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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此而非     唐徒txt下载     唐徒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一百七十四章 名都一何绮 (十二)

    令狐滈平静如常的收了福王的礼,除了言语间客气了些,他丝毫未因所面对的是天子亲叔而有一丝迟疑。

    在他看来,寻常百姓和天家之人又有何区别?还不都是要在当今的令狐家面前拿低做小,在长安,除了天子和内官,他谁都不怕。而这份胆气是其父,或者说是天子赐予的。

    其父令狐绹在诸相中或算不上权柄最重,但一定是最受信任的。天子的信任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得的。既是难得,那么好处定也是可以预料的了。

    就以令狐滈来说,他行事狂疏狡戾,于京中更是多有不法,结党营私,受贿卖官种种恶行数不胜数,甚至民间都讥讽其为“白衣宰相”,然而~,他从未因此获罪,哪怕一句责怨之言都没有。

    所以今时福王请托一事,于他处这只是一桩小事,只要自己的父亲在天子处言说一番便是了,一个遥领的虚衔节度使本就算不得什么,况且宗室遥治地方也是历来有之,任谁也挑不出什么不合制的把柄。

    然而此番他却算错了,自他成年后第一次挨了父亲的打,就因这桩不起眼的小事。

    ——

    令狐绹今年五十五岁了,已近花甲之年的他高居相位,仕途在理论上已是走到了尽头。他为人谨小慎微,也不贪心,更没什么独相的野心,或也正是因此才能和天子君臣相得。

    但是人活着必有所求,令狐绹也是如此。

    令狐氏算不上什么大姓,仔细算来,莫不要说五姓之家了,就是比之一些二等世家也是颇有不如。所以对令狐绹来说,人生末半的最大追求便是将家族发扬光大,或许有一日也能同五姓抗衡一番。

    不过令狐氏终究还是单薄了些,想要通过自然繁衍来兴盛起来确也不易,更非短时能成,于是令狐绹想了个“馊”主意。他常常举荐一些个仕途不畅的士子,代价则是被举荐者要更姓为令狐。甚至他的举荐对象还包括了一些皇族宗室偏支,同样,亦是要改姓的①。

    胆大妄为,也有些缺德,但是一样的,天子不纠,世人除了背后嫉妒的骂上几句,自也无从干涉。

    对于骂名令狐绹并不在意,他很清楚自己扮演的角色,也知道为何自己的某些行为已堪称大不逆了,却依旧恩宠不绝。

    大中朝尽弃李党,牛党独大,而豪族世家在经历了武宗朝短暂的低谷后彻底爆发了,声势极其骇人。

    天子已然怕了,他既要借助世家来维持统治,又不愿其过分侵害皇权,这个时候天子格外需要一个能够平衡世家势力之人。尚是有些弱小的令狐氏被选中了。

    所以宗室改姓也好,其子令狐滈卖官鬻爵也罢,只要能有助于天子,这都算得了什么?

    但是今日令狐滈私交福王之事却越过了维持君臣默契的界限。

    ——

    “畜生,你个畜生,你是嫌我活的命长了吗?你怎敢把脏手伸到福王那里?你~,你个畜生”。令狐绹拎着一支马鞭气急败坏的咆哮着,鞭上已是沾了血,令狐滈被打的很是狼狈,现今正可怜巴巴的跪在一旁,装出一副奄奄一息的模样,希望能得到些怜悯。只是这几声不堪入耳的畜生骂的令狐滈心中却有些不忿,忍着痛直起身子辩解起来。

    “阿爷,只一个虚职~,早时应过许多的,那时也未见你说什么。再者说福王甚得恩宠,且武宁遣宗室遥领也是该有之意,既然圣人未命皇子,那么舍福王还有其他?我这只是顺水推舟罢了,您又何必动怒”?

    “啪”。

    “哎哟”。

    令狐滈话音方落便又重重挨了一鞭,令狐绹怒极反笑,厉声斥到:“呵呵,好~,很好,你还敢狡辩。福王可同常人乎?他是圣人亲叔,唯一的亲叔。你失心疯了不成?当下何等情形,连我都不敢轻率任事,你是眼瞎了吗”?

    “陈权请移镇,马元贽议神武军,杨钦义也要放子出京,还有白敏中~,那童谚方消了几日。这种种异象你莫不是见不到?当下京中之势诡谲莫名,谁都不知何处将起烟尘。圣人连日来多召马公度入内,所议何事无人知晓,但我知道,定是凶事。此危途当远避之,而你竟如此不明,将我令狐氏牵连进来,我真恨不能打杀了你个畜生”。

    令狐滈能被称“白衣宰相”,虽是讥言,但也说明其人多少有些手段,自也不是傻的,父亲的怒斥入耳,他终觉自己办了错事。

    想及可能引发的后果,令狐滈脸上的不忿尽消,恐惧涌上心头将过往的骄意彻底埋葬,他忙是手脚并用的爬行了几步,一把扯住了父亲的袍子,无助的嚷了起来:“阿爷,我~,我去把礼退了~”。

    “哎,没用的,既沾上了,哪是那么容易甩掉”?令狐绹看着儿子惊恐的神色,怒火再也发作不得,只是无奈的回应着。

    “下个月万寿公主终到了出嫁时,圣人甚爱公主,否则也不会任由白敏中行那恶事②,故而郑颢处你这要寻空交好一番。再有下月的制举,冒籍③的那几人你再去叮嘱一番,每岁试举千余人,寥寥几人倒也算不得什么大碍,只今时不同往日,却要仔细些。还有上年收的拔解不要管了。哦,早先你不是说寻人接了裴公美处的投卷,觅得几个良才,哎,罢了,也弃了吧,这事裴休远在淮南虽是不会说,但谁也不知何时便会成了要命的把柄,特别是当下时局不明。而你~,今科算了吧”。

    “你~,别担心,进士以后必会给你取来⑤,只是今科不能,福王之事我要速告圣人,不知圣人会有何意呢,只是~,即便不怪,恐也会心生芥蒂,再加上近来的这些事端~,哎,安分些吧,怎也要熬过了才是呢”。

    ——

    玄都观里的黄巢浑浑噩噩的度日,早没了读书的心思,制考渐近,明知没什么希望但要放弃却怎也不忍。他出身贫寒,平日所书的每一张纸,每一滴墨都是从家人嘴里,身上硬夺下来的,这份辛苦何足为外人道。

    三十岁已至而立,如果不能考中他还能做什么?难不成要做苦力不成?或许这就是自己生的这般高大的缘由?

    他也想过去求陈权,可仅存的一点自尊心和那几乎按捺不住的恨意与嫉妒让他勉强维持着体面。

    就是死,也不去求那恶人。

    愤怒像滚雪球一般堆积着,这几日,他甚至开始恨起了裴休,他曾舔颜投卷给裴休的⑥,那不但耗尽了财货,更丢了尊严。

    对天子黄巢也生了怨念,如果不是天子忽然将裴休遣派到淮南,今科至少希望大些。

    他怎也想不到自己的投卷已到了令狐滈手中,更是因一桩“小”事化成了泡影。

    ——

    陈权还未等来贺喜的郓王,却先见到了一个记忆中的名人,一个自己在后世总会纠结该如何称呼名字的名人。

    温庭筠⑦突然前来拜访。

    这人的出现,让陈权好像又回到了内黄的小庙,自己正和老道扳着手指掐算这个时代那些或是熟悉,或是陌生的名字。

    思绪浮起,恍如隔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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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七十五章 名都一何绮 (十三 上)

    陈权早就过了醉心于名人的阶段,而且当黄巢和“李克用”都已是见过,记忆里余下一些个模糊的名字也很难再令他生起什么兴趣。

    但是对温庭筠,陈权起初虽是有些兴致乏乏,但思虑了一番却是要见上一见的。

    只因这人实在有些奇怪。

    温庭筠出身名门,先祖虞国恭公温彦博①是得陪昭陵的名相,温家近几代虽已没落,然而有这么一位祖辈在前,任谁也要高看上一分。

    而温庭筠本人至少于才学上是未辱先人的,诗词音律俱是精通,美文常见于世,才子之名当之无愧。可如只是这般,陈权才不会在这世事纷扰之时挤出时间见他。

    陈权真正感兴趣的,或者说有些好奇的是温庭筠的人际关系。

    此人的交际太过广泛了,三教九流无所不包。除了寻常的文人士子外,他还曾以诗词寄李德裕,甚至在李德裕被罢黜后亦作诗声援。他又同牛党中人相处融洽,据闻甚得令狐绹的看中,就连天子都知其人。

    而这两年他也因同令狐滈等人常是厮混声名渐有不堪,加之其人素喜狎邪。倒是搏了个放浪才子之名。

    令狐滈何许人?无才无德声名狼藉之辈。温庭筠怎会如此不智结交此人呢?

    而如再往前算,文宗时的庄恪太子②也与其亲厚。

    这位险些成为大唐天子的庄恪太子死的蹊跷,其中又涉及了内官及牛李两党的争斗③,因此事殒命的也不鲜见,可温庭筠却好好的活了下来。

    更为奇怪的是,温庭筠同这么多极具能量的高官贵胄相交甚笃,可直到今日,既有家世,又兼才名的他在科举上都是未能被取用。

    如此种种也就不由得陈权不好奇起来,暂将去寻马举之事推后,陈权遣人请温庭筠入内,却要看看这位大才子想做什么。

    ——

    “大王,我此番前来是欲求问杜使君音讯的”④。温庭筠并不像传言中那般放浪不羁,在陈权探究的目光下很是腼腆的低声说到。

    “哦?竟是为此?哎~,十三郎尚远在福建,我也有些时日未得其音讯了,如今入了长安,更是无计了,因此,倒是不能答与飞卿⑤呢”。陈权心下一松,也生了些失落,难不成就为此事?于是挤了些笑怏怏的回应着。

    “咳,大王~,今科将至了,我~,听闻郓王喜佛事,我手书了两卷佛经欲献于上⑥,可十六王宅投卷不易,这~,敢求大王助之”。温庭筠脸色通红,结结巴巴的央求着,手也将要伸入怀中,却见陈权皱眉似有不喜,忙是无措的停了下来。

    “哈哈,飞卿,我听人言令狐宰相甚厚于你,何以不去央他?你该知圣人不喜郓王的,他如何能助你”?陈权却不知自己的敏感让温庭筠误会了,对其冒然求托更是生了些厌烦,于是略带几分讥讽的问到。

    “大王,如何言重呢?呵呵,于世人处,我怕只一俳优罢了,宰相于我,亦多爱诗文而已⑦,我已年将不惑⑧,却是一直浪荡于世。入兰室不闻其香,居鲍市不闻其臭,我亦非逐臭之人,然玉川子⑨有诗曰:“虾蟆蟆,叩头莫语人闻声。扬州虾蚬忽得便,腥臊臭秽逐我行。我身化作青泥坑”。世事所迫,香臭如何顾之?只恨今时令先人蒙羞。哎~,我亦知郓王事,可~,现今已是无法了,总是要再试试呢”。温庭筠凄然笑言着,这倒令陈权心生了不忍。在陈权的记忆中这是一位能够留名后世的文人,虽然印象更多的还是放在他异常好听的名字上,但怎也想不到这位名人如今却是如此窘迫。更是念及了自己当年不值一文的时光。

    怜悯之情一生,陈权开始盘算起要不要帮衬上一些,或许结个善缘也可通过此人的文字替自己扬名一番。

    “飞卿,是我无状了,莫怪,莫怪,郓王处你不要惦记了,他自顾尚难,不如你将手书予我罢了,我会寻人替你说辞一番,只未敢作保。恩,如是今科不能成,你若有意,我亦可请托将你放藩镇为用,只不知你意下如何了”。陈权和善的走进前来拉起温庭筠的手臂温言到。

    “谢大王,只望登仕可延家业,余下不敢奢求”。温庭筠闻言大喜,一面连连称谢一面便欲拜下,却被陈权拦住。

    “飞卿,我亦有一事欲要托于你的,我有一故去长者,籍徐州,其人族出则天皇后,可惜~,如今已是血脉尽断,我知你同段柯古交善,其父段太尉妻武氏⑩,我欲求告武氏,取一男丁入嗣承继血脉,恩,当然了,段氏处我亦会有礼奉上,不知飞卿可否助之”?

    ——

    送走了温庭筠,陈权心情一时大好,一来老道之事大概终于可得了结,心中顽石将去,二来则是或许能勾连上段氏。

    贞观氏族志将段氏列为京兆八姓之一,凌烟阁功臣右卫大将军段志玄便是此门中人。

    段氏不同寻常世家,这是个在大唐以武功起家的豪族,别看当下段氏似乎不彰,可其在军中仍有余荫,陈权也不知道会否在将来用的上,但只需要一点小小的善意便能和段氏搭上,这毫无疑问是件极其合算的生意。

    至于温庭筠之事,陈权也有了算计。此事该要落在马元贽身上。

    ——

    李温兴冲冲的敲开了府门,身后的田令孜正大呼小喝极其张扬的命人将备好的贺礼抬入。这让匆忙赶出来迎接的陈权傻眼了,难不成这位郓王是个不怕死的傻子?可郓王瞧看着虽是不大聪慧,但田令孜可是个有主意的,怎也会如此不智?

    “哈哈,度之啊,你得领禁军,大喜之事,来时我就不愁无人为伴戏耍了,你瞧,这是我好生准备的一些玩物,今时可是俱送于你的,你也知我不受重,这些个物事许是寒酸了些,莫要嫌弃呢”。李温大咧咧的嚷着,倒是一副豪爽之相,而陈权脸色铁青的看着门外走过路过以及一些盯梢者探视的目光,恨不能打杀了这个不靠谱的郓王。

    “咳,大王,入内再谈,天冷,亦将风起,莫害了身子呢”。陈权强忍怒火低声言到,又是一把拉住了仍要言说表功的李温,生生拖入了府。

    大门关上,几个身影对视一番急行而去,也不知将报与何人,又会引来什么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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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七十六章 名都一何绮 (十三 中)

    郓王不知死活的张扬令陈权头疼不已,可愤怒已是无济于事,那么多双眼睛见的真切,如今就算是闭起门宰了郓王又有何用?

    前时还任藩帅时结交皇子已然犯忌,但总还能以藩人粗蛮不知礼来略加遮掩,而现在陈权将领禁军,勿论职司是否为虚,再如过往那般就真是生怕自己死的慢了。

    ——

    “大王,你欲效逆劭①乎”?拉着一头雾水的李温入内尚不及坐下,陈权便咄咄逼人的厉声喝问起来。

    “你胡言什么?我怎会行那等禽兽之事?今日是好意来贺,你~,你竟恶言诬善,悖谬如此,实是教人心寒啊”。陈权极其无礼的斥责令李温为之一愣,转过神来便勃然怒起,他是想不到自己大清早的好心道贺却被陈权贯以弑父之贼的名头,这般污人清白叫李温委屈不已。

    “哼,我将领禁军,是禁军~,大王如无意效仿逆劭,今日何以如此?你莫不是不知禁军所司何职?还是说大王你恐我二人不死?你今时这般行事,你说圣人知晓后会是如何”?陈权狠狠的白了李温一眼冷言到,他对这位不着调的郓王已是厌烦至极,心中更是有了七八分把握,大唐原本的下一位天子定不会是这等糊涂人的。

    “这~,这~,田令孜,我当时言说之际,你这贱婢为何不劝诫于我”?李温闻言色变,此刻方才如梦初醒想到这个中的关键,却又不愿自承其过,眼神慌乱的转着,忽撇见一旁站立等着伺候的田令孜,声色俱厉的将这黑锅推诿了过去。

    “大王,奴婢该死,奴婢该死,是奴婢未能识见其微,方置大王将履阽危,奴婢该死~”。田令孜似对此景早有所备,李温话音刚落他便扑通一下重重的跪倒在地,忙不迭的磕头求饶。这头叩的却是奇怪,先是对着李温,后又冲陈权拜了起来。

    砰,砰,砰,田令孜的额头一下下撞击着坚硬的地面,只一瞬,鲜血便溢了出来。

    陈权见状心下了然,果是如此呢。

    死死的盯着田令孜渐是血肉模糊的头颅好一阵,陈权终觉无趣,长叹一声苦笑到:“哎,你们这些人啊,真是不怕弄巧成拙吗?罢了,罢了。我就随了尔等之意呢”。

    此言方落,陈权略做沉思,复又强挤了些笑意说与郓王:“大王,事已至此,还是想想该如何解难吧,这小宦官能晓何事?便是打杀了也于事无补”。

    ——

    “你叫我去会那浪荡子?温八叉才名虽显,可声名却颇为不堪,且圣人素来不喜我戏耍,再交际此人,恐又会触怒圣人的。何况他也只是个落魄士子,如何能与我等解难”?李温不解的问到,方才的冲突在陈权刻意友善之下似已消融,哪怕心中间隙已重,但当下局势已是难顾,两人也皆是识趣的旁置不快议起了后事。

    “呵呵,他是无用,然令狐滈却有用至极的。您识得了温庭筠,便可交连上令狐氏,令狐宰相何等受重,我在武宁都是略有耳闻的,不管怎样,交好令狐父子对大王有百利而无一害。此为一”。

    “其二,大王,我将领禁军,此事内有玄机,是祸非福的,而今日~,哎,故而你我却要做些别的谋划以图保全了,而这事,或也要借用令狐氏之力呢,所以,一会离府后,大王该大张旗鼓的速去会那温庭筠,再借其人,勿论如何,是骗也好,绑来也罢,午时之前大王定要见到令狐滈,此事甚为紧要,关乎你我二人的性命”。

    “还有万寿公主婚期将至,大王是为公主胞弟,总也该有所表,近来不妨寻空去探问一番~”。

    陈权意真言切的说着,心里则在不停的盘算,大概~。又要行险了。

    “恩,便听你的”。

    ——

    送走了李温,陈权定下心神开始盘算起自己的计划,一面又令刘邺出府去往进奏院帮衬,上一回刘翦未能及时回报,这让他非但心生不满,更是起了疑。

    而原本要去寻马举,也因清晨接踵而至的纷扰不得不再行延后,他现在只等李温和令狐滈的会面。

    将入未时,陈权终得到了回报,李温已经同令狐滈及几个京城有名的浪荡子吃酒去了。

    事情有了个不错的开端,陈权心中略安就要出府以谋其他,却忽得旨意,天子命他出城接迎入京为质的成德镇王绍鼎。

    ——

    王居方,杜悰,尚自醉意熏熏的李温,白敏中换成了崔铉,再加上藩镇“典范”陈权,五人就站在此前接迎陈权入京的地方,等着河北三藩最后一藩的来人。

    “大王,王副使算来是为您的族甥呢,啧啧,大王这酒吃的却有些不是时候,该等着王副使入京后再饮的”。沉默中陈权主动凑到了李温的身旁攀谈起来,声音很是爽朗,也引得众人为之侧目。

    “咳,这可怨不得我,早时也是未知此事呢,今日得邀几位友人,无酒如何能成?只望我那族甥莫怪我失礼呢”。李温很是伶俐的接言到,既然陈权计划将自己结交令狐滈之事传播开来,当下却是个好机会。

    “哈哈,王副使或是不怪大王,可我却要怪上一番,您这一早便来寻我戏耍,留您共饮却是怎也不肯,原来是同令狐郎君有约啊。然您又未唤我同往之,害我错过了与令狐郎君结交的机缘,您说~,我可是该责怨之”?

    陈权的故作怨音听者有意,特别是王居方不由的拧起了眉,他今日在宫里侍奉天子,可是知道令狐绹来报福王之事的。天子也并未责怪,而是很随和的许了福王领武宁节度大使,想来旨意这两日便要下了。

    福王已借令狐氏的手冒了出来,可令狐氏怎又和这位不受待见的郓王凑在了一起?

    一位是天子亲叔,一位是皇长子,这两人身份都是极其敏感,令狐氏要做什么?或是说只是个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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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七十七章 名都一何绮 (十三 下)

    “马举吗?呵呵,好,好,咱家这就放他入神武军,度之可还有所请?如有皆可言之,咱家必无有不可”。亲迎陈权入内略作寒暄,听其来意,马元贽丝毫未加托辞,和善的如同佛陀一般,生怕陈权无法统制神武军坏了自己的谋划。

    而这愈发让陈权警惕起来,虽是现在还不清楚马元贽有什么阴谋,但终不会是好事的。不过马元贽的殷切倒是给了陈权一个机会。他要将随自己入京的士卒带入城。

    “咳,马公公,还有~,随我同来的士卒可否允其入神武军呢?他们现今于渭桥安置,多有不便之处。且您也知道,我在禁军中是毫无根基,加之神武军本就是肃宗皇帝为元从及从官子弟所立,功勋之后总是会桀骜一些,而我出自藩军,恐为人轻,如今便是算上马举,也实难治之。当然了,如是不便亦无妨,我既弃武宁,便求个平安荣华度日,军中之事,也没多少心思理会,不瞒公公,您这次可真是~,哎,推给我这么个棘手的差事~”。陈权立下叫起了苦,眼睛却不时的瞟向堂中的屏风,那屏风后隐约似有人在,可又会是谁呢?

    “恩,也罢,然咱家只允你领二百人入军,非是刻薄,而是军中自有定额,肃宗皇帝设神武天骑①,一贯定额两千,既已成制,便不可轻改。此为一”。

    “二来,大明宫宿卫今已有十军②,除却六军,还有神策军和神威军各两军,神策军自不必提,神威军亦有千余人,大明宫虽大,然兵丁过多亦多显拥挤,再者煞气过重也恐冲撞了宫里的贵人。且北衙诸卫守扈宫禁更是紧要之责,非受信者不可入,这事咱家现时虽是允了,可亦难自决,当请圣人处之。不过咱家会替你说项,二百人多还是能成的,至于你那余下的那些兵丁,还是暂留渭桥吧。也没什么不便的,神策军于渭桥立镇③,既都是些军中儿郎,自也该结交一番呢”。马元贽很是警惕的垮了脸,沉思了好一阵才是艰难的应允了一部分。

    未尽全功,陈权有些遗憾,却也不便再说,只好连连点头附和,稍作思量则又提起另一要事:“那就谢过公公了,还有一事,我有一相熟的友朋,名温庭筠,字飞卿,其人出身名门,甚有才学,品行亦是高洁,可惜其人多番应试皆是不弟,下月又临制举,今科不知能否如愿,这事~”。

    马元贽正打起精神听的仔细,生怕陈权又说什么难为之事,可闻言却是一愣,复又大笑了起来:“哈哈,你啊,这事你是找错人了,朝廷取士咱家如何能左右之?哎,罢了,这样如何,如其不能取解,咱家或可为其寻个清闲的差事,这般可好”?

    “呵呵,如此便是算了,那人心气颇盛~,一心只求个进士。可惜,其人也多少有些糊涂,惯于同京中子弟戏耍,却是没个清闲的。哦,说到此我倒忽有一求,不知公公可否允其入十六王宅侍读④呢?那里总是要清净些,况且诸王子于内,那人也该要收敛些了”。陈权笑着说到。

    马元贽脸色彻底冷了下来,眼睛死死的盯着陈权,一眨不眨,声音也似刀削铁磨一般刺耳起来。

    “彭城郡王手伸的有些长了吧”?

    “哈哈,马公公勿恼,非我不晓事,只机缘如此罢了,如是不便,那就算了呢”。陈权不慌不忙的拱手笑言,对马元贽的恼怒毫不在意。

    “对了,没几日就二月一了,我许是将死了,马公公,知你崇佛,我亦出自佛门,虽是不大信,更常有悖行,不过有元微之⑤寄三上人之诗我是深爱之的:“长学对治思苦处,偏将死苦教人间。今因为说无生死,无可对治心更闲”。这一念及人世或是不死不灭,便无有惧之,所以,今时或许狂妄了些,马公公勿怪呢”。

    马元贽很是敏感的听出陈权语带不快,甚是如那民间无赖子一般的做威胁状,方要生怒,却听屏风后传来一声低沉的敲击声。

    平复了心中的怒火,马元贽冷冷的说到:“勿忧,咱家在,任谁也不敢生乱”。

    ——

    送走陈权,仇宗亢从屏风后走了出来,马元贽面冷似冰不耐的问到:“你说,他欲送个浪荡子入十六王宅何意”?

    “公公,勿论他有何意,我意是该允了的,十六王宅由内官监管,将那人放至笼中总要好过其在外生事的,凡有消息也是易得~”。

    “恩,却是如此,那~,咱家明日再遣人去说呢”。

    ——

    走出了马府,陈权坐上马车长吁一声。

    这一日实在难熬了些,马上将二月一了,也不知那一日会否生事呢。

    “走吧,回府”。

    ——

    李忱翻看着耳目探知来的消息,一件件的细细思索着,事情似乎变得越发复杂起来了。

    卷入的人越来越多,他渐生了惧意,果能如愿吗?

    ——

    白敏中悄悄出了府,自己的谋划也该告知天子了。

    “走,入宫”。

    喜欢唐徒唐徒。

一百七十八章 名都一何绮 (十四 上)

    一月二十八,一个艳阳天。

    几簇新绿娇憨的初放,俏美的令人心醉。沉睡了一冬的帝都长安终也复苏,勿论穷富,多有结伴踏青者扬长而出。

    陈权却未有这般机缘,这日一早他还自陶醉时,方等到了旨意,从这一刻起,他正式成了陈太尉,也将去大明宫当值。

    还有三日就到二月一,如今陈权已放下忐忑,一派悠闲自得的模样。能做的算计都已做完,余下的,只能托付天命了。

    ——

    河北三藩齐齐入京,以及陈权的弃镇在长安如龙卷风一般,瞬时掀起了滔天之势,可是来的猛烈,去的也是迅疾。有另一件大事博去了世人的瞩目。

    白敏中前日请觐,却是不知犯了何事,又是如何惹恼天子,被罢相改任了京兆尹。

    勿论哪朝哪代,京官都是不易做的,大唐尤是如此,正如白乐天早年有诗曰:“京师四方则。王化之本根。长吏久于政,然后风教敦。如何尹京者,迁次不逡巡。请君屈指数,十年十五人”。而京兆尹这个职司所理甚繁,亦难,就似妇人头上的钗梳①,多则头疼,少则不恭,欲得人称美,那便要看是否生的貌美了。

    至于白敏中,多半也只能取个丑名②的。他的名声实在太坏了些,也正因此他的去相才会引起这般声势。

    未来白敏中是否还能崛起没人知道,但是眼下趁其倒霉如不调笑一番岂不是平白便宜了那小人,比如昨夜杜悰就在府上大摆筵席,呼朋唤友以此为贺。有了杜仆射珠玉在前,已经有些胆大的想着该是寻机去找个麻烦了。

    陈权并未收到杜悰的邀请,倒是得了一封手书,极是潦草不堪的写着:“秦宫人”③。

    ——

    将入大明宫,陈权透过车窗远远的看见站立于宫门处的马举,其人似在等候自己。刚要唤停车马做个礼贤下士的模样,稍近了些却见马举手握长刀面色异常不善,这让陈权心里打起了鼓。忙是在车中将常备的甲胄草草披上,才是有些不安的移步下了车。

    “咳,马将军,数日不见你这更是威武了,你我也是故交,今时得马将军之助,我又何愁统军不畅”。陈权警惕的也未敢过分靠近,于十步外止住脚步满脸微笑的朗声言到。

    “哼,万万不敢的,陈太尉身份是何其尊贵,我一匹夫如何能攀附故交之情。倒是要谢过太尉了,神武军那般好去处却是念着我呢”。马举不阴不阳的讥讽起来,离开神策军对他来说是个噩梦,他本就极好功利,当下虽然在神策军中仕途不顺,可鸡头和凤尾他还是分得清的,这些时日来他四处打点,希望能将前时之事了却,然而,钱财已花了不少,四下走动也将将看到了些希望,却被陈权将这一切搅黄了。

    “呵呵,马将军似乎对我有些误解啊,马将军大才,当高居庙堂之上,怎能只做一持仗的侍者?况且晋国公之事尚有隐忧,我这才冒然请托使将军离那险恶之处,虽有些唐突,然实是一片好意的”。陈权走近了三步,略压低些声音真挚的解释起来。

    “晋国公?嗨,太尉恐还不知吧,马公度被任了神武军将军,还领受六军辟仗使,您~,哎,罢了,我是欲避鹰鹞,却成了投罗之雀④,天命使然,如是奈何”?马举盯了陈权好一会,有心发怒却见其言语真切,尽管不知陈权真意,但如其所言,确也算是好意之为。他虽是粗人,也非不知好歹。况且身份已是天壤之隔,事已如此,今日候在城门也只是想要出口怨气罢了。只这阴差阳错的恶果却要由自己来担了。想到这马举有些意冷,颓然的放开了握住长刀的手,悲声回应到。

    “马公度?这~,我实是不知的,如此确是我累了将军,神武军啊,啧啧,于你我皆非善地呢”。陈权闻言脸色大变,这是个他未料的新麻烦。

    神武军将军只是副职,倒算不得什么,可六军辟仗使,这便如同藩镇中的监军使,监视刑赏,奉察违谬,这么一个职务交给了马公度,陈权这个所谓的大将军几乎已是被斩断了手脚。

    看来想要求生是越发难了。

    ——

    九仙门位于大明宫西宫墙处,是神策军等北衙禁军军营所在之地。马公度披了甲端坐营中,一面等着陈权,一面正责罚几个饮酒闹事的士卒。

    几个侍奉的小宦官来来去去很是忙碌,他们要将打探来的消息尽数报上。

    “公公,陈太尉入宫了”。

    “哦,随咱家去迎,尔等莫停,继续打,打死勿论”。

    喜欢唐徒唐徒。

一百七十九章 名都一何绮 (十四 下)

    “饮一杯”?菜已有些凉了,酒却是温了一次又一次。马公度洒脱的又斟了一盏推过来,陈权有些茫然轻轻摇了摇头。自马举说了马公度之事,陈权便一直忧心忡忡,心底的绝望亦将不可抑。那么当下这所谓的接风宴又如何能有心思享用。

    “陈太尉~,您似有心事?可否说来听听?咱家是惯于侍奉人的,早年武宗天子①便喜于我言,当今圣人亦是如此,宫里人多,论手段本事咱家许算不得什么,但这嘴却是严的”。马公度见陈权不饮,也是不怪,又如方才一般将酒倾倒于地。

    酒无毒,可这般做派极易惹人生疑,然陈权似若未见,亦不曾问询,马公度也是未有解释之意。这一刻两人好似就在这杯盏之间进行着一场交锋。

    “马公公失言了,岂有以臣子较之君者?您该自罚一杯的”。陈权的视线从地上已经流淌成溪的酒液中挪了开,抬起头微眯着眼,似笑非笑的轻声言到。

    “哦?哈哈,是呢,是咱家言语不当,该死,该死。可惜啊,咱家是不饮酒的,太尉莫怪,这大明宫巍峨出尘不似凡间,如是饮醉了,咱家倒怕不知身处何地了。白乐天曾有诗言:“悲哉梦仙人,一梦误一生”②。这人生苦短,如欲尽托之虚妄之梦,何其不智的。故而咱家这等人,还是安分些,就在这人间苦渡吧,至少心下安稳呢”。马公度一面笑言一面晃了晃手中的酒壶,稀沥沥的声音似已将空了。

    “马公公果是妙人呢,我亦深以为然,所以~,我来了长安”。

    陈权挑了挑眉,马公度言语中的深意并不难解,而这一刻陈权却是冷静了下来,方才的愁思也是尽去,面对着这个“妙人”他突然又生了兴致。

    马公度这个名字是他的记忆中所未见的,在陈权心中,这人的分量远不如那尚还落魄的小宦官田令孜。可即便是这样一个或许在史书上连个名字都未能留的人,当下也是一副人杰的姿态。③

    而自己呢?已在大唐见过了许许多多勿论敌友的豪杰,谈笑过,也厮杀过。恍惚中,自己这个前世不值一文的小人物已经站的足够的高了。

    是的,是很高了,高到陈权常是得意的想着,大概后世编撰唐史该会有自己的名字。

    可此时面对着马公度这个未有名姓的“小人物”那份得意却是破碎的干干净净。于是陈权又生了在世间争雄之意。

    陈权挺直了有些佝偻的身子,伸手取过马公度手里的酒壶,张嘴将不多的酒水灌了下去,抹了抹嘴角,回味了一番忽是问到:“马公公,我初领禁军,不过禁军牵连甚广,理之想必不易,不知公公何以教我”?

    “哈哈,却也不难,咱家受任辟仗使,便是要辅太尉治军的,所以~,凡有不恭者尽数杀之便是了。这事咱家做的熟络,倒也不需太尉难为,方才仗死的那几人如还不能让神武军警之,那就继续杀,杀到他们恭顺为止。对了,咱家听说太尉有意将武宁士卒编入神武军?哎,您啊,这又何必说与马公公呢,一千人,大明宫容的下。如太尉有意,尽数唤来就是了”。马公度极是爽快的立刻回应到,他巴不得神武军能强上一些,如此接下来的谋划才会多几分胜算。

    “不了,二百人即可,客军多了恐令军士生怨,况且我那些儿郎多是粗人,大明宫贵人多,冲撞了就不美了。而且~,我欲使德昭代我往华山求访仙人,她一女子,总要得些侍从相扈的”。

    陈权的回应让马公度有些措手不及,面上的笑意也是为之一顿,他原本想来陈权必会欣然应许调兵一事,可这突来的华山求仙又是所谋为何?

    “华山?求仙”?马公度不解的问到。

    “呵呵,正是,公公应知我出自佛门,然世事难料,平日却多有毁佛之举,今时颇生悔意,听闻华山白雀寺甚是灵验,而德昭早先奉佛殿主之名去往徐州,而后~,咳,我却坏了德昭道行,实乃大罪。如今却也该向佛祖告之罪果,以求宽宥”。

    “再者~,上一年武宁多事,亡者何其多也,金天王④执理鬼司⑤,又可预世人休咎吉凶,更不提时有的仙人之事了。我不比公公豁达,除了要告解杀伐之罪,却也存了求仙问道之念的”。陈权欣然说到,满面皆是对华山的向往之色。

    马公度皱了皱眉,他知道陈权所言定有不实之处,可到底因何也确是不知,此间更不好逼问,细细想了一番,华山处似乎并没什么紧要,况且就凭武宁的几百士卒,在关中也根本掀不起什么风浪。

    “哈哈,既如此,太尉自理便是,不过~,说来太尉行事倒颇类金天王呢⑥”。

    ——

    ⑥注解只能写五百,不够,只好在这里加一笔,请见谅。唐华山神形象很诡异,有相当一部分将其描写成胡作非为的恶棍,劣迹多为强抢民妇。,,敦煌文书都有描写。此处马公度所言是为讽刺陈权夺李琡之事。

    喜欢唐徒唐徒。

一百八十章 名都一何绮 (十四 下)

    亲亲楼,这个颇得后世暧昧真谛的宫殿位于太极宫的雍和殿①内。是为诸王宴会之所。

    不过此楼现时用处着实不大,当今天子初御极时的那次修缮更多只是为了讨好宗室,殿修好了,皇帝的龙椅也坐的稳了,这楼,却也荒废了。

    马元贽很是少见的来了亲亲楼,什么都是未做,只是走走看看。

    看过了,他便出太极宫转去大明宫。

    那里还有要事将理。

    ——

    行至野狐落②,马元贽不由的放缓了脚步,这里既熟悉又是陌生,寻常的大唐宫人多居于此,亦葬于此。

    他忽是想到自己死后会葬在何处呢?他并不知道生养自己的父母是谁,甚至不知本姓为何。这“马”姓,是为义父所赐,名姓也就由此而来。所以欲同常人那般寻个祖坟之所已是不能。虽然以他目前的身份想要得个风水宝地归葬自是不难,可当下看着野狐落里这些个卑贱宫人各自奔忙,马元贽却是生了些羡慕。

    或是~,如能葬在此处也是好的,至少不会寂寥。

    ——

    大唐的皇子幼时居宫内,年岁渐长便会得封放出,早时也会开府建衙,然武周时起,则天皇后对李唐皇族管制甚严,多加拘禁,动辄杀戮。

    可悲的时,当李唐复辟后大唐皇族的日子也并未得到什么改善,自玄宗起,诸王不出阁,不分房,子孙阙而不见。仍如前时一般的幽禁,只是这场所移到了宫外,也因此便有了十六王宅和百孙院。

    而当今的几位皇子中独有郓王入了十六王宅,但是非因年长,仅仅是其不受宠。有时马元贽都会对郓王的遭遇心生一丝同情,那处宅院可实在算不得什么好去处的。

    文宗皇帝曾设宴于宗室,当时马元贽也在侍奉,那一日文宗见了一白首老者,好奇询问,方只此人是为玄宗云孙③,年已七十七岁。而那次宴席是他人生第一次走出囚笼。

    就这般,王宅或是还不如野狐落那卑贱的地方自在,王子王孙亦或不如寻常的宫人。

    年纪大了,总会想到旧事,马元贽一路走着,也一路的胡思乱想。突然不知为何他又想到了已死的李德裕。或是因为今日陈权进宫了?

    李德裕啊,这人死了,往日的冤仇也多是消了,甚至会有些怀念。马元贽时常会想,如果当初不做那事,如果武宗皇帝还活着,这天下会不会好些?自己会不会便不至如此心烦了呢?

    恩,大概~,哎,可惜了,自己就算能放过他,天子,内官,满朝公卿都不会的。所以,这都是命运使然。

    ——

    雍王李渼这些日子过得不算好,他的那位长兄近来异常活跃,甚是有违法度的四处交游,这令他有些焦急起来。急到他现在便是手中的书卷拿倒了都未觉察。

    最重要的是天子似做不见,更未有理会,这可不是好兆头。

    随着他的年岁日长,过不了两年就将至外放,如果不能在那之前得到储位,十六王宅的大门便会对他敞开了。

    那个鬼地方。

    可储君之位哪里是那么容易得到的,他虽也受宠,但非唯一,更远不及夔王。仅有的优势就是兄长不受待见,他这个次子~,或许该能轮到吧?

    “大王,马~,马公公,马元贽马公公来了”。侍奉的小宦官满脸惊恐的跑了进来,未等雍王呵斥,上前极其放肆的扳过雍王的头,贴在耳边颤抖的细声说到。

    “什么?快,快随我去迎~”。李渼心中亦是一颤,这人怎会来了?却也不知福祸。

    一把丢下了书卷,李渼都未来的及整理衣袍便要出迎,只走了几步忽又停下脚步,扭过头来问:“可会为人知”。

    “大王,马公公未作遮掩的”。小宦官迟疑了一下,方是回应到。

    “那~,罢了,你去迎马公公入内吧,我不便出迎,莫要予人口舌,切记,定要恭敬些”。

    ——

    这是马元贽第一次仔细打量雍王,啧啧,虽是装出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可眼中的忐忑不安~,呵呵,一个寻常稚子而已。

    “不知~,不知马公公寻我有何事”?被马元贽瞧的心里发慌,李渼壮着胆子腼腆的出言问到。

    “呵呵,万寿公主将出嫁了,咱家该要做些预备的。正巧便路过来瞧瞧,啧啧,说来也是咱家的错,圣人忙于国事,咱家是为奴仆,也就跟着忙,倒是多有慢待于诸王。可这做奴仆的,自该要为主分忧,就说大王这处的用度吧,哎,未免过简了呢。宫里的奴婢不晓事,也是疏漏了些,咱家如是不来瞧看,恐还不知此间情由。真是些该杀的贱婢”。

    马元贽死死盯着李渼笑言着,果然,那“杀”字一出,李渼面色惨白,坐着的身行都开始摇晃起来。这让马元贽倍感有趣,顿了一下复又说到。

    “咳,还有,今日陈太尉入宫当值,咱家也是要去看看的,陈太尉初领禁军,这宫里的情形也不知他能否尽知,不过好在他与郓王相交甚笃,或许~,呵呵,或许也不大陌生吧”。

    “恩,皇兄~,皇兄大才,陈太尉更是国之栋梁,想来~,想来无碍的”。李渼咬着牙强挤了笑极其真挚的回应着,只心下净是苦涩。

    “是呢,大王所言极是,咱家方才入宫,不知怎得竟想到了李德裕,大王,你说李德裕为何沦落到那等地步”?马元贽对眼前的王子兴趣大增,至少,这人同天子一样,都是善于作伪的。

    “这~”。李渼睁大眼睛疑惑的看向马元贽,此问何意?

    “你说,李德裕为何会沦落那般地步”?马元贽见李渼呆呆看来,也不言语,皱了皱眉又是问到,这一问却是声言极厉。

    “咳,李德裕其人~,骋谀佞而得君,遂恣横而持政。专权生事,妒贤害忠,动多诡异之谋,潜怀僣越之志~”。李渼被马元贽惊吓的手足无措,没来由的背起了当年天子所书的贬诏,只念了几句,却又被唤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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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八十一章 名都一何绮 (十五 上)

    “哎,去吧”。陈权避过了李琡凝视的眼神,轻叹一声眺望起远山,心中既有不舍,更多的是如释重负。送走李琡,除了一些算计,多是为去后顾之忧,至少在搏命之时不必因其分神。

    “恩,忙完了就快些回家呢,莫让人等的久了,这一次~,我晓的如何去做的”。李琡依依不舍的说完便上了马车,也未做小儿女态,她很清楚,虽然这个男人是个心狠的,可相处久了,也知他亦是极重亲眷,而当下自己留在长安只会捆住陈权的手脚,给他带来更大的危险。

    马车渐行渐远,陈权心里顿觉有些空落,不由转向身侧同行的刘邺出言问到:“汉藩,你说几时会生变”?

    “大王,依我看来,或是~”。刘邺的话未说完,便被远远传来的呼喝声打断了交谈。二人扭头看去,却是一队禁军拥着一人疾速而来,将近处方才看清,竟是王居方。

    “陈太尉,陈太尉,咱家奉诏告太尉知,武宁士卒暂不能离,所以~”。王居方尚离了十多步便驻马大声宣读起了旨意,他可不敢此时下马近前。心里则是不断叫骂着,何以给自己派了这么个倒霉的差事。

    “什么”?陈权一愣,心下随即勃然怒起,手也按住了腰间的长刀,这是他万万想不到的变故,早时和马公度提过此事,后又告与天子,其间并未有所阻拦,可现今又是怎么了?

    “太尉莫恼,且听咱家说,是这样的,朝中有人谏言,您如今既已卸藩镇而居中枢,武宁镇士卒便已非您所领率,所以~,今时之事是违法度,圣人那里也实是碍不过了,无奈才有此诏的”。王居方咽下口水,示意左右禁军上前,自己则提马后撤了几步方才小心的解释起来。

    “哈哈,王公公可否见告,是哪个猪狗敢如此欺我?啧啧,好,好,圣人~,果真是自古害忠良啊,想来如我不应,这人头也该落下了吧”?

    “既不许这八百儿郎相护家小,那孤便令武宁八万子弟来京,再行护送如何?你说,武宁的儿郎可还会听命于我这个前时的藩帅”?陈权面冷似冰,狠狠推开了几个围上来的禁军,径直走到王居方的马前仰头怒喝。

    “这~,陈太尉,您这是何必呢?圣人也是无可奈何的,您欲遣派兵马去华山,而白相族出华州,您同白相之间又多有间隙,这~。嗨,咱家只是个奴婢,于这世事做不得主的,您还是求问圣人吧”。王居方虽是面上陪着笑,心中确生了几分恼怒,言语间也是阴阳怪气起来。

    “白敏中~,呵呵,好,王公公,圣人有诏,臣自当领命,还请你带我去见天子谢恩吧~”。

    ——

    “神武军可用吗?陈权可有异样”?马公度在军营同陈权会面后去报天子,天子如是问到。

    “圣人,神武军~,哎,已是难用,一来人马不满,按例的两千人,现今仅一千一百余,这里除却元从子弟还有不少富家子影占的,士卒不仅操练不足,也多是桀骜不恭,不怕圣人怪罪,奴婢以为,神武军恐还不比一些个胆壮的无赖子呢。至于陈权,啧啧,那人确也不安分,说是欲令人去华山求仙,当时奴婢还不以为然,不过得蒙圣人恩典赐丹,倒有了些猜度”。马公度搀着李忱在清晖阁里走动着,李忱刚用了长生药,还赐了马公度一颗,两人这会还有些飘飘然,不过头脑倒觉得异常清醒,一些早时想不通的如今也是灵光乍现,豁然开朗起来。

    “哦,说说”。李忱轻轻推开马公度,随意寻个空处招呼马公度坐了下来。

    “奴婢这些时日一直在查阅关于陈权的案牍,包括李廓,田牟等人的奏疏,奴婢以为,陈权此人,颇有些无赖的,亦好弄险,他欲遣人去华山,除了要送家小离京,或还存了报复白相之意,八百健卒攻城略地许还不能,可要是阴害白相族人,呵呵,倒是极易的”。

    “华州是为百郡之首,重于藩维,地位何其之重,且奴婢还发现个趣事,不同于其余州府,华州多有两李为尊,自玄宗开元后便有李尚隐,李懿,李琦,李承昭,李藩,李绛,李,李虞仲,李固言,李汉等人出任华州刺史,这其中过半出自赵郡李氏,余下的便是诸宗房子弟。大唐世家业大,各地州县主官多选之为任,然如华州这般的,也是不多见的。当今的华州刺史周敬复,早先为起居郎,后伴庄恪太子侍读,会昌年外放州县,官声不显,然其同杜牧相交甚笃,甚至杜牧曾亲书代举其人。圣人,华州~,水有些深啊”。马公度意味深长的直视着天子轻声说到。

    “你是说~,过忧了吧”?李忱扳起手指算着这些个人名,心下一沉,不敢置信的望了过来。

    “圣人,奴婢或是过虑了,可将行事大,一点疏忽都是不能的,所以~,这事确要有些提防。宗室那里,文宗,武宗时李德裕曾多次谏言,请放诸王出阁于地方,后虽未及成事,可圣人也知,宗室处对李德裕是颇存了些善意的。陈权娶了李德裕女,又夺了宗女琡,呵呵,早时奴婢还借金天王之名讥讽他荒淫,现今想来~。还有~,汾阳郡王①亦出华州,而懿安皇后之事②,咳,圣人,郭氏已然没落,然百足之虫,至死不僵,如要寻衅一番还是不难的”。

    李忱沉默了,这内里错综复杂的事情连他都不知要如何理顺,可不管怎样,华州,华山,这一刻成了他心中的一个结。

    “既如此,朕即刻下旨,不许其去华州”。李忱斩钉截铁的说到。

    ”不,圣人,该要等等,使人不如逼人,该等其出京时再下诏呢,陈权太过奸猾,如不是逼迫他至绝路,恐其还将心生诡诈之念,且~,白相也有些~,圣人,李德裕死了,大唐不能再出个权相了”。

    喜欢唐徒唐徒。

一百八十二章 名都一何绮 (十五 中)

    明日就是二月一,不祥将近。

    陈权正对着铜镜木然的任由李琡帮他着服,该去上朝了。

    昨日无奈的追回了李琡,陈权随着王居方去见了天子,得了天子的细心宽慰同赏赐,再无其他。

    白敏中,陈权对这个人现今是恨得牙根直痒,虽然他也明白,如果不是天子忌惮,单凭旁人的只言片语根本不至如此,可迁怒是人类无助时最为易取的解脱之法,陈权也不例外。现下除了寻个人去恨上一番,自己也是做不了什么。哪怕他很清楚,自己的怨恨毫无道理,这件事和白敏中应该是没什么关系的,那也只是个背锅人。

    至于神武军,从当值第一日陈权就明白,自己这个大将军真的就是个摆设,没有马公度的命令他除了那被送入虎口的二百武宁军士怕是再无法调动一兵一卒。

    在偌大的皇宫中,二百人能做什么?

    咚,咚,咚,咚。

    四更鼓响。

    “还有一更了①,你呀,别想了,事已至此便是愁昏了头也是无用,快快整理妥当去上朝,莫再出了差漏,怎也要先将今日之事了却方能再言其他”。李琡轻轻拍了拍陈权宽厚的背,轻声劝解着。

    “恩”。

    ——

    大明宫外人头攒动等着宫门开时,相熟的人凑在一堆私语着打法时间。陈权身旁则是孤单的站着一人,就那么站着,也未作交谈。

    当官的多是消息灵通,昨日城门外的故事让他们早时那一分交好之意也是凉了。便是有些胆大了,可看着陈权身旁那张熟悉的面孔,啧啧,还是别来讨没趣了。

    咚,咚,咚,咚,咚,五更鼓响。

    咚,宫里的钟声也是响了。

    “长乐钟声,我是日日得闻,不得不说,今岁的钟声确要响亮些呢”。白敏中捋了捋长须,语带惆怅的说到。

    “哦,这我倒不知,不过也是巧了,淮阴~,那是武宁属地,我也曾去过的。那时便多感慨,可怜淮阴侯一世豪杰,却死于阴人之手,也不知当日的长乐钟声②可否也是这般响亮呢?白相饱读诗书,可否告我书上所言的夷三族果为真吗”?

    人群缓缓向着大明宫挪动着,陈权和白敏中二人对立于宫门前,与这满朝文武格格不入,却也无人敢来打扰。

    “夫韩信不背汉于扰攘,以见疑于既平,大夫种不从范蠡于五湖,卒伏剑而妄死,彼岂暗主愚臣哉?利害使之然也③。平襄侯④的话说的甚是妥切。况且~,非我冒犯,陈太尉如何能与淮阴侯相提?还有,昨日那谏言之人非我所使,也不知是哪个多事的,竟是小意如此,我虽算不得君子,可亦不愿害人家小”。

    白敏中并未说慌,这事确实于他无关,他的谋划是借陈权的手去杀马元贽来博个功名,所以这仇怨必要生于此二人之间,至于自己,只要煽风点火做个棋手观这生死相斗便是了,可现在~。从方才文武百官的眼神中白敏中能看得出来,他们对自己是更为鄙夷了,毕竟不管如何争斗,这使人家小为灾的手段任谁都是厌憎的。

    天子啊,真是个~。看来天子对自己也是存了弃意了。

    “哎,我知道了,这大明宫似如破帘,却也非半点隐秘藏不住的,只是想到了前时一女子的诗:“已漏风声罢,绳持也不禁。一从经落后,无复有贞心”⑤。想来臣子之贞亦如妇人吧。德昭~,好女子,我于她多有所亏,置她于险地非我所愿。不瞒白相,昨日来我已是心灰,不过~,确要谢过白相,我实不敢比之淮阴侯,可一想到夷灭三族之事~,怎也要搏上一番,明日就至箴日,且看会是如何了”。

    这是陈权第一次放下成见直面白敏中,心底的怨恨渐是消融,这番话说的也是平静异常。

    “好,好,勿论如何,且看来日呢,你我,当共勉之”。

    ——

    喜欢唐徒唐徒。

一百八十三章 名都一何绮 (十五 下)

    无聊至极的朝会总会令人昏然欲睡,陈权倒是精神的很,他极是用心的去听,去记,身前的笏板上用后世的拼音已是写得密密麻麻。

    在一段漫长的琐事后,陈权等来了多少能令自己有些兴趣的内容。

    张直方的金吾卫大将军终究是未能保住,他前时虐杀了金吾使,虽然这事明眼人都知道他是冤枉至极,可既害了人命,必要有所处置。

    张直方罢金吾卫大将军,改任右羽林将军。职降一级也算不得苛责,反正都是个破落的闲职。从张直方如释重负的脸上,陈权知道这位泛泛之交对如此安排还是满意的。

    然而接下来金吾卫的调动就有趣了,大将军暂缺,原本就任过金吾卫将军的国舅长子郑汉璋又被归位了,顶替的却不是那个死人的缺,而是踢走了活人。

    于是,从这一刻起,金吾卫两军就被收入了天子的囊中。

    陈权提着笔若有所思,群臣则面面相觑,但又无话可说,这个调动于法度上无可指摘。只是~,百官的目光不时的瞟向马元贽。

    马元贽没事人一样站立于侧,看似并未动怒,脸上还是带着笑的。

    “哎,且灭嗔中火,休磨笑里刀①~”。一声轻微的叹息传来,陈权不由转头望去,原是白敏中正紧锁着眉头满面愁容。

    白敏中发现事情正在脱离自己的计划,他只想杀一个马元贽,擒贼擒王而已。这事当日也和天子说的很是清楚,然而现在~,看来天子的谋划要远远超过自己的预期,可这~,谋划越大,风险也是在倍增,难不成真的又要血流成河吗?

    得益于百官的异样和白敏中的叹息,陈权开始重新审视这个“没什么用”已是破败的金吾卫。

    “白相,金吾卫~,可比神武军”?陈权悄声问到。

    “去年郑汉璋随国舅去了天平,金吾卫倒陆续得了些实利的”。白敏中犹豫了片刻,到底还是说了实话,毕竟这事有心人打探一番便能知晓,也瞒不住。

    ——

    朝会散了,陈权很是好心的搀扶了白敏中一把,借此又是贴耳问到:“那金吾使可姓马”?

    “谁知道呢”。

    ——

    出了宫,陈权停下脚步,转过头来看了看站立于含元殿前自己从未在意过的金吾仗兵。

    ——

    “汉藩,我等的麻烦越发大了”。回府后陈权遣人将刘邺从进奏院召了回来,出言便是惊人之语。

    “大王~,这,请您细言”。刘邺心里咯噔一下,他相信陈权必不会在此时虚言,忙是追问起来。

    “是金吾卫,我们怎么会漏了这个金吾卫呢?长安城防现今以神策军为主,十六卫中仅有金吾卫两军还在负责长安城门和宫城南部的警卫②。都说十六卫没落不堪用,却是忘了,文宗时意使金吾卫诛宦的旧事,哎,那个金吾使还真是死的巧呢。还有白敏中,他现时虽是去相改任了京兆尹,可今日朝会他的座次还是以宰相例来排的,我呼其为相,亦未有所推脱。而京兆府直属以及万年,长安两县的士卒,这又是数千人马。再加上马公度~,所以~,皇帝手里有兵了”。陈权扳起手指算着,越算越是心烦懊恼,更恨不能抽自己一个巴掌,这次入京仓促的毫无准备,真就是主动送死来了。

    “白敏中说金吾卫自郑汉璋去后得了实利,现今又是个什么模样?可会兵强马壮?如果只是如此我也不忧,然今日马元贽毫不在意的样子~,汉藩,我隐约觉得,甘露事或要重演了,而这一次我却将为刀斧”。

    刘邺的心沉了下去,毫无疑问这是个大麻烦,最重要是根本想不到解脱之法,更是无力解脱,只能任由旁人在棋盘上摆布。

    “咳,大王,您不是说马公度允了武宁士卒尽数入神武军吗?可还会作数”?刘邺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忍下心中的恐惧,涩涩的问到。

    “无用的,我出宫前打探过了,其人顾左右而言他,想来是不愿即刻激怒了马元贽,这也是我疑惑的,图穷匕见之时他们还在等什么”?

    “可惜了,如果德昭能出,我本使她借拜佛之名去香积寺停驻,如长安事起,由香积寺出既可突袭沙苑,又能胁潼关,便有不妥亦能出子午谷③。八百人虽是不多,然生乱也是勉强够了,或能解了长安之困,至少~,或也能得了机会逃命,可~,哎,当下困于局中,解困之途却是难寻,明日就是二月一,可会生乱吗”?

    ——

    “马公公,您还在等什么?今时的安排显然是针对您的,大乱将至,何不先下手为强”?仇宗亢急促的声音响起,吹动着面纱飘摇着,甚是诡异。

    “吐突士晔~,他在哪?咱家可不想被人从身后刺上一刀。咱家年纪大了,想再活上几年便要谨慎些,大事尤是如此”。

    “金吾卫~,无妨,神策军在手咱家无有所惧,且看他们还有什么手段,再说了,现今怕的不是咱家,是那陈权,明日就是二月一,按箴言该是他的死期了”。

    ——

    进奏院,武宁镇来人了。

    喜欢唐徒唐徒。

一百八十四章 名都一何绮 (十六 上)

    “杨二郎,怎会是你来了”?刘翦见了武宁所来之人大吃一惊,进奏院负责交连消息,接迎本藩之人自是寻常,可这次来的杨定希是陈权所任命掌管宿卫的后军都督,已是身处武宁镇权力中心,更不要提宿卫一职极是紧要,轻易不能离,但现在~,莫不是武宁生变了不成?

    “刘公,无事呢,武宁无事”。杨定希看出了刘翦的惊慌,虽是这一路跋涉甚是疲惫,可还是笑笑的连忙解释起来。

    “我是来呈冬荐①的,武宁现下士子颇多,如能向朝廷讨要几个官职总归是好的。还有就是新钱②之事,哎,当年田牟在任时可是大力推行新钱的,但这新钱已是不可用,如此可是害苦了武宁百姓了。镇内又未设铸钱监,便要以私炉重铸,可当下的情形~,一时也是不便。如今至少面上武宁镇又是重归朝廷,这新钱之事也该有个说法了,当然了,此为郑台文的谋划,会昌新钱坑害的可不只是一个武宁镇,如是能借此挑起些事端,对武宁实有厚利”。

    “呼~,那就好,那就好,我还以为镇内生了事端呢,大王现今在长安处境极难,更是凶险异常,可再也经不起乱了”。刘翦长叹一声稍宽了心,然一想起明天就是二月一,心思顿又复杂起来。

    “恩,我来时遇到了监军杨玄略,从他那多少也是知晓了些内情,的确是麻烦的,不过也是万幸,此番本不该是我来的,不过~,哎,镇内情形实也算不上好,人人皆有心机,大王不在,群龙无首啊,我这才自请离镇的。啧啧,现在想来倒是恰应了乾卦之吉了,所以,我要立刻去见大王”。

    ——

    二人也未拖延,又聊了几句杨定希便行告辞,将出之时杨定希忽又转回了身子,盯着刘翦犹豫了好一会,终是下了决心说到:“刘公,大王如有不测,杜留后是必死的。他镇不住武宁。便是将武宁奉于朝廷,他也是难活。早先刘稹作乱时取“卯金刀”之箴,意刘氏当王,可如今刘氏何在?有些事情过去了,便再无法追回。这月来京中消息传递多有不畅,刘公,您~。对了,我来之时留后内宅有喜,那日设宴李娘子也是到了的,她当众人前说,陈杜两氏或可效胶东侯贾复③之美事呢。哎~,您且自虑吧”。

    ——

    李忱有些笨拙的往身上套着绢甲,或许是要证明自己也非不通武事之君,所以他并未叫身旁的马公度帮忙。今日朝议之后李忱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披甲。他相信马元贽便有天大的胆子也不会在朝会时害了自己,可私下就不好说了,特别是在对金吾卫的安置后,如今不由他不小心些。

    大唐十三铠中,绢甲毫无疑问不是最良者,但是身为天子,又是居于皇宫之内,怎也不能披着鳞甲招摇,所以~,好过于无吧。

    “马公公,吐突士晔今日定是能回的吧”?李忱瞟了眼马公度,见其仍是恭敬的垂首站立一旁,忙偷偷抹去额上的汗水,正色问到。

    “恩,据报其今日必归,申时前该能到了,圣人,奴婢这里已是准备妥当,只是~,会不会太过仓促了?且这般也实是凶险了些”。马公度上前一手搀住了李忱,另一只手很是自然的替他轻轻整理起甲胄的不当之处,回应时却是忧心忡忡。

    “哎,朕知道,可非如此又能如何?朕令你去凤翔监军,便是为了这一天呢。朕等不了了,也不愿再等。大中四年了,难不成朕还还不比不过那几个侄儿?只要瞒天过海换掉飞龙小儿④,马元贽~,呵呵,将屠之如猪狗尔”。李忱紧紧握着拳头使命的虚空捶了几下,似在为自己打气。话说的容易,可他又怎能不怕,身上轻薄华美的绢甲所带来的安全感远抵不过大变将近的恐惧。但他的确不能再等,大唐的种种弊病压的他几乎无法呼吸,作为天子,他没有一刻不想拨乱反正建立不世之功,然而颈上的绞索未除,他又如何能施展治国手段?所以~,便以命相搏好了。

    “圣人,奴婢于凤翔以除乱之名诛石雄元属二百人,隐得假死者四百余,俱已施宫刑,罪人家小业已收拢为质,而吐突公公去领率前来冒充飞龙小儿倒也不难。且经文宗皇帝时的甘露之乱,飞龙小儿亦遭重创,已是大不如前,亦少有人关注。只是飞龙厩居玄武门。玄武门实在太过紧要了,马元贽手握神策军自不在意飞龙小儿,然其必不会轻忽玄武门的看管,所以~,恕奴婢死罪,奴婢以为,还是经九仙门入右掖少阳院⑤稳妥些呢。奴婢这两日已是杀的神武军那些个无赖子胆裂,必不会坏事的”。马公度一面盯着天子的脸色一面小心的解释着,他倒不怎么怕天子怪他多嘴,只是一再的触皇帝霉头实在不算明智之举。

    “哎,你还是想劝朕立储?还是郓王?那畜生近来可是常离王宅四处交游的,本就于法不合,啧啧,可连台阁都不意理会于他,你说,这畜生何其之不堪”?

    “还有~,朕的儿子~,都是不安分呢。雍王那里~,他亲来告朕,说是马元贽去探过他。朕询问过的,马元贽去见了诸皇子,公主,后还送了些物事。可这事只雍王一人亲告之,余下的都仅是遣了奴婢报于内监。雍王~,朕素来爱之,却不想其竟如此之蠢笨,心怀罔极,欲显而不得,欲隐而名彰,便是如此了,故而你说少阳院里可能容得下这等蠢笨之人”?

    ——

    喜欢唐徒唐徒。

一百八十五章 名都一何绮 (十六 中)

    “武宁现今如何了?郑光可还活着”?陈权见了杨定希心下大喜,拉着他入了内也未做寒暄忙是问到。

    “镇内~,有些争执,不过一时倒也不至生乱。郑光同马植等人一味勾连,又是拉拢了朱邪赤心,据报其甚至同淮南亦有些往来,现今已是蠢蠢欲动。杜留后有意及早诛杀,但是郑台文与韦令平却以为该要等等。武宁取下甚巧,时日又是不长,尚有许多不恭者意附乱逆,加上近来各地士子云集,这里同有不少惯做危言者挑动事端。所以~,郑,韦二人以为,该寻机尽数诛灭才是。只这般确会有些危险的,留后为此多有不快,然~,咳,他似也做不得什么”。

    杨定希的话让陈权臊红了脸,他知道当下武宁的争端皆因自己的多疑导致,权力分割确实保障了自己的地位,却也造成了群龙无首的局面。杜方这个留后只是个空架子,如何能够服人?而这种种争端又会带来什么样的灾祸,如今他已是不敢去想。

    “哎,皆是怪我呢,可现今我是自顾不暇,也是无可奈何了。郑光~,罢了,我管不得了,死活各安天命吧”。

    “我~,确是惜身太重了。自离沩山所求只为平安奢活一世,闲暇之时再诵上几篇文章以图留名于史。然世事难料,却又不得不以命相搏,可也正因世事难料,孰可预成败?我一直念着,如是事败该要留个生途,亦曾说与原象,武宁所生的种种好似在梦中,却不知几时得醒。时日久了,身份愈显贵,退意也越发重了。至取五州之地,已成一方诸侯,娇妻美妾,锦衣玉食,加上一顶王爵,这一世~,也是足够了。我厌了,倦了,更是怕了。常是思之既已得荣华何苦还要犯险求索?那点妄念和性命相比又能算得了什么”?

    “此番入京,怎也不知为何要这般,也曾私怨左右怂恿,可我明白,如是不愿自不会如此。这些时日想了许久,终有所悟。原是对我而言,武宁要比长安还要危险,哈哈,可笑吧,然我确是这般想的。自定了南下之策,武宁战事便又将起,去年连番的乱事死了太多人了,便是我也曾险些命丧。而这次又会使几人殒命?自身可还能躲过?还有,如是南下~,至那时,退路想来也是断绝了。来长安~,或许~,能得个安乐公吧”?

    陈权似在自言自语,在长安这个曾经无限向往,而今却成了夺命囚笼的地方,他终是放下了些心中根深蒂固的猜忌和不安,用这长长的一番话表露着心迹,或许这是人生将要终结前的悔悟。

    或也只是一场戏,一场关乎生死的戏。

    “大王,我也怕呢,所以才来了长安,而今只有一言想问大王,今时~,您欲何为?可还欲退吗”?杨定希紧紧盯着陈权的眼睛问到,他要捕捉住这位一贯反复无常的主公每一个真实的情绪。

    “退?可还有退路?既退无可退,也只能迎难而上。如我还能回去,当依前策,南下”。陈权站起身来走到杨定希身前,略矮了矮身子,对上了凝视来的目光,沉声应到。

    “既如此~,容我为大王觅归途”。

    ——

    王茂玄①近来憋气的很,马公度回京即受重用,这顶多是让他嫉妒一番,可已传的沸沸扬扬的马公度将要接掌内侍省,这可就侵犯到他的利益了。因为现今他的职务就是权知内侍省。

    但是仔细想来,便是真的被人夺去了职司,他也没有反抗的能力。所以除了生闷气加上私下咒骂也别无他法。

    如今他正琢磨着是不是学学马元贽求佛,或许还能寻个灵通的法师来了结自己的霉运,府上的侍卫便送进了个乞儿。

    被扰了思绪的王茂玄正欲破口大骂,可定睛一看,那乞儿竟是自己那不安分的内弟。

    “你~,你怎生这般装扮?你怎回来了?可被人看见”?王茂玄做贼一般拉住了杨定希的胳膊扯了过来,压着嗓子连连追问,他可是知道这位内弟现今在武宁镇厮混,还得了个相当不错的职司,也算是叛逆的高层了。坦率说他也曾想过,自己今时这般倒霉多半就是因此受牵,可万万不敢再让人发觉异象,否则自己的日子将会更加难熬。

    “咳,没人见到,我行的甚仔细呢,内~,内兄,勿忧”。杨定希极不情愿的叫了声内兄,如此反常更是把王茂玄唬的不轻,一把撒了手后退几步,抚着胸口颤颤的问:“你~,你可是又惹下灾祸了”?

    “咳~,您说笑了,我怎会惹了灾祸呢?这次只是回来看看,顺便~,咳,有事求您”。杨定希挤着笑上前两步又是攥住了王茂玄的手臂,很是亲切的拉着一同坐了下来。

    “哎,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怎会有好事予我?罢了,罢了,说吧,想我做什么”。王茂玄长叹一声,心中惆怅复起。他对杨定希是颇看中的,除了杨氏女甚得其怜爱,亦是想得个“真正”的子嗣。

    王家同别的宦官家族没两样,都是祖祖辈辈残余之人②,虽有家世,可也是内官彼此联姻而成,到头来一算,都是半点亲缘没有的假亲。

    当年王茂玄纳了贫贱寒门的杨氏女为妾,一来是因杨氏令他心爱之,二来也是念着这杨家好歹也是常人,将来或可过继一人为子嗣,虽也是血脉不通,可怎也好过去宫里寻几个没半点关联的充作子嗣好些③。

    “我家大王在长安的处境您也知道,我想,内兄可否助我等离京”?

    “您先莫慌,且听我一言,我来时遇到了杨玄略,您应知这杨家大郎是何其被杨钦义看中的。杨钦义何等人也?杨家世代鼎重,何曾算差过?④此为一”。

    “二来~,自去年随扈仇从渭赴浙西,将满一年了,离京这一年来我观大唐,可谓之夕日欲颓。长安的繁华终只属一方,却难布天下。您可知当下武宁有多少士人求官?寒门多矣,世家亦不鲜见,非是这一方乱藩有德怀士,而是朝廷绝了士子进取之途,功名难遂,怨怼重生。今时入京偶遇一老翁,其人苦吟道:“今来唯问心期事,独望青云路未通”⑤。啧啧,朝廷可见这寒苦伤怀?士人尚且如此,寻常百姓更无需言之了。内兄,您或也该择上一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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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八十六章 名都一何绮 (十六 下)

    大明宫起了火,火势倒不太大,没用太久便被扑灭了,损失也不算严重,可因此带来的麻烦着实不小。

    宫里的贵人们惊魂之下四处逃散,奴婢们大呼小叫的跟着,护着,乱泱泱的一塌糊涂。而天子则被拥着往太极宫逃去。

    火起的极其突然,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仓促之时内官们开始各显神通,手段频出忙的不可开交,他们很是清楚,自己这个群体有多么的不招人待见,生怕这是一场会毁灭自身的烈火。

    于是这场纷乱瞬时便从皇宫蔓延到了整个长安。

    京城的各路守备军马舞刀弄枪来去匆匆,京兆府的人马也凑了进来。朝臣们派了些倒霉的奴仆去探问消息便紧锁了府门,谁都不知道这烟火会不会变成烽火。

    而十六王宅,却成了这座将欲沸腾的城市里最为寂静之处。有心的在翘首祈盼着,无意的则裹起被子,埋着头瑟瑟发抖。

    到了酉时,天子连颁数诏,诏书很是简略,其一是借了司天台的观测告知天下,大中四年的春天关中有旱象,诸府道要注意防火。

    其二,因雍王住处火情极重,而雍王尚幼,天子怜爱不忍其出阁,故先置于右掖少阳院,马公度暂领内坊①典内。

    其三,今日之事扰乱民生,天子意减赋安顿百姓,且今夜将在太极宫的亲亲楼宴请朝中重臣及宗室,以作抚慰。

    就这样,随着天子旨意的颁布,在黑夜即将来临时,长安似乎又恢复了些往时的平静。

    ——

    平静却不属于郓王李温,就在他知道雍王将入少阳院时,他昏了过去。

    等其转醒,面上又开始表演起了变脸绝技,忽是如丧考妣的悲绝,忽是咬牙切齿的愤恨,直看的一旁的田令孜眼角频搐。

    “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那猪狗,他入了少阳院,我可还能活?圣人好心狠啊,我有何错,怎要如此对我”?

    李温突然的咆哮吓得田令孜几欲胆裂,恨不能一巴掌将其拍死过去,这里可是人多眼杂的十六王宅,这话要是被人听见传了出去,谁都逃不掉的。

    “大王,大王,速速噤声~”。田令孜猛地上前一步死死捂住了李温的嘴,此时他可顾不上什么身份了。

    放开了后知后觉的李温,田令孜又忙跑出了屋,四处仔细打量了一番方才抹去额上的冷汗走了回来。

    “你~,哼,我要杀了那人,你说,要如何做”?李温见田令孜面色无异,也终于搁下了后怕,自己生了错,却也不能在奴婢面前自认己过,更何况方才田令孜的冒犯确也令他不喜,于是李温冷着脸低声喝问到。

    “大王,为今看来,此事当需陈太尉相助,其实雍王入少阳院实为大吉之兆,少阳院近九仙门,神武军便驻于此,所以只要说动陈太尉,倒也不难为之”。田令孜强忍下心中的鄙夷,凑近前来装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笑言着。尽管他知道要杀一位皇子哪里会有说的这般容易,可如不说的轻巧些,谁知道这位不靠谱的郓王又会生什么事端。

    “哈哈,不错,不错,确是如此,但~,他可会助我”?李温闻言大喜,可立刻又是惆怅起来,他同陈权虽也有些私下的默契,但这事太大了,大到他自己都是硬着头皮不得不为,可陈权又有什么必要来趟这浑水呢?

    “大王,以利诱之,以势威之,当如此为之。今夜圣人不是要在太极宫设宴吗,陈太尉必定也在所请,那时大王再寻机约定一番,以大王待其之亲厚,奴婢以为,他会相助的。”

    ——

    陈权站在镜前贪婪的盯着镜中的自己,也不知这是不是最后一次彼此相视。

    太极宫他并未去过,更不想去,特别是现在。

    大明宫里勿论如何凶险,可至少熟悉些,那还有他的二百人马,然而今夜便只有他独自一人了。

    这场火太过蹊跷,又恰巧明日就是二月一,这不由他不多想。

    杨定希到来的喜悦也一朝丧尽,之前二人商议的很好,如有乱事能出大明宫便可得生机,但如果是陌生的太极宫呢?这不在计划内的。

    或许不能再将希望寄托于旁人了。

    ——

    太极宫里李忱面色阴沉的极是难看,今日什么都算到了,也一切顺利。唯独这将至的亲亲楼夜宴是他所未料的。

    马元贽在火起之后匆忙赶来,只是陪在一旁任由自己处事,然旨意将成时却突然提了该举宴安抚人心。

    这是极其固执的提点。

    推脱之词已无数次要说出口,可李忱看着马元贽那沉静的面孔,不知怎的竟是恐惧不能自己,仿佛是又回到了十六王宅那一日的初见。

    如今李忱只能在心中叫骂自己的懦弱,还有就是祈祷着吐突士晔能顺利入城。

    否则~,也不知自己的选择是否正确。

    ——

    “今夜你不许出府,给我安分些,如敢生事我就打杀了你这个畜生”。令狐绹一面整理袍服一面没好气的训斥着令狐滈。

    “是”。

    “明日~,如果明日山河依旧,你可再去结交一下郓王呢”。

    “为何不是雍王”?

    “雍王?呵呵,怕是轮不到你呢,若是天变,少阳院中人当为天下主。否则~,这天下也就容不下他了”。

    喜欢唐徒唐徒。

一百八十七章 名都一何绮 (十七 上)

    大明宫的火也打断了杨定希二人的交谈。

    王茂玄匆忙赶去了皇宫,等回来时除了一身的狼狈,脸色更是难看至极。

    “呸~”。王茂玄面色狰狞的狠狠唾了一口。

    “内兄~”。杨定希看的好笑,刚想劝解一番,话方出口便被打断。

    “不必说了,果真如此呢,内坊这就交了马公度,我在内侍省恐也没几天了。没了这个职司又让我去哪?难不成要打发我去野狐落同那些个贱婢厮混不成?啧啧,圣人不敢寻那几人的霉头,只当我是好欺侮的?如此~,我应了你便是”。

    王茂玄的愤怒并不仅仅是因将丢掉内侍省的权柄而对前程的忧虑,只是这旨意来的实在不是时候,也令人心寒。

    他入宫时天子已去了太极宫。想要伴驾奉承是赶不上了,王茂玄只好留在大明宫里操持,等他辛辛苦苦的忙碌完,旨意便下了,未经内侍省宣制。

    好吧,这事王茂玄还可安慰自己,事出突然,宜从权处之,不可拘持常理。

    但夜宴,这是怎也绕不过内侍省的,灯烛,张设,车乘,以及宴席上必有的赏赐,这哪一项不是内侍省的职司?可这一切,又将他置于事外了,甚至他要去太极宫服侍都被拒绝了,对他的猜疑已是明晃晃的摆在了面上。

    夜宴不去也是无妨,他又不是贱骨头非要伺候别人吃喝,况且他告诉自己,火非吉兆,天子谨慎些也是该当,但奚官局要去整理伤亡,同样被告知不可,这就让他出离愤怒了。

    活人不让伺候,就连收敛死人也是不行。下旨夺了权,却对自己没有任何新安置的意图,如此种种做派实在是辱人太甚了。

    而人在倒霉时最怕的就是对比,当马公度的兄长,内侍省属官,内侍伯马公儒顶着一张马脸大摇大摆的在宫里指指点点维持着秩序,王茂玄心中的愤怒和屈辱感便再也遏制不住了。

    “我可以应了你,但只一点,大明宫我只能开右银台门,至于能不能出的去,我就管不着了,而太极宫~,我现今的处境也是无能为力”。

    “嘿嘿,陈太尉要是胆壮,我或也可开了翰林门呢”。

    杨定希闻言皱眉苦思,右银台门可不是个好出处,非但有液池相隔,而且还要过麟德殿,那里可是天子常居之处,禁卫极其森严,但是他也能明白内兄的用意,这是要推责于马公度。只因马公度这个新任内坊典内掌管的少阳院也近右银台门。

    至于翰林门~,那是绝路。

    “还有,我好似见到了吐突士晔,好久未见了,也不知是否认错了,我早先一直以为他也像鱼弘志一般再也见不到了呢”。王茂玄忽然正色起来,很是神秘的贴了过了轻声说到。

    “吐突士晔”?杨定希愣住了,随即脑袋嗡的一声,坏事了,怎忘了这人。

    ——

    “刘公,你入京也有几月了,如今可能一用”?陈权已穿戴齐整,城里能用的人俱已召来以作支使。

    “大王,但请吩咐便是”。刘翦拱手极是平静的应到。早前杨定希的话让他绝了心底那一丝不可明喻的念头,他同样清楚现在的陈权并不信任他。但他也并不打算解释什么。

    现在他已下了决心,不管陈权要他做什么,哪怕是要自己的命都不会抗拒,只是希望陈权能活着回去,那里有他最后的牵挂,还有一个流着一半刘氏血脉的新生命将会诞生在这个世上。刘氏或已不能王天下,然能活着也是好的。

    “好,你领人去玄都观,今夜如至子时还未生乱,你便寻机烧了玄都观,驱赶留宿的士子作逃,如有必要~,斩杀几人也使得”。

    “还有,锦衣卫在京里该收拢了些游侠儿吧?你可许以厚利寻人去刺王绍鼎,勿论今夜是否生变,都要杀了王绍鼎”。

    “是”。刘翦未作推辞,即刻应了下来,这让陈权面色略舒缓了些,这两件事情虽不算极难,但也只有刘翦这熟悉京中情形的人方能为之,如他有意推脱,那么此事还真是难办。只是~,希望刘翦还能信吧。

    “汉藩,天色将暗,趁还未闭门,你速速出城,我与你兵符,你自去渭桥统领兵马,今日长安兵马调度频繁,渭桥镇的神策军尚不知是否同与调动,勿论如何,你要设法袭扰东渭仓①,只做袭扰便是,成败不计,亦不可停驻。离渭桥后当分兵以作诱敌之态,可使一路去华州,一路扰栎阳,而你,径往北转去子午岭,如我能逃,亦会去往子午岭”。

    陈权拉着刘邺的手臂仔细吩咐着,他相信自己话里的深意刘邺定能明白。这番谋划意味着绝大多数同来长安的士卒都会被残忍的舍弃做饵。

    “大王,可是要走直道?我~,尽力而为”。刘邺不动声色攥了攥拳头,手心已尽是汗水,他很清楚其中的凶险,先不说能不能逃离渭桥,便是果能一切如意,子午岭地势复杂,沟壑纵横,唯一可以走的便是先秦直道,可那条路,自己能走旁人也能走,如何躲得掉追兵?

    “不,入山,一路向北。向西有吐蕃,而先时德昭不得出,便也绝了东出之路,只有南北两途可用,往南虽易些,然易逃更易追,只那几百人,逃不掉的,还不如北去或可得活”。

    “还有~,我一直在想马元贽和天子似都有使我为刀之意,如真如此料,那么想来渭桥处的看管并不会太严,你或也可作势往长安而来。哎,临兵却不知势,我也不晓何等情由,出城后你自做谋划吧”。

    陈权也不清楚自己的判断是否正确,但他已不想再如早时那般只顾祈祷平安了,于其等别人先下手发动,还不如自己跳出来做个出头之鸟。哪怕今夜的宴席什么事都不会发生,他也要让其变成鸿门宴。

    “恩,大王,那李娘子呢?还有您~”。刘邺轻叹一声算是应了下来,复又问到。

    “德昭~,我会托与杨钦义,杨玄略去了武宁,他想要自己的爱子得活,便要保德昭无恙。而我~,勿论他人作何谋算,我意只往少阳院杀人”。

    “我要杀了雍王,让大明宫,让长安乱起来”。

    ——

    喜欢唐徒唐徒。

一百八十八章 名都一何绮 (十七 下)

    马元贽觉得自己是真的老了,他也是领军出征过的,尽管是个阉人,但他敢说在那风餐露宿披甲枕戈的日子里自己毫不弱于常人,可现今锦衣玉食的日子过久了,却连拔刀都有些吃力了。

    惯用的长刀太久未磨拭过,已生了些锈迹,绢甲在奴仆手中的每一次束拉都会让他喘不过气来,这甲~,会昌六年才置的,于今也不过四年而已,这令他有些伤怀。

    马元贽固执的用手指抠着刀身上的一块锈斑,这给侍奉披甲的奴仆带来了些困扰,却也不敢声张,刀是钝了,然而能杀人的除了刀,还有权柄,后者才更加可怖。

    仇宗亢跪坐在角落,却未着面巾,残缺丑陋令人恶心的面孔第一次展露在马府人前,坦率说,这也是困扰奴仆们的另一个关键性因素,所以这手便多有不听使唤,倒是让马元贽吃了些苦头。

    “仇二郎,咱家要去了,你也该去了吧”?好不容易穿戴齐整,马元贽愉悦的轻叹了一声,又是挥了挥长刀,这才好似刚看到仇宗亢一般出言问到。

    “马公公,事后可否央您保我全尸?我活着遭了断肢之劫,实不愿死时再受此苦。还有便是~,我想为阿爷求个神道碑,仇家已是没落了,可先人之业总也要表于后世的”。

    仇宗亢的的坦然让马元贽心生了赞许,甚至有些迟疑,但只一瞬那一丝心软便已消散,这位仇二郎可不是个良善,如不是自己小心恐怕真会枉死在此人手里的。

    “可,不过仇家果真没落了吗?你啊,勿需担忧咱家会于仇氏不利呢。所以~,宫里的娘子会活的好好的”。

    仇宗亢闻言终于色变,猛然抬头正对上马元贽戏谑的凝视。方才的淡定已尽数化作了惊恐,仇宗亢伸手在脸上胡乱的抹着,他现在只想找回面巾遮住颜面,也遮起恐惧。

    “哈哈,别怕,咱家说了,不会于仇氏不利的。咱家老了,还能活上几年?于这天下事也无心理会,今时过后便静心修佛安度余生呢。啧啧,说起来咱家实在是佩服圣人,更是对仇氏敬慕有加。神道碑,圣人早时却是提过要亲书与仇大将军的①,况且~,那娘子也在呢。你等着便是了,这事用不到咱家”。

    “仇二郎,你也称得上一世豪杰了,说实话,咱家真有些不忍~,可你也莫怪,不得不为罢了。况且你想要的不也都成了吗?皇子已入了瓮,咱家也糊涂的走到了今日,不过咱家还有一言相告,咱们这位圣人~,啧啧,好算计,心思也颇为毒辣,那娘子就算能得子嗣恐也不能成事的,而且~,今时之事会变成怎样谁都不知,我听说吐突士晔已经回宫了呢,或许~,我也活不成呢”!

    马元贽搀扶起了仇宗亢,极是和善的对其言说着,如是不知,怎也不会想到这是两个将直面生死之人的交谈。

    “我~,命数如此呢,谢过公公忠言,我去了”。仇宗亢沉默着,好一会才是语出悲声,拱了拱手深鞠一礼,径直而去。

    ——

    田令孜一面替李温整理着衣袍,一面喋喋不休的说着今夜的各种关节,李温则是仰头无聊的望着屋顶,心中早是厌烦不堪。

    没多时门监来报,马元贽遣人讨要佛骨来了。这倒让李温得了解脱,忙叫田令孜去请人入内。

    见了来人李温却有些不知所措了。这人面纱覆盖着脸庞,也不知是谁,有意出言想问,但又恐恶了马府的人,那可是他这个皇子万万开罪不起的。不过想来既然得门监放入,应该身份还是无疑的。想到这李温客气的请来人坐下稍侯,又叫了田令孜去取佛骨。

    ——

    田令孜正在藏库中翻寻,却被一声尖叫惊的拔腿就跑,他听出来了,那是郓王的声音。

    ——

    仇宗亢死了,死在了郓王的屋内,一把短刀抹过了他的脖子。

    他的死,直将李温逼到了绝路,他丝毫不认为自己的解释会奏效,更不觉得自己这个皇子的身份能让马元贽或是天子高抬贵手。

    刀是怎么带进十六卫宅的?这个疑惑李温和田令孜都不敢再想,更不能去问,现今比这具血泊中的尸体更重要的是主仆二人要如何能活下来。

    “你~,你说,这该如何是好”?李温面上半点血色也无,鸵鸟似的躲在田令孜身后颤巍巍的出言问到。

    “大王~,您~,这里先交给我,我暂将此人藏起来,若有问询也会周旋一番,您速速出府去寻陈太尉,去他经行的路上寻,去宫门前等,勿论何处必要在夜宴前寻到他,然后~,大王,您要央他效甘露事,诛杀马元贽,或是~,行那逆邵之举,当下也只得如此了”。

    田令孜此刻却是出奇的冷静,他敏感的发觉,有人正逼着郓王作乱,而且这也是留给郓王唯一的一条路。

    那么陈权呢?是不是也面临着这般处境?

    “逆邵~?罢,罢,我去”。

    ——

    喜欢唐徒唐徒。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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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徒介绍:
按历史课本的记载,陈权知道运行了二百多年的大唐已经步入末年。
而在这个不恰当的穿越时间,活下去,尽量活的好一些就成了他唯一的目标。
会昌法难之时先做个和尚。宣宗重佛之日再还俗。
这个决定有些怪,但就这么定了。唐徒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唐徒,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唐徒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