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私定
【轮回镜•北风国•瑜王府】
“你让他走开!”明怀袖不满地看着林萧,拦在他面前,“本公主要给王爷治病,你别在这儿碍手碍脚。”
林萧看着风旻之几近哀求的眼神,叫住正要走的林默,说:“让林默跟你一起,她的医术也是同样高明的,再说孤男寡女的……”
“你才孤,你才寡。”明怀袖回敬他。
林默笑了笑,且当明怀袖是小孩子脾性。“让公主看便是了,倘若属下有法子,还会拖到今天吗?”
“可是……”
风旻之叹了一口气,说:“怀袖,随我去屋内吧。”
这声“怀袖”,听得明怀袖是一蹦三尺高,美滋滋地推着木轮椅去了风旻之屋内。
一路回卧房,明怀袖才注意到瑜王府所有的台阶都有低缓的斜坡,卧房一类都没有门槛:是不是风旻之早就适应——或者认命了?
“王爷,你的腿可有感觉了。”
“还没有。”风旻之盯着明怀袖看了好一会,才说,“怀袖,今日我需教你一些事情,日后莫要再闹出笑话。”
明怀袖不解地问:“什么事情?”
“你可听说过男女有别?”
明怀袖点点头,凑到风旻之身边说:“可是在喜欢的人旁边就没关系了,我母后就是这么说的,对不对嘛?”
“对,也不对。”风旻之指了指一边的椅子示意她坐下听,“你且听我细细讲来。”
【轮回镜•北风国•皇宫】
皇宫内,如往日沉重而肃穆。
“父皇您找儿臣。”风銮之瞥了一眼在天风帝旁边的妃子,后者识相地退了下去。不得不说,天风帝对先后情谊是真,但身边宫娥妃子不断也是真。
天风帝揉了揉太阳穴,开门见山地说:“南夜来的公主,许配给老九如何?”
“这——”风銮之刚想说甚好,转念一想,又折了话题,“这还是得看九弟的意思,以及有那南夜公主。”
天风帝笑了笑说:“这两人倒是情投意合。”
情投意合?风銮之怎么也想不明白这南夜的公主怎么会看上自己弟弟这个瘫子。嘴上却说:“如此甚好,可是做正妃吗?”
“正妃自然是做正妃。”天风帝盯着案上堪舆图,喃喃地说,“可南夜王不一定看得上这个女婿。”恐怕朝堂上稍微有头有脸的臣子也不愿意把女儿嫁给风旻之。
风銮之忽然想到风旻之腿病的缘由,试探地问;“若是九弟的腿能好呢?”
“这病岂是说好就好的,宫里头那么多御医不都是束手无策。”天风帝可惜地摇摇头,“罢了,这是需要再议,你先去给你的母妃请安吧。”
退出政事殿后,风銮之立即去了坤云宫,心想着如果把那药停了,说不定南夜的助力就是他们的了。
【轮回镜•北风国•瑜王府】
时光飞逝,再过一月,明怀袖将回南夜。
今日的瑜王府分外繁忙杂乱:太医、大夫进进出出,院内也忙碌不堪,明怀袖几次想去主院,都被林默拦下来了。
恰逢此时前院来报,是南夜国人前来求见南夜公主。
“不见不见,让他们一边待着去,别妨碍人家大夫看诊。”明怀袖颇为嫌弃地说,“林默,倘若你赶走,本公主绝对不拦着。”
“萧先生去见客了,王爷身体抱恙,公主,烦请代劳。”林默道。
这般“代劳”,那可是府里女主人的殊荣,明怀袖心下一喜,赶紧换了一身衣服见客。恨不得穿出王妃的气派来。
来者是南夜国的黎侯爷,先前同明怀袖一起来拜访北风国,眼见公主一天天住在瑜王府,心里开始急了。南夜王的女儿就这么一个,娶到她,别的不说,荣华富贵肯定是断不了的。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候来,铁定不坏好心。”明怀袖便走便嘟囔。林默听着便觉得好笑,可惜这一面她是非见不可了。
“公主,您在这府里过得可好?”黎侯爷一见到明怀袖,腆着一张笑脸便凑上前,这一口官话讲得鸡零狗碎,听得林萧快憋不住笑。
“本公主在瑜王府住得什么都好,还有一月才回南夜。”明怀袖心存报复,便学着风旻之的语气说,“诸位不必担心本公主,恕不远送。”
来的访客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从彼此眼中看到惊讶,黎王爷试探地问:“公主,你真的不回去,住这王府里头?”
“正是此意。”
“可瑜王爷身子骨不太好,自己都不一定能管好,可会让公主受委屈。”
黎王爷此话一出,林默和林萧面色微变,前者轻咳一声,问明怀袖:“公主,刚刚你说了什么来着?”
明怀袖眨了眨眼,使劲回忆,然后说:“林默,你随便赶他们走,本公主绝不拦着。”
林默为难地说:“二位,公主似乎不太愿意见二位。”
“不识好歹!”黎王爷啐了一口,愤愤而去。明怀袖大喊:“路上小心,京城里头马车多,千万别被撞着了。”
林萧赔笑将人送出门后,斟酌了会儿措辞,才说:“公主,好歹也是您父亲的臣子,这般恶语相向,怕是不妥。”
“就你们汉人喜欢文绉绉,这要是放在南夜,我非得把他祖宗十九代都给骂上。”
“十九代是何道理?”
“比你们汉人还多一代,我厉害吧。”明怀袖得意地说。
林默不知如何回答。
“王爷怎么样了,赶紧让我去看看。”明怀袖看林默还在这,立即不满地说,“你不是府上的医女吗,怎么还不给王爷看病?”
林默看了一眼林萧,后者别过脑袋。
适逢初春夜,虫豸低语。明怀袖一路上未受到阻拦,“吱呀”一声推开门,只闻得浓重的药气扑面而来,甚至夹杂丝丝血腥味。
明怀袖小心翼翼地走向床榻,风旻之似乎是躺在床上,单薄得令人心疼。
接着她便听见风旻之有气无力地说:“不是叫你们都走吗?闻言,她僵在原地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
“公主,怎么是你?”风旻之眼神柔和了几分,也只有这傻公主,从早到晚地为他操心。
凑到风旻之面前,明怀袖不好意思的说:“白日里林默不让我来,好在现在她睡了,王爷,你可千万别告诉她,不然她就训我,整天叨叨叨,我居然还反驳不了。”
风旻之借着微弱的烛光看到她的眼睛——清可见底,不含杂质。
“她说的自然是有几分道理。”风旻之微窘,借打开床头的书页避开她的视线。
“王爷,你怎么能这样。”明怀袖非常不满意他敷衍的态度,按下他手中的书,“什么书中自有颜如玉,这书真的有我好看?这么暗,谁看的清。”
风旻之不禁捂着——不是绞痛,而是情愫蔓延。
“王爷,你身体好些了吗?”明怀袖生怕自己刺激到他。
见她满怀关切,风旻之就想笑——索性就笑了,边笑边说:“好不了,好不了,连我亲生母亲都盼着我死,怎么好得了?”
“宫里是什么地方,可我还奢望着不是她。但不是她,还有谁?”风旻之丢开顾忌,“虎毒尚不食子!”
“王爷……”
深吸一口气,风旻之索性把想说的都说了:“你可曾想这世间有这样的母亲,为了自己的权势、地位,为了自己大儿子的前途,把小儿子推到自己精心安排的刺客刀下。”
“那年我才十三岁!”
明怀袖不敢想象,小时候自己得了高烧,母亲在自己身边寸步不离地照顾了三天;还有小时候父亲打顽皮的哥哥,母亲不会劝阻,却总在角落里一个人偷偷哭。
这么一说,明怀袖觉得自己先前说带风旻之会南夜真是正确的决定了。
“宫里的医术不可谓高明,可高明有什么用,你一眼就能看出来的病,他们偏偏视而不见,而父皇还被母亲的假象蒙蔽,我的兄长——巴不得我是这副样子。”风旻之一口气说完,便开始撕心裂肺地咳嗽。
明怀袖赶紧给她倒水,说:“等——我去找林默。”
好不容易喝了一口水,风旻之苦笑着劝阻她:“有何用,连进王府的半片参须,都是经过皇后手的。”
皇宫是什么?戏台上虚演,帷幕后又是一张嘴脸。
在风旻之眼中,明怀袖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不料明怀袖语出惊人:“跟我回南夜国就好了嘛,南夜国十户里有三户是招上门女婿的,王爷你嫁过去一点都不奇怪。你们汉家人呢不是说天高皇帝远,去南夜好不好?”
忽然她又苦恼:“此去山高水远,一路颠簸,王爷你可如何受得住啊?”
风旻之本想装作咳嗽略过她说的,此话却让自己心中舒缓了不少。且这番情绪起伏,他的胸口竟然没有半分疼痛。
“你父王会同意你招一个下半生都要你伺候的驸马吗?”风旻之试探道。
吐了吐舌头,明怀袖说:“父王肯定都听我母妃的,我母妃最好说话了。”
“京中荣华,不过是一座朽烂的神像,倘若我能走,那是再好不过的。”风旻之惨然一笑,“公主,带小王回南夜吧。”
或许今日才逝雪春归。
第四十六章 辞行
【轮回镜•北风国•皇宫】
“老九,上次主动来寻朕,是你几岁的时候?”天风帝的声音中带着丝丝疲惫。
风旻之坐得笔直,不卑不亢地说:“回父皇,是儿臣十三岁时。”
“今日朕见你与往日稍有不同。”天风帝欣慰地说,不知怎么地,他以往就是见不得这个儿子畏畏缩缩,瞻前顾后的模样。
堂堂一个男子汉,不仅面上娇弱,连行事也像个唯唯诺诺的小媳妇。
“儿臣来向父皇辞行。”
“要去哪?”
“南夜。”风旻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儿臣在这宫内、京内待厌了,想去南夜,南夜公主说南夜民风淳朴,女婚男嫁不在少数,儿臣去南夜也无妨。”
天风帝花了半刻才理解他在说什么,面色大变:“荒唐!北风的王爷,怎么能沦落至此?即便是个废人,也并非它一个蛮夷小国可以磋磨委屈的。”
闻言,风旻之话到嘴边停滞片刻。“废人”确实是一个无可争议的事实,但这个词从亲生父亲嘴中说出来,又是另一种滋味。
“儿臣不觉得委屈。”
“你这是要北风的脸往哪搁?”
“儿臣替父皇想过了。”风旻之心中一叹,果然天风帝这一关都难过,“儿臣暗中回南夜,您宣布儿臣暴毙便是。”
天风帝面上阴晴不定,衡量利弊,许久才说:“南夜的兵力部署、调动,京城需要第一时间知道。”
“自然如父皇所愿。”风旻之神色放光。
天风帝忽然明悟,之前风旻之的行事,都是在跟他演戏呢。
【轮回镜•北风国•瑜王府】
“我不识字。”明怀袖理直气壮地说,“那个你们什么什么夫子不是说嘛,女子无才便是德,不学。”
“不学就别到本王书房来。”风旻之难得端起架子。
明怀袖万般不情愿地踱来踱去,末了说:“好吧——我就学念诗。”
因为听说文章里头,诗是最简短的,往往二十字便是一篇,比那些歌赋一类简短多了。明怀袖冥思苦想,想出这么个偷懒的法子。
“我教你念诗,别乱走。”风旻之抓住明怀袖的手臂,拉人过来乖乖坐下,后者竟是委屈地连嘴都撅起来了。
风旻之吟道:“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
“什么意思呀?”
“说的是一个人在花丛边喝酒。”风旻之抬了抬下颌,说,“快念。”
“哦。”
……
明怀袖干巴巴地跟了一句:“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
“这句话说的是,诗人愿意永远结下忘掉伤情的友谊,相约在飘渺的银河边。”风旻之说完松了一口气,没想到教她比自己学难多了。
“银河?那不是天上嘛,这个诗人觉得自己是神仙呀!”明怀袖来了兴趣,“王爷,这世上有神仙吗?”
风旻之淡淡一笑:“敬鬼神而远之,有无神仙,与尘世又有什么干系呢?”
“怎么没干系,说书的不是说,那个赵小姐是广寒仙子转世嘛,还说状元是天上的星星转世,可他们都不会书里说的仙术。”
“那是比喻。”
“我知道是比喻。”明怀袖反驳,“我又不傻。”
风旻之拿她没办法,只好顺了她的意:“你说说看,神仙和咱们能有多大的干系?”
“自然是有的。”明怀袖盯着风旻之说,“王爷你肯定是天上的神仙转世,说书的还没我眼光好呢。”
随手翻了翻手中的书卷,风旻之自嘲地说:“哪个神仙投胎这么不长眼睛?”
“神仙肯定都要经历九九八十一难,转世历劫,这才可以修成正果。”明怀袖越说越觉得自己有道理,“王爷可有做梦,梦着自己前世在天上飞来飞去?”
如此想着风旻之脑海中闪过一幕:银白长剑贯穿女子,不知其身着丹衣,还是素裙被血染红。每每梦到,心口隐隐作痛。
“许是前世我是一名女子,被人用剑刺中心口而死,今世才会落得这么一个毛病。”风旻之自嘲。
“不行不行,那样太惨了。”明怀袖赶紧否决,“应该是下凡历劫,历完劫之后回到天上继续做神仙——可到了天上,王爷会不会又不要我了。”
“怎么会。”风旻之发现自己也被带跑了,板起脸说,“让你背诗你说不识字,看起话本来倒是都认得了?”
明怀袖赶紧指着林默说:“都是她给我念的。”
林默正想辩解,正巧林萧走进门,凑在风旻之耳边说,二皇子来访。风旻之便对明怀袖说:“让林默教你,回来的时候我便抽背诗句。”
他一走,明怀袖瞥了眼林默,果断趴下睡觉。
很快二皇子和三皇子便要到弱冠之年了,也是外出开府,寻找良配的年纪,此时应该颇为忙碌,风旻之不知自己这个往来不多的兄弟怎么有空来看望自己。
风行之屏退左右直接问:“听母后说,旻之想要隐姓埋名去南夜?”
“皇兄的消息颇为灵通。”风旻之心中冷冷一笑,不知风行之的拜访究竟是何意,“如此一来,皇兄可是觉得遗憾?”
风行之皱了皱眉,只觉得自己这个弟弟与往日所见大相径庭,眉眼之中全然没有先前的茫然,不禁疑惑:“为兄几时说过什么愿望?”
“日后山长水远,不同音讯,你我兄弟二人怕也没什么来往了。”风旻之换了个话题,心想之前也没什么来往,他大可不必费这番周章。
“故而我来见见旻之。”风行之笑了笑说,“这一路不好走,自己多小心着点。之前听说我要来,母后怕你再犯病,遣我将宫里的宁心茶全部送过来。”
“这茶难得,让母后自己喝吧。”风旻之一听宁心茶,不由自主地皱起眉头。
叹了口气,风行之也没想明白为何自己的弟弟突然变得话中带刺,只好找借口拜别:“为兄这几日忙,你走的时候恐怕无法相送。”
风旻之做出送客的姿势:“无妨,日后也恐怕见不着了。”
再次盯着风旻之看了一番,风行之这才走出门。
第四十七章 遇袭
【轮回镜•北风国•驿站】
“侯爷,公主真要下嫁那病恹恹的北风小白脸?”小厮一边给黎宇铺了床,一边问,装模作样地来了一句,“真是可惜。”
“他就是一瘫子!”黎宇抄起一边的折扇,敲在他的脑门上,“本侯爷真不信南夜王能允了这门亲事。”
小厮赶紧点头、赔笑:“侯爷,您说的对。从北风到南夜山高水远,那小白脸能不能活着回去还是个问题。”
黎宇一拍桌子,在屋内走了两圈,吩咐道:“去通知小六,让他买通驿站的侍卫。明日本侯爷就不想再见到那小子了。”
“倘若北风追责——”小厮胆战心惊地问。
“北风追责?你怕是不知道,这瑜王爷昨日暴毙府中了,北风怎么可能大张旗鼓追责?”黎侯爷越想越觉得天助我也,立马催促,“傻愣着干嘛,还不去找人?”
侍卫多数为南夜人,黎宇自认为极好收买。
然而,入夜后,最先受到惊吓的却是黎宇本人。
蒙面的刺客冲进东厢房,见人便划破喉咙,门口的侍女甚至没发出一下呼喊。黎宇正在屋内等消息,血腥味刺激得他肝胆俱裂。
“来人,来人,有刺客!”黎宇眼疾手快得转入床底,几个刺客停下脚步。
见黎宇四肢健全,为首的刺客面色一变,他们找错人了,低声说了句“撤”,急速退走。黎宇生怕人没走全,不敢踏出床底。
风旻之沐浴更衣后,坐在木轮椅上秉烛夜读,听到嘈杂声后,林晦迅速前来护他。
北风国影卫向来训练有素,林晦一见到黑衣人冲入门内,同影卫的兄弟三下五除二制住他们,那几个黑衣人竟然还嗷嗷大叫。
“大人饶命、饶命。”六子赶紧求饶,试图开脱。
“听口音不像是北风的。”风旻之话音刚落,暗处再次冒出几名刺客。林晦反应过人,推开风旻之的轮椅,然而接下来的招数连他也甘拜下风。
显然,这是两拨人。
影卫和后来的刺客缠斗起来,六子赶紧带人逃出西厢房。
林萧赶紧推住轮椅,问:“王爷,我们先走。”
“去找怀袖!”风旻之攥紧拳头,无力之感油然而生。
刺客见风旻之想走,不再恋战,哪怕换着身上多几道口子,也是冲向风旻之,似乎有以命换命的打算。
明怀袖和林默穿上衣服后便赶了过来,见此情形,明怀袖使劲浑身力气抬脚将那人踹飞,拉住风旻之的椅背就往外跑。
出了院子,外头乱作一团,南夜来的几个侍卫和驿站的官员吵的不可开交,隐隐堵住了他们的去路。明怀袖一生气,吼道:“还不给本公主滚开!”
林晦撤出厢房,到他们身后挡住了几个刺客,催促:“王爷,东郊兵营!”
不料刺客人多势众,杀出重围,直取风旻之。明怀袖迅速摸到腰间药瓶,甩到人群之中。不消一息,刺客和影卫纷纷倒地。
“这……”林萧转惊为喜,忙拍马屁,“公主好手段。”
明怀袖把解药塞给林默,就去看风旻之。后者捂着胸口皱了皱眉,片刻,才神色如常地说:“谢公主相救。”
“谢我作甚?帮夫君是应该的。”明怀袖赧然一笑,夜色中也没看清风旻之的神情。
林萧扶起影卫和林晦,给他们上了药,不禁疑惑:“为何我们没有中公主的药粉呢?”
“身上有外伤才会中这毒。”明怀袖解释了一番,走到驿官面前不客气的说:“快给本公主去看看南夜的人有没有事。”
驿官拼命点头,连忙找人去看。
折腾了一夜,风旻之不可谓身心俱疲,屋内脏乱不堪,也住不了人。明怀袖趁机说:“王爷,不如你去住我那吧。”
风旻之笑了笑说:“已是多亏公主了,怎可再叨扰。今夜我同林萧一道住吧。”
“不行,他房间那么小。”明怀袖拍开林萧的手,夺过轮椅,把人往自己房间推。风旻之刚想说她,后者干脆把门一关,留外头几人面面相觑。
“我本想同林萧议议那帮刺客是何来历,竟然连影卫也险些不是对手。”
“议什么议,三更半夜的,明早也不迟。”明怀袖一口回绝,接着凑到他耳边问,“王爷可要沐浴?”
“已沐浴过。”
“那我来帮你更衣?”明怀袖说着就动手,却也没有胆子看风旻之的眼睛。
风旻之同是面色发红,别过脑袋。
明怀袖深吸一口气,赶紧将人搬到床上,背过身说:“本公主见你身体不适,特将床赐给你了。”说罢躺倒一旁藤椅床上,大喊:“本公主睡了!”
面上的发烫良久才褪去。风旻之这才淡淡一笑,扯过一边的被子向上挥了挥手。林晦悄无声息地跳下房梁。
做了个嘘声的姿势,风旻之把指了指棉被,林晦了然,将被子盖到明怀袖身上。
这一过程明怀袖一动都不敢动,生怕自己忍不住笑出来。
天大亮,风旻之才睁了眼。一夜梦回童稚时,不知为何,他觉得自己在这时更像个可以被照顾的孩童。
“王爷,起床吃早膳了!”明怀袖差事驿站官员送来丰盛的早膳和洗漱用具。风旻之此次行踪算是秘密地,反倒是没有人关照。
驿官走后,风旻之指着桌边的位置说:“坐下吃点吧。”
“早上喝过一碗粥了。”明怀袖就怕风旻之觉得自己会吃。
“一碗粥怎么够,接下来还得赶路。”风旻之为她夹了糕点,“这糕点幼时我在街上尝过,味道不错,张嘴。”
明怀袖乖乖张嘴。糕点甜而软糯,上面撒了碎花生,香气扑鼻。风旻之喂了她好几个,明怀袖这才后知后觉地欣喜羞涩。
“这是我南夜带来的腌菜,配白粥最好,你尝尝。”
看那红彤彤的腌菜,色泽艳丽,出于好奇,风旻之也夹了一筷子尝。腌菜未在舌尖停留多久,便吐到盘里,皱着眉“嘶——”了一声:“着实辛辣。”
“哈哈——有吗?”明怀袖不信邪地吃了几筷子,嘀咕,“淡了些。”
第四十八章 明释来访
【轮回镜•南夜国•王城】
南夜四时苍翠,鲜花齐放,不见萧条。
“王爷,公主一大清早就不见踪影,可是进王宫了?”林默问。
“是。”林萧固定好轮椅说道,“之前京郊驿站内的那伙刺客我左思右想,觉得还是二皇子的人。除了他谁能培养这等死士,竟然一清醒便自尽身亡。”
而且也只有他有这个动机。
风旻之像是看开了般说:“既然已经离了北风,那些人、事便随他去吧。”
“属下只是向陛下呈报实情,并未加以推测。至于那黎侯爷——”林萧早已查出那第一拨黑衣人是黎宇派出的,只可惜后者自己都被吓得够呛,一路上也不敢再作妖。
呡了口茶水,风旻之道:“跳梁小丑,不足挂齿。”
林萧此刻忧虑的是另一件事:“南夜王会不会将他唯一的女儿嫁给王爷您,倘若不嫁,我等又该如何在南夜立足?”
他这忐忑一问,也是问到了风旻之心坎里。
到了如今,他怎样都无法容忍明怀袖嫁作他人妇。
“黎侯爷,今日怎么有空来本世子府上?”明释玩味地看着来人。黎侯爷如今的笑名在明怀袖的鼓吹之下已经是传遍全王城了。
压下面上的恼火,黎宇坐到客座上,面露沉痛地说:“世子,我对公主的痴心可谓是日月可鉴,如今公主将要嫁作他人,我……我难受。”
“嫁作他人?”明释不解,反问他,“怎么你个外人还比我这做大哥的了解更多?怀袖何时要嫁人,嫁给哪家公子,我怎么一点都不清楚。”
黎宇满脸疑惑:“世子不知吗,那北风国的王爷都到王城了。”
“什么北风王爷?”
明释只知道父亲让怀袖出使北风,说的是长长见识——可没说结亲,怎么几月不到,连北风人都给带到南夜来了?
“世子您是真不知道呀。”黎宇故意长叹一声,“不知那北风国的王爷给公主灌了什么迷魂汤,公主竟然就看上那瘫子了。世子,您可一定要劝劝公主呀!”
明释神色一凛,怒声问:“那北风人身在哪?”
“打听过了,住在久安客栈。”黎宇连忙说。
“恕不远送。”明释抄起家伙,喊上两个武夫便出了世子府。黎宇本还想装模作样地拦一拦,被明释一脚踹开。
“怀袖啊怀袖,你糊涂!”
明怀袖的脑海还回旋着南夜王的盘问,她愣是没敢直说风旻之的情况,但是南夜王早从各方得知,这不,明天还得带风旻之见自己的父王。
从皇宫到久安客栈,两个老妈妈寸步不离地跟着她,跟看管犯人是的。
客栈内气氛古怪,楼下的食客都好奇地向上张望,明怀袖本来美多注意,没想到一进门,她就看到被五花大绑的明释。
“王兄你怎么——”明怀袖看到林晦和影卫,顿时就明白过来了。
风旻之一听“王兄”面色微变,示意林晦给人松绑,解释道:“怀袖,我不知他是谁,只当是行刺的……”
“啧啧啧,自认为功夫无人能敌?”明怀袖甚至没搭理风旻之,便开始捧腹大笑。
明释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立即说:“他们人多,有本事单挑啊。”
林萧扶人起来后,风旻之赶紧说:“这位莫不是怀袖的兄长,属下鲁莽,多有得罪了,快给公子拿身赶紧衣服来。”
“别——我今天还非要打了,那什么王爷,我不欺负你,对就你小子。”明释推了推扶他起来的林萧,“跟我打,打赢了,今儿个就不计较了。”
据明怀袖所知,林萧充其量就是个谋士,怎么能跟他王兄这个粗人动手呢,只好凑近说,“王兄,见好就收,不然输了多没面子。”
“输?”明释指了指明怀袖说:“还么嫁人了,就开始帮夫家?”
“得得得,你妹妹一辈子都不嫁人算了。”明怀袖往椅子上一坐,放声说,“我看今天谁敢动手?”
那几个武夫面面相觑,都将目光投向明释。
林萧笑了笑说:“早年鄙人也是学过一些拳脚功夫,这位应当是南夜国的世子吧,鄙人林萧请教。”
明释不屑地说:“来!”
林萧转身迅速退开,踩上一边的柱子腾空而起,明释还未凝神观望,便被一脚踹飞,踉跄倒地,狼狈地咳嗽了几声,半晌说不出话来。
风旻之将干净衣裳递给明释,淡笑着说:“世子,不如留下来一起吃午膳吧。”
明释颇为不甘心地盯着林萧,始终想不通自己为何会败。明怀袖也是在事后林萧说起才知道,原来他只会这一招,倘若明释躲掉了,他便毫无还手之力。
吃了一半,明怀袖悄声问:“王爷,你怎么不吃?”
看着满桌红艳艳的菜式,风旻之不知从何说起。明怀袖忽然就明白了,凑在他耳边说:“等会!”
“唉,你干嘛去?”明释见自己的妹妹忽然离开,就剩他和这个未来的妹夫大眼瞪小眼,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分明就是个行走不便的小白脸,怎么看起来就这么……明释抓耳挠腮找不出一个形容词。
不到半盏茶的时间,明怀袖就端来了不少菜。这些菜都是在瑜王府里她经常吃得到的,不过她得拌上几勺子椒米才能入口。
“怀袖啊,你啥时候会做菜的?”明释惊奇地问。
明怀袖笑了笑说:“第一次做,要不你尝尝?”
明释毫不客气地夹了不少,才吃两口,就说:“这都什么啊,淡而无味,不是哥说你啊,就你这厨艺,难登大雅之堂——唉?”
风旻之饿了许久,如今终于吃上可以入口的饭菜,不消片刻就将明怀袖做的饭菜解决得干干净净。
“你们北风人真怪。”明释摇摇头说。
不知为何,风旻之总觉得饭菜的味道仿佛是从记忆深处勾起,但是细想却一片混沌。放下筷子,风旻之抓着明怀袖的手说:“世子,我与怀袖必定是前世爱侣,今生成双,否则怎么会第一次做菜便如此合我口味?”
明释嚼了两口菜,不知怎么地呛得说不出话来。
明怀袖凑在风旻之耳边说:“别管他,他就这样,动不动一惊一乍的,上次大夫说王嫂有身孕了,他都高兴地从台阶下摔下去。”
第四十九章 拜见岳父
【轮回镜•南夜国•王宫】
不同于北风的城池,南夜多用石头作为材质,绿树红花灰石,倒也别有一番滋味。风旻之大清早便同明怀袖进了南夜王宫,二人皆是心中忐忑不减。
“你呀、你呀!”南夜王指着明怀袖,痛心疾首地说,“真是鬼迷心窍了,怎么就给孤寻了这么一个驸马?”
“父王,外面日头毒辣,您让瑜王爷进来说话,可好?”明怀袖蹭上前,拽着南夜王的袖子晃悠,没想到后者收回手,对着下属说:“就让他在门口停着,不许寻阴凉处!”
如今正是早晨,向东向南的屋檐下与空地无异。
一路进宫,林萧与林晦目不斜视,今已五月天,南夜街头的姑娘个个穿着轻便,衣不遮臂,裙不掩踝。至于风旻之,一门心思全在如何应付“岳丈”身上,那里顾得上其他?
殿内的声音提高了不少,内外人都听得见。奈何风旻之一行听不懂南夜语,只可大致揣测,不是什么好话。
南夜王声如洪钟:“北风这么多皇子,选哪一个不好,非要选个连路都不能走的废人,袖儿,你要为你自己想想啊,后半生该怎么过?”
“就这么过呗。”
“糊涂!”南夜王灌了一口凉茶,仍是怒火中烧,“这终身幸福,岂是你一时半会的心意相通能耽误的?”
“母妃,你劝劝父王吧。”
“王上,不如咱们先把门外的北风客人请进来吧。”南夜王妃忍不住开口。
“请进来?”南夜王烦躁地踱来踱去,骂骂咧咧,“汉人岂是善类?每年要咱们南夜纳贡不说,如今连孤唯一的女儿也要夺走?他天风帝不是女儿多么,怎么不舍得嫁一个过来?”
明怀袖赶紧补充:“是他嫁给女儿。”
“那也不成,难道要你伺候他一辈子?”南夜王把目光落到身后宫女所持长扇子上,抽出扇柄棍子,推门而出。
南夜王气势汹汹的模样吓住不少侍女。林晦见状便要出手阻挡。
“退下。”风旻之对林晦说完,立即行礼:“小婿风旻之,见过南夜王,父王保重身体,切勿为小婿动怒。”
“你喊孤什么?”南夜王怒上加怒,反而被气笑了,“好小子,真不怕孤打死你!”
一棍子飞速而来,风旻之仅仅来得及闭眼,不料明怀袖飞扑到他身上,承下这一棍,一边大喊:“父王饶命、父王饶命啊,女儿已经怀了夫君的骨肉,您不能……呜呜……”
风旻之心疼地搂住明怀袖,心想得给向气得说不出话的南夜王解释:“怀袖,没有的事,你何必这般欺瞒父王?”
“我我没有欺瞒。”明怀袖边啜泣边说,“母妃说了,男女之间同房睡便能生孩子,在驿站的时候我们不是在同一个屋子里吗?”
风旻之哭笑不得地说:“同房睡不是指同一房间。”
“袖儿尚小,不懂男女之情,随口胡说的。”南夜王妃赶紧求情,“王上,您要怪就怪臣妾,都是臣妾的错。”
“行了行了,丢人现眼。”南夜王把棍子一扔,斥责道,“从今天起给我看住她,要是再敢想着出宫,直接打断腿,正好两人凑成一对。”
明怀袖揉了揉眼睛,躲到南夜王妃身后,后者小声安慰。南夜王指着风旻之一行人问:“怎么,还没有人把他们给孤赶出去?”
风旻之林晦暂时拦住侍卫,拱手说道:“倘父王只是因为小婿不良于行而生此偏见,小婿必会寻出法子治好腿,赢取怀袖公主。”
“费什么话,还不快滚!汉人没一个是好东西!”
【轮回镜-北风国-瑜王府】
“怎么又来了?”风旻之放下书,揉着眉心。
饶是他这么说,明怀袖也不会有丝毫在意,凑到他面前,抱着暖壶说:“王爷这是一晚上没睡呀,眼睛像熊罴子似的。”
“睡不着。”风旻之真想问问之前在北风他说的话明怀袖听进去了没有,只好说,“公主来我书房作甚,如此,不合礼数。”
“那个‘礼数’先生,我不认识,管他干嘛。”
明怀袖起身赶林萧,后者没料到一个女子有如此大力气,风旻之也没制止,半推半就地出了门。关上门,明怀袖顺手插上插销。
风旻之指着茶壶说:“把人赶走了,端茶送水的便由你来。”
“不就是倒个茶嘛。”明怀袖立即倒了一杯茶水,端到他面前,“一滴没洒。”
不知怎么的,风旻之看她的模样就想笑,忍不住出言逗她:“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成何体统?”
“我也不认识‘体统’先生!”明怀袖话音刚落,双唇迅速贴着风旻之脸颊蹭了一下。风旻之立即明白了她在做什么,面颊红烫异常。
明怀袖摸了摸嘴上,疑惑自己也没有呡红纸涂胭脂呀。
夺过茶杯,风旻之立即灌下。
“慢点喝、慢点喝,不跟你抢。”
这不说还好,一说这话,风旻之面上更加过不去。他立即放下茶杯,对着窗外喊道:“你、你放肆,林晦!”林晦听到声音,竟是从书房跳了下来。
“你一直在屋里?”明怀袖大惊失色,钻到风旻之身后。
“属下自然是应该随时保护王爷,这是北风影卫的职责。”林晦摊开手指着门,说,“公主还是请回吧。”
“王爷——”明怀袖反应迅速地抓着风旻之的手臂,一副打死不肯走的模样。
林晦颇为无奈地说:“公主想必知道,王爷患有心疾,万不可过分激他。”
明怀袖觉得颇有道理,赶紧揉了揉他的胸口,问:“疼吗?”
不知怎么的,风旻之觉得隐隐的疼痛缓和了不少,拨开明怀袖的手,解释道:“此时方有困意,公主回去吧,我再去床上歇会。”
“大清早的——不如我陪王爷睡吧。”
林晦立马打开门,强硬地“请”明怀袖出去,生怕后者继续刺激风旻之。明怀袖闷闷不乐地走出书房,瞪了门口偷听的林萧一眼。
屋内人旋即一笑,风旻之发现自己居然已经习惯了她的语出惊人。
第五十章 突变
【轮回镜•南夜国•王宫】
“王兄,你来看我啦!”明怀袖目光往他身后一扫,没看到其他人,顿时失落起来。
“是你那小情人不放心你,求我带了一罐子伤药。”明释把药罐放下,打趣地问,“是不是还想着让我把他偷偷带来见你?”
“那样太明显了。”明怀袖颇为烦恼,那木轮椅寻常南夜人都没见过呢。
“你知道就好。”
明怀袖心想她又不能违抗父王的命令,还是得像个办法说服父王——这刚被骂了一顿,如何心平气和商量?
“这是你的王嫂给你买的,说姑娘家要嫁人了,不能没有几身漂亮衣裳和首饰。”明释放下手中包裹。
“难为她孕中还给我做这些东西。”明怀袖不禁感动,继而小声问,“不过,你真不是让我同王爷私奔?”
“私奔你个鬼!”明释敲了敲她脑袋,“你要是敢跑,你王兄我肯定第一个遭罪!”
明怀袖抱着脑袋说:“哥、哥,你轻点!二哥三哥都不来看我,就你对我最好了,我肯定不会害你的!”
“谁让我是你王兄,是你大哥呢。”明释听到这声久违的“哥”竟有些恍惚。那时,他们的父王还是一个山寨上的山大王,怀袖还很小——转眼就要嫁人了。
这事暂且不想,明释很快换了个话题:“那你跟兄长说说,北风的姑娘都是怎么个模样,是不是书上说的‘肤若凝脂,弱柳扶风’?”
明怀袖嗤笑:“我告诉王嫂去!”
“别——”明释笑着说,“我开玩笑的,假使这北风的姑娘比我们怀袖美,那瑜王爷怎么舍得来南夜?”
“可不是这个理。”明怀袖把玩着罐子说,“不说北风,全南夜可有生得比我美的姑娘?”
明释噗嗤一笑,问:“想什么呢你?”
“除了母妃、除了王嫂。”明怀袖威胁地问,“可还有?”。
“行行行,怀袖是全南夜最美的姑娘。”明释敷衍地说,“连北风的王爷看了都神魂颠倒,流连忘返,眼巴巴地跟来南夜了。”
明怀袖得意地说:“这还差不多。”
门外传来嘈杂声,明释走到宫门一瞧,竟然是他的谋士被拦在外面,跟明怀袖只会了一声,同他走到僻静处问:“有什么事?”
“世子,不好了,南安国涉宝江而来,大军直逼卫城,怕是很快能打到王城。”
明释面色一变,赶紧跑向理事殿。
“父王?”
“定是那南安国安插了内奸。边城至今没有传来任何消息,而且兵力大大超过预期。”南夜王没问儿子为何会在这,只说,“你二弟三弟也没传来信?”
明释心中一跳,急忙喊道:“不好,父王,此时战况恐怕危机了,老二老三情况不明,让儿臣带兵去支援吧。”
“不可,你是南夜世子!”南夜王抽出一定会随时带在身上的匕首鞘,塞到明释手里,“孤亲自打仗,南夜国事便由你统摄。”
左等右等,明怀袖甚至收拾了一番东西,仍然没看见明释回来,干脆到理事殿去瞧瞧,不料正看见南夜王披上了战甲。
“父王,你……”
“照顾好你的母妃,看她今天被你气的。孤去西郊打猎,省得看见你。”
明怀袖心中疑惑,这个季节还打猎,不是找罪受吗?
不过,她只是“哼”了一声,反驳:“我哪有气母妃,分明是你气的。”说完赶紧躲到明释身后,生怕南夜王跟她动手。
南夜王深深看了一眼兄妹俩,踏出殿门。
见他走远,明怀袖才说:“吓死我了。”
明释叹了一口气,说:“你去陪陪母妃吧,父王这一走,把事情全都交给我了。”
【轮回镜•南夜国•王城】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王城的街道上似乎比以前更加混乱了些,林萧低声念道:“南安携几国来袭,望北风以兵力支援,十万火急。”
“送出去吧。”风旻之按上自己的私印,“皇城、湘军、蜀军,宁多不少。”
林萧叹道:“这信一来一往是耽搁,大军调动又是时间,即便是最快的蜀军肯支援,恐怕也要十天半个月。”
“他们哪里有权力,须得经过朝廷。”风旻之无奈的说,倘若北风国有意拖延,想要等两败俱伤再动手,恐怕也是有可能的。
林晦出门后没多久,一群人将客栈团团围住,为首的官兵闯入客栈的房间内,把里头的客人统统赶出来。有不少客人正午睡,骂骂咧咧地走出门,跟外头士兵争辩,急躁的甚至动起手来。
门被一脚踹开,风旻之同样不客气地问:“诸位何事?”
“听口音不是南夜国的吧,”军官的眼睛在风旻之坐的轮椅上扫了两眼,确定了此人身份,厉声说,“都带走。”
林萧伸手拦住那官兵,瞥了两眼他的腰牌,神色凛然地说:“这儿的住的乃北风贵客,南夜王尚未传唤,哪里轮得到你们?”
“笑话管你是谁,只要在我南夜国界,就得听老子的。”军官转头破口大骂,“你们几个是死的?还不把人带走!”
“谁敢?”林萧刚说完,风旻之按住他的肩膀,示意他退下。这里到底是南夜境内,没必要起争端。好在影卫不在众人视线下,可以暗中跟随,以防他们有什么动作。
一路下来,三人发现不少端倪:士兵抓人之前都有详细盘问,并非所有他国人都抓。对比他们,就显得刻意多了。似乎这是一开始就计划好了的
按风旻之的推断,此时南夜王怎么也算有求于他,不可能如此对待。
最终他们被带到了天夜寺,南夜掌管断案刑罚之所。
一进天夜寺的大门,风旻之便见到天夜寺事卿走到众人面前说:“如今前线战事紧急”,随便瞥了两眼,就说:“这行人本官留下来好好审问,其他人暂时收监。”
“事卿大人,您不能平白无故关着我们。”风旻之质问,声音很快便被周围人的叫骂淹没,几个体格强健的士兵推搡着,把他们三带到院子里头,不像是要审问的样子。
“黎侯爷,人给你带来了,怎么着?”事卿走到房檐下,说,“悄悄这些北风的男人,一个两个都长得比娘们还白。”
黎宇拿着折扇挡住头顶的大太阳,说:“得,那就在这儿晒一晒吧。”
“黎侯爷,驿站的事情咱们王爷还没跟你算账呢,你将我们带到这儿来,是什么意思?”林萧一眼认出从屋内出来的人是谁。
“这里是南夜。”黎侯爷扫了一圈院子,指了一个地方说,“瑜王爷没听说过一句话,叫作强龙难压地头蛇吗?来人,给他挪个位置。”
院子的正中心没有一点树荫,风旻之毫不意外,南夜的五月天能把人晒得中暑。
“你俩给看好了,敢躲到树下,就以通敌叛国罪关到水牢——好好凉快凉快。”天夜寺事卿撂下一句话,便同黎宇走入屋内,只剩几个士兵远远躲在树荫下盯着。
林萧赶紧拿袖子给风旻之遮住太阳,后者垂下眼眸,小声说:“给影卫发个讯息,听听他们在屋内说什么?”
“是。”林萧随着空处比划一下,好在北风儒生皆着宽袍大袖,没被人看见。
林默从袖中掏出小瓷瓶,低声问:“你二人可要避暑药,我随身带了些。”
“给林萧。”风旻之伸手按下林萧的手说,“我吃不惯这东西。”
林萧变了脸色,苦着脸把药丸吞下,没有水,将此药干咽,那滋味正是苦于黄连,臭比鱼腥——还不如中暑呢。
半刻钟后,林萧凑到风旻之耳边低声说:“那黎宇从后门出去了,王爷,你说他真的只是因为讨厌您而故意托人把咱们留在这儿吗?”
“让一个影卫跟着他,我们去王宫。”
“您怀疑——”
风旻之点了点头,又说:“影卫是我们最后的底牌,揭不得,去找天夜寺事卿。”
林萧没走两步,一边的士兵跑过来拦人,威胁道:“咱大人可说了,敢乱走就去水牢凉快凉快——咱们这水牢不必你们北风的干净,蛇鼠虫蚁什么的时不时出没。”
“我们王爷想找事卿说个情——那黎侯爷走了不是?”
“哟,感情得罪的人是黎侯爷。”那士兵一脚踹在林萧腿上,“还不滚回去。”
风旻之撑着木轮椅的扶手怒声说:“你们做什么?”
天夜寺看好戏的官吏也冷嘲热讽,“这位兄弟受不住热,想去水牢凉快凉快。”
官吏拖起地上的林萧正要往水牢走,天夜寺事卿走出门骂道:“吵什么吵,这才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受不住了?”
林默赶紧扶起林萧,小声问:“没事吧?”
“别急,王爷自有打算。”林萧以极小的声音说道。
那官吏快步走到事卿面前,说:“大人,王上说了,三天之内抓不到人,咱们就得去前线,您这好歹审审啊。”
“你懂个屁,滚一边去。”事卿一脚踹开那官吏,指着林萧说,“还不把人带走?”
“慢着!”风旻之扫视一圈周围的人,对天夜寺事卿说道:“事关重大,事卿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你小子想耍什么花招?”
“众所周知,北风与南夜接壤,且两国历代交好,南夜安稳,北风边疆就安稳了。身为北风人,也是初来乍到,我没有必要,也没有可能做南安国的奸细吧。”
天夜寺事卿笑话他:“那又如何,但凡有嫌疑的人,本官都能抓。”
“倘若我能帮大人抓出那个奸细,大人可否放我同伴一马?”风旻之冷不丁说,“还是大人本身就像包庇奸细。”
“胡说八道,本官怎么可能包庇?”
风旻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第五十一章 再次入宫
【轮回镜•北风国•皇宫】
“老二、老三,线人来报,南夜出了奸细,如今被几国围攻——朕可需要派兵支援?”天风帝问罢揉了揉眉心,看着纸上陌生的字迹,忽然间有些后悔。
其实这个儿子,也是不错的。
“这——恐怕难说。”风銮之迅速看了一眼他的二皇兄,后者眼中闪过一丝隐晦的惊讶,显然,他并不知道南夜的事情。
就在昨晚,风旻之飞鸽传书,给了他南夜的讯息
“难说?你倒是说说怎么个难法?”天风帝把玩着手中一串珠子:材质是南夜珍贵的独行木,据说只有天坑深处才会有,非大勇之士不可取。
“一来,南夜年年上贡,并有将公主送来和亲之意,如果不帮,于情理,说不过去;二来,南夜紧贴着边疆重镇,倘若覆灭,南疆恐怕更加难以稳定。”风銮之娓娓道来,“但是快入秋了,不知今年北疆水草丰否?”
风行之说这话的时候也是底气不足,相比起当朝前几任皇帝,他的父皇认为治国安民的重要性远大于开脱疆域,发起战事。
“这才五月份,还有三月才入秋。”风行之出言提醒道。
“三个月,南疆战事就能停息?”风銮之指了指书房上标注甚多的堪舆图,“南疆的战士哪一次不是能拖则拖?”
风行之仍然反对:“川蜀自有兵力志愿,与北疆何干?”
“但是户部银两有限,如果这些银两发往南疆,今年塞外战士冬衣、粮草如何?”风銮之笑了笑,说,“虽然北疆十年未起战事,但因此松懈,后患无穷。”
风行之偷偷看向自己的父皇,后者仍然是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都说君心难测,他也不懂自己究竟该如何抉择。
见风行之沉默不语,风銮之再接再厉:“况且近年入夏以来川蜀一带水患频繁,倘若调动川军,则将川蜀百姓置于何地?”
欣赏完这两个儿子的表演,天风帝一锤定音:“可朕看来,还需派兵支援南夜。”
【轮回镜•南夜国•王城】
天夜寺审讯堂内坐了不少人,事卿看着人进进出出,都将手浸没在特制的水盆里头——可没一个人让水变色,他不禁怀疑起风旻之是在耍他。
风旻之仍是气定神闲,不咸不淡地说:“事卿莫急,这水没变色,就说明您抓的这些人不是探子——人还没来。”
这水并不会变色,而是沾了之后,影卫就能有法子跟住。
“这王城的客栈我都已经找遍了,你真不是……”
“住在客栈的人能有什么用——俗话说祸起萧墙,您别怕得罪人,把京城里的王公贵族都喊过来,那才有用。”林萧说得浮夸。
“小白脸,你耍我?”
从怀中取出一块玉佩,林萧递到他面前,小声说:“东西不是拿来了吗,您看看。”
天夜寺事卿立即夺过玉佩一看,居然是进出宫中的腰牌,立即吼道:“那怎么不把人留下,还放走?”
“方才我们王爷已经吩咐咱的人去追跟了——如果当场抓起来,岂不打草惊蛇。”
那事卿的脸色变了又变,压抑着怒火问:“本官何时才能知道结果?”
“大人可别怪我,其中之一人我早已猜到,至于其他小喽啰,那真得费些心思。”风旻之抬头看向林萧,淡言,“我们走吧。”
“慢着,本官何时允许你走了?”天夜寺事卿更加糊涂了。
风旻之扫视周围,近处无任何士兵守卫,便打算放手一搏,冷笑道:“贼喊捉贼,大人您这是何必呢?”
“贼喊捉贼——你压根就是在糊弄我。”事卿抄起惊堂木重重一砸,对着外头执勤的士兵大喊,“来人、来人!”
林萧按住他的肩膀,在他耳边说:“不是您,那就是您那位黎侯爷了——否则谁有这么大的胆子,连公主的驸马爷都敢拘来。”
“可那黎侯爷说,他才是——”
“事卿大人,您不是个糊涂的,个中缘由,还是您自己好好想想吧。”林萧说。
天夜寺事卿恍然大悟,大悟过后,就剩下满脸的不自然:“驸、驸马爷,我是真没想到那黎宇如此包藏祸心,我也是看着公主长大的,不能亏待了他,走走,咱们这就进宫去见王上,向他禀告此事。”
“林萧,抓人的事情交给你和林晦了,我同林默进宫拜见南夜王。”风旻之见目的达成,也就不难为那事卿了。
林默淡淡一笑:“王爷这是千方百计想进宫吧。”
【轮回镜•南夜国•王宫】
宫内一片肃穆,南夜没有阉人,所到之处除了侍女便是面色黧黑,神情冷硬的侍卫。
从天夜寺入宫一路来,天夜寺事卿谈起自己名为李岳,是二十出头就开始做幕僚,跟随南夜王打江山的。
虽说幕僚这一位置,有心思的帝王并不会留到朝堂上来用。可南夜王没有这方面的忌讳,也使得南夜官员的手段有入流不入流之分。
“可我先前听说公主要同北风的王爷结亲——”李岳的眼睛在风旻之的腿上瞥过。
风旻之缄默不语,李岳等了一会儿,还算识相地闭嘴。
递了名帖之后,风旻之本以为自己即便是有这个由头,也会被晾在一旁很久,没想到帖子入宫没多会儿,就被邀请入理事殿。风旻之顿时提起精神。
“瑜王爷,听说你协同天夜寺事卿找出了潜伏在南夜的奸细?”说话的是明释,那进宫的帖子也是在他手里。
风旻之暗自扫视了一圈,没见到南夜国,顿时明白了他进来如此顺利的原因。行礼后说:“此事多亏李大人信任,否则也不能这么早察觉。”
“过奖过奖。”李岳一听,心想这人还真是北风的王爷。
明释叹了一口气,对风旻之说:“这人……”
奸细必定不止黎宇一个人,毕竟宫中事宜他完全插不上手,重中之重还是要抓到潜伏在宫里的奸细。
林萧给风旻之使了个眼色,示意此人被林晦逮住了。
“世子可愿意随我走一趟?”风旻之问。
明释哪里会有不愿意一说。
第五十二章 奸细被抓
【轮回镜•南夜国•王城】
林晦抓住的奸细是一名近侍,常年居住在王宫内,不知暗中窃取了多少南夜机密。风旻之见这近侍年纪稍大,鬓角隐隐花白,不禁心中喟叹,何苦来哉。
“马叔,怎么是你?”明释不禁看向风旻之,喃喃地问,“你不会弄错了?”
“不会错。”风旻之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确认那枚进宫的玉牌就是林萧从他身上顺下来的。李岳也迅速把那玉牌递给明释。
人赃俱获,这近侍全然没有狡辩的机会。
明释难以置信,按着那近侍的肩问:“马叔,为什么是你,怎么连你也背叛南夜?”
马近侍颓然地说:“世子,凭什么我才是个近侍?”
他无能、无才,空有野心,本以为南夜王功成名就之后他能平步青云,可不惑之年,仍然是宫里一个无足轻重的近侍。
“父王信任你,才让你做他的近侍!”
“信任?”马近侍坡口大骂,“老子从死人堆里头把他背出来,他却让老子干站岗伺候人的活,这也叫信任?老子还不如他李岳一个吹牛打屁的。”
明释接连退了几步,仿佛一国之任此时更加沉重地压下来。
“人可以同患难,但不一定能共富贵。”风旻之像是司空见惯,平静地叙述事实,“世子把人送到该去的地方吧。”
自然风旻之也不会有明释的感受——后者依稀记得过年时山寨上少粮食,是马叔一人推了一车的粮食,穿过另一个寨子的伏击,送上来的。
之后还偷偷塞了一把糖给他们兄妹。
“王爷,这事不要同怀袖说。”
眼尖的侍女早就打探到了风旻之进宫,明怀袖乐得一蹦三尺高,老远处便大喊:“王爷!王爷!父王出去了,你来得正是时候。”
风旻之见着她跑过来,便忍不住笑,纵南夜阴云遍空,可有伊人如明月皎皎。
“怀袖,你先回去。”明释沉声说,“我与瑜王爷有事要谈。”
“你们谈什么事需要避着我?”明怀袖蹲到风旻之身边,不满地说,“王兄这表情——你别跟父王似的。”
风旻之凑在她耳边悄声说:“男人之间的秘密,你一个女孩子掺和什么。”
明怀袖还没想通是怎么回事,林默便扶起她,说:“公主带我去这王宫中转转如何,上次来可没这好眼福。”
“走走走。”明怀袖冲着明释做了一个鬼脸,拉起林默的手走出理事殿。等明怀袖的身影完全消失,风旻之这才收回视线,低眉含笑。
“马叔在外头的线人是谁?”明释坐下,与风旻之平视。
“黎宇,同怀袖一道去北风的侯爷。”风旻之怕他不信,又补充道,“为此他还买通了李大人,将我堵在天夜寺,似乎想以此阻碍我向北风搬救兵。”
李岳挠了挠头,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
“父王留在宫里的禁军已经有半数用于找奸细,李大人你就是这么办事的?”明释仅仅是抬眸看着他,后者却无所适从,赶忙跪在地上请罪。
明释毫不留情地说:“今夜之前,不抓住人,别来见本世子。”
“是!下官一定、一定办到。”李岳赶紧起身跑出压抑的殿内。
不得不说,明释与风旻之初见他之际差别大了不少,或许那时的他还能算个孩子,如今,真正算得上南夜世子。
外头有人来报:“相国到了。”
“进来。”
南夜的相国看起来极为年轻,这位白衣卿相进门便向风旻之行了一个礼:“下官魏旬,见过瑜王爷。”
“相国好。”风旻之回礼,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番他,自己的身份一眼就被看出,恐怕此人也不简单。
“魏相国可是北风人?”
“正是。”
明释不得不重新审视一遍魏旬,以往他从来没听说过南夜的相国并非本国人——可他连一直亲近的马叔都是别国的细作,他还能看得透谁?
“不过我的母亲是南夜人。”魏旬适时补充了一句。
明释现在哪里有心思管他是什么地方的人,沉声问:“相国是走是留?”
“留。”
南夜的花园里那才叫做真正的花园,各色花瓣夺目,反而绿叶变得稀缺起来。林默看了一路,神情也不禁柔和起来。
“王兄和父王都不让我出寝宫的门,哪有他们那样子的。”明怀袖一路下来已经摘了不少色泽各艳的花,嘴上仍不停,“分明是他们要我去北风寻个驸马爷的。”
林默不喜欢晒,找了个亭子坐下,问她:“公主是愿意嫁到北风,还是留在南夜?”
“自然是留在南夜,北风那鬼地方,一到冬天连只虫子都没有。”明怀袖一说完,就有些为难地说,“如果,我是说如果,王爷住不惯南夜,那咱就搬回北风。”
林默忍不住笑起来。
“你、你笑什么?”明怀袖心生恼意,颇为不满地说,“你们一天到晚取笑我,别以为本公主看不出来——就是看不起我们南夜。”
林默止住笑声,柔声说:“哪里有,瑜王府的人都喜欢公主。”
“真的?”
“真的,王爷是最喜欢公主的。王爷若不是因为喜欢公主,如何会千里迢迢离开家乡?”林默说,“他腿脚不便,逢年过节都不肯出门的。”
仔细想想,林默说的很有道理。明怀袖赶紧把手中的花放到桌上,按着林默的肩说,“你坐着别动,我给你带上,你这头上只有一根木簪,多不好看。”
林默也就随她闹去。
【轮回镜•南夜国•卫城】
战事持续了整整三日。
“父王,卫城守不住了,北风真的会派来援军吗?”明谢抓着南夜王的手,不甘心地问。如今他已如这座城一般灯尽油枯。
“一定守得住。”南夜王松开明谢的手,抄起长弓,走出城阙。
如果守不住卫城,下一座失守的便是南夜王城。
“王上,您不送他最后一程?”身后的士兵忍不住问,毕竟父子一场,即便战事紧急,也尚可再说最后的话。
深吸一口气,南夜王吼道:“守住卫城!”
第五十三章 外出求医
【轮回镜•南夜国•王宫】
花园内,二人聊着聊着,明怀袖的贴身侍女桔梗便匆匆跑来说:“林默姑娘,瑜王爷犯病了,请您快去。”
“这就去。”林默起身。
“等等我!”明怀袖跑得比谁都快。
说起来也是奇怪,这心疾似乎只有明怀袖在王爷的身边之时,才会有所缓解。若不是风旻之从小就有,林默都快怀疑是不是明怀袖给他下蛊了。
明怀袖率先进了理事殿,只见到风旻之面色惨白,斜靠在殿后的藤椅上。她立即抓起他的手:“王爷,我……”一开口,她却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慌忙之间竟然啜泣起来,见状风旻之支起身子,想要安慰她。
明怀袖赶紧给他放上靠垫。
风旻之勉强对她说了句安慰的话:“你一来,我的病便缓解许多了。”
“我听闻南轩国有一位神医,能治先天心疾,似乎在卧云城内,怀袖,趁父王不在宫内,你陪着瑜王爷去寻吧。”明释说。
“去,我一定去。”明怀袖一口答应下来,转身对刚到的林默说,“你快给王爷看看,这心疾能否治。”
“不必看。”风旻之自知这病多年来毫无起色,多半是难治的。伸手擦拭明怀袖的泪水,风旻之的声音带着愧疚。“都是我不好,总让你哭。”
“胡说八道。”明怀袖迅速擦干泪水,肯定地说,“王爷是最好的。”
这两人居然还在磨叽,明释忍不住催促:“桔梗,你带公主去收拾东西吧,山长水远,盘缠带足。”
明怀袖一愣,心中疑虑顿生,不禁问:“父王知道了,不会真的打断我的腿吧?”
“父王去狩猎了,没有十天半个月不回来,别担心。”
“可——”明怀袖心想这与私奔有什么差别?
风旻之握着她的手,笑了笑说:“傻瓜,你父王怎么舍得打你?再说又不是不回来了,倘若父王知晓,自有我负荆请罪,”
总觉得哪不对劲。明怀袖盯明释片刻,后者避开她的目光,不耐烦的说:“快点走吧,省得我后悔!”
“我这就去收拾东西。”明怀袖赶紧拉上侍女离开。
明怀袖走后,明释才松了一口气,说:“怀袖便交给你,若南夜真的守不住,就带她回北风吧。”
知道如今形势严峻,久留祸患无穷,风旻之只说:“珍重,我必护好她。”
一送走他们,探子对明释说:“世子,卫城破了。南安军队北上,不日将达王城。”
明释差点没站稳,迫使自己冷静下来,沉声下令:“现在征丁,布置城防,入夜之后,怕有一站——北风的军队到了吗?”
“恐怕得有十多日才能到。”
【轮回镜•南轩国•卧云城】
从南夜到南轩国,山路崎岖,高山相隔,即便是官道,也是人迹罕至。接连行进三四日才看到有房舍炊烟。
四日后,这行人终于踏进南轩国边陲的卧云城,一路打听那名神医的住处。
僻静街巷掩映于花树深处,到底是南蛮小国,纵使声名远播,也没有大批求医问药之人前来。神医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老人,与老伴同住,不知儿女在何方。
因南轩和南安的言语尚有一些不同的地方,他们还请了会讲北风国官话的邻居作译官。
风旻之向老神医说明来意,后者淡笑说:“神医不敢当,只是恰好救过几个人而已,公子的病不是一天两天能治好的,不如暂住在这儿吧。”
老神医的邻居也颇为热情,补充了一句:“公子有落脚处没,住在我家也成的,好歹地方够大了。”
“怎么敢劳烦,我们已经在客栈安顿下来了。”林萧客气地说。
进了老神医家后,风旻之见明怀袖眼底青黑,忍不住说:“舟车劳顿,怀袖,不如你先和桔梗回去休息吧。”
明怀袖笑着对侍女说:“你先去客栈收拾收拾,我留在客栈陪着夫君。”
一路上为了防止别人起疑,他们便化名称呼,明怀袖极其顺口地喊上了“夫君”,似乎也没人反对。
老人虽听不太懂,但也是瞧他们你侬我侬,便讲起自己的往事:“老夫原本不是学医的,可我这老婆子自小缠绵病榻,我就去穷崖山拜了老巫师为师,学了很多年医术,这才治好她的病,抱得美人归。”
端着茶水的老婆婆笑着骂他:“你这老没脸的。还不快去给人家看病!”
“你又凶我。”老神医说得委屈,听得明怀袖直乐。
风旻之茫然地看向这家的邻居,想问他这位老神医在说些什么,后者打趣:“老两口子打情骂俏呢,我就不和你们说了。”
【轮回镜•南夜国•王城】
“母妃,如今大军攻来,您快走吧。”明释焦急地说,之前他还曾想着让他的母妃和怀袖一起逃,没想到后者直接拒绝。
南夜王妃身着礼服端坐殿内,神色肃穆一言不发。
烦闷地走了一圈,明怀袖便对传话的侍卫放下狠话:“传令下去,两日后北风军队援,守住王城!”
虽然北风的军队连影子都没看到,虽然守城的兵力不足敌军十之一二。
南夜百姓何其无辜,不到七年,战火又起。而他身为南夜世子,又有什么理由丢下全城百姓逃亡?明释确定无疑地告诉自己,必须守住城。
踏上城墙,南安一将领提着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在护城河外叫嚣:“明家小贼,你爷爷我提着你老子的项上人头来见你了,快快打开城门恭迎你爷爷。”
两个副官各自提了木匣子,打开一看竟也是人头。
知道那是什么后明释身形不稳,差点跌倒,魏旬在他身后搀住他,神色凝重地说:“世子,千万不要自乱阵脚。”
“我的父王、我的兄弟……”明释几欲失声。
魏旬放声道:“笑话,我南夜子民宁死不屈岂会信你这些?尔等鼠辈,猪狗不如,方才会行如此下作之事。”
“下作?”将领晃了晃手中脑袋,随手一扔,“下不下作我不知道,不过看那明家的孙子是不是吓得话都说不出来了,哈哈哈——”
一支箭矢破空而来,穿喉而过,那将领没有半分挣扎,倒在血泊中。
放下弓,明释冷声说:“守城!”
第五十四章 桑梓难还
【轮回镜•南轩国•卧云城】
“怀袖、怀袖。”风旻之唤了她一声,才把人唤回魂,“想什么呢,这般出神,老神医都施完针,该回去了。”
明怀袖压下心头没来由的慌乱,问他:“王爷觉得好些了吗?”
后者点头。
邻居起身开门,嘱咐道:“老爷子说,每隔三日就来一回,平日里多按按腿,不能老是不动,便还会有站起来的希望。”
“多谢老神医。”林萧行了个礼,付下了诊金。
如此一来,他们势必要在南轩国待些时日了。风旻之看到明怀袖眉头微微一皱,怕是动了回南夜国的心思。
接连施了两次针,风旻之隐隐感觉腿上传来说不出的感觉,让这些人大喜过望。
然而喜中,各有忧虑。
明怀袖算着时日,她的父王应该已经回宫了,假如她再不回宫,恐怕她的父王真的不会轻易放过自己。
客栈内,风旻之扣下刚从影卫得来的书信,就搀着床沿,试图用腿站起来,不过站起来的时候,气力不支,不小心跌倒在地。林萧听到响动,才发现风旻之离了床,赶紧扶他起来问:“王爷这是要起夜?”
“不是——叫怀袖过来,你也先回去吧。”
林萧的脸色顿时变得非常奇怪,斟酌了一番词句才说:“王爷,如今您的身子虽说有了起色,但还是不大好,不能做过于激烈之事……”
“讲什么不着边际的话,快去!”风旻之忍不住敲他额头,颇有恼羞成怒的感觉。
明怀袖正要睡了,被风旻之叫到他房内,甚是不满,挤到他的床上,死皮赖脸地说:“我不管,我要睡觉。”
风旻之手指拂过她如瀑青丝,灯下美人比之往日灵动多了几分温婉娇柔,心头微动,在她唇上轻轻一点,便说:“怀袖,跟我回北风完婚可好?”
“在南夜不好吗?我父王定会举国欢庆。”明怀袖舔了舔唇,扑到风旻之怀中,“反正王爷你的腿也快好了。”此时明怀袖暗想,她的父王可别把她的腿给打断了。
美人在怀,风旻之哀叹自己如何忍心告知她事实,可如今时机早已成熟,拖也无意义。
“怀袖。”
“嗯?”
“南夜——亡国了。”
【轮回镜•南轩国•临渊镇】
离开卧云城这一路上,明怀袖未曾说过一句话,也同样滴水未进。这与昨夜她的截然不同。侍女桔梗想问话,见众人神色凝重,也憋了回去。
到两国交界处的临渊镇,竟然有士兵拦路设置关卡,就连镇上也多了士兵盘问行人。
林晦将影卫收集到的信息上报:“王爷,这些都是南安国的士兵,经了南轩国准许,是来抓南夜出逃的公主的。”
林萧与风旻之对视,皆从对方眼中看出不安。没想到南安国如此赶尽杀绝,恐怕他们回北风的路线还得更换。
“怀袖,我们直接回北风,南夜恐怕——”
明怀袖不置可否,默默抓紧了风旻之的手,面上无悲无喜,唯余空洞。
“等等,前面的,还不快站住!”士兵见着有人坐在能行动的椅子上,立即联想到上头给的信息:南夜公主身边有个瘫子。因此疑虑顿生。
林晦当机立断,背上风旻之,跑往镇内。
“先回去卧云城,到了城内就不怕他们敢闯。”风旻之心想南轩王应该不至于心大到让别国的士兵随意进入本国城池,“之后我们可从北面入蜀地。”
南轩国北面是断云山脉,传言其山之高,白雪不化,仙人难越。倘若真的要走这条路,恐怕是要了众人半条命。
没多久,形势恶化,另有一队士兵加入追击。
“去那边,去人多的地方。”风旻之指了指前方人群涌动之处。
到底这儿还是南轩国的地界,南安士兵应该不敢随意招惹这一国。如今这个时期,真的起了冲突,恐怕又会是一场恶战。
随着人群走,便混入一座戏园子内,士兵当真没再横冲直撞。
“哎哟,咱们到处都是南安国的那帮兵,还想着抓人。”看戏的百姓嘀咕,“昨夜到处乱敲门,可把我孙子吓出好歹来。”
“南夜国被灭了,会不会波及咱们?”
“不会的,北风国这会儿怕是派兵来了,南安国能抵御北风?”另有人不急不缓地吃着零嘴,等戏开场。
风旻之找了个人群中心的位置坐下,四处张望了一番,身后人的聊天震耳欲聋:“张家的,今天唱的是哪出啊,怎么穿着汉人衣服?”
“听说是北风明州城的戏子,啧啧,生得真水灵。”
“唱的什么?”
“我没听过这一出,今儿个能听个新鲜。”
……
“怀袖、怀袖!”风旻之远远地看到又一批士兵过来,竟然是拿着画像比对,情急之下,只能将人抱在怀中。
“军爷,我夫人睡着了,这戏还没开场,我不好饶她,不然准跟我闹。”风旻之拿了件披风给明怀袖披上。
士兵注意到周围人谴责的目光,后者也不为难,就说:“你站起来让我瞧瞧。”
林萧面色一变,赶紧说:“可起身不还是会打扰到我家夫人?”
“你是不想站起来——还是压根就是个残废?”
风旻之伸出手,将明怀袖打横抱住,费尽全力起身,没想到这一下子他还真的站稳了。士兵的脸色顿时青白交接。
林默提醒道:“待会要把夫人吵醒了,你们快走吧。”
坐下后,风旻之紧皱着眉头,明怀袖抬头深深看了他一眼,风旻之赶紧按下她的脑袋,小声说:“睡一会,接下来的事情交给我们。”
等戏曲开场,那些士兵才不甘心地退出此地,仍然有几个守在门口。
果然是汉人唱的曲子,唱的还是在京都和江南相当有名的《胭脂扇》,风旻之忽然想到自己或许可以寻求这位同国人的帮助。
林默不想他们一行太过突兀,也随着周围人说道两句:“公子,我听过这段曲子。”风旻之侧耳细听:
“六朝枯荣,乱世离散;
秋水长天,秣陵日晚;
朱楼起塌,家国、君父不在;
燕子矶头,青苔碧瓦,
怎堪,桑梓难还——”
风旻之忽然感觉到自己胸口处的衣衫湿透。
第五十五章 北风疆城
【轮回镜•南轩国•临渊镇】
“雨离,外头有人找你。”
“让人进来呗。”雨离慢悠悠地摘下满头珠钗花簪,洗净厚重的胭脂水粉。方才多少人会猜到这妙龄少女会是男子?
随后他就看到一个看起来有些面熟的人在其他人的搀扶下进门。雨离仔细打量了片刻才问:“这位公子,我们是否见过?”
风旻之尚未反应过来唱《朱砂记》的人是女子,又被这突如其来的询问弄懵。速速回想了一番自己的故友,好像没有谁是戏子。只好说:“抱歉,公子我不记得。”
“公子是北风人?”雨离起身给他搬了把椅子。
“对。”
“那么公子可曾听说过北风国的二皇子风行之?”
风旻之刚想否认,但考虑到此人关系到他们能不能顺利回北风,不得已才说:“认得,他是我的兄长。”
雨离把目光放到明怀袖身上,惋惜地感叹:“小美人为何哭得如此伤心——想回南夜了?”
林默抓过雨离的手臂,低声问:“公子什么意思?”
看来这戏子的身份真的不简单,不过即便他给了提示,风旻之还是猜不出此人究竟是谁,只好硬接着问:“公子可有办法带我等回北风。”
“唉,时移世易。”雨离指拈兰花,戏腔婉言,“小女子朱砂,天冷夜寒雪深,公子可否借衣一件?”
“我记得。”风旻之猛地想起,他怎么会不记得呢?十三岁那年元宵宴,唱《朱砂记》的花旦,此刻正站在他面前。那时他唱到此段,风行之还当真脱下外袍递给他。
“幸得二皇子相救,小的才得以逃出北风国,流转在南蛮各地,却也不敢在一处久待。”
“这些年一直有追兵?”风旻之试探地问。
“自然。”
“以后大概不会有了。”风旻之看向明怀袖,后者默默流泪,仍然沉浸于悲伤之中。忽而想起自己得证元宵宴会上刺客是欣元皇后为他安排之时,悲从中来。
雨离讶然:“你已经知道了?”
“自然是知道了。”
雨离将她在后台偷偷看到的场面一一说出。那日他想去找风行之还衣裳,谁知道误打误撞听到欣元皇后与那刺客的对话。
“带我们回北风,我自然有办法保全你。”风旻之听他话语之中还有想回故土的意愿,便想与他做这个交易。
雨离点点头,低声说:“但凡要唱戏,肯定会搬几大箱子的行头,到时候你们找几个空箱子藏一藏,估摸着可以蒙混过关。”
林晦说:“那不一定。”
“北风的援军应该到了,南安国的人会放松对这儿的排查,我们先试着回北风的南疆城。”风旻之提议这回可以赌一赌。北风援军确实来了,只是来得快慢尚是个问题。
【轮回镜•北风国•南疆城郊】
“二皇子,情况有变,如今南安国已是南轩国的领地,这……”
风行之不以为然,反对谋士:“南轩尚未有臣服之心,也没派使臣与我北风往来。如今京城没有传来命令,我等就应该按照原先的计划出兵。”
常将军见风行之与自己的之间生了矛盾,开口劝道;“既然咱们大军到都到了,起码要给南轩国一些教训,起码让他们知道北风可不是随随便便可以挑衅的。”
风行之也颇为认同这一点,随后亲卫来报。
“末将告退。”常将军不得不给那谋士使个颜色,后者知识趣随着他出了帐篷,不再打扰风行之私事。
身处这南疆城,他还有认识的人吗?“什么人?”
“回都督,外头的人说是您的故友,可否让他们进来?”那士兵拿了一件外袍递给风行之,他细细一看,喜出望外,忙说:“让她进来。”
等了一会儿,风行之却只见到风旻之一行人风尘仆仆地从帐子外头走进来,说:“九弟没想到能在这儿遇见。”
除了南轩国之后,风旻之找人重新做了个木轮椅,仍然是装作行动不便。听了他的话后,风旻之不得不服输:“居无定所,故而恳请皇兄收留一阵时日。”
“无妨,只是军中简陋,怕你住不惯。”
随后,风行之立即叫人在主帅军帐周围再设几个帐子安顿风旻之一行。但是说了半天话风行之仍然没看到想见的人,不禁问:“送这袍子的人呢?”
雨离从人后走出,解释:“在下雨璃,乃五年前元宵节,唱《朱砂记》的人,昔日为了保命不敢告知二皇子在下是个男子。”
过了好久,风行之才渐渐接受这个事实。他原本真的动了纳他为妾的心思——虽然不符合礼制,谁料此人竟然是个男子。细细一看,雨离和那年出逃的小花旦确实有几分相似。
“如此……”风行之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转变话题,“九弟,南夜不复存在了,你可有回京城的打算?”
“谁说南夜不在的?”明怀袖猛地从沉默中惊起,近于哀求地对风旻之说,“南夜还在的,对不对?”
风旻之柔声安慰她:“国土尚在,百姓尚在。你累了,我们先去休息吧。”
明怀袖还活着,这对风行之来说也是有些不可思议——传闻南夜王室已经被灭得一干二净了,他低声嘱咐身边的侍卫:“去查查南夜王室究竟还有没有别的幸存者。”
军帐之中,风旻之一行带有女眷,过于扎眼,故而过些时日,他们还是得在南疆城再另寻一个住处。
外头风声呼啸。明怀袖不禁失神,良久才喃喃自语:“王爷,我知道不对,可还是想,倘若北风的军队早几日支援,我的兄父是不是能活下来。”
风旻之皱起眉头,只听明怀袖惨然一笑,又说:“为什么是我活下来?”
小心翼翼地擦掉她的泪水,风旻之也不再劝她别哭。如此痛哭一场,比之先前的缄默好太多,那样才吓人。
明怀袖依稀记得,她与南夜王的最后一面,仍然是在争吵。
“怀袖,你可有想过,倘若能收复南夜……”
“国土尚在,百姓尚在。”明怀袖打断他的话,“可兄父不在。”
看来现在还不是说这个的时候,风旻之将她揽入怀中,劝她:“先睡一觉,我就在你身边守着你。”
第五十六章 反复无常
【轮回镜•北风国•南疆城郊】
仅仅一夜,风行之派出去的手下就找来一个南夜的老臣,后者带着一个奶妈,奶妈怀中是个小婴儿。白日里,风行之便安排他同明怀袖见面。
盯着那婴孩看了几眼,明怀袖忙问:“这孩子是谁?”
“是南夜的小王孙,老臣偷偷藏起来的,谎称是自己孙子,这才保住他。公主,幸亏您还在,不然……”臣子说着说着老泪纵横。
“是——”明怀袖记得她在离开南夜去北风之时,世子妃已经怀胎六月,如今诞下一子也确实说得过去,且那孩子五官像极了明释。
稚子无知,见了明怀袖就笑,不知不觉她的眼中已布满泪水。风旻之刚要给她递帕子,后者迅速用袖子随意擦了擦,问那老臣:“世子妃如今何在?”
“生孩子本来就是鬼门关,突然听闻丈夫过世,伤心之下,也就没挨住。”老臣叹息着摇头,“可怜这个孩子,生来便没了父母。”
此番真是闻者落泪,风行之正要出军帐,让这几人互诉衷肠,谁知南夜的老臣赶忙跪到地上,行了一个大礼,恳求道:“北风二皇子,如今我南夜国王孙尚在,求您定要发兵,收复我南夜河山!”
风行之的谋士说:“这孩子虽然是南夜嫡系,但是民众不知,也未有对外封号。”
“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空口无凭,说这就是南夜王孙,恐怕与戏弄百姓无异。极为不如换个法子。”风旻之补充道。
明怀袖吩咐奶娘将孩子先带到他们的营帐喂奶,接着扶起那老臣,后者眼中垂泪,颇有几分走投无路的感觉。
他们确实没有多少让北风必定出兵的理由。
“我南夜可不像汉人,男子方可称王。”明怀袖行了一个汉人礼,“求二皇子出兵,收复南夜,日后南夜一定事事将北风放在前头。”
风旻之也说:“南夜必然会以北风马首是瞻,二皇兄,趁南轩国还没站稳,赶紧出兵吧。”
这下风行之也找不到理由反驳,瞥了一眼风旻之,什么都没说,退出营帐。
“这一段,南夜律法中似乎没有提到。”老臣等风行之的人走后,才胆战心惊地说,“若是那二皇子发现咱们欺瞒……”
风旻之笑了笑,说:“不过是个由头罢了,无妨,只要他肯出兵便好。”
直到傍晚,那老臣才悄悄离去,把从宫里逃出来的奶娘和小王孙留在了军营里头。
不知怎么地,明怀袖心中惴惴不安:南夜已经覆灭,北风真的会出兵收复吗?还是说,收复的南夜,以后也将会是北风国的疆土?
没过了多久,军帐就有开拨的动静。风行之告知众人:“父皇旨意,要求退兵。南轩国使臣不日出使北风,表臣服之心。”
闻言,明怀袖无悲无喜,抱着怀中的孩子说:“多谢二皇子告知。”
“九弟,同我一道回北风吧,父皇肯定会谅解。”风行之还想劝劝风旻之。
缓缓摇了摇头,风旻之说:“瑜王爷已死,我又何必回去做个不伦不类之人。雨离公子有恩于我们,还望二哥保其在北风周全。”
“你自己保重吧。”风行之说完就离开军帐。没多久,外头的士兵就开始催促他们,说营帐要收。
“可否宽限些时间,还有东西要收拾。”风旻之问。
“快点、快点。”
【轮回镜•北风国•南疆城】
乔装打扮的林晦从王城匆匆赶到客栈。所谓人之恶极,正在南夜王城一幕幕上演。他将情况上报之后,明怀袖冷声说:“简直不将我南夜百姓当作人看。”
“可有民间散兵?”风旻之问。
“有,不过松散无方,极难组织起来。”林晦拿出自己绘制的图,上面有南夜山川水泽,几个圈起来的地方即为南夜百姓自己组织的分散兵力。
“远远不够。”风旻之揉了揉眉心,隔壁传来婴孩的哭声,使人心烦意乱,“那些告示,全贴在南疆城和南夜了吗?”
“贴了,但很快就被人给接下来销毁。南夜的散兵躲在深山老林里,多半也是看不见。”
风旻之放下笔,看着自己写的告示,忽然想起什么说:“南疆城可有做印字的?可让他们加紧赶出几千份,贴遍南夜各地。”只要发得多,总能让他们看见。
林萧赞同地说:“好法子,倘若就我和王爷两个人些,得写到什么时候去。”
“别研磨了。”风旻之抓住明怀袖快要僵住的手说,“夜深了,快去休息吧,这些事明日再做。”
明怀袖却说:“睡不着。”
“那便在我屋子里睡,林晦、林萧,你俩也忙活了许久……”
林萧抢着说:“这就走这就走,你傻愣着作甚?”说罢拽起林晦快步走出房间,那叫一个迅速,弄得后者莫名其妙。
见这两人又误会了什么,风旻之无奈地说:“婴孩夜间确实会吵,但我怕的是他留在我们这儿更加不安全。”
“他只有我这一个亲人了。”明怀袖平静地叙述。
风旻之笑了笑,撑着身子似乎想从椅子上起来,明怀袖正要帮他,谁料后者却说:“不必,我可试着自己来。倘若这都做不到,日后如何帮你收复南夜?”
艰难地撑起身子,风旻之够到一边的拐杖,从椅子边上走到床边,明怀袖立即搀住他,风旻之则因重心不稳使得两人同时扑到在床上。
拨开明怀袖垂落到他眼前的碎发,风旻之不禁凝视她的眼眸——从前不染尘埃的明澈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明怀袖赶紧起身,红着脸问:“可有伤到你?”
“没有。”风旻之挪了个位置,把另一床被子拿到外头说,“我先睡了。”
给风旻之更衣确实是一件不易之事,刚才的动作仿佛耗尽了他所有的气力,明怀袖不得不替他搬挪。
果然照顾一生,从来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是她想的太简单。
其实到最后她也没成功帮风旻之把衣服完整地脱下来,还是得后者自己动手。风旻之借着微弱的烛光看到她紧紧抿着唇,神情无措。
不知过了多久。明怀袖坐到床上,见风旻之已经合眼,便吹灭蜡烛躺倒他身边,久久注视。而今,这是她唯一可依靠之人了。
第五十七章 风暴前奏
【轮回镜•北风国•南疆城】
第二日午后,大雨倾盆,冲散积郁的闷热。风旻之照例教明怀袖几个北风的字,奈何后者还是不甚明白汉人的字,写得七零八落,相较以往而言,没有多抱怨一句。
“王爷,外头有人寻你。”林晦凑轻声走进门说。
“寻我?”风旻之心生警惕,连忙问,“可有说出我是谁?”
“是白修义。”林萧补充道,“不知怎么地,他被贬为这儿做个地方官,也无从得知他怎么会知道王爷在这儿——或许二皇子告知的?”
话音刚落,白修义提着一壶酒,走进屋内,颇为感慨地说:“他乡遇故知,何不浊酒一壶喜相逢?”
“白大人是如何得知我暂住此地的?”风旻之问他,后者却笑而不语。
在白修义眼中,如今的风旻之确实与从前大相径庭。
听到动静,明怀袖从内间出来,白修义惊讶地说:“想不到二位已经成了夫妻,竟然没请我喝喜酒,不厚道。”
风旻之目光柔和起来,笑了笑说:“只是未共拜女娲伏羲大神,等尘埃落定,我必与怀袖共结连理。”
白修义的眼神古怪了一瞬,随即仍是堆着笑:“共拜女娲伏羲大神是什么意思?”
“是……”风旻之话到嘴边就说不出来,仿佛自己在很久以前还记得,如今却忘得一干二净转口说,“一时口误,我是说未曾拜过天地。”
“不提这个。”白修义敛去笑容,眼神变得高深莫测起来,“其实下官此次来寻王爷,是为了毛遂自荐。”
“怎么说?”
“自小下官就偏爱专研歧黄之术,也略懂排兵布阵之法,若是王爷想要收复南夜,可不能少得了下官这么一个军师。”白修义随后对明怀袖说,“想必公主也对此有所了解吧。”
其余几人听他说的,颇有几分云里雾里的感觉,风旻之不肯全然相信,便试探他:“既然大人偏爱歧黄之术,为何还做了京城的官员。”
白家乃是京城世家,自小读书,其子弟懂兵法还好说,这歧黄之术也未免太过虚无缥缈。
“说起来也是惭愧,身不由己,身不由己。”白修义边摇头,边取出自己的行头,明怀袖拿起几个看了看,不禁问:“汉人玄术比之我南疆蛊术,如何?”
风旻之叹息:“无论如何,没有足够的兵力,兵术阵法再精妙,也是枉然,白大人,你有此心,我必心怀感激。”至于玄术那部分,早被风旻之忽略了。
“南疆我可调动三万兵马。”
林萧眼睛一亮,随即暗了下去:“南轩最初共有三十万兵力北上,即便有所死伤,收编南夜降军之后仍然有二十余万,三万人,怕是连南夜都进不去。”
“这些兵自然不是用来打仗的。”白修义神秘一笑看向,看向明怀袖,“而是用来向冥府借阴兵。”
“白大人,鬼神之说……”
风旻之刚想说话,被白修义打断,后者紧盯着明怀袖,继续诱惑:“倘若借的冥府十万阴兵,莫说南轩国,即便平定整个南域都不是问题。”
明怀袖忙问:“真的?”
“怀袖,这世间怪力乱神千千万万,你可有真正见过?”风旻之想要阻止她,不料后者完全不听劝。
“自然是真的。”
“如何能借到?”
“须得去一处地方。”白修义淡淡一笑,“不过王爷命格特殊,倘若王爷在场,恐怕阴兵都不敢出来,只需公主同我前去即可。”
风旻之不得不让步:“换个人不可以吗?”
“只有公主能做到。”白修义肯定地说。
“为何?”明怀袖忍不住瞥了两眼风旻之,后者双眉紧锁,不知是否答应。
因为你是冥域之主。白修义仍然是故作高深地一笑,没有向他们解释:“倘若公主想通了,便来官府寻我,总归下官是住在这城里的。”
【轮回镜•南夜国•王城】
物是人非。
风旻之不难从来往的百姓之中看出他们面上的隐忍的屈辱和不甘。明家人的头颅被高高挂在城门,任飞鸟啄食。有的百姓在城墙根下摆了腐肉,周遭的寒鸦发出凄厉的叫声。
“自从上回咱们的人在城墙贴了告示之后,南轩国便将明家四人的头颅高悬于城门之上,似乎想以此引出公主。”林萧拿折扇遮住头顶,时不时瞥向看城墙上的布防。
风旻之问:“怎么样?”
“角楼全是弓箭手。”林萧放下折扇,催了催一边茶水摊的主人,“摊主,茶怎么还没好,我跟我家公子快渴死了。”
摊主端了两碗凉茶过来,顺道坐下说:“二位莫怪,我看城墙上的人,总觉得心慌不已——南夜才过了几年安生日子啊!”
风旻之旁敲侧击:“没有南夜义士取下那些人头吗?”
“怎么没有,可都是被南轩国的士兵抓起来了,咱们就只敢偷偷放些肉在城墙下,这样天上的鸟就不会啄食他们。”摊主低声说完,又问,“听口音,二位不是南夜人吧。”
“我们是往来于北风国南疆城和南夜国的商人,这些时日不太平生意都不好做了。”林萧信口胡编。
“可不是嘛,来往的人少了,我这小茶摊都没人关顾了。”摊主指了指路边的石头说,“以往喝茶的人可以挤到那儿去,哪像现在。”
风旻之不由得问:“人真的很少吗?”
“战乱,能有几个人肯冒这个险做买卖。”摊主摇了摇头叹气,“我看几位也不是非要挣这些银子的,还是换个地方做买卖吧。”
照这个情形,他们走到入城内还会非常扎眼——即便风旻之不坐那木轮椅。
林萧看着风旻之,这下他也没了主意,后者却说:“我们有不得不去的理由。”假如他们不能将明家父子的人头取回来安葬,以南轩国的无耻行径,不知道还会那他们怎么拿它们威胁明怀袖。
“这上面事情能有命重要,你不同,不是南夜国人,老头子我活了大半辈子,经过起码四个朝代,也知道咱们没法子,是死是活都只能靠这个国家。”
“多谢老伯招待,时候不早了,回去从长计议吧。”风旻之说。
林萧赶紧搀扶起风旻之,摊主看着风旻之一瘸一拐地走离,忍不住摇摇头,继续守着自己问人问津的茶摊。
第五十八章 收复王城
【轮回镜•北风国•南疆城】
前一日,白修义来的太过莫名其妙,明怀袖却不得不抓住这一根救命稻草,她犹豫了片刻才问:“要不然我同白大人去一趟,如果他只是忽悠我们,再回来从长计议也来得及。”
而风旻之想的是另外一件事:会不会这是南轩国的计谋,串通了白修义来加害明怀袖。白修义人品如何他也未有过多接触,怎可轻信?
先前他在南夜王城看到的景象如今还是挥之不去,在这件事未解决之前,他甚至没办法跟明怀袖说。
“王爷。”明怀袖小心翼翼地又问了一句,“可否让我去试试?”
“林晦,你和林默陪公主去,带上影卫,按中标保护公主安危。”风旻之伸手抚上明怀袖的眉眼,对她说,“但愿我能护你如从前。”
明怀袖赶紧拒绝:“影卫都不在,如何能保证王爷的安全,不可。”
“我就待在北风国的城内,能有什么危险?”风旻之忽然间板起脸严肃地说,“倘若不让他们跟着,你也别去了。”
这是第一次风旻之对她说重话,明怀袖失神了一瞬,才说:“我听你的。”
等明怀袖走后,风旻之起身走了几步,觉得已经没有前几日的艰涩之感,才说:“走吧,坐马车,我们去南夜王城。”
“可是……”
“南轩国的使臣还未出发,带上我的腰牌,去找驻扎在南夜的王子。”
林萧的惊讶不仅仅是风旻之要用如此冒险的方法,还在于那腰牌他还留着。风旻之见他还杵在原地,补充道:“昔年我答应怀袖来此,可心有不甘,总想着有朝一日……”
不知怎么的,林萧想到游龙归深海。
“走吧。”风旻之率先出了门。
【轮回镜•南夜国•王城】
天骤然阴了下来,悠长的号角从丛林的深处传来,新上任的城主正在奇怪于北风的王爷为何会出使南轩,便有人来报,城墙的人头被偷走了。
“什么,偷走?你们那么多弓箭手是吃什么的?”城主赶紧跑到城墙出,竹竿上的人头果真不见了。
“谁拿的?”
“有个人手拿着城主您的令牌……”
城主一摸腰间,少了腰牌,顿时脸色青紫交加,吼道:“刚才那个自称王爷的的人,快去找,找不到就把你们的人头挂上去充数!”
号角忽然又起了一声。
“这声音是……”城主在这六月天打了个冷颤。
他身边的随从说:“估摸着哪里又在打猎吧,王子殿下最近爱极了‘人猎’,每隔几天就要去林中猎几次。”
“人猎?什么是人猎?”
“都是猎些南夜国的囚犯战俘,还有躲藏的反派军。”随从解释。
不知怎么地,天越来越阴,虫豸开始低吟,正午时分却如同夜幕已深。不知谁喊了一声:“天、天狗食日!”
“什么?”城主震惊。
林萧和风旻之把人头藏在随行的香料货车里,依旧伪装成行脚商,走在官道上,忽然,眼前出现一片浓雾,天生异象。
“王爷,这是怎么回事?”
浓雾中和着号角,风旻之远远看到了大批阴森森的兵马踏尘而来。为首的人像是明怀袖,后者并没有看到他,林萧拉着他躲到一边,惊魂未定地说:“天,我真的以为阴兵借道都只是个传说,驱使阴兵更是天方夜谭。”
风旻之看着车马绝尘而去,说不出来是惊是喜。“阴兵”一说,太过危言耸听,试问世上有几人能接受?
明怀袖策马狂奔,双目渐渐渲染成暗紫色,随着这批亡灵大军靠近南夜王城。从北风南疆到王城一路是密林,纵使号角声迭起,也没有人联想其来源。
南夜城头,城主愣在原地,此时因人头丢失而起的愤怒已经完全被眼前震撼冲散。
浓雾森然之中,一袭红衣的女子显得格外耀眼,仿佛向所有臣民宣告其归来。明怀袖将手中长枪掷向城头的位置,指引这批战无不胜的军队。
“杀光所有南轩人。”
城主这才反应过来要逃,箭矢突然穿过他的身体,暗色火焰从他身上窜起,惨叫之中,将他化为渣滓。
尸骨无存!
见惯沙场无情,南轩的士兵却皆被这一幕吓住,半晌才反应过来抗敌。
很快,他们又发现,这些亡灵大军并非实体,寻常武器穿透过,入拍到虚空中一般。可那阴兵的弓箭长矛,刺中人便可窜起无名烟火,将一切焚化成灰。
再经验丰富的老兵,此时也只剩下哀嚎逃窜。
浓雾与幽暗之中,明怀袖也与这些片大军一样无视城门屋墙的阻隔,从城头杀到王宫。
南夜的百姓起初紧闭门窗,人人自危,后发现这些阴兵对他们秋毫无犯,便有人大着胆子偷窥。不知谁喊了一句:“是怀袖公主。”人群涌出,喊着“收复南夜”一类。
亏得明怀袖幼时顽劣,长到及笄之前,半个城的百姓都认得这位公主。
【轮回镜•南夜国•王宫】
王宫里醉生梦死的南轩王子还没听见属下在汇报些什么,就看见一名红衣女子旁若无人地走到他面前,旁边的人声戛然而止。
“美人,来陪本殿玩玩——啊!”
箭矢刺入胸口,南轩王子尚被美酒麻痹了痛觉,转瞬化作灰飞。其他宫女惊吓过度,四处逃窜,但也有几个认得是明怀袖,胆战心惊地喊:“公主。”
“我父王、母妃、兄长,尸身何在?”明怀袖一字一顿地问。
稍有资历的女官小声说:“我们偷偷把尸身运到寒宫,但是,天气太热,极易腐坏,最后擅自决定烧成骨灰埋在寒宫地下,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那宫女支支吾吾地说不下去了。
“王上和世子的头颅皆被砍下来挂在城头,以儆效尤,公主,您入城的时候应该会看到城头竖着的头颅。”还是个年纪宫女轻的胆大,一股脑地全说出来了。
明怀袖面色越来越难看,正要细细盘问,浑身的气力仿佛被抽干,顿时泛起疼痛。眼前发黑,天旋地转之际,她听到一声“怀袖”。
一片月白色衣角引入眼帘,明怀袖只感觉自己躺到了一个人的怀中,便开始喃喃自语:“父王、王兄们……”
“我都找到了。怀袖,我送你去休息。”风旻之赶紧打横抱起明怀袖,跑向她从前的寝宫。林萧追在他身后说:“王爷,您的腿没好全,可注意点!”
“无妨。你先去找大夫和白大人。”
第五十九章 国丧
【轮回镜•南夜国•王宫】
明怀袖醒来,周围全是熟悉的环境,恍若回到从前。再一抬眼,周围全是人。
留在宫中的侍女,风旻之和他身边的人都在这儿。风旻之见着她醒,赶紧递了一杯温水,关切地问:“你觉得现在如何?大夫只说是脱力。”
“我……不知道。”明怀袖脸色仍然不好,喝了两口水,猛地想起什么,抓着他的手问:“我父王母妃,还有王兄呢,他们的骨灰还有……咳咳。”
拿走她手上水,风旻之立即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安慰道:“放心,都找出来了,择日便可安葬。”
“好……那我……咳咳……”明怀袖发现自己居然被水呛着了。
“不舒服就再躺会吧。”风旻之看着颇为心疼,替她掖好被角,才小声对后面的人说,“你们先退下吧,林萧,外头交给你了。”
“属下告退。”林萧一见这俩人有话要说,跑得比谁都快。
等人走后,风旻之问她:“可要吃饭?我煮了一些粥,第一次做,桔梗说跟你平日里吃的差不多。”
“好。”
“来,张嘴。”风旻之端起粥,舀了一勺吹了吹,伸到她嘴边。后者只好这样吃——不知为何,到现在还是浑身无力。
“你要吃什么菜?”风旻之看着几个红艳艳的菜,似乎颇为辛辣,心想这真的适合病人吃吗?
“要萝卜、豆干。”明怀袖说完,风旻之便给她夹上,“可有鱼?这菜也太素了。”
“等你病好,就给你做鱼。”风旻之继续喂她喝粥。做鱼他从来没有试过,北风人讲求君子远庖厨,况且鱼做起来颇为复杂,他怕是连杀条鱼都要折腾半天。
直到一碗喝得干干净净他才放下,端起案板走到外头递给宫女。
明怀袖看他的走路姿态已经无异于常人,这时候她才想起之前好像是风旻之抱着自己回寝宫,不禁问:“王爷的腿,可是好多了?”
“好多了,虽然少施了几次针,但林默也是学得快,她替我也治过。如今寻常的走路,完全不成问题。”
“那王爷要回北风吗?”明怀袖的眼神透出几分寞落。
风旻之坐回床头,把人揽入怀里,委婉地说:“待南夜时局稳定,我才会回北风,不必担心。”
“可——可南夜还在。”
“回北风,是有必须要回去的理由,而余生与你共居南夜,才是我此生之愿。”风旻之的脑海中闪过许多人。
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善人,但凡从他手上夺走,有朝一日必将讨回。
“那我也要跟你一起走。”明怀袖双眸坚定,认真得说,以后,“我们在南夜和北风都结一次亲,好不好?”
“好。”
明怀袖有时会想,假如自己早一些时候嫁到北风,北风的军队来援是不是会快一点,同样,在南夜的惨剧或许不会想如今一样。
“若能得一块封地,我必定选择南疆,与南夜世代为邻。”风旻之边设想边说。可惜他早就明白,假如自己讨要这块封地,多数皇兄也会当做养虎为患而反对。
除非,他是一国之主。
【轮回镜•南夜国•祖庙】
国丧,万民恸哭。尽管只收复了南夜王城,但那日的阴兵太过震撼,一时半会儿南轩国还没有出兵的动静。
“葬礼之后,我便同白大人一道,继续南下,收复剩余疆土,重建我南夜河山。”明怀袖一番话,心如止水,“南轩百姓无辜,但是进犯南夜者,必将其挫骨扬灰。”
一句“挫骨扬灰”让混迹在人群中的南轩探子心头一寒,正想偷偷溜走,忽然看见一双空洞的眼睛从人群深处盯着他,顿时慌不择路大喊大叫,被士兵抓住。
可等这些人定睛扫视,哪里有什么眼睛。士兵很快就在他们身上搜出了南轩探子的暗令。
瞥了一眼,明怀袖冷言:“带下去。”
“公主,国不可一日无君,王位由谁继承呢?”不知是哪个臣子忽然提出,随即不少观礼的百姓开始附和。竟然有不少高呼由明怀袖继位的。
望着乌压压的民众——他们多半经历了半生乱世:上一个朝代的暴政,不断挑起的战乱,她父王在位时候短暂的安宁,南轩国的进犯……
“王位由我继承,收复南夜后便举办登基大典,封明释遗孤为世子,诸位可有异议?”明怀袖问。
几位大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人出声反驳。
“魏相为国捐躯,其忠烈天地可鉴。追忠烈公,立衣冠冢,抚其妻儿。”明怀袖想到至今尸骨未被找到的魏相,听说他为护明释尸身,跳落城墙头,至今无法把他的尸身寻出。
“同样国不可无相,诸位大臣可有毛遂自荐者?”
“微臣以为顾大人可以为相。”不知谁出声。
“顾大人保全世子,忠心可鉴,且德高望重,是为不错的人选。”明怀袖说到一半,顾老臣立即摆手,连连说自己年事已高,不适合再担任这个职位。
明怀袖举目四望,这些大臣她每一个都见过,但谁是做什么的,性格能力品行如何,一概不知。随即她的目光停留在风旻之的脸上,带着恳求。
后者了然,说:“卿相一位,恐怕非白大人莫属。”
白修义忽然听到有人叫他,赶紧从地上起来,拍拍屁股,茫然地问:“怎么了?”
“以北风官员为相,南夜倒也不是全无先例。”有人这么说。南夜的大臣知道北风的认可是多么重要,白修义曾经任京官正五品,在北风人眼中或许不算什么,但是在南夜,那也是了不得的。
不少人的赞同中,白修义只是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关于相国的议论只是持续了一会儿。白修义心想等葬礼结束之后,明怀袖还得以一国之主的名义拜他为相,他才能真正称得上是相国。
随着葬礼结束,明怀袖在家人的牌位前跪了良久,看着面前的登基大典流程,眼中露出丝丝疲惫。风旻之关切地问:“可是累了?”
“只有你我。”明怀袖捡起一份份文书,惨然一笑,“我揽下南夜江山社稷,却是连大字都不认识几个。”
如此一来,在处理政务上她就是个笑话。
“我一直在。”风旻之对着明家祖祖辈辈的牌位行了一个大礼,“岳父岳母在上,我此生必会护好怀袖,助她打理南夜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