,这个时候,他是绝对不会甘心就这么退下的。这就是李希今天选择来寻他的原因,因为他相信,张汤对权位的渴求,会让他选择这个赌注。

    长安,平阳侯府。

    “你是说,今天有一个从淮南来的人去北阙求见李希大人,但是却被他扭送到了廷尉府?”刘婧站起身,在堂内来回走着。

    “是的,长公主。”报信的是宫内的一个宦官,他毕恭毕敬地说道。

    “本宫知道了。”刘婧说道,“你且退下吧。”

    “娘,怎么了?”曹襄待那人退下之后,便立刻问道。

    “不知道……”刘婧为自己斟了杯茶,低头喝了几口,说道,“只是最近,我总是心神不宁,好像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似的。”

    “大事?”曹襄不是很能明白。

    “是啊。已经许多年没有这种感觉了。这一次,是为什么呢……”刘婧没有理会儿子的困惑,只沉浸在自己的思索中。上一次有这种感觉,是在父皇驾崩的时候,那种整个京城腥风血雨的感觉,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复现呢?

    “娘?”曹襄挠了挠头,大大吐了口气,说道,“要没什么事情,孩儿可出去了。今天可是纪稹离京的日子。”

    “等一下,”听到纪稹这两个字,刘婧猛然睁开眼睛,“纪稹、淮南、陈家、卫家……”

    曹襄见到她这个样子不由得有些担忧,便低下身子,安慰道:“娘,你怎么了?别想太多了,咱大汉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的,除非皇舅他现在驾崩,不然哪里能有什么大事啊。”

    曹襄的无心之语令刘婧的身子一抖,像是被儿子拨开了障目一叶似的,“……襄儿,你皇舅去雍地多久了?什么时候移驾甘泉宫的?”

    没有等到儿子的回答,刘婧拨开他,向外走去,“不行,我要入宫。来人啊,给本宫准备车马。”

    这时,一个婢女从外间跑了进来,说道:“长公主,外面有一人自称是淮南王孙,有要事求见公主。”

    “淮南王孙?”刘婧微微一愣,问道,“他叫什么名字?”刘姓诸侯大多多子多孙,刘婧若不是对淮南这两个字感兴趣,对于这样的人,她一定问也不问就让人赶出去。

    “他说他叫刘建,前些年随陵翁主来过我们府上的。”婢女答道。

    “刘建?”刘婧也想起了前些年刘陵来时一直在她身边跟前跟后的那个机灵少年,便说道,“叫他进来。”

    ……

    郎官公署。

    “李兄,你确定这么做,真的好吗?”桑弘羊皱眉问道。

    李希停下手中整理公文的动作,说道:“弘羊,你是知道我的。我向椒房殿隐瞒这件事情,不是为了别的,只是因为,我认为陛下才是那个最能达成我心愿的人。锦绣江山,才刚刚在我们面前展开,李希只是不想在还没来得及落下一点笔墨的时候就离开。”

    “所以李兄选择了最凶险但是回报也最大的方法吗?”桑弘羊问道。

    “是的。”李希含笑点头,“李希不想再等待。如果太子登基,即使他是和陛下一样的有为之主,启用我们最少也得是十年之后。但是拥有卫青的卫家和拥有窦婴的窦家却是完全不同的,太子将来亲政,能否扳倒这样一个卫家还是两说吧。你我的寿命或许可以等到那一天,但是,像公孙先生那样,因为年老力衰而不得不居家修养,你会甘心吗?更何况,二十年三十年后,也许大汉早不复今日气象了。”

    “所以,李兄可以这么放心地将一切告诉弘羊,因为你知道,我会做出和你一样的选择?”桑弘羊反问道。

    李希含笑不答,他的确有这样的自信,任何一个有才华的人,在被弃置了十年之后,好不容易有了再展身手的希望,那他就不会轻易放弃的。更何况,桑弘羊本就是个野心勃勃的人。

    “李兄。”桑弘羊缓缓站起身,问道,“你和陈家关系如何?”

    李希心中一惊,但是面上却不动声色,问道:“弘羊这是什么意思?”

    “李兄,你我入仕这么久,从来不曾和后宫有过联系,因为我们知道陛下最厌恶后宫干政。”桑弘羊转过头,看向李希,“不过,弘羊倒是忘记了李兄曾经奉皇命数次为那位陈娘娘授课。”

    “李兄,你我都心知肚明,为什么陛下受伤倒下之后,卫氏会变成威胁。那是因为过去五年以来,陛下专宠废后陈氏才会如此。如果不是陈氏令卫家的地位不稳,拥有大将军和太子的卫家其实根本不用着急。”桑弘羊抬眉问道,“今日,如果弘羊选择帮助李兄隐瞒此事,那么就不复从前的逍遥自在了,卷入两殿之争已是必然之事。所以,弘羊想知道,陈皇后何德何能,能够让李兄选择她?”

    “你我即将合作,李兄不觉得应该坦诚相对吗?”

    李希没想到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少年眼光竟然是如此锐利,顿时倒真的有些愣了。过了一会儿,他低眉笑了笑,抬眼斜望了他一眼,说道:“弘羊,你想得太多了。你觉得我有什么机会和那位陈皇后接触吗?以我的性格又怎么会因为那几次的接触而将自己的身家性命相托呢?你所知道的李希,会那么鲁莽,将性命交托给一个在深宫困守的柔弱女子吗?”

    “李希只是选择了自己认为最合适的道路罢了。希选择的人,不是椒房殿,不是昭阳殿,只是陛下而已,或者说,只是那个可以施展我们才华的明君。”李希说道。

    桑弘羊听完这些话,直直地盯着李希看了许久,方才露齿一笑,说道:“既然李兄这么说,那么弘羊就姑且信之。现如今最重要的事情,就是陛下的伤情到底如何?李兄代理丞相事,向来是抽不出身的,小弟代你一行,去一趟甘泉宫,如何?”

    “希正有此意。”李希点了点头。

    “李兄,事不宜迟,弘羊这就出发。不过,要提醒你一句,大将军毕竟是大将军,你现在虽然有诏书在手,等同监国,但是如果皇后、太子、大将军同时发难也是顶不住的。郎中令李广父子,还请好好安抚。”桑弘羊淡淡说道。

    “希望,弘羊从甘泉宫归来时,一切都好。”

第七十章 迟迟钟鼓初长夜(三)

    ……

    右辅都尉。

    “夫人,这是今日的药材,都在这里了。”一个少年走到山间一座药庐里,对着里面的人喊道。

    “好,知道了。”一个柔和的女音传了出来,从药庐内走出一个衣着朴素的妇人,她就是名闻天下的女神医淳于缇萦。她将手中的一杯水递给少年,说道:“铭儿,喝杯水。”

    少年咕咚咕咚几口水下肚之后,总算感觉舒服了些,他喘了口气,说道:“夫人,今天又有人在下面的村子里打听你呢。是不是下去见他们一见啊?”

    缇萦摇了摇头,说道:“再看看吧。也不知道这些人是好是歹……”

    缇萦对于近来一直寻觅自己行踪的这批人也有些头疼。这世界上,越是权势显赫荣华富贵的人,就越害怕死亡,所以他们舍得花大把的金钱去求方士修仙道,无论被骗了多少次都甘之如饴,而像缇萦这样的能救人于濒死之地的神医,自然也有很多人在身后追逐。缇萦年轻时不知道被多少诸侯勋贵派人追寻过,对于摆脱这些探子自然有一套办法。但是这一次,缇萦也隐隐感觉到寻觅自己的这批人并不简单,只是不知道他们希望自己出手救助的人,是谁……

    “夫人,有人来了。”在缇萦陷入沉思的时候,郑铭注意到有几人竟然沿着山路跟到了这里。

    缇萦抬起头,望着上来的三个人,三人都还十分年轻,大约二十左右的年纪,定定地站到缇萦面前,很恭敬地说道:“见过缇萦夫人。”

    看到人已经找上门来了,缇萦倒也没怎么慌张,不紧不慢地问道:“你们来找我做什么?”

    “夫人的医术名闻天下,自然是来请夫人救人。”似乎是三人首领的一个男子上前一步,拱手道。

    “救谁?”

    “这一点,在下不知。但是,在下相信,夫人一定会救的。”那男子从怀中取出一卷竹简,递与缇萦说道,“我家主人说,若夫人还记得当年赠书之意,请速速起身,若晚一时半刻,则我家主人性命危矣。”

    缇萦见到那卷书,脸色立刻一变,接过书一看,果然是当年自己亲手刻写,交与皎皎的医书。她抬起头,说道:“铭儿,我要离开一段时间,你留在这里照料药庐。”

    郑铭忽然被点到也是吓了一跳,不自觉地点了点头,他跟在缇萦身边五六年,还是第一次见到缇萦着急的样子呢。缇萦从屋内收拾了几件衣裳出来,便对那三人说道:“走吧,可以出发了。”

    “夫人请。”三人侧开身子,请缇萦先走。

    缇萦先前走了两步,转过头来,冲那为首的男子问道:“不知道这位小哥如何称呼?”

    “小的赵破奴。”

    ……

    “什么?夫人已经被人请走了?”庄昕不可置信地问道。

    “是啊,昨天就被人请走了。”郑铭回答道。庄昕去年曾经带着李允来找过缇萦,所以郑铭对他还是很有印象的。

    “那……你知道夫人向哪个方向去了?”庄昕继续问道。

    “那边。”郑铭指了一个方向,说道,“我看夫人后来坐上的马车,是往那个方向去的。”

    “那边……”庄昕向那边遥望去,“甘泉宫么……”

    灞上,平阳侯府。

    “侯爷,你快去看看吧。长公主她,她……”曹襄刚在妻子的服侍下用完早膳,就看到母亲的贴身婢女闯了进来。

    “怎么了?”曹襄问道。

    “打昨儿起,长公主就不吃不喝的,昨夜奴婢安置她睡下,自己也去歇息了。没想到今晨过去一看,长公主竟然睁着眼睛,好似,好似一宿没睡了。”婢女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

    曹襄一惊,立刻站起身,说道:“怎么会这样?”立马就要往外走去,忽而又想起什么,低头对自己的妻子卫长公主刘芯说道,“你先歇着,我去去就来。今日还要陪你入宫去呢。”

    “嗯,你先去吧。母后那边晚一时片刻不要紧的。”刘芯很是贴心地说道,脸上堆满了笑容。

    “那,我先走了。”曹襄丢下一句,便匆匆离开了,父亲死后,这个母亲在他心中的地位不知不觉就重要了很多。

    曹襄去后,刘芯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去,她对着自己身边的陪嫁宫女说道:“青儿,你去打听一下,昨天发生了什么事情,要快!”

    青儿先是“啊”了一下,随即便反应过来,忙应道:“是,公主。”

    看着青儿离去的身影,刘芯缓缓站起身。

    阳信长公主,身为父皇的亲姐姐,当年一手安排母后入宫的你,有什么事情能让你紧张成那样呢?

    ……

    “娘,你怎么了?娘。”曹襄进到母亲房中,发觉她果然双眼遍布血丝,神色憔悴,立刻觉得一阵心疼。

    “襄儿。”曹襄几番叫唤,总算让刘婧回过了神,茫然地望着儿子。

    “娘,出什么事情了?”曹襄扶起刘婧,担忧地问道,“怎么把自己糟踏成这样?”

    刘婧面对儿子的询问,却不说话,只是苦笑。

    “是不是,那个刘建说了什么?让你为难了?”曹襄忽然想到,昨日那个叫刘建的人来访时,自己就退下了,也许是那人说了些什么。他立刻转头询问婢女,“娘是不是在那人离去之后,才吃不下睡不着的?”

    见婢女点了点头,他立刻火了,杀气腾腾地向外闯去,说道:“他现在在哪里?本侯要找他算账。”

    “……回侯爷,奴婢们安排那位住在后院。”

    ……

    “在后院?”刘芯重复道。

    “是啊,公主。听说长公主还下令任何人不许进出那里呢。”青儿说道。

    “那……你打听出那人的身份了没有?”

    “后院的侍卫们嘴巴严实,怎么都不肯说。后来奴婢去问了昨天看门的奴婢,他说,来人自称是淮南王孙。”

    “淮南……”刘芯想到舅舅曾说过的欲令冠世侯纪稹领军平淮,难道说,此事并不单纯……

    “青儿,我们去后院。”刘芯迅速起身,说道。

    ……

    “不许去!”刘婧略略有些嘶哑的声音喝阻了儿子的离去,“襄儿,不可鲁莽,你过来坐下。”

    曹襄在母亲的喝阻下,不甘不愿地回了来,问道:“娘,到底什么事情,你就快说吧。看你这样,我可急死了。”

    “襄儿……”刘婧为难地低头,却无法将自己忧心的事情说出口。这个儿子,她太了解了,虽然生在开国功臣之家,继承了皇室的血统,但是却因为这自出生便如影随形的富贵而看不到那背后的阴谋诡计、刀光剑影。也许,这种出身的孩子都是这样,因为他们享有等同皇家的荣华,却不必承受兄妹间的争名夺利以及担当治国大任后随之而来的重压。

    “襄儿啊,为娘这一生,怕是没有哪次像今日这么为难了。”刘婧叹息道。

    ……

    “你是说,我父皇可能遇刺?”刘芯手中的丝帕轻轻落到了地上,脸上满是惊讶的神情。

    “是的,公主。”刘建恭敬地说道,“这可是千真万确的,没有一丝一毫的虚言。”

    ……

    “娘。”曹襄亦觉得奇怪,在他的记忆里从来没见过刘婧这副样子。他的母亲处理任何事情都是云淡风轻、得心应手的,就像当初利用国丧之事,轻描淡写地处死了父亲最宠爱的那几个姬妾,使得他平阳侯世子的地位变得牢不可破;就像当初受诏进京,母亲便果断地要求平阳侯府举家搬迁,而他们平阳侯一系竟然也在她的安排下顺利地在长安留了下来,不必再归国;就像当初进献卫皇后入宫,母亲此后不顾馆陶大长公主的威胁,替卫家将压力一并担下,终究得到了如今卫家下嫁公主以报……

    “到底该怎么做呢?该怎么做呢?怎么做才是最好的呢?”刘婧仿佛陷入了某种魔魇之中,不能自拔。

    这时有人触了触房门,示意有事禀报。

    曹襄皱眉喊道:“什么事?”

    “侯爷,公主她准备入宫了,你是否也一起起身啊?”

    “不是说一起去的吗?怎么她……”曹襄有些摸不找头脑。

    刘婧猛然清醒,冲外面喊道:“她去过后院了?”

    门外之人愣了一下,答道:“……公主的确是从后院出来的。”

    “混账!不是说了任何人都不许踏入后院吗?”刘婧想要起身,但是却因为用力过猛,刚起一半人就感觉到一阵晕眩。

    “娘,小心点。”曹襄忙扶住刘婧。

    刘婧靠在儿子身上,喘了几口气,终于好了一点,苦笑一阵,说道:“现在,倒是不用为难了。”

    椒房殿

    整个大殿里,气压沉重得让人连气也不敢喘一下,大部分的宫女宦官都已经被驱赶到了殿外,大殿之中仅留下卫子夫母女二人以及崔依依。

    卫子夫从刚才开始就一言不发,连带着让刘芯和崔依依都不敢说话,只愣愣地盯着她。只见她的脸色阴晴不定,几番变化,才终于有了一丝动作,她伸出手去端案上的茶,但是略有些颤抖的双手却将茶杯碰翻了,茶水洒在案上,一滴一滴地落到了地上。

    崔依依忙上前说道:“娘娘,我来。”立刻扶正杯子,重新倒上热茶,递到卫子夫的手中。

    卫子夫喝下一口茶,脸色才正常了些,开口说道:“依依,你现在去派人请大将军和陈詹事过来。”

第七十章 迟迟钟鼓初长夜(四)

    “是。娘娘。”得了卫子夫的命令,崔依依也顾不得收拾,便应声离去。

    “等一下,”卫子夫临时又将崔依依唤了回来,说道,“你再派人去将丞相公孙大人、御史大夫番大人、尚书令李希大人、廷尉张大人、郎中令李广大人、期门郎李敢大人、太子太傅庄大人、太子少傅石大人都宣来。”

    “都……请来?”

    “不错,都请来。”

    “是,奴婢遵命!”崔依依躬身行了一礼,转身离去。

    “母后,我们,该怎么办?”刘芯见人都走了,便凑上前去问道,“你说父皇他会不会真的……”

    “芯儿!”卫子夫喝道,“不许乱说话。”

    刘芯顿时被吓得收了声。

    不一会儿,崔依依又走了进来,禀报道:“娘娘,长公主求见。”

    卫子夫冷冷一笑,说道:“她倒来得快啊……宣她进来吧。”

    刘婧走入椒房殿的时候已经没有了方才在府中的颓废之色,精心装饰的面容一如既往的神采飞扬。她的身后还跟着一个卫子夫十分眼生的男子,畏畏缩缩地走着。

    “子夫啊,这次,真出大事情了。”刘婧走到卫子夫身边,轻声说道,显得很是贴心。

    “芯儿已经和我说了,这位就是淮南王孙吧?”卫子夫微微一笑,说道。

    “臣刘建拜见皇后娘娘!”刘建行礼道。

    “起来吧。你的事情,我听卫长公主都说过了。你先下去吧。”没等刘建开口,卫子夫就把话堵死了,示意崔依依将人带走。

    一时间,连刘婧都有些摸不准她的想法了。不过刘婧只是微微一愣,便笑道:“子夫,你看这事,我们该怎么处置呢?”

    “姐姐方才不是说了吗,这是大事。陛下若真遇刺了,我们自然要立刻去看望他,确定如今的情势才对。不过,你我都只是困守宫闱的弱女子,这事啊,还得和朝中的重臣们好好商议一番。”卫子夫说道。

    “子夫说的有理。”刘婧因为摸不透她的心思,只能笑着应承道。

    “人,本宫已经派人去请了。姐姐在此稍候片刻,到时一同商议对策也好。”卫子夫轻声说道,脸上是神秘莫测的笑容,让刘婧亦感到心惊。

    子夫唤来朝中诸臣到底想做什么?难道说,我猜错了吗?她并不急着想让据儿更上一层楼,而是真心实意地想要救彻儿?刘婧凝视着卫子夫,心中不断猜测。

    椒房殿

    “娘娘此言当真?”在一片沉寂之后,公孙弘率先开口说道。

    “是啊。”卫子夫沉重地点了点头,“这事情,阳信长公主和本宫都确认过了。那刘建似乎没有说谎。”

    “但是……甘泉宫那边一直没有什么消息传来,也许,陛下并无事吧!”石庆惴惴地猜测道。

    石庆此言一出,室内又是一阵哑然,在场的人除了他估计没有一个人会做这样的推测了。

    卫子夫微微一笑,说道:“少傅大人的推测也是有可能的。陛下天纵英才,这等肖小本就伤不了他。对了,尚书令大人,本宫听说,昨日亦有一人现身北阙,说是也来自淮南的。不知道……”

    李希听到卫子夫点了他的名,坦然地站出来躬身道:“回皇后娘娘,那人乃是淮南八公之一的伍被,所报之事与这位淮南王孙并无二致。”

    “哦?”卫子夫的音调明显升高,殿中诸人都听出了她的不满,“这等大事,你为何不立刻禀报上来,反倒私自将人扣下,送往廷尉府?”

    “娘娘,希这么做,正因为事关重大。朝廷正思对淮南用兵,马上就出了这等事情,来报者还是淮南王的得力之人,臣不能不慎。故而才会先将人送到廷尉府的,张汤张大人深谙刑讯之道,定然能够从那伍被口中得到确定的消息。”李希将自己刚才瞬间想出的说辞一一道出。

    卫子夫盯着李希望了一会儿,才轻轻舒了一口气,说道:“如此说来,李大人的想法倒也没错,只是连本宫和丞相都不曾禀报,你终究是越权了。”

    “还望娘娘恕罪。”李希低头说道,他知道方才的说辞虽然让卫子夫相信了,但是自己却给了人一种跋扈越权的印象,尤其是,在丞相公孙弘的眼中。果然一抬头就看到公孙弘的眼中些微的不认同,近年来他受命办的很多事情,其实多多少少都侵犯了丞相的权限,但是因着多年来的交情,所以两人一直沟通良好。但是这一次,即使瞒住卫子夫私下行事可以解释得通,瞒着公孙弘却是无论如何都难以解释,除了一个理由,那就是他李希在做了这么久的代理丞相之后,开始想要架空这个年老力竭的真丞相,取而代之。

    罢了,两害相衡取其轻。自己这么做本来就已经不妥,除非对公孙先生道明真相,否则总归是要被他误会的。

    卫子夫看了一眼始终不说话的张汤,开口问道:“廷尉大人,那伍被,你可审出了些什么?”

    张汤也是个人精,立刻顺着李希的话说了下去,“昨日李大人将人送来之后,臣连夜审讯,觉得他所说,并无虚言。”

    “噢。那么,各位看,这件事情该如何处置呢?”卫子夫微微点了点头,算是接受了他的解释,然后询问道。

    “娘娘,依臣之见,此事,确如李大人所说,不宜多加宣扬。”公孙弘上前说道。

    卫子夫看了看下面,果然场中诸人多有赞同之色,便说道:“不加宣扬是自然的。毕竟若让淮南那边以为他们真的得了手,那他们的气焰可就更嚣张了。不过,甘泉宫那边的情况不明,本宫打算亲自往那边一行。”

    庄青翟上前道:“娘娘,臣以为不可。”

    卫子夫心中暗赞庄青翟知情识趣,口中却还是疑惑地问道:“太傅大人此言何意?”

    “此际首要之事,自然是确定陛下那边的情况,但是娘娘派心腹之人前往即可。帝后先后离京,那些不轨之人怕是会自以为得计啊。况且,臣以为,您和太子殿下此刻都不宜离京。”

    庄青翟的话一说完,场中许多人不觉皱起了眉头,他的话外之意已经十分明显了,等于劝卫子夫带着太子在京中准备登基了。虽然注意到了很多刺眼的目光,庄青翟却依然十分自在地说道:“臣以为,越是这种时候,我等身为人臣者,应该做好最坏的打算才是。”

    “臣附议。”安静了一下之后,李希上前一步说道。这是他不得不为的,站在尚书令利益的立场,站在任何一个忠于大汉的大臣的立场来看,庄青翟的建议虽然过于大胆,有攀附之嫌,但是却没有一个人能开口反对。这是对于政权平稳过渡所必须做出的防范措施,即使刘彻归来,怕是也要夸赞庄青翟处置得当。所以,他李希只能做第一个赞同之人。

    场中其他人亦先后说道:“皇后娘娘的确不宜离境,还是派人去探问陛下的情况的好。”

    卫青脸色微变,本欲开口说些什么,但是动了动嘴唇却还是什么也没说,跟在众人的身后躬身,眼神却不甚赞同地看着卫子夫。

    卫子夫仿若未见,继续说道:“既然如此,诸位大人都这么认为,那本宫便不鲁莽离京了。只是,该派谁前去呢?”她的眼睛在众人前扫过,然后说道,“在场诸卿都是陛下十分信任的国之栋梁,本宫便指派一人了。陈詹事,你……”

    “娘娘稍候,臣以为不宜派陈詹事前去。”这时忽然有一人阻拦道,卫子夫抬头一看,却是御史大夫番系。

    “番大人此言何意?”卫子夫含笑询问道。

    “娘娘,方才庄大人也说了,要做最坏的打算,所以,臣以为派陈詹事去,怕是有些不妥。”番系是个五十上下的老者,在地方太守的位置上困守了数十年的他,因为在农事上的成绩,在公孙弘就任丞相后被擢拔为御史大夫。他一贯笑脸迎人,脾气异常的好,入京这两年既没得罪过人,也没和谁交好过,仿佛一个无声的影子躲在公孙弘的身后,一如当年的平棘侯薛泽。

    “所以呢?”

    “娘娘,如果陛下真的出事了,为什么过了这么久,甘泉宫那边都没有消息传来?这一点,在场的诸位可曾想过?”番系扫了一眼殿中的诸人,满是笑意的双眸中第一次出现了肃杀的冷意,“臣以为,如果真的出现那种情况,这表示那边在刻意隐瞒陛下受伤的这一事实。无论其理由为何,显然已有不臣之心,挟天子自重之意。所以,臣以为,陈詹事一介书生,怕是不足以应付此事。还是遣一将军,带兵前往,以防不测的好。”

    卫子夫犹疑道:“甘泉宫终究是帝王行宫,更是如今御驾所在,这么做,不妥吧……”

    “娘娘,这也是为了家国社稷,相信陛下是会了解的。”番系满脸正气地说道。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44236/ 第一时间欣赏何处金屋可藏娇最新章节! 作者:那那所写的《何处金屋可藏娇》为转载作品,何处金屋可藏娇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何处金屋可藏娇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何处金屋可藏娇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何处金屋可藏娇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何处金屋可藏娇介绍:
[非11][非11][非11]
汉武帝,有为中国二十四朝之皇帝者。
汉武帝的时代,是中国的少年时代。张骞、卫青、霍去病、郭解、朱买臣、司马迁、桑弘羊、东方朔、主父偃……所有后世中国人熟悉不熟悉的天才都出现在这个时代——彼时英雄如潮,汉武帝是浪尖上最炫目的一朵浪花。
而她,重生在这个时代,身份却是已经被汉武帝抛弃的皇后陈阿娇。何处金屋可藏娇?不是以男人为出视点,寻一处金屋,把女人当作物品收藏起来。而是,以皎皎的身份追问天地悠悠何处可有一屋暂得容身、暂得无忧无虑。
金屋藏娇,看似光荣,却实在是古代女子的悲哀。而思想比较自由与古人格格不入的现代女性却要欲寻金屋暂藏,更反讽的是欲寻一金屋而不可的。
群一:28049354
群二:32701760何处金屋可藏娇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何处金屋可藏娇,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何处金屋可藏娇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