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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那那     何处金屋可藏娇txt下载     何处金屋可藏娇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十一章 甘泉烟硝壮士苦

    卫子夫看了一眼其他人,没看到谁有出来反对的意思,便说道:“既然如此,大将军,本宫命你带上八百期门郎前往吧。”

    “……是。”卫青上前应道。

    卫子夫满意地笑了笑,说道:“既然事情已定,那么就这么说吧。李广将军,本宫今晚就让人带太子来椒房殿,这段时间本宫和太子的安全就交给你们父子了。”

    “臣等遵命。”李广应道。

    卫子夫俯视着诸人,第一次有了一种心满意足的感觉。

    陈阿娇,你知道吗?现在的皇后是我,所以拥有大义的人也是我,这一次,本宫不会再输给你了,决不。

    甘泉宫,竹宫。

    陈娇小心翼翼地看缇萦诊脉,见她放下手,忙问道:“夫人,陛下的情况如何?”

    缇萦转头笑了笑,说道:“义侍医处理得非常好。陛下虽然现在身子还有些虚,在下为他配几服药,好好调理个几日,应当就能醒了。”

    等待了这么久,终于听到这样一个肯定的答案,陈娇只觉得高度紧张的神经一下子放松了下来,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待到她醒来,室内已经是烛火通明,旁边是抓着她衣角,脸上还带着泪痕的女儿,以及点头打着瞌睡的阿娇。她微微起身,衣料浮动的声音立刻惊醒了阿娇。

    阿娇看到陈娇打算起身,忙阻止道:“娘娘,快躺下。别起来。”

    “不用了。”陈娇挥了挥手,说道,“陛下怎么样了?我要去看他……”

    “娘娘,别,千万别起来。缇萦夫人说您现在的身子很要紧,要好好修养。”

    “我没事。你扶我起来。”陈娇说道,挣扎着起身。

    “不行啊,娘娘。您现在有了身孕,要好好养着。”阿娇急了,说道,“缇萦夫人说您的身子太虚,稍有不慎,孩子就会留不住的。”

    “孩子?”陈娇的表情已经不能用惊诧来形容了。她愣愣地望着自己的小腹,又看了看一边沉睡的女儿,双手迟疑地触摸肚子,颤抖着说道:“孩子!”

    茂陵邑,冠军侯府。

    霍光被人从睡梦中唤醒,揉了揉眼睛看到衣着十分整齐的霍去病,问道:“大哥,你要出去吗?”

    霍去病一眼就知道这个弟弟还处在半睡不醒的状态,便说道:“是啊,大哥要出去一段日子。你待在家里要小心些。”

    “啊?”霍光总算有些清醒了,他不解地抬头望着霍去病。

    “大哥最近有事要离京一趟。”霍去病说道,眼睛定定地望着窗外的月亮,眼神略微有些缥缈。看到他这个样子的霍光不禁看呆了,第一次发现自己勇武不凡的哥哥竟然也会露出这种迷惘的神情。

    霍去病很快就收回了心神,低下头说道:“明天开始,我就会对外称病。府里的事情你要好好照料,知道么?”

    “……是。”霍光敏锐地察觉到自己的哥哥此时的心情极为恶劣。

    “应该也不会有人来拜访我的,所以你不必担心装病的事情会被揭穿。若是卫家人来了,你帮我挡出去便是,不必客气。”霍去病交代道。

    “……是,大哥。”霍光点头应道,随即又抬头问道,“大哥,你是要去见纪大哥吗?”

    霍去病先是沉默不语,好一会儿才问道:“你听到我和舅舅的谈话了?”

    “对不起。”霍光被他一点,就低下了头,老老实实地承认道,“因为那天大将军气势汹汹地过来,我以为又是来劝大哥送我走的,所以……”

    “所以你就偷听了。”霍去病站起身,走到窗边,注视着外面的夜空,问道,“小光,你觉得你纪大哥真的会挟兵自重吗?”

    霍光看着自己哥哥孤寂的背影,第一次感觉到这个哥哥是如此的脆弱,即使从前整个卫家威逼他,孤立他,也未曾见得他有一丝一毫的在乎,如今却……

    “大哥何必问我呢。难道我说不会,大哥就能够说服自己相信吗?”霍光脱口而出,说道,“大哥,纪大哥有他自己的立场,我想,他并不愿意让你为难的。”

    霍去病转过头,第一次正视着自己的弟弟,弯下腰,揉了揉他的脑袋,说道:“我走了。你好好照顾家里吧。”说完,便越窗而出,身影很快就远去了。

    霍光呆呆地看着那消失在天际的身影,想到那一日在书房偷听到的话,心中忽然一阵沉重。

    葭儿,公主,你现在怎么样了呢?苍天保佑,希望你会没事。

    长安,安乐侯府。

    元狩元年的冬天格外的寒冷,虽然还只是十一月,但是长安城中的许多人家都用起了煤炉以取暖。安乐侯李蔡的房间如今是门窗紧闭,几个家奴在外面戒备着。

    一个少年端正地跪坐榻上,神色严肃,口中絮絮叨叨地重复着他出门前叔父教导的那些话语。

    “……事情就是这样。爷爷和叔父如今要戍守未央宫,不便出行,所以派我来问问堂爷爷,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们李家该怎么办?”

    这个少年正是当年随李广镇守辽东城的李家嫡长孙李陵,如今的他已经长成了十四岁的半大少年,在这个时代已经是个可以承担起一切的好男儿了。而他对面那个拿着酒杯的老者正是李广的从弟安乐侯李蔡。

    李蔡赞许地点了点头,说道:“难得你年纪小小却将一切说得这么流利。”

    “陵儿不敢当堂爷爷夸赞。”李陵叩首道。他知道眼前的这位堂爷爷或许勇武不及自己的亲爷爷和三叔,但是在武将世家的李家,李蔡算是难得的有头脑的人了。所以,李蔡凭着几次出塞的战绩得封安乐侯,而他的爷爷常年守边却至今未能封侯。

    李蔡捋着胡子想了一会儿,沉声说道:“这件事情,叫你爷爷和叔父不必提。今后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和陛下在时一样便是。”

    “啊?”

    “如果我所料没错,这事情不简单。卫皇后虽起于贫贱但是我观她平素行事,并非一个简单的困守深宫的女子。这一次陛下受伤……唉,看不透啊。”李蔡摇了摇头,说道。

    ……

    “堂爷爷说,陛下遇刺这种大事,本也轮不到我们李家参谋其中,卫皇后特意招爷爷和叔父入宫,无非是因为爷爷和叔父,一为郎中令,一为期门郎,是这京城之中除大将军一系外兵威最重的人。所以爷爷和叔父行事要慎之又慎才是。”李陵原原本本地将李蔡的话一一重复。

    “这样么……”李广听完之后没作出什么反应,只是沉吟了好一会儿。

    “爹,你看……”李敢见李广迟迟不说话,有些心急地开口道。

    “唉……李家男儿应当在战场杀敌,这会儿困在京中,还要被这些事情牵绊,真是……”李广摇了摇头,说道。

    “那,爹的意思是?”李敢不确定地问道。

    “就按照你堂叔说的办。”李广思虑了好一会儿才决定。

    “爷爷,陵儿有一事相求。”李陵见大人们都谈好事情了,便开口说道。

    “什么?”

    “陵儿想出去游历一番。希望爷爷能够准许。”李陵说道。

    “是游历还是去找冠世侯?”李广扫了他一眼,问道。

    李陵的脸色猛然间变得有些苍白,他咬紧下唇,说道:“爷爷……”

    “你不要忘记,陛下亲口警告过我们。”李广严厉地瞪了孙儿一眼,“不许我们和冠世侯往来的,你都不记得了吗?”

    “孙儿当然记得。可是今时不同往日……”

    “好了,不许狡辩。”李广粗鲁地打断孙儿的话,说道,“时间差不多到了,敢儿,你回宫去吧。”

    “爷爷!”李陵又气又急,站了起来,喊道,“你不懂。纪大哥什么都不知道,领兵在外,万一……”

    “没有万一!”李广断然道,“冠世侯如果心中还有家国,那么,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

    “但是……”李陵试图反驳,却依然被李广断然拒绝。

    李广不放心地对家人说道:“李汉,将孙少爷关起来。没得我允许之前,都不许放他离开家门一步。”

    ……

    甘泉宫,云阳宫。

    “娘,吃药!”刘葭端着药碗,一跳一跳地走到陈娇面前。

    “好。”陈娇笑着接过碗。这个女儿啊,自从知道自己肚子里怀了新宝宝,竟然长姐意识高涨,开始要求照顾自己和弟弟了。

    “缇萦奶奶说娘一定要喝完这药,好好休息。不然的话,弟弟会不舒服。”刘葭跪在一边一脸正气地监督道,完全不复之前的那种娇气。

    “知道了。葭儿今日去看过父皇了吗?”陈娇一口气将药饮完,开口问道。

    “娘喝完药,葭儿就去看父皇。”刘葭笑道,“缇萦奶奶说,父皇比前几日好多了,兴许明日就能醒了。”

    “是吗?”陈娇将碗递给阿奴,说道,“这么说,葭儿天天陪着父皇说话是真的有用喽?”

    “当然!”刘葭边说边爬起来,说道,“娘吃完药了,我现在就去陪父皇。中午再来看你哦。”

第七十一章 甘泉烟硝壮士苦(二)

    “好。”陈娇笑眯眯地送走女儿,看着她轻松的身影,感觉到似乎阴影即将过去了,等刘彻醒来,他们一家人都可以平平安安的。

    阿奴见刘葭远去,便俯首说道:“娘娘,外间有人求见。”

    “谁?”陈娇问道,脸上仍然洋溢着笑容。

    “是那个赵破奴。”阿奴说道。

    陈娇微皱眉头,说道:“你且唤他进来。”

    很快便看到阿奴带着一个略有些羞涩的年轻人走了进来,他便是赵破奴。其实这一次在甘泉宫陈娇也是第一次见到此人,询问了他的身世之后才能确定,这人便是史书之上所说的霍去病麾下的第一骁将,出身匈奴的赵破奴。只是,机缘巧合之下,竟然被邢天带入了自己暗地组织的这张情报网中。

    “破奴见过娘娘。”赵破奴躬身行礼道。

    “不必多礼。”陈娇说道,“本宫说过,你不必再来了。为何又回来了?”因为不愿意聂胜知道太多关于自己的事情,所以陈娇在留下缇萦之后便让赵破奴离开,并嘱咐他隐藏好行迹,莫让聂胜的人跟踪了去。只是,不曾想到,不过几日时间,赵破奴竟然去而复返……

    “娘娘恕罪!”赵破奴的脸上一片焦急之色,说道,“属下也是不得已。属下得到消息,卫大将军带着八百期门军正向此处行来,属下虽然快马奔驰来报,但是料得不过一个时辰,卫将军的人马便要到了。所以……”

    陈娇听到此言,浑身一震。纵使在甘泉宫外安排了那么些暗哨将这边的消息完全阻隔,长安那边还是得了信吗?

    “这些日子,真的没有人将消息传出甘泉宫吗,赵破奴?”陈娇不禁冷下声音。

    “回娘娘,属下确定没有。本就有聂大人把关,属下等人又在他不注意处补缺漏,相信整个甘泉宫连只鸟儿也飞不出去的。”

    “那么问题就不出在这边……”陈娇颓然道,好一会儿,她才振作起精神来,说道,“算了,如今追究这些也没什么意义。你先出去吧,把周围的暗哨都撤了,免得让人看出破绽。”

    策马行在众人之首的卫青一脸的阴郁,他的心中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其实这一次带兵前来绝非他的意愿,一则,刘彻下是他生平最敬重且最畏惧的人,仅仅因为一个可能重伤的推测就做出这种决断实在是在拿卫家的未来开玩笑;二则,如果在此证实了陛下身受重伤,难道他真的要像姐姐暗示的那样……就算这样一来可以保得卫家的不倒,可失去了陛下这样的旷世英主,这些年对匈奴的征战所取得的成果,只怕要立时灰飞烟灭了,那他卫青又要以何颜面去面对在那么多次的征战中先他而去的人,那些为了杀敌报国而笑着离开的人……

    “大将军,前面就是甘泉宫了。”在卫青情绪低落的时候,一个声音打断了他的沉思。他一抬头果然已经看到那高高耸立着的甘泉宫殿群。

    他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对身旁的人吩咐道:“上前通报,就说本侯来了。”

    “大将军长平侯卫青求见陛下!”

    但是,结果却出乎意料,甘泉宫的门阙紧闭,无论那个期门军士兵如何吆喝,那一头却始终悄无声息,只有方才那句话的回音在飘荡。

    “将军,有些奇怪啊!”过了一会儿连随卫青一起来的曹襄也看出不对劲了。

    “的确……”卫青亦说道,语音未落就看到甘泉宫中竟然忽然一股黑烟直上,顿时令他脸色大变。

    “狼烟!”边上的人亦是倒抽一口冷气。

    “如今匈奴北去,边境安宁,甘泉宫怎么……”

    没心思理会旁边的议论纷纷,卫青已经陷入了骇然之中。竟然敢用这一招……

    烽火狼烟,国之大事,陈阿娇,你竟敢视同儿戏!

    很快从那高起的宫楼上一连串的箭飞落而下,城下喊门的几人躲避不及竟然有数人当场身亡。

    “不要射箭啊,我们是期门军!”

    “我们是大将军带领的期门军啊!”

    但是箭雨并没有停下,中间夹杂着一个男子的声音。

    “骗子,期门军还在长安守卫宫殿呢。”

    “期门军?竟然连军服都没穿!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们是匈奴人假扮的!”

    ……

    竹宫

    “不能让他进来,否则我们就会成为俎上肉,没有一丝一毫的反抗余地。”陈娇靠在软榻上,牢握住昏迷中的刘彻的手,紧紧地盯着这个昏睡的男人。她知道自己定下的这条保命计也许需要牺牲很多人,原来不知不觉间,她也学会了狠心。

    “可是点燃烽火之后,很快全天下人都会知道甘泉有事,若有人带援兵前来,破宫而入也是迟早的事,到时闹出轩然大波,就算陛下有心护卫娘娘,也……”淳于义担心道,“娘娘,你这和饮鸩止渴又有何区别?”

    “便是饮鸩止渴,至少也能止渴啊。”陈娇毫不在意地笑道,“阻得他这一时也好,也许在下一秒陛下就苏醒了呢?”

    “若一直到大将军带兵进来,陛下还不醒呢?”淳于义虽然不愿意做这样的推测,但是终究还是问出了口。

    “……能做的我都已经做了,势不如人,时不我待,又能如何呢?”陈娇低头抚了抚肚子,说道,“假如没有这孩子,我或可用言语挤对卫青缓得一时片刻,也不必用这鱼死网破的法子。可惜……”

    淳于义见她这番神色,也隐约明白了几分她的话中之意。卫青与她都长年在宫中走动,彼此也有过几次交往,淳于义可以看出这个表面温和的男子,在某些时候是能够狠下心肠的。若是他知道陈娇怀孕,就算原先有一丝犹豫,在听到这个消息的同时也会烟消云散了吧。终究,在他心中最重要的,还是卫家。

    “不过,也无需担心。卫青一行人为了掩人耳目本就是微服潜行。若是他和甘泉宫的守卫打成一片,相信就算援军来了,也分辨不清是敌是友,一场混战之后,就算再攻入宫中要寻到竹宫也还需要些时间呢。更何况……”

    “更何况,你还让赵破奴召集了所有能用的亲信戍守竹宫,对吗?”一直忙于为刘彻针灸的淳于缇萦开口说道。

    “是的。”陈娇转头笑道,“二姨不是说,陛下明日就能醒吗?甘泉宫好歹曾经是防备匈奴,保卫长安的战略重地,我相信在聂胜、嗣之的统帅下,甘泉宫的这些宫卫一定能够拦上一段时间的。一旦陛下醒来,他的一句话就能让所有期门军缴械。”

    “你变了,娇娇。”缇萦望着她的笑脸,略略有些感叹地说道,“从前的你,绝对不可能在如此危险的情境中安之若素的。”

    陈娇微微一愣,然后笑道:“不,即使在从前我也不会太惊慌的。因为那个时候,我很想早点离开这个世界……”

    缇萦被她这忽如其来的一句话给吓到了,有些说不出话来。

    “现在我却不这么想了,因为这个世界还有很多值得我留恋的东西,所以在心愿完成前,我想尽力活下去。”陈娇含笑说道,“还能笑,是因为我相信自己的判断,相信自己做的安排和调度。”

    “娘娘,从我们第一次见面到现在,这是义第一次见到你真心的笑容。”淳于义忽然觉得很有些感动。她知道,这个被自己的义兄还有很多人一起呵护的女子,这些年来其实一点也不快乐。但是,在这个甘泉宫中她似乎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经历了些什么,整个人竟然变得如此的平和,即使在这个生死关头。

    陈娇听到二人的感叹,微微一愣,说道:“或许是因为我从前比现在胆小的缘故吧。一直到他受伤我才忽然明白,逃避并不能解决问题,那只会让伤口腐烂……其实,我比起从前的阿娇实在胆小太多了,我甚至没有尝试的勇气。”

    “我只是想恢复原来的我罢了,这些年困在宫中,因为害怕受到伤害,结果最终连真正的自己也被压抑住了。”

    长安。

    “甘泉烽火!”李希愣愣地看着远方那青云直上的黑烟,凝视许久之后,方才纵声大笑,“好,好,好,竟然能想到这一招。”

    庄昕忧心地在后面望着那狼烟,说道:“大人为何如此肯定,这狼烟一定是娘娘刻意为之的呢?不管怎么说,随意点燃甘泉狼烟未免也……”

    “我大汉守边诸将皆非庸才,再说匈奴也早被打怕了,根本不可能再深入我境到甘泉宫的。这必然是娇娇的手笔。果然是大手笔啊。”李希笑道,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整个人竟然显得无比轻松。

    “大人觉得娘娘和公主,已经没事了吗?”庄昕问道。

    “娇娇不会让我失望的。”李希说道,“至少,她的人比你更早一步找到了二姨不是吗?”

    “那也许,只是个巧合……”

    “巧合?不,不是巧合啊。”李希摇了摇头,面上却很是欣慰。从那一年在茂陵邑分别,娇娇,你终于走出自己的路了。可那时候如果不放手,一辈子将你留在大哥的保护之下,你又会怎么样呢……

    “夫君,可是有些惆怅了?”张萃第一个发现了丈夫的心情变化。

    “有点吧。总觉得不久前才在长水之滨遇到的那个傻乎乎跳下湖救人的孩子,现在已经可以一个人做下这么大的事情了,即使没有我的庇护……”

    ……

第七十一章 甘泉烟硝壮士苦(三)

    “甘泉烽火!”卫子夫目瞪口呆地望着远方那狼烟,那个许多年都不曾再燃起的黑色浓烟。

    怎么会这样?这个时候仲卿差不多到甘泉宫了,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

    卫子夫的心中忽然有了强烈的不安。

    ……

    那高高燃烧着的甘泉狼烟,按照大汉的烽火制度,被一级一级地传递着,提醒着每一个人甘泉有事。但是,稍具才智的人都不会认为那是因为匈奴人的入侵,但是没有一个聪明人会因此看低那狼烟的分量,因为大汉之主,君临整个天下的皇帝,此刻正在甘泉休息。

    桑弘羊坐在马车上,呆呆地看着远处的狼烟,嘴角露出微笑,心道:“这下可更有意思了。”他原本比卫青还要早上一日出发,但是乘马车而行和卫青带人策马疾驰,速度自然不能同日而语。所以,这个时候的他,还只是在靠近甘泉宫的某个小道上对烟长叹。

    桑弘羊知道,随着那狼烟的点燃,很快就会有周边的守军驰入甘泉宫守卫,而那先他之前到达的卫将军及其手下八百人的命运,究竟会怎么样呢?

    刘彻觉得自己在一个极度黑暗的世界中不停奔跑,那种担忧害怕的心情是许久许久都不曾有过的。当两只脚都变得十分沉重之后,他终于停下了脚步,跌坐在地上,痛苦地闭上了眼睛。过了一会儿,他好像听到有人在叫他,便睁开了眼睛,竟然看到不远处出现了一丝光亮。他走上前去,惊讶地看到那明亮处,竟然有一个小小的自己和小小的……阿娇。

    “他就是刘彘?皇舅舅的九皇子?”这个时候的阿娇还是个娇俏的小女孩,而自己也还被母亲抱在怀中。

    “是啊,阿娇小姐。”刘彻看到母亲低下身子,将自己放下,而自己则跌跌撞撞地向阿娇走去,可惜人小力弱没走上几步竟然就往地上扑去。

    小阿娇跑上前去一把抓住自己,得意洋洋地转头喊道:“娘,外婆,我抓到彘儿了。”

    边上的窦太后和馆陶长公主都回以微笑,夸奖道:“我们阿娇最厉害了。”

    刘彻看着眼前这一幕,很多前尘往事都渐渐想起,是的,这里是长乐宫,这是自己记忆中和阿娇的第一次见面。贪婪地看着那许久未曾见过的笑脸,刘彻的心情竟然慢慢平复了下来。

    这个时候的阿娇没心没肺,无所拘束,空旷的长乐宫因为有她而显得热闹非凡,皇宫里四处都留下了她的脚印,连他那素来不苟言笑的父皇在看到这个心爱的外甥女时也会露出一丝笑容。

    听着他说出金屋藏娇承诺的阿娇,瞒着家人爬墙来见他的阿娇,偷偷写信鼓励他的阿娇,大婚之夜的阿娇,以母仪天下之姿陪自己接见诸侯王的阿娇……

    看着一个个熟悉而陌生的场景飘过,刘彻的心情再度步向沉重,这段他前半生的回顾竟然是如此的令他沉痛,因为知道越是长大那个笑容就会越少,所以他几乎有些祈求这个奇妙梦境中的时间能够过得慢些。但是幻境中的自己却一直在祈祷快些长大,那个时候的自己有太多的理想和希望,总觉得未来会有更多更多值得期待的东西……

    阿娇,你原本是这个世界上最高傲的一朵花,假如不是朕硬生生抓住了你,生在开国功臣之家,又深受皇家溺爱的你,这一辈子,也许能过得更加的恣意自在吧。

    终于,时间到了那一年,元光五年……

    那一年的开头,他那修学好古在文人中有着极高声望的哥哥河间王刘德薨逝,他赐谥为献,奖励刘德曾经献雅乐于朝廷。世人称赞天家兄弟情深,感叹汉家重文学,但是只有他自己知道,河间王刘德分明是忧惧而死的,因为那一次的献书为他招来了太高的声誉。间接逼死了自己曾经敬爱的皇兄后,仿佛是彻底丢掉了某种矜持,从此做很多事情都变得轻而易举。

    那一年的春天,他的舅舅,武安侯田蚡病狂而亡,世人都道武安侯是因为曾经陷害魏其侯和灌夫所以被鬼魂纠缠而亡的。只有他自己知道,田蚡和窦婴都非死不可,因为他的朝堂之上,不愿意再留下这两座从景帝窦后时代就遗留下的大山。利用一点点的幻觉和装扮,将自己的亲舅舅吓死,下这个决断并不是很难,即使那个人曾经多么疼爱他,曾经为他的帝位做出多大的努力。

    “彻儿啊,父皇今日封了你为太子。所以,告诉你一句话,也许你现在还不懂,但是终有一日你会明白的。天家无父子、兄妹、骨肉亲情。”

    那一年遥遥想起曾经在桂宫听到的那似懂非懂的训示,他想,这一次他是真的懂了。

    那一年的夏天,阿娇从甘泉宫回来了。

    “彻儿,你把卫子夫母女送走吧。”当自己来到猗兰殿的密道时,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背影,她正傻傻地望着那面留有他们诸多回忆的墙壁。

    “为什么回来了?”那时候的自己明明听出了她高傲语气之下的祈求,但是却命令自己狠下心肠,故作不知。

    阿娇转过头,神色憔悴,痴痴地望着那时候的自己,说道:“我可以原谅你和卫子夫之间的事,当作这件事没有发生过,只要你把她们送得远远的,让我永远不要再看到她们就行。”

    刘彻静静地,站在那个自己的背后,望着阿娇那如痴如狂的神色,感到一阵悲哀划过心头,为什么那时候的自己没有发现,阿娇早已经不堪重负了呢?在这个女子的身上早就没有了当年那种娇纵、开朗、热情……为什么还要在这个时候,给予她最后的打击呢?

    “阿娇,那是不可能的。你从前总说覆水难收,朕如今才知道,你是对的。”刘彻闭上眼睛听着那时候的自己如此说道。

    “为什么……”

    “皇宫本就是天下最肮脏的地方,大家宠你爱你,所以你才能够永远活在梦里。可是朕却早已经醒了。你要一个已经清醒的人,再陪你回去做梦吗?”

    “阿娇,其实你从来也不曾了解过我,真的。”

    “废后的诏书我早已经写就,过几日就会公告天下,你走吧。”

    阿娇听着这些话,有些不能置信地问道:“彻儿,你要废了我?你再也……不需要我了吗?”

    “是的。”

    听到这个肯定的答案之后,阿娇反而没有那么激动了,她轻轻地说着:“是吗?是吗?”语气渐缓,一直到谁也听不到为止。

    她就如一抹幽魂般飘荡出去,而那时候的自己却不敢再抬头看她一眼。刘彻紧紧地盯着那抹白影,他知道这一去,自己将有数年的时间再也见不到她了。这时,阿娇竟然又转过头来,满脸凄惶地说道:“彻儿,为什么你宁愿找一个替身也不肯接受我本身呢?我们曾经相濡以沫,可如今变成这样。我到底输给了谁?到底输给了谁?”

    那一刻,刘彻感觉那满是凄惶的眼睛仿佛穿透了当时负手而立的自己,直直地望着如幽魂般的他。

    “再见!”阿娇带泪的笑容是如此的缥缈,仿佛从此再也不会回来了一般。

    望着那个笑容,刘彻波澜不惊的心第一次有了波动,他说出了进入这个黑暗之后的第一句。

    “不!”

    这一句之后,来临的是真正的光明,摇晃的烛台,被风吹来的血腥味,滴落在脸上的泪水。睁开眼睛就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正惊喜地望着自己,脸上带着泪。他勉强伸出手,为她拭泪,说道:“不要哭。”

    陈娇抓住他的手,说道:“这是喜极而泣。”

    两人就这么静静地望着对方,彼此的眼中都有劫后余生的惊喜。

    “娘娘,陛下既然醒了,就快些扶他出去,安定人心吧。”聂胜焦急的声音打断了他们之间无声的交流。

    刘彻强提起精神问道:“怎么了?”

    “陛下,大将军带了士兵来,现在已经围在竹宫之外了。”聂胜忙上前应道。

    刘彻听完冷冷哼了一声,问道:“朕昏迷了多久?”

    “半个月了。”陈娇答道,“幸好有缇萦夫人妙手回春,不然……”

    “缇萦夫人?”刘彻微微转过头,就看到一位满脸笑容的老妇,便知道这就是名满天下的女神医了,他点头说道,“多谢夫人。”

    “陛下不必多礼。”淳于缇萦说道,“陛下现在应该还没什么力气起身,若要出去,怕是得请人来连同软榻一起抬出去才行。”

    陈娇听后,微微低下头,说道:“我知道你现在很累了,可是,外面的人……你若不出现一下,是收拾不了局面的……”

    “朕知道。”刘彻对陈娇一笑,“不过抬朕出去是不顶用的。把软榻抬到宫门口,然后你扶朕起来,走出去。”

    “这……”陈娇有些为难,转头看了一眼缇萦,见她也皱眉摇头,便想要拒绝。

    “阿娇,听话。只看到一个病恹恹的朕,卫青是不会停手的。”刘彻摆手说道。

第七十一章 甘泉烟硝壮士苦(四)

    外间的打斗声不断传来,陈娇咬了咬牙,点头应道。

    卫青的能耐远比她想像得更厉害,本以为惯于大草原上作战的卫青不熟悉攻城,这样即使由聂胜和郭嗣之这两个不懂兵事的人指挥,应当也能够凭借甘泉宫的高墙楼阁阻拦一段时间,却没想到卫青的确不负绝代名将之名,竟然在短短半日内就冲破宫门口的第一重防线。

    恰好此时,附近郡县的几支援兵抵达了甘泉宫,在一阵混乱中加入了这场混战,有人相信了甘泉宫卫士所说的匈奴间谍说,有人相信了期门军所持的叛乱弑君说,最终使得入宫后的争斗变为一场完完全全的巷战,纵使卫青的本领再大,也难以发挥出来。不得已,他只能勒令那些相信他的士兵们聚集在一起休整,这一休整便耽搁了些时间,赵破奴同样得以整合他们这一方的势力来负隅顽抗。这次争斗完全是一次围绕着竹宫的血战。

    卫青遥望着竹宫,眼睛扫过还在打斗的众人,他知道竹宫里的人坚持不了多久了。那个指挥这场守卫战的少年虽然有些才华,可惜却还太过稚嫩,还远远不是他的对手。这一日多的缠斗已经令他完全明白,刘彻必然是出大事了,否则,对方也不会选择这样的方式来阻拦自己。若不是昨夜派人去请援兵,不知何故,迟迟未到,他此刻应当已经破门而入了。

    就在卫青翘首以待胜利的同时,竹宫的大门被缓缓推开,从里面走出两个令卫青瞠目结舌的身影,而其余看到宫门打开的期门军士兵也纷纷停下了手。

    刘彻向卫青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又看向那些期门军士兵,开口问道:“知道停手了吗?尔等告诉朕,何为期门?”

    底下是一片寂静,好一会儿才有一个声音回答道:“期门者,期守殿栏,护卫宫门也。”

    “朕没听清楚。”刘彻厉声喝道。

    这一喝之下,回答的声音顿时响了许多,也底气十足了许多。

    “期门者,期守殿栏,护卫宫门也。”

    “你们都是来自陇西六郡的良家子,朕既在此,你们所应守之宫门便在此,为何反而带兵攻打?莫非想行大不敬之事?”刘彻简单的一句质问,听在这些忠于皇帝的期门军士兵耳中无异于惊天霹雳。惯性的忠心使得大部分人都丢下兵器,跪在地上请罪。

    “罢了,尔等都是经过挑选的勇士。你们的忠心朕从不怀疑,这一次,想必是受人蒙骗所致,朕不怪你们,都起来吧。”刘彻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治这些人的罪,轻轻一声便将其都赦免了,然后说道,“来人,先将大将军卫青拿下,待朕明日再审。”

    卫青自看到刘彻出来的那一刻开始,就知道一切都已经功亏一篑了。期门军不同于长安城中的南军或北军,这支军队是刘彻在建元三年一手建成的,所以他们的忠心也是最强的,只要刘彻亲自出面,期门军众人自然是立刻俯首称臣。

    若不是纪稹的出兵带走了大部分的北军,想必自己也不必带期门军前来吧……

    他并非看不出此刻的刘彻不过是强撑着身子,只是,那又如何?他眼前的人是刘彻啊!那个喜怒莫测但将世事紧握掌中的皇帝啊!

    ……

    “大人,大人,前方的打斗声已经停了。而且,还有人出来收拾宫门口的那些尸体了。”一个车夫打扮的忠厚男子飞奔向一辆马车,喊道。

    “是吗?”桑弘羊慢吞吞地撩起帘子,问道,“那,出来收拾的人,穿的是便衣还是甘泉宫的侍卫服饰?”

    “回大人,是甘泉宫的侍卫。”

    “哦!”桑弘羊脸上露出了笑容,立刻坐起身说道,“那我们快点进宫吧。”

    “大人,等一下。这个,怎么办?”那车夫见桑弘羊立刻就要动身的样子,指了指他身后的一人。

    桑弘羊顺着他的手看向了身后那个被人绑得和粽子一样的男子,微微一笑,说道:“当然是……踹下去!”他伸出脚,干净利落地将人踹下了马车,然后说道,“走吧。”

    “是。”车夫应声拿起马鞭,说道,“大人,你还真厉害呢。你这么文弱,竟然能够抓住这么个彪形大汉。”

    “你没听说过有句话叫做守株待兔吗?再说,大半夜的,他哪里想得到会有人偷袭他啊。这些期门军啊,在京城安逸太久了,所以连一点点小变化都对付不了。”桑弘羊翘起双脚,背靠车壁,十分悠哉地说道。

    “不过幸好,我赌对了。”

    一走到宫内,刘彻立刻支持不住,昏了过去,若不是陈娇死死拉着他,又有郭嗣之伸以援手,只怕这个绝代帝王就要再次受伤了。众人手忙脚乱地将刘彻安置好,重躺回软榻之上,陈娇轻轻舒了一口气,知道最大的危机已经过去了。可是要处理的事情却还有太多太多……

    “夫人,陛下的情况如何?”陈娇见缇萦诊脉完毕,立刻问道。

    缇萦微微一笑,说道:“娘娘放心,陛下既然已经醒来,身体也就没有什么大碍了。现在只是疲劳过度罢了。毕竟他昏迷了半月之久,身体还需要好好调养。”

    “是么?那便好。”陈娇点了点头,低头望着那张沉睡的容颜,心中略略有些嘲讽。他昏迷的时候,自己日日夜夜忧心,生怕他醒不过来,如今人真的醒了,却反而开始担忧他会不会追究这段时间自己所做的事情了。

    “义侍医和夫人辛苦多时了,先下去歇着吧。这里,让甘泉宫的侍医们接手就是了。”陈娇接着向刘徽臣使了个眼色,令她去尚药监招人。

    “臣等告退。”淳于义与缇萦二人顺从地离开。

    殿中便只留下赵破奴等数人,都是陈娇临时招来的暗卫。这些人手足无措地等待着陈娇发令,但是陈娇却迟迟没有开口,于是赵破奴只能自己开口问道:“娘娘,属下已经无事,是否应该离去了?”

    陈娇为刘葭和刘彻盖好被子,转头说道:“你们随本宫到偏殿来。”

    “是,娘娘。”众人自然不敢停留,立刻跟了出来。

    陈娇此时并不担心刘彻在竹宫中会出什么事情,虽然她最心腹的人都已经离开,但是聂胜却还忠心耿耿地守着呢。

    一到偏殿,陈娇便寻了椅子坐下,经过缇萦的提醒,她知道自己此时的身体是绝对不可以疲累的。这一日一夜的担惊受怕已经令她十分难受,若不是还要善后,此刻早已经陪刘彻沉沉睡去了。

    “赵破奴,暗卫的事情本宫了解得不多。你说说,是怎么进到暗卫的?”陈娇靠在椅子上轻轻吁了一口气,问道。

    “回娘娘,属下本太原乞儿,后来流浪到匈奴,受尽欺凌,是邢天公子救了我,引荐属下入暗卫的。”赵破奴拱手答道。

    陈娇再问其他人,无一不是受了暗卫中人的恩惠而进入的。其中有一个名为非烟的女子,竟然是原来辽东城中人士。

    “当日,小……娘娘救我一家性命,后来又送非烟入学,使得我知礼仪进退。非烟的身手尚可,故而在邢天公子的允诺下得以进入暗卫。”这位非烟显然十分崇敬陈娇,说话时的音调都变了。

    陈娇听完便知道她大约是当年在辽东城的学堂就学过的孩童中的一个,当日自己经常在广场为她们说故事,接触过的孩童不知凡几,如今这些孩子都已经长大了。

    “你们能进入暗卫,一直到和本宫接触,你们的忠心自然是不必怀疑的。”陈娇听完之后,说道,“今日你们誓死救了本宫的性命,此恩此德本宫自当铭记于心。但是今后暗卫却已经容不得你们了。”

    “你们有救驾大功,而陛下并不是苛刻之人,醒来之后对你们必有重赏,你们中的有些人从此封侯拜相也未可知。”

    “今后暗卫不会再和你们有任何瓜葛,但是也不希望你们会泄露太多关于暗卫的秘密。你们既然入了暗卫,则本宫自有制住你们的法子,希望你们能够自知自重。”

    赵破奴心神一凛,立刻应道:“属下永感暗卫大恩,绝对不敢吐露只言片语。”

    “我要的不是你们不吐露只言片语,而是要你们设法将一切掩盖住。将来,若有人问起暗卫的事情,该怎么回答,该如何回答才能够不让人起疑,你们都要好好想想。”陈娇说道。

    “不知道娘娘……”赵破奴听陈娇这么说,感觉自己似乎抓错了方向。

    “你们所了解的部分尽可以道出,但是你们必须让人相信,暗卫仅此而已。”陈娇目光如炬地盯着众人,说道,“这就是本宫要你们做的。”

    赵破奴沉吟了一会儿,点头应道:“是。属下知道。”

    “出去吧。”陈娇得到自己要的答案之后,疲惫地说道。

    “是。”

    赵破奴一行人才离开,刘徽臣便跑了进来,对陈娇说道:“娘娘,宫外有人求见,说是奉了尚书令李希大人的命令来的。”

    陈娇已经合上的眼睛不得不再度睁开,问道:“是谁?”

    “他说,他叫桑弘羊。”

    “桑弘羊……”

    *******************

    桑弘羊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他出身商贾之家,十三岁时即以神童之名闻名天下,后来因为心算之技被身为太子喜好猎奇的刘彻看中,招入太子宫中做了一个无足轻重的郎官。他陪这个少年天子玩耍过一段时间,但是很快就被放弃了,所以在刘彻成为天子之后,他的潜邸旧人如韩嫣、张骞、公孙贺都先后受到重用,但是桑弘羊却依然是一介郎官。如果陈娇没有来到这个世界,李希没有入仕,桑弘羊就不会有元朔二年那次遇到刘彻的机会。这个天才一直到三十九岁才开始担任第一个比较正式的官职,大农丞,历经辛苦,然后在后元二年,刘彻驾崩的那一年,以六十五岁的年纪成为大汉朝的御史大夫,成为武帝留给昭帝的辅政四大臣,成为那位霍光的政敌,并且在几年之后,被小了他二十岁的霍光击败,身死族灭。

    这位西汉著名的理财家,被认为是世界上第一个采用宏观调控调整国家经济的天才,却也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提出不依靠农业富国的人。他在剥削商贾以充国库的同时,又提出“富国非一道”“富国何必用本农”“无末业则本业何出”等带有重商色彩的经济观点。在他死后的数千年里,对于这个人物的争议从来没有停止过,他臭名昭著,因为逐利而受到那些书写史书的君子们的唾弃。但是每每有人开始改革国家财政时,却总是会不自觉地模仿他,唐代的刘晏如此,宋代的王安石亦如此,古往今来的改革者们都在学习他,古往今来的改革背后都有这个名为桑弘羊的影子。这个男人的思想在他死后绵延了数千年。

    而现在是元狩元年,桑弘羊年方而立,已经是深受皇帝信任的九卿之一,太仆。

    陈娇安坐在宫女移来的椅子上,望着这位还默默无闻的汉武时代的第一财政大臣。桑弘羊的容貌本就不错,此刻白衣黑发,几缕发丝垂在耳边,微微飘拂,弧度完美的唇划出一抹笑,给人一种面如冠玉之感。

    桑弘羊亦不动声色地观察着陈娇,这位废后此刻虽然有些疲惫之色,但是绝美的容貌、无双的气质依旧,刚刚经历过的那场生死之战并没有令这位养在深宫的佳人有太多的惊慌失措。

    李兄,这就是你选择的人。

    桑弘羊拱手行礼道:“臣桑弘羊见过陈娘娘。”

    “桑大人不必多礼。”陈娇点了点头,说道,“甘泉宫中出了一点事情,陛下现在无法召见你。所以,本宫越权一次,想必大人不会介意吧。”

    “臣不敢。”桑弘羊低头道,“臣等在京中听得些许消息,恐圣驾有变,故而李希大人才令弘羊来甘泉宫询问一二。不想,来迟一步……”

    陈娇自然知道甘泉宫中发生过的激斗是瞒不过这位的,那么多的血和尸体都还在外面没有收拾完呢。

第七十二章 了却君王天下事(一)

    她低眉想了想,说道:“桑大人既然来了,那也好。之前本宫一时慌乱,让人点燃了甘泉宫的狼烟。想必各地的援兵会陆续赶到,如今也没什么事情,若放他们进入甘泉宫一则惊扰了圣驾,二则不免令天下震惊。桑大人为九卿之一,不知道是否肯代陛下分忧,且到宫外安抚前来的士兵将领?”

    “此乃臣之幸。”桑弘羊低头应允,其实他急急赶来本来就是担忧陈娇做事过绝,将卫青犯上之事摊开在天下人面前,想来提点一二,没想到这位陈娘娘的脑子竟然如此清醒。

    甘泉宫烽火既燃,天下咸知甘泉有变,纷至沓来的援军一定会追问原因。卫青毕竟是大将军,在刘彻拿定主意前如果让人知道他带兵进入甘泉宫,那么他的罪只怕是不治也得治了。而刘彻纵使匆忙之下令人拿下卫青,又焉知他心中是真的打算除去这一良将奇才,还是说只是暂且收监,来日再寻发落之法呢?

    看着桑弘羊离去之后,她终于可以轻舒一口气,她知道这位桑大人会将一切都安排妥当的。她微微转过头,对一直守护在身边的刘徽臣说道:“你帮通知嗣之,就说甘泉宫已经没有危险了,让他替我去送几封信吧。”

    “是。”刘徽臣应道。

    “第一封信,是给纪稹的……”

    淮阴县,城西。

    淮阴是淮河以北的一座小县城,它的北面是曾经最强的诸侯国楚国,南面是已经反帜昭然的淮南国和江都国。这座小城夹在三大诸侯国之间,动弹不得,而自数日前,有一队军马自北而来驻扎下之后,整个县城就更加的人心惶惶了,幸而这支军队纪律严明,除了令气氛变得更加紧张外,并没有扰民之举。

    这一天的天气相当的好,有一个白衣男子坐在淮水右岸的一块大石之上,失神地望着天空,他的边上立着另一个白衣男子,冷冷地望着他。

    “坐下吧。”石上的男子便是纪稹,他转头说道,“这里可是韩信垂钓,漂母赠饭之所。”

    “那又如何?”霍去病生硬地回嘴道。

    “你以前看兵书的时候,不是很崇拜韩信吗?现在来到人家的故乡,好歹要好好纪念一番啊。”纪稹冷淡地说道。

    “所以你在这个小城停留了这么些日?”霍去病挑眉说道,“微之,这个理由太可笑了。”

    纪稹终于转头正视他,说道:“霍去病,我说过我的事情你别管,别以为你是冠军侯,我就不敢把你怎么样,必要的时候,我会让人把你扔出军营的。”

    “叫我别管?”霍去病严厉地扫了他一眼,说道,“我只是不想看你走错路,不想我们多年的交情化为乌有……”

    “不想多年交情化为乌有?既然如此,那一日,你就不该拦我!”纪稹不等霍去病说完,便打断了他的话,“若不是你把我打晕,这个时候我已经到甘泉宫了。”

    “……甘泉宫的狼烟不过一日便熄灭了。那时候,就算你带人全力奔驰,也赶不到。”霍去病淡漠地提醒道。

    纪稹一把抓住他的衣襟,恶狠狠地说道:“所以,你最好保证,这狼烟是我姐姐自己命人熄灭的。如果她们出了什么事情,我这一辈子,绝对不会原谅你!”

    纪稹甩开手,头也不回地离开,在他心中实在是恨极了霍去病那一日的行径。如今甘泉宫的狼烟熄灭了,而身在京城的李希等人也没有什么消息传来,那一头的情况他完全不清楚,带着军队更是进不得退不得。

    被留在原地的霍去病望着他毫不犹豫离开的背影,平静的容颜上终于出现了一丝苦笑,悠悠叹道:“微之,你知道吗?你和舅舅真的太像了。其实你的选择我早就知道,却还想着,或者真的可以寻到一个知音。其实从一开始,你我心中最重要的东西就是不一样的……”

    “也罢。早就该知道,你放不下陈家,而我也放不下卫家。虽然你不姓陈,我也不姓卫……”

    纪稹没有听到霍去病最后的感叹,他烦心地回到军营,令小兵拿出他的宝剑,正要找人练武,就听到有人求见。来人正是郭嗣之,这可是给了纪稹一个大大的惊喜。

    “冠世侯!”郭嗣之没有多说废话,从怀中抽出一封信递到纪稹的手中,说道,“这是娘娘交给你的信。”

    纪稹急急撕开信封,果然是阿娇的笔迹,只将甘泉宫中所发生的事情简单说明了一下,表示自己和刘葭如今都安然无恙,让纪稹放心,并提了一下卫青下狱之事。

    纪稹看完之后,有些怅然若失地放下信纸,那位五度出塞,逐得匈奴北逃的卫大将军终于一步错步步错了吗?而自己……

    待得他醒过神来,郭嗣之早已经不见,而一边还站着一脸为难的亲兵,他开口问道:“侯爷,冠军侯他……”

    “他怎么了?”纪稹得了甘泉宫的消息,心情平复了许多,忽然想起自己这段日子来对霍去病态度恶劣,忽然有些忧心起来,赶忙问道。

    “他走了,留下一封信。”亲兵拿出信件递到纪稹手中。

    “微之,相交一场,去病视君为今生知己,料得君亦如是。然,情分亲疏终究有别,今日君为陈娘娘之事迁怒,我并不怪。去病自忖,他日若卫家遭难,实难弃之不顾,君若阻我,亦必翻脸相向。当年,我二人为陛下所迫读尽诗书,书中曾有‘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之语。去病至今日方悟,此乃至理。甘泉宫中胜负应分,去病先行回京,北军之去留,随君心意,惟愿君之决断,上不负天,下不愧心。去病字。”

    纪稹看完信,脸上露出一丝苦笑,轻声说道:“去病啊去病,你可知道,纪稹已经不必抉择了。你说你不能弃卫家于不顾……你这个傻子,是想用全部的功勋甚至自己的性命去换得卫家人的性命吗?”

    “侯爷,要不要去追冠军侯?”

    “追?”纪稹机械地重复着亲兵的话,忽然他像是醒悟了一般,说道,“自然是要追的。”

    霍去病惯骑黑骏马,此刻他为了掩饰身份穿的只是普通的白衣,他端坐在马上,彻底的黑和彻底的白对比鲜明,一如霍去病的心。纪稹就这样跟在霍去病身后,他亦是一身白衣,只是他骑着的是一匹白马,白马银鞍,陈娇以前总是说他就像武侠小说中走出来的侠士。

    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骑着,也不说话,只是沿着淮水缓缓行着。终于霍去病转过头,说道:“纪稹,你知道,其实我很讨厌你这么死心眼。”

    纪稹回之一笑,说道:“我知道啊。”

    “如果你能够抛下长安城里未央宫中那些纷乱,带上刀剑离开,你我联手,天下大可去得,你知道吗?”霍去病行了一阵,又转头说道,“给我上万骑兵,我就可以和你一起,打到你那姐姐说过的欧洲。”

    纪稹仍然是笑,说道:“我相信我们可以。”

    霍去病的神色微微有些黯然,说道:“可是你如果不死心眼,如果能够放得下长安,你就不是我喜欢的那个纪稹了。”

    纪稹听完之后,开口说道:“霍去病,其实我也讨厌你这么死心眼。”

    霍去病却没有回答他,只是停下了马,等着他靠近。

    “如果你别这么看重卫家的血脉至亲,带上你的刀剑离开,你就可以永远也看不到那些丑恶的一切,也永远不必伤怀。”纪稹的马终于到了霍去病身边,可以与他并立对视。

    纪稹伸出手,放在霍去病的眼睛上,然后用一种极为感叹的语气说道:“你的眼若别将一切看得这么清楚,你的心若能稍稍对这个人世屈服,你真的会快乐很多。”

    “可是那样,你就不是我喜欢的那个霍去病了。”纪稹放下手,不意外地看到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直直地盯着自己。

    霍去病双腿一夹,骏马又开始缓缓行着,这一次纪稹没有再跟上,只是在原地看着他离去。纪稹的心忽然觉得有些冰冷,虽然这一天有着难得的太阳,望着那个略显寂寞的背影离去,纪稹的冷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那个离去的人。

    这个高傲的傻子,是个嘴巴死硬的鸭子,他爱卫家之深切不输于卫青,只因为看不惯卫家人的某些作风而与之对抗,却又在私底下默默为卫家做事。他不愿辩解,也自认不需要任何人的谅解,受再多的苦也不说出。

    他知道,这一去,他们不会再有那曾经以为可以天长地久的深情厚谊,因为他这段日子的所作所为伤了他,以他的高傲又怎么能容许自己肝胆相照的朋友背叛自己?能够亲自赶到淮阴相劝已经是放下了所有的身段了。他中午的那一声“绝不原谅”却是真正深深刺伤了他。

    这一去,不会再有人在他伤心时陪他喝酒、舞剑、谈兵法、论天下……

    这一去,不会再有人在他开怀时陪他骑马、踏青、评人物、品美酒……

    这一去,便是青山不在,绿水难流,后会无期。

    只因为他有他要保护的卫家,他有他要保护的陈家。

    “侯爷,你没有告诉冠军侯信中所说的……”亲兵提醒他。

    “何须说?他见我毫无焦急之色,早已经猜到结果了。”纪稹听到自己如此回答,“回去吧。我们在淮阴停留了这么些天,淮南王也该急了。”

第七十二章 了却君王天下事(二)

    淮南王的确是急了,任谁的家门口被人堵上这么些精兵也会急的,虽然来自甘泉宫的烽火狼烟一度让他洋洋得意,自以为得计。但是一天以后,他就发现那狼烟竟然熄灭了。

    仅仅一天的时间,两殿之争就有了结局吗?难道废后竟然如此的软弱无力?不!纵使废后无能,她的母亲也不可能坐视不理的。刘安很了解自己那个权力欲极强的堂妹,正是因为昭阳殿有堂邑侯府做靠山,他才相信这场争斗在短时间内是不会结束的。

    “父王不必担心。”刘陵自然知道自己父亲的担忧,开口安慰道,“纵使废后被制住了,这场争端也不会就此结束的。驻扎在淮阴的那位可是阿娇的义弟啊。他和阿娇感情深厚不说,便是为了他自己活命,在卫氏掌权后也得考虑自身的立场。父王何不派人招降他?如此,我淮南又添一精兵良将。”

    刘陵的脸色憔悴,但是精神却已经稍稍恢复了,虽然生气刘安如今的昏暗不明,却仍然不得不继续为他出谋划策。

    “陵儿这主意是好。只是,不知道该派谁去才能说服此人呢?”刘安听完点了点头,说道。

    “女儿去吧。”刘陵说道。

    “什么?不可!不可!你是千金之体,怎可以……”

    “父王,我不去,淮南还有更合适的说客吗?”刘陵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刘安的推搪,说道,“女儿愿意为父王冒险,我只有一个要求。”

    “什么?”

    “待父王登上皇位之后,请将甘泉宫赐予我作为长公主行宫。”刘陵说话时,面容很是平静,仿佛这个要求真的不值一提。

    刘安立刻就猜到了女儿的心意,他叹道:“陵儿,你何必如此……难道竟然要在那人葬身之所度过余生吗?”

    “这与父王无关。”刘陵站起身,说道,“我现在去准备了。”

    ……

    甘泉宫,云阳宫。

    “陛下真的这么着急离开甘泉宫吗?”缇萦担忧的声音传了出来。

    脸色已经恢复正常的刘彻微微一笑说道:“朕已经着人准备了车驾,义侍医亦可随行照料,想来不至于出什么问题。”

    “可是,陛下此次遇刺昏迷半月之久,毕竟元气大伤……”

    刘彻提高声音说道:“缇萦夫人,朕仅仅是狩猎时不慎落马罢了。”

    缇萦自然知情识趣,立刻改口道:“是,陛下不慎落马。”

    “夫人不必忧心朕,你只要在此好好照顾娇娇就可以了。”刘彻训斥完缇萦,低头给了陈娇一个笑脸说道,“你之前太多劳累才会动了胎气,在宫中可要好好养着,朕还盼着你为朕诞下一个皇子呢。”

    “你……”陈娇本想劝他好好休养自身,但是想到如今长安城内的复杂情况,只怕是他一日不现身就要混乱一日,便又住了口。她知道刘彻身体底子好,为人又有些爱逞强,伤还没大好就强支起身体了解甘泉宫的情况,指挥桑弘羊做这做那的,如今能动了,自然迫不及待要回京去收拾残局。

    “不必担心朕。”刘彻握紧她的手说道,“你只要好好照顾你自己就可以了。那个赵破奴,朕看是个人才,暂且让他来照顾你和葭儿的安全吧。”

    陈娇知道自己的反对肯定无效了,只能转而对淳于义吩咐道:“义侍医,陛下的身子就托付给你了。”

    “臣必不负娘娘所望。”淳于义低首道。

    刘彻走出云阳宫,立刻看到桑弘羊在外面等候着。

    “陛下,大将军已经在寒露观等候陛下。”桑弘羊低声说道。

    “知道了。”刘彻状似毫不在意地应道,“你去安排车马吧。到辰时我们便离开。”

    桑弘羊身形微滞,随即答道:“是,陛下。”待得刘彻远去,他才喃喃自语道:“他为你五度出塞,为你训练出了威压诸侯的精兵,最终竟然只肯给他这不到一盏茶的接见时间吗?”

    ……

    “罪臣卫青叩见陛下。”虽然被拘禁了数日,但是卫青的神色还是那样的从容不迫,丝毫不像个生死不知的囚犯。

    “大将军青,于匈奴侵扰甘泉之时带兵救驾,功莫大焉,朕特加封为大司马大将军。仲卿,你何罪之有?”刘彻没有令他起身,只是低头望着那个稳稳跪在地上的身影,看着那略略有些凌乱的发髻。

    卫青的身子微震,顿了好一会才说道:“臣谢陛下隆恩。”

    “仲卿,你做过的事情,朕会永远记得。”刘彻衣袖一挥,转身离去。

    而卫青却一直跪在地上,不曾抬头,这一刻在他的心中或者想起二十年前,那第一次的相遇,那时的刘彻是个有志难伸的天子,那时的卫青是个身贱心高的马奴,那时候他们一起接受那个隐居于平阳侯府的绝代智者的调教……

    刘彻放过了卫家这一次的不敬,因为,卫家为他做过的事情,他都记得。而卫家这次的举动,他亦会永远记得……

    “侯爷的风采,果然是当世无双啊。”此时的刘陵已经完全是一副风流做派,眉梢眼角间都是勾人的风情。

    纪稹心无旁骛自然不会被她的外在所迷惑,对于她的眼波只是回之微微一笑,然后说道:“翁主此来,不知道何事?”

    “刘陵,是来完成将军的一个心愿的。”刘陵笑道。

    “心愿?”

    “侯爷领兵至此,却在淮阴举步不前,不正是在观望吗?若大事不妙,天下间,也惟我淮南可以为侯爷报家仇啊。”刘陵十分直白地说道。

    “那么,翁主是认为,稹一定会答应翁主喽?”纪稹问道。

    “本来陵也无把握。不过,前日,陵恰好接获了一样东西。”刘陵故作哀叹地说道。

    “哦?是什么?”

第七十二章 了却君王天下事(三)

    “哦?是什么?”

    刘陵拍了拍手,立刻有几位侍女走了进来,手中捧着各式银盘,上面覆有白布。纪稹一时也不知道刘陵这是做什么,便静默不语,看着她行事。

    刘陵站起身,走到第一个银盘前,掀开第一个盘子上的白布,上面是一件女孩子的衣物,淡绿色的衣裙上有着一块一块的血污。

    纪稹的眼神瞬时阴沉了下来,问道:“翁主这是什么意思?”

    “侯爷何不自己来看呢?”刘陵问道,“我记得这是广玉公主最喜欢的衣裙,还是当年侯爷亲手为她缝制的,想必侯爷肯定不会认错吧?”

    纪稹坐在原地不动,抿唇说道:“以淮南王的财力物力,要找人仿制一件这样的衣物,实在是太简单了。”

    “也许。”刘陵脸上的神色不变,依旧笑眯眯地掀开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银盘上的白布,上面放的都是发饰、玉佩等女子的贴身之物,纪稹不觉抓紧了酒杯,说道:“翁主真是煞费苦心啊。就算是仿造的,也算得上以假乱真了。”

    “侯爷,”刘陵回眸一笑,说道,“我们淮南经营了几十年,消息的确能比你快些的。侯爷现在疑我使诈,但是看了这第五样事物,应当就不会了。”

    第五个银盘之上,放的是一封信,笔迹自然是纪稹无比熟悉的。刘陵玉手一挑,拿起那封信,交与纪稹,说道:“侯爷若不相信,大可以自己打开看。”

    纪稹低头看了看,面上露出一丝犹疑,最终将信件捏紧,说道:“翁主且先下去休息吧。”

    刘陵看到他这个样子,心中一喜,知道此计或者已经成功了,便说道:“自然,此乃大事,侯爷要好好想想。”

    刘陵一走,纪稹便将那封信扔到了一边,丝毫没有拆开看的意思,引得一边的亲兵问道:“侯爷为什么不打开看看啊?”

    “有什么好看的。无非是用姐姐的口吻劝我速速离去,莫思报仇之类的话语。”纪稹的脸上露出一抹讽刺的笑容,“若不是先得了姐姐的消息说不定还真被他们骗了。淮南王数十年的经营,果然不可小视啊。只不知,这些贴身之物,他们究竟是从堂邑侯府拿到的还是从宫中……”

    再看了一眼那些衣物首饰,纪稹转头问道:“之前去江都国的那些人回来了吗?”

    “已经回来了。在旁边的帐子里等着呢。”

    纪稹点了点头,匆匆向一边的营帐走去。营帐里有几个穿着夜行衣的男子在候命,纪稹一眼扫过竟然没有看到自己想见的人,语气不由得冷了下来,问道:“人呢?”

    那几个男子迅速分开,纪稹看到了里面床上躺着的一个小女孩。那女孩子睡得十分香甜,在众人的注视下,还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翻了个身。

    “侯爷恕罪,属下等未能接得江都王后,仅仅迎回了这位小翁主。”

    “王后呢?”

    “王后……她的双腿已然折断,不便于行,所以只是令我等带翁主离开。并且说,她身为江都王后自当与国俱亡才对得起先王。”

    纪稹听完,悠悠一叹,说道:“世间女子,为何总是这么痴呢?这位小翁主,叫什么名字?”

    “王后说,翁主闺名细君。请侯爷将她交与徽臣翁主好好抚养。另外……”那士兵从怀中掏出一封信交给纪稹,说道,“这是王后交与侯爷的。”

    纪稹撕开信封,展开一看,“冠世侯如晤,值此江都将覆之际,陈后仍然能够念及我母女二人,行云甚是感激。可惜,行云本就命薄福浅,当年一别之后,在府中饱受折磨,早已心灰意冷。对这世间唯一牵挂,便是膝下幼女,今既所托得人,心无遗憾,可以归去矣。而今,唯有一语相告。陈后昔日在江都之事,已被人探得,万望小心。”

    元狩元年的冬天,特别的寒冷,鹅毛大雪覆盖在街道、宫殿、花枝树梢上,整个长安,白茫茫一片。街道上行人绝迹,偶尔会在那一片白色中奔跑的,只有为各路官衙送信的宦官和差役们,这样的天气里,即使是依靠劳力生活的普通人也都不愿意出门。

    未央宫的所有廊门都紧闭着,殿廊下站着穿着铁衣、脸色有些发青的守卫,他们守卫着未央宫,看着那些穿着严实的侍女宦官匆匆来去。各式各样的宫殿内都燃起了火盆,加上门窗上高高挂起的棉帘,总算隔开了外面的严寒。

    李茜裹着棉袍,怀中抱着女儿刘嫣,两边坐着大汉朝的二皇子刘闳,三皇子刘旦,宫女宦官们忙着将火盆安置在四周,将整个增成殿熏得暖洋洋的。

    “闳儿,旦儿,皇后娘娘已经答应了母亲,等到开春,就向你们父皇请示,为你们二人寻一太傅。”李茜说道。

    刘闳和刘旦脸上同时露出笑脸,刘旦立刻起身扑到李茜怀中欢呼,险些将妹妹打下去。而刘闳则显得沉稳得多,他站起身行礼道:“闳儿谢过母亲。”

    “旦儿,你看你多没规矩,怎不学学哥哥呢?”李茜先是对刘闳一笑,然后低头训斥自己的儿子。

    “是。”刘旦退了下来,学着刘闳刚才的样子作了一揖,说道,“孩儿谢过母亲。”

    “这才对。”李茜笑道。这时,她怀中的那位小公主可不肯了,她扭动着身子叫喊道:“娘,我也要和哥哥们一起上学,我也要!”

    李茜慌忙抱着她,训斥道:“嫣儿别闹,你想学,母亲教你就是了。”

    而刘旦则在这时给刘闳做了一个鬼脸,附在他耳边轻声说道:“你在母亲面前干吗老这么规矩,每次都害我被训。”

    刘闳轻轻一笑,说道:“身为人子,本该如此啊。你在父皇面前还不是一样。”

    “那不一样。父皇一年才见那么几次,我当然希望他觉得我很乖,很喜欢我。”刘旦说着说着,叹了口气,“今年的新年父皇去了雍地,没能去拜见他。看来又少一次见面了。”

    刘闳看他垂头丧气的样子,伸出拳头轻轻打了一下他的肚子,说道:“笨蛋,我们做得再好,父皇也不见得会有多欢喜。”

    刘旦被他这么打了,却也不生气,只是叹道:“也不知道父皇什么时候回来……”

    ……

    “再过一个时辰,陛下的车驾就到直城门了。”一个宫女向卫子夫禀报说,“报信的郎官说,陛下回宫之后直接入桂宫休息,朝政明日再议。”

    “本宫知道了。你退下吧。”卫子夫点了点头,说道。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命人撩起棉帘,望着院子里的千重雪压枝,望着那在寒冬开放的点点腊梅,脸上的神情略略有些麻木,眼神中却还有着某种执着。雪并没有停,有时顺着风吹到殿内,落在她的发上、身上,然后因着一室的暖意化为水迹,沾湿她身上那属于皇后的凤冠和禅衣。

    一直到落了一地雪花,而她的发髻上也略有了些冰雪的痕迹,她才听到遥远的某处传来了低低的声音。

    “圣驾回宫!”

    听到这声音的时候,卫子夫浑身一震,她身边伺候的崔依依忙上前说道:“皇后娘娘,要去接驾吗?”

    卫子夫的脸上划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说道:“不用,没有那个必要。”

    “那……”

    “你们都退下吧。如果大将军回来,就宣他来见。”卫子夫终于转身,而宫女亦松了一口气,连忙放下绵帘,隔绝了外间的寒气。

    “娘娘,换身衣裳吧。”崔依依劝道。

    “不用了。”卫子夫摇了摇头,说道,“我在这儿等着就是了。”

    ……

    “卫青见过娘娘。”卫青步入椒房殿的时候,也觉得这个来了这么多次的宫殿竟然有些寒凉,而那个坐在灯火通明处的皇后姐姐身上亦发出丝丝的凉意。

    “起来吧。”卫子夫说道。

    “陛下的情况如何?”

    “陛下的身子有些虚弱,不过并无太大问题。”

    “他封你为大司马大将军?”

    “是的。”

    “……终究是我害了你。”卫子夫长叹了一声,说道。

    “娘娘不必自责。”卫青低眉说道。

    “你也下去休息吧。”卫子夫轻声说道,眉宇间一片平静。

    他们之间有些话,即使不说出口,彼此也能够明白。大司马大将军,这一至高无上的位置,是刘彻所给予的最高也是最后的赏赐,就像她的皇后之位一样。

    ……

    桂宫。

    “臣李希见过陛下。”李希叩首在桂宫外的紫房复道上,迎接着刘彻的车驾归来,雪花从他的肩头飘落,他那英气的眉亦被雪染成了白色。

    “起来吧。”刘彻的脚步没有停留,飞快地走了过去。

    李希便起身,亦步亦趋地跟在刘彻的身后,走进了宫中。

    刘彻的脸色还有些苍白,毕竟是在病体未愈的情况下,急行赶路,就算他的意志力再强,也不可能强行控制自己的身体状况。

    “李希,这一次的事情,你做得很好。”刘彻说道,声音平稳无波。

    “臣不敢居功。”李希低首应道。

    “朕只是想知道,你这么做,到底是因为对朕的忠心,还是因为你和陈后的交情?”

    李希的心微微咯噔了一下,立刻跪了下来,说道:“臣有罪。”

    “不必请罪。”刘彻低声说道。

    李希跪在地上,冷汗爬上了额头,呼吸亦难得的有些混乱。

    “为何当日命你为陈后讲学时,不曾向朕道出你二人曾经相识?”刘彻询问道。

    “臣不知该如何向陛下开口……”李希稳住心神,开口说道,“其时臣为议郎,而娘娘身在深宫,若被人发觉臣与娘娘在宫外曾有交往,怕流言蜚语会伤了娘娘的清誉。”

第七十二章 了却君王天下事(四)

    “并且陛下似乎也不欲让人得知娘娘曾经外出之事,故而,臣只得闭口不言。我夫妻二人与娘娘相遇之时,娘娘并未将真实身份告知我等,事实上,臣在宫中与娘娘再遇也是万分惊讶。”

    “所以,在彭城的时候,那么多流民得以离开,也完全与你无关?”刘彻的语气中多了一股危险的意味。

    李希虽然对于今日的召见早就有了一些心理准备,但是刘彻这样的问话方式还是令他有些承受不住,他深吸一口气,说道:“臣不敢承认曾和娘娘相识,便是因为这一点。娘娘在彭城安置流民之举虽是善举,但是迁徙户籍,携人出关这些举动,却无一不是触犯国法的。臣当时只是一介商贾之身,见此亦感到忧心,故而此后与娘娘保持了相当的距离。陛下会怀疑此事与臣有关,臣并不奇怪,因为臣自己也无法证明在这件事情中的清白。”

    刘彻听完之后,并不说话,只是任由李希这样跪着,他靠在软榻之上,以掌托腮,眼光深沉地望着李希。李希虽然对外宣称是西蜀人士,但是从聂胜上奏的奏折中,早就可以看出他其实是东阳人,他家世代居于东阳,身份上并无疑点。所以这些年来,自己才能允许他步步高升,甚至有意令他在不久的将来取代日渐衰老的公孙弘。而这一次离京之时,甚至将足以调动长安南北军的诏书留给了他,因为他想知道这个李希到底是不是像他表面上表现的那么安分。只是,没想到这么个考验在最后竟然救了自己一命。假如不是纪稹带走了北军驻守在外,卫青带到甘泉宫的人将绝对不止八百,也绝对不会是便衣而行。所以按理,这个李希是应该赏赐的……

    李希低眉俯首,看来十分温顺,但是脑子却在不停地转动着,他并不担心自己的身份会被看破,他出府那年恰是吴楚之乱,整个天下的户籍人口因为那一次内乱而混乱,所以,无论刘彻派什么样的人去查,李希都只是个自幼在东阳成长的普通行商之子。

    事实上,阿娇回宫之后,李希就预感到,他和阿娇曾经相识的事实是绝对无法掩盖的。因为,官府之中有明确记载,阿娇是从广陵迁徙到茂陵的,刘彻只需派人去广陵一查,立刻就会发现阿娇被送到茂陵的那一年,江都王府曾经下令搜索过两个女子。而刘建亲自派人将阿娇从他家拐走,亦肯定可以查到自己的姓名、家世,如此又怎么瞒得住聂胜派出的密探呢。如此情况下,刻意掩饰反倒落了下成。

    “臣并不否认在两殿之间,臣会更倾向于陈娘娘,因为若皇后知道内子和娘娘有结拜之义,那么臣只怕会被纳入陈党,从此万劫不复。”李希见刘彻不说话,便又说道。面对刘彻这样的君王,有时候将自己的难处和私心全部道出,反而更好说话。

    “李卿。”刘彻终于开口说道,“既然你妻子和阿娇有结拜之义,过些日子,等阿娇从甘泉宫回来,就让她来宫中陪伴阿娇待产吧。”

    “待产?!”李希被这句话打蒙了。

    “不错。”刘彻看得出李希明显的惊讶,事实上,当他听说陈娇再度有孕时,亦是同样觉得不可思议。毕竟在他们的眼中,阿娇已经是三十七的高龄了。

    “你退下吧。”刘彻说道。

    “是,陛下。”李希恭敬地退下,他知道刘彻已经决定放过自己了。

    等李希远去,刘彻方才有些疲惫地靠在软榻上,整个人亦放松了下来。

    “……不是李希做的,姑姑,堂邑侯府竟然还有着如斯实力吗?”

    ……

    这一年的冬雪飘飘荡荡地下着,陈娇身在保暖工作做得非常到位的甘泉宫中,亦不觉缩了缩身子。而在她身边的缇萦则望着外间的大雪不住地皱眉。

    “夫人,怎么了?”陈娇注意到了这一点,问道。

    缇萦长叹了一口气,说道:“今年不知道又有多少人命要葬送在这大雨雪之下。”

    陈娇一怔,说道:“夫人是说?”

    “这样的雨雪天已经是十数年未曾有了,那些下吏小民只怕都会有些熬不住,那些贫民就更加……兼且元朔五年春的那次大旱之后,民间的元气一直未曾回复过来,只怕……”缇萦忧心忡忡地说道。

    陈娇听完之后,轻叹了一口气,说道:“原来我终究在宫中待得太久了,很多事情竟然都想不到了。”

    “不不不,娘娘千万别这么说。元朔五年那次,你向陛下提议以工代赈,已经为天下苍生造福了。”缇萦忙说道,“只是,人力有穷时,这样寒冷的天气,怕是不能用那以工代赈的法子了。那些贫民无衣无食,若还出去劳作,怕是很快就会被冻死……”

    “飘儿,”陈娇转身对飘儿说道,“你去准备笔墨,我要给陛下写封信。”

    “是。”

    刘葭趴在软榻边上,眼睛扑闪扑闪的,她略略有些不解地说道:“觉得冷,不会烧火盆吗?他们还可以多穿衣服,绵服很暖的。”

    陈娇听到女儿的这个提问,心中一惊,这句话和后来晋代的那个皇帝所说的“何不食肉麋”是何其相似啊。陈娇伸手揽过女儿,想到自从这个女儿出生以来,看到的都是堂皇富丽的宫殿,见到的不是衣冠楚楚的文学之士,便是温文有礼的沙场名将,而这一次的微服私访,更似是游山玩水,并没有让她看到太多世间普通人的生活状态,而自己虽然教育她不可薄待宫人,须谦和有礼,但是终究作为一个深受帝王宠爱的公主,纵然没有养成娇纵之气,却还是太过不知民间疾苦。

    缇萦却好像是见怪不怪了一般,笑着解释道:“公主,绵服不是人人都穿得起的,就是宫中,很多杂役不也不能穿绵服吗?烧火盆须用煤,这天下的煤是彭城煤行独占,也无人知道这煤是怎么来的。天下间也只有大富之家才用得起啊。”

    “哦。”刘葭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她不自在地扭动身子,仰头说道,“娘,你干吗这么看着我啊?”

第七十三章 浮生长恨欢愉少(一)

    “葭儿……”陈娇的语气有些沉沉的,刚想说些什么,却被阿奴的一句“娘娘,笔墨纸砚来了”打断。她深深地看了女儿一眼,心中下了一个决定,便将女儿放下,起身走到桌边,说道:“葭儿,你先随阿奴姑姑去外面玩。”

    见女儿惴惴不安地离开,陈娇提起毛笔,连写了两封信件,自己又看了一番,确定语句并无失误,便将其好好封存,将信封交与一边伺候的宫女,说道:“你将这两封信交给聂胜大人。”

    “是。”宫女得令离去。

    缇萦方才立于她的身侧,自然将信的内容,都看得一清二楚了,略略有些激动地说道:“娘娘此举可救无数人性命。”

    陈娇笑道:“这原就是我该做的事情,如今想起也已经是晚了。”

    “但是娘娘终究肯为之舍弃了不少钱财……”

    陈娇伸手阻拦道:“夫人,你该知道这些钱财于我并无任何意义。若夫人真的觉得不安心,倒是可以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

    “是啊。我知道夫人这段时间还是会经常出宫,为人治病,我是希望,夫人出宫时,能够带上葭儿。”

    “这……”

    “夫人,如今天下安靖,我想葭儿的安全断不至于有问题,希望夫人能够答应。”陈娇说道,“夫人行医世间,也许对这些富家子女不知人间甘苦已经习以为常了,但是我并不希望葭儿太过天真,如今好好教导她,总比将来她吃苦受罪之后,自己醒悟来得好。”

    “既然娘娘这么说,老身从命就是。”缇萦点头应道。

    “多谢夫人。”

    ……

    “夫君觉得,陛下会相信你的辩解之辞吗?”张萃为李希斟了一杯茶,问道。

    “陛下放任我至今,不就是最好的证据了吗?”李希接过茶杯,微微一笑,“虚则实之,实则虚之。像他这样的帝王,其实最相信的只是自己的判断,我的辩解其实是毫无作用。这一次特地挑明,也不过是为了警告我罢了。”

    “那……阿娇的事情……”

    李希抿唇一笑,说道:“这是最让我惊讶的地方,她竟然能够再度有喜。果然是大喜啊。”

    “目前卫皇后和太子虽然看似稳固,但是在陛下心中只怕早已经危如累卵了,阿娇这个时候有喜,的确是再好不过了。”

    “但是陛下并未训斥卫皇后,而且在这件事情上,卫家的立场并没有太多可以指责的地方。”

    “正因为陛下这样轻轻揭过,所以才可怕。若他还会训斥卫子夫还会发怒,则事情过了也便过了,现在这样什么也不说,其实是将这事牢牢地记在心上了。”

    淮南国

    “纪稹!”刘陵浑身颤抖地看着云淡风轻得一如既往的纪稹,咬牙说道,“你耍我!从头到尾,你都在耍我!”

    “不敢。”纪稹笑着回应道,“在下只是礼尚往来而已。翁主之前,不也是在耍在下吗?”

    “我父王,现在在哪里?”刘陵看着满目疮痍,颤抖着问道。

    “这个么……”不用等纪稹回答,已经有一个小兵高声喊着,来报说,“淮南王畏罪自杀了!淮南王畏罪自杀了!”

    听到这句话,刘陵顿时身子一软,瘫倒在地上。纪稹同情地看了刘陵一眼,这个女子的机智在京城也是出了名的,只是在强大的军队面前,所谓的智谋只是笑话。

    “陛下曾有言在先,不可伤翁主你的性命。因此,在下会送翁主您回长安。请千万保重。”纪稹冷淡地说道。对他来说,淮南王自焚了,就表示他的任务完成了,而他与刘陵的接触也就到此为止了。

    “纪稹!你以为你赢了吗?你不过是个被人利用而不自知的笨蛋!天下第一笨蛋!”刘陵见纪稹即将离去,忽然厉声喊道。

    纪稹皱着眉头转过身,看向刘陵,以为这位翁主是刺激太大,忽然得了失心疯。他对一旁的卫兵说道:“陵翁主累了,送她回去休息吧。”

    “纪稹!你难道从来没想过自己的身生父母是谁吗?从没想过,有一天和亲人团聚吗?”刘陵高声吼道,“你难道不想知道,自己的母亲现在身在何处吗?”

    听到这句话,纪稹猛地转过身,看向刘陵,说道:“你说什么!”

    ……

    前殿。

    “陛下,冠世侯已下淮南、衡山。”公孙弘拿着奏折上奏道,“于淮南王府查得伪造之玉玺龙袍,淮南王安畏罪自焚,衡山王赐闻信亦戮颈服罪。”

    公孙弘心中知道这两位诸侯王的自尽很是有问题,毕竟大汉天子治国首重孝悌,以他们二人王叔的身份,纵使押到长安,也不过是个贬为庶民的惩罚罢了。想来不过是眼前的这位皇帝陛下,不愿意承担屠戮叔父的罪责,私令下面人动的手吧。

    刘彻靠在扶手上,点了点头,说道:“拟诏,朕闻咎繇对禹,曰:在知人。知人则哲,惟帝难之。盖君者心也,民犹肢体,肢体伤则心惨怛。昔者淮南、衡山修文学,流货赂,两国接壤,怵于邪说,而造篡弑。此朕之不德。命优抚孝弟、力田。孤、老、寡、鳏、独,赐帛人二匹至五匹。八十以上赐米人三石。有冤失职,使者以闻。”

    “是。”李希点头应道。

    “另外,朕还有件事情要宣布。”刘彻开口宣布道,“朕的三位皇子都已介学龄,故而,朕将责令三位皇子迁入博望苑,另择太傅少傅教导之。”

    刘彻忽然做的这个宣召,让殿中的诸人都有些蒙了,但是他接着又宣布道:“今冬寒雪不止,民多冻死,朕心甚悯,着各级官吏,仿元朔五年旧例,以工代赈,设粥棚、煤场,助民度此寒冬。”

    煤之一物长年来都由彭城煤行所独占,这些年来也不是没人对这个看似无背景的小小煤行起过歹意,但是每次那煤行都有化险为夷的神奇魔力。而这一次皇帝忽然提及,却好像那煤行已经转入官营了一般,不过这些事情自然有负责的人去询问,在场诸人也没几个开口询问的,底下便是一片赞颂之声。

    “陛下圣明。”

    “此乃仁政。”

    刘彻看着如同应声虫一般的众人,脸上露出一丝嘲弄的笑容,然后说道:“御史大夫番系就任以来,碌碌无为,不恤民心,黜之。乐安侯李蔡擢升为御史大夫。”

    李希笔墨不停地将刘彻口中的话化为圣旨上的金科玉律,而静坐在大殿角落的太史令司马迁亦静静地做着笔录,在群臣的阿谀奉承声停下之后,只留下这两处沙沙声,衬托得整个大殿更加的安静。

    番系终于连这个隐形了的御史大夫也做不成了,只是最终顶替他的人竟然会是出身将门,一直以来都担任武职的李蔡,却是令群臣有些目瞪口呆。

    刘彻见此情景,便开口说道:“若无事,退朝吧。”

    ……

    “李卿,再替朕拟一道诏书,冠世侯纪稹平淮有功,加一千二百户,凡三军将士有功者,皆升一级。”刘彻离了前殿,并未乘坐銮舆,而是缓步而行,令李希跟在身后。

    “臣遵旨。”李希答道。

    “李卿。”刘彻忽而转头说道,“你家中除却妻房子女,还有何亲人?”

    “臣于襁褓之中即丧母,行年四岁,慈父见背,此后便由家仆抚养,靠着祖上留下的遗产度日。”李希恭恭敬敬地回答道。

    “李卿身世孤苦,能有今日可是多亏了家中老仆的照料啊。”刘彻微笑着点头。

    “是。”

    “李卿入仕是为了避开江都王吗?”

    “这亦是一个原因。臣之所以迟迟不愿入仕,还因为,臣不知陛下到底是如何打算的。一直到陛下重用主父偃,行推恩令,臣才肯定,陛下乃是有为之君。”

    刘彻停下脚步,转头望向李希,说道:“这么说,一直到了元朔年间,你才觉得朕是可托之君?”

    “正是如此。”

    刘彻对他如此说话并不感到生气,只是微微一笑,说道:“好大的胆子。”

    君臣二人便就说说停停,不觉来到了猗兰殿,杨得意以尖锐的嗓子提醒二人道:“陛下,猗兰殿到。”

    “朕知道了。”刘彻回道,“李卿,你且先回去吧。那彭城煤行之事,须得你和桑卿多加操心了,谨记煤之来源须严格保密。”

    “是,陛下。”

    ……

    “咱们这位陛下,是对诸位皇子的教养上了心了。”李希脱下官服,在椅子上躺下。

    “哦?”

    “你知道这两日,陛下发了多少道诏书出去吗?”李希半眯着眼睛问道。

    “多少?”

    “董仲舒、韩安国这些饱学大儒自是不用说了,连东方朔、朱买臣、张骞、司马相如等一众人也得了陛下的诏令,准备前往博望苑为三位皇子授课。”李希说道。

第七十三章 浮生长恨欢愉少(二)

    “葭儿……”陈娇的语气有些沉沉的,刚想说些什么,却被阿奴的一句“娘娘,笔墨纸砚来了”打断。她深深地看了女儿一眼,心中下了一个决定,便将女儿放下,起身走到桌边,说道:“葭儿,你先随阿奴姑姑去外面玩。”

    见女儿惴惴不安地离开,陈娇提起毛笔,连写了两封信件,自己又看了一番,确定语句并无失误,便将其好好封存,将信封交与一边伺候的宫女,说道:“你将这两封信交给聂胜大人。”

    “是。”宫女得令离去。

    缇萦方才立于她的身侧,自然将信的内容,都看得一清二楚了,略略有些激动地说道:“娘娘此举可救无数人性命。”

    陈娇笑道:“这原就是我该做的事情,如今想起也已经是晚了。”

    “但是娘娘终究肯为之舍弃了不少钱财……”

    陈娇伸手阻拦道:“夫人,你该知道这些钱财于我并无任何意义。若夫人真的觉得不安心,倒是可以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

    “是啊。我知道夫人这段时间还是会经常出宫,为人治病,我是希望,夫人出宫时,能够带上葭儿。”

    “这……”

    “夫人,如今天下安靖,我想葭儿的安全断不至于有问题,希望夫人能够答应。”陈娇说道,“夫人行医世间,也许对这些富家子女不知人间甘苦已经习以为常了,但是我并不希望葭儿太过天真,如今好好教导她,总比将来她吃苦受罪之后,自己醒悟来得好。”

    “既然娘娘这么说,老身从命就是。”缇萦点头应道。

    “多谢夫人。”

    ……

    “夫君觉得,陛下会相信你的辩解之辞吗?”张萃为李希斟了一杯茶,问道。

    “陛下放任我至今,不就是最好的证据了吗?”李希接过茶杯,微微一笑,“虚则实之,实则虚之。像他这样的帝王,其实最相信的只是自己的判断,我的辩解其实是毫无作用。这一次特地挑明,也不过是为了警告我罢了。”

    “那……阿娇的事情……”

    李希抿唇一笑,说道:“这是最让我惊讶的地方,她竟然能够再度有喜。果然是大喜啊。”

    “目前卫皇后和太子虽然看似稳固,但是在陛下心中只怕早已经危如累卵了,阿娇这个时候有喜,的确是再好不过了。”

    “但是陛下并未训斥卫皇后,而且在这件事情上,卫家的立场并没有太多可以指责的地方。”

    “正因为陛下这样轻轻揭过,所以才可怕。若他还会训斥卫子夫还会发怒,则事情过了也便过了,现在这样什么也不说,其实是将这事牢牢地记在心上了。”

    淮南国

    “纪稹!”刘陵浑身颤抖地看着云淡风轻得一如既往的纪稹,咬牙说道,“你耍我!从头到尾,你都在耍我!”

    “不敢。”纪稹笑着回应道,“在下只是礼尚往来而已。翁主之前,不也是在耍在下吗?”

    “我父王,现在在哪里?”刘陵看着满目疮痍,颤抖着问道。

    “这个么……”不用等纪稹回答,已经有一个小兵高声喊着,来报说,“淮南王畏罪自杀了!淮南王畏罪自杀了!”

    听到这句话,刘陵顿时身子一软,瘫倒在地上。纪稹同情地看了刘陵一眼,这个女子的机智在京城也是出了名的,只是在强大的军队面前,所谓的智谋只是笑话。

    “陛下曾有言在先,不可伤翁主你的性命。因此,在下会送翁主您回长安。请千万保重。”纪稹冷淡地说道。对他来说,淮南王自焚了,就表示他的任务完成了,而他与刘陵的接触也就到此为止了。

    “纪稹!你以为你赢了吗?你不过是个被人利用而不自知的笨蛋!天下第一笨蛋!”刘陵见纪稹即将离去,忽然厉声喊道。

    纪稹皱着眉头转过身,看向刘陵,以为这位翁主是刺激太大,忽然得了失心疯。他对一旁的卫兵说道:“陵翁主累了,送她回去休息吧。”

    “纪稹!你难道从来没想过自己的身生父母是谁吗?从没想过,有一天和亲人团聚吗?”刘陵高声吼道,“你难道不想知道,自己的母亲现在身在何处吗?”

    听到这句话,纪稹猛地转过身,看向刘陵,说道:“你说什么!”

    ……

    前殿。

    “陛下,冠世侯已下淮南、衡山。”公孙弘拿着奏折上奏道,“于淮南王府查得伪造之玉玺龙袍,淮南王安畏罪自焚,衡山王赐闻信亦戮颈服罪。”

    公孙弘心中知道这两位诸侯王的自尽很是有问题,毕竟大汉天子治国首重孝悌,以他们二人王叔的身份,纵使押到长安,也不过是个贬为庶民的惩罚罢了。想来不过是眼前的这位皇帝陛下,不愿意承担屠戮叔父的罪责,私令下面人动的手吧。

    刘彻靠在扶手上,点了点头,说道:“拟诏,朕闻咎繇对禹,曰:在知人。知人则哲,惟帝难之。盖君者心也,民犹肢体,肢体伤则心惨怛。昔者淮南、衡山修文学,流货赂,两国接壤,怵于邪说,而造篡弑。此朕之不德。命优抚孝弟、力田。孤、老、寡、鳏、独,赐帛人二匹至五匹。八十以上赐米人三石。有冤失职,使者以闻。”

    “是。”李希点头应道。

    “另外,朕还有件事情要宣布。”刘彻开口宣布道,“朕的三位皇子都已介学龄,故而,朕将责令三位皇子迁入博望苑,另择太傅少傅教导之。”

    刘彻忽然做的这个宣召,让殿中的诸人都有些蒙了,但是他接着又宣布道:“今冬寒雪不止,民多冻死,朕心甚悯,着各级官吏,仿元朔五年旧例,以工代赈,设粥棚、煤场,助民度此寒冬。”

    煤之一物长年来都由彭城煤行所独占,这些年来也不是没人对这个看似无背景的小小煤行起过歹意,但是每次那煤行都有化险为夷的神奇魔力。而这一次皇帝忽然提及,却好像那煤行已经转入官营了一般,不过这些事情自然有负责的人去询问,在场诸人也没几个开口询问的,底下便是一片赞颂之声。

    “陛下圣明。”

    “此乃仁政。”

    刘彻看着如同应声虫一般的众人,脸上露出一丝嘲弄的笑容,然后说道:“御史大夫番系就任以来,碌碌无为,不恤民心,黜之。乐安侯李蔡擢升为御史大夫。”

    李希笔墨不停地将刘彻口中的话化为圣旨上的金科玉律,而静坐在大殿角落的太史令司马迁亦静静地做着笔录,在群臣的阿谀奉承声停下之后,只留下这两处沙沙声,衬托得整个大殿更加的安静。

    番系终于连这个隐形了的御史大夫也做不成了,只是最终顶替他的人竟然会是出身将门,一直以来都担任武职的李蔡,却是令群臣有些目瞪口呆。

    刘彻见此情景,便开口说道:“若无事,退朝吧。”

    ……

    “李卿,再替朕拟一道诏书,冠世侯纪稹平淮有功,加一千二百户,凡三军将士有功者,皆升一级。”刘彻离了前殿,并未乘坐銮舆,而是缓步而行,令李希跟在身后。

    “臣遵旨。”李希答道。

    “李卿。”刘彻忽而转头说道,“你家中除却妻房子女,还有何亲人?”

    “臣于襁褓之中即丧母,行年四岁,慈父见背,此后便由家仆抚养,靠着祖上留下的遗产度日。”李希恭恭敬敬地回答道。

    “李卿身世孤苦,能有今日可是多亏了家中老仆的照料啊。”刘彻微笑着点头。

    “是。”

    “李卿入仕是为了避开江都王吗?”

    “这亦是一个原因。臣之所以迟迟不愿入仕,还因为,臣不知陛下到底是如何打算的。一直到陛下重用主父偃,行推恩令,臣才肯定,陛下乃是有为之君。”

    刘彻停下脚步,转头望向李希,说道:“这么说,一直到了元朔年间,你才觉得朕是可托之君?”

    “正是如此。”

    刘彻对他如此说话并不感到生气,只是微微一笑,说道:“好大的胆子。”

    君臣二人便就说说停停,不觉来到了猗兰殿,杨得意以尖锐的嗓子提醒二人道:“陛下,猗兰殿到。”

    “朕知道了。”刘彻回道,“李卿,你且先回去吧。那彭城煤行之事,须得你和桑卿多加操心了,谨记煤之来源须严格保密。”

    “是,陛下。”

    ……

    “咱们这位陛下,是对诸位皇子的教养上了心了。”李希脱下官服,在椅子上躺下。

    “哦?”

    “你知道这两日,陛下发了多少道诏书出去吗?”李希半眯着眼睛问道。

    “多少?”

    “董仲舒、韩安国这些饱学大儒自是不用说了,连东方朔、朱买臣、张骞、司马相如等一众人也得了陛下的诏令,准备前往博望苑为三位皇子授课。”李希说道。

    ……

    未央宫中的两殿对于刘彻的这一安排各有所思的时候,陈娇也在甘泉宫收到了刘彻的来信,得知了他打算在博望苑办皇家学校的消息。陈娇看到他说,灵感还是来自于她当年在辽东办的那个学堂,不由得笑出了声音。

    “陛下的信里说了什么让娘娘开心的吗?”为她针灸的缇萦开口问道。

    “没什么。”陈娇笑着将信件掩上,问道,“夫人今日还会出去吗?”

    “嗯。虽然陛下下令办了粥棚,还令人设立煤场售煤,不过还是有许多人病倒了。所以……”

    “夫人辛苦了。”陈娇说道,“若不是我身子太虚,起不了身,原该和你一块去看看的。”

    “娘娘可别这么说,你的身子可是需要好好调养呢。我还等着七月为你接生个皇子呢。”缇萦笑道。陈娇在怀孕初期经历了这么多奔波劳神的事情,若不是及时遇上缇萦,这个孩子怕是留不住的。正是因为她的身子极虚,所以刘彻回京之时才不敢带她上路。

    “今日还带葭儿一起去吗?”

    “小公主啊。”缇萦摇了摇头,说道,“娘娘难道都不觉得心疼吗?”

    陈娇叹了口气,说道:“我自然是心疼她的,可这个孩子总要熬过这一关的。”

    ……子建立为王。七年自杀。淮南、衡山谋反市,建颇闻其谋。自以为国近淮南,恐一日发,为所并,即阴作兵器,而时配其父所赐将军印,载天子旗以出……淮南事发,治党与颇及江都王建,汉公卿请捕治建。天子不忍,使大臣即讯王。王服所犯,遂自杀。国除,地入于汉,为广陵郡。

    ——《史记五宗世家第二十九》

    陈娇接到江都王服诛的消息时,已经是两个月后了。

    刘建终究还是太嫩了,只是些许谣言恐吓,便被刘彻玩弄于股掌之间,一年之间连除三国,天下诸侯此刻怕是已经没有人敢和朝廷对抗了吧?陈娇如此想道。

    “姑姑,请陛下将细君送到我这里来吧。”刘徽臣神色黯然地说道。

    陈娇抬起头,望着她,说道:“你真的决定带细君离开吗?”

    “是啊。”刘徽臣低下头,说道。

    “徽臣,我很抱歉。我曾经答应过,要好好照顾你,给你一个不一样的生活的。”陈娇开口说道。

    “不,姑姑带我离开王府,已经是莫大的恩德了。”刘徽臣忙说道,“而且,这最后还肯为我救出细君这孩子,徽臣已经十分感激了。”

    “既然你去意已决……”陈娇苦笑着说道,“等细君那孩子来了,我便送你离开吧。”

    “多谢姑姑费心了。”

    “这也没什么。”陈娇摇了摇头,说道,“只是要你再在此处停留一阵子了。”

    “……姑姑难道还不打算回长安吗?”刘徽臣开口问道。

    “缇萦夫人不是说了,我之前焦虑过度,身子虚了,必须留在此处安胎啊。”陈娇抬头微笑道。

    “安胎安了两月余,也该够了,姑姑。你若再不回去,那从前的处处布置,怕是要全白费了。”刘徽臣觉得自己真的要看不懂这对夫妻了。从前是你防我来,我防你。如今的情形却是,她那皇帝叔叔分明已经发现了她调用的情报网络,却也不做什么破坏。而陈娇明知道刘彻伤势一好,就将整个长安翻了个底朝天,却也不紧张,只是悠哉游哉地等着。

    “他既然没有伤到你们,也便算了。”陈娇说道。刘彻的所为,终究还是处处留着面子的,“朝廷也不过是在翻查淮南余孽罢了,不是派了那吕步舒去查案了吗?”

第七十三章 浮生长恨欢愉少(三)

    “查案?”刘徽臣冷笑一声,说道,“哪有什么案好查的,说到底,也不过是株连二字罢了。杀鸡儆猴,那些廷尉府的人不过是陛下的牵线木偶,听从他的吩咐,挑选那只鸡和那些猴罢了。”

    “徽臣,够了。”陈娇轻道,“你既已决定离开,有些事情就不要再想了。”

    ……

    “臣遵旨,明日便启程将小翁主送到甘泉宫去。”纪稹站起身,说道。

    “你和你姐姐也是许久未见了,去了也可好好陪她说说话。”刘彻满意地看着眼前沉着的青年,说道。经历了这一次的平淮之战,这个孩子似乎更成熟了几分。

    “陛下,冠军侯在殿外求见。”杨得意走到殿内禀报道。

    “让他进来。”

    纪稹听到杨得意的禀报时,沉静如水的眸子忽而闪过一道精光,自从淮水之滨一别,已经有两个月不见了。听说陛下如今虽然不肯见大将军和卫皇后,却时时将他招进宫,宴饮游乐时总少不了请他来。那人一贯是最讨厌这些的,平素都是头一甩就拒绝了,满心满眼都只有那边境的厮杀、战场的喧嚣,如今却……

    “霍去病见过陛下。”霍去病相对清瘦了些,想必这两个月他的日子也并不好过,他亦看到了纪稹,但是却没有任何别的反应。

    “平身。”刘彻转向纪稹,说道:“其实今日叫你和去病来,是有一事要令你们二人去办。”

    “请陛下吩咐。”纪稹、霍去病二人齐声说道。

    “随朕来。”

    刘彻早已经令人安排了车驾,三人一阵飞驰之后,出了长安城,入了上林苑的博望苑。一到这个地方,不需要刘彻说明,两人也都猜到了他们即将接受的任务是什么。三位皇子所必须接受的课程里自然也包括骑术、射箭、武术等,只是宫里的侍卫们却无一敢真的对这三个娇贵的小皇子动手,使得刘彻极为不满意。如今挑到纪稹霍去病二人身上,却也不奇怪。一则他们二人的武艺不错,足以为皇子师;二则他们二人的身份也镇得住这三个小家伙,好歹若按照辈分来看,他们一个是皇子们的舅父,一个是皇子们的表兄。

    进了博望苑,这一日恰好是二人的旧相识张骞在给皇子们上课,讲的是西域诸国的情况。刘彻并未打扰他们,只是在一旁静静等着张骞讲完课。

    其实三个皇子早已经发现了刘彻立在一边,但是因为课未上完因而不敢轻易离座,一直到张骞宣布下课。三人才敢走到刘彻身边,喊道:“父皇。”

    “都起来吧。”刘彻说道,继而转向纪稹霍去病,问道,“今后,你们二人一起来教导他们的武艺骑射,如何?”

    纪稹复杂地看了一眼三人,心中叹息着,这三人中竟然没有一个是姐姐的孩子,真是可惜了。

    霍去病一扫而过的目光微微在刘据的身上停留了一会儿,敏锐地发现,这个太子在看到他与纪稹同来时,眉头皱了皱。

    皇帝金口一开,两人自然不可能再推脱,纷纷应道:“臣等遵旨。”

    “那么,朕的这三个皇子便拜托给你们两个了。”刘彻说道。

    ……

    堂邑侯府。

    “小侯爷,你回来啦。”

    “小侯爷,众利侯在内堂等你呢。”

    纪稹一回到自己的院子里,早先刘嫖所赠的那两名歌女,如今他的贴身侍婢,静女、南威一起拥了上来。

    “知道了。”纪稹点了点头,心情有些沉重地走进内堂,看到那个昔日损友正吊儿郎当地靠在椅子上,翘着腿,喝着小酒,唱着不成调的曲儿。

    纪稹有些啼笑皆非地说道:“众利侯邢大人,你这是在做什么?”

    “回来啦,”邢天放下脚,走到他身边,问道,“陛下找你都说了些什么啊,居然回得这么晚?”

    “你呢?暗卫的事情都安排妥当了吗?”纪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问道。

    “我?我办事,你放心就是。”邢天笑道,“我可不像你,封地两千八百户的冠世侯大人,你是树大招风,我是船小好调头。”

    “那就好。”纪稹夺过邢天手中的酒壶,就往嘴里灌酒,倒让邢天吓了一跳。

    “喂喂,你干吗啊?”

    “别喝了!”

    “你今天很不对劲啊。到底在宫里怎么了?下朝的时候都还好好的……”

    “……是因为霍去病吗?我看到他也进宫了。”

    这句话一出,满室寂静,纪稹跌坐在椅子上,酒壶亦被弃置于地,说道:“陛下令我和他教导博望苑中三位皇子的武艺……”

    “所以?”

    “原想着从此陌路也没什么,可是见到他那故作陌生的样子,果然还是会觉得不舒服啊……”

    “心软了吗?”

    “……不。”

    “微之,你不要忘记,你们要走的路,从一开始就不一样,除非有人肯先退一步,否则,什么知己情意都只是空谈罢了。”

    ……

    北宫,幽室

    皎洁的月光从天上洒落,落在这个被宫中众人视为不详之地的宫室中,里面影影绰绰竟然有许多宫女宦官在其中来来往往。宫女们将一道道精制的菜肴放置在玉案前,菜肴之丰盛可比御膳。

    “翁主,菜齐了。”一个宫女小心地提醒道。

    “我知道。”那女子应道,她半仰起头,只见她娥眉轻扫,朱唇半点,眼波流转间有着无尽的娇媚之感,这人却正是淮南王翁主,刘陵。

    “叫你们的皇帝陛下来见我。不见到他,你们问什么,我都不会答的。”刘陵说道。

    一边伺候的几个宫女互相对望了一眼,开口说道:“翁主且莫为难我等了,陛下万乘之尊,我等怎么请得动呢?翁主还是快些用膳吧。”

    “去把我的话传给刘彻,他知道我的性子。他若不来见我,我要死,你们是拦不住的。”刘陵丝毫没有理会宫女的推脱之辞,自管自地说道,“我若死了,最终吃罪的,还是你们。”

    宫女听她这么说话,自然不敢再说什么,立刻退了下去。而刘陵则在室内安心地等待着,她知道自己所求终究会得到满足的。果然过了大约两炷香时间,便听到有人入内的声音。

    “你要见朕?”刘彻在刘陵的面前停步,俯视着问道。

    “是啊。”刘陵缓缓站起身,凝视着刘彻,忽而发出一声惨笑,说道,“你果然没事啊。但是我的父王,我的王弟,却葬身在了那淮南国都的城楼之上。”

    “和朕作对,他早该知道会有此结局。”刘彻并不为这似癫似狂的刘陵所动,只是冷冷地说道。

    “呵呵,你独留我一命,是因为你还想知道,到底有哪些人参与了这次的事变吧,想知道我们淮南这数十年来所安插的暗线吧。”刘陵说道,面上的笑容却是极美的。

    “你若愿说,朕可少去许多麻烦。你若不说,朕也自有办法。”刘彻看了刘陵一眼,说道,“本以为你是还有什么心愿未了,才要求见朕的。如今看来,似乎不是。”说完转身便要离开。

    “刘彻!”刘陵见他就要离去,忽然大吼道,“为什么不肯回头看我?为什么?我刘陵究竟有哪一点不如她陈阿娇?”

    刘彻止住脚步,转头望着跌跌撞撞跑到自己面前,揪住他的衣襟的堂妹。

    “只因为我姓刘,而她不姓刘便有如此的不同吗?”刘陵泪水如珠,不断落下,“论容貌,论品德,我到底有哪一点比她不过?”

    刘彻低头看着这个已然全没有往日翁主尊严的女子,忽然想起当年第一次见到她时,她才十六岁,站在桃花树下,脸上带着羞涩的笑容,遥遥地望着自己。那时的刘陵,很像阿娇。

    “陵儿,当年你不该随叔父来长安的。”刘彻伸手扶正她,为她整好发,轻声说道,眼神却已经深沉得让人看不出任何心思。

    “忘记吧。你执着得太久了。也许,到现在你自己也分不清,这种执着究竟是因为情爱,还是因为你的不甘心。”刘彻说道。

    那一年,淮南王刘安来长安向窦太皇太后进献《淮南鸿烈》一书,得到了朝廷上下的一致赞誉,引得一心改制的他气恼不已。所以才会招惹这个小堂妹,那无意的几次温柔不过是因为对淮南王的愤怒。

    “不甘心?”刘陵脸上带着惨然的笑,说道,“刘彻你看轻的,究竟是我刘陵,还是你自己?”

    刘彻静立在当场,不再说话。其实对于刘陵,他心中未必没有一丝愧疚之意,否则今日也不会现身相见。他嘴唇微动,但是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是转身离去。对刘陵本就是无心,在这最后时刻的一时怜悯也挽回不了什么。

    而刘陵亦没有阻止他的离去。这辈子最放不下的人,在生命的最后也看到了,她已经了无遗憾了。她仰头望了望外面的月光,笑道:“今夜月色正好,该是归去的时候了……”

    ……

    “陛下,陵翁主去了。这是她最后留给陛下的遗书。”看到宫女送上来的遗书,刘彻并不感到意外。刘陵这般孤傲的风骨,本就是不肯以囚犯之身给人折辱的。

    他神色不变地接过遗书,打开一看,果然是一连串的名单,正是他想要的东西。

    陵儿啊,就算过了这十八年,你还是和当初一样的好骗。

    “杨得意,令人厚葬陵翁主。”

    “是,陛下。”

    “……为朕准备笔墨。”

    ……

    云阳宫。

    “娘娘,怎么了?”

    陈娇合上信件,转头问道:“阿奴,缇萦夫人在哪里?”

    “缇萦夫人?方才我好像看到她和公主在宫外呢。”

    “你去请夫人过来,我有事情找她。”陈娇笑着说道。

第七十三章 浮生长恨欢愉少(四)

    “夫人找老身何事啊?”说话间,缇萦正巧从外面走了进来。

    “夫人,”陈娇见到缇萦,脸上露出了笑容,她站起身,说道,“夫人,我听你的话,已经在这宫中静养两个月之久了。现在的身子,是否能够回长安了?”

    缇萦露出了惊讶的神情,问道:“娘娘为何忽然如此着急?”

    “夫人只要回答我,现在是否能够启程就行了。”

    “娘娘的身子原就康健,经过这两个月的调养,倒也不是不行……”缇萦答道,眼光不觉落到了陈娇拿在手中的信件上,心道她如此着急,大约是长安那边出了什么事情吧,皇宫中的事情向来是最说不清楚。

    “既然如此,阿奴,你去准备一下,我们明日就启程回京。”陈娇宣布道。

    ……

    正月时候的长安城外,虽然还有些寒冷,但是积雪已经渐渐融化,两旁的树梢枝头也看得出绿意,天地间都是一片勃勃生机。

    一个穿着华丽衣袍的男子身边领着几个家人,在官道边上焦急地等待着。

    “陛……公子,夫人的车驾想必就快到了,您不必太着急。”其中一个人安慰道。

    “你还敢说话!”那等待之人正是刘彻,他狠狠瞪了一眼说话者,那说话者正是马何罗,“朕命你留在甘泉宫好好保护陈娘娘,你竟然先回来了!”

    马何罗自然分辩说自己是因为奉命回来通报消息的。

    “她现在有了身孕,就算她再怎么坚持,你们也该拦着她!办事不力。”刘彻一甩袖,人更气愤了。

    杨得意见马何罗被训斥了,也不敢吭声,只将眼睛盯着那官道的远方,期望发现那早该出现的马车。果然是皇天不负有心人,还真让他看到一点白色的车影子。

    “公子,公子,好像是夫人的车驾来了。”杨得意惊喜地说道。

    刘彻也顾不得马何罗,转身一看,果然是陈娇的车驾,聂胜驾的车。

    马车在几人的面前停下,聂胜从位置上跳下,叩首道:“臣聂胜见过皇帝陛下。”

    “起来吧。”刘彻随意挥了挥手,说道。

    竹帘轻动,一双如玉手腕将其撩开,玉簪微探,阿娇熟悉的面容出现在了刘彻的面前。因为长途的跋涉,她的面容显得有些疲惫,她笑了笑,说道:“怎么亲自来接了?”

    “你这么急着赶回来又是做什么?”刘彻轻骂道。

    两人一起上了车,从横门进了长安城,又是一番舟车劳顿转进了昭阳殿。等到一切安置妥当,两人可以坐在一起好好说话,已经是小半天以后的事了。

    “你让葭儿随缇萦夫人走了?”刘彻惊讶极了。

    “葭儿在宫中待得太久了,所以我想让她到外面转转,真正地去接触一下民间,而不是随意看看便走。”陈娇仰头说道。

    “先斩后奏,是因为怕朕会不答应吗?”刘彻挑眉问道。

    “我知道你会答应的。”陈娇摇了摇头,说道,“如果还信不过你,我就不会放任你一个人回长安了。”

    “……阿娇。”刘彻被她这么一说,略略有些感动,紧紧握住她的手。

    “我知道你急着回来长安,是因为放心不下。你放心不下卫子夫,也放心不下我。”陈娇说道,明亮的眸子里闪动着刘彻的面容,“彻儿,我想再信你一次。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甘泉宫那一次,你肯以身保护我和葭儿,所以我也没有负你。”

    “我告诉自己说,假如你回长安城之后,没有对付李希大人,没有对付我娘亲,假如你肯信我对于所谓的江山所谓的皇位没有一点点的兴趣,那么,我也信你。就算再也回不到过去,但是我愿意为它付出努力。”

    “阿娇!”刘彻感觉自己似乎终于抓住了那已经失去了很久很久的东西,那样东西叫做信任。他抓住陈娇的手,放到唇边亲吻,口中一遍一遍地唤着她的名字。

    是的,他们都知道,现在横亘在他们之间的早已经不是卫子夫,而是他们自己。所以在生死相许之后匆匆别过,各自生活,因为他们都想,再考验一下对方和自己。

    “彻儿,我知道你的心中,有一个千秋家国梦,一个很长很大的梦。”陈娇抽出一只手,放在刘彻的胸口,说道:“我从前总害怕你被那个梦带走,总怕自己会成为你的那个梦的牺牲品,但是却从来没有想过,是否有一天我们能够站在一起,一起去完成这个梦。”

    “阿娇,没有想到的人是朕。”刘彻拨开她的发丝,将她整个人拥入怀中,“朕早该知道,你是阿娇,和别人是不同的。”

    陈娇靠在他的怀中,眼眶也不觉有些热。

    ……

    唦……嘶……唦……

    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偌大的宫殿里只有烛芯燃烧时,火星迸裂的声音。烛影摇红,那层层叠叠的以丝绸制成的帘帐偶尔被抖动,从那缝隙中透露出一点点的烛光和春光。陈娇温顺地靠在刘彻的怀中,低声说道:“左官律,附益法?”

    “嗯。附益法是和推恩令相辅相成的。如今推恩令已经施行了数年了,也该是借着这战胜之威,将附益法公告天下了。”刘彻任由阿娇一根一根掰开他的手指玩耍,在她的耳边说道,“左官律可以绝了那些读书人到诸侯处出力的路子。任谁为官不会希望自己低人一等的。”

    “历代先帝所封的几大诸侯国被你削的削,除的除,如今早就没有几个可以成气候的了。稍有点眼色的,也都知道不能在这个时候和朝廷对抗,看来这两条律令是可以畅通无阻了。真真是挑了个好时候呢。”陈娇摸了摸那展开的手上的老茧,刘彻并非养在深宫的文弱书生,这些老茧多是骑马练剑时留下的。

    “呵呵,朕十六岁即位至今也有二十年了。如今才可说,在削藩一事上略有小成啊。”刘彻说道。

    陈娇忽然停下手中的抚摸动作,不再说话。

    “怎么了?”

    “你觉得到底是郡县制来得好,还是分封诸侯来得好?”陈娇问道。

    “……”

    “天下人都说秦亡于严刑苛法、亡于郡县,我倒真想知道,你这个皇帝的看法呢。”陈娇重新摸着刘彻的手,说道。

    “……若论令行禁止,自然是郡县更好,诸侯为害甚大。你又不是不知道,当初高祖也是为了保住刘氏天下,防止异姓为王,才分封刘氏子弟为诸侯的。只是他想不到,不过百年,这些诸侯竟成了帝王宝座下绊脚的荆棘丛。”

    “那么说,陛下是反对分封诸侯的喽?”

    “是啊。从我的本心来说,自然是不分的好。”

    “从你的本心?”陈娇转过身,不解地望着刘彻。

    刘彻在她的额际落下一吻,说道:“傻瓜,你以为当初皇爷爷难道真的是心甘情愿封前淮南王的诸子为王的吗?他深受诸侯之害,又哪里会不知道这么做会给子孙后代留下祸害呢?不得已而为之罢了。”

    陈娇听完,不觉摸了摸自己的小腹,刘彻敏感地注意到了这一点。

    “我只是在想,若我真的生下了皇子,他能在这长安待多久呢?”陈娇说道。

    刘彻的面色骤变,刚欲开口解释些什么,便被陈娇掩住双唇,说道:“我不想听你说的那些宽慰人心的话。我并不是什么无知愚妇,有些话,你要么别说,若要说,一定要对我说实话。”

    “我知道你根本不打算废太子,你不但不会废他,甚至还会好好培养他。因为你想要挑选出一个真正能够执掌大汉江山的继承人,所以我才会担忧。太子之位稳固,若我诞下皇子,只怕朝中就要冒出不少忠臣良将,催促你早日分封了。毕竟,我的身份不同。”

    若阿娇以废后的身份生下皇子,只怕朝中很多人都要感到不安了,究竟这个皇子算是嫡出还是庶出,便成了大问题,所以一定有很多人希望这个孩子的身份早点被定下来,而以分封之法确定这个孩子和太子之间的尊卑名分是最快捷最简便的方法。

    刘彻握住陈娇的手,认真地说道:“朕保证,即使有分封,在他成年之前,都可以不去就国。”

    陈娇轻笑着点了点他的鼻子,说道:“不再做无谓的哄骗,算是你有进步的表现吧。”

    “你难道不怕朕最终让太子即位吗?”刘彻问道。

    “……说不怕是骗人的,毕竟我和卫子夫如今可以说是有了生死之仇了。”陈娇苦笑着说道,“戚姬吕后,殷鉴不远。彻儿,我只希望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你的选择是刘据,那么就放我的孩子们离开吧,不要觉得自己可以把一切都掌握住。高祖的安排那么周密,有惠帝的贴身保护,赵王还是被鸩杀了,不是吗?”

    刘彻被陈娇此时的表情完全震住了,他忽然觉得自己刚才的坦白也许太过残酷了。

    “不必这样,彻儿,我宁愿接触真正的你,也不要再去面对你的温柔面具了。那样,我会害怕,怕你其实已经变了,而我却还傻傻地没有察觉到。”陈娇边说边捧起刘彻的脸仔细端详,说道,“我们,像现在这样就很好。”

    元狩元年的夏天,陈娇终于诞下一名皇子,这个消息令得馆陶大长公主一脉的人心花怒放,李希亦是暗暗高兴不已,刘彻对于新落地的儿子更是宠爱有加。

    “是个皇子吗?”卫子夫在宫中得到这个消息时,已经十分平静,大半年的幽居生活,使得她的肌肤变得苍白。

    “老天终究还是太过厚爱她了。”卫子夫对这件事情惟一的评价便只有这么一句,似怨似叹。

    ……

    “竟然真的诞下了皇子。”公孙弘在相府中得到消息时,亦是感叹了一句。对于正处于上升状态的当今朝廷来说,这位皇子的诞生就像是在一个大湖中落下了一滴雨水,表面看来虽然没什么影响,但是终有一天,因为这滴雨水而泛起的涟漪会遍及整个湖面。

第七十四章 长驱千里势不可挡(一)

    ……

    “皇子啊。”刘婧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基本已经有些麻木了。那一次的行差踏错,付出代价的不只是卫子夫,还有她。若非后来送上了当年南宫公主所赠的锦囊,提示刘彻姐弟情意,平阳侯一家怕是早被刘彻送回自己的封地去了。

    “阿娇啊阿娇,我终究还是错了。”刘婧遥遥望着天际,喃喃道。

    彻儿的心再狠,终究还是个人啊。

    ……

    外界纷繁复杂的反应,陈娇根本无意理会,她再一次沉浸在做母亲的快乐中,白白胖胖的儿子令她忽然无比想念那被自己强行送走的女儿,大半年过去了,也不知道这个曾经娇气的公主,如今怎么样了。

    将儿子小心地放到女儿曾经睡过的摇篮里,陈娇推着小小的摇篮,在宫女的指引下,向刘彻所在的庭院走去。

    刘彻正在射箭,见陈娇来了,便停了下来,走到她身边问道:“怎么来了?”

    “我听说,匈奴人又来进犯边境了?”陈娇问道。

    刘彻点了点头,并没有否认,然后说道:“是匈奴人留在东面的左贤王部,大约万余人,在上谷,杀掠了一番。”

    “那陛下打算?”

    “这些年来,我们与匈奴每战必胜,这一次匈奴入掠之后,要求反击的呼声和从前一样高,军心士气极为可用。”刘彻说道,脸上带着淡淡的笑。陈娇知道,这的确是他值得骄傲的地方,短短十年时间,他让汉人对匈奴人从畏惧不前到勇于抗击,对整个国家民族的精神面貌变化贡献极大。

    “只是,两年前的大旱,今冬的寒雪,终究是伤了朝廷的元气,要抽调出兵力怕是有些困难呢。”陈娇说道。

    “朕原本也是这么想的。若出兵,怕是没什么好处,反受其累。”刘彻说道。

    “原本?”

    “阿娇啊,朕也是今天才知道,你总挂在嘴边的那句话是真有道理。江山代有人才出,各领风骚数百年啊。”刘彻边说边叹道,“随朕来。”

    刘彻让陈娇将儿子交与绿珠,拉着她的手匆匆向石禄阁走去。石禄阁乃是皇家藏书之所,当年刘彻便是在此处接见董仲舒的,陈娇不知道刘彻为何带她来此,脸上充满了疑惑。

    刘彻从案间翻出一幅地图,铺张开来,指点着图,向陈娇解释道:“阿娇,匈奴人远遁漠北之后,在漠南仅留下两只精兵,一是在上谷以北的左贤王部,二是河西走廊的匈奴军。”

    “河西走廊!”陈娇一直以来对于军事并非十分感兴趣,所以并不知道匈奴人临走居然还插了一根鱼刺在汉朝人的喉咙里。就算再怎么军事白痴,她好歹还是知道河西走廊是连通西域和汉朝的重要中转站,不能控制这里,丝绸之路根本就是一个无稽之谈。

    “必须要拿下这里!”陈娇本能地脱口而出。

    刘彻赞赏地看了她一眼,说道:“正是如此。你的看法和微之完全一样。”

    ……

    “这两只匈奴军,左贤王部较强而河西匈奴军弱,偏偏河西匈奴军所占之地靠近关中,相对更危险些,并且还控扼着通向西域的咽喉要道。若要巩固西北边防,连通西域诸国合攻匈奴,则此处非破不可。”纪稹在邢天面前摆开地图,一枚黑色棋子落在了地图上的河西走廊处。

    “别说我没提醒你,此处小国林立,并非只有匈奴一支,按照你的计划,率军从陇西出发,向西北进军,收复沿途小国,击浑邪王、休屠王部,如此可进军至敦煌附近,打通河西走廊,这怕是要花费一整年时间吧,你怎能保证那些小国不会降而复叛?他们怕匈奴的程度,你是没见过。到时候,好端端的一支精兵就这么被围在了这里,你这出谋划策的冠世侯可是罪责不浅啊。”邢天啪啪啪连扣下五个白子,将黑子团团围住。

    “邢天,人心不足蛇吞象。匈奴人残暴,而汉人不但能给他们财富还能保护他们的财产,我相信他们是会选择的。更何况,我朝自元朔年间开始的历次出塞都是连续打击匈奴人的北部防线,这一次转向河西,我相信可以收到意想不到的袭击效果。而且,这次只要动用万余兵马就可以了,相信陛下是会答应的。”纪稹笑道。

    “所谓的万余兵马可是骑兵啊。纪大侯爷,你的手笔未免大了些吧。大将军几次出塞可都是骑步兵混合的。你倒好,大手一挥,要求组成一个万人骑兵,还要送他们去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闯荡个大半年。”

    “我相信,只要领军之人稍稍用些手段,这次出击是必然能够令河西匈奴军大伤筋骨。”纪稹对邢天的讥讽不置一词,说道,“怎么算,这笔买卖都是很划得来的。”

    ……

    “这个计划,不确定的因素太多,未免有些冒险吧。”陈娇听刘彻说完全盘计划,不觉皱起了眉头,“陛下看重这个计划,只怕还是最看重那条就粮于敌吧。因为朝廷无需多少准备,却有可能坐拥一个巨大的战果。”

    “哈哈。”刘彻听到陈娇这么说,忽然大笑起来,说道,“你看了这个计划说冒险,若是看了另一个只怕就要说不出话来了。”

    刘彻指着地图又说道:“另有一个人告诉朕,他可以将之前那个计划缩短在三个月内完成,然后在夏季返回休整,让朝廷派一将军率部从陇西出发,向祁连山突袭,而他则率主力,从北地出发,西渡黄河,越贺兰山,绕居延泽,折向西南,过小月氏进入祁连山,双方会师后,再一举破浑邪王、休屠王部。一年之内,两次连击,足以彻底摆平河西匈奴军。”

    陈娇觉得自己似乎在听一个神奇的天方夜谭,虽然她并不是很了解汉代的军事情况,但是根据她这几年的所见,几乎每次出塞之后,朝廷都要花上一年的时间休整,方有可能再度组织人力物力出关作战。但是在这个人的口中,不需要多少粮草准备,一切就粮于敌,只要给他准备好骑兵数万,便可以完全取下这至关重要的河西走廊。

    “这个疯子,竟然比稹儿更加疯狂!”陈娇觉得自己的脑子都有点糊涂了,这时候忽然有一个名词跳进了自己的脑海中。“祁连山”,刚才刘彻的确好几次都提到了祁连山!

    “失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妻女无颜色。”

    陈娇猛然间想起了这首著名的匈奴歌谣,她忽然知道这个比纪稹更加疯狂的疯子到底是谁了。

    ……

    “霍去病!”邢天靠在扶手上,手中的酒壶因为只剩下半壶酒而被他晃荡出了清脆的声响,“你何不明说这个计划是为他打造的呢?”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纪稹微微转过头,不看邢天的表情。

    “陛下是肯定不会再启用大将军了。你刚立下大功,加官进爵。李广将军老朽,李敢又不善骑兵,苏建因上次之失已贬为庶人。韩说、张次公等人明显能力不足,圣眷亦不及。所以,能够完美实行这个计划的人,就只有那位皇后的外甥,深受陛下宠爱,又具有极高天赋的骑兵天才,霍去病。”邢天说道,“他说他最希望做的事,是在草原之上,大漠之中,与匈奴人决战,而不是将全部的精力和年华都消磨在朝廷内宫的勾心斗角中。所以,你就设计了这么个计划,希望他能离开去完成他的梦想,对吗?还真是心思用尽啊。”

    纪稹闭嘴不再言语,只扫了邢天一眼,说道:“采不采用这个计划,由谁领兵,自有陛下圣裁,与我已经没关系了。”

    ……

    “朕将前一个计划和去病一说,他便立刻若有所思。只半日就兴冲冲地回来告诉朕第二个计划了。”刘彻说道,“因为他们,朕才知道,朕原来并不是这个世界上最疯狂的人。”

    陈娇听他这么说话,不由得扑哧一笑,横了他一眼道:“那也只是相对。你以为这世界上会有几个霍去病啊?”

    刘彻被她这么说,也不生气,只是微微一笑说道:“朕平日还是小看了去病这孩子,这一次,也许真的该是他崭露头角的时候了。”

    陈娇心中一跳,问道:“你是真的打算采用吗?”

    “姑且试之。”刘彻说道,“不过,朕现在烦的却是另一件事情。”

    “是公孙先生执意归隐的事情吗?”陈娇问道。

    “正是。”刘彻说道,“公孙先生是第一个完全按照朕的意愿选择的丞相,这些年来他也一直尽心尽力,政绩卓然。如今却总是上表说什么归隐,朕真是……”

    陈娇想了想,说道:“公孙先生或者真的是年纪大了,力不从心。不过,依我看更多的恐怕是因为年初淮南王一事,如今诸侯王间有议论,宗亲们亦指责公孙大人身为丞相,却没能好好处理淮南王之事,使得淮南作反,公孙大人身处嫌隙地,才不得不上表辞归,以表诚心的。”

    刘彻冷冷哼了一声,说道:“诸侯议论,宗亲指责,朕为此赔了一个主父偃也便够了,可不会为他们而再送走朕满意的丞相。阿娇,替朕磨墨。”说完在案上铺开纸张,拿起狼毫笔。

第七十四章 长驱千里不可挡(二)

    陈娇哑然,她早知道以刘彻的强势,当然是不可能在占尽优势的情况下对那些诸侯低头的,最硬的几个骨头都啃下来了,余下的那些诸侯,对刘彻来说已经是箸下肉了。她甩了甩头,顺从地为刘彻磨墨,看着他在白纸之上,慢慢写下挽留公孙弘的那些语句。

    一时间石禄阁内的气氛很是安宁。

    ……

    茂陵邑,冠军侯府。

    卫青坐在凉亭之中,静静地看着霍去病教导霍光剑术,感觉仿佛看到十年前的自己和霍去病似的。只过了一会儿,年小力薄的霍光挺不住了,跌坐在地上直喘气,霍去病停下手,说道:“今天就到这里吧。”

    “是,大哥。”霍光虽然已经十分疲惫,却仍然谨守礼仪,分别向卫青和霍去病行过礼后才离开。

    “小光倒是知礼守法,和你小时候真是不一样。”卫青看着一跌一撞离去的霍光,笑道,“你下手那么狠,他竟然一声气都不吭。记得你刚开始练武的时候,每每磕着碰着,总是要哇哇大叫,弄得阖家皆知的。当时,我还感叹过你不是练武的料呢。”

    听卫青回忆起这些往事,霍去病的嘴角亦不觉爬上一丝笑容,说道:“那是有人宠着,惯着,自然吃不了苦。小光他,和我不一样。这孩子将来会比我更有出息的。”

    “听说你昨日去拜见陛下,为他制定了一个作战计划。”卫青轻咳了一声,提到自己今天来的主要目的,说道,“关于来年春天出塞的?”

    “是的。”霍去病没有任何隐瞒,他取出一支笔,在石桌上画出了河西走廊一带的简易地图,将那春夏两季的两次出击计划全盘托出。

    卫青刚一听完,端在手中的茶杯便掉落了下来,破裂成了碎片,他立马站起来,反对道:“这不成,你会死的!”

    “不会的。”霍去病摇了摇头,说道,“我一定会成功!”

    “但是,这,终究太冒险了!”

    “若成功了,就是一份巨大的功劳。”霍去病倒是十分镇定,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他早已经想好,他知道卫青是不会拒绝的,“更何况,舅舅,卫家需要这个功勋!”

    听到他这句话,卫青便停下脚步,望着这个外甥,忽然说不出话来。

    “舅舅第一次出塞的时候,也是生死未知的,不是吗?可你赢回了你的第一个侯位。我想,我也可以。”霍去病仿佛全不将生死放在心上,注意力只集中在桌上的地图中。

    不知何时,卫青已经坐下,坐在了霍去病的身边,一手搭着他的肩膀,说道:“去病,你肯在卫家有难的时候重新站出来,舅舅很高兴。舅舅本以为从此真的要和你渐行渐远了。幸而不用。”

    “舅舅,姓郑也好,姓霍也罢,我们身上都留着卫家人的血,注定我们都不可能会抛弃这个家族的。你不会,我也不会。”霍去病说道。

    “好,好!”卫青不住地拍打霍去病的肩,面上是难掩的喜悦。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对于刘彻来说只要卫家还有一人可用,那么他对卫家就会留有一份恩眷。如今有了霍去病,卫家的地位也可稍稍踏实一些。

    送走卫青之后,霍去病又回到了那个凉亭之中,伸手触摸着地图,仰头任由夏日的凉风吹走他身上的汗,他一动不动地望着渐落的斜阳。

    河西走廊,河西走廊,这算不算是你我第二次联手破敌呢?微之,我会做的比你想像得更好。

    ……

    “大长公主啊,你看看,这么大的一个功劳竟然全送到卫家去,你说小侯爷这不是疯了吗?就算他和那霍去病关系再好,也不能这样啊!”董偃一面为刘嫖揉腰,一边愤愤不平地说道。

    “偃儿,静女南威虽然是你训练出来的,可是,本宫不记得有允许过你命令他们监视稹儿。”刘嫖对于董偃的抱怨全然不理会,只轻轻说了这么一句。

    “这……”董偃眼珠子微微一转,说道,“偃儿也是为公主分忧心切,公主既然不让,那也便算了。只是这小侯爷,终究不姓陈,怕是不能和公主同心啊。”

    刘嫖淡淡一笑,说道:“这些事情,无须你操心,稹儿都来我这里说过了,他在朝堂上立身,想的事情终究多些。你只要管好自己就成了。那五陵原上虽然人人都看我面子让着你,可你也莫欺卫家人太甚,上次你就不该和公孙敬声那纨绔子弟计较。”

    “这,偃儿也是因为他对娘娘和四皇子无礼,才稍稍教训了他一番。”董偃不曾想这个仿佛已经眯眼不管事的大长公主竟然还有如此众多的耳目,那次的事情明明没几个人知道啊。

    “如今我们陈家总算也有了血脉相承的皇子,所以就更加要谨言慎行,不能给人抓了把柄,害了四皇子,知道吗?”刘嫖晃了晃了手中的水晶杯,轻抿了一口葡萄酒,说道,“既然皇帝陛下还想让卫家在台上站着,那我们也帮他捧着就是了。”

    “稹儿这次做的对。”刘嫖缓缓说道,“偃儿,他的事,你少管就是了。”

    董偃本还想再说些什么,嘴巴动了动,却还是将话转了回去。

    “对了,前些日子让你打点的东西,都弄好了吗?本宫今儿可是要进宫去见四皇子啊。”刘嫖又说道。

    “是,都备齐了呢。四皇子准会喜欢的。”董偃面容一转,脸上的笑又浮现了出来,说道。

    (元狩二年)春,以冠军侯霍去病为骠骑将军,将万骑出陇西,击匈奴,至祁连。历五王国,转战六月,过焉支山千余里。得胡首虏万八千级,破得休屠王祭天金人。

    ——《史记卫将军骠骑列传第五十一》

    霍去病望了望天际的明月,从春天离开边塞到现在已经有三个月了,这一行万人的骑兵如今也只留下了八千多人,沿途虽然收降了几个小国,也和匈奴人小规模的打过,但是距离他的目标还很远。

    “将军,又有几个人病了。”两个士兵跑过来,向霍去病报告道。

    霍去病甚至懒得去问那两个人是谁,只问道:“还骑得动马吗?”

    “骑得动!”

    “骑不动!”

    两个截然不同的声音响起,霍去病扫了一眼那个给出了否定答案的男子,正是临行前皇帝硬塞进他军中的赵破奴。他面上虽然依旧平静,但是心中却已经对这个赵破奴有了兴趣,这个看来比自己略大几岁的男子,由始至终都很平静地接受他的命令并认真地执行,仿佛一切都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的,即使这个命令是要他遗弃刚才还在一起作战的战友。

    “赵破奴,照老规矩,牵走他们的马,把这次抓获的牧羊给他们带走一部分,让他们到之前投降我们的小国去等着。只要我们能活着回去,军功便少不了他们。”霍去病淡漠地说道。

    赵破奴点头应道,转身去办事,曾经在匈奴部落里生活过的他很明白,在这种有可能丧命的草原荒漠中,多余的怜悯是没有用的,它只能害得所有人为那一两个人陪葬。让伤者去那些降叛不定的小国固然是冒险,不过却也是一条生路。而他很庆幸,自己第一次跟随的将军,非常明白这一点。真是很奇怪,这个据说在中原长大的将军为什么会这么了解草原呢?

    霍去病扫了一眼刚才给出肯定答案的小兵,说道:“汤坤,如果再有下一次,本将军就一刀杀了你。连令行禁止都不懂,还当什么兵。”

    那名唤汤坤的士兵惊出了一身冷汗,跟着这个将军虽然好吃好喝,但是一旦伤重难治,便会立刻遭到遗弃,在这种茫茫草原里,要活着回到边关,希望太渺茫了。

    霍去病面无表情地监督手下的骑兵们消灭那些匈奴部落视为生命的牛羊,在这块地方穿行了三个月的他已经发现,与其杀人,不如杀这些畜生。一则他没有兴趣用手中的刀剑屠戮妇婴,二则他心中亦明白,没有了吃食这些人也活不了多久。当部落里的壮年男子和牛羊全部死去,这个部落其实就已经死了。

    完成了一切任务之后,赵破奴神清气爽地走到霍去病身边,问道:“将军,等下要不要再放一把火,这里的牧草全烧了,匈奴人的损失就更重了。”

    霍去病瞥了他一眼,说道:“现在吹的是东南风。”

    赵破奴被他冷不丁地来了这么一句,一时半会儿还没有想明白,挠了挠脑袋说道:“什么意思?”

    霍去病已经不理会他,向所有人宣布道:“休息一下,所有人不准下马,等会儿我们再向西北方向出发,去找下一个匈奴部落。”

    “是!”回应他的是整齐一致的声音。大部分人对这位少年将军还是十分满意的,虽然他有时比较冷血,但是指挥作战却百战百胜,想到这三个月来众人挑破的匈奴小部落,杀掉的匈奴人所足够累计的军功,所有人都恨不得早点回长安去。看到升官的分上,所有人都原谅了这个将军的某些怪癖,比如总是让他们杀部落里的牛羊,比如不准他们碰那些匈奴女人,比如这三个月一直带着他们兜圈圈。

第七十四章 长驱千里不可挡(三)

    “兜了三个月的圈圈,浑邪王、休屠王,你们也该着急了。”霍去病在众人都看不到的地方,仰头问道,“从前是你们侵袭我们汉人的城镇,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家园被人侵犯的感觉想必不好受吧?微之那家伙,的确出了一个损招啊。”

    ……

    “休屠王,你到底打不打算出兵!我们匈奴人正在被那些汉人屠杀啊!”浑邪王气势汹汹指责他面前的新任休屠王。

    “我不是不想出兵,只是,这批汉人实在有些门道。我们要谨慎啊!”身为休屠王的日辉又何尝不紧张呢,霍去病重点肆虐的地方,可是他的领地啊。

    “什么门道!你不过是跟大单于去了趟汉人的边关,回来就吓成了胆小鬼,从此看到汉人两个字就要退到三步之外。”浑邪王冷冷哼了一声,明显是瞧不上日辉。

    日辉的脸也冷了下来,说道:“够了,浑邪王。我们休屠部也是大单于亲封的,我这浑邪王和你共管这河西走廊。我敬你是长辈,一直以礼相待,你若再这样侮辱我的尊严,我一定会让你付出代价的。”这一刻,日辉的气势之盛,倒让本已年迈的浑邪王不觉倒退了一步。

    “哼!汉人能有什么门道,你倒说啊。”被日辉的气势所压倒的浑邪王也不愿意输了场子,别过头去,问道。

    “你听我说,”日辉今日见浑邪王就是想和他商量共击汉人的事情,自然顺着台阶下来,说道,“他们这一路来,不断将我们匈奴人的牛羊赠送给那些小国,又派了兵士去保护那些小国,给他们壮胆,鼓动他们和我们作对。那些小国贪图那些牛羊,也便替他们掩盖行迹,所以这三个月里,他们在草原里肆意妄为。我们若要击败他们,不能再像过去那样派小股人马去了,必须聚集全部兵马,一口气将他们吞下,这样那些小国才不敢观望。”

    浑邪王听完,也安静了下来,他本来也不是个头脑简单的人,只是头一次看到自己的牧民们遭到和汉人一样的下场,气得脑子有点发昏了。他想了想,说道:“那好,如今大单于不在这里,这个草原上,我们俩说了算。今日开始派人去那些小部落招人,谁敢不来的,就是背叛大匈奴,投降汉人,我们先去剿了他。”

    “我也是这个意思。”日辉松了一口气,忙说道。

    “三日以后,我们集合了大军,就去把那叫霍去病的小子千刀万剐。”

    送走了吆喝不已的浑邪王,日辉松了一口气,想到过几日就要和那些汉人对战,不由得又有些胆寒,他走到自己阏氏的大帐内,万分疲倦地坐下。

    “我英明的休屠王,你怎么了?”阏氏走到日辉面前半跪下,问道。

    “阿渠。”日辉握住阏氏的手,用那许久未曾叫过的名字称呼她,“过几日,我们就真的要和那些汉人对上了。”

    “我知道啊。你计划了很久的,不是吗?”阿渠阏氏点头应道,她看出了丈夫的不安,“休屠王,不要畏惧,你要知道在草原上,我们才是王者。”

    “我知道。可是那一年,那噩梦般的火焰总是在我的眼前出现。汉人好像会使用邪法一般,那火怎么都灭不掉……”日辉不觉用手抓紧了自己的脑袋,脸部表情因为痛苦而扭曲,“也许我真的是个懦夫,竟然会这么害怕那些汉人!”

    “不,不是这样的。”阿渠阏氏抬起他的头,轻轻落下一吻,说道,“你的心乱了,我们去翁仲面前祈祷,这样你的心就会平静下来了。”

    夫妻二人行至休屠金人祭天处,却发现早有一个孩子已经跪在此处,两人定睛一看,却正是他们的太子。

    “日石单,你在这里做什么?”阿渠阏氏开口喊道。

    转过来的是一个长相极为俊美的孩子,他脸上略带泪痕,说道:“阿妈,我的小马驹死了。”

    “傻孩子,马驹死了便死了,怎么哭得这么伤心呢?”阿渠阏氏边为儿子拭泪,边说道。

    “我求翁仲让马儿能够早日投胎转世,再回到我身边来。”日石单边擦眼泪,边说道。

    “你啊,都已经十四岁了。也该学着怎么骑马打仗了,只会饲弄马儿怎么行呢。”阿渠阏氏抱怨道。

    日石单却好像已经习惯了母亲的抱怨,只是“嘿嘿”笑了两声,说道:“阿妈,我去了。”说完,飞似的不见了踪影。

    ……

    长安,冠军侯府。

    “啪”的一声,整盘棋的大局已定。霍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道:“纪大哥,我又赢了。”

    纪稹倒也不介意自己又输了一局,只是笑着夸奖道:“小光的棋艺大有进步啊。”

    “纪大哥,你有我哥的消息吗?”霍光一边整理棋子,一边问道。

    “没有。”纪稹摇了摇头,说道,“他从两个月前开始,就悄无声息了,想是已经深入匈奴腹地,不再方便传信了吧。”

    “我不是说给朝廷的奏报。我是说,你们,还有联系吗?”霍光小心翼翼地问道。

    纪稹笑着转头看了他一眼,说道:“没有!”

    霍光听到这个答案瞪大了眼睛,然后小声地嘟囔道:“真的没有了吗?”

    “没有了。”

    “纪大哥,其实你不要生我哥的气,我哥他……”

    “好了,小光,大人的事情,小孩子别管。”纪稹不急不慢地打断了他的话,“虽然现在没有你哥哥的消息,不过想必,有消息时定然是个大好消息。你在家里安心等着便是了。当初约定的三月之期就快到了,最晚不过一个月,他一定会有消息传来的。而我嘛,也该去准备出征的事情了,先走了。”

    “纪大哥,你也要出征吗?”

    “对啊。陛下前两日刚定下的,在夏季那次奔袭中,我负责率军直奔祁连山,吸引匈奴人的注意力。”纪稹说道。

    ……

    当霍去病告知自己的下属们,匈奴人组织了一万余人在乌支山西北的地方等待着他们时,他明显看到所有人的眼中染上了嗜血的神采。霍去病感到很满意,这就是自己想要的军队,这三个月的狩猎改造计划终于将这只绵羊军队改造成了自己想要的样子。

    “多余的话,本将军也不多说。能够在我的手下一直活到现在的,相信本事都不会差。等一下面对匈奴人,我只有一个要求,杀!”

    霍去病的这句话,开启了他们这次出征以来的第一次屠杀,说是屠杀一点也不为过。因为这三个月里,几乎所有的部落都被他们梳理了一遍,除了浑邪王、休屠王直属的几个大部落外,那些从其他部落来的男子面对汉兵时几乎完全没有抵抗力。

    霍去病冷冷地看着这一场屠杀,他知道这一战之后,河西匈奴军将元气大伤,前面三个月里的不断流窜,为的就是逼迫两部将自己所有的力量聚集到一块,好让他一口气击破。

    ……

    “陛下,刚得到消息,骠骑将军回来了。正在北地郡休整。”刚刚得到下面呈上来的驿报,李希便立刻上呈给了刘彻。

    “得匈奴折兰王、卢侯王首级,获浑邪王子、相国、都尉和休屠王的祭天金人,共计斩获八千九百六十余人。”扫了一眼上面的消息,刘彻轻笑道,“竟然真让他成功了。果然是不世奇才啊。”

    “既然如此,那么就开始夏季攻势吧。想必这个时候,微之也已经到了北地郡了。”

    ……

    由于陈娇对于成就了霍去病莫大名声的这次战役极为陌生,因而除了知道结果必胜外,她没有任何关于这次战役的资讯。

    只是,当她看到李广也出现在将领名单里的时候,心就有点突了。这李广将军要和张骞一起负责牵制匈奴左贤王部,会成功吗?她心里可没准。按照刘彻的习惯,在这种大胜之下,一定会大肆封侯,无论你的功劳是多么的微不足道。但是,天下人都知道李广难封,所以,莫非李广败了?

    不至于吧?虽然说李广的迷路可能是大了点,运气是差了点,可能也没有卫青、霍去病那种在茫茫草原无尽荒漠中辨方向、寻水草的能力,可是这一次也不需要他入草原,仅仅是牵制左贤王啊。

    陈娇绞尽脑汁地想,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李广在这么顺风顺水的情况下还不能封侯。但是她又不能提出说换人,临阵换将对这位老将军可是太侮辱了,想了半日,她只能对邢天吩咐了一声,让他找个对草原熟悉点的人,跟在李广身边提点,省得他带着四千骑兵迷路。

    而陈娇绞尽脑汁为李广着想的同时,北地郡方向的进攻已经开始了。纪稹和霍去病在完全没有碰头的情况下开始带着军队各行其是。

    “纪将军,前面又来了一队人,说是受了霍将军的恩惠,自愿带路的。”纪稹冲报信之人笑了笑,说道:“知道了。”

    纪稹梳理了一下自己白马身上的鬃毛,心中感叹道:“恩威并重,赏罚并行,去病啊去病,这些手段原来你也是会的。只用了三个月时间,竟然把这一路上的部族小国都调教得如此服帖,我只怕也得对你说一个服字。”

    ……

    “霍将军,该歇息了。”赵破奴取了一皮囊水,递给霍去病,说道。

    “嗯。你也休息吧。这一带都是荒漠,还算得上安全。”霍去病应道。虽然他不太明白这个分明是属于陈娘娘阵营的男子,为什么在重新出征的时候还是执意要跟随自己,不过看到他。总让他想起纪稹,因而对赵破奴的态度也不觉温和了下来。

    纪稹,这个时候在干什么呢?大概在忙着接见那些献殷勤的小国国主,部落首领吧?这样,我也便不欠你了。计划是你出的,我连你额外该做的也替你做了,算是为你省了一份力气。兴致勃勃地想去收复那一地的人心,却一拳打了个空,不知道那人的脸上会是什么样的神情呢。

    想到这些,霍去病不觉含笑睡着了,捉弄纪稹其实也非常有意思,只是他没办法看到,却是有些可惜了。

    ……

    祁连山。

    “霍将军,我们还不动手吗?”赵破奴因为隐藏了太久而有些心痒痒了。

    “再等等,纪将军还没动手呢。”霍去病说道。

    赵破奴有些诧异地望了霍去病一眼,心道,怪了,不是都说这两位侯爷互相看不顺眼,早就一拍两散了吗?怎么现在……而且,他怎么知道纪将军已经到了?

    天色渐渐有些亮了,再不动手,他们这数万人很快就潜伏不下去了,赵破奴正想着。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了匈奴人的一阵骚动,抬头一眼,果然是汉军骑兵正在匈奴人的营帐间飞驰,骑兵非常有顺序地分为几队,来回穿插,匈奴人的外围防线很快便被肢解得支离破碎。

    但是,这里毕竟是河西匈奴的大本营,人数众多,纪稹带的人虽然精锐,但是也很快陷入了包围之中,只是在指挥者高明的调度下,在匈奴人的人海战术中还能够来去自如。半个时辰后,汉军渐渐力竭,毕竟是寡不敌众,匈奴人在付出了汉军三倍以上的代价后,终于看到了把这批入侵者收拾掉的希望,顿时心神一松。

    “就是现在。”霍去病口中说道,“吹号!”

    号角之下,全军冲刺,夜色朦胧中,匈奴人只觉得来了更多更多的汉军,刚才争斗的惨烈还铭记在心,忽然有了这么一下,顿时很多人都蒙了,一时竟然慌了手脚。当一方的气势完全压倒另一方的时候,胜利也会变得容易许多。

    纪稹精疲力竭地坐在马背上,看着霍去病策马走进,终于开口骂了一句:“死小子,还以为你真打算看着我死呢。”

    霍去病回之一笑,说道:“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你死不了。”这难得的俏皮话,令一直跟随在他身后的赵破奴有些瞠目结舌,这大半年来,第一次看到这个冷酷的少年将军说出符合他年纪的话语。

    ……

    “霍去病纪稹会兵祁连山,一举击破浑邪王、休屠王所部。单桓王、酋涂王及相国、都尉以下两千五百人降,俘获五王、王母、单于阏氏、王子五十九人,相国、将军、当户、都尉六十三人,共斩获三万两百余人。”陈娇看到这个最终的战况汇报,以及刘彻的表情,知道霍去病将会获得极大的赏赐,不只是侯爵之位,更重要的是,从此以后他在刘彻心中的地位就不同了。

    “那李广那边呢?”

    提到这个,刘彻的脸不觉就黑了下来,叹气道:“李广率四千骑先行数百里,张骞率主力骑兵随后,结果李广被左贤王部四万骑兵所围,鏖战两日,死伤过半,张骞军赶至,才解了他的围,救了李广一命。这么做虽说也是牵制住了左贤王部,可是死伤过半,却是功不抵过,张骞失期,贬为庶人。”

    陈娇听到这个结果目瞪口呆,到头来,李广没迷路,可张骞却迷路了吗?这,这飞将军的运气,也太差了点。

    漠北王庭。

    “你说什么,河西一年之内,连续两次为汉军所破?这怎么可能!”伊稚邪不可置信地问道。

    “是,是的。”报信之人吞吞吐吐地说道。

    “你说,汉人是怎么办到的?”伊稚邪的胡子不住耸动,任何人都知道他实在已经气极了。

    “汉人,先是在春天的时候派人不断袭击我们那里的小部落。他们神出鬼没的,我们大王派了好几拨人去都抓不住他们。”

    “没用的家伙。在草原上,汉人怎么可能比得过我们匈奴人!”伊稚邪暴跳起来,直接就冲上去给了那人两脚。

    “大单于饶命,大单于饶命。小人说的都是真话。”那人拼命求饶。

    “大单于,冷静点。听他慢慢说。”刘姗伸手抚了抚伊稚邪的胸口,冲那人喝道,“还不口齿伶俐点,快些把话说清楚。”

    “是,是。后来浑邪王和休屠王在乌支山西北设下埋伏,结果居然被那汉人将领看破了,联军就被他打败了。再后来,就是前些日子,那个汉人又来了,他们从小月氏领地进入祁连山,从后面偷袭了我们。”

    “这不可能!”伊稚邪更加暴跳了,“汉人怎么可能通得过那些旷无人烟的大沙漠?他们不知道哪里有水草,哪里有流沙!他们怎么可能通得过?”

    刘姗冷笑着看伊稚邪的反应,这个男人自从来到了漠北就完全没有当初杀死军臣、赶走于单的魄力了,伤心失落之下,还易暴易怒,这样的人,竟然要带领曾经欺压了大汉朝近百年的匈奴。弟弟啊弟弟,这是你的幸事,却是匈奴的大不幸啊。

    但是表面上,她却还是十分贴心地说道:“大单于,汉人的确不可能有这个本领,但是您别忘记,他们是从小月氏那里进入祁连山的,月氏人和匈奴人一样,是大漠草原的子民,说不定月氏人早就和他们有勾结。您别忘记,从冒顿单于开始,月氏人就和我们有仇啊。”

    被刘姗这么一点拨,伊稚邪忽然觉得茅塞顿开,越想越觉得有道理:“不错,你说得对,是月氏人干的。”

    “大月氏人都已经惧怕我们匈奴的兵威北逃了,结果这个小月氏,多年来靠的不过是历代单于的怜悯才能存活下来,竟然在这个时候背叛了我们。”听刘姗这么说,底下亦开始有了窃窃私语声,很多人都开始觉得刘姗所说的非常有道理。

    “大单于,月氏人太不知进退了。请下令让我去讨伐他们吧。”已经开始有人请命了。

    而刘姗只是在背后轻轻笑着,当你们开始讨伐这些依附你们的无辜小国,就意味着两面受敌啊。

    “好。不过在那之前,我要先将那两个守土不利的浑邪王、休屠王拿下。当年冒顿单于说过,地者,国之本业,奈何予之。此二人失我河西走廊,罪责甚大。一定要拿回来问罪。”

    赵信从头到尾都不发一言地看着这场闹剧,目光紧紧锁定在刘姗的身上。刘姗毫不在意的回之以妩媚的一笑,笑容中有着无尽的得意。

    ……

    回到了自己的营帐里,刘姗立刻对下人吩咐道:“你去唤胡猫儿来见我。”

    “是。”

    很快的,胡猫儿便出现在了大帐之内,已经十四岁的他渐渐有了点美男子的雏形,长得越发出挑了。

    “猫儿,”刘姗淡淡地扫了他一眼,说道,“你和休屠部、浑邪部的人,交情如何?”

    胡猫儿略略思索了下,说道:“之前他们部落有几个人在龙城时候,和我感情不错。”

    “那就好。”刘姗露出一丝冷笑,说道,“你去给你那几个朋友传话,就说大单于因为休屠王和浑邪王用兵不力,非常生气,打算对他们下手。”

    胡猫儿望着刘姗精致的面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应道:“是,公主。”

    ……

    在草原上,日间的炎热到了夜间都化作了寒凉,赵信满怀心事地走进王庭边缘处的一个大帐。

    “你来啦?”一个嘶哑的声音欢迎着他的来到。

    “国师!”赵信的声音有些沉沉的,一如他的心情。

    “白天的事情,我都已经知道了。”中行说应道。他转过头,透过些微烛光,望着赵信。这个老者自从迁徙到了漠北,因为年老体弱极度不能适应这里的恶劣环境,很快就病倒了。如今基本不能离开这个大帐,一开始伊稚邪还会来此向他请教国策,但是时间一久,伊稚邪越发觉得返回漠南是件不可能的事情,便对国事不再上心,只沉溺于酒色之中。而中行说这边就立刻被冷落,除了那些象征着奢华的蜜烛还在向来访者表示着中行说的显贵地位外,这里已经成了整个部落最荒凉落魄的地方。

    赵信长叹了一口气,说道:“带兵的人是霍去病和纪稹。”双拳不觉紧紧握住,说道,“虽然早知道这两个人必然不凡,却没想到大汉皇帝竟然会这么快就让他们担当大任,他们才二十岁啊。这一次突如其来的攻击,已经使得我们当初布置在河西走廊的那些兵马全废了,今后……”

    中行说嘶哑的笑声打断了赵信的话,烛影摇晃,光线映照在那张布满皱纹的脸状若疯鬼。

    “看来我走了这么多年,汉朝也变了不少啊。这个世界,终究是因人成事的,大胆启用这两个人的新任皇帝,咳咳,看来的确不是一个简单的人呢。”中行说一边咳嗽,一边说道:“难怪他会有南宫公主这样的姐姐啊……”

    提到南宫公主,赵信的眉头不觉皱紧,说道:“国师,那个女人如今在部落里的势力越来越强大了,大单于现在根本就不顾其他几位阏氏,就往她的帐篷里走。而且今天她还鼓动大单于去对付小月氏。”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可是,这事情,我们阻止不了。”中行说长叹了一口气,说道,“单于虽然听我们话,迁徙到了这里。可是这边生活艰苦,各贵族多有怨言,再加上和汉人的商贸断绝,习惯了汉人提供的奢华品的他们,私底下早已经对你我二人腹诽不已。由奢入简难,如今他们知道那些小国受了汉人的好处,自然乐得去掠夺。倒也不全是为了复仇。”

    “可是,我们当初试图隔绝西域诸国和汉朝的河西军已经失去了原来的效用,一旦我们对他们兵戈相向,只怕他们不会再逆来顺受,而是会倒向汉人啊。”赵信急道,“那个汉人皇帝十多年以前就定下了,联合西域诸国夹攻我匈奴的计划,这么一来,不是让他得逞了吗?”

    “……时不予我,奈何奈何?”中行说叹道,“匈奴强盛得太久了,久到那些贵族都开始骄傲自大了。没有近距离和汉人接触过,他们根本不会知道,汉人,已经变了。”

    “国师,你自从来了匈奴之后,也不曾再离开过王庭,为什么你能意识到的事情,他们却……”赵信不甘心地问道。

    “呵呵,那是因为,早在几十年前,我就知道汉人终有反击匈奴的一天,你看过一个叫贾谊的汉人写的《治安策》吗?”

    “……没有。小王认识的汉字不多。”

    “是吗?在大单于面前提及小月氏的人,是南宫阏氏?”中行说问道。

    “是的。”

    “今后,你多派人盯着她。如果我猜得没错,汉人轻易绝漠这件事情,绝对和她脱不了干系。”中行说忽然一阵剧烈咳嗽,说道,“自次王,我老了。时间不多,刘姗这个女人,你一定要多提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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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处金屋可藏娇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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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武帝,有为中国二十四朝之皇帝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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