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联手易天行
【尘界•玄安国】
未出十日，北面的城池和城池便遭了秧。
临云界各宗门纷纷出动，入世剿灭怨魂，也有宵小之辈趁机偷炼邪物，掀起一番腥风血雨，多数修者更愿意作壁上观。
“宗主！早就听闻您要来。”
“清玥宗主来了？”
驻守在尘世几名上清宗弟子纷纷拥入堂内，许多常年驻守在尘世弟子从来没有见过传闻中身为女娲后人的宗主，都围过来来凑热闹。
在上清宗驻地清玥布下几道防御阵法后，见到门口挤着几名素未谋面的上清宗弟子，不由得微微皱眉，问：“尔等推推搡搡，成何体统？”
几名弟子立即被吓得不敢说话，韩音赶紧解释：“这些是上清宗驻守在尘界的弟子，常年没有回临云界，故而想瞻仰师尊仙姿。”
“莫站在那儿了，进来说话。”清玥说罢盘腿而坐，伸手拘来一缕窥探的怨魂，将其炼化。那些弟子见到后又惊又喜。
慑于那怨魂身上阴邪之气，韩音良久才问：“师尊，这些”
“此乃冥界无间炼狱之中年份久远，怨气极深之魂，本应由冥界镇压，不知为何如此之多地逃到尘界之中。”清玥解释。
一听无间炼狱，其余弟子面面相觑，单凭他们的修为，莫说去无间炼狱，靠近都会神形俱灭，更别说将其带到尘界。
“尘界弟子听令，尔等速速去捉拿趁机作乱者，怨魂一事便交由珈落与本尊。”清玥扫了一眼角落里沉默的大弟子。
珈落点点头。韩音对这位位大弟子印象不深，只知道他入门颇早，如今已经是渡劫期修为，因渡劫奔波很少出现在清玥面前。
清玥一人给了一块玉符，叮嘱道：“但凡有危险，捏碎它。”
“多谢宗主馈赠。”其余弟子接完任务后，留在这儿也不是，匆匆离去。珈落略一点头，结空间法阵消失在原地。
韩音见清玥久未动身，便忍不住问出心中疑虑：“弟子修为低下，师尊为何带着弟子？”
在心中默算许久，清玥仍旧没有算出这放出冥域十万怨魂者究竟是谁。
“此时带你来尘界走一遭，对于碎丹成婴颇有好处。”清玥把手放到韩音脑袋上，面上不经意间带着一丝柔和，“之后行程为师皆破空而行，你好好感悟空间法则。”
“多谢师尊。”韩音心下一喜，搀住清玥的手臂。
几次空间转化，清玥迅速消灭游散的怨魂。穿梭空间多了，韩音不禁有些头晕目眩，没过一会，她便抓着清玥的手臂，直不起身子。
清玥见状挥散阵法，说：“是为师考虑不周，不舒服？”
“师尊……师尊不必管弟子，弟子已经略有领悟。”韩音缓了一口气，试图立得端正。
清玥拿出一件披风给韩音披上，说：“此衣能缓解空间震荡所带来的不适。”
“多谢师尊。”抓紧手中的披风，韩音早已面颊泛红，丝毫不敢直视清玥，唯恐自己的心思被看穿。
【尘界•半烟城】
无为如臻帝之人，在大军压境时，也不得不御驾亲征，企图鼓舞士气。不守住玄安国，他的安逸日子就别想过下去了。然而刚至半烟城，他就受到了城主发来的密函，宣王死于非命。顿时觉得是苍天相助，执意要见明怀袖。
城主对那日情景心有余悸，想阻止君王的行为，不料后者竟毫不听劝，执意想找。
臻帝在屋内踱来踱去，满脑子是不堪实际的幻想。
“你便是臻帝？”明怀袖自窗边飞落。
臻帝一见，来着是个大美人，顿时神飞天外，大呼：“仙子终于肯来见朕了！”
“臻帝可想过尘界该有一个界主。”明怀袖坐到主位上，声音之中夹杂着丝丝魅惑，“那可比一个小小的玄安国君主有意思地多。”
犹豫了片刻，臻帝心想着征战沙场有何意思，不如美人在怀。他问：“朕只求安安稳稳，仙子不如同与朕同修秦晋只好，如何？”
明怀袖万万没想到臻帝是这么一个人，冷声道：“既然如此，本仙子赐你一美人如何？陛下只需要封她为后，她既会为陛下红袖添香，也会为陛下开疆拓领。”
臻帝心下一喜，问：“可有仙子美？”
“自然是有的。”明怀袖冷笑一声，“陛下回宫吧，那美人已经在宫中等候陛下归去。”
眼见臻帝平庸无能，留恋美色，明怀袖心生一计，到半烟城外，唤来一只怨魂。“跟了本尊一路，也该为本尊做点事。”
那只怨魂化作人形，明怀袖觉得略有些寡淡，施法改了她的相貌，转瞬那怨魂就变作一个绝世大美人。
“日后你便唤作青黛，‘好好’在尘界修行。”明怀袖眸中闪过一丝冷光，“务必让尘界天怨人怒，永无宁日。”
“奴家遵旨。”那怨魂青黛行了一个礼，“尊者再造之恩，青黛谨记。”
不经意间，明怀袖又走到那座竹屋，时光法阵内一切如初。随意瞥了周围几眼，见到桥的那边站着清瑜，正折下一枝桂花，细细嗅来。
明怀袖脑中只余空白，飞快跑向清瑜在的位置，清瑜转身，似乎想让她扑了个满怀。
然而光影消散，仿佛一切都是她神情恍惚而已。明怀袖震惊地左顾右盼，到了她这种修为，难不成还会眼花？
结界外头，易天行充满嘲讽的声音响起：“九幽冥火，想不到你还真是对清瑜有情啊。”
“魔尊，你这是什么意思？”明怀袖怒声问。
“本座睚眦必报想必你是清楚的，万渊魔窟的仇，难不成你想一笔揭过？”易天行站在结界之外，笑着说，“不过本尊更想知道清瑜见了你这手段，还会不会偏心。”
明怀袖哪里还会在意这些，只是不明白易天行何必多此一举，警惕地问：“清瑜如何，与魔尊有关系？”
“你的主子生前没有提过他？”易天行再次拨弄起横在心中的刺。每当九幽尊者露出寞落的神情之时，他就会在心中记恨那个让师尊伤心的男人。
原来是因为她九幽尊者的身份。明怀袖转念想了想，粲然一笑：“主子深爱清瑜仙尊，临死之前曾说，让我幻化成她的模样永世陪伴在清瑜身边。”
“真的是他？”易天行吃惊，盯着明怀袖的脸看了许久，仿佛要透过她，再看到自己曾经的师尊。
自己爱极、敬极、恨极、怨极的师尊。
“可是你爱上了清瑜？”易天行继续问。
明怀袖面不改色地撒谎道：“是，我要让仙尊厌恶从前的九幽尊者，然后以新的模样与仙尊重新开始——主子既然已经走了，便将仙尊留给我吧。”
此时明怀袖不得不编出一个理由来骗易天行，否则，她真的怕后者会看出什么端倪，那样清瑜就危险了。
“那样也好——他不配喜欢师尊。”
明怀袖突发奇想：“魔尊莫不是心悦主子？”
“你倒是聪慧。”易天行干脆大大方方地承认了，“可知道这件事的那一刻，她已经死在本座的怀里——本座也不配喜欢。”
居然……明怀袖想不通，自己以九幽尊者的身份从收他为徒弟的那一刻起就以捉弄他为乐趣，教的也都是些阴邪偏门的术法，后者为何还能喜欢上九幽尊者？
“你不过一簇冥火，又怎么会懂人世的情感？”易天行嘲讽她，“纵使本座未曾见过她一面，但只要能换她一声笑，本座即便杀遍冥域十三池又如何——”
“倘若她喜欢你，那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明怀袖看着自己这个曾经的徒弟，又联想到自己与清瑜之间的隔阂，悲从中来，“可她至死想的都是清瑜仙尊。”
易天行望着空处，发现自己居然怎样都想不起来师尊临死前的神情了。
“主子一生所爱只有清瑜仙尊。”明怀袖跪在地上，深吸了一口气，说，“仙尊纯良，怜悯众生，还望魔尊日后不要为难仙尊，万般罪孽皆由我担着。”
看到她跪在地上，易天行心口说不出的堵，仿佛跪在他面前的是九幽尊者。
或许是二者过于相像，易天行一时半会儿也自认为起了爱屋及乌之心，便问：“有何事情是本座能帮你的？”
“尊者只需要想办法添柴加火，让仙尊抹杀我这个身份即可。”
“本座就帮你一次。”
【临云界•上清仙宗】
问尘峰，一切如旧。
清瑜出关，碰见在撄宁室外徘徊许久的清玥，眉间紧锁。先前他因受了逆转时光所导致的道伤，回问尘峰后不得不闭关，可他这一闭关，尘界便乱了套。
“兄长之前是……”清玥隐隐有些担忧，他是为数不多知晓清瑜并未真正修炼到大乘期的。如今多事之秋，清瑜千万不能跌落境界。
“无妨，你派了弟子去尘界？”
清玥点点头，颇为无奈地讲道：“全是无间炼狱出来的恶鬼，我收服了大半，但任然有不少躲在角落里头的，一时半会找不出。”
“这冥界的事，未曾请轮回尊者出手吗？”
“我几次去都扑空了。”清玥眉宇间忧虑重重，“其余几届都没要要出手相助的意思，毕竟尘世在他们眼里不过是临云界的附属。”
清瑜看向自己的弟弟，认真地说：“昔日先祖女娲造人，日后子子孙孙皆对人族负责——传我族令，让妖族相助。”
“兄长，这是尘界的事情，没必要牵连妖族。”清玥颇为不解，“兄长不出手吗？”
沉默间清瑜看向窗外，神色凝重。
清玥默默地想，难不成他的兄长真要跌落飞升境界？
第三十一章 补天？
【尘界•玄安国】
沧晗冲清玥点了点头，笑着说：“许久不见尊者。”
“尊者说笑，六界清议会方才见过。”清玥拿出尘界的地图，说起正事，“尘界分五域，共七十三国，以忘川支流为界限，沧晗尊者，以南就麻烦尊者了。”
清玥这般客气，沧晗颇为不满，便道：“尊者的事，便是我的事，何来麻烦一说。”
韩音听着二人古怪的对话，忍不住揣测二者的关系——记得曾经她的师尊招纯阴体质的女子入门时，沧晗尊者的族人也来过，还想着拜师。
不过清玥似乎不怎么待见她。
“韩音，你去外头安排一下上清宗的弟子。”清玥说。
“弟子这就去。”
等韩音走后，沧晗半倚靠在清玥身上，柔柔一笑：“尊者真的没什么话想说吗？”
清玥立即侧过身躲开，皱起眉头，冷言：“烦请自重。”
“自重？”沧晗好不容易逮到和清玥共处一室的机会，怎么会轻易放手，半祈求半威胁地说，“清瑜仙尊恐怕还不知道那件事吧。”
“你怎么知道？”清玥抬手布下禁制。
沧晗一看奏效，变本加厉几乎要黏在清玥身上。“尊者，是凤离告诉我的——似乎重新活过一次后，她就不再执着于清瑜仙尊。”
“倘若你敢告知兄长，休怪我不客气。”
“尊者怎么还反过来威胁本尊？”沧晗凑在他的耳畔悄声说，“只要我成了尊者的道侣，必定处处为夫君着想。”
吩咐完事情后，韩音发现屋内已经被设下禁制，只好在外头等候。
清玥一出门就看到韩音，带着三分怒气地问：“都准备好了？”
“师尊、师尊有何不满意？”韩音察觉清玥语气不对，小心翼翼地问。
这时清玥才发现自己的恼火有些明显，迫使自己冷静下来，莫被人看出端倪，好声好气地说：“尘界危机，那崇风界界主胡搅蛮缠，故而语气重了些，勿怪。”
“弟子、弟子不是这个意思。”韩音一听这个道歉，心中乐开了花，“师尊，咱们赶紧去解决尘界的事吧。”
离开上清宗驻地后，沧晗将手下弟子安排在玄安国地界内，此处说来也奇怪，竟没有怨魂作乱。正要离去之际，她才察觉到一股怨魂气息。
然而玄安国边界聚集了不少因灾祸而背井离乡的百姓，被守城的士兵拦在门外。沧晗只听那士兵说：“我玄安国受苍天庇佑，无恶鬼作祟，但凡想入玄安国者，须得缴纳一百石粮食或同等金银。”
沧晗施法将自己的声音传遍整座周遭：“尔等真是笑话，藏匿怨魂而求之庇佑。”
“谁，谁在说话？”有些士兵连日来见过太多怪状，精神恍惚，已经有战战兢兢之意，“胡说八道，我玄安皇后乃是临云仙子下凡，庇佑我玄安永保安宁。”
百姓纷纷跪在地上，求神灵保佑，也不管哪方的神灵——只要能让他们活下去就好。
边疆的军官冷冷一笑，望着下方的愚民，放声宣布：“倘若今日不再进城，明日，费用就需要提高到一百二十石。”
手头有几个余钱的咬咬牙，交了进城费，一文不名者干脆在城外暂住下来，等候机会。
沧晗着实不屑与这帮凡人多言，破空而行，来到皇城。与此同时，那股怨魂的气息越来越重，从气息上断定，此怨魂的修为居然有渡劫期。
青黛望着突然闯入皇宫内的女子，面色大变，立即对玄安国君王说：“陛下、有妖孽。”
“什么？”臻帝上下打量了一番沧晗，干笑着说，“皇后，这分明是一位仙子啊。”
沧晗身为一界之主，自然听不得这些话，长剑出窍，封禁空间，直取青黛。后者躲闪不及，被刺中一件，化作一道灰影逃去。
“孽障！”沧晗立即追上前。
十方剑影堵住青黛去路，空间封锁，她无路可逃。身上怨气大盛，试图招来尘世所有怨魂相助。沧晗面不改色布下一道阵法，炼化青黛身上的怨气。
一挨到四周的白光，青黛的气息便萎靡几分。
忽然间一朵紫莲划破虚空，席卷青黛残魂离去，周遭空间封锁再也支撑不住，崩裂开来。
“九幽冥火？”沧晗立即寻着那道轨迹追去。
臻帝许久没有看见青黛回来，正要命人去找，之前碍于青黛不敢侵入的怨魂从四方涌来，湮没尘界人世最后一方净土。
沧晗追了许久，不知不觉已经出了人族领地。
北域天穹忽然间暗了下来，宛如墨汁的海水从天穹倾泻。
“天塌了、天塌了！”
“又是那怪物！”
凡人无知，争相恐后地逃离，更多怨魂自天顶漏洞涌入人间界。几重天劫雷云正要酝酿，被怨戾之气冲开。
“师尊，这是为何？”
“有修者连同冥域冤魂海与尘界的空间，想用冤魂海水倒灌尘界。”清玥心下一寒，究竟是多少丧心病狂之类才可做出？
“这可怎么办？”
“等我我回临云界请补天石。”清玥当机立断，结下空间法阵，赶往临云界。
相隔一界，纵使尊者修为，想要立即来回也是不可能。韩音颇有些六神无主，不知道该做什么，只得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没想到你在这。”明怀袖淡淡一笑，看向天际属于她的“杰作”。
韩音被下了一跳，一时半会不知道该说什么，干巴巴地喊了一声“师伯母”。
“上清宗宗主可在？”外头是临云界某一宗门的弟子。
“师尊去临云界寻解决的办法了，诸位莫急。”
韩音正打算邀人进门商议，后者却行了个礼，说：“我流宇宗特来拜别，尘界情况特殊，无仙尊出手，我等也只能求自保，先撤回临云界。”
“可是……”
那修士未等韩音说完就离开了。
明怀袖坐到一边的椅子上，小声问：“清玥尊者真有能解决尘界危机的法子？”
“师尊必定有的。”韩音肯定地说，“师尊走之前说请什么‘补天石’，想必是女娲大神补天之后遗留下来的至宝，定能解尘界危机。”
补天石？明怀袖倒是差点忘了，就是因为补天之功德，女娲才得以成神——这份功德倘若让给清瑜，他能不能也成神。
“师伯母可是冥界修士？”韩音突然想到明怀袖的身份。
“多亏你提醒，我这就去冥界。”明怀袖说罢结空间法阵消失。
第三十二章 万事俱备
【尘界•仙渡】
空间忽然被封锁，清玥面色一沉，放声问：“阁下究竟是谁，竟然要费如此大周章来谋害尘界无辜平民？”
“交出补天石。”明怀袖出现在清玥面前，“饶你不死。”
看清来者是谁后，清玥好不惊讶地说：“你果然是个祸害！”
青光紫莲交锋，光华映照整条忘川支流，明怀袖气势越来越盛，远远超出清玥所预料的散仙修为，而是大乘后期。只是外头布下结界，连易天行都瞒了过去。
“你究竟——”
明怀袖周身灵气翻涌，冷声道：“受死！”
见清玥连连退却，明怀袖暗中留手，否则他的修为，远不能拖这么久。同时远在南域的易天行乔装变化，拦住沧晗尊者。
白龙破空而出，阴邪之气一冲而散，明怀袖见目的达成，立即回冥界。
“尊者！”沧晗赶来相助，见到姗姗来迟的清瑜，行了个礼便上前查探清玥伤势。
“仙尊，就是谁做的，您快去将他缉拿！”
清瑜接过清玥递来的补天石，对沧晗说：“沧晗尊者，你先带悦之回崇风界养伤，剩下的事我自会处理。”
“好，那仙尊我便先走了。”
他们离开后，清瑜看向渡口，易天行不知何时出现在一条木船上，轻声一跃，走到他面前，用一种完全无法解释的眼神上下打量了自己一番，然后说：“空间裂缝就交给仙尊了，不过下月离火阁的清议会，仙尊别忘了来。”
“你要做什么？”清瑜转瞬间想过种种念头。
“以彼之道罢了。”易天行看向天上空间裂缝，“仙尊不是一向最重苍生吗，怎么此时还有空与本座废话？”
不再与易天行多言，清瑜打出数不清的伏羲白龙印，炼化补天石堵上空间裂缝，滔滔海水这才断流。尚且存活的百姓只见天际白龙盘旋，穹顶弥合，甘霖普降，须臾间怨魂四下逃窜，不敢再放肆，大呼仙人救世。
不消片刻，清瑜被迫显出本体，暂居一处女娲庙。
到底不是真仙，寻常时刻显现不出来，一道运用天地道则之际，他的灵力便无法肆意调用——先前所受的道伤也是因为此。
“有人吗？”一个苍老的女声从外头传来，“老婆子无家可归，两日没吃饭了，这才来庙中讨口贡品。”
庙小，清瑜无处藏身，努力将半边龙身缩到塑像后，只期盼那老婆婆年事已高老眼昏花，看不太清楚。
“这位——”进门的老婆婆只见里头的人全是满头白发，误以为也是老者，便笑了笑问，“这位老姐姐，你也是来庙里讨口饭吃的？”
清瑜不尚人族束发带冠，竟然连性别都被认错。
清瑜从乾坤袋中取出枚辟谷丹，递给老婆婆：“你吃吧。”
后者也没看清是什么，囫囵吞了下去，末了还说：“多谢老姐姐的馒头，虽然就这么一丁点，老婆子只觉得像是吃了个饱。”
“可惜我那老头子，没挨住——”老婆婆说着说着抹起了眼泪，“老婆子我一天一天活在这世上为啥呢？老伴走了，儿子也上了战场，世道又不让人活，可我就是舍不得死啊。”
清瑜说：“蝼蚁尚且偷生。”
“你说的是，一看就是读过书的。咱们能活着，为什么要去寻死路呢？”老婆婆坐到团蒲上，说，“我就在这儿求求女娲娘娘，别让老婆子我那么早入冥界，多活两年。”
那老婆婆的念的经文颇有催睡的功效，清瑜听了没多久，便沉入梦中，再睁眼，那老婆婆早已不见了。
清瑜四下去看，周遭什么人也没有。“女娲娘娘？是女娲大神显灵？”
好在他此时能恢复人形，立即跪到女娲像前问：“弟子风旻之，万般迷茫，望先祖指点迷津，弟子该怎么做？”
泥塑的女娲像上竟然垂落一滴水珠，或是泪珠。
【冥界-往生轮回池】
自从明怀袖看完三青鸟送来的信到现在为止，明世卿发现自己已经扎好了一只灯笼，明怀袖仍未曾决定要不要去临云界。
“想好了没？”
“没有。”
明世卿劝她：“算了吧，易天行如今可算得上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什么意思？”明怀袖问。
“还能什么意思啊，你别去了呗。”明世卿放下手上竹条，起身给自己倒了杯水，边喝边说，“这一去你真的能瞒天过海，有命回来？易天行给你放水，清瑜呢？”
一提起清瑜，明怀袖更加忐忑，怕他厌恶自己，又怕他还心恋自己。
“行了，那就回信吧，那只鸟都快被你捏死了。”
扔掉手中的三青鸟，明怀袖冷冷地说：“我现在不去，一切无异于功亏一篑。你到底知不知道为何清瑜补救了那道空间裂缝，拯救万民，依旧没有功德加身吗？”
明世卿也是不解地说：“没有。”
“没有就没有吧，恐怕是祸害没除，这功德依旧算不到他头上。”明世卿也不懂为何，昔日女娲补天，立地飞升，也没听说给水火二神定罪。
“等我换身衣服。”明怀袖走入洞府。
待明怀袖出来后，明世卿简直要被她笑死，忍着笑意问：“为什么穿得这么……呃，我什么都没说。”
这身衣裳，就差一顶凤冠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去成亲。
“你看看他曾经给本尊买的都是些什么衣服？月白的，浅缃色、水粉，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些衣服店多省染料呢。”
“是是是，先前那件王八绿的也不错，不如换它吧。”
“欠揍是不是？”
玩笑归玩笑，明怀袖这件衣裳看似不过描龙画凤，艳丽了些，实则绣的全是阵法，就连染料也是灵力浓郁的天材地宝所制。
恐怕她也发现这一趟，不好走。
担忧之余，明世卿也无计可施，毕竟这是明怀袖自己选的死路。他叹了一口气，说：“很多事，我试着阻止，到头来发现，不如随他而去。”
“什么意思？”
“我跟你一起去吧，说起来离火阁的清议会也邀请了我。”
第三十三章 墙倒众人推
【永宁界•离火阁】
当明怀袖踏入离火阁时，无数道目光投来，每位修者的眼神里有充斥着询问、疑惑、嘲弄……她抬头看主座上的易天行和清瑜，易天行勾起嘴角，清瑜却挪开了视线。
接着，她将目光停留在殿中曾经的栖夜尊者，现在的凤离脸上，她说：“九幽冥火，杀我身，灭我族，这仇不浅。”
从朱雀一族到涅槃重生的凤凰，栖夜尊者的这番大造化似乎并不简单。
琉云开口道：“依照栖夜尊者所述，当日在万渊魔窟内真正想杀她的修士是你，之后你还在崇风界造次。”
明怀袖迅速回忆了一下，却问在座众修士：“你们真的能证明，她是栖夜尊者？”
那双幽暗的眸子看得凤离心虚不已。
“何必争执，无非就是她技不如人。”易天行显然对此事没有丝毫兴趣，将话题引向子涵真人，“倒是子涵真人，让本座刮目相看。”
果不其然，鬼族的人不可轻信，明怀袖心中冷然。
子涵真人走出角落，冲着在座的各名修士行了一个礼，声音沙哑地说：“在下不过一介散修，承蒙冥域昔日二位尊者抬爱，这才坐上如今的位置。”
一柄漆黑的利刃割裂空间，紧接着巨大的空间法阵震荡在大殿中，子涵真人立即阻挡住纷纷出手的诸位尊者，大吼：“二位快走。”
明世卿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喝道：“走！”
“想走？”易天行着手封禁空间，二者之间的实力相差过大，银色涟漪被生生阻隔，无法延伸，子涵真人口中鲜血直喷，气息萎靡地瘫倒在地，然而眼中笑意不减。
如今被反将一军，明怀袖岂可善罢甘休。
紫黑色莲花瞬间喷发，充斥了整片的空间，明世卿想着是见好就收，劝她：“先冷静，说不定有回转余地。”
“清瑜仙尊，此人一派胡言，什么时候轮回尊者和九幽尊者提携他为鬼族族长了？”收起冥火，明怀袖虽然心怀死志，却也实在容不得子涵真人这一手。
子涵真人咳嗽了两声，苦笑着说：“原来我不过是个棋子。”
“琉云的意思，另有修士陷害魔尊恐怕是真的吧。”
“向来只有我等千方百计地算计天材地宝，没想到竟有一日被这天地灵智给蒙骗了。”
……
清瑜广袖一挥，整片空间连同狂躁的能量都寂静下来，所有杂七杂八的声音全部湮没于无形，与此同时，无形的重压让在场修士像心头承载巨石。
他缓步走下主座，问：“燧人氏遗言是你篡改的？”
不同于以往明怀袖谎话连篇，这一次她没必要继续欺骗了，扬起头，肯定地说：“除了我，其他修士也做不到。”
“你与栖夜动手，嫁祸给魔尊？”清瑜再次发问。
“没有嫁祸。”明怀袖照实说，“只是尔等误会魔尊。”
随已经知道真相，然而——清瑜叹息，继续追问：“尘界十万怨魂可是你放的？冤魂海也是你做的？”
“哈哈哈。”明怀袖反过来问他，“仙尊不是早有判断吗，何必再问？”
“成神之法唯血祭苍生——你究竟想做什么？”
这次，明怀袖将目光移到别处，沉默不语。
实在受不了这俩磨磨唧唧，易天行手中勾画了一道阵法，打断他们没意义的提问，说：“清瑜仙尊，想必您已经知道始末了，她留在上清山徒惹人非议，不如送到忘川浮岛，任由本座处置，如何？”
“不可。”清瑜当即否决。
看了这么一出好戏，寒微很是满意，便说：“既然九幽冥火陷害魔尊已是定下的事实了，便照魔尊说的办吧，也省得其他修士徇私。”
琉云哪能见易天行再得神火的助力，出声反驳：“留给魔尊也无多用处，魔尊总不可能将恒虚净火的精神烙印剥离去选这九幽冥火吧。”
“你怎知本座不会？”易天行漫不经心地把玩手中火焰。
明怀袖怒声道：“想都不要想，你有什么资格做我的主人。”
“本座没有资格，哈哈，这天底下谁还有资格？”易天行瞬间打出数道精神烙印，像是打算直接让冥火认主。
除了清瑜，在场无数修士竟都心怀贪念，出手阻拦。
见此情形明世卿着急了，如今明怀袖想要脱身恐怕已经成了不可能的事情，立即给他传声：“我总能拖住的，你想办法走！”
“你可以走，不必理会我，此事与你无关。”
“走啊！”见他竟然还傻愣着，明怀袖干脆出声吼了一句。明世卿并未使用空间法阵，而是直接御空而出，众修士的注意力全在九幽冥火上，自然不去阻挠他。
易天行的几道精神烙印全被拦下。
“九幽冥火不可认主。”清瑜转身，只说了这句。
后安雨黎嗤笑：“神火不认主，我等收着作甚？”
“仙尊！”明怀袖站在原地，身上多了一道看不见的封印，她竟无法唤出本体，同样也不能被认主。
当清瑜真的要丢下自己不管了，她心中却没有丝毫欣慰。
“仙尊，你听我一句解释可好？”明怀袖忽然好像把这个秘密说出来——不知用了多大的毅力才硬生生忍下。
清瑜没有转过身，他怕自己再看一眼就会心软，只是故作镇定地问：“那成神之法，你究竟想做什么？”
闻言，明怀袖不答，只是冷冷地看了一眼易天行。后者会意，对众修士说：“九幽冥火本座先带回忘川浮岛了，诸位都散了吧。”
【永宁界-忘川浮岛】
暗无天日的囚室中不知多久，紧闭的门才被打开，凤离手持一个竹篮走到她面前，然后将内放的碗碟一一摆出来，竟然还是丰盛的点心。
“九幽冥火，之前种种我不想与你计较，不过，你得告诉我真正的成神之法是什么。”
明怀袖拿起一块糕点，答非所问：“你做的？”
凤离淡淡一笑：“六界之大，有许多禁区即便是仙人也不会随意进出，我放你走，告诉我成神之法。”
“你不是栖夜尊者。”明怀袖咬了一口就将糕点扔回篮子，指出她的异处，“她才不会有这闲心思同你一般装模作样，只是倘若你夺舍重生，也不会连沧晗尊者都发现不了。”
凤离说：“我来自一个你永远都想不到的地方。”
“与我何干？”
“我的耐心有限。”凤离皱起眉头，“要自由还是那虚无缥缈的成神之法，就在你一念之间，错过了今日，你恐怕再也没机会了。”
明怀袖闭上眼不再理会凤离。
眯了一会眼睛，明怀袖竟然有种昏昏欲睡的感觉，但很快她的睡意被打断。
“呵，你倒是悠闲。差点你就被迫‘越狱’了。”易天行懒得解释，撤销层层封印，居高临下地说，“清瑜又来忘川浮岛了，说要见你，本座不好总拒绝，走一趟吧。”
第三十四章 韩音被揭穿
【永宁界-忘川浮岛】
永宁界的花木向来是最俗气的，曼陀罗花红艳地渲染了整座浮岛，还有其他芳香四溢、色泽艳丽的植株侵占每一寸土地。
可虽然说永宁界俗气，明怀袖有些时候还是不得不羡慕此地生机。
几日不见，清瑜依旧像往常一样丰神俊朗，只是眉宇之间难掩忧虑，明怀袖盯着他看了好久，才行礼：“敬拜清瑜仙尊。”
“你来忘川浮岛后，上清殿继续商议了你该受的罚。”
“是什么？”
“其一，抹去意识，收为一门一派所有。”清瑜说得很慢，仿佛无法流畅地说出一句话，“其二，诛杀。”
明怀袖认为，也和自己预料的不差。
“你选什么？”
“后者。”
清瑜良久才说：“我知道了。”
明怀袖早已预料到了结局，可还是忍不住问他：“仙尊，你可有为我争取过一丝机会？”
这个问题，清瑜没有回答是与否。或许他心中有无数次，想冲上清殿所有修士说，只要他清瑜活着一日，就没人可以动她，可他只保持了缄默。
清瑜是六界唯一的仙尊，是女娲伏羲氏的后人。
“最后问你一次。”清瑜回神，眼中闪烁着迟疑，“为什么要这么做。”
明怀袖说，她想成神。
送走清瑜后，易天行继续将明怀袖关入囚室，布好阵法后，颇为认同地说：“若是本座，也不希望还有谁拥有跟她一样的神火。”
“笑话。”明怀袖想到易天行二百年前的作为。
“你懂什么。”易天行也不藏着掖着，“对同一人有两种截然相反的情感，毫不意外，可惜你这种灵智是永远不会懂的。”
“可惜人族总是执迷于自己既定的判断，不肯跳出圈外分毫。”
“本座同你废话作甚。”易天行转身离去。
【临云界-上清仙宗】
竹帘幽兰香。
韩音奉上茶后，神情犹豫，清玥发觉，便问她是否有疑。
“师尊，弟子有一事不明。”心中计较再三，韩音终于问出了自己纠结已久的问题，“关于九幽冥火一案的。”
“且说。”
“真如殿中所言，师……九幽冥火陷害了魔尊，真正的成神之法或许并不存在于燧人氏的神火殿内？”
清玥放下笔，问：“何处有疑？”
“弟子总觉得她不是那样的人——不是那样的火，毕竟天地灵智的成神之法未断传承，或许这其中还有别的隐情。”韩音说完偷偷打量清玥的神色。
九幽冥火这么奋不顾身地去爱清瑜仙尊，有怎么舍得做与仙尊意志相违背的事？
“音儿。”清玥无奈一笑，问她，“难不成日后你为人处世，要凭借直觉，而对事实不屑一顾？”
这一声称呼让韩音心神打乱，后者赶紧低头说：“弟子愚昧。”
“愚昧？”清玥摇头，“这世间纷繁复杂之事太多，身为道修，就因该身守正道，对便是对，错便是错，也不会有谁抓住你的一点错处，知道了吗？”
“谨遵师尊教诲。”
清玥满意地点点头。“有些日子没看你的术法修行了，神隐幻灵术第三重可练好了？”
“弟子有勤加练习。”
虽然清玥座下门徒甚多，但只有韩音是最用心和体贴的，处世和修行都未曾让他失望。“未见你用过，让为师检阅一番。”
韩音念起咒语，气息恰如其分地隐匿到周遭的空气中，即便是元婴期的修士，也不一定能准确地发觉她的存在。
然而当她满心欢喜地以为自己能得到师尊的赞许，却发觉清玥面带寒霜，冷声问她：“你是女子？”
这一问，有如当头一棒。
韩音以往都隐藏得好好得，却不知这隐匿之术与神隐幻灵术无法共存，不知不觉间竟然暂时解开原先的术法。先前她都在自己屋内练习，自然没有察觉。
清玥见她还愣在原地，拂袖而去。
“师尊！”韩音立即跪在地上，极力解释，“弟子不是有意要瞒你的，弟子只是想拜入师尊门下，寻得道法，因师尊不收女弟子，这才想出这种办法，弟子糊涂！”
“你还需要本尊教？”清玥反问，“这隐匿之术竟连本尊都瞒过去了。”
韩音见他要走，拉住他的衣摆求饶：“弟子绝非不是有意欺瞒，师尊，你不要将我赶出师门，师尊。”
清玥万万没想到，说了两句重话，韩音便哭了起来。
“起来。”
“弟子、弟子知错了，师尊别赶我出上清宗。”
左不过改换性别，不是大罪，清玥见她泣涕涟涟，便也消了大半地气。韩音只觉得自己被一股柔和的气流拖起，清玥对她说：“为师几时说要赶你出师门？”
“师……师尊。”
“倘若当初你成心要拜入为师门下，即便是女子，为师又为何会不收？”清玥给她了一张手帕，“你不该欺瞒为师。”
韩音赶紧保证：“以后不会了。”
【冥界-往生轮回池】
时隔几百年，清瑜再次踏入这一片永远寒冷、永远黑暗的土地。
上次来，他独自一人翻阅了卷帙浩繁的冥域造册，没多看一页，心中的不安就多一份，那是他才知道，即便自己成了仙，也并非无所不能。
“清瑜仙尊。”明世卿终于等到他来。
清瑜没多废话，切入正题：“轮回尊者，你可知怀袖她为何要这么做吗，说出实情，或许我还可以想办法改变如今的结果。”
“现在的结果是什么？”
“伏诛。”
“仙尊同怀袖相爱一场，这不足以让仙尊出手改变结果吗？”明世卿提起一盏灯，没头没脑地说。
清瑜没有说话，明世卿全当他默认。
“仙尊既然这么说。”明世卿摇了摇头，感慨，“她没有任何苦衷，也没有任何将功赎罪的机会。”
清瑜微微皱眉。
“恐怕仙尊日后要多来我这往生轮回池好好参悟。”
话音未落，清瑜便离开了，仿佛急匆匆地前往下一处，明世卿稍微推断了一下，发现空间阵法另一头的位置是在永宁界——万渊魔窟吗？
第三十五章 回首（一）
【一千年前•尘界•半烟城郊】
天空微雨凉，时值梅花开，闻冷香悠然。
阿雯见到有人身着青衫，拈花一朵，怀梅袖中，长发如雪，惊若天人。她想都未想，凑上前问：“公子，要买芝麻叶吗，用它洗头发，可使得头发乌黑如墨。”
风旻之低头，见到是一个清秀娇小的姑娘，不由得起了逗她的心思：“怎么卖？”
“一捆两文钱就好。”阿雯伸出两个手指头。
“那我得试试，否则怎么知道真假？”风旻之随手拿起几根叶子，没有丝毫灵力波动，与山间杂草无异，又怎么可能改变时间法则？
“试就试，我去把水烧热。”阿雯放下竹篮便跑入厨房，风旻之本只是随口一说，却不料她当真了。
趁这时间，风旻之检查了一番周围。小荒山有许多妖兽，虽然被临云界阵法所限制，无法出山，但是有胆子往小荒山走的人，往往都是尘界佼佼之辈。
此名女子的竹篮内放了不少草药，遍布小荒山各地。这么一名柔弱女子，如何能抵御凶猛的妖兽？
在院中等了一会，女子便将温热的水端了出来，撸起袖子说：“来，公子，我给你洗。”
见此，风旻之又有些不解，人族不是讲求男女大防吗？
虽然心怀疑虑，然而初到尘界什么都不太了解的风旻之还是乖乖坐到椅子上，让阿雯给他洗头。
阿雯放入芝麻叶，问：“怎么称呼公子？”
“风旻之。”
“姑娘叫什么名字？”
“镇上的人都叫我叫阿雯。”阿雯苦恼地说，为什么镇上人人都能说出自己的父母亲人是谁，偏偏就只有她举目无亲，生活在这深山老林里？
好在她生来就没有多少伤感——或许本应如此。
风旻之悄无声息地掩盖住原来的发色，阿雯洗到一半，惊奇地发现那满头白发渐渐乌黑如墨。便说：“公子，你看你看，我没有骗你吧。”
“的确没有。”忍着笑意，风旻之接过毛巾将草草一擦，然后翻了翻身上的乾坤袋——好像他并没有凡间的银钱。
阿雯的笑意渐渐敛去：“你是不是——”
“咳，出门太急……”风旻之哭笑不得，他的乾坤袋里全是丹药和一些灵石、灵材，哪里会去放银钱。况且，除了尘界，通用的货币更多的是灵石。
“你、你不能赖账！”阿雯见过不少这种欺负她孤身一人的坏蛋，这个时候，在气势上绝对不能落人下风。
她立即摆出一副我不怕你的姿态，抬头盯着风旻之。
“可我真的没有银钱，不如这样吧，我同你一道去集市卖这些药材，算是还了你。”风旻之想了个办法。
没想到阿雯立即否决：“我的药材，哪里会有卖不出去的，不需要你吆喝——不过嘛，我倒是有个主意，你帮我去采一种药材，我猜放过你。”
“好。”风旻之心想左不过去些悬崖峭壁，也怪自己非要去招惹她。
可惜风旻之将她想得太简单了。
阿雯背上药篓，带着他兜兜转转，踏入深山老林之中，一路上她不住地撒一种药粉，也导致了没有任何妖兽前来侵扰。
然而靠近一座寸草不生的秃山时，阿雯收起了药粉。
山上有一处隐蔽的洞穴，阿雯带着他小心翼翼地找到位置。
“我要找的药材就在里面，能不能拿到他，就看你的本事了。”阿雯踮起脚尖，煞有其事地拍着他的肩膀。
“好，我去去就回。”风旻之感受到了一股低阶妖兽的气息，在感知他的同时，后者已经表示了臣服。
走入洞内，风旻之便看见了几条扭曲的藤蔓，殷勤地献上自己的果实，这是一株相当于金丹修为的安溪藤。作为回报，风旻之往它的内丹注入稍许灵力。
不过就这么出去，是不是显得太无趣了？
罢了，先打个坐。
安溪藤立即给他挪出一个宽敞的位置，掸赶紧所有灰尘。
而洞穴外的阿雯却开始着急了。整整半个时辰，风旻之一点动静也没有。
“风旻之，你还好吗？”
他会不会被洞内的妖兽拖入口中直接吃掉了？阿雯顿时发现自己竟然因为两文钱害死一条人命！这怎么了得。
边喊他的名字，阿雯迅速跑入洞内。与此同时，无数藤蔓涌向前，试图阻止闯入者，阿雯从来没有真正遇到过妖兽，吓得不敢动弹。
风旻之睁眼，抱起阿雯飞身出了洞穴。藤蔓僵在原地，悻悻地缩了回去。
“怎么担心我？”
“嗯，你有没有受伤？”阿雯焦急地打量风旻之，后者灿然一笑，从乾坤袋中变出那安溪藤的果实，对她说，“我不欠你了吧。”
“哼。”阿雯推开她，跑向山脚。
风旻之站在原地笑了许久，这才回竹屋。
【永宁界•忘川浮岛】
用恒虚净火将两份信笺燃尽，忘川畔，易天行说不出心中杂七杂八的感受。有的时候，最看不穿的往往是他自己。
“主人，我看你怎么心事重重的？”
“本以为自己的心思足够隐秘，没有人看得穿，结果到头来，却能被九幽冥火耍得团团转。”易天行看向恒虚净火，“你知道本座在说什么吗？”
恒虚净火老实地摇头。
“同样是神火，连你也不如师尊的。”
“主人，这么说就不对了，你乐意找个成天都算计你的神火？傻有傻的好处啊！”
易天行夸赞：“想不到你这么有自知之明。”
“唉。”恒虚净火露出一个身无可恋的表情，“主人，你早就入魔了，咋到现在才思考自已应不应该入魔这件事呢？”
没想到最后是这团笨火点醒了他。
他早已亲手毁了自己这一生的执念，到头来却还要执着对与错。
“本座有些忘了，自己因何入魔。”
恒虚净火说：“没的选呗。当初您被九幽冥火赶出冥界，流落街头，除了我们美丽大方的安宇尊者，谁肯收留您呢？”
这突如其来的夸赞——果然，安雨黎出现在他的行宫。
“魔尊在伤感什么呢，大老远地都听见恒虚的哀叹了。”安雨黎这次总算没有穿过分暴露的衣服，同样规规矩矩地坐到椅子上。
“没有任何值得伤感的事情。”
第三十六章 回首 (二）
【一千年前•尘界•半烟城郊】
厨房传来菜香。
“你现在吃我的，住我的，以后都得乖乖听我的，知不知道。”阿雯宣布完自己在家中的地位之后，心情颇好地炒了几个菜，摆在桌上，色香味俱全。即使辟谷许久，风旻之也看得极有食欲。
“你也教我做吧。”
“趁热吃，吃完我就教你。”阿雯给他盛了一大碗饭，一想到能当一次师父，便眼中满是为人师表的跃跃欲试与兴奋感。
不过这情感持续了不到一个时辰。
厨房冒出火光，紧接着浓烟滚滚，阿雯咳嗽了两声，赶紧跑到院子里透气。
“风旻之，你这笨蛋。”
等她回到厨房的时候，厨房内不论何处都被水浇了一个透，只有风旻之身上是干的，后者不得不动用灵力才平息了锅中燃起的大火。
锅底还剩些焦炭。
“你出去！”阿雯咬牙切齿地说。
“下次，下次真的不会了！”风旻之信誓旦旦地保证，他哪里会知道油锅也能起火，还会有这么大的烟？
“还想有下次，你给我滚。”
风旻之沉痛地问：“你要赶我走？”
“是！”
“可我早已无家可归了。”风旻之按着不知从尘界哪里听来的说书桥段讲述，“姜国的铁骑踏破我的家园，我颠沛流离了许久才来到半烟城。”
阿雯疑惑地问：“姜国不是早一百年就被越国灭了吗？”
“不是那个姜国，这是另一个无名小国，总归我无家可归了。”
阿雯到底是心软了，抱起湿淋淋的柴火说：“把柴火都搬出去晒着，再去砍些柴，想要我收留你可别帮倒忙！”
“那我去砍柴。”
“还有，明日是女娲娘娘的生辰，我们得去女娲庙上香，明早别起太晚！我可不叫你。”阿雯气鼓鼓地说。
“那怎么成，我们还要共拜女娲伏羲大神呢。”风旻之有意逗她开心，“不能错了吉时。”
听他的表述颇有问题，阿雯不知不觉间红了脸，嗫嚅道：“喂喂喂，你胡说八道什么，是祭拜，共拜不能那么用。”
霜华散，暖阳起。
风旻之看着阿雯从东布置到西，空荡荡的砖瓦竹屋尽然也有喜庆的感觉。
“以往过年你都收拾这些吗？”
“以前就贴一个‘福’字，但是现在我们是两个人了，不一样。”阿雯往两个房间各自换了一床新的被子。
看到上面绣的鸳鸯，风旻之笑了笑，当初他最初住这里的时候，还是龟缩在漏雨的杂物间。后来阿雯率先看不下去，东修西补，去镇上买了一应俱全的家具。
临近过年，添了两件新衣。尘界的衣服不会用什么珍贵的材料，但也不会用灵力省时省力，都是一针一线做出来的，
反观她自己，还睡在那张竹床上。
“待会我们把打到的猎物搬到镇上去卖，换些贡品和酒菜作岁末饭，初一到女娲庙里拜庙岁。”阿雯开始了絮叨。
风旻之对这些规矩通通不清楚——毕竟随时会闭关几十年。某一年，便没有什么重要的意义。或许今年开始可以不一样。
“阿雯。”风旻之噗嗤一笑，把她贴的春联揭下来，“反了，这头在上。”
闹了个笑话，阿雯立即换了方向，可怜兮兮地说：“那……那些秀才也不知道写的什么，恰好我一个都不认识。”
“我来挂吧。”
闲下来，阿雯悻悻地问：“旻之，生肖，你属什么的？”
“龙。”风旻之随口瞎编，他的父母在他出生很多年之前就云游各方，再没有出现过，他与悦之都是在妖族孵化而生，也就不注意生辰一类。
阿雯苦恼地说：“属龙不好，我属兔。”
“这有什么关系？”
“你别管了，我们赶紧收拾完东西去半烟城。”阿雯面色仿佛微醺。
【一千年前•尘界•半烟城】
正月初一，半烟城的女娲庙最不缺的就是人。这么多人，连阿雯都有点被吓住，牢牢地抓着风旻之的衣袖，不敢轻易走开。
风旻之趁机牵起她的手说：“马上轮到我们去拜了，人多，千万别走散了。”
突然的动作让阿雯一惊，她赶紧稍用力气抽了抽自己被他握住的手，发现挣脱不出，也就不再挣扎——或许本来就不想。
随人流走入正殿的时候，阿雯听见一旁的阿婆问：“姑娘，要不要求签？”
“能求什么签？”
“女娲庙，当然是姻缘签最准。”
阿雯点点头，小声说：“我拜完就来，老婆婆你别走。”
“老婆子我就在后殿洒扫，姑娘你随时来。”阿婆说完，就挤出了人群，四处问人要不要求签。
风旻之看到那老婆婆的后脖颈有一块圆形的胎记或是别的，低声问：“你求什么？”
“人多，快点拜完。”阿雯拉他跪倒团蒲之上。
粗劣而毫无灵气的泥塑悲悯地看着每一个人，风旻之忽然有所触动。
磕三下头之后，风旻之在嘈杂的人群中，淡淡地说：“既然拜都已经拜了，还求什么姻缘签呢？”
阿雯没听清，就问：“你在说什么？”
“没什么，去吧。”
阿婆果然在后殿，阿雯让风旻之在外头等她，自己则迅速求了一签。
“姑娘求的是什么？”
阿雯腼腆了一会才问她：“我和同行之人有没有夫妻缘？”
阿婆揉了揉眼睛，拉着她走到角落说：“阿婆跟你讲，上面的内容可是大凶，这段姻缘前路坎坷，莫再执着。”
“你、你胡说八道。”阿雯丢下竹签，“你骗我的。”
“你看看这上面写的，苦如黄莲少梦愁……”阿婆还想再解签，结果阿雯不肯听，飞快扔下两枚铜板，跑出后殿。
“怎么了？”见她来得挺快，风旻之问。
阿雯刚想开口，话锋一转说：“我要学字，我要找镇里的学究们学字。”
“找他们做什么，我教你便是了。”
阿雯心想，一定是那阿婆欺负她不识几个字，所以才乱说一气。他们二人哪里不配了，分明从头到脚全是夫妻相。
看着阿雯的表情，风旻之无奈一笑：这人分明就是把心思全写在脸上了。
旧时回忆如梅雨季，开始下，便不知何日停。
第三十七章 莫失
【一千年前•临云界•上清宗】
“师尊可有说到我？”清瑜坐到石凳上，倒了一杯茶递给清玥。
清玥仅仅喝了一口，便觉得土腥味太重，难以下咽，只好放下茶杯作罢。“自然是说了。兄长，我记得百年前，你就说要修无情道，早日成仙。”
“无情道？”清瑜的目光落到满地繁花之上，叹了一口气，“大道无情，此时我又在渡劫期，自然不敢随意动情。”
任谁都能看出他的心口不一。
“凡人情爱不过七年之痒，何苦抛下几千年的修行去历此劫。”清玥满脸懊悔地说，“竟然还将那女子带入临云界来。”
“这几日尘界有冥界一些势力入侵，不太平，我才将她带回来。”
“兄长，修无情道，此生必定负一人。”
清瑜沉默片刻。倘若他无心，修无情道自然是极好的，可是如今心里装了人，怎么还会再有昔日的心思去修无情道？
“她也不过百年寿命，百年之后，她入她的轮回，我修我的仙道，两不相欠。”
显然清玥是诧异两不相欠还有这种说法。
这是他能想出来最坏的结局了。清瑜举起茶杯，说：“日后我只喝半烟城的茶，师尊那里，也自然回去解释。”
【永宁界•离火阁】
窗外落雨声滴答、滴答……
从回忆处清醒，清瑜猛地明白了一个词深层的涵义：作茧自缚。
滴答滴答……计时的水滴声音渐渐微弱起来。清瑜起身问身边的魔族侍卫：“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仙尊，时辰到了。”侍卫出言提醒。
掌控时间法则的仙尊为何还要问他人现在何时？侍卫心想，无非是不想面对罢了。
清瑜却像是没睡醒一般，又问：“去哪里？”
“仙尊，应该去离火阁的刑堂。”侍卫走到门口，说，“在下给仙尊带路吧。”
果真，清瑜极慢地走了一路。
明怀袖在黑暗中待久了，出了囚室，反而有些不自在，刺眼的阳光扎入眼中，让她竟然有一瞬间的失明。
“要带我去哪？”明怀袖问。
守卫满眼嘲弄地说：“离火阁刑堂，知道是什么地方吗。”
听他一说，明怀袖捏起手诀，然而清瑜早就在她身上下了禁制，她的手中未出现任何冥火。守卫见她还站在原地，不耐烦地催促：“快点走。”
离火阁中魔族众多，修为高低不齐，他们从偏门走入刑堂前未引起任何注意。当明怀袖踏入刑堂后，所有修士的目光都集中过来。
刑堂内修士寥寥。管事问：“送去几层的？”
“九层。”
“哦？”管事饶有兴趣地打量了一番明怀袖，最后说，“可惜了。”
一边的修士正在窃窃私语。“那就是九幽冥火？”时不时有打量的目光。“怎么一点都不像很厉害的样子。”
“本源被封印了呗。”
“我是说她的样貌。”
“样貌？那是化形时自己选的吧，能算得了数？”
……
离火阁的刑堂向来由堂主掌管，往日甚少有用来惩戒什么的——以魔族魔修的做事风格，什么事都是打一架解决，能动手绝不动嘴。
“三界界主于此，堂下明怀袖所犯何罪？”离火阁的刑堂堂主从未见过这么大的阵仗，强撑起身为堂主的气场，倒显得有些滑稽。
易天行坐在主座，眼神游离。寒微尊者则饶有兴趣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沧晗面色不佳，担忧地看着清玥，后者则把目光落在自己的兄长身上。
古老的火系神灵图腾布满每一处壁画，大多面目狰狞。还有些壁画上描绘着时间世间千百种火焰，画在最顶端的是燧人氏钻木取火。
听见她来，清瑜转过身，眉峰微微蹙起。
明怀袖冲他笑了笑，笑着笑着，满脸泪痕。
见二人这样，易天行手中出现一团半透明的火焰，问清瑜：“是本座动手呢，还是仙尊你亲自来？”
清瑜手中出现一柄长剑，冷声道：“不劳烦魔尊。”
擦了擦眼泪，明怀袖心想既然清瑜终究不会为她违背自己的原则，她也不必多言：“百川终归海，万灵有寂时，仙尊，请。”
那把银色长剑。明怀袖发现自己至今居然还不知它的名字。
然而最被触动的却是易天行，他皱起眉头，忽然想起了这句话他在哪听到过——忘川入海口，九幽尊者所言。
这本该让他嘲弄的场面如今顿时索然无味。
明怀袖却见清瑜举起剑，对着所有前来观刑的修者，护住自己。又听他说：“欲伤她者，先过我这一关。”
沧晗怒声质问：“仙尊，你怎可出尔反？”
说话间她将手中长鞭甩向明怀袖，暗中一道精神烙印随时待命，目的明确。一道神火，让这几名界主在“得”和“毁”之间摇摆不定。
“倘若仙尊真的舍不得杀，不如交出让他认主吧。”寒微尊者贪婪地看着明怀袖，却没有率先动手，似乎想先看看易天行是如何想。
用几道剑光消弭他们的攻击，清瑜便想着去牵着明怀袖的手，带她走。
谁料明怀袖退了几步，说：“我骗你的。”
“什么意思？”
“我不是阿雯。”明怀袖偷偷取下放在心口的那枚龙鳞，握在掌心捏碎，看着清瑜的眼睛，全然没有先前伤心零落的样子，冷漠到仿佛一切与她无关。
清瑜淡笑：“我护得住你，不必骗我了。”
“何必骗你。我在一千年就杀读取了她的记忆，抹去魂魄。因她早已魂飞魄散，所以你寻不到她。”明怀袖淡淡一笑，看向清瑜，又把视线转向易天行。
“什么仙尊、魔尊，都不过是这世间最蠢的蠢货。”
清瑜只觉得浑身一凉。
“知道如今我为何不想骗你了吗？”明怀袖冲易天行一笑，“我现在才发现，这世上自有爱我至深者，而你，竟然还要在苍生与我之间犹豫。”
明怀袖像是在细细欣赏清瑜的神情，而清瑜直勾勾的盯着她，良久没说一句话。
易天行走到清瑜面前，对明怀袖说：“你想通就好，本座可比这个木头通情达理多了，说出去也是好笑，堂堂清瑜仙尊竟然留恋凡人。”
清瑜难以置信地看着易天行，后者眼中运用起情魔一族的精神控制术法。
刹那间，明怀袖瞥见清瑜眼中恨意浓重，他的精神力犹如潮水般涌来，脑海中传来一阵剧痛，清瑜终于忍不住用上了搜魂之术。
“哈哈哈——我没骗你吧。”明怀袖抓住易天行的手臂，试图稳住自己。明世卿的轮回镜连灵魂都能掩饰，怎么会窜改不了记忆？
“你该死！”
寒光一凛，明怀袖看着插入胸口的长剑，华光大放，飞升期的绝对力量几乎要将她的本体都净化成虚无。
明怀袖忍着剧痛问清瑜：“它叫什么名字？”
“霜至。”
秋未至，鬓已霜。
第三十八章 莫忘
【永宁界•离火阁】
明怀袖并非人族，死后仅在灰尘遍布的刑堂地面留下一颗九幽冥火的火种。清瑜拾起它：像是普通的黑色石子。只是入手之后，至阴至邪的气息瞬间将掌心腐蚀得鲜血淋漓。
“你杀了她？”易天行没料到清瑜忽然间这么坚定。
清瑜迷茫地看着易天行，忘了怎么说话。
“她太喜欢撒谎了，本座真的不知道，她究竟是谁。”揉了揉眉心，易天行落寞地说，“该办的事都解决了，几位请回吧，本座不留客。”
沧晗率先离开，寒微尊者还想探探那枚火种能否得手，可惜清瑜的脸色太过吓人。
转瞬就剩下清瑜和清玥。
“今日琉云尊者未去。”清玥皱着眉头回想，“易天行也有些反常。”
“幸亏最后兄长还是下手了。”
……
“兄长、兄长！”自言自语许久，清玥终于把清瑜喊回神。
“怎么了？”
“九幽冥火的火种可要留着？”清玥用力掰开他兄长的掌心，只见那颗火种不断侵蚀手掌，导致血流不止，然而清瑜自身极强的修复能力又转瞬愈合伤口。
这更像是在自我折磨。
“我回问尘峰闭关。”
【临云界•上清仙宗】
清瑜不知为何想要留着火种，还放在心尖，以心头血温养。
火种的力量虽然逊色，然而阴邪与灼烧之痛时时刻刻折磨着清瑜。后者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那样做——
昔年凤族至尊本该有涅槃重生，一步成仙的机会，却因爱人寿命临终，而放弃了仙途。他为凤族留了一句话：
死者解脱，生者永坠无间。
世间罕有纯血凤族，这句话也随着那名尊者的离去而鲜有人提及。
“仙尊，师尊请您去碎琼轩一趟。”
清瑜打量了一番来报的这名弟子——他丝毫没有印象，便问：“你是清玥的徒弟？”
“是。”
若是以往，清瑜或许会揣测为何来的不是眼熟的那个小弟子，又或者想象清玥找他的理由是什么，然而今日他什么都无暇顾及。
乱糟糟的回忆拥堵在脑海，刻画往日她或者她的一颦一笑。
明明是不可分割的同一人。
碎琼殿内，韩音跪在地上，发丝散乱，微微颤抖。清瑜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间。“何事找我来？”
清玥说：“兄长，我来找你做个见证。”
“师尊，弟子心怀仰慕，但绝无不轨之意。”韩音哽咽着说，“任凭师尊如何处置，千万别将我逐出师门！”
“你倒是还想着逐出师门。”清玥哂笑，“临云界各处，但凡师徒相伦，你可知罪责？”
清瑜打断他的质问：“悦之，你想将她如何处置？”
“男扮女装，以上犯下，肖想师尊，自然应当出去名录，逐出上清仙宗。”清玥一板一眼地对着韩音说。
清瑜颇为惊异地看着清玥，仿佛他从未真正认识过自己这个弟弟。
“带走。”清玥对着自己的大弟子说。
大徒弟虽然面带不忍，终究没有违背师命。
韩音走到一半，突然碰见大师兄珈落，后者于心不忍地说：“师尊改主意了。”
“师尊不将我逐出师门了？”
“并非——我方才在碎琼轩外碰见师尊，他说、他说你活着也是丢上清宗的脸，不如——自行了断吧。”珈落不敢看师妹的眼睛。
韩音怎么都不肯相信这是真的，拽着珈落的手臂问：“师父呢，我要见师父，他……”
“师尊说了，不想再见到你，倘若你不同意，直接送去刑堂。”
本以为清玥对她的照顾是她以为的情感，如今想来，真是大错特错：平日尚可和风细雨，在原则一事上，他却容不得半点人情。
韩音颓然抓着一边的树，树上花色艳丽，刺人眼球。
“仙尊圣安。”
正当珈落要带人去刑堂，碰见突兀来此的清瑜。
清瑜将手中一块令牌递给韩音又说道：“这是兑泽阁的通行令，我送你去灵界，修炼或是做些别的。总之，不必再回临云界。”
大起大落之间，韩音竟然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韩音良久才跪倒地上，深深行礼：“大恩不言谢，仙尊，弟子承蒙教导，日后仙尊若有用得着弟子的，尽管吩咐便是。”
清瑜手中刻画阵法，韩音便消失在原地。
她的出现没有给兑泽阁引起太多波澜——也是，灵界她不认识任何人，清瑜只是给了她一条活路，却未指出明路。
彼时她还不知，寒微尊者对她尚有记忆。
碎琼崖上，仰视山巅，肃何芊芊。
忽然清瑜明白过来，原来这世间真心待自己之人，往往是被自己伤得最重的，且连回头的机会也渺茫无比。
不离不弃，终究是他弃了；莫失莫忘，到底还是失去。
【冥界•往生轮回池】
“怎么清瑜仙尊还要找我论罪？”明世卿丢下手中的灯笼，起身问，“还是仙尊又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了？”
清瑜盯着匆匆赶往轮回池的亡灵，良久才说：“我不知道。”
“仙尊掌握时间法则，怎么会有看不透，吃不准的时候？”明世卿嘲笑他。
自从回到上清宗，清瑜反反复复地回想曾经，又做出无数假设——有时甚至分不清自己活在现实，还是自己编织的梦中。
很快明世卿发现了他只是自顾自在出神，并没有理会自己，提高音量：“仙尊，您来此地究竟为何？”
“九幽冥火的火种可还留着？”明世卿见他不答，又问。
“留着。”清瑜总算是回了他一句话。
“将它给我吧，神火乃是天地灵智，留在冥域，总有一日她会复生。”明世卿伸出手，“我想那时也不会再有人指责她。”
清瑜眼中燃起希望：“她能复生？”
“自然是能的，否则燧人氏成神，天地早该没有神火了——只是岁月悠久，仙尊等不到那一日的。”
“我怎么会等不到？”清瑜刚想取出火种，立即犹豫下来。
“难道仙尊不知道自己的寿命有限吗？”明世卿收手捋了捋额前被吹乱的头发，“仙尊如何成的仙，在下倒是好奇。”
“我不知……”
明世卿面色变来变去，只好说：“你自然不知，否则你怎么猜不出，为何怀袖要千方百计去制造一个成神的机会呢。”
“你在说什么？”清瑜满脸不敢相信。
风声咆哮，自极北之地吹来，有些不愿意进轮回池，偷偷出逃的亡灵被风吹散，化作精神游丝，连一点执念都不曾剩下。
明世卿手中出现了一枚古朴小巧的镜子，“轮回镜：镜中百年，世间一瞬。神识入镜中，便可经历人世间百年。仙尊，您救不救她有何关系——若你连自己的本心都认不清的话。”
清瑜怔怔地点头，盘坐在镜前。
“仙尊，先将你身上的火种取下来，否则即便你意识入镜中轮回，也免不了灾厄缠身。”明世卿提醒他。
“不必。”清瑜闭上眼。
第三十九章 误入心间
【轮回镜•北风国•瑜王府】
风雪填院，院中一树红梅，梅香清溢。
这树红梅在素雪中太过炫目，风旻之瞧了瞧，随手折下一枝梅，问身边的谋士：“今日鸿越寺内来了哪些人？”
“是南边一些小国，南夜国、南云国……”林萧将木轮椅推到亭子下，防止积雪砸落，“陛下为了求南疆安稳，似乎要同南夜的公主和亲。”
“蛮荒小国，寻常皇子纳侧妃有余，娶正妃不足。”风旻之说完，抬头看着一侧的屋顶，只见一道残影闪过，外院隐隐传来嘈杂声。
“速叫林晦去看。”
不稍片刻，林晦带着一个瘦小的人回来，林萧拿折扇拨开她散乱的长发一看，惊讶地说，“这不是那南夜公主，我曾见过的。”
风旻之问：“外面是谁在追？”
“似乎是太子府的影卫。”北风国的影卫只有开府的皇子才有，如今除了瑜王府，只有太子府才会有影卫。
一名侍卫匆匆来报：“王爷，外头是太子的人，想进来搜查刺客。”
明怀袖努力睁开眼，连夜的逃脱让她几乎没力气睁眼。忽然她听见一道清越的声音传入耳朵：“先把她藏地窖里，找林默来治伤。”
随后全然无知觉。
再次醒来，外头大亮，稍有些刺目。身边女子的声音沙哑而粗质：“姑娘，你睡了三天，我找人把你搬到客房来了。”
女子带着面纱，美目盈盈：“在下林默，是府上的医女。”
“本宫——嘶——”明怀袖一起身，扯到了肩上的伤口，立即就老实了。林默伸手去换伤口的包扎，劝她别乱动，否则伤口会渗血。
“这是哪里？”明怀袖躺在床上问。
“瑜王府。”林默见她不老实，又补充道，“太子的人昨日还来过。”
明怀袖立即老实。
林晦把风旻之送入书房后，很快消失。林萧便听风旻之说道：“太子不治身亡，父皇下令杀了一批太医。”
“也是熬了三天。”林萧起身，搬走椅子，
风旻之问：“外头传是谁下的手？”
“太子府的人起初说是在院内看到的南夜公主，之后追着南夜公主一路，没追到，可昨日又说是有其他人。”
“太子影卫追不上一个娇养的公主？”风旻之想不通。
“南夜国公主哪里比得上中原，早年间土匪出身，好像也不是什么汉人，会些奇奇怪怪的招数，婢女收拾她随身的瓶瓶罐罐，竟然搜出两只蝎子不像蝎子，蜘蛛不像蜘蛛的毒虫来。”
风旻之对南夷习俗不懂，便说：“竟是这样，之后太子府里的人又如何说？”
“说是皇子所为，因为刺杀太子的匕首样式乃是皇城中贵胄世家侍卫护院最常用的款式，南夷人才来没几日，恐怕不会懂。”林萧解释，“几方各执一词，最后交给刑理寺的白大人审理了。”
风旻之一听便猜出其中绕绕弯弯：“手足相残，父皇最不能容。”
“眼看太子声望如日中天，其余皇子倘若真的想搏一搏皇位，恐怕只能……”
下意识地捏了捏自己毫无知觉的腿，风旻之淡笑说：“随他们斗去，总之都与我无关。”
“太子出丧，王爷可要去？”
“换一身素色，自然要去。”
林默敲了敲书房的门，说：“南夜的公主醒了，王爷将她如何处置？”
“留她一命，我自会跟父皇解释。”
【轮回镜•北风国•皇宫】
太子的灵堂相当热闹，太子妃在一旁拉着小皇孙啜泣，其余几个皇子恸哭流涕，好不伤心。风旻之静静坐在木椅上，看着来来往往的人。
天风帝仿佛老了十岁，隐隐看去，鬓角斑白。
直到夜深，人才逐渐走光。
一直以来风旻之都处于被众皇子遗忘之中，然而临近丑时，天风帝却忽然见到周公公，原来是天风帝召他进御书房。
“参见父皇。”风旻之略弯了弯腰。
“旻之，为何今日诸位皇子恸哭，而你却丝毫未落泪？”
风旻之如实说：“儿臣不记得太子殿下的样貌了。”
“你呀，生来就比别人蠢笨，如今竟然连人情都不通晓一二。”天风帝看着自己这个久未谋面的儿子，“说得好听点，便是那一颗赤子之心从未变过。”
低头，风旻之小声说：“南夜公主在儿臣府上。”
“什么，太子的影卫不是进去搜查过吗？”天风帝伤心归伤心，一听到关于太子的死因，必定是会引起注意。
“她躲在地窖里，儿臣的侍卫今日才看见。”风旻之嗫嚅，“她说太子的死跟她没有关系。”
天风帝毕竟也是争权夺位出身，其中道理一点就通。所有人知道太子请公主入府，倘若此时刺杀，那真是太过蠢笨。
“她说你就相信？”
“我瞧她生得那般善良秀美，必定是做不出这种事情的。”风旻之说着耳尖发红。
南疆这块地方，一旦起了战事，绝对易守难攻，北风国无论多少兵力，面对深山林瘴，都束手无策，却又不能不管。
但是对于皇子而言，娶她做正妃远远没有任何一名与大臣联姻来得要紧——毕竟后者才是用的着的助力。
最初天风帝的打算是让太子试图说服南夜公主，娶作侧妃，如今嫁给老九倒也是好事。
只是老九不良于行，南夜国主怎么肯委屈这个独女？
“太子一案，交由刑理寺处理，南夜公主事关重大，需要派人看守，正巧你尚有多余影卫，看守一事便交给你，但万不可委屈了她。”
“儿臣遵旨。”风旻之的声音中带了三分愉悦。
天风帝见他离去后，周公公低声问：“陛下真的打算将南夜公主许给九王爷？”
“南夜民风开放，父母大多不管束儿女私情，若是拿南夜公主能看上老九，倒也是好的。”天风帝惋惜，“可惜身子差，人也蠢。”
“万一南夜人就喜欢蠢笨的呢？”
天风帝揉着眉心说：“当年是老九一把将朕拉出鬼门关，也因此废了腿，朕总得让他寻一门自己看对眼的亲事。”
“陛下仁德。”
周公公哪里看不清天风帝时常的心软？本以为先后过逝，天风帝一生不再立后，然而最终还是立了九王爷生母为后。
只是太子一死，与先后最后一丝情谊都断了。
第四十章 “野”公主
【轮回镜•北风国•瑜王府】
自从那日入太子府以来，明怀袖觉得自己一直处于浑浑噩噩之中。那名叫林默的医女，也始终没有摘下她的面纱。
想想曾经的自己居然同意父王把自己送到北风国来寻夫婿，明怀袖此时觉得真是千不该万不该。越想越烦，她冲着林默喊：“林姑娘，你有没有夫婿？”
林默摇了摇头，苦笑：“谁会愿意娶我？”
“为什么——”明怀袖把目光转到她的面纱上，眼疾手快地一扯。林默暗中一惊，赶紧捂上脸，眼中隐隐泛起泪花。
倘若没有那块巨大的疤痕，林默必然也是位钟灵毓秀的美人。
“还我！”林默的脾气向来古怪，一般府里人都很少有敢惹她的。明怀袖竟然揭开她的面纱，还起身往后跑了两步，林默手中几只飞镖直取她的手。
明怀袖侧身躲过，赶紧说：“别急别急，我不是取笑你来着，只是想看看的脸上的伤能不能治！”
明怀袖的身手让林默惊讶一瞬，她冷冷一笑：“九毒十香水，姑娘你觉得呢？”
“你等等——”明怀袖去找腰上的竹筒，才想起她的竹筒已经被林默收走了，“你先把我的小宝贝们还我！”
林默打开桌角的抽屉，说道：“我不曾动过。”
“唉，我的小宝贝们都饿了这么久了。”明怀袖看着那对蛊蝎子，抓了那只公的放到窗外，接着把另一只放入茶杯里。
林默嘴角抽搐，那是她的茶杯。
“滴几滴血给她。”明怀袖说。
林默抱着将信将疑的态度往茶杯里滴血，也不知发生了什么，明怀袖叹气道：“不是我南夜的毒，倒像是南轩国的。”
“南疆的毒？”林默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九毒十香水制作之际，九毒是不固定的，若是用南夜的毒，明怀袖还能看着用蛊蝎子解毒，可惜是邻国的。
南疆诸国中与北风接壤的唯有南夜和南轩二国，想到什么，林默叹了一口气，拿回面纱，说：“姑娘好意，在下心领了。”
“南轩有一圣池，立于王城所在的山岭之巅，据说能解南轩大部分毒物，倘若拿它作药引，说不定可以……”
“不必了。”林默指着茶杯说，“把它弄回去，倘若伤着人，瑜王府也容不下姑娘了。”
明怀袖吓得立马吹哨子叫回两只蛊蝎子。
“那我能出去吗？”明怀袖问，心想，我自己去抓虫子还不行嘛。
“不得出这个院子。”
北风国地界广，国都地处中原溯阳城。溯河涛涛，自北而南穿过皇都外的郊区。明怀袖来北风最大的感受便是，实在太冷了，积雪不化，万物凋零。
哪有南夜四时如春温暖湿润。
挖了半天，树枝都断了好几根，明怀袖都没有找到几只大些的虫子，反而双手冻得通红。
忽然，她听到院墙那头传来很小的虫鸣声。
左顾右盼，四处也没什么人。林默不会在这个时间出入。明怀袖搓了搓手，翻身上墙，迅速躲过几个仆人，钻入一片竹林中。
很快，明怀袖发现院中竟然还藏了几处暗哨，将她想去的方向统统锁死。
这王爷想必也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
太子虽然英俊潇洒，可惜太过短命，而且居然是想娶她做小老婆。明怀袖心想，她父王想娶小老婆，叫什么侧妃的，她和母妃都不愿意，她自己怎么可能去做小老婆。
她的王兄们肯定也不会同意。
明怀袖在林子里翻了翻，土地冻得结实，真不像有虫子的模样。
然而她正想走，忽然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似乎还提及了她。这两日她被困在院中，没有皇宫里的消息，立即凑近。
“皇兄今日怎么有空来？”
“入冬了。”风銮之挥了挥手，示意侍卫一类离开，“来看看你身体可好，昨日太子出殡，见你面色似乎很不好，父皇也是问了这个？”
果然，他面圣的事情瞒不了任何一个皇子。
风旻之双手紧抓，忐忑不安地问：“父皇似乎是想给我娶亲。”
“哪家小姐？”风銮之琢磨着不对，太子出殡，天风帝应该悲痛不已，怎么可能还会有心思给这个平日里见都不见上一面的皇子说亲？
风旻之说：“父皇说那南夜公主不是刺杀太子的凶手，父皇还准她暂时留在我府中。”
“南夜公主？”风銮之转念一想，诸位皇子中，唯一肯娶那位做正妃的恐怕只有风旻之了。与南夜国的和亲最多只能稳定便将，给天风帝卖个面子，真正夺位，还是要靠朝中大臣的支持。
老九毕竟是他的嫡亲弟弟，倘若真的是他娶，百利而无一害。
“倘若九弟你真的喜欢，为兄必定帮你。”
“公主花容月貌，出身高贵，为人良善，恐怕、恐怕看不上我。”风旻之说完，身边的林萧几乎想笑。恐怕他家王爷都没有正眼看过一次那南夜公主。
两兄弟在亭子里又说了一会儿话，末了，风銮之下婉拒风旻之的邀请：“今夜与友人相约，便不在这用晚膳了。”
等他走后，风旻之露出一个苦笑：“我竟然要帮自己的嫡亲皇兄，都要这般装疯卖傻。”
“倘若三皇子当上皇帝，王爷您的日子必定会好过些。”林萧劝慰他。
风旻之不以为然，即使他在十四岁那年废了双腿，每年该有的阴谋诡计一样没少，甚至有人嫉妒欣元皇后因此得宠，更像置他于死地。
明怀袖努力探出头，去看说话的那两人长得什么模样，一个不注意，林晦从他身后袭来，交了几下手，明怀袖便被制住，押到风旻之面前。
“放开！你知道我是谁吗？”明怀袖挣扎了一会，立即被面前的男子吸引了目光。
男子着玉白色长袍，虽不是绝世之资，但身后一树腊梅开得正好，衬托之下竟然也有几分仙人风范。他看向明怀袖的刹那只觉得如朗月映雪，清风入怀。
母妃说的“读书人”“文人”“相公”应该就是这一类吧。
“她是何人？”风旻之问。
林萧啧啧感叹：“方才还说人家花容月貌，出身高贵，为人良善，这就认不得了？”
明怀袖不知怎么称呼他，想了一会便喊：“相公，放了我。”
风旻之揉了揉眉心，说：“把公主放了吧。”
“多谢相公。”明怀袖爬起来，掸了掸手上的泥和灰，坐到他旁边问，冲他一笑。林萧把手搭在林晦肩上，忍住不笑。
“公主对我北风礼仪习俗可知道多少？”
“不知道，汉人就是奇怪，相公，怀袖给你跳舞好吗？”明怀袖提议。
“公主应该称呼我为王爷。”风旻之心想这果然是蛮夷之人，哪里有在众人面前歌唱舞蹈的正经姑娘？
忍住笑意，林萧赶紧说：“找人送她回去。”
第四十一章 刑理寺争论
【轮回镜•北风国•瑜王府】
被林晦强押解送回自己的院子，又遭了林默冷眼，明怀袖忍无可忍：好歹她也是一国公主，怎么能因为一点怀疑就把自己关在这地方哪都去不了？
还有那好生俊俏的相公，话里话外不是说对自己有意吗，怎么也下得去手？
“本公主忍你们很久了！”明怀袖一拍桌子，“你们这帮人还想管我？今天本公主还真不像住这儿了。”
林默瞥了一眼守在门口的林晦，她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公主的意思是——不管外头的太子府情形如何？”林晦说时低眉顺眼地，话中却带着三分威胁。
山匪出身的明怀袖哪里会被他轻易吓到：“本公主才不要跟你讲，去去去，把你们那个什么王爷叫过来，我要跟他讲！”
二人对视，皆从对方的眼睛中看出丝丝迟疑，他们也吃不准这个南夜公主作何企图。
“既然公主相见王爷，阿晦你就去通报一声吧。”林默说。毕竟按照王爷目前的打算来看，仍然无法同这位南夜公主闹僵。
明怀袖刚想得意，又有一婢女进门通报，说是刑理寺的事卿传话。
“在下同公主一道去吧。”林默起身说。
一听“刑理寺”，明怀袖不由得心里发虚，不住地点头。
【轮回镜•北风国•刑理寺】
北风国建立之初，仅在夹缝中生存，然而几任皇帝励精图治，北风国吞并中原几大强国，又外拓疆域。至第四代皇帝，版图西起碎玉城，东至高丽句，北临咸湖大漠，南达两广地。
街头可见来自各国各邦的人。
揭开轿帘，明怀袖四处张望了一番，在刑理寺大门口，围了不少人，都是为了讨一个公道。比府衙还热闹。
“这也亏得当今圣上开明，要是在前朝，早被人抓进大牢了。”外面的车夫李叔说。
“李叔，到了？”
李叔转过头对车内的林默说：“快了，再等会儿，咱们从偏门入，正门人也忒多了点。”
很快，刑理寺的人就齐活了，而被审问的王宫贵胄似乎姗姗来迟。刑理寺卿瞧着年纪不大，板起脸来却十分威严，明怀袖从小当山匪，对这些当官的自然害怕。
明怀袖坐在冰冷的木椅上，不敢动弹。
谁料那事卿见了明怀袖，柔和一笑，对她说：“公主，下官此番并非对簿公堂，只是例行询问些线索，不必慌张。”
他的手下们一个个露出惊讶的神情。
明怀袖点点头，虽然他听不太懂这个当官的在说些什么。只是他的模样似乎在哪见过，一时半会却又想不起来。
“那个太子真不是我杀的，我就走进去，然后他倒在那里，然后涌进来一群人，突然就要抓我，然后我就往外逃。”
虽然明怀袖讲的七零八落，白修义还是点点头，表示自己听得懂。
“大人，四皇子、五皇子到。”
四皇子风琉之与五皇子风墨之乃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仅仅差了一岁，长得颇有几分相似。明怀袖听林默介绍二人名字的时候她还差点笑出声。
然而见到面，明怀袖皱起眉头，突然说：“这个人我见过。”
白修义立即问：“公主见过谁？”
“我分不清，反正是其中一个，十六那天我碰到他在院子里，还骂我不识礼什么数。”
听到这，四皇子面色一变，他还当明怀袖是府里哪个不长眼的侍妾，到前院搔首弄姿，故而狠狠骂了一顿。
“十六那日，四皇子你为何要去太子府？”白修义冷声问。
“白修义，芝麻大点的官，你不要太嚣张，本皇子不过是去他府上喝两杯小酒，只得你审来审去？”四皇子怒声说，“本皇子可没这闲功夫。”
五皇子开口劝他：“四哥别冲动，白大人只是奉命行事罢了，既然不是四哥做的，无需担心白大人会误判。”
四皇子不屑地冷哼一声。
“二皇子到。”门口的小厮匆匆通报完就走。
明怀袖看看这个，看看那个，都觉得这些个皇子全然没有瑜王府里头的王爷生的好看，顿时失了兴趣。
“二皇子可否说说十六那日，何时出入太子府，有没有看见什么可疑的人。”
十六那日，出入太子府之人格外杂多。除了诸位皇子，太子管辖的工部，有两位工部侍郎也在早晨造访。然而这些早已审过，没什么值得怀疑的地方。
“白大人，那时我午时进王府，恰好四弟也在，”二皇子不急不缓地说，“再者是出府，未时，或许还没到未时。”
“不到一个时辰？”
“不到一个时辰。见四弟在，我便不加叨扰。”二皇子又把问题抛给四皇子，“四弟，你是何时走的？”
“风行之你什么意思？”四皇子拍案而起，“太子视我如如同胞弟，我怎么可能去害太子？”
白修义沉思。如果南夜公主和太子府小厮的话相互印证，太子被刺杀的时间应该是在末时到申时约莫一两个时辰之间。
仵作推断在申时一刻断气差不多是没错的。
四皇子转念又质疑起明怀袖：“南夜公主独自一人进屋？怎么连个下人都不跟随，解释不过去吧。”
“我才不要什么侍女，你们汉人真奇怪，走个路都要人跟着。”明怀袖反驳。
白修义不客气地说：“诸位先回去吧，不送，倘若下官有了新的疑惑，必定会请教诸位皇子、公主。”
“瞧他这嚣张劲。”四皇之啐了一口。
出了门，风琉之带着风墨之拐入一处僻静的巷口，生意寥寥的店铺早有人在等候。“主子，三皇子那里没动静，七皇子、八皇子估计还摸不着头脑。”
“哪位兄长手段这么高明，千方百计地想要嫁祸本皇子。”风琉之冷冷一笑，一改人前心直口快的模样。
“会是二皇子吗，他的时间太过巧合？”风墨之想着，皱起眉头。
“这就难说了，在这深宫之中，谁不是长了七窍玲珑心。”风琉之坐到木椅上，“哪怕是瘸的，蠢的，不也得给自己挣一条出路？”
风墨之淡淡一笑：“还是兄长考虑周全，除了像太子那般忠厚老实的，父皇最中意的还是心直口快，没那么多绕绕弯弯之人。”
第四十二章 恨君
【轮回镜•北风国•瑜王府】
将近入夜，风雪大作。
等了许久风旻之仍然没等到林默带人前来，便问林萧：“那南夜公主不是说想见我吗，这时候人呢？”
林萧赶紧说：“今日不巧，碰上了刑理寺的传召，故而来晚了些。”
谁知话音刚落，林默就在外敲门，“王爷，南夜公主到。”
“进来吧。”风旻之抬头。
林默身后女子进来时，风旻之还细细打量了一番。那南夜公主穿着一身暖黄色袄裙，衬得其娇小柔美、明丽动人。
南夜公主论长相倒是符合他口中胡说和心中所想——可太过巧合，不免让人怀疑。
“见过王爷。”林默行完礼，就见明怀袖傻呆呆地站在原地，赶紧小声说：“见到王爷怎么不行礼？”
“‘礼’到底是什么？”明怀袖听它听得都快厌烦了，似乎自入北风起就有人入苍蝇般在她耳边嗡嗡，“怎么什么哪里都有。”
风旻之淡淡一笑，说：“礼是汉人说的，世俗道德与风国制度所形成的规范，除此之外，儒圣编《礼》经，更是阐明为人处世之法。”
虽然明怀袖还是听不懂，但还是觉得蛮有道理。
“你的椅子好奇特，怎么还长车轱辘？”
明怀袖好奇地走上前，想去摸一摸那从未见过的木轮椅。林默正要拦住她，不料风旻之抓过后者的手，面上却是一本正经，听他说：“这便是不守礼数。”
“王爷，你和我一起去外头看雪好不好，南夜从来没有这么大的雪。”明怀袖也不觉得难堪，只是红着双颊问。
风旻之笑着说：“看腻了。”
明怀袖加大力气，试图把风旻之从椅子上拉起来，风旻之赶紧缩手，看到上面的红印，不由得失笑：“林默，你陪公主去走会儿吧，她必定不会是谋害太子的凶手，无需严加看管。”
“可是……”林默怀疑不看住这南夜公主，指不定哪天上房揭瓦。
“本宫主才不要她陪。”明怀袖似乎打定主意要缠着风旻之了。后者颇有些招架不住，内心十分怀疑南蛮小国之人是否都这样。
明怀袖好奇为何那椅子会长着车轱辘，便绕到风旻之身后推那木轮椅，奈何用劲过大，磕到了门槛，风旻之手边无支撑物，一下子摔倒地上。
“王爷！”林默迅速反应过来，去搀扶风旻之，奈何她一介女流之辈，即便前者瘦削，仍然无法将他弄回椅子上。
“对不起、对不起！”明怀袖扯开林默，打横抱起风旻之，后者万分愕然，忙喊道：“快放……放本王下来！”
林默迅速摆正木轮椅，明怀袖恋恋不舍地把他放回去轮椅，说：“王爷你太轻了，还没有半头猪重，明天我给你做药膳吧。”
饶是风旻之脾性好，此时也有三分气性，什么叫做没有半头猪重？他当下冷着脸说：“林默，速速送公主回去。”
“属下遵旨。”林默转身对明怀袖无可奈何地说，“请吧。”
“哼。”明怀袖瞪了她一眼，气鼓鼓地往自己院子的方向跑。
走出主院，明怀袖听到墙角边传来躲雪的下人交谈的声音，压得很低：“我老哥儿在柳大人府里找了个个活，改明指不定我也去。”
“你也想着去柳大人府里？”栽花匠撑着墙边说。
先前那人懒洋洋地说：“那是当然跟上柳大人就是跟上了三皇子，总好过在这废人的府里头当差，挣不到个前途。”
“前途？你是糊涂啊！”栽花匠叹气，“咱们这些人或者不就是为了讨生活嘛。是，瑜王爷是个废人，但是，废人也有废人的好处，安稳肯定是有的。”
沉默许久，明怀袖终于想通了这几日看到的种种。似乎自从她见到王爷以来，后者便没有离开过那带着车轱辘的木椅。
那神仙般的人，竟然是双腿残废。
明怀袖远处怔愣良久，直到被林默叫回神。
“公主，在下四处寻你，您怎么在这儿？”林默揉了揉眉心，感觉从未如此头疼过。
半晌，林默见她仍然杵在原地不动，再次问道：“公主，你怎么了？”转到她面前，只见明怀袖满脸失魂落魄，泪眼婆娑地看向她。
随即林默立即大吃一惊，忙说：“在下不是有意的，公主，您不满意在下，尽管骂就是——千万别自个生闷气。”
大概府里头缺少女眷，林默一见到娇滴滴的姑娘哭起来便心慌。
“为什么王爷会这样？”明怀袖好不容易挤出来一句话。冥冥之中有个声音告诉明怀袖，风旻之的事必定与她有关。
林默这才明白她伤心的缘由，微微一叹，阴着雪大，便带着明怀袖回院子，这才将原委道来。
在瑜王爷十三岁那年——还是九皇子的时候，元宵宫廷宴会之内，不知哪里来的刺客闯入，欲杀天风帝。九皇子“扑向”天风帝，后者借此堪堪躲过刺杀。侍卫与刺客扭打之际，划伤了九皇子。
匕首上的剧毒便让九皇子日后五年，没有再站起来的机会。
“毒？什么毒这么厉害？”明怀袖擦干眼泪问道。
“宫内的御医都束手无策，公主，你难道能解得了？”林默立马拍掉了她身上积雪，披上外袍，暖起汤婆子。
见她仍是泪水不止，林默为难地说：“不如明日你去给王爷把把脉，可好？”
明怀袖满脸气愤地洗漱睡觉，却没人知道她在气些什么。
【轮回镜•北风国•映川楼】
映川楼的菜品乃是京城一绝，寻常百姓家消费不起。一到饭点，能在这儿看见半个皇城的王公贵族。
风旻之似乎早有察觉，并没有在王府让明怀袖给他把脉，而是带她到了人多眼杂的映川楼，又寻了雅间。林萧看着王爷这放心大胆的样子，心里捏了一把汗。
毕竟多少太医都束手无策。
其实明怀袖并不会把脉这些活，竟然直接抓着风旻之的手，在嘴里啃了一口。风旻之震惊地看着明怀袖舔了舔他指尖的血迹，还砸吧砸吧了嘴。
“你、你、你……”林萧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可能是我们那里说的青蚨蛊。”明怀袖见他还想把手收回去，接着抓回来吸了两口血，肯定地说，“对，就是这东西。”
风旻之赶紧拿帕子按住指尖，也没责怪她，反而疑惑的问：“是蛊？”
“不是蛊，就是叫这个名。”明怀袖托着脸说，“你们汉人这儿不是有一种子母钱嘛，听说过没？”
林萧毕竟见多识广，立马解释：“青蚨是一种虫子，这种虫分为子母，母不离子，子不离母，把母虫和子虫的血分别涂抹在铜钱上，卖东西时拿子钱给人家，半夜里子钱必定会飞回母钱所在的地方，这子母钱就是用不尽的。”
林默如有所悟：“继续说。”
“王爷身上有两种毒，一种就像那母虫，一直长在王爷腿上，终身难消，你们汉人的太医恐怕也没办法消除。”明怀袖倒了两杯茶水。
“另一种毒需要日日服用，一旦服用之后，便会跑向第一种毒附近堆积，仅一种单独服用，没有毒性。”说完，明怀袖把两杯茶水混在一起，“因为这子毒附着于母毒，不游走于经脉，所以完全无从查起。”
林默反驳：“既然无从查起，公主如何得知？”
“这毒药是我拜的师父最先做出来的。”明怀袖眼中露出怀念，“可惜她老人家去世很久了，也不能怪我学艺不精。”
林萧凑在风旻之耳边说：“补药、茶水、饭食不都是日日服用吗——况且这南夜公主的话能不能信还是个问题。”
明怀袖颇为无奈地说：“本公主耳朵好着呢。”
“公主，你可断定？”风旻之未将林萧的提醒放在心上。
“那是当然。”明怀袖拍着胸脯保证，“王爷别叫我公主了，我姓明，叫怀袖。”
轻轻念了一遍“怀袖”，风旻之恍然之间仿佛在哪听过这个名字，细细深究，却是全然没有印象，只是错觉。
“王爷，不如我去查一遍吧。”林萧问。
“我知道了，不必。”风旻之说罢看向窗外。映川楼西遥遥溯河，浩浩茫茫。
这毒应该就是为他准备的，连刺杀一事都算得分毫不差。说起来，他真正每日服用的——从宫内到王府——只有宁心茶。
自小，风旻之便有绞心之痛，也是治不好，换过几个太医，都没有办法。最后只有西番进贡的香茶可缓解一二。
那香茶每年欣元皇后都会送来。
“那些太医，真的比不上我这半吊子？”明怀袖打断风旻之的出神。
“太医院……”林默冷笑一声，是治不好，还是根本不敢治？
明怀袖则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全然不知道他们打的什么哑谜，干脆问：“王爷，可以上菜了吗，我真的好饿。”
而在风旻之眼中，则是明怀袖舔着嘴唇看向自己的手指。他偷偷收回手，赶紧说：“快去催催店小二上菜。”
第四十三章 旧疾复发
【轮回镜•北风国•瑜王府】
不知怎么地，太子一案又加了内宗庙共理，不久却渐渐失了消息。机敏的人看出此时主谋多半是为皇子所为。假使另有原因，也难以得知。
但说不了了之，却也没有，偶尔可见天风帝的明卫出入各大臣子的府中，查问正月十六之事，至于查到哪一步，便是天风帝心中有数了。
“公主是打算常住瑜王府？”风旻之问，“即便于公主名声不好？”
明怀袖拼命点头，生怕风旻之不同意，后者则发现自己越来越看不透这南夜公主的意图了。或许他也能奢望会有人真心愿意和自己过一辈子。
“倘若能为我治好腿，公主需要什么报酬？”风旻之惯性地端起茶杯，发现杯中只是清水，神色一黯，放下。
明怀袖咬了咬下唇，颇为不好意思地说：“跟我回南夜怎么样？”
“为何要去南夜？”风旻之不解。
“回去拜堂成亲啊。”明怀袖嘿嘿一笑，“父王可是说了的，要带驸马到南夜，给他瞧瞧。”
风旻之难以置信：“我什么时候说要跟你回南夜成亲？”
“王爷前几日不是说倾心于我嘛……”明怀袖都不敢抬头。
虽不知明怀袖说的真假——姑且当真，风旻之失笑：“南夜王怎么会允公主同一个不良于行的废人共度一生？”
这就是风旻之最想不通的地方，这南夜公主是废了多大的劲，才能从自己找到可利用的地方？
那也真是难为她了。
“父王最疼我了。肯定会同意的。”明怀袖想都不想地说，随后心里有些发虚，补了一句，“况且回南夜说不定能治好你的腿呢。
“很难。”风旻之避开她的目光，实则慌乱不已，“今日我有事出门，便不同你讲了。倘若公主在院子里待闷了，可以出去走走。”
没得到一个准确的回复，明怀袖并不想离去。
风旻之突然心口一阵绞痛，皱紧眉头，冷汗之下。他万万没想到，仅一两日没喝宁心茶，便旧疾复发。
林萧迅速带走风旻之，明怀袖本想着跟上，被林默拦回。
书房内，风旻之伏在桌上一动不动。
林萧伸手僵在半空许久，才听风旻之艰涩地吐出几个字：“送，公主回去。”
“林默已经送走了。”林萧说罢接过小厮打来的热水，擦拭他满脸汗珠，迟疑地问，“王爷真要留那药石不通的公主给您看病？”
良久，风旻之缓过来，喝了口水，甚是没滋味，只倚靠着一旁，说：“必须看住她，宁心茶的问题，暂时也不需要外传，我自会去问。”
“要不王爷去床上躺会？”林萧见他面白如纸，心里着急却帮不上一点忙。
“不必，太久没犯罢了，我早就习惯的。”
林萧轻轻一叹，只好转移话题：“南夜说到底也是个未出阁的姑娘，住在王府多有耽误名声，倒不如……”
“遍地豺狼，名声可有命重要？”风旻之坐正，面色肃然说，“她出身蛮夷，想必也不在乎这些繁文缛节。”
林萧一时半会不知道自家王爷是在夸人还是在损人。
【轮回镜•北风国•刑理寺】
“尽日寻春春不归，归时笑拈枝头梅。”春至雪消，白修义正值吟诗、看梅，正巧见风琉之冲入后院。
白修义懒洋洋地问：“怎么四皇子这么大气性？”
“你这刑理寺，成日里不做正事，南夜公主为何还留在老九府里——等着本皇子给你去抓吗？二哥三哥你问都不再多问一句，太子的死便这么不了了之？”
白修义拿起盆中烫着的酒壶，感叹道：“四皇子这般煞风景，初春已至，何不痛饮一番？”
“放肆！来人，把白修义给本皇子捆到前堂去。”
三皇子带来的侍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是有侍卫陆续上前。后院的人一拥而上，不管是扫地的婆子还是值守的衙役，这些人本不是侍卫的对手，奈何人多，打作一团，乱哄哄地分辨不出个所以然。
白修义退步三舍，正了正衣袍，呵斥道：“四皇子，你真当这刑理寺是撒泼打滚便能随心所欲的地盘吗？”
风琉之斥退众人：“都别打了，白修义，本皇子给你三天时间，三天时间再不找出真凶，本皇子定然到父皇那儿参你一本。”
“四皇子请便。”
“好、好、好，日后你这大理寺卿，也别想做了。”
【轮回镜•北风国•皇宫】
近日春归、风暖、雪化，宫中一路走来，新绿、鹅黄、水红、藕粉……林萧连打了几个喷嚏，才把风旻之送到御花园中。
“宫里就是好，一到二月份，繁华如锦幛。”林萧感慨道。
风旻之神色一暗：“可惜掩不住满地残枝叶。”
“我儿素不爱出门，今日怎么来御花园中？”欣元皇后的声音传来，风旻之一抬头，便见她，满头珠钗凤冠，艳比桃李。
“儿臣特地等母后前来。”风旻之抬眸，双目澄澈。
“哦？”欣元皇后坐下，示意周围宫女退步，只留管事嬷嬷一人，“元宵之后不过一月时间，怎么瑜王爷面色这么差。”
“多谢皇后娘娘关心。”
欣元淡淡一笑，纵使年近不惑，仍有二八余韵。她不急不缓地问：“未喝宁心茶？”
林萧手微微一抖，随即被风旻之暗中握住，后者反而问：“皇后娘娘，这宁心茶，儿臣到底该不该喝？”
“自然是要喝的。”欣元面上不露半点破绽。
“儿臣惶恐。”风旻之拿起桌上茶杯，“这茶，喝，苟延残喘，不喝，万箭穿心。皇后娘娘，为何儿臣称您母后？”
“这后宫中皇子，人人皆乘本宫母后。”
“可这普天之下做儿子的，都唤生身之人娘亲！”风旻之紧紧攥着手中茶杯，“娘亲？”
欣元冷淡地说：“贱民方称娘亲，本宫母仪天下，怎是你随意称呼。”
“兄长可有称呼皇后您为娘亲。”
“未曾。”欣元起身，对着身边的嬷嬷说，“旻之想必是喝厌了宁心茶日后吩咐宫里多送几种茶叶去。”
因腿脚不便，风旻之没有起来行礼，干瘪地说了一句：“恭送皇后娘娘。”
第四十四章 进退两难
【轮回镜•北风国•东街】
风旻之等到来人，率先问候道：“白大人好。”
“白大人？”白修义摸了摸头顶，说，“这乌纱帽怕是要戴不住了，瑜王爷，你不会也是来兴师问罪地吧。”
“小王愚钝，只是私下想问太子一案是否和南夜公主有关。”
“这张口闭口南夜公主，可是比你的兄长都着急呢。”白修义往椅子上一座，挥手说道，“绝对没有，你看人柔柔弱弱一个公主，别说杀人，怕是刀都拿不动。”
不知为何，风旻之想到明怀袖那日竟能将自己抱起。
红着脸，风旻之装作全然不知该怎么说下去的模样：“小王……”
“我也不逗王爷了，该说的都说了，天色不早，本官差人送您回府。”白修义忽来一个衙役，风旻之忙道谢。
风旻之走得很快，这让白修义反而“恋恋不舍”。
“哎哟我的祖宗，您这是常住刑理寺啊！”白修义对着屏风后的人说道。
“你说，这傻子是真傻，还是装傻呢？”风琉之把手搭在白修义肩上重重地拍了两下，“白大人，本皇子给足了你时间吧。”
“四皇子，求您别为难下官了！”
茶楼雅静，茗香萦绕。
林萧低声道：“四皇子在白大人府上，演得正起劲。”
“其实不用演。”窗外阳光略微刺眼，风旻之拿手挡住额头说，“无非是二皇子或者三皇子，风琉之不至于蠢到把自己搭进去。”
“王爷，依您看，是哪位？”林萧赶紧把竹帘拉下。
风旻之淡言：“你不是心中有数了吗，何必来问我？”
“属下怕自己猜错。”
“用猜？”风旻之点着桌面说，“南夜公主来我这儿的时候，谁紧张兮兮地问东问西？我那好皇兄呀。”
林萧恍然大悟：“果真是他。”
“只他一个人恐怕也没有这么大本事，欣元皇后出了不少力吧。”
“王爷说的是。”
等了一会儿，林默便带着明怀袖到了茶楼。后者满手都是街上卖的糖人，玩具一类，远远过来还以为是哪家贪玩的孩子。
风旻之看着放在对面的茶杯说：“明前的龙井，从杭城运来的。”
明怀袖一口饮下，砸了咂嘴才说：“不好喝，苦的。”
“公主怕是喝不惯我们的茶。”林默笑着说。
“谁说我喝不惯。”明怀袖立即去拿茶壶，没料到水是刚烧开的，烫得她猛地后退，被椅子绊倒。
“公主，你没事吧？”风旻之赶紧让林萧把人扶起来。
林默仔细检查了一番她的手，还好，仅仅是烫得发红，忍不住说：“公主可得注意点，回去属下给您上点药。”
“多大点事——王爷，你让我治你的腿好不好？”不好意思地挥挥手，明怀袖不在意地说。倘若瑜王爷的腿脚没问题，方才第一个跑过来看自己是否受伤的人，应该会是他吧。
风旻之点了点头，虽不抱有任何希望，却也没想着讳疾忌医。
她有这份心便是好的。
【轮回镜•北风国•瑜王府】
“你出去！”明怀袖入风旻之卧房第一件事，就是将林萧赶了出去。
见状，林萧无可奈何地说：“我好歹也是个男子，这南夜公主如同防小妾似的防我——这还没过门呢。”
明怀袖颇为高傲地说：“你懂什么。”然后把门栓扣下。
林萧在外头哀叹一句：“孤男寡女，成何体统！”
风旻之随她闹，顺手拿起一本书翻了起来，可没翻几页，就被明怀袖夺过，后者满脸严肃地说：“王爷，你认真些！”
“怎么认真？”
明怀袖伸手在风旻之腿上拧了拧，然后问：“有感觉吗？”
“没有。”
“怎么会没有呢？”明怀袖趴到他的腿上思索。应太久没有走动，风旻之腿上没什么肉，软绵绵的，明怀袖捏了一会儿伸手到腰上。
风旻之的目光停留在另一本书，忍不住浑身一颤，问：“你在做什么？”
“腰上可有知觉？”
“当然有。”风旻之这才注意到明怀袖整个人都扒在他身上，本想叫林萧进来，但想着只是自己多想了，没必要途增误会。
谁料，明怀袖的手就伸到腹下捏了捏，触到一硬物，便疑惑地问：“这是什么？”
撑着桌子想赶紧离开原地，明怀袖抓着木轮椅的扶手说：“王爷，千万别讳疾忌医，我瞧着你身上毛病不少，我统统给你看了。”
“这……这不是毛病。”风旻之理了理衣衫，深吸一口气，面上发烫得厉害。
“那可不行，毛病这东西可拖不得。”明怀袖按了按他的腿说，“王爷别不好意思，我给你看看，这才能永绝后患。”
拗不过她，风旻之只得想方设法避过这问题：“听说有法子能拔祛腿上郁结的毒，不如咱们先试试治腿吧。”
“嗯。”明怀袖从身边的竹筒内倒出蛊蝎子，这两天为了给她的小宝贝们找吃的，她快把瑜王府的土给翻遍了。
蛊蝎子一放出来，风旻之的脸色由红转白。
“这蛊蝎子自身带毒，王爷先服下我自制的解毒药，然后让这蝎子在你那旧伤疤出蛰一口，说不定就能破了先前的毒。”
看到明怀袖递过来的毒药，风旻之发现真的难以抉择。
“王爷，我现在怀疑，你就是讳疾忌医。”明怀袖掐住他的下颌，迫使他张开嘴，然后把药塞了进去。
明怀袖保证：“我随不是皇宫里的御医，但是治病的法子特别多。”
拿起一边的水灌了两口，风旻之才把嘴里的怪味冲淡，低头，明怀袖已经在挽他的裤腿了。只得认命地闭上眼睛，不去看那蝎子。
把蝎子放回竹筒，明怀袖说：“好了，王爷疼不疼？”
“没有感觉。”
明怀袖拿纱布稍稍包扎后，拽下他的裤腿，到一边的小凳子上坐了一会，其间只能跟风旻之大眼瞪小眼。
忽然明怀袖想起什么，建议道：“王爷，不如我趁这个时间还是给你看看那儿的毛病吧。”
风旻之看到外面艳阳高照，说：“我都被你折腾饿了，先去吃午膳好不好？”
“行。”明怀袖拍了拍他的膝盖，“正好这毒蔓延需要一阵子，如果吃完午膳腿就有知觉了，那便是起作用了。”
风旻之如虚脱般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