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海大营救(2)
伊斯看见她就头疼,泰瑞也不自在地缩了缩。雾林里的许多经历他们谁都不想再提起,而泰丝,分明是受影响最严重的那一个,却对此不以为意,反而拿他们的“不想提”当成了某种把柄,时不时地拎出来威胁他们一下。
“……这种事情,告诉伯特伦就好啦!”
伊斯本能地想要拒绝她接下来说的任何“建议”。
“不是那种求救信号啦!”泰丝扑过来往桌子上一趴,脸几乎要怼到伊斯的脸上,“虽然我也很想再打打海盗什么的是……是魏特的求救信号哦!”
“那是谁?”泰瑞已经完全不记得这个名字。
“一个蠢货。”伊斯言简意赅。
“就是那个耳朵后面长鳃的赏金猎人嘛!”泰丝说,“在辛加山跟我们一块儿去救茉伊拉的那一个!”
他们后来一直保持着联络,倒不是指望那个不靠谱的赏金猎人能帮什么大忙,只是让他在整个星域里跑来跑去的时候顺便收集些消息。别的不说,作为一个赏金猎人,“消息灵通”是最起码的能力,而魏特的身份,也给他了许多便利。
但同时,作为一个刚刚入行没多久的赏金猎人,魏特也触及不到什么更深层次的东西,让他不至于因此而遭遇什么危险。
“你们猜是怎么回事?”泰丝对伊斯脸上“关我屁事”的不耐烦视而不见,“虽然是魏特的求救信号,但发信号的不是他哦,是个听起来脾气就很坏的少年……是不是很有些古怪呢?像不像陷阱之类的?”
“不觉得。”伊斯说,“而且,如果是陷阱,不是更不该理会了吗!”
“伊斯,你这样可不行。”泰丝严肃地绷出了一张身为“姐姐”的面孔,“那家伙傻乎乎的,也很有可能在帮我们打听消息的时候无意间得到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所以才被人追杀,我们怎么可以这样不管他的死活呢!”
姐姐可没有这样教过你哦!
“可我还有事……”伊斯垂死挣扎。
“你都对着这些岩画发了一个月的呆,也没见你看出什么来呀!”泰丝撇嘴,“我觉得你需要换换脑子……来嘛!伊斯!我们去救人!”
伊斯的视线落在桌面散乱的照片上,头痛的程度与看到泰丝不相上下——他的确是没看出多少有用的东西来。
这些岩画,与苏妮苏普在巴西亚给他看到的,以及鲁曼拿出的那些照片,并不是同一处。但只凭它们的位置就能判断,它们必然更加重要……更接近真实。
他觉得埃德应该是想要留下什么信息,可显然不能说得很明白,只能让当时的拉契卡人用这种形式画出来,然而其中不可避免地加上了拉契卡人自己的理解,以他们那种爱瞎编故事的天性,最终出来的东西……他到现在,连到底应该是从哪一幅画面开始看起,按照什么顺序来看,都没能确定下来。
推测倒是有很多,每一种都有说不通的地方,让他暴躁得好几次想把埃德拖出来痛揍一顿。
有时他甚至觉得,再去找一次那个已经复生的怪物,再一次侵入它的灵魂,能得到的东西,或许都比这些岩画能告诉他的要多。
“说真的,”泰丝一脸担忧地指指他的头顶,“再这样下去,我觉得你都要秃啦!你都有多久没有晾晾你的翅膀啦!”
伊斯没好气地瞪她——我才不会秃!而且我晾不晾翅膀跟我秃不秃有什么关系……呸!我才不会秃!
他觉得他该远离泰丝,每次跟她说上几句话,都会觉得自己的智商不受控制地直线下降,其威力简直堪比那个怪物。
但他终究还是被泰丝拖了出去。
泰瑞倒是以“三天后要验收一批新装备”这样无可辩驳的理由顺利脱身。伯特伦查了查他们要去的地方,又看了看伊斯、泰丝和诺威这个强大却让人莫名放不下心来的三人组,在阿尔茜之外,又把船上最厉害又特别稳重的驾驶员艾莉克多派给了他们。
就算出了什么事,至少会有人记得报个信儿——爱操心的船长大人如此想着,不无忧虑地看着探险船飞离了独角兽号。
“其实你也可以出去逛一逛的。”吉谢尔说。
伯特伦不禁侧目:“你说得好像他们是出去玩。”
“难道不是吗?”吉谢尔反问。
至少在泰丝·谢帕德心里,这跟出去玩没多大区别。
“你也可以任性一下的。”半精灵拍拍船长的肩,施施然走开了,扔下伯特伦站在甲板上郁闷地思考,他看起来就真的那么想出去吗?
……他好像,的确是真的挺想出去的。
可惜,当他把更多的责任扛在肩头,他就失去了任性的权力。
有时候,还真有些怀念年轻时,那个宁可抛下家族和亲人,也要不顾一切地追寻梦想的自己啊。
伯特伦派出艾莉克多并无无的放矢。求救信号来自一个荒芜而危险的无人行星,名叫希穆,意为“混乱的气流”,整个星球被无数巨大的风暴所包围,从远处看过去,能清楚地看到一个个巨大的漩涡,搅动着灰黄色的云层,还不时有惨白的电弧蛇一般从云层中飞窜而过。
没有绝佳的飞行技巧,可飞不过去。
当然,他们有伊斯……但总是小心为上。
求救的少年告诉阿尔茜,他们是被人追击,不得不逃到了这个星球上。飞船成功着陆,却损毁严重,魏特也受了伤,昏迷不醒,情况十分危急,但阿尔茜还没能了解更多,通讯就断了,直到现在也没有接上。
泰丝觉得这就是个明晃晃的陷阱,并为此兴奋不已,离开独角兽号之前,还偷偷往自己身上塞了不少装备。
“……你到底是从哪儿弄来的?”阿尔茜心惊肉跳地发出了与泰瑞一样的疑问,“这些,都是没有通过验收的吧?”
“某个朋友的礼物?”泰丝含糊其辞。
阿尔茜笑得无可奈何。从前玛雅就被法师们忽悠着为他们试用各种秘密武器,但在失败了两次——虽然也不算特别失败——之后,这种行为就被严厉地禁止了。
但泰丝并不是独角兽号的船员。
“我会很小心的!”泰丝保证,“而且我运气特别好!”
……她的保证的确还没有她的运气可靠。
“坐稳。”艾莉克多发出简单的提醒,一头扎进了风暴里。
小小的飞船在狂暴的空气里像一片身不由己的枯叶,又像一只奋力挣扎的虫子,忽上忽下左穿右绕,时而与闪电比肩,时而如被冻结般骤停。
当它终于毫发无伤地穿过风暴,整船人,除了艾莉克多还能面色如常,甚至神采奕奕,其他人和非人个个脸色惨白,连诺威都似乎有点晕乎乎。
他的身体不会对此产生什么发应,可他的灵魂就像被敲进碗里搅得一塌糊涂的蛋,几乎能听见无数泡沫翻起又破裂的声音。
但是,当然,娜娜除外——她哈哈大笑了一路,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这强烈的颠簸对她而言也不过是一种游戏。
“我有点想吐。”泰丝抱着肚皮,艰难地开口。
“忍住。”克莉克多无情地表示。
准备充分的诺威默默地递给她一个呕吐袋。
下船时他们个个争先恐后,但最终也只有泰丝跑到一边狂吐了一阵儿。
伊斯丢不起那个脸,憋得脸色发青也没吐出来……并且怀疑阿尔茜偷偷给自己施了法,才能恢复得比他还要快。
他到底为什么要待在船里而不是自己飞!
但当阿尔茜体贴地给他们递上冰得恰到好处的水,他也没法儿再说出自己的怀疑。
他们的船就停在离魏特的飞船不远的地方。只要穿过了风暴,靠着通讯器的定位,找到这条船并不难,但当他们走近,船上却没有任何动静,通讯器明明开着,却也毫无回应。
心情不佳的伊斯一脚踹开了尚且完整的舱门。
瞬间射出的光束擦着他的手臂飞过去,然后是一声虚张声势的警告:“站住!”
伊斯嗤之以鼻,几步过去把那个躲在角落的少年一把拎了起来,快得让对方完全来不及开第二枪。
“这可不是对待救援者的态度呀。”泰丝啧啧地摇着头,接过伊斯缴下的武器,十分顺手地插进自己的腰带。
“我怎么知道你们是什么人!”少年挣扎着,微有些沙哑的声音听起来暴躁又可怜。
“是你向我们求救,”阿尔茜指出,“你还握着通讯器,为什么不回应?”
“我怎么知道你们就一定是来救人的!”少年怒气冲冲地大叫,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救人的人会这样不由分说地踹门吗?!”
眼前这一幕似曾相识,阿尔茜的眉毛不由微妙地扬起。
“如果我们不是来救人的,你现在已经被吃掉了哟。”泰丝说。
她笑眯眯的,说出来的话也很可笑,那轻飘飘的语气却又莫名地让人脊背发寒。
少年的声音卡在了喉咙里,原本就大的眼睛瞪得更大,终于显出了一点合乎年龄的稚气和惊恐。
他看起来是个纯血布瑞坦人,黑头发黑眼睛,肤色白里泛点蓝,是曾经的旧布瑞坦帝国最为推崇的颜色,但在泰丝看来简直像极了亡灵。
而阿尔茜也已经找到了还被安全带困在座位上的赏金猎人。
星海大营救(3)
魏特并没有受到什么致命的外伤——他脱水了。
“……原来你还真是条鱼啊。”泰丝惊奇不已。
“不,我不是。”被救醒过来魏特苦着脸解释,“虽然我确实能在水里呼吸……但我并不是那种离了水就会干掉的鱼!在空气稍微潮湿一点的地方,我每天需要的水分跟普通人也差不多,但脱水的反应也比普通人大一点……飞船里真的很干!我们的补给箱又在后舱被击中的时候飞出去了……我都不记得有多久没喝水了!”
在这种情况下,开着一条快要散架的小飞船,他还能穿过行星外围的风暴,已经很了不起了。
“知道是谁在攻击你们吗?”阿尔茜问道。
魏特摇头,又往后指了指:“多半是来追杀那个小鬼的吧……别的不说,他们是真有钱啊!你知道追着我们的那几个家伙开着什么飞船吗?幻影号!是幻影号啊!唉,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能买得起一条那样的飞船……”
“新任务?”泰丝兴致勃勃,“他是哪个星球的王子吗?”
一个人黑着脸坐在角落的“王子”翻了个不屑的白眼。
“也……不至于吧。”魏特挠了挠头,“我猜他是哪个豪门的私生子之类,而他的兄弟不想让他回去分薄家产,所以决定干脆……”
他比了个开枪的姿势。
“……你才是私生子!”少年气急败坏地跳起来,“你们这些人,你们这些人……”
怎么能这么堂而皇之地当面说人坏话!当他是聋的吗?!
“那就是受宠的小儿子。”魏特从善如流地改口,“这种事儿可多啦!公会里的前辈就接过这样的任务,千辛万苦的才把人送到目的地呢!结果你猜怎么着?那家伙最后还是死了呢。”
他一副见多识广见怪不怪的样子,又神神秘秘地压低了声音:“但报酬是真的多!”
“受宠的小儿子,”泰丝左右打量一眼,“就找你这种破船来送?”
魏特立刻就不高兴了。
“我的小铃铛!半年前才刚买的!”他气呼呼地反驳,“我一直都把它照顾得好好儿的!要不是被人追击了一路,又穿过了风暴,它才不会变成这样!”
然后他扭头冲少年抱怨:“不是说不会有人发现我们的吗?!我们可是一出发就被盯上了!你那边绝对是有对方的眼线!我的损失全得算在你们身上!……我还有权加价!”
之前条件谈得好好儿的。对方一直表示他这边并不会有什么危险,他们会派出诱饵引走对方的注意,他只需要带着人偷偷溜走就行了。结果,他们一飞出星港,还没能进入超光速,就被追得屁滚尿流,护卫的几条飞船全都被击毁,只有他千辛万苦逃到这里,眼看着自己的船也快不行了,拼死一搏钻进了风暴,这才摆脱了敌人。
“你们飞过来的时候,没有遇到哪些幻影号吧?”魏特这才想起来问上一句。
泰丝摇了摇头,赏金猎人大大地松了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他们大概以为我们死定了吧。”
“我觉得,你这会儿该担心的是,你到底还拿不拿得到报酬。”泰丝笑嘻嘻地拍了拍魏特的鱼头,“那个小鬼,八成已经联系不上他的家人了,不然他也不至于求救求到我们头上来。”
魏特呆了呆,一双眼睛惊恐地睁大,又慢慢转向少年。
“……才不是这样!”少年又跳了起来,“我、我只是担心发出去的消息会被拦截!你刚才不是说了吗,父亲身边可能会有别人的眼线……但他不会不管我的!他一定已经得到消息了!他会派人来找我的!”
他反应很快,说出来的话也很有道理,但毕竟年纪还小,那一瞬的慌乱根本藏不住。
他大概确实没能联系上家人。
泰丝一脸同情地朝神情呆滞的赏金猎人摊了摊手。
魏特半死不活地倒在了驾驶座上。
他怎么就……这么倒霉呢!!
然后,从外面转进来的阿尔茜又给了他重重的一击。
“建议你换条飞船,”她说,“这条船很难修好了。”
后备舱没了一大半,两个引擎只剩一个,维修的钱跟买条新的也差不了多少。
魏特痛苦地捂住了胸口,缓缓闭上双眼——他的小铃铛!
这是他自己买的第一条飞船……也是他唯一买得起的飞船,甚至还为此欠了一大笔钱,如果这次任务的报酬拿不到,别说换飞船了,他都不知道要给公会打上多少年的白工才能还清欠款……
他正绝望地算来算去,有什么东西朝着他的头砸了过来。
他抬手准确地一把抓住才睁开了眼,没出口的话立刻就被那闪亮的宝石堵了回去,身体一弹,瞬间死鱼变活鱼。
那是条手链,珍贵的不止镶嵌其上的宝石,连链身都是一种奇异的银黑色金属,一看就很值钱。
“够了吗?”少年语气硬邦邦的,轻蔑又傲慢。
“勉强够个维修费吧。”魏特把不自觉地往上翘的嘴角努力往下拉,露出点不屑。
“……这都够买下几条这样的破船了!”少年又忍不住提高了声音,“你别想讹我!”
“这位小少爷,”魏特敲敲控制台,“你对一条能进行超光速飞行的飞船是有什么误解?别看它小,买它的钱都够在提罗尔买下一套豪宅了!”
少年被噎住了,显然并不熟悉这一类飞船的价格。
曾经开着家首饰店的泰丝好奇地拎过手链看了几眼。那手链设计独特,没有什么很复杂的花纹,而是大小不同的菱形金属框重叠相接,倒是她没见过的风格。
宝石底座上刻了个小小的符号,她随意扫过一眼,把手链还给了魏特,又去调戏少年.
“小家伙,”她说,“你就不怕我们拿走你身上所有的东西,再把你扔在这里吗?”
“独角兽号可不缺钱。”少年冷笑,带着点看穿一切的得意,“而他,他要是敢这么干,赏金猎人公会的通缉令会发到这个星域的任何一个角落,而他的尸体会被做成标本,放在公会的展示厅里,以警告其他有这种念头的蠢货!”
“……”
泰丝转向魏特:“你们的公会这么可怕的吗?”
“通缉令是真的。”魏特居然还有点得意,“我们可是正经公会!……所以尸体做成标本什么的,你是打哪儿听来的恐怖故事!我们的展示厅里才没有这种东西!”
伊斯带着娜娜“欣赏”完这条破破烂烂的飞船,回到驾驶舱,发现他们无聊的对话居然还在继续,顿时就有点不耐烦。
“还不走吗?”他问,“等着被土埋在这里吗?”
被他踢开的舱门已经被阿尔茜重新装回去,船舱里看起来倒是还好,但外面风大灰也大,让他连飞一圈的兴趣都没有。
“我们可以直接把你们送到目的地。”阿尔茜说。
这是最简单最轻松的方法,少年眼睛一亮,迫不及待地表示了赞同:“我同意!”
魏特却毫不犹豫地摇头:“没有这个必要,这是我的任务……就是,呃,要是你们能帮我们连同这条船一起送到附近某个有星港的星球就好了……我可以付报酬的!”
他没提救命之恩。除了醒来之后的那几声感谢,他再没提这个——这些人为了一个不知是真是假的求救信号来救他,无论是因为曾经并肩战斗的情谊,还是因为泰丝所说的,担心他是因为他们而遭到了攻击的道义,都是值得他好好放在心里珍惜,并用另一种方式来回报的。
“……你这人有什么毛病!”少年不可思议地瞪圆了眼,“我照样给你钱不行吗?!”
“不行。”魏特态度坚定,“我们可是签了协议的。只要我没死,或主动放弃任务,你们也不能另找人来完成。”
“我当然能!!”少年几乎是在对着他的耳朵尖叫,“我不信任你的能力!要不然……我还可以给你违约金!”
“你死了吗?”魏特毫不客气地反问,“你甚至连点伤都没有!你凭什么质疑我的能力?总之,我不同意!”
阿尔茜就笑着看他们吵来吵去。她其实也知道魏特不会接受她的建议——年轻的赏金猎人有自己的坚持,他也很清楚他们的处境……独角兽号的一举一动,如今都太受关注,他不想把他们拖进别的麻烦里。
“好啦,别吵啦。”她在伊斯快要爆发的时候温柔地开口,“我想我们的货舱应该装得下这条小飞船……你想飞去哪儿?”
“布纳星!”魏特已经想过了这个问题,“不是最近的一个,但不在我们原本的航线上,应该更安全一点。”
而且,布纳星修船超便宜!!
“布纳?”泰丝眯起眼,“我好像听过这个星球。”
“那个海盗头子。”阿尔茜提醒他,“还有苏迦那个奸商。”
“那个星球名声是不太好啦。”魏特不得不承认,“但公会在那里有个驻点。相信我!去那儿没错!”
泰丝随手在他额头弹了一下:“听我的,运气不好的人,还是少说这种话比较好。”
很容易得到相反的结果哦。
星海大营救(4)
魏特不是很服气,他觉得他的运气还是挺好的,至少总是能峰回路转绝处逢生……虽然过程曲折了一点,但对一个赏金猎人来说,结果好就代表一切都好!
他觉得他应该跟泰丝讨论一下这个问题,但一登上船他就忘了,流着口水跑前跑后,感觉想把整条船都舔一遍的样子。
“你们的船,都是这么好看的吗!”他说。
这条中型探险船外形像条雪白的鱼,其实也说不上有多特别,但内部是伯特伦所喜爱的“复古”风,不像其他星球的飞船那样到处都是冷冰冰的机械和金属,到有些像精灵的建筑风格,材料虽然也是金属,看起来却更像木头,流畅而圆融的线条连接各处,仿佛很不经意地在恰到好处的地方绕出简单而优雅的花纹,各种开关全都设计成了花朵或果实的形状,让人感觉自己所处的不是一条飞船,而是一家精心设计的顶级酒店。
但再好看的船,在风暴里也一样颠得仿佛下一刻就要散架——所以这一次伊斯压根儿就没上来。
他以“训练娜娜的飞行技巧”为名,带着小龙直接从风暴里飞了出去。
当飞离风暴,扒在舷窗上看着星海中那条悠然飞翔的巨大冰龙,少年好一阵儿都发不出声音。
它们没飞多久就回到了船上,否则不等它们飞到目的地,只要有一条飞船发现了它们,就会有无数飞船像疯狂的蜜蜂一样嗡嗡嗡飞过来……而伊斯并不能把它们通通一爪拍死,毕竟其中有许多确实毫无恶意,只是对它充满了热情……和喜爱。
它实在有点难以承受那样的“喜爱”。
魏特所说的那些幻影号倒是没再出现,或许的确已经离开。飞往布纳星的途中,他告诉了伊斯一个他不久前刚刚听到,但不确定是真是假的消息。
“你要找的那种黑色石球,或许不止一个。”他说。
目前可以确定存在的,曾经在风临城被拍卖的那一个,据说来自辛加山,却并不是从那个隐藏在深山里的村落流落出去的。伊斯当时问过,村里人传承下来的东西其实不多,但有一点可以确定,祭坛上一直就只有那个不知通向何处的黑洞,从来没有过什么石球。
他们知道自己独特的力量与那个黑洞相连,因此一直把它保护得很好,但五十多年前,黑洞发生过一次爆炸,没有造成什么伤害,只是破坏了最内一圈的金属符文,碎片散进了湖水里,大部分被他们找了回去,却还是有少部分,被不愿再留在村中的人偷偷带了出去。
而他们的力量,也是从那时开始失控的。
狄纳尔,那位伊斯在花湾城认识的学者,如今就在辛加山。但那些考古学家,也并没有发现什么新东西。
辛加山的各种神话传说并没有像拉契卡的岩画那样的记录,都是口耳相传,也不知丢失了多少。
而魏特所听说的,是公会里的前辈想起来的一次运送任务。那位前辈事实上并没有看到货物到底是什么,因为他运送的只是个混淆耳目的假货——一个黑色的水晶球,里面有点点斑斓的碎金,还挺好看,所以那位前辈最后把那个他以为是真的还豁出了命去保护的水晶球拿回家,当成了装饰品。
“很可能,其实跟你们要找的东西并没有什么关系。”赏金猎人讪讪地说,“就是,我们当时比划了一下,两个球的大小,应该是差不多的。”
在得到了曼宁帝国那位皇帝陛下的允许之后,伊斯已经让伯特伦直接把源石的资料放了出去,结果可谓有好有坏——好处是,许多人都在疯狂地、明目张胆地找这颗石头,不管是为了它本身的神秘力量,还是因为独角兽号开出的高价。因为它已经不再是一个秘密,寻找它的危险反而大大地降低,而坏处是,消息太多而真假难辨,甚至,据说已经有伪造的石头出现。那种东西,骗伊斯自然是骗不了,但骗骗想以此获利的人,还是很能骗上几个的。
伊斯根本就没有理会那些乱七八糟的消息。真正拥有那个石球,或真正知道它的下落的人,在这种情形之下,总会自己找到他头上来。
所以,他也没怎么把魏特的消息放在心上,只随口问了几句。
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而委托者是一位加德莱特帝国的高官……但那位高官差不多十年前就已经死了。
而魏特之所以觉得,伊斯所寻找的石球,或许不止一个,是因为他那位前辈在发现自己运了个假货时曾质问委托者,得到的回答是,他们当时请了五个人,将五个箱子带到不同的地方,其中两个是真的,三个是假的,而那位前辈,是自己挑中了假的那个,实在怪不了别人。
因为报酬都一样,那位前辈想了想,似乎也没吃亏,也就没再计较。
但是,那位委托者或许并没有说实话,而即使他没撒谎,他托运的石球也未必就是伊斯要找的石球。
所以,魏特之前也没急着把这个消息传给独角兽号。
伊斯微微皱眉。这件事里似乎有些古怪,但他一时也想不出个究竟。
“听起来是不是有点像?”泰丝压低了声音,朝着独自远远站开以免被他们气死的少年挤了挤眼,“这个,说不定也是个‘假货’呢。”
魏特觉得……这个红头发的家伙完全就是以打击他为乐嘛!
“不可能!”他说,“像他那种自私、傲慢、拿鼻孔看人,又暴躁又任性——穿过风暴的时候他还试图抢我的操纵杆!——这样的家伙,只有真正超有钱的家里才能养得出来吧!”
“也许他就是演技好嘛~”泰丝笑嘻嘻,“而且,谁说有钱家的少爷就是那么暴躁又任性啦,我认识一个超有钱的家伙,脾气可好啦!”
傻乎乎任她搓圆捏扁毫无怨言……可惜不见了。
她其实并不时常想起埃德,她一向擅长给自己找新的乐趣,而不是沉浸在“过去的美好”之中。但偶尔想起的时候,又会觉得……她还是,真的挺想他的。
她看向另一个有钱的少爷。少年垂头站在那里,手里一直紧握着一个通讯器。
他一直也没能联系上任何人。
似乎挺可怜……但她就是同情不起来。
泰丝承认,那种仿佛天生的骄横不像是演出来的,可这个连自己的名字也不肯透露的少年身上,有一种她也说不清的违和感。
他绝不只是一个受宠的有钱家少爷那么简单。
飞到布纳星时,看着地面上那一片混乱与肮脏,伊斯连船都不想下。
整个星球,从高空看就像颗蒙着一层擦不干净的灰黑污垢的玻璃球,那大多都是因为矿场里排出的烟尘。地面远看倒是五颜六色,但靠近一点就会发现,那些艳丽的色彩不是森林或开满野花的草原,而是被倾泻到江河湖海之中,不知要多少年才能分解掉的各种污水。
这是一颗已经快要被毁灭的星球。
布纳星在被纳入布瑞坦帝国之前,其实已经进入科技文明,只是还很原始。他们刚刚生出的一点骄傲和自信,很快就被从天而降的“高等外星人”碾得粉碎。因为力量实在相差太远,当时的掌权者们,有些为了避免自己的星球被整个儿吞并,有些为了保住手中的权力,有些为了得到更大的利益……千方百计地讨好布瑞坦人,一点点地出卖自己星球的利益,因为布纳星本身矿产丰富,很快就沦为布瑞坦帝国的矿区。布瑞坦人开的矿场,或许还没有太大的安全和环境污染的问题,布纳星人争先恐后地自己开挖的矿山,却并没有那么高的技术含量,几十年间就让整个星球千疮百孔,污染严重,变得越来越不适合生存。
到现在,能离开布纳星的人都已经离开。还待在布纳星的,要么无处可去,要么把这里当成了法外之地。
它也的的确确就是个法外之地。
可布瑞坦人当年在这里培养出的技术工人,并不比其他任何一个星球差。
布纳人其实很聪明,只是,一时错误的选择,让他们陷进了自己挖出的泥坑里,似乎再也爬不起来。
在这里修理飞船,只要掌握行情不被宰,背后有人不怕被阴,价格的确比其他地方要便宜很多。
只不过,船主最好全程盯紧。
魏特提前联系了这里公会的人,倒是有人接应,伊斯他们放下了他的小铃铛便离开,却并没有立刻飞回独角兽号。
谁都觉得事情并不会就此结束,谁也没有开口。他们心照不宣地跑到附近一个空气清新的水系星球玩了两天,不出意外地,又一次接到了来自赏金猎人的求救信号。
而发出信号的,依然是那个少年。
星海大营救(5)
“我们被攻击了!在公会……”
简短的两句话,是在一片轰隆隆的爆炸声里声嘶力竭地吼出来的。
通讯器大概是坏了,他们再也没能接通。艾莉克多驾驶着飞船直飞布纳星,没有理会星港的导航和警告,径直飞到了赏金猎人公会的驻点。
这个星球已经没有真正的领导者,大大小小的势力各据一方。在一个没有规则可言的地方……他们只需要守住自己的规则。
他们来得已经很快——公会驻点的废墟上火都还没熄。当飞船飞得更低,明亮的光束伴随着粗鲁的咒骂声从滚滚浓烟里射了出来。
艾莉克多轻松地避开了攻击,而泰丝已经打开扩音器吼了回去:“我们是来帮忙的!看清楚再打行吗?!”
攻击停了,片刻之后,一个被薰黑了一半儿的胖老头儿从半塌的墙壁后站了起来。
“抱歉!”他把枪扛上肩头,洪亮的声音中气十足,“我这不是看不见嘛!”
他是真的看不见,完全是凭着飞船微弱的轰鸣和激起的气流判断的攻击方向。崩飞的碎石砸伤了他的左眼,刺鼻的浓烟薰得他的右眼也睁不开。阿尔茜为他治疗时诺威从废墟里挖出了另一个倒霉的家伙,一个脸色阴沉的瘦高个儿,年纪显然也不小了,浑身的毛都已经黯淡发灰——这居然是个来自苏迦的沙地人。
他两条腿都断了。看着同伴比自己还惨的模样,胖老头毫不同情地哈哈大笑:“我早就说了!你就算能四腿儿着地也没我跑得快!”
然后他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左顾右盼:“我好了!我能看见了!我还以为我终于能戴上半边眼罩了呢!”
阿尔茜动作一顿。脸都还没擦干净的老头儿已经凑过来,试图捧起她的手:“我的女神!为了你我可以放弃自己的梦想!”
“……那倒不必。”阿尔茜微笑着挥挥手。
老头儿神情一僵——刚刚降临的光明,瞬间又已从他眼前消失。
“这种快速愈合的药剂有一点副作用。”阿尔茜的声音温柔可亲,体贴备至,“你可能还会有一阵儿看不见……不知道你喜欢哪种款式的眼罩呢?这附近有卖的吗?”
老头儿干笑一声,老老实实地坐直:“还、还是不麻烦你了。”
阿尔茜又为那个沙地人治好了腿。沙地人话和表情都很少,规规矩矩地向她道了谢,眼珠却一下一下地往伊斯那边转。
“那条鱼呢?”没找到人的泰丝跑过来问,“变成烤鱼了吗?”
“魏特?”胖老头摆摆手,“带着他的货跑出去了!那家伙机灵着呢,应该没那么容易熟。”
他扭身指向右侧:“往那边跑了,你们应该能看到战斗机攻击过的痕迹吧?”
“……我以为他是从那边跑过来的。”泰丝说,“他不是来这里求助的吗?”
“这里可不是什么避难所。”老头儿幸灾乐祸地笑,“就算他是公会的人也一样。”
“赏金猎人”原本就是一个相当特殊的行业,公会维护他们的利益,为他们提供一些信息,却并不保证他们的安全。当然,如果你愿意花钱买支援,又是另一回事——可魏特没钱。
他来这里是想拿那个少年给他的手链换一些现金。在布纳星这种地方,公会给的价格可能算是最公道的了。
而在遭遇攻击之后,他的第一个反应也是拖着少年逃离此处,毕竟这个小小的驻点,在几架战斗机密集的炮火下,哪怕他愿意花钱,其实也没法儿给他多少帮助。
这里只有两个人。
“这事儿没完!”胖老头的眼睛没一会儿就恢复了,但没敢再油嘴滑舌,他看着满地狼藉,满腔的怒火又呼呼烧了起来:“那小子的任务是他自己的事,可这样直接打上门来,也未免太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
他们接的任务五花八门,会有人阻止破坏再正常不过,但破坏个人的任务跟毫无顾忌地攻击公会驻点可是两码事——公会的势力在整个星域并不算小,如此肆无忌惮,似乎一点也没把他们放在眼里的,还真不多见。
阿尔茜和艾莉克多留了下来,其他人顺着攻击的痕迹找出去,什么也没找到。没找到人,也没找到尸体,无论是魏特还是那个少年。
只找到一个通讯器,不是魏特的,而是少年一直握在手里的那一个。
“被砸坏的。”诺威说。
这东西,或许才是他们如此轻易被找到的原因……但他们或许发现得太晚了一点。
或承认得太晚了一点。
看得出来,魏特已经竭力试图减少伤害。他没有逃向人们聚居的地方,尽管那里混乱不堪却也四通八达,更容易隐藏和逃离。他冒险穿过了一片坑坑洼洼、垃圾场般丢着许多废弃物的空地,跑进了一座旧工厂里。
工厂修得很结实,但从外墙的警告来看,还残留着严重的辐射,不然多半也会有人住在里面。但其中凡是能拆走的、有点用处的东西,都已经被拆了个精光,几栋空荡荡的厂房,所有的窗子都只剩了黑乎乎的空洞,钻来钻去的风呜呜咽咽,大白天里都听得人毛骨悚然。
工厂后是一片已经死去的树林,光秃秃的黑色树干直刺向污浊的天空,静默而绝望。
在这种地方,连泰丝都不想说话了。他们周围转了一圈,终于在一栋厂房的窗下发现了点有用的东西。
一片杂乱的足迹,还很新鲜,加上窗台上带着黑泥的脚印,已经差不多可以推测出当时的情况。
魏特躲过了战斗机的扫射,想从窗子溜出去,树林后面就是条河,虽然脏得厉害,但他在水里不用呼吸,只要能跳进去,应该就能逃掉……可惜在窗外就被堵住了。
围住他的人穿着同样的鞋,甚至连大小都差不多。
“士兵。”诺威说。
“很是很精锐的那种。”泰丝学着菲利,一脸深沉地摸下巴,“那位‘受宠的小少爷’,恐怕是个很了不得的小少爷呢。”
然而,这些脚印里,却没有属于那个少年的。
他逃掉了。
很有可能,是魏特拿着他的通讯器引开了敌人,让他得以逃脱……可他一个人又能逃去哪里?为什么他的脚印在那片空地上还能找到,进入厂房之后没一会儿却突然消失了呢?
“也许他也能飞?”泰丝说,忍不住抬头看了看灰扑扑的天空。
“飞起来当靶子吗?”伊斯翻她一眼,“还不如猜他会传送。”
“……他们其实也的确是有传送的方法的,不是吗?”泰丝想了起来,“之前在源星的时候,鱼鱼就是把那块碎片传送给他的雇主的呀!”
“他们不能传送有生命的东西。”诺威说,“因为技术还不成熟。那位……小少爷,应该不会冒这样的险。”
“就不许他们秘密研究出了什么新技术吗?”泰丝撇嘴。
“那他还有什么必要雇人送他?”伊斯凉凉地反问,“直接传送到目的地不就行了吗?”
“……明明是你先猜他会传送的!”泰丝竖起眉毛。
他们互瞪一眼,各自闭嘴。
“也许那的确危险,但在更危险的情况下,也只能冒险试一试?”传音石的另一边,阿尔茜说出自己的推测。
她比泰丝他们更关注也更了解这个星域里层出不穷的各种新技术,也的确听说过,已经有人成功地进行了生物传送。
“……可怜的鱼鱼。”泰丝喃喃。
如果带走魏特的人的目的是那个少年,他这会儿可能还活着。但一旦那个少年成功到达目的地的消息传出来,他就没用了,多半只有死路一条;如果那个少年传送失败,魏特的任务也就失败了……而且同样只有死路一条。
传音石两边都是一片沉默。
说朋友倒也还算不上,但魏特……的确还挺招人喜欢的。
“我想我们还有一点时间。”阿尔茜说,“马加……那个胖老头儿,说他应该能从星港那边弄到那些战斗机的编号,如果能找到幕后的人,或许还有办法把魏特弄出来。”
“……其实,”伊斯说,“还有另一个办法。”
他显然并不喜欢这个办法,却还是说了出来:“如果他们想要的是那个少年……给他们一个,不就能把他们引出来了吗?”
星海大营救(6)
布纳星的星港停机坪并不是一片宽广而平整的空地,从高空看下去,更像是大大小小的一个个坑拼在一起——原本的停机坪早已被高高低低的围墙分割开来,分给不同的人来“管理”。
一条超小型飞船可怜兮兮地缩在一个被涂成一只长着大嘴的巨兽的小坑里,灰白船身上满是伤痕和焦黑的灼痕,后舱像是被什么咬过一大口一样缺了大半,一侧的引擎也已经被卸了下来,只有断骨似的支架孤零零戳在那里。
一个连头都没有,几乎不能被称为“机器人”的维修机器人伸着章鱼般的八只机器臂,飞快地修补着后舱,并不在乎它贴上去的金属片颜色是否和谐,形状是否规整——最后喷个漆,看起来就跟新的一样一样啦!……至少远远看上去,差不多是一样一样的啦。
在它勤勤恳恳叮叮当当的时候,它的主人,一个蓄着浓密而肮脏的黑胡子的布纳人骂骂咧咧地从走了过来,站在围墙上吼到:“别修啦!你这个没脑子的蠢货!”
他刚刚得到消息,这条船的主人,不知惹到了什么凶残的角色,已经被几架战斗机追着,炸得连灰都不剩了。
没人给钱,还修个屁!虽然那家伙是个赏金猎人,有公会撑腰……可这会儿连公会都被轰成渣了呢!
他叉着腰十分嫌弃地斜眼打量着那条廉价的小飞船,算了算修好它再卖的利润和索性拆掉卖零件的价格,果断地做出决定:“拆了它!”
机器人挥起手臂,忠实地服从了命令。
拆可比修快得多。它很快就卸掉了另一个完好的引擎,但当它拆到驾驶舱的时候,一道黑影呼地从它的八只手臂间穿了过去,敏捷地跳下飞船,又飞快地踩着墙壁堆积的各种零件窜上了围墙,拔腿狂奔。
“……贼!”布纳人终于反应过来,“小偷!……站住!嘿!抓住他!”
许多人从自己的停机坑里探出头来,或扒在围墙上,兴致勃勃地看着热闹,却并没有任何人帮忙。
反正被偷的又不是他们。
但很快就有人看出问题来。
“那是个布瑞坦人!”
一个看起来血统相当纯正的布瑞坦少年。
当然,布瑞坦人也有混得惨的,但再惨也不至于沦落到在布纳星偷东西。
“……是不是前两天那个赏金猎人带来的那个?”
“他不是已经被炸成肉块儿了吗?”
这里离上午那些战斗机轰炸的地方并不远,消息自然也传得很快。
“……抓住他!或者把他赶走!你们不想这里也被轰个稀烂吧?!”
有些脑子转得快一点的人已经反应过来。这个会招来灾祸的少年,绝不能让他一直在这里乱跑!
少年跑得很快,却显然有些慌不择路,一直在大大小小的坑边转着圈。但这似乎也不能怪他,这里许多人都在围墙上搭着架子堆着东西,跑进去宛如迷宫,很容易晕头转向找不到路。
呼喊着“抓住他!”的声音越来越多,甚至有人开了枪。但少年虽然跑不出去,动作却很是灵活,游鱼般在各种破烂间穿来穿去,让整个星港都像锅渐渐煮沸的汤一样热闹了起来。
“……你跑太快了。”
传音石的另一边,泰丝的声音听起来倒是一本正经且颇有道理:“一个养优处尊的小少爷可跑不了你这么快,还连粗气都不喘一下。”
即使明知自己越是有所回应对方越是得意,伊斯还是忍不住低吼了一声:“闭嘴!”
他完全想象得出泰丝这会儿憋着一脸坏笑的样子。
他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给自己挖这么个坑……不,他只是想尽快解决这件事,离开这个又脏又臭的星球而已!
全怪那条不自量力乱接任务的蠢鱼!
此刻,如果有熟悉那个少年的人能看清他的脸,会发现他们长得其实并不完全一样。这是伊斯最后的倔强——他才不要变成另一个人!
但远看,他的身形与那少年毫无区别。
他并没有接受泰丝的建议,也没法儿接受。如果他跑得不够快,就会被那些对他围追堵截的布纳人抓住……鱼都还没上钩呢!
当然,他可以假装被抓,或许也一样可以引来那些人,但他没打算忍辱负重到这个地步。
他绝对不会让那些喷着唾沫的臭蛤蟆碰到他一片鳞!
他在星港里飞窜,矫健而灵敏,每一个动作都干净而利落,不见半丝狼狈。
“……我觉得这样可能不太行。”
看着屏幕里奔跑的身影,阿尔茜神情微妙:“他这样……一看就是假的呀。”
“那就只能指望对方对这个假货好奇一下了。”泰丝忍不住嗤嗤地笑,“艾莉克多!这个一定要存下来呀!”
她一定要拿去给娜里亚看看!
换做从前那个别扭又固执的小龙,除非别无选择,否则绝不会主动用这种方法来引出敌人,只会仗着“我很强!”,嗷嗷地吼着硬碰硬。
那挺可爱的。但是,如果他能学会更加灵活地运用自己的能力,知道什么叫做“随机应变”,而不是只会用一种方式去战斗……也很令人欣慰。
“小龙也长大了呢。”满怀欣慰的姐姐擦了擦不存在的眼泪。
真正的“小龙”,娜娜,此刻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上那个已经完全不一样却又同样熟悉的身影。
“娜娜也可以变成那样吗?”她抬头问泰丝,又自己回答了自己,“娜娜也可以的!”
她第一眼见到的伊斯就是人类的形象,可她也第一眼就知道,那是自己的同类。虽然一直看着伊斯在两种形态之间变来变去,她却是直到此刻才真正意识到,她其实也有这样的能力。
“你当然可以啦!”泰丝把她抱了起来,“娜娜想变成什么样子,就能变成什么样子……不过,小家伙,自己的另一个形象,一定要好好选择再做出决定哦!比如,你瞧,红色的头发,是不是特别鲜艳夺目,特别好看呢?再加上一双绿宝石一样的眼睛……”
远远的,星海的另一边,另一颗荒凉的星球之上,此刻,少年优雅而敏捷的身形,也奔跑在另一双兴致盎然的眼里。
“……抓住他。”低哑的声音发出命令,“把他带来这里……不要伤到他,至少不能弄死……虽然弄死他应该也没有那么容易。”
在他身后,有人沉默地躬身领命。
“对他客气一点。”那声音补充,带着一点压抑着兴奋的笑意,“毕竟,那位……‘小少爷’,脾气可是相当暴躁又任性的呢。”
伊斯的耐心也已经跑到了尽头。
他觉得他已经引起了足够的关注,该发出去的消息应该也已经发了出去,对方却直到现在也没什么反应。
如果那个少年其实已经被他们抓到……他这样辛辛苦苦地跑来跑去岂不是很可笑!
“还没有动静吗?!”他暴躁地问道。
“马加已经拦截到了发出去的信号。”阿尔茜说,“我们也可以凭着信号追踪过去。”
意识就是,他可以不用伪装了……为什么他还是觉得这么不爽呢!
“……伊斯?”好一会儿没有得到他的回应,阿尔茜疑惑地又叫了一声。
下一刻,艾莉克多冷静的声音和马加的大嗓门几乎同时响了起来:
“他们来了!”
幻影号,犹如它们的名字一样,来得无声无息,犹如幻影。
本该最早发现他们的星港同样无声无息,没有发出一声警告——他们十分清楚什么时候该保持沉默。
一片叫骂声里,锲而不舍地紧追在伊斯身后的人也纷纷逃离,毕竟这些幻影号并不会因为他们试图“帮忙”就在攻击时顾及他们的生命和财产。
伊斯抬头看了一眼。那几架漆黑如夜的战斗机让他想起海里某种身体扁平,背鳍和胸鳍都像钩子一样往后弯的鱼。
密集的光束射在他脚边,像吓呆了一样压根儿没动的伊斯挑了挑眉,意思意思地往后退了退。
另一个方向,同样密集的光束射在了他的脚后。
他被包围了……但这些战斗机显然完全没有要立刻杀掉他的意思。
“我觉得这攻击……好像还挺温柔的嘛。”泰丝说。
完全不是马加,还有他们找到的那几个愿意开口的目击者所说的那么凶残。
艾莉克多的手已经放在了操纵杆上。按照计划,他们这会儿该去“救回”伊斯,把钓到的鱼捞上网,再看看是要油煎火烤或者“一时不慎”放走一条……
“等等。”泰丝竖起一根手指,听着传音石里有节奏的轻响。
——随便攻击一下。
伊斯停止了敲击,放弃挣扎般一动不动地站着,任由全副武装的士兵从天而降,将他带上了飞船。
他们的探险船脱离隐身,骤然出现,开始了猛烈又“随便”的攻击,紧跟在战斗机后,击毁了其中的两架,穷追不舍……但还是在战斗机进入超光速后,放弃了无用的努力。
伊斯用力抿直了嘴唇,让自己看起来不是在笑,而是在用愤怒和不屑掩饰自己的不安。
泰丝他们的演技果然比他要好得多。而他……
他觉得他根本不需要演技。
星海大营救(7)
超光速飞行很难判断出真正的距离。当战斗机又一次跃出在星光之中,眼前依然是一颗黑色中夹杂着一片片艳丽色彩的星球,却已不是被严重污染的布纳。
这颗星球似乎没有生命,被冰冷的黑色岩石所覆盖,偶尔大片的赤红,是缓慢涌动的岩浆,另一些地方,不知包含了什么矿物的水,因为没有生物存在而清澈无比,呈现出明艳到有些刺眼的蓝和绿,但再靠近一点,那些颜色,便又全都沉寂在铺天盖地的,化不开的浓黑里。
飞船在黑色岩石间穿梭。那些扭曲的石柱缺乏棱角,像是岩浆在冲出地面后瞬间凝结,便彻底静止在了那一刻。岩石表层有种奇异的油光,光线变幻时,让它们看起来还在不停地蠕动,仿佛下一瞬又会变回炽热的岩浆,将一切消融在其中。
石林之后,一座同样缺乏棱角的山脉伏于大地之上,像头已经死去,甚至开始腐烂的巨兽,阴冷之中,一种沉沉的死气压得人的心脏也仿佛变成了石头,重得难以跳动。
伊斯厌恶地皱眉。这地方给他的感觉很糟——比布纳星还要糟。布纳混乱,肮脏,奄奄一息,但还存着一分垂死挣扎的不甘,而这里,黑色岩石下压着蓬勃甚至暴烈的生命力,却感觉不到灵魂。
这里有空气,有水……但大概,很难孕育出生命。
任何一颗自然形成的星球都不该是这样。
“没有被跟踪。”
有人低声回报着,那声音打断了伊斯的思绪。
这架战斗机并不小,里面加他一共九个人,一路上就没人出过声,仿佛那些同样是黑色的金属壳里装着的根本就不是活人。
飞船改变了方向。他们绕过几座山峰,一处山腹间泻出点微微的白光,像只半睁不睁的眼。
几架战斗机接连钻了进去。停机坪黑色的大门关闭时,正走出飞船的伊斯短暂地感受到了这个星球的真正的空气。
潮湿,温热……像沉在血里一样的粘腻。
他毫无反抗地跟着人走。他的手脚都是自由的,没有任何束缚,也没有被戴上阿尔茜所描述的那种“想要强行解除立刻就会爆炸或者发出强烈电击”的项圈之类,但围在他身边的士兵始终有一只手放在自己的武器上,而在他走过时,看似空无一物的天花板后发出细微的声响。
他一直被盯着……说不定也一直被瞄准着。
伊斯垂下双眼,掩住其中的冷意。
他并不喜欢演戏。但他难得变成另一个样子,也不好太过浪费。
他抬头,明目张胆地观察着四周。被挖空的山腹中,已经完全看不到半点岩石的痕迹,墙壁和地面都是光洁发亮的金属,倒更像是在一条巨大的飞船里。身边走过的每一个人都套着一模一样的盔甲,看不到脸,也看不出等级的高低——他们并不会互相行礼。
每一个人,不但高矮胖瘦几乎一样,连走路的速度,每一步迈出的距离,也都是一样的。
如果不是能听见他们的心跳,伊斯真的要怀疑他们其实都是机器人。
倘若是泰丝在这里,大概已经问出了一万个问题……不管有没有人回答她。
泰丝·谢帕德此刻也正在问着一万个问题,紧张得都有点想像小时候那样啃指甲了。
他们跟丢了伊斯。不是假装的,而是真的跟丢了。
“生命石和传音石都没有信号吗?”她问,“就算他变回冰龙也不会丢掉它们的。”
“信号是同时消失的。”阿尔茜还保持着冷静,“从星图上看,那里并没有任何星球,要么他们又一次进入了超光速,要么有什么东西屏蔽了信号。”
“连魔法也能屏蔽吗?”泰丝用力捏住自己的手指,“又一个混乱区?”
看着伊斯变成另一个人的样子她是挺开心的,但如果他真的遇上什么麻烦她可就开心不起来了!
“也有可能。”阿尔茜回答,“以及……记得我们在帕波里三号发现的那些暗影银锡吗?那也是能够屏蔽魔法的,即使这里的人并不知道这种用处,暗影银锡也是用来制造飞船外壳的上好材料。”
伊斯也很有可能被送上了另一条飞船。
“不管怎样,先去信号消失的地方看看吧。”诺威说,“去稍微偏离一点的位置……离那里最近的是哪颗星球?”
艾莉克多一直没出声,只安静地听着,但魔像语音未落,飞船便已开始加速——显然,她十分赞同诺威的意见,并已经决定了目的地。
“别担心,”阿尔茜轻声安慰着愁眉苦脸的泰丝,“他不会有事的。”
“我才没有担心一条皮糙肉厚的龙!”泰丝撇嘴,“我担心的是那些自以为能把他怎么样的人……我担心他一个不高兴就把我给他的小玩意儿一把全扔出去了呀!”
“……你全都给他了吗?!”阿尔茜也不自觉地紧张起来,“你有告诉他那些东西不能随便用的吧?!”
“给了一半儿,”泰丝唉声叹气,“原本是想着,万一呢……”
聪明如她,当然也想过伊斯会被“抓走”的情况。她并不怀疑他的能力,但多点保障总是好的嘛……
但如今完全失去了联系,她还是有点慌的。各种意义上的慌。
阿尔茜深深吸了一口气。
她觉得……她还是先祈祷一下吧。虽然在星空之中寻求大地女神的护佑似乎有点……太过遥远,但他们总是要落地的嘛。
她正在心中默念着祈祷词,马加又一次发过来了通讯的请求。
传音石已经特地为他调低了音量,胖老头儿富有穿透力的声音还是震响在整个船舱:“嘿!女神!我又发现了点儿新东西,你一定会感兴趣的!记得我们之前拦截到的信号吗?两个信号,每一个都经过了无数伪装,可是,当然骗不过我马加!它们其实是发向两个不同的地方!一个是拉布塔,那是一颗属于加德莱特帝国的工业星球,还有一个,是曼宁帝国的巴西亚!当然,信号可能只是从那里转接,但这很有趣不是吗?毕竟这种肆无忌惮的行动方式其实更像新布瑞坦的那帮疯子,而那些疯子们自我封闭的程度一点也不比机器人低……他们在另两个帝国有间谍,还是有合作?嘿!总觉得整个星域又要热闹起来了呢!”
胖老头聒噪且口花,可他的能力不容置疑,他的判断也很有道理。
听见巴西亚的名字时,阿尔茜的心微微一沉。
他们对那颗星球,甚至对曼宁帝国的印象都不差。如果曼宁帝国也在整件事里掺了一脚,或者其实一直在监视着他们……虽然也不是完全没有防备,这种感觉还是很糟。
即使如马加所说,信号可能只是为了避免被追踪而从这两个地方转接,甚至是故意从这两个地方转接,他们也不得不提高警惕。
她得告诉船长才行。
“准备进入超光速。”艾莉克多开口提醒。
通讯中断了片刻,再次接通时,阿尔茜向马加表示了感谢——尽管马加如此卖力是为了自己公会的面子,而他们要救的是一个赏金猎人……一个公会自己并不会去救的赏金猎人。
任务失败的成果,从来都由赏金猎人自己承担。
这关系真是简单又复杂。但他们此刻勉强也算是盟友。
与伯特伦通完话后,阿尔茜才抬头,看向眼前那颗巨大的红色星球。
“……看这里。”艾莉克多拉大了光幕。
星海之中,信号真正消失的地方,有一颗用肉眼几乎难以分辨的黑色星球。
“……我觉得就是它了。”泰丝开口,声音不自觉地放得很低,像是唯恐惊醒了什么,“一看就不是什么好地方呢。”
阿尔茜沉默片刻,又一次打开了通讯器。
厚重的金属门近乎无声地滑开,伊斯的视线从门两边金色的“符文”上掠过,差一点就笑出了声。
那是龙语。更确切地说,是模仿龙语自创出的某种……花纹,看起来像模像样,事实上不会有半分用处,顶多就是个装饰。
但当身后的士兵示意他进门时,他也没动。
符文是没用的,但另一些东西有用。
一些……或许能禁锢他的力量的东西。
虽然挺好奇,但他还没有自大到自己钻进笼子里,再去试试它是否足够坚固的地步。
他在一个士兵伸手想要推他时顺势扭住了对方的手臂,直接扔进了门里,然后纵身一跃,直接从他们头顶翻了出去,回身一脚踢出,又踹进去一个。
……没踹进去。
他微微挑眉,看着那个被同伴们及时出手拦回来的士兵借力直扑过来,腕甲上弹出的利刃黯淡无光……却不会有人怀疑它们的锋锐。
这些人居然不是只会用枪?
伊斯稍稍惊讶了一下,没有躲避那接连的两刀,而是直接撞进了两把利刃攻击间的空隙,一拳砸在对方的胸口。
星海大营救(8)
他变成人形时力量和防御都大打折扣,并不能一拳砸扁那结实的胸甲,但透甲而入的寒冰,却能轻而易举地扎进对方的心脏,瞬间结束他的生命。
士兵仰天倒了下去,连一声惨叫都没能发出,看起来倒很像是被一拳砸死的——这很惊人,那些沉默的士兵们却仿佛浑不在意。他们互相的支援与配合只是为了战斗,但若同伴已死……也就没有了用处。
他们不会为之恐惧或愤怒,更不会为之伤感。
没有刺耳的警报,也没人开口请求支援,但伊斯能听见整齐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而来,而头顶自动移开的金属板下,黑洞洞的枪口已经对准了他。
通道狭窄。如果被包围在这里,就算是伊斯也会有点头疼。他抬手,一道火线如光束般将天花板上对着他的枪口熔成一团,另一道火线则在他脚下画出一个圆。
他烧穿了地板。
随着金属板一起掉下去的时候,伊斯对自己的随机应变十分满意。为了伯特伦的头发着想,他决定还是暂时隐瞒一下自己的身份。
他直到现在也没有变回原本的样子,甚至连冰刀都没有凝出来。
即使最后可能会因为各种原因而无法成功瞒到底,或者对方其实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至少,他努力过了嘛。
走廊下方仍是一条走廊,看起来跟上面那一条没有任何区别。一样的位置,一样的长短……连走廊两边的房间分布都一模一样。这个地方的设计者,或控制者,对“整齐”或者“秩序”大概有着近乎病态的要求。
只不过,他右手边的那扇门,门边的符文不再是金色,而是银色……那大概真的是被当成花纹来用的。
他在地板上开的洞很小,以他此刻纤细的少年身形可以轻松穿过,那些穿着盔甲身材魁梧的士兵却是跳不下来的。他一脚勾起那块被他切下来的地板,砸向天花板上探出来的枪口,又避开光束跑出几步,跳起来直接扯下了另一把武器,冲向走廊的另一边,眼角瞥见一扇门滑开,便随手扔进去一个泰丝给他的小玩意儿,然后加快脚步赶紧离开……但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他扔出去的东西炸出一片浓郁的紫色烟雾,一看就是大法师塔的家伙们弄出来的。几声控制不住的尖叫让伊斯甚至有点想退回去看看那东西到底是什么效果,但眼看着烟雾涌过来,还是理智地选择放弃,一溜烟儿地跑远。
他一点也不敢小看那些法师们的……奇思妙想。
他其实没什么计划。要说有的话,那大概是——尽可能地破坏再破坏,直到有个愿意开口说话的人出现为止吧。
以及,还是得回到上一层,想办法看看那扇刻着金色符文的门里到底有些什么东西。
他有点怀疑是那个石球……毕竟这个星域里能困住他的力量实在不多。
他向前奔跑,在另一群士兵迎面而来时疾冲过去,高高跳起,单臂卡住了跑在最前面的士兵的头,旋身一扭。断裂的颈骨发出一声脆响,而他飞起在半空的身体也顺势踢翻了后面的两个士兵,落下时随手夺了把枪,接怼在另一个士兵脖子上的头盔连接处开了一枪,又直接抡起来,砸到最后一个士兵的头侧。
他还是不习惯用枪。
这些人的头盔很结实,但这把枪也挺结实。被砸中的士兵踉跄着后退,一头撞在了墙壁上。
伊斯从他身边跑过,毫不客气地一脚踹在他的腿上,让他再也站不起来,没再管身后刚刚爬起来的两个家伙,飞奔向下一层。
身边很少像现在这样,一个同伴也没有,连娜娜都不在他肩头。感觉稍稍有点寂寞,但又……
有点开心?
“他太快了。”
低低的声音崩得像快要断掉的弦,微微地颤抖着。
宽敞的房间里,整整一面墙上全是屏幕,最大的一面始终追着那个游刃有余、看起来甚至有点悠闲的少年的身影,而他的每一个动作又在其他屏幕上静止、放大、重复……并在屏幕一侧刷出一行又一行的数据。
另一些屏幕上是他留下的一路狼藉。倒地不起的士兵,被破坏的武器,踹出凹陷的金属门,渐渐散去的紫色烟雾里惨叫着瘫倒一地,却因为被包裹在盔甲里看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的士兵,另一个走廊上疯长成墙的藤蔓和被绞杀在其中、已经完全变了形的人体……
少年下手毫不留情,凶残得令人惊讶,但也并不热衷于杀戮。他只是……似乎并不在意敌人的死活,只要他们别挡在他的路上。
而他最大的优势并非力量,而是速度。
他并不能一脚踹开金属门——唯一尝试的那一次,他自己都踹痛了脚似的咧着嘴往后退了两步,一脸不高兴的样子。
他也不能空手撕开士兵的盔甲,可他的攻击快得谁也跟不上,还能够准确地判断出对手的反应,每一击都准确地直击敌人的弱点,没有任何花招,也不浪费半分力气。
就像是……他的时间流速跟其他人完全不一样。
如果不是敌人,看着他战斗简直是种享受。直到现在,除了那几个随手扔出的、效果五花八门的小圆球之外,他连武器都没有,都是随手夺过敌人的武器,用完了就扔。
一双黑色的眼睛始终追随着他的一举一动,那其中没有属下被如此轻易地打得溃不成军的恼羞成怒,也没有对那过于强大在战斗能力的忌惮,只有兴奋与贪婪。
“放出13号。”
那低哑的声音也有轻微的颤抖:“准备好鸟笼……他是我的。”
“……13号还还没有完成测试……”
“那么现在,不是最好的测试时机吗?”
——可是,如果武器失控,这“最好的时机”就会变成加倍的灾难。
然而这句话,并没有人敢说出口。
伊斯上上下下跑了好几层,也没找到楼层图之类的指引……这里大概没有这种为入侵者服务的东西。
他也曾经试图抓个人来问问,但这里的士兵,至少在“忠诚”这一点上很值得称赞,即使被无数冰针搅进血肉,也没有一个肯开口。
他还找到过似乎可以接入的终端……但他真的不太会操作这些玩意儿,而那一波又一波的敌人显然也不会给他慢慢摸索的时间。
他稍稍有点后悔。在伯特伦告诉他,“你好歹要了解一下这些”的时候……他真的该用点心了解一下的。
主要时,平时也总会有那么一两个擅长这些的人在他身边……
觉得“自己一个人也挺好”的冰龙,终于在此刻深深地体会到了“同伴”的重要。
可他的传音石没有半点声音……这里有能阻隔魔法的东西。
考虑了一下之后,他决定回到停机坪。倒不是想从那里离开,而是,如果他把那里的飞船通通炸掉……总能引出点什么足够分量的人来了吧。
他掉头往上跑——停机坪是在这里的顶层。
围堵他的人不多,毕竟现在到处都是各种阻碍。藤蔓,蛛网,摔了一地的人……
当头顶的金属板突然开裂,一个黑色的影子锵然落下,伊斯猛地收住了脚步。
那东西乍看像是某种怪物——像只切了尾巴和螯足的蝎子,又从身体中央长出半截人身,但因为没有头,这半截人身也分不出前后,只有六只手臂左右展开,每一对手上都握着不同的武器。只是,覆盖它全身的并不是坚硬的甲壳,而是黑色的金属。
这是个……机器人?他还以为布瑞坦人真的再也不用机器人了呢。
伊斯看了看它最上面那一对手上紧握的单刃剑,又抬头看了看被割裂的天花板,眼睛微微发亮。
永恒之火能烧熔一切,用来切开金属轻而易举,可他也很清楚那些金属的坚硬程度,就算是矮人附魔的战斧,也并不能这样轻松地如切纸般切开。
他有点想要那对单刃剑。
机器人并没有立刻开始攻击,反而挥舞着六只手臂,摆出了一个奇怪的姿势,像个守礼的战士在对敌人致敬,又仿佛只是为了堵住整个通道,让他无处可逃。
……但真想逃的话,他还可以掉头跑嘛。
不过,此刻伊斯并没有要跑的意思。他对这个机器人很有点兴趣……不止是想要它的武器。
他左右移动着脚步,机器人一动不动。在他突然冲过去的那一瞬,它才随之而起。
它的速度一点也不比他慢。
暗沉沉的剑刃迎面而来,锋利的尖端几乎已经刺到了他的眉心。视线余光里,机器人另一对手中缠绕着电弧的金属棍封住了他可以躲避攻击的空隙,而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那最后一对手里的光束枪大概也锁定了目标。
瞳孔微缩,黑色的眼底控制不住地划过几丝灿烂的金。危险……和它所带来的兴奋,让伊斯浑身的肌肉都紧绷起来。
星海大营救(9)
如今,已经很少有谁能给他这样的感觉……就算是诺威,对战练习时他或许会倾尽全力,却到底不会真的伤害他。
他猛地侧身紧贴在了墙壁上,像只壁虎般滑出去一截,探身抓住被割裂的天花板,借力一缩,已经整个人窜到了上一层。
开什么玩笑!他才不会在手无寸铁的情况下面对这种一看就不怎么好对付的敌人!
脚底有点凉飕飕的感觉——那对单刃剑差一点点就砍到了他的腿上。
劈空的剑刃瞬间转向,交错向上。而伊斯已经转身飞奔,直冲向靠近楼梯的地方。
他没打算逃。只不过,他之前在这里打翻了几个士兵,而他们的尸体也果然还躺在原地,并没有被收拾掉。
他就地一滚,避开追击而来的光束的同时,已经抓到了他想要的东西。
那些士兵所使用的半臂长的短刀,或许比不上那对单刃剑,但材质和锋利度也绝对不差。
身后风声沉沉压来。那机器人也已经跳了上来,缠着电流的金属棍在空气里发出让人头皮发麻的声响,砸向伊斯的后背,单刃剑尖锐的破空声紧随其后,斩向他身体两侧。
伊斯瞬间躺平在地上,双臂用力,整个人向后滑,短刀一错,在滑进机器人六只脚间的同时,顺势切向那精巧的关节。
这短刀果然不错,但机器人的反应也比他预料的要敏捷。他只堪堪破坏了两处关节,它整个身体就已经跳了起来,六条腿在空中翻转变换,弹出利爪般的尖刺,向他直扎过来。
那尖刺擦着他的肩头划过去,划出两道不深不浅的血痕。
伊斯的脸色沉了下去。
不是输赢的问题。他未尽全力,这一点伤也绝对算不上输,只是……他不喜欢受伤。真正的原因,让泰丝知道的话,她一定又会笑得死去活来——他其实挺怕痛的。
血液尚未流出便已冻结。伊斯旋身而起,半蹲在地,身后是开裂的地板,身前是落地时就已经在受损的关节出弹出支撑,恢复了平衡的敌人。
它甚至都不需要转身,六只手臂便已开始了下一轮攻击。
直逼到眼前的电光闪烁在黑色的眼底,伊斯的唇角却在怒火中向上扬起。
那转瞬即逝的一点笑意,灼灼如烈日,骄傲而明亮。
泰丝难得有好一阵儿都没出声。
她从头到尾想着整件事,越想越觉得对方很有可能就是冲着伊斯来的——有这份胆量,自然也会做好充分的准备。虽然伊斯是很强没错啦,但他也真的很少一个人行动,而且他的弱点,算起来可也真不少……
啊啊,好担心!
她捧着脸唉声叹气,视线却也没有放过飞船外的任何一点异样。机器固然精密,经验丰富的冒险者的直觉,有时却也能更快地发现机器发现不了的东西。
他们正穿梭在一片黑色的石林里。那些直直刺向天空的岩石,看起来几乎像是活的……很有可能随手变成触手缠过来的那种活。
可这里也弥漫着难以形容的死气。
飞船小心地隐藏了形体,飞得也不快。这地方给人的感觉让他们不得不谨慎一些,但直到现在也没有找到对方的踪迹,又难免让人有些焦躁。
焦躁得,甚至希望有谁回来攻击他们一下——那至少意味着他们没有找错地方。
因为当时隔得太远,信号消失的地方无法确切定位,只有一个大概的范围。而这个范围,在一个完全陌生,地势也相当复杂的星球上,就显得太大了一些。
泰丝的手指在自己的指甲上飞快地敲着。在她按捺不住地想要自己开一架单人战斗机出去——这样的战斗机在后舱里停了两架——的时候,传送器那边发出了一声轻响。
几乎同时,泰瑞的声音传了过来:“准备接收你们要的探测器。”
阿尔茜向独角兽号要求了一个能探测出暗影银锡的探测器。
飞船自带的仪器也能够扫描岩层,但范围太小,速度也不够快。如果对方真的使用了他们所猜测的材料,用得必然不会少,一个专门的探测器能更快解决问题……但如果那材料是用在飞船上,伊斯也很有可能已经不在这里。
阿尔茜觉得后者的可能性不大。毕竟……这可是一颗被人从星图上抹掉的星球,它必然隐藏着什么东西。
她已经让独角兽号和马加都查过。任何一个版本的星图上都找不到这颗星球,也就是说,它很可能从来就没有被记录过。而这个星域的星图,多半是布瑞坦人当年四处探索时制作出来的。
它从一开始就被隐藏了……因为什么?
“根据你们的情况,我把探测器改了改。它是用魔法来探测暗影银锡‘能够阻隔魔法’的特质,能够探测的范围可能略小了一点,但以这个星域的科技,应该无法干扰,也能探测出类似的材料……”泰瑞的声音停了一下,虽然明知如果有什么新情况,阿尔茜一定会传回独角兽号,却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声:“还没找到他吗?”
“……找到了,也许。”阿尔茜看着刚打开的探测器上几乎眨眼就显示出的信号,绷紧的神经只稍稍放松了一瞬,就又绷了回去。
“这……可真是很大的一片呢。”迫不及待地凑过来的泰丝也难掩惊讶,“他们是在这里用暗银银锡建了一座城吗?!……可真有钱啊!”
目标其实已经离他们不远,而那一大片复杂又规整的轮廓,怎么也不可能是自然形成的。而暗影银锡,因为能阻隔多种射线,甚至能让飞船在探测器中“隐形”,数量又很稀少,在这片星域里也是十分珍贵的金属。
“……我们很快就会过来。”传音石那边换成了伯特伦的声音,“你们先在周边查探一下情况,不要擅自行动。”
他的语气足够严厉,他的命令也很有道理。他们这条探险船,与那一大片暗影银锡相比,小得就像只对上巨龙的蚂蚁。
“是,船长。”阿尔茜当然不会违背船长的命令,但当她放下探测器,对上泰丝发亮的眼睛,却也知道,她很难阻止这个胆子并不比一条龙小的盗贼。
“那也许只是一大片的暗影银锡矿呢!”红发的盗贼睁眼说瞎话,“我们怎么也得靠得更近一点才能确定嘛!”
“……你想靠多近?”阿尔茜有些无奈地问。
泰丝笑眯眯地把两根手指捏在了一起:“大概就,这么近吧……瞧,我有一个绝妙的主意,绝对不会让你们为难,就算是伯特伦也绝对无话可说!”
泰丝·谢帕德从不会令人失望!
金属摩擦间刺耳的声响让人连骨头都发酸。伊斯把短刀扎在了枪身与机器人的手指之间,将整个.身.体都压了过去,借力一扭,才把另一把枪连着几根金属手指都绞了下来,然后顺势一脚,将那把枪踢到了下一层。
他从机器人腰侧钻了过去,稍稍喘了口气,有点遗憾地看了看手中已经崩得不像样子的短刀。
他身上又多了几道伤口,最深的一道从腰侧拖到腿上,几乎切到骨头——是单刃剑留下的。
他可以冻结伤口,那不会影响他的行动,可运动间伤口也还是会被扯开,走廊上和他身上洒落的血迹看着很有些吓人。
……也很痛!
但那机器人也并非毫发无损。他扭断了它一条腿,虽然它很快就收回了另一边相对的另一条腿,剩下的四条腿迅速改变了形状和位置,依然保持着平衡和灵敏。
他在它胸前炸出了一个洞——用它自己的枪,他也在它的肚子上拉开了长长的一道,可这两处都不是它的要害。他还卸掉了它一大半的武器,最先绞掉的是那根碍事的金属棍,然后是两把枪,可他最想要的双刃剑,事实上不是被“握住”的。它们牢牢地连接在机器人的手中,与它浑然一体。
那也是它使用得最顺手的武器。被它当成数据输入的训练者或被学习者之中,应该有个家伙,双剑用得极好。
……但与赛斯亚纳,那个精灵剑舞者相比,到底还是差了一点。
伊斯听泰瑞说过这一类的机器人如何运作。它们的双眼能看清对普通人而言快得犹如幻影般的动作,它们的“大脑”能牢牢地记住任何一个哪怕只看过一次的招式,然后迅速加以分析,挪为己用,它们也能把对手的战斗方式分解成无数数据,从中找到对方行动的模式和弱点,判断对方的下一个动作,并在瞬间产生的几个不同应对方式中,选择最合适的那一个。
“这种机器人很难对付……但只是一种设想。”
星海大营救(10)
当时泰瑞是这么说的:“绝大部分战斗机器人依然只能按照设定的程序行动,倒不是因为大脑计算能力的问题,而是因为,风临城大爆炸之前,机器人的身体制造就卡在了某个瓶颈,它们的动作根本跟不上大脑的指令,最终反而会失去平衡,甚至自毁,作为战斗机器人,还不如最简单的、只会对着目标开枪的机器人好用。而在大爆炸之后,许多人都认为他们根本就不该再研究和制造更厉害的机器人……现在的技术,或许比几十年前还要差一些。”
但他眼前的机器人,至少到目前为止,其反应速度一点也不比他差,只不过,泰瑞所说的技术问题大概也没有完全解决——它的上半身动作总是比下半截要快一点。
或许是为了保证灵活,它的“骨架”不重,力气相对也不是特别大……但还是比他要大一点。
而他的速度和力量,在没有魔法辅助的情况下,也已经到了现在这具身体的极限。
这个机器人所模仿的,大概也是这样一个布瑞坦人的身体所能达到的极限?
伊斯能感觉到,这个可怕的机器人的确正在“学习”……他越来越多地在它的招式里看到自己的影子,也越来越多地面对“差一点就要被切成两半”之类的危机。
略有点憋屈,但也有种别样的兴奋。
他不是不能更快地结束战斗。他没有使用他的天赋的能力,没有使用永恒之火,没有扔泰丝给他的小玩意儿,连自己最趁手的武器都没有拿出来……这已经不是为了隐藏身份——不仅仅是。
他把这当成了一种磨练。这样充满了实实在在的危险的战斗,他已经很久没有经历过了。
他一直知道,他的战斗技巧其实并不是特别好。斯科特从未教过他,他所有的技巧,都是从一次次战斗,从他继承的祖先的记忆里学来的。
当然,他的祖先们并不会像他这样以人类的形体来战斗……可它们确实面对过许许多多优秀的战士,甚至倒在他们的剑下。
他也知道,放出这个机器人的幕后操纵者,大概也想要从他身上得到更多的技巧,更多的数据,不然不会只放一个机器人在这里,而没有派来大堆的士兵堵得他无处可逃。
他们打得越久,对方的收获越多。
所以……也该是结束的时候了。
在他考虑着如何给对方最后一击时,机器人也十分干脆地卸掉了自己两只已经受损的手臂,把空着的两只调整到合适的位置,向两边伸开,指尖弹出的爪子微微勾起,寒光闪闪。
伊斯很想把自己的爪子弹出来跟它比一比,但他忍住了这个幼稚的冲动。
他的短刀刀刃已经崩得像被娜娜乱啃过一样,但他还是把它们紧握在手心,屈膝躬身,在机器人挥剑砍过来的那一瞬,直迎而上。
四只手能攻击的范围怎么也比六只手要小了一点。伊斯像只跳火圈的豹子一样从它左侧的两条手臂间钻了过去,右手一甩,一柄短刀直直地扎进了它一条腿与身体连接出的空隙里,在它短暂的卡顿间反身抓住向他挠过来的利爪,在整个身体从地板上的裂缝坠下去的那一刻猛力一拽,直接拉翻了机器人,把它的上半身拉到了下一层,长着四条腿的下半截身体却卡在了裂缝的边缘。
不等它从困境中挣脱,伊斯翻身向上一弹,像是要跳回上一层。机器人倒吊在那里,手中的单刃剑却还是接连刺下,他避开了第一击,在第二击已经触及他后心的肌肉时瞬间下坠,崩裂的短刀卡在了单刃剑无刃的那一面,用全身的力气往斜下方压过去。
剑刃在机器人自己身上拖出明亮的火花,直切到了它上下两截身体相接的地方。
低低一声闷响,眼前爆出刺眼的白光。伊斯立刻向后一仰,一落地就像兔子似的连跳几下,远远避开。
他其实早就发现了对方的要害——不管是“大脑”还是“心脏”,那个一直在快速运作的地方散发出的热量比其他地方都要高……也被保护得特别好。
但他没料到这个地方被破坏时会爆炸!
一声巨响过后,烟都还没散,他又飞快地窜了回来。机器人已经彻底被炸成了两截,冒着火星和黑烟的碎片散了一地,地板又被崩塌了一大半,连扎进去的单刃剑都被那瞬间的力量所扭曲……好在,它另一只手的单刃剑并没有损坏。
伊斯这才用永恒之火把剑从机器人的手中切了下来,喜滋滋地翻来覆去看了又看。
他也已经很久……没有得到过这么单纯的、真正意义上的“战利品”了。
回去让矮人或精灵帮忙加个剑柄,在被他喂给永恒之火的阿克顿之剑后,他终于又有了在无法使用魔法的情况下也能用的武器了!
他得意洋洋地扬长而去,丢下满地狼藉。
目睹这一切的人,眼中却也同样充满了喜悦。
“瞧。”那低哑的声音说,“13号并不是他的对手。”
身后一片死寂——敌人强到他们最强的机器人也对付不了,难道是什么很值得高兴的事吗?
“13号……并没有完成。”
终于有个胆子大一点人不忿地开口,“它还可以更快,动作也还可以更协调……”
那机器人耗费了他们无数的心血……它本不该就此毁掉。连它手上那对特别的单刃剑,他们都未必还能找到足够的材料重铸一把。
“可它的对手也并没有使出全力。”
这声音里没什么怒意,却让人再不敢反驳。
“不要再以他为目标……没有这个必要。”他说,“有些存在独一无二……无法复制。”
……您从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但也没有人敢质疑这总是变来变去的命令。
屏幕上,少年正大步向上跑,一脚迈出去要跨好几个台阶,那种得意与轻快,几乎能从屏幕里溢出来。
“这么开心吗?”
坐在屏幕前的人喃喃低语,语气慈爱得仿佛那个在他的基地里闹得天翻地覆的家伙,是他再宠爱不过的后辈:“那就……再给你一点奖励吧。”
伊斯觉得他的“运气”变好了。
之前他上上下下地跑来跑去,能打开的每一扇门他都往里扫过一眼,找到最多的是士兵们的训练室、休息室……等等,导致追在他后面的人也越来越多,唯一有点价值的,似乎是个处理各种文书的地方,也被某个“忠诚而无畏”的蠢货自己给爆掉了。
许多门他无法打开,就算他能锤烂那些控制门的设备,大多数门也只会锁死而不是滑开。而现在,握着那柄无坚不摧的单刃剑,花不了多少力气,他就能切开任何一扇他想切开的门。
然后,刚刚切到第三扇,他就找到了监控室——那门外多出来的守卫,让他想不注意都难。
门后的士兵亦严阵以待,但并没能阻拦他太久,而在他冲进去的时候,那无数屏幕也只黑了一小半。
当他将单刃剑指向负责监控的士兵,第一次有人不是不自量力地扑上来找死,而是举起双手,沉默地退开。
一直坐在这里看着监控的人,比其他人更清楚这个少年能有多么凶残。
有一个人选择了退缩,其他人无谓的勇敢便也不自觉地泄了个干净。没人反抗,让伊斯的视线能更快地扫过每一方屏幕,并在心中暗暗惊叹——这地方果然不止他上下乱跑所看到在这一部分。
屏幕角落的编号应该表示着楼层与房间,而他跑过的,不过是这个建在山腹中的大型基地的一个小小的分区。
他在其他的区里看到了更多的东西。被更多士兵保护着的研究室,装满各种武器的仓库,安静地站立着一整排他刚刚好不容易才解决的那种机器人的舱室,类似舰桥的控制室……还有监狱。
他看见了魏特。赏金猎人盘腿坐在地上,还挺淡定的样子,甚至在他盯着屏幕看的时候若有所觉地抬头望向监视器。
年轻的猎人能力一般,直觉倒是相当敏锐,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那么一点什么鱼人的血统……
他也找到了通往其他区的通道——它藏在一扇看起来普普通通的门后,一个普普通通,就是塞满了人的房间里。
少年低低啧了一声,还是转身跑了出去。
不管那是不是诱饵,既然他已经看到了,就得把那条蠢鱼弄出来。
他不知道幕后的人如此配合到底是想干什么……也许就想看个热闹?
那么,他会给他足够的热闹。
星海大营救(11)
魏特坐在那里,藏在身前的双手其实一直在动个不停。他的腰带里藏了些小玩意儿,那把他抓来的士兵大概是觉得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从这里逃出去,除了拿走了他的武器之外,连搜身都只是随便拍了拍。
而赏金猎人的厉害之处……可不止在那些看得到的武器上。
他手里的东西能拼成一个小工具——并不是炸弹那种会太过引人注目的东西,但能影响门上的控制器,让它短暂失灵。不过门外的守卫出现得毫无规律,他得找个合适的机会才行……
沉重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又迅速远去。魏特愣了一下,跳起来把耳朵贴在门上。这里的监狱连一个能看出去的小玻璃窗都没有,灯又亮得异常刺眼,待久了绝对能把人逼疯,简直毫无人性……
他一边在肚子里骂着,一边飞快地拼好了他的小工具,也顾不上是否会被监控发现了。
直觉告诉他,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
……可他的小工具似乎并没有什么用处。
他忍不住低低地骂出了声,正检查着他是不是拼错了哪里,头顶上忽地钻进来一声尖锐刺耳的摩擦声。
他呆呆抬头,看见一柄银黑色的单刃剑,像切面包一样直直地切了下来。
他向后一跳,紧贴到了身后的墙壁上,瞠目结舌地看着拿能量炮轰也未必能一击轰开的金属门被切出一个整整齐齐的长方形,重重向外倒去。
门外站着个满身血迹的少年,长着一张……他应该认识,但又好像不认识的面孔。
“你……你……”他指着对方,一时竟说不出个完整的句子。
“……滚出来!”少年不耐烦地开口,“蠢鱼!”
熟悉的语气,和熟悉的声音,混成他完全不熟悉的一个人……这语气和声音根本就不属于同一个人啊!
“……你你你!……”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眼中的震惊瞬间变成了惊喜。
少年翻个白眼,扔给他一把光束枪,过来一把拖住他的衣领往外拉。
他现在比魏特还矮一些,拉得他踉踉跄跄。但魏特这会儿毫不在意自己狼狈的样子,欣喜若狂,又感激涕零:“是你!”
“……你还会说点别的吗?”少年万分嫌弃地松了手,“跟上!”
他顺着通道往前跑,并不强壮的身形对迎面而来的敌人却是噩梦的化身。魏特侧身避过摔在他身边的半截尸体,看一眼那异常平整的切口,再看一眼少年手中的单刃剑,羡慕,敬畏……又头皮发麻。
上一次在辛加山,他们所面对的都是些奇形怪状的野兽,还没有感觉到如此直观的冲击……这真的是,有点可怕。
——可他是来救他的。
想到这一点,那本能地想要远离这个人的恐惧,又被赏金猎人压了下去。然后他才意识到,这方向好像不是很对。
“我们……不是要离开这里吗?”他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
为什么反而是在往深处跑的样子?
“还差一个。”少年回答。
片刻之后,在另一扇被简单粗暴地切出个长方形的门倒下时,门内和门外的人同时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怎么是你?!”魏特难以置信的声音拔得很高,“你传送失败了吗?……不对,传送失败的话,你就已经死了啊!……你脑子还好吗?!”
门后的少年神情变幻,终于在听到这最后一句话时停留在了“恼羞成怒”上:“……我脑子一点问题都没有!”
他的视线不由自主地又转回伊斯身上:“你……这个家伙又是谁?!你的新任务吗?!”
恼怒之下还有许多难以分辨的复杂情绪——甚至还有点嫉妒的样子。
“……我跟你一样被抓进来了好吗!”魏特说。
少年将信将疑,而魏特完全可以理解。眼前这张面孔与他实在太过相似,他会有怎样的猜测简直显而易见——
“你是……我的兄弟吗?”少年迟疑又警惕地问出了口。
“……不是。”伊斯回答。
现在还顶着这张脸确实有点尴尬,但当着这两人变回去好像也很尴尬……他决定再坚持一下。
少年神情复杂地从他的脸看到他手上的剑,又从他的剑看到他满身的血,在奔出门外时用极小的声音飞快地说了声:“……谢谢。”
魏特颇有些意外地吹了声口哨——这位骄横的小少爷,似乎也不是那么不可救药嘛。
跑向出口时,阻拦他们的敌人反而变少了。
这当然很不对劲。
伊斯停下了脚步。
“换条路。”他说。
带着两个累赘打架,想想就有点心累。
“可是这里好像只有……”维特看着他直接用剑切开了脚下的地板,把没说完的话吞了回去。
下一层依然是监狱。也不知道这里为什么会关这么多人。守卫们已经做好了准备,却还是拦不住一个肆无忌惮横冲直撞的少年。
跟上一次并肩作战时一样,魏特已经震惊到有点麻木。他连开枪的机会都没多少,只要跟得紧一点,躲得快一点……就行了。
“……他真的是我的兄弟吗?”少年忍不住问他。
他没法儿相信他有一个如此厉害的兄弟,而他自己却显得如此无用!
“他不是说了他不是吗……”魏特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少年用力咬住了嘴唇。
他当然不信这句话——不是兄弟怎么可能长得这么像!
他也知道自己其实有很多个兄弟,但一直自以为是最受父亲宠爱的那一个……可现在,他不知道他还能相信什么。
他的传送其实成功了。他传送到了这个父亲告诉他“十分安全”的地方……如果他一直乖乖地待在他的囚室里,他大概也真的能继续活下去。
他不敢去想是父亲失去了对这里的控制权,还是……他真的就是个单纯的诱饵。
恐惧与愤怒,不安与不甘,在他内心咆哮冲撞,一刻不停。
他得……做点什么。
“……有个办法可以甩开这些敌人,更快离开这里。”他开口道。
伊斯一剑横斩,劈开了眼前最后两个敌人,暗中加上的一点寒意,让对方的鲜血瞬间冻结,不至于溅得他满身都是。
他甩了甩持剑的手腕。老实说,他手有点酸了,但他仍没打算立刻离开——那个门外刻着金色符文的房间,他到底还是要去看上一看的。
不过,身后这两个家伙,的确是越快扔出去越好。
“什么办法?”他问。
黑色石林里,一根高大的石柱突然如早已腐朽的树木一般,不知被什么轻轻触动了一下,便轰然崩塌下去。
碎石滚落的声音在一片寂静之中传得很远。没一会儿,几座山峰之外,一处山腹里近乎无声地裂开一个不大的出口,两架小小的单人战斗机一前一后疾射而出,飞向石林,快得像掠过夜空的鸟的影子。
“蜜蜂已离开蜂巢。”阿尔茜有些好笑地使用着与泰丝约定的“暗语”“:“蜂巢入口……定位已发送。”
“狐狸正接近蜂巢!”泰丝的声音精神十足。
她是真的担心伊斯,但这毫不妨碍她把任何冒险都当成游戏——这一点真心令人佩服。
而这样的态度,让其他人也有点紧张不起来。
“你知道狐狸其实并不爱吃蜂蜜吗?”阿尔茜一边留意着屏幕上的动静一边随口问道:“黑熊才爱。”
“为什么一定要是因为爱吃才去偷呢?”泰丝低低地笑着,“狐狸爱的分明是‘偷’这个过程呀!”
屏幕上的两个光点瞬间出现在另一个位置。
“狐狸已就位。”泰丝说。
那两架飞出山腹的战斗机仍在石林中盘旋。但除了碎落的石块,他们不会找到任何别的东西,也找不到一点攻击的痕迹,仿佛那根石柱真的是自然风化,恰好崩塌了下去。
这些看似坚硬无比的黑色岩石,内部其实充满了空洞,只有最外面那一层像是被烧熔过的部分还有一点硬度。在这个没有生命存在,连风都不会很大的世界里,它们并不那么容易崩毁……却也不是没有崩毁的可能。
最终,两架战斗机一无所获地飞了回去。他们没有发现停留在高处的、隐形的飞船,也没有发现攀附在山岩上……就趴在他们飞回基地的入口旁边的,两个几乎与岩石融为一体的身影。
入口再一次打开,两个身影在战斗机经过时掠起的疾风里稳稳地翻了进去。
而入口关闭之前,阿尔茜听到了泰丝快活的声音:
“嘿嘿嘿……狐狸进洞啦!”
星海大营救(12)
还在洞里奔跑的龙并不知道一只红毛的狐狸和一只金属的大狗即将为他带来怎样的惊喜。他劈开又一扇紧闭的门,把切下的金属片当盾牌向前冲了几步,又把整个“盾牌”朝着敌人当头砸了下去。
他们正试图找到少年所说的,一个……“服务器机房”。但少年也只知道一个大概的方向——他从传送室里被带出来的时候失魂落魄,只在走廊尽头一扇门滑开时无意识地瞥了一眼,但门内一排排的服务器,就算他那时脑子里一团乱,也不至于看错。
“我们一直被追来堵去,是因为我们的一举一动都被看得清清楚楚,而就算是你,也不可能把所有的监视器一个个毁掉……但只要坏掉了服务器,就毁掉了对方的耳目和通讯,再做什么都容易得多。”
魏特负责向伊斯仔仔细细地解释这个计划的可行之处,因为伊斯是真的不太懂这些,甚至问出了“那么我们直接炸了个地方的动力中枢不是更好吗”这样的问题——那的确很好,如果他们不是很有可能会被一起炸成灰的话。
如此巨大的一个基地的能量核心,说不定能把半个星球都炸飞!
说真的,少年能想到这样一个计划,魏特还真有点惊讶。
“现在我有点相信你是被当成继承人培养的了。”他说。
“想要击败敌人,先破坏对方的消息来源,这不是最基本的操作吗?”少年翻个白眼,那种骄傲与不屑……也不知道是该说他像伊斯,还是伊斯像他。
如果不是伊斯骂他“蠢鱼”的语气太过熟悉,魏特都要怀疑他们是不是真是兄弟了。
对方或许已经察觉了他们的目的。阻拦他们的人越来越多,火力也越来越猛烈,再也没有魏特之前隐隐察觉的、仿佛有那么一点点顾忌的样子——他们并不想杀了伊斯。
当另一种机器人球一样滚过来,瞬间展开的六只手臂全握着能量炮,不分敌我地开始轰击,连伊斯也不得不连连后退,避到另一条走廊。
与之前那个又拿剑又拿枪,不伦不类的机器人相比,现在这个,才是真正的杀器。
伊斯摸出了剩下的小炸弹。他觉得他好像也没怎么用,却已经只剩下了三个,还都是紫色的。
紫色,表示“特殊效果”,比如让敌人笑得浑身脱力或者变成奇怪的粘胶把所有人都粘在一起之类……对一个机器人,好像没有太大的用处。
大概是觉得他本身就已经足够危险,泰丝并没有把上次在拉契卡对付雾林里的怪物的那种炸弹给他。如果有那个的话……那个好像也只能对付有生命的东西?
机器人滚了过来,那轰轰的声响沉重如死神的脚步。伊斯嘴角一扯,抬手往地上铺了层几不可见的冰,“死神”便滋溜一下撞在了墙壁上。
它反应倒也不慢,立刻就借着墙壁稳住了身形,六只手臂飞快地抡过来,但还没来得及攻击,头顶不知何处传来一声沉闷的巨响,地板和墙壁都随之震动,而他们所在的整个走廊,竟慢慢地向一侧倾斜过去。
像条快要翻到水里的船。
少年没有那么好的平衡能力,一不小心便摔倒在地,身不由己地朝着机器人滑了过去。魏特攀住了墙壁,伸手去拉,却没能拉住。
但伊斯比他下滑的速度更快。
他在机器人短暂的失衡中疾冲过去,单刃剑在空气里划出尖锐的声响,切在金属上时却仿佛只有清脆而响亮的一声。
那一声过后,魏特眼里还残留着剑光划过的痕迹,整个机器人却已经四分五裂,变成了被切割得整整齐齐的六块。
伊斯轻巧地落在了越来越斜的地板,稳稳地站在那里,正好拦住了下滑的少年,随手把他提了起来。
震动仍在持续,倾斜的地板在微微一顿之后,却又开始回复。
“它在……动?”魏特疑惑地开口。
“在向上。”伊斯开口,“这不是个基地,是条飞船。”
他若有所思地抬头。上面的停机坪,是他原本想炸个稀烂的地方,如今,却似乎有人帮他做到了。
“……泰丝?”
他打开了已经关闭许久的传音石,开口叫道。
“啊啊啊啊啊伊斯!”
泰丝尖叫着抱头鼠窜,身后急速收缩坍塌的金属板扭曲时怪异的声响和各种机器爆炸的声音混在一起,伴着滚滚浓烟,气势汹汹地紧追不舍。
诺威一把拎起她,夹在手臂下,向前飞奔的身影快得难以捕捉。
“……你干了什么?!”伊斯在传音石那边没好气地叫着。
“我还能干什么?当然是来救你啦!”终于有空回答他的泰丝理直气壮,“我就想炸掉半个停机坪,顺带炸开外面那层阻隔魔法的壳而已,但是……”
炸过头了。
“我明明照那些疯法师说的设定好了爆炸范围的!”泰丝一点也不觉得这是她的错。
“你也知道那是群疯法师了。”诺威无奈地开口。
“可是上次的小炸弹就很好用嘛……”泰丝悻悻地嘀嘀咕咕,“这水平也太不稳定了!”
……可这些本来就是试验品。
这句话说出来也没用,所以魔像并没有浪费那个力气,只是撒腿狂奔。
在他身后,一道道的金属门落了下来,爆炸的威力也终于一点点减弱,当前面不远处的地板突然裂开,魔像奋力一跃,终于在地板另一边的金属门关闭之前跳了进去。
他回头,尚未完全关闭的门外,两边的地板间已经拉开了巨大的缝隙,被炸毁的那一部分,正伴着山石崩裂的巨大声响,迅速向下坠去。
不止是那被丢弃的一部分在下坠——他们所在的这一部分,也正向上升起。
“……这是条飞船啊!”泰丝叫出了与伊斯相同的结论:“啊啊啊好大!”
山腹间爆开的火光,在一片浓黑之中异常醒目。
看着那天崩地裂般的动静,阿尔茜不禁倒抽了一口气。
但通讯已经恢复。她听见泰丝的尖叫,也听见了伊斯的声音。一直抱着自己的尾巴窝在一边,不知冥思苦想着什么的娜娜瞬间回神,跳起来大叫:“伊斯!伊斯!你怎么还不回来呀!我都要变身啦!”
“……变什么?”伊斯立刻紧张起来,“先不要变,等我回来!”
阿尔茜随手把娜娜捞在怀里,安抚着她,同时也看着那座黑沉沉的山脉。山头颤抖着,越来越快地崩塌下去,而后,一只黑色的金属巨兽,仿佛从腐朽的身躯里挣脱,如幽魂般缓缓腾空而起。
好……大。
此时此刻,阿尔茜的言辞也在震撼中变得贫乏。
艾莉克多一拉操纵杆,飞船急速向上升——或许是发现了他们,又或许只是因为他们挡在了它的路上,那条巨大的飞船已经朝着他们的方向飞了过来,看着很慢,却又极快。
难以形容的恐惧油然而生,让人控制不住地战栗起来。
在这样的庞然大物之前,就算是独角兽号,也小得像只对上巨鲸的飞鸟。
若是正面战斗,根本毫无胜算。
宽阔的舰桥上一片忙碌,每个人开口时却都竭力压低了声音,甚至不自觉地用上了手语。
坐在正中的那一位,脸色实在不怎么好看。
他们在这里隐藏了十几年,却在这样猝不及防的攻击下不得不离开——外面的山石被炸崩了,如果全砸在飞船上,即使这里的石头并没有看上去那么重,也有点难以承受。
他们只能硬着头皮建议起飞。
他们也只能起飞。
炸毁的部分已经被丢弃,留下的空缺对整条飞船而言微不足道,并不会影响平衡。可那是停机坪,即使只是飞船上的十个停机坪之一,被炸毁的那些战斗机也是一个巨大的损失。
而造成这一切的,只是两只他们根本没有注意到的小老鼠。
几乎所有人都在关注着那位“贵客”,到现在才开始手忙脚乱地去查那两个家伙到底是怎么钻进来的。而当他们试图抓住那两只老鼠,却发现对方并不比那个手持单刃剑横冲直撞的少年好对付。
尤其是那个机器人……如果他们的13号动作能有如此协调,未必就会输给那个傲慢的少年!
而这两股敌人,正飞快地向彼此靠近。
“……分开他们。”始终坐在那里的人终于缓缓站了起来,挥手拒绝了搀扶,“把他引到斗兽场。”
他没有解释那个“他”到底是谁,但也不会有人误解。
由始至终,他真正在意的人,只有那一个。
星海大营救(13)
“……不去机房了吗?”真正的少年刚刚意识到他们已经改变了方向。
“用不着。”伊斯说。
“……怎么就用不着了呢!”少年不由自主地提高了声音。
那个被接受的计划,至少能证明他并非一无是处……他需要看到它被实行!
“我赶时间!”伊斯不耐烦地回答。
娜娜,绝不能在他没看到的时候变身!虽然他也不知道他待在一边能有什么用,毕竟他的经验有些特殊,未必适合娜娜……但就是不行!
少年气得脸都青了,但此时没人会容忍他的任性,更不会有谁因为他稍稍改变了神情就小心翼翼地上前询问,用最快的速度为他解决所有的问题……
他只能咬紧牙关,紧跟在魏特身后。
地板已经恢复了平稳,但没多久又开始震动起来——极有规律的、轻微的震动。
那并不是因为飞行,而是……
“裂开了裂开了真的裂开了!”魏特大叫。
“我看得见!”伊斯简直想把这人的嘴冻上。
像是被无形的利刃从中间切断,地板和墙壁都整整齐齐地向两边裂开,上升,下降,后退……
“它在变形!它在变形!”恐惧和兴奋让赏金猎人的声音都劈了。
而在伊斯耳中,他的声音与泰丝同样兴奋的大叫几乎重叠在一起,变成了双倍的噪音攻击。
但这的确令人惊讶。难怪这条飞船有许多地方看起来格外规整……它应该是由许多可以分开的部分拼起来的。
“我听说有些飞船可以变成超大的机器人……”魏特喋喋不休地表达自己的震惊和激动,“原来那是真的吗?!”
“这条不可能。”伊斯一把拎住差点冲过头掉进缝隙里被压成肉泥的少年的后领,“别乱跑!”
“为什么不可能?”魏特也是个令人头秃的好奇宝宝。
——因为这条飞船里的家伙连一个比普通人高不了多少的战斗机器人都造得马马虎虎。
“闭嘴。”伊斯回答他,也回答泰丝,然后摘下传音石,连同剩下的三个小炸弹,全都扔给了魏特,一手抓起一个,将赏金猎人和少年全都扔进了刚刚错开的通道的另一边。
他打个响指,一团小小的火焰瞬间出现,在他头顶绕了一圈,才不情不愿地冲向魏特。
“跟着它!”他只来得及叫出这一声,便随着地板直坠而下。
他站着没动——这不停变换的空间是冲他来的,而离开之前,他也想看看,藏在幕后的人到底想做什么。
他并不怎么紧张,甚至因为终于扔开了那两个累赘而浑身轻松。永恒之火会带着他们与泰丝和诺威会合,之后就用不着他操心了。
当然,泰丝会很生气……但她每次也都气不了多久。
地板下降了好一段儿。当它停下时他便走上相连的通道,在地板再次开始移动时又停下,任由对方把他带到他们想要他去的地方,甚至悠闲地不知从那里摸出了一瓶水,咕噜噜灌了几口。
最后,他站在了最初所看到的,那扇刻着金色符文的门前。
少年的身形如水中的影子,随着水波微微晃动着,逐渐改变了模样。
金发蓝眼的年轻人轻轻一笑,举步踏入了门中。
门内空间很大,而且在他进入之后,也飞快地变得更大。天花板向上抬升,地板向下沉,四面墙壁不断向后退去,最终拼接成一个完美的圆。
弧形的墙壁上刻满符文……但依然只是无用的装饰。
真正有用的东西不知藏在何处——那压制着他的力量,让他感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沉重的东西,仿佛是从四面八方而来,一点点渗入他的血肉,让蕴含其中的魔法之力犹如冻结般凝滞,却并不能让其完全消失。
那是他天生的力量,与他的生命与灵魂相连,可以被压制,却不可能被剥夺,不可能被抽离……对方是知道了这一点,还是……碰巧使用了正确的方法?
伊斯握了握手指,感受着他剩余的力量。
不多,但已经足够。
“……你感觉到了,是吗?”低哑的声音幽幽响起,似乎还很年轻,又难以形容地苍老。
伊斯的眉毛微妙地抬起。这声音他分明未曾听过,却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他并不回应,那声音便自顾自地絮絮叨叨:“我知道你会回来,即使没有得到指引,即使知道这是个陷阱……你的骄傲不会允许你逃离……”
伊斯也自顾自地在房间里转着圈儿。他留意了那些错乱的符文里是否隐藏了法阵,拿剑刺来刺去地试探地面和墙壁的金属板下是否还藏了一层别的东西,最终的结论简单得让他觉得有点好笑。
“材料。”他敲敲那层他的单刃剑都难以刺穿,却有不少不甚明显的划痕的地板,“你找到了一种能压制魔法的材料,但你们根本不懂魔法……也并不拥有这样的力量,你拿什么来确认它有效……源石吗?”
那还在喋喋不休地分析他为什么起初不肯踏进这道门现在却会自己走进来,遗憾地表示他那无用的仁慈之心是他真正力量的枷锁的声音,终于停了下来。
“……你猜?”他说。
伊斯摇着头,深感无趣。这种自以为掌控着一切的、带着轻蔑与自得的回答,绝对是他最讨厌的一种。
“然后呢?”他问,“你还想干什么?最好快一点,我赶时间。”
是真的赶!
泰丝说,反派们总会在自以为胜券在握时得意洋洋地把自己所有计划和企图和盘托出,甚至唯恐说得不够详细……而他遇到的这一个,显然也不是安克兰那种难搞的反派。
果然,那声音沉默了一阵儿,然后轻声叹息。
“我并不讨厌年轻人的狂妄,”他说,“但你过于浅薄的灵魂,实在配不上这副得天独厚的躯体……和它拥有的力量。”
伊斯愣了一下,然后难以置信地笑出声来。
他听懂了。
“你想要拿走我的躯壳……给你自己用?”
听时只觉得荒谬到可笑,说出来才觉得恶心至极。
他有一刻几乎想给这个真正诠释了什么叫做“狂妄”的家伙讲个故事,就是他十几年前在远志谷的图书室里看到的,某个愚蠢的法师哄骗一条更加愚蠢的龙跟他交换了灵魂的故事。
对方大概不会喜欢最终的结局——人类的灵魂根本控制不了巨龙的力量。
“我或许暂时无法控制你的力量,”那声音淡淡的,似乎看出了他的嘲讽,“但我可以把它禁锢在躯体之中,直到我能够控制它的那一天……虽然我不太喜欢你现在这个样子,但既然拥有变换形体的力量,暂时忍耐一下也不是不行。而你,我原本还想保留你的灵魂,给你一个还算不错的躯壳……但你或许并不值得。”
他的声音里盖住了一些细微的声响,却并未能逃过伊斯的耳朵。他猛地抬手,单刃剑上发出叮叮几声轻响,几根细小的针跌落地面。
有些东西,可并不会因为魔法被压制而消失。
“……你还有反抗之力。”那声音惊讶又满意,“你……”
“不。”伊斯打断了他不想再听的废话,“不是‘反抗’,而是反击。”
听起来,对方似乎并不是一开始就打着占据他的躯体的主意,而是在看到他能变成另一个人之后才心血来潮……他可没想到自己变个身还会有这样的副作用。
但不管那不自量力的觊觎到底因何而生,他会让那藏头露尾的家伙明白,有些念头,最好想也不要想。
他习惯性地打了个响指,换来低低的嘲笑:“反击?你已经控制不了那团……”
声音戛然而止,断得十分突兀——那是并非自愿的中断。
伊斯挑眉一笑。倘若永恒之火没有被放出去,或许也会同样受到一些压制,可它不在这里。而它与他的联系,是基于意识,基于灵魂……基于布瑞坦人所说的“精神力”,而不是魔法。
他看不见,但他能够感觉得到,永恒之火已经完成了它的任务之一。
它烧掉了那个“机房”。
他的确赶时间,但该做的事,他也一定会做完。
“他们可能会有备用的服务器,但恢复需要时间,能承载的数据也有限,只会用于最重要的位置……”
魏特当时是这么说的,但那声音恢复得比伊斯预料的还要快。他才刚刚切下了一小块地板,又切了一小块墙壁,打算拿回去让泰瑞他们分析一下到底是什么东西,还没来得及跳到那扇已经升到高处的门的位置,房间里便响起空洞的一声闷响,然后是那人显然有些气急败坏的低吼,却似乎并不是对他——“这是我的!……”
他停了下来,再开口时已经变得异常冷静,尽管声音和语气都一模一样,却让伊斯觉得像是换了一个人。
“我原本并不打算与你为敌。”他说,“但如果今天不能将你留下,那也未免……”
“太亏?”伊斯漫不经心地帮他把话说完。
“……是的。”那声音轻笑,“太亏。”
话音落下,墙壁裂开,十二个机器人以同样的动作,在同一刻迈出脚步,同时展开了六只手臂。
星海大营救(14完)
伊斯看了看它们,又看了看那扇其实也不是很高的门——成功的几率,似乎不是太高。
这十二个机器人与之前跟他对打了好一阵儿的那一个一模一样,只是似乎吸取了教训,六只手中握的全是枪。十二个机器人,七十二把枪,在他的冰与火都施不出来的情况下,这样团团围过来,足够织成一张让他无法脱身的天罗地网。
可它们并没有立刻开枪。
让他逃走固然很亏,让他死在这里也一样很亏。伊斯知道,除非别无选择,这些人不会要他的命。暂时服软,另找机会离开,是更加明智的选择。
可他从来不会服软……至少从来不会对敌人服软,更不允许自己像魏特那样,成为能够牵制甚至威胁他的同伴的工具。
大概意识到他绝不可能束手就擒,机器人动了起来。
而伊斯闭上了眼睛,没有去计算和寻找无数光束间的空隙,而是在那一瞬,将自己的意识猛然放了出去。
有一阵儿,漂浮在星海里时,他很喜欢这么做。这能让他“看”得更远,感受到更多眼睛和耳朵都无法捕捉的东西,有时甚至会让他觉得,整个世界,整个星域,甚至更广阔的的星海,其实,都不过是它的灵魂之境。
后来他发现这小小的爱好有一点后遗症,便开始加以控制。不是放弃,而是……学习如何收放自如,如何不让自己的意识,迷失在那过于广阔的、无尽的虚无之海中。
而在这个过程里,他发现,他放出去的意识,并不是只能“感知”。
他能用他的意识创造幻境,就像达里埃尔一样……但不止如此。
意识如水般漫开,无声无息,无人可察觉。那感觉有些像灵魂脱离了身体,又有所不同。他仿佛变成了空气,弥漫在这条飞船的每一个角落,他在一瞬间看到全部。
他看到泰丝,她和诺威已经与魏特他们会合,毫不意外地因为他自作主张而气得跳脚;他看见拦在他们身前的永恒之火收回了分出去烧掉机房的那一缕,像只炸毛的火鸟般蓬起了一圈,气势汹汹地冲向敌人,凶猛得很有点……可爱;他看见整条船上跑来跑去的人,因为尚未恢复的通讯而不得不使用最原始的方法来交流;他看见自己,在一群机器人的包围中,单手持剑,沉默而立,而在这个封闭的房间之外,隔着数条走廊,一面巨大的屏幕将这一幕展现在一个正语无伦次地怒骂着的……少年眼前。
有人扶着他——他似乎站立不稳,像个老人一般,整个身体都微微地佝偻着,可他的脸……
他的脸,跟魏特的“任务”,长得一模一样。
伊斯略有些惊讶地又去看了看那个黑着一张脸跟在魏特身后的少年——是真的一模一样。
而那少年怒骂的声音,也分明就是他刚才听到的那一个。
……双胞胎?他想着。还是分裂?刚刚那么冷静地跟他说“太亏”的家伙又是谁?好像真的不是一个人啊……
他听见一声低低的咆哮,愤怒而焦急,像是他自己的声音……又似乎不是。
……知道啦。
他下意识地回答,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然后他将放得太开的意识收缩回来,集中在那十二个机器人的身上。他知道它们的要害……而那坚实的防护或许能够抵御光束炮的攻击,却阻挡不了他的意识。
……但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安全地拆了它们的“心脏”。
十二声爆炸的闷响,听起来只有一声。十二个机器人瞬间停止了动作,腰腹间冒出闪烁的火星与黑烟。
而十二团耀眼的白光在伊斯的意识里炸成一片,炸得他头晕目眩。
……为什么会这样?
他有些恼怒地想着。
虽然是第一次这样使用他的意识,但他本能地觉得,即使是他强行压下了那威力过大的爆炸以免炸到他自己,他的意识也不该受到这么大的影响……又或者,他其实可以让这爆炸根本不会发生……
他大概需要更多的练习。
好在,对方大概也被这一幕震惊到大脑空白,并没有发现他短暂的失常。当他悄悄松了松支撑着他的身体的单刃剑,那声音才又一次响了起来。
“能亲眼看到这样不可思议的力量……好像也不算太亏。”他说,听起来并不如何恼怒。
“隔着屏幕怎么能算‘亲眼’?”伊斯冷笑,“如果你能站到我面前,我不介意给你更多的惊喜。”
“……下一次吧。”那不知藏在何处的人轻笑,“总得给未来留一点美好的期望。”
现在伊斯可以确定了,前后两个说话的人绝对不是一个——声音和语气一样,说话的风格却完全不一样。
正对伊斯的墙壁突然亮了起来,几幅投影投在了那里,不很清晰,却也看得出是什么——还在走廊上狂奔的泰丝他们四个,飞船外已经被发现、正竭力躲避着攻击的探险船,还有……不知为何停泊在不知何处的星海里动也不动,连防护罩都没有打开的独角兽号。
伊斯唇边的弧度沉了下去。
“让我猜一猜,”那声音又响了起来,并不显得愤怒或狂妄,只是平静地陈述事实:“你大概也能毁掉这条船的能量核心,或打个响指就杀掉这条船上任何一个人……可是,瞧,我并不在船上,你的同伴却在,而你的独角兽号,也在我的攻击范围之内。如果两败俱伤,算起来我的损失的确比你要大得多,可我能接受这样的损失……而你,能放弃他们吗?”
——他不能。
“……你想怎样?”伊斯实在不想问出这样明显受制于人的人才会无可奈何地问出的问题,但他敢拿自己冒险,却不敢拿其他人冒险。
“一个交易。”那声音说,“公平……而且绝不会让你为难。”
轰然涨开的火焰将迎面而来的敌人包裹在其中,当它缩回正常的大小,散落在地上的只有滩黑色的液体,滋滋地响着熔化了地板,一点点渗下去,一点点凝固。
那是混合了被烧成灰的人体的,被烧熔的盔甲。
魏特看得心惊胆战。他不是没有见过伊斯使用那奇妙的火焰,可上一次在辛加山对付那群变异的野兽时,那火焰似乎也没有这么……可怕。
“它今天是不是……心情不太好?”他戳了戳泰丝的肩头,压低了声音问,“看起来好凶啊!”
“那你觉得我的心情怎么样?”泰丝笑眯眯地问他。
赏金猎人讪讪地收回了手。
他们跟着永恒之火继续往前。那小东西像个一往无前的勇士,凶悍得无人可挡——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个,很快,也没人再阻拦他们,任由他们冲到了一条走廊的尽头。
永恒之火朝着门猛扑过去,烧出一个张牙舞爪的大洞,猛烈的风瞬间灌了进来,吹得魏特身后身材单薄的少年几乎双脚离地。
魔像转身一把抓住了他,另一只手拎起魏特,从洞里扔了出去,随后纵身一跃,在那两个人被风吹走之前又抓住了他们,急速向下坠去。
泰丝紧随其后,却又在离开之前,回身扔出去一颗小炸弹。
“告别礼物!不用谢哦!”
她大笑着,转身跳出门洞,左手一挥,一根细细的绳索从腕甲上弹出,准确地绕在了魔像的腰间。
沉闷的爆炸声从头顶掠过,冒着烟的飞船依旧平稳地向前飞,却也不得不再次扔掉了被那难以控制的爆炸所波及的部分。
尖叫声被风压在嗓子里。赏金猎人觉得自己的灵魂都已经被风远远吹飞,而当巨龙的咆哮从天而降,他的魂儿才又在惊喜和惊吓之中缩回了身体。
“泰丝·谢帕德!”巨龙的吼声惊天动地,“你差点炸到我了!”
泰丝·谢帕德打开了传音石上的扩音器,回答它的声音同样惊天动地:
“你!活!该!”
当探险船打开舱门,伊斯是第一个跳进去的。
“娜娜!”他大叫。
“……是的,战斗已经结束,他们刚刚回到船上,独角兽号没有必要再过来,真的……”阿尔茜百忙之中回头,“她在后舱……”
伊斯风一样直扑后舱,心跳得比被十二个机器人包围的时候还要快,脑子里闪过大大小小各种女孩儿的样子。
然而后舱里,悬停在半空的娜娜,依然是一条小龙的模样。
伊斯扶着墙壁,感觉腿都有点发软。
“伊斯!”
小龙扑进他怀里,十分苦恼:“我不知道该变成什么样子呀!”
地面上铺满了纸,画着各种颜色各种型号的头发和眼睛。小龙似乎在像玩拼图一样把它们拼来拼图,试图找出一个让自己满意的组合。
……那其中甚至有布纳人青蛙一样凸起的眼睛!这见鬼的审美到底是谁的影响?!
伊斯扫一眼那些扭曲的线条和扎眼的颜色,有立刻把它们全部烧成灰的冲动。
“这就……表示,”他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你还没有准备好呀。”
“……是吗?”小龙疑惑地瞪大眼睛。
“当然,”伊斯面不改色,“当你准备好的时候,根本不用去想,就会知道最适合自己的模样。”
“是吗……”小龙将信将疑地垂下了小脑袋。
“当然!”伊斯斩钉截铁,并且立刻在脑子里开始计划要如何让娜娜接受黑色卷发加浅蓝色的眼睛是她的最佳选择。
在他身后,少年不由自主地探头看他们一眼,又飞快地缩回去,绷起脸表示自己并没有要偷窥任何秘密的意思。
他已经明白过来,那个带着一身的血,用一柄单刃剑切开了他的牢门,跟他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少年,其实就是这条龙……而不是他的兄弟。
他早该想到的——他怎么会有那么厉害……却又愿意冒着生命危险来救他的兄弟呢?
他垂着头,说不出是庆幸还是失落。
伊斯抱着娜娜走出来时,魏特正在问少年:“你想去哪儿?”
他的任务显然已经失败……但这少年,怎么说也是一起逃过命的,总不能就随便扔出去。
少年沉默片刻,回答:“去我原本该去的地方。”
魏特呆了呆:“可是……”
“没有人告诉你要取消任务,不是吗?”少年直视着他,眼神固执又冷静,“你想赔钱吗?”
魏特一噎。这话也没错,他也很想能完成这个任务,可是……
“送他去。”伊斯说,“他死不了。”
魏特惊讶地看他一眼。他觉得伊斯似乎知道些什么,可他没说出来,大概也就不可能问出来。
“……好吧。”他说,“那么,还是得先回布纳,我的小铃铛……”
他突然停了下来,神情骤变:“我的小铃铛!”
布纳人是什么德性他还是知道的……他的小铃铛,多半已经尸骨无存。
在赏金猎人的哀嚎声里,少年忽地抬头,轻声告诉伊斯:“我的名字……叫辛加。”
伊斯微微一怔,不自觉地皱眉。以神名为名,对于已经不信神的布瑞坦人而言是很正常的,可这个名字……
他看向少年似乎带着一丝期待与不安的双眼,最终只是点了点头。
少年暗暗松了口气,却又怅然若失。
他转头望向舷窗外无垠的星海。
他不知道他的选择是否正确……可他至少,自己迈出了第一步。
风临(1)
“伊斯!伊斯!快起来!快起来呀!”
娜娜急切的声音就响在耳边,金发的年轻人却紧闭双眼,一动不动。
“……好吧。”小龙忧伤地叹气,“那我就扔骰子选一个好了。”
伊斯浑身一僵,默默从床上坐了起来。
两张纸从他身上飘落,慢悠悠飘到他脚边。一张纸上画着海藻般张牙舞爪的墨绿色头发,一张纸上画着一双圆溜溜的豆豆眼,和一张笑到裂开的血盆大口。
抬起头,四面墙壁上也都见缝插针地贴满大大小小的纸——画着头发,眼睛,鼻子,嘴……以及,没有头的身躯和空白的脸。
伊斯真不知道娜娜为什么如此热衷于这样的拼图游戏……她就不能画一个完整的身体出来吗!
心力交瘁的冰龙按住额头,有种自暴自弃随便她变成什么样的冲动。
这些天舱室里几乎被这样的纸淹没。在他格外严厉地表示不能把东西扔得满地都是之后,娜娜从善如流地把她的大作贴上了墙,层层叠叠,密密麻麻,看得伊斯头痛欲裂,连梦里都是各种分开的五官,颜色和发型都很诡异的头发,或圆或扁或长或短、长着鳞片长着毛甚至挥舞着许多触手的身躯……兴致勃勃的小龙,每天都有不同的新灵感。
他问过娜娜,变成像他一样……像娜里亚,像埃德,像独角兽号上的人一样,不好吗?小龙疑惑地反问他:“为什么要一样呢?我不是人类,不是精灵,也不是矮人呀,我不是能变成任何一个自己想要的样子吗?”
伊斯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娜娜跟他不一样。求生的本能,和他诞生时所吸收的人类的生命力,让他变成了仿佛真的与斯科特血脉相连的样子。这金发蓝眼的模样事实上基于欺骗,但他因此所得到的一切让它拥有了不同意义,所以他接受了它,像接受真实的自己。而小龙,她已经去过了许多星球,见过了许多不一样的种族,他们长得千奇百怪,有许多都完全不符合燿星人的审美,在她眼里却似乎并没有什么区别。
就只是单纯的“不同”而已,像自然生长和开放的花朵,无论形状如何,颜色如何,华丽还是清雅,繁复还是单薄……没有任何一朵花,是不好看的。
伯特伦一早就提醒过他的船员们,不能因为其他种族跟自己不一样的外形而产生任何歧视,但这其实并不容易,他们总会不由自主地更亲近那些形体与自己相似、看起来更顺眼的种族。
但娜娜不一样,她能接受任何不同的形体,但也并不是没有美丑之分——当她说“好丑”的时候,她的意思是,这个生物是不自然的,是被恶意扭曲的。
这样的认知其实更接近古老的巨龙……而这样的天性如此可贵,即使是伊斯,也没有权力凭自己的喜好去强行改变。
可是,让他接受娜娜变成个豆豆眼青蛙嘴海藻头发的女孩儿……他也真的做不到啊!
而这,甚至都已经是娜娜这些天的无数选择里冲击性不那么大的一个了!
伊斯捏了半天的额角,心虚地不敢去看小龙亮闪闪的、充满期待的眼睛,无论如何也没法儿把那句代表了理解和开明也代表了绝望和放弃的“你自己喜欢就好”说出口。
即使这会延长他的痛苦。
“我觉得,”他小心翼翼地开口,“这么重要的事,我们需要更加慎重……也许,你可以把你最喜欢的组合画出来,传给娜里亚和艾伦他们看看?”
为此而痛苦怎么能只有他一个!
“对哦!”娜娜开开心心地接受了这个建议,飞去桌上继续发挥她天马行空的想象力。
暂时松了口气的伊斯又缓缓瘫回了床上,直到伯特伦敲响他的房门。
“你得接一下这个。”他说。
他哄着娜娜把她抱到一边继续画画,按下桌面上的开关。光幕展开在半空,坐在另一边的是一位黑肤白发的中年布瑞坦人。
那是瓦萨尔,曼宁帝国的皇帝。
伊斯有些惊讶。曼宁帝国与独角兽号之间的联系一直都是由苏妮苏普负责,瓦萨尔亲自出面,证明这件事十分重要……或危险到他并不想让自己的女儿知道。
瓦萨尔的神情倒并不很严肃。他先是感谢了伊斯让他们挖出了潜藏在巴西亚的新布瑞坦帝国的间谍——布纳星那个赏金猎人公会的胖老头儿也因此而赚了一大笔。
查出追杀辛加——那位布瑞坦少年的幕后主使者,以及那条巨大飞船的拥有者来自新布瑞坦,其实并不难,但也没什么用。无论是被侵犯了领域的加德莱特帝国的抗议,还是震惊于那条飞船的各方势力的试探,新布瑞坦都完全置之不理。
在新布瑞坦帝国的统治者看来,整个星域都依然属于他们,他们不需要向任何叛乱者交代任何事。
即使现在没多少人说得清新布瑞坦的皇帝陛下到底是哪一位——那个位置似乎隔不了多久就会换个人来坐,为之而流的血足够淹没整个皇宫。
许多人曾经因此认为新布瑞坦迟早会自己灭亡,但那条飞船……即使是分裂前的帝国留下的“遗产”,也已经足够令人忌惮。
谁知道新布瑞坦还继承了多少这样的遗产呢?曼宁帝国和加德莱特的皇帝都并非至高无上,他们掌握一定的权力,却也受到各方制衡,但布瑞坦帝国末期,皇帝却是犹如不可违逆的神明一般的存在。
即使旧帝国最后一位皇帝控制权力的方法是找一堆优秀而有野心的女性生一堆后代,然后让他被母亲们教育得十分优秀的儿女们去争夺权力……某种意义上也算是成功的。
许多秘密,由始至终都掌握在皇室成员的手中,但也总有一些会漏出来。
“关于你想要的消息,”瓦萨尔说,“我们找到了一张照片。”
照片清晰地打在光幕上,看起来像是一场宴会。衣冠楚楚的布瑞坦人神情矜持,三三两两地散在华丽的大厅里,每个人胸口都别着一朵形状奇异的花,照片的中心,却是个微微侧头,看起来有几分无聊的倨傲少年。
一个与辛加,也与伊斯在那条飞船上“看到”的那个有一张年轻的面孔,身形却佝偻如老人般的布瑞坦人,长得一模一样的少年。
“这应该是阿米斯特,”瓦萨尔解释,“分裂前的布瑞坦帝国十七皇子嘉莱的儿子。”
“分裂前?”伯特伦有些疑惑,“所以这是……”
“是风临城大爆炸前两个月左右时的照片……我父亲参加过那场宴会。”瓦萨尔说,“当时的布瑞坦皇室,未成年子孙也并不会出现在公众之前,偷拍更是重罪。之所以能有这张照片留下来,一是因为,阿米斯特是个私生子,二是因为,这张照片,可能是嘉莱当时的妻子或他其他儿女找人拍的。”
这个私生子的消息,当时明面上并没有传开,但在帝国高层里也不是什么秘密,甚至被人津津乐道。瓦萨尔小时候就在母亲跟朋友聊天时听过几次,父亲那天从宴会回来时也叹息着提过一句……那些早已模糊的记忆,在看到这张照片时又重新被唤了回来。
不知为什么,嘉莱尤其宠爱这个私生子,虽然也不会堂而皇之地把他带到公众场合,却时常在参加一些私人宴会时把他带在身边,让他的许多兄弟姐妹们都产生了巨大的危机感。
当时老皇帝二十几个长到成年的儿女中,嘉莱排名虽靠后,能力却很出众,并不是没有当上皇帝的可能,他那同样不少的儿女们,自然会尽可能地排除对自己造成威胁的人。
给他们多一点时间,解决阿米斯特或许并不是什么大问题,但这张照片被拍下两个月后,风临城大爆炸的那一天,嘉莱和阿米斯特,都在城里,甚至可能就在爆炸的中心,新能源研究所。
那个研究所,原本就是嘉莱负责的。瓦萨尔甚至怀疑,当时在拍卖会上买走源石的人就是嘉莱——他对这些古老而神秘的东西一直很感兴趣,并且不止一次地表示,在“科学”之上,还有更加神圣且强大的力量。
爆炸之后,嘉莱和阿米斯特都再没有消息,多半是死在了爆炸里。那么,四十年后,突然出现两个……或许还不止两个长得与阿米斯特一模一样的少年,就有点惊悚了。
阿米斯特长得并不像他父亲,所以皇室后代长得跟他一模一样的几率——几乎是没有。
除非他还有同父同母的手足,又或者是他母亲又与另一位王子生下了后代。即便如此,那几率也小得可怜。
除非那位不知名的女性的基因强到令人难以置信。
原本严肃的话题,不知从哪一句开始微妙地转了向。旧帝国皇室一点也不缺这种混乱又荒唐的故事,有许多还更加耸人听闻。伯特伦与瓦萨尔不知不觉就此聊得兴起,听得伊斯嘴角直抽。
似乎,不管是哪个种族,哪个阶层,对这种乱七八糟的绯闻的兴趣,都强烈得让他无法理解。
即使那两个中年男人貌似严肃地在讨论“各种可能的情况”,也无法掩盖其本质。
风临(2)
伊斯重重地咳嗽了一声,向伯特伦示意——娜娜还在这儿呢!
他对瓦萨尔也很不满。你觉得自己的女儿不能听这些,就能拿来荼毒我们家的娜娜吗?!
虽然那小家伙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根本没听你们在说什么,你们也不能这么堂而皇之吧!
伯特伦老脸一红,默默地咬住了烟斗。
“所以,更实际一点的推测是……”瓦萨尔面不改色,十分自然地把话题转到了更加正经的方向,“那个叫做辛加的少年,是个克隆人。”
这个伊斯听说过。布瑞坦人一百多年前就已经能用一个人的基因复制出完全相同的另一个人,但因为各种原因,这种技术是违禁的。
当然,对当时的皇室而言,违不违禁根本无关紧要,可是……他们为什么要克隆一个私生子?
那个少年的基因,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以及,为什么在这种时候,又让辛加出现在人前?是以为已经没人记得这张脸,还是有什么别的目的?
魏特已经成功地把少年送到了原本的目的地,看着他活着被人接走,也顺利地拿到了报酬,仿佛他们途中所遇到的一切危险,都是另一个势力所为……真的是这样吗?
“总感觉,星域里很快又要有一场新的风暴了。”瓦萨尔叹息。
整个星域恢复大致的和平也还不到三十年,虽然每个人都知道,眼前的平衡极其脆弱,那些并不喜欢战争的人,仍希望它能保持得久一点。
曼宁帝国花了很大的力气恢复民生和秩序,作为帝国的统治者,瓦萨尔确实不想看着他们努力的成果又一次被摧毁。但如果战争不可避免……他们其实也一直都在做各种准备。
伯特伦默默地用拇指挠了挠胡子。独角兽号一直试图保持中立,不掺和星域中的各种争斗,可在伊斯找到了那些龙语之后,他们自然而然地有了合作者,有了偏向,如今……大概也有了敌人。
为了友谊与和平而来的独角兽号,或许正是打破平衡的那片树叶。
“别想太多,我的朋友。”瓦萨尔笑了起来,“是我年纪越大就越希望能够平稳度日,可这场战争其实迟早要发生,而已经腐烂的脓疮,也是越早剜掉越好。不过,你们确实该小心一些……恐怕会有不少人会来试探你们的立场,甚至更为迫切地想要找到你们身后的世界。”
伯特伦郑重地点头。这也是他所担心的,事到如今,就算伊斯放弃寻找,他们也很难抽身而退,那就……只能保持警惕,做好他们该做的。
当通讯终止,伊斯意味深长地看了伯特伦一眼。
“你们关系挺好的嘛。”他说。
聊起别人家的八卦时那种熟稔的态度和语气……绝对不是第一次了吧?
伯特伦讪讪地笑,为自己分辩:“我们毕竟,偶尔要商量一些事,聊着聊着就熟了起来……年纪相同的男人有些共同的话题,也是很正常的嘛。”
而且这位皇帝陛下见识广博,性情随和,确实是个很不错的朋友。
伊斯哼了一声,懒得对他们这中年男人浅薄又虚假的情谊做出任何评价。
“不过,有个问题,我刚刚才想起来。”伯特伦摆出一副严肃的面孔,“你在那条飞船上受过伤吧?如果对方得到你的血液……”
不会,也能克隆出一条龙来吧?!
“他们倒是可以试试看。”伊斯冷笑,“放心吧,我没那么不小心。”
巨龙的血十分珍贵,而许多法术都能利用血液来施行。伊斯不止一次地面对过死灵法术,即使不知道对方有基因复制的技术,他也不会犯把能伤害自己的武器留给敌人这样的错误。
他的确留下了一点血,但如果对方真的想用它来做点什么,绝对会后悔到肠子发青。
“那就好,”伯特伦不遗余力地夸他,“你确实比从前要成熟许多。”
视线余光里看到桌上一颗银灰色的小金属球,十分流畅地继续夸下去:“你甚至都学会收集样品了呢!”
伊斯的嘴角又忍不住要开始抽抽:“告诉那些矮人和精灵,我的剑不是样品!”
他好不容易弄到手的单刃剑,被那些家伙以各种理由切了一点又一点……他可不喜欢用短剑!
早知道该把那柄坏掉的剑也拿回来……但他真的不想像一出门就惦记着“样品!”的泰瑞和阿尔茜他们那样,到处翻翻捡捡的,活像个捡垃圾的流浪汉。
至于桌面上那颗小金属球,则是他从那个能克制他的魔法的房间地面和墙壁上切下来的,因为切得多了一点,研究者们就突发奇想地给他弄了个小球当纪念品,还做得颇为精巧——那看起来比指尖大不了多少的圆球,扭开的话,里面还能弹出一只神气活现的小龙呢!
它也依然有克制魔法的能力,所以伊斯干脆把它放在了桌上,时不时地让它在自己指间滚来滚去。
“也许时间长了,能让你产生一定的‘免疫力’也说不定。”——这是阿尔茜说的。身为牧师的她最近正在研究这个星域的医学。
伊斯没当真。如果在那个房间里被关上足够长的时间,他说不定还真能习惯,但手上这么小小的一个球……他也就拿来练练手而已。
这种奇特的材料是种合金,其中最重要的,是一种他们未曾发现的矿物,而其他的混合物,都只是为了加强它的效果,或让它变得更加坚硬。
阿尔茜怀疑这种矿物就在那颗一直被隐藏的星球上,但那颗星球其实是在加德莱特的领域之内,而独角兽号与加德莱特的关系,也就是表面上还过得去,暗地里却互相忌惮——他们毕竟一开始就打掉了加德莱特名义下的矿场。
加德莱特帝国当然不会放过那颗星球,独角兽号也不好再偷偷摸摸派人去探查,但是……他们倒是多了一个意料之外的消息来源。
马加,布纳星那个胖老头儿,很乐意与他们“分享”各种消息,而他身后的赏金猎人公会,似乎也默许了这一点。
伯特伦对那个公会很感兴趣,但双方的关系,直到最近才稍稍拉近了一点。公会势力强大却又异常低调,独立于任何一个政权之外,又融合在整个星域之中,从布瑞坦帝国分裂前到现在,已经有近百年的历史,在各种风云变幻之中岿然不动,有点像娜里亚他们的冒险者协会,只是管理上更加严格,却又比尼奥城的“蜘蛛”那一类雇佣兵组织要更自由和人性化。
能控制这样一个公会的人绝对不可小觑……但连公会里的人都不知道那到底是谁。
娜里亚也很有兴趣去参观一下公会最出名的“展示厅”,可惜一直抽不出时间。
“所以,艾伦也许会过来。”伯特伦笑眯眯地扔出个消息,炸得伊斯措手不及,又惊又喜。
“但是,”他告诉伯特伦,“风临城我还是要去的,就算是艾伦也没法儿阻止。”
伯特伦脸上的笑纹顿时就变了弧度。
“我也没想阻止你。”他强调,“我只是觉得,现在还不是时候,我们对风临城的了解还是太少,最好还是从长计议。”
“我也没打算毫无准备地冲进去。”伊斯无奈地举起双手,“我知道上一次有点冒险,但我也是有计划的……”
“伊斯,”伯特伦叹气,“所谓‘计划’,并不是‘我打算变成对方的目标把敌人钓出来’,后面就完全随机应变自由发挥,而是先考虑好各种可能的后果,准备好应对的方案,然后再去实行。”
阿尔茜当时其实有做这样的计划。以她的谨慎,如果对方没有立刻杀人的意思,最好是弄下一架战斗机来,抓个俘虏打听情况,同时放走几架进行追踪,然后再决定如何行动……但伊斯根本没按计划行事。
“可是,”伊斯理直气壮,“计划总是没有变化快嘛。”
他和埃德从前都是这么干的,虽然时常闹得灰头土脸狼狈不堪,但结果多半也不差嘛。
伯特伦深深吸气,以免自己忍不住把烟斗敲到这条冥顽不灵的龙的头上。
“我当然是觉得我能应付才会去冒险!”伊斯强调,“我并没有自己找死的爱好!”
“那么,在你‘冒险’之前,至少让你的朋友知道你的打算,或者尽快跟他们恢复联系——瞧,连泰丝都知道在钻进那条飞船之后先炸开屏蔽通讯的外壳呢!”伯特伦看起来心累无比,只好暂时退而求其次,“不然,其他人会很担心,而‘担心’可能会让他们做出错误的判断,或者无法配合你的行动……即使你是条龙,你也并非无所不能啊。”
“……知道了。”伊斯怏怏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