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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此而非     唐徒txt下载     唐徒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八十六 惟愁后事劣今时 (十五)

    灵芝寺的惠明和尚盯着这信好一会了,面上阴晴不定。

    石佛寺主持来信很是简略,只是录了一首诗:“我之佛法是无为,何故今朝得有为。无韦始得三数载,不知此复是何韦”①。

    这首诗是玄奘法师弟子,西域高僧利涉所作,而背景则是开年初年轰动一时的三教论衡。

    ——

    论衡一事要追溯到汉时儒学的今古文经学之争,汉章帝建初四年于白虎观仿石渠阁会议②讲论五经,后成《白虎通义》,而这次长达一个多月的学术会议就成了日后三教论讲的模板。

    三教论衡自晋时起至大唐已成了定制。几百年间儒释道三家便在无休止的攻讦辩论中进行着文化的冲突和磨合。

    而数百年的讲论中佛家这外来的宗门辩才了得,胜的最多。只因这辩论不仅关乎一身之荣辱,许多时候更是关乎一教之兴衰。也正因此论衡之时往往各家是秒辩云飞雄论奋发,不惮威严无所屈饶。

    甚至在宇文周武帝欲灭佛时的讲论中慧远法师曾威胁道:“陛下今恃王力自在破灭三宝,是邪见人。阿鼻地狱不简贵贱,陛下何得不怖”。

    武帝则怒言:“但令百姓得乐,朕亦不辞地狱诸苦”。后便灭了佛。

    ——

    大唐的三教论衡大体还算平和,便是武宗灭佛可在这御前讲论时多也是和善,可开元年的那一场却是刀光剑影险些让佛门破灭。

    当时大理评事韦玎言佛道蠹物,空耗国家钱粮,皆可除之。玄宗皇帝已是意动,便开了讲论。可道家毕竟是大唐国教,几无可废之理,所以这剑指佛门之意昭然若揭。

    讲论时韦玎于辩论中先是胜过了道家的叶静能和佛门思明,又与利涉几分攻讦难分胜负,在这佛门生死存亡之际利涉很是阴险的作了一首诗将韦玎与唐中宗皇后韦氏一族牵连起来,这让靠着诛韦得帝位的玄宗悚然大怒曰:“玎是庶人宗族,敢尔轻懱朕玄元祖教,及凌铄释门”。于是韦玎远黜岭南象州再没了消息,佛家却得了赏赐并建造了明教寺。

    ——

    信上的诗只二十八字,可内里的深意让惠明都不由凛然。这诗意指佛门有难,惠明并不意外,陈权夺了彭城如无差池便是这徐州新主了。自上一次灵芝寺那次会面后惠明就知道陈权早晚有一日会对佛门下手。可利涉当年之事虽是佛门之幸,但坦率说这有些缺德了,如此不择手段罗织罪名之举便是惠明都觉得实在不堪了些。

    不过要如何解佛门之忧呢?惠明并没什么主意,佛门是有些武力,但是却不能摆在台面上,只能自保之用,难不成果真要效仿利涉?

    “唉,你说,这该如何是好”?惠明扬了扬书信对灵芝寺典坐法明和尚叹息道。

    “主持,当年利涉法师亦是说过:“此举也,矢在弦上,不得不发”。此间之情更是危于当年。恐又临会昌年惨事。我辈弟子护佑法门何事不可为“?法明微倾了身子直盯着惠明的眼睛,他有些不满,都什么时候了还这般迂腐,再则说了,佛门造反都做过的,难不成这世上还有比造反还过分的事?更何况现今陈权才是叛逆。

    ”唉,罢了,你说该当如何“?惠明皱了皱眉苦笑着说到。

    “便效仿利涉法师,陈氏如今虽是不显,可怎也是出过帝王的,一旦牵连那便是再无回还之机。此为一。再则滕县是为陈权起业之处,等朝廷征讨之时我等便毁其根基”。

    ——

    袁叔业原本心情不错,清晨的小雨让彭城的血腥为之一散,便是这几日的阴郁也似熄了。直到他看到府中的奴仆。

    獐头鼠目的何以称良?真是想不通为什么那陈权竟是执着于此,难不成这天下的良善还不够驱使?

    一想到今日便要将这些奴仆放离袁叔业便阴下了脸,哪怕这只是计谋,可心中的愤恨还是止不住的涌了上来。

    唉,先忍上一时,等陈权败亡之日再一个个绑回来,啧啧,便让这些个贱民得意一阵,何况这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

    ”撤了这毕罗③,以后府中皆不可食”。袁叔业厌烦的丢了筷子,他这年纪本就能食用的不多,往常倒是喜食毕罗,特别是据说由韩约④所创的樱桃毕罗更得心意。但如今一想到韩约那悲惨的下场他就觉得这往日的美食实是不吉。

    ——

    瑕丘夜雨已停,今天的瑕丘恰如前日彭城一般的死寂。高承恭死了,李氏回来了,这个消息对安定了三十年的兖州算不上好消息。

    战争大概是要来了。

    ——

    李见摸了下肩上的刀伤,这是昨夜最凶险的一刻,如不是拖了一个替死鬼他险些就丢了性命。

    武宁同行的族人天亮前入了城,算上瑕丘原有的高丽人已是过万,这让他轻松了不少。所有男丁几乎都被编入军伍,倒是没生什么怨言,毕竟已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李见如果败了,那么这些族人一个都逃不掉。

    李见并没有打算去夺兖州余下几县,一来兵力不足,二来他还有别的打算。所有如今只能紧闭城门死守瑕丘。

    李见相信朝廷在兖海和武宁之间一定会选择武宁作为第一个开刀的对象,那可是几十年的顽疾了。当然前提是自己要低调些,还要写一份合用的奏书请罪。

    高承恭是如今高氏的领军人,他的死天子一定会很高兴的,便是朝廷公卿可能多也会得意。

    李见也在等,等着何弘敬的答复,只要何弘敬还想替魏博寻个出海口,那么他极有可能会应下自己的请求。

    不过还需要个投名状才是,李见看了眼熟睡的儿子,这是他的独子,今年只五岁,一路的惊吓和颠簸自是折腾不轻,方才入城后李见安抚了好一番才睡下。

    或许遣子为质是个好主意。

    ——

    宣武节度使卢钧一早就得到了噩耗。刚上任不到一月的宋州刺史崔倬快马遣人送来急信,盐铁院为贼人所焚,只抢出来三成财物。

    这封信险些让卢钧昏厥过去,他七十一了,四十年宦海沉浮已历六朝,是朝堂中数得着德高望重的,可却一直不得相位。大中元年因接替孙简出镇宣武的刘约未及上任便暴卒,朝廷急令户部尚书卢钧赴宣武收拾残局,当时天子可是拉着这老臣的手说了好多贴心话,可如今完了,全完了。

    曾经做过户部尚书的卢钧怎会不知大中朝的财政问题多么严重,武宗朝夺了佛产的老本能吃几年?如今盐铁院被毁折损的钱粮足够让他去崖州陪李德裕了。更何况宣武镇的汴,宋之争几十年都未能解决,如今宋州有难汴州的这些个骄兵会当如何呢?

    现在卢钧恨不能宰了崔倬,当然了,如果崔倬不是清河崔氏子弟的话。

    徐州军,这是崔倬信中唯一有用的信息,盐铁院被焚崔倬迅速派兵救助并追杀贼人,虽是贼人跑的快但也是斩杀了二百余人,一直追至芒砀山才恐有伏撤了回来。又捉了几个溃军得知了来路。徐州之变也终于传到了卢钧耳中。

    麻烦了,崔倬信中请示是否出镇讨伐,但卢钧怎会如此愚蠢,他是宣武节度使,宣武安危才是他的职责,而今宋州之变会给宣武带来什么后果呢?

    ——

    “陈长史,这是我袁家的籍书,所有奴仆都录下了,此番全交与长史了,凭你处置“。陈权的面前放了一口小箱子,打开来看是一个薄册,陈权取了出了略一翻看就皱了眉,这里面记录的人数不过五十余人,这怎么可能?之前的城西门混战各世家可是聚集了数千人的。

    “袁公果是克己为仁,此番之事可为天下之表。恩,只是这数目可对”?陈权先是夸赞一番复又问到。

    “呵呵,自是对的,颜介公⑤所做家训曾言:“常以二十口家,奴婢盛多不可出二十人”。我袁氏礼法世家,于颜公之说深以为然,只是袁家本就丁口众多,唉,这人才略过了些的。再者说了,唐律有文:略卖人为奴者绞,我袁氏怎可为这不法之事“?袁叔业笑着回应着,而这也让陈权哽住了,大唐律他还是熟悉的,自然记得这一条,可律法条文和现实自是有差的,如今这袁叔业是来调笑的吗?有心发怒可又一时寻不得理由,只好忍了怒火看着袁叔业笑意盈盈的告辞。

    ——

    ”令平,你看这,怎会如此“?陈权想了一番也是不明所以只好叫了韦康来问。

    ”呵呵,这是对的,没什么疏漏,莫说袁家了,便是我韦氏所记也大体这般的“。韦康只看了一眼便明白何意了,笑着说到。

    ”哦,愿闻其详“。陈权忙按了韦康坐下,又亲倒了茶水等其解惑。

    ”唉,度之啊,你所言放良莫不是只是一时兴起?这世情你尚不知详尽,这~~~“。

    ”罢了,且容我详言,大唐奴者其实不多,天宝年朝廷特有定额,王公不过二十人,职官一品十二人,依品阶递减,下至八九品只得一人尔⑥。而之后几乎每朝天子都会下诏罢奴事,特别是会昌年天子因灭佛之事更是许百姓纠告,每告一口可得钱百贯⑦。这律法与世情虽是有些出入,然大体还是可控,所以大唐奴籍确是不多的。呵呵,你是被那袁叔业唬住了,你欲放贱民,可贱民却不只奴仆的,而且奴仆却还有其他的隐事“。

    ”奴仆,奴与仆是为不同的,仆者如今多是两种,一为佣仆。百姓贫瘠,多有无力求活者,故常有逃户之事,于此这佣仆便是不可免的,玄宗开元年间曾敕文曰:“黎甿失业,户口凋零,忍弃枌榆,转徙他乡,佣假取给,浮窳偷生“⑧。便是说这佣仆之事了,早年这佣仆之事朝廷还是多以赦免劝归为主,可自安史乱后朝廷便是有心也无力了,反而只能是大力推之,将此予百姓活命之法。这佣仆不同于奴,多是于主家签订契约,所以被视作私奴,可多还是属良籍的”。

    “其二便是典身,这才是如今最多的。典身不同佣仆,多是因无力付债而典卖自身亦或家小。其既无薪酬,生老病死又皆由自身承担,等何日能还够了债款便可赎回。呵呵,可如此无薪酬的如何自赎?但是至少律法上却也算良人。除此之外的乐籍,娼户等等都属贱籍,而流民因属逃户,这就更是复杂了,朝廷多是对逃户以罪加之,所以这属于罪身的”。

    “便是如此了,你以为世家的奴仆皆是奴籍?呵呵,良人居多的,至少律法上是如此,这奴籍好放,良人才是难解的,这也是为何当日我去寻你之故了。便说那典身,勿论何等因由,是苛税,还是天灾人祸,可毕竟是负债之人,你如是不管不问便自放了,这于出借者又是何其不公?更重要的如是这般会否令奸猾之徒仿效?可如是赎买,啧啧,那我也不知要多少钱了”。

    陈权敲着桌子,他必须承认自己好像真的是头脑一热便做了这决断,他以为这世家之人该多是奴籍,曾经滕县郑氏的覆亡令这主家没了,这才让他捡了便宜,可难不成要杀绝了世家豪族不成?

    可如只是象征性的收了各家几十口的奴仆这又有何用?

    “哈哈,令平,却是我之过了,我当日着实是临时起意而为,不过想来你定有谋算的吧”?陈权瞟来一眼韦康的笑脸,突然想到如这是不可为之那么韦康定不会附和自己,于是心中一定忙陪着笑起身连连拜下。

    “哈哈,难为,却非不能为之。我便也学古人计出上中下“。

    ——

    曹全晟看着身后的残军心疼不已,宣武军实是悍勇,杨定希突袭之后竟一时不能成,无奈之下曹全晟只能又带了徐州军马冲杀上去,最终是借着人多势众才算得手,可宋城兵马很快就出城援救。这又是遭了追杀,最终虽是得以脱身可如今身后只跟着五百多人了。

    “曹将军,我等可要回去了”?姜元佑也是一身的伤,而也正是因这些伤让曹全晟彻底接纳了他。

    “此间事成,折损却是重了些。我却有些不甘的。倒有个主意或可再立新功”。马上就到武宁了,终于可以安心一些,曹全晟却起了些别的心思,或许,或许是件大功呢!

    ——

    ①《讥韦玎吟以韦字为韵》,唐·西域僧人利涉所作。

    ②汉宣帝于石渠阁召开的经讲会议。

    ③面食,油煎而成,内有馅。

    ④韩约,字重革,唐朝将领,曾任安南大都护,左金吾卫大将军,甘露之变被杀。

    ⑤颜之推,字介。作《颜氏家训》。

    ⑥《唐会要》卷八十六:天宝八载六月十八日敕。京畿及诸郡百姓。有先是给使在私家驱使者。限勒到五日内。一切送付内侍省。其中有是南口及契券分明者。各作限约。定数驱使。虽王公之家。不得过二十人。其职事官。一品不得过十二人。二品不得过十人。三品不得过八人。四品不得过六人。五品不得过四人。京文武清官。六品七品不得过二人。八品九品不得过一人。其嗣郡王郡主县主国夫人诸县君等。请各依本品。同职事及京清资官处分。其有别承恩赐。不在此限。其荫家父祖先有者。各依本荫职减。比见任之半。其南口请禁蜀蛮及五溪岭南夷獠之类。

    ⑦会昌五年八月。中书门下奏。应天下废寺。放奴婢从良百姓者。今闻有细口。恐刺史以下官人。及富豪衣冠商人百姓。计会藏隐。及量与钱物索取。敕下后。如有此色。并仰首出。却还父母。如有依前隐蔽。有人纠告。官人已下远贩商人百姓。并处极法。其告事人。每一口赏钱一百千。便以官钱充给。续征所犯人填纳。敕旨。宜依。

    ⑧《唐大诏令集》卷一百一一:《听逃户归首敕》。

八十七 惟愁后事劣今时 (完)

    时间又过去了四天。

    经历了大大小小的十余次攻城战后瑕丘还在李见的手中。

    城墙上那破烂不堪的武宁军旗号让兖海军马不敢全力而为,唯恐中了调虎离山之计。尽管各方消息传来的都是徐州生变,田牟被逐,而占了瑕丘的李见同样是被放逐者,可没人敢保证这不是骗局,毕竟在大唐历来的军乱几乎都是斩尽杀绝的,像李见这般能带了几千人浩浩荡荡离镇的实是未见。

    虽是如此可城中的高丽人伤亡也是极为惨重,好在在攻城之前李见已经把独子送去了魏博,所以现今只能等着消息了。

    至于何弘敬会不会害了自己的儿子,李见并不在意,他还不老,以后还会生养的,对功业来说儿女之情实在算不得什么。

    ——

    彭城的大街小巷贴满了公告,关于划分田亩之事写的很是清楚,而在一旁还贴着另一张不怎么起眼的,则是关于赦免乱军之事。

    黑林都的囚卒终于等来了处置的结果。他们被定性为讨伐叛逆的忠军,因尔未受苛责,不过军号却被除了。且因多是罪身,故而需要追查前事依律行事。好在现如今的黑林都多是些无赖,所犯之事也几乎都是偷鸡摸狗亦或殴斗。所以也不至丢了性命。在知晓了高丽人的下场后倒也没人敢生事。

    ——

    之前登记的七十八户都分了田亩,分田之时陈权亲去的,弄得好大场面,雇佣的帮闲感恩戴德的跪了又跪,演技好的让陈权都有些尴尬的跟不上节奏。不过效果却是好的出奇,几日来杜平忙的不可开交,因田亩不多,只能各种拖延,但也是让三百多户得了田。

    ——

    门枪都残军被收拢了起来,陈权却食言了,他照旧取消了门枪都军号,都打散编入了银枪都。虽是有些异议,但在威逼利诱之下也是如愿。

    胡庆方,赵景的家小都不知去了何处,庞家倒是有几位妇孺,归还了庞氏父子的尸身又去祭奠了一番,胡庆方和赵景的尸体则被交给了石佛寺处理。

    安排好了几位都头的身后之事陈权亲自去寻了银刀都的残军,又拜会了地方族老,各种许诺不要钱的往外丢,于是威风数十年的银刀都彻底退出了历史舞台,可却多了一只陌刀队,虽然还不能用。

    于此募军之事进展的更为顺利,如果不是田亩不够只能控制数量恐怕会募到两三万人。可即便如此还是新募了六千人。

    陈权也正式成了拥军一万五千人的小军阀。

    ——

    曹全晟托人带了一封信,商议了一番陈权同意了曹全晟的计划。齐悦和杜方连日来都领军分别攻打宿州和濠州,战事并不激烈,本也只求骚扰。

    田牟托人送来过一封书信,规劝陈权弃暗投明,而结果是陈权亲自率军去泗州奇袭了下邳,并且险些就攻了下来。

    陈权对郑光是感激不尽,他的存在让整个武宁乱局变得异常的诡异和安稳。

    ——

    徐州放良之事十分不顺利,整个徐州纸面上粗略估算贱籍也就几千人,而且各家都有相当一部分哭喊着不愿放良。陈权只能把这事暂时搁置了,韦康的谋划还不到时候。

    流民收拢进展也是不顺,只因陈权已经没有可用的田的。

    袁家成了徐州楷模,放良十分积极,袁忠谨也顺利的成了良民并且去了天平镇,郑光已经把兵马都整顿妥当,只等朝廷诏令一下便取了这平藩之功。

    ——

    卢钧病倒了,他写了请罪诏书急送长安,汴州目前来说还是安稳的,只是这暗里的异动却是无人知晓。

    宋州刺史崔倬愁的是军士赏赐这是宣武的定制了,哪怕是宋州忠诚,可几十年都是如此,对于士卒来说这是自己该得的。一旦停了却也不知道会不会引来变动。

    ——

    徐州距长安二千里,朝廷这两日陆续收到了几份奏书,没有一个好消息。

    大明宫内李忱的脸色铁青,今日的大朝也停了,他已经没兴趣去和百官敷衍,如今最重要的就是要如何处理这接二连三的乱事。

    几位宰相重臣都被召了过来,近来忙着求佛的马元贽也捻着佛珠站立在一旁,这让李忱多少有些不适应,好久身侧都没马元贽的身影了。

    杨钦义一直盯着自己的脚面,他明白今天他一定会倒霉的。

    王居方侍候着得了圣宠的李温站立下首,心里十分不舒服,李温没个好脸色的,这还没有坐上那个位置就是如此,等真的坐上去那自己可还有命?看来必要想办法把这郓王踢下去。

    ——

    “说吧,都说说,这事要如何处置”?李忱冷冰冰的说到,他觉得事情脱离了自己的预计,武宁之变可以接受,甚至当他任命田牟之时便已经想到了的,可兖海和宣武却是未料的,乃至让他第一次怀疑起了自己。

    “咳,回圣人,征讨便是。圣人即位以来励精图治,天下已见大治,些许叛逆不足为虑”。白敏中很是轻松的说到,对于一个有权相之心的人,且不管能力如何,但是风度却必须做的足。

    “呵呵,白相之言何其无用?征讨是必要的,可如何行事?如只是武宁叛乱倒也无妨,可如今宣武和兖海皆是有变。兖海之变会否牵连平卢?宋州之事又会否让汴州生乱?敢问白相欲征何藩?你是宰相,不是市井闲汉,该要拿出个可行之策来才能报效天子”。杜悰本着只要能给白敏中添堵就痛快的心思立刻出言讥讽道。

    “啧啧,杜仆射说的好,不过那陈权可是与你杜家交往颇深的,此前我便是提过,没想到果是做逆了。杜仆射是否该给天下一个交待?特别你杜家十三郎一去湖州便生了事,这是何故?莫不是互为臂助不成”?白敏中怎甘示弱,忙刺了回来。

    “白相何意?莫不是责怨圣人”?杜悰终于等到了这句话,笑对着白敏中不紧不慢的说着,白敏中心里咯噔一下,坏了,自己说错话了。

    “唉,此事是奴婢之过,当日是奴婢为奸人蒙蔽才劝说了圣人外陈权至武宁,圣人,奴婢死罪,请圣人处置”。杨钦义轻叹一声跪了下来。

    李忱感激的看了一眼杨钦义,这杨钦义虽然有不少事都瞒着自己,可大概还算是忠心的吧?起码这个时候却是帮自己解了围。

    “杨公公,你起来吧,唉,朕也是识人不明,如今追责不为首要,永裕之言不错,宰相便是要拿主意的,莫要说些无用的”。李忱瞪了一眼把自己架在火上的白敏中,心中很是不满。

    “圣人,臣以为首要是平定武宁,武宁历来不恭,数十年来屡屡生乱已成大患。至于兖海,当下兖州只瑕丘落于贼手,只需命各州县围堵便是。而宣武只要看护汴州不生乱事,便自无忧”。令狐绹瞟了一眼吃瘪的白敏中心下一乐,略思索了一下便给出了自己的建议。

    “恩,子直所言甚是稳重,朕深以为然,但如何遣派军将诸位可有谋划”?李忱满是赞许复又问到。

    “圣人,神策军可为用,奴婢愿为监军亲去讨伐叛逆”。一直未出声的马元贽突然开口说到。

    李忱深深的看了一眼马元贽,这是耐不住了吗?

    “神策军自是要用的,可朕却离不得马公公,此事勿需再提。相之,你这个兵部侍郎可有计教朕“?李忱坚决的拒绝了马元贽便不再理会,又问了魏扶。

    ”咳,回圣人,臣以为可令天平,淮南,魏博,昭义出兵讨伐武宁。其因有三。一来宣武和兖海此时皆不可动,那临着武宁的便只余天平和淮南了。其二便是一旦天平出兵,为防魏博侵吞天平,故而这魏博也该出兵。至于昭义,则是给何弘敬一剂定心丸。相州,卫州,贝州三州本为昭义所领,可大历十年却为魏博所夺,此后这几十年来昭义镇一直耿耿于怀,于此也是生了不少事端。如今虽是昭义已经平定重归朝廷,然何弘敬却是奸猾多疑之人,为让其出兵恐昭义镇也要动上一动的“。

    ”还有便是这何时出兵,臣以为可要等等,如今该是粮收之时了,不妨等收割之后再行征讨”。魏扶小心的观察着李忱的脸色,如今宰相太多了,他这个相位更像是个凑数的,也不知道哪一天就给罢黜了,他可不想连一年都熬不过去。

    “不可,魏相之策确是持重得力,可这征讨确是必得速行,万不能让宿州和濠州沦入贼手,一旦运河截断,李正已当年之事可为前车之鉴”。白敏中忙打起精神表现自己,今天已是说错了话,如不能在这议事中体现价值别奢求权相了,这相位能不能保住都是个问题。

    “恩,这样吧,尔等回去再行商议一番,明日把这事定下来”。

    ——

    会议草草的结束,李忱留下了李温,父子二人在这大明宫中闲逛着。

    “大郎,你觉得是该速行还是缓行”?

    “回阿爷,当速行”。李温很是庆幸在入宫之前便和田令孜商议过的,现今倒得了表现得机会。

    “哦?为何“?李忱有些好奇,这长子近来虽是长进了不少,可军国大事上一贯是含糊着,他也只是随口问问,本没指望能说出什么来,却不想李温竟斩钉截铁得给了答复。

    ”阿爷,高承恭死了,拖不得呢”。李温左右环顾了一番,才凑近了低声说到。

    “高承恭?呵呵,是啊,是不能拖了”。

    ——

    第二天一早朝廷便下令杨钦义罢神策左中尉,改任枢密使。吐突士晔接任神策左中尉。

    郑光加太子太保,都领天平,淮南,魏博,昭义四镇征讨徐州,内侍省监,右骁卫上将军王元宥为监军。

    田牟罢武宁节度使,暂留用武宁。

八十八章 尘飞战鼓急 (一)

    如果说当今天下哪个藩镇最让天子厌憎,那么魏博定会是魁首。

    这个首开藩镇世袭制的魏博镇于大唐就如一根刺深深扎入了皮肉,甚至已经入骨。

    从田氏到如今的何氏,虽然也曾出现过那么一两个表忠的,但是前提是朝廷不能把手伸进来。

    ——

    大名府,这是魏博镇首治魏州的别称,但是朝廷是不认的。

    德宗奉天之难时天下藩镇二帝四王并起,田悦也自称了魏王,便把魏州改为大名,以作魏国之都,尽管最终这魏国只是南柯一梦,可大名府这个名字在魏博却留了下来,静候着下一位王者。

    ——

    何弘敬今年四十二岁,正是盛年,作为一个武人虽是不能如史书中所言的日啖斗米,可胃口着实不错,如今夏天到了,河北道的春寒尽消,连着几日何弘敬都领着军马出城游猎,几只倒霉的鹿进了胃肠,何弘敬也减了些无聊。

    天下太平,他这个节度使也是没什么可做的,武宗时征讨昭义刘稹时何弘敬耍了些滑头,这也让天子对他格外的警惕,但是他不在乎,武宗已经死了。

    当今天子倒是有些阴沉,不过何弘敬不认为会生什么祸事,河北三镇哪个容易对付?安史乱后天下骄藩一个个的倒下,只这三镇依旧屹立着。

    ——

    年初不知哪里的流言说是田牟欲夺回魏博,哈哈,何弘敬听闻只是大笑,这太过拙劣了,田牟用什么来夺?

    不过也正是用了这流言做柄好好的勒索了一番朝廷,本还想给自家儿郎讨个公主,毕竟那田氏曾得了公主的,不过思虑一番也就算了,大唐公主不值钱的。除了个虚名也没什么得意的。

    ——

    今日一早何弘敬点齐了人马准备继续出城,昨天寻得了一老罴,可惜皮糙肉厚的射了几箭竟是逃了,又将入夜便只能作罢,今日定要斩了那畜生。

    “阿爷,武宁有人来访,可要引来“?何全皞在府门前拦住了何弘敬,

    何全皞是何弘敬的长子,如不出意外也会是下一任的魏博节度使,现今任了兵马使统领重兵。何弘敬对这个儿子很是看中,但也不全然信任,大唐藩镇弑父之事并不少见,于是何弘敬把五个儿子分到了各州皆赋予兵权,便是要制衡这愈发成熟的长子。

    ”武宁?我与武宁无旧,况且不是田牟在那吗,他寻我何事“?何弘敬复杂的看了一眼这越来越像自己的儿子。北人生的高大,何全皞更是魁梧,站在门前竟挡住了初升的骄阳。何弘敬不由得退后了一步,他不喜欢有人挡住自己。

    ”阿爷,武宁乱了,田牟被逐,现在是那徐州长史陈权主事,如今这人便是他遣来的“。何全皞留意到父亲的举动忙也后退了几步,又是垂下了头越发恭敬的说到。

    ”陈权??哦,不就是那都尉吗,还活着呢?啧啧,真是命大的,罢了,领来吧,看看是何事来寻我“。

    ——

    ”呵呵,你看看,这信写的有趣,我何家何曾有过这故人了“?何弘敬见过了武宁来人,打发了去安置便取过信看了起来。

    ”阿爷,内黄事,好像确有过的,阿翁不是交待过要关照一个道人的吗“?何全皞看着信随口说到。而这话让何弘敬拉下了脸。他又没有老糊涂,怎会不记得内黄道人,可这事确是有些不义了,当年何进滔交待过要看护好那道人,可何弘敬对死去父亲的遗言没放在心上,只是敷衍了一番。后听说那庙烧了,道人也死了。

    ”咳,哦,是了,却有此事,唉,据闻那道人已死,真是~,你叫人把当日的奏报找出来,我要仔细查验“。

    ——

    李升赶着车心事重重,车里躺着李见的独子李元进,此番他奉命要把少郎君送到何弘敬处为质,这可不是个好差事,何弘敬的名声不大好,诡诈多疑世人皆知,会昌年可是坑了不少人的。

    何弘敬会不会杀人呢?如果这少郎君被害自己定也逃不掉的,李见会不会拿自己家小抵命?

    提前去送信的人该到了吧?

    ——

    何弘敬仔细的看着三年前的奏报,何家能在魏博站稳可不仅仅因运气,何进滔治军严苛,何弘敬也是如此,魏博的大事小情只要探查到的都要记录在案,最早的甚至可以追溯到二十年前。

    那道人果真死了,身侧有一年轻和尚,不知姓名,穿着确是有些怪异。下手之人或是内官。

    是这个陈权吗?

    何弘敬又取了陈权的书信细细揣摩着,陈权信中很是攀附了一番,对何弘敬更是以何公称之,信的末尾是拜托何家替他看护一下老道的坟,就是这些。

    “你说这陈权要如何应对“?何弘敬心里有了猜测,可一时也拿不定主意,瞄了眼站立身侧的儿子又往后靠了下,这长子给他的压力太大了。总是会遮挡住自己。

    ”阿爷,陈权作乱朝廷必要征讨的,想来他是觉得魏博会出兵才至如此的,我倒是觉得不理便是了,武宁接连兖海,淮南,宣武,天平,这四镇军马已是够用的,朝廷没理由让魏博兴兵“。何全皞忙答复了,他这个长子的地位并不太稳,兄弟本就多,父亲又是多疑的,他必要展现出可以延续何氏的能力才行。

    “恩,却是如此,当年征讨刘稹我敷衍了过去,呵呵,朝廷本就不满,今年又是逼迫了一番,啧啧,恐怕天子恨我不死吧,至于那陈权,暂先不理就是了,我何家也不是随便哪个人都能攀附的,更何况如今可不比过往,便是我都要谨慎些,没必要趟这浑水。不过~~,唉,且再看看,徐州大抵是要败的,却是不好参与的。至于内黄,唉,你找几个人去看看那坟,若是还在就修葺一下,怎也算故人,莫让人笑我何氏薄凉“。

    ——

    何弘敬的游猎计划最终还是没能成行,他刚要打发何全皞去把武宁来人赶走李家人便又来了。

    “哈哈,有趣了,这李见说要献给我兖海,啧啧,真是~~,看来那陈权的人要留下了呢,恩,你准备一下,过几日我亲去内黄祭奠故人“。

    ——

    鲁滔已经闲的发慌,自从滕县之事后再没了银枪都的消息。本是带人去魏州准备着,可魏州军马太多,看管更是严密,无奈下又退回了内黄,每日只能遣人小心打探着。

    今日一个扮作布商的南衙同袍来了内黄,很快就被认了出来。

    ”说,如何了“?鲁滔欣喜的问到,终于等到了新的消息。

    ”旅帅,长史已取了彭城,我离镇之时遇到了杜将军,徐州各县皆降,如今徐州已是得手了。长史命我等来魏博交联何弘敬并告之旅帅,长史言如是何弘敬意动或亲来内黄,你等可在此地行事“。

    ——

    徐州这两日有了一则流言,据说如今这陈长史是南陈会稽王陈庄之后,此番是要复辟南陈的。

    陈权也听说了这消息,他并不在意,颍川陈氏都冒充过的,何况一个亡了二百多年的前朝了,再者说又不是什么太子,这个会稽王他都未听过的。

    直到忙得不可开交的韦康放下了手里的事务很是严肃的跑来见他,陈权才知道这事恐怕不会是想的那么简单。

    “会稽王陈庄,这人是陈后主八子,貌丑,性酷烈,常害左右为乐,南陈亡国后入隋,后于蜀地任职,后事不详了。你过往不是说自己流于蜀地吗?啧啧,如今家世也是安置妥当了”。韦康看着陈权还是迷茫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这人平日奸猾的如今怎么竟不明白了呢?

    “你可知挂上个前朝之后的名义会是如何?如此朝廷定是不死不休的了”。

    ”可我不是啊,我的籍书写的明白,徐州人,这和那什么会稽王如何牵连的上“?陈权急得站了起来,再不复方才的不以为意。

    “呵呵,籍书算得了什么?如今你不也是打算放良自改籍书的嘛,还有,大唐或还能容徐州陈权作乱,却不能容南朝陈度之。还有那会稽王生前何等丑名,这是诬你类祖”。韦康苦笑着说到,这流言却是有些恶毒了,此前还想着可以和朝廷边打边谈,最终也只求个三镇般的割据便是。可如今这消息传了出去便是朝廷不信但也架不住天下人之口。如果任由这所谓的前朝子孙作乱,那么大唐的其他各藩会是如何?

    “令平,你说吧,我该要如何”?陈权无奈的瘫坐了回去,老道之前替他寻亲之时倒是提过这南陈,可如今真的被人安上了名头却发现这是祸事。

    “能如何?备战吧,莫要想着防民之口了,这世上的流言箴语多如牛毛,哪一个是能止住的?如是平常这也算不得什么,可如今,唉,时也,命也”。

    ——

    灵芝寺打算七月底办地藏王诞,以超度这一年亡于非命者。一封封书信传了出去,这是佛门大事,想来各寺皆会遣人来访,

    陈权也收到了邀请,还有近一月,倒是不急,陈权把请柬丢在一旁也不理会。

    ——

    王元宥领着两千神策军出了京,直奔天平军。

    他这个监军来的容易,也很庆幸,更是欣喜。

    王元宥爵封晋国公,是天下数得着的高爵,姻亲也是得力的,仇士良叔父仇文义的妻子是他的妹妹。而女儿则嫁给了左领军卫上将军,凤翔监军使马公度。在武宗时王元宥也是任过枢密使的,但是随着仇士良的倒台,王元宥也就退居内侍省了。

    这几年天子欲提仇家制衡马元贽,不过目前来看仇家实在不堪用,王元宥还以为自己这个仇氏姻亲也会被彻底冷落了,却是未想还是得了任用。

    而今马元贽已成了绊脚石,内官四贵都有人了,杨钦义家世太盛,王居方正是得宠,吐突士晔又是新进。只有马元贽才是可以下手的对象。

    并非是恶毒,而是既然已经被摆上了台面上,那么已是有进无退。此间事了后不可能封王,他的爵位到顶了,只有职位上的调动一途。而能取代了谁?惟有马元贽。

    何况便是他想退恐怕天子都会推他上前的。

    但愿那郑国舅是个中用的,否则一切算计都是镜花水月。

八十九章 尘飞战鼓急 (二)

    徐州开始了大兴土木,各县城墙要加固,工事要修缮。不清楚朝廷什么时候会出兵,不过想来是将近了,尽管陈权已经做好了南逃的准备,但是如有可能守住徐州自是好的。毕竟真的逃了,那么陈权的名声也大概就臭了。

    如今陈权算是真正明白了基础设施建设是多么有效的手段了,在没了田亩可分的情况下,这堪称是苦力的劳作便成了徐州失田百姓和流民的求生途径。

    今年的春粮并未像往常一般漕运入京,倒是靠这粮食为酬很是拉拢了一批人,但这非是长久之计,粮食是有限的,仅凭着那么点课户所缴纳的根本就是杯水车薪,徐州大片的土地都在世家和佛门之手,而这些却是不课的。

    况且之前所约除苛捐杂税,但是这其中如何界定又是个麻烦,青苗钱,除陌钱等皆是可废,然而盐,茶等税却是不敢妄动,朝廷靠着这些税收支撑国事,徐州又何尝不是。

    对于陈权来说,贫穷就是当下最大的麻烦。徐州本身并不算穷,但是府库钱粮着实不多。夏粮已经种下,这倒是省了麻烦,起码今年不需要忧虑耕牛。还有士卒暂时不需要饷银,但是终究是要正规起来,大唐自府兵制终结之后开始了军士职业化,而如此军饷就成了必不可少的。陈权并没有打算恢复府兵制,尽管他并不如何通晓军事,可他明白,一种制度被取代必是有其缘由的,复古可能并不见得是个好主意。还有就是官吏的俸禄,目前徐州经历了战乱出逃的官员并不少,然而这些空位同样是要补上,而这也将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当然最重要是陈权还年年不忘着滕县所见的孩子们,虽然他自认自己是虚伪的,自私的,可有些事情在不影响自己的生存前提下却是要去做的。

    ——

    杨钦义重回了枢密使的位置上,坦率说他很是高兴的,现在的神策军实在是烫手,马元贽想做之事他不会反对,但是也不愿参与,杨氏作为大唐顶级权宦世家持续了数代了,如今还是盛景,皆因处事谨慎。忠诚倒也谈不上,可至少弑君之事能不为之最好了。就是不知道吐突士晔会如何选择了。

    ——

    “吐突士昕还在恭陵吗”?李忱这是第二次见吐突士晔,上一次叫王居方唤了来见,不过印象只是一般,至少上次的召见让李忱有些失望,这并不是个能够抗衡马元贽的人选,但是也是没了人可用。

    “回圣人,是的,文宗太和元年命其守恭陵,已是二十二年了”。吐突士晔有些意外,自己的弟弟因罪流贬看守孝敬皇帝①陵寝,当年罪事过大,能保了命就不错了,所以哪怕是吐突家已是又起可历来是没想过遇赦的,如今天子何故问询?

    “朕听闻其是因私觌官之事入罪“?李忱捋着长须如有所思的问到。

    ”恩,正是,二郎,二郎贪婪粗鄙,确是不堪为用有违圣恩,如今其巡守恭陵倒是感念天恩长进了些的“。吐突士晔头低的更深了,心下也不由忐忑了起来。

    私觌官是大唐一个很是特殊的的施政策略,主要是因出使外邦凶险,所耗亦是颇多,于是朝廷允使者可得州县官十名私售,所得财货皆为使者所取。开元二十一年李暠出使吐蕃便得私觌钱合计两千匹。而后这私觌一事弊端越重,故而多有反复,直到文宗皇帝下诏彻底废止。

    吐突士昕当年出使新罗起了贪心,私觌之数远过十员,再加上宫中倾轧便倒了霉。李忱今日问起这事因他突然有了个念头。

    “《左传》有言:“人谁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二十二年,想来这过错也是改了,罢了,朕会赦免其过,让他回来吧“。

    “朕有一念,如今天下藩镇不逊者何其多也,这几年朝廷赋税又是不足,故而如再行私觌售卖藩镇之官,你说如此可行否?李忱犹豫了一番还是问了出来,卖官鬻爵这实在算不得明君所为,可神策军重开影占之事,这是李忱都不敢禁止的,但是如此本就缩水的赋税又会大减,今年用度又是多,三州赏赐还未交割,这至少要十余万匹绢,武宁征讨善后又会是一大笔花销,还有前年重修了百福殿共八十间院,去年神策军修左银台门楼、屋宇及南面城墙,至睿武楼。这两笔工程所耗钱粮都还未能了账的,公主也到了出嫁的年纪,嫁娶之事亦是少不得钱。现今李忱这个天子穷的已要揭不开锅了。

    ”咳,圣人,藩镇之官恐售卖不易,如河北三镇那般的,怕是无人敢买。顺藩或是容易些,可这~~~~~“。吐突士晔恍然大悟,原来天子打得是这个主意,这是要找个熟手来背黑锅。

    ”咳咳,朕也只是偶的之念,再议再议”。李忱脸有些红,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说出口的,甚至他觉得自己是不是在向汉灵帝那般的昏君靠拢了。

    ——

    马元贽还在谋划着,武宁之变将会是个转折,如果朝廷胜了,那么大中三年对自己将会是一场噩梦,收复三州故土这是大功,如再能平定藩镇,啧啧,天子要如何能制?

    可如朝廷败了呢?呵呵,或许天子会安分些呢。

    所以这或许要助一下那陈权了。

    ——

    连着两日卢钧都是未睡安稳,他这个年纪本就睡的轻,如今宋州又是祸事,汴州这两日多了些闲人在节度使府前晃荡,卢钧很怕自己会在睡梦中掉了脑袋。

    现如今只望朝廷速速平息武宁之乱,一旦拖的久了他不敢保证宣武镇会不会再起事端。

    ——

    萍洲顿觉池沼俗,苎布直胜罗纨轻。清风楼下草初出,

    明月峡中茶始生。吴兴三绝不可舍,劝子强为吴会行。

    这首张文规的《吴兴三绝》②自杜牧来任湖州之后便多次念及,紫笋茶,白萍洲,苎麻布这湖州三绝自是名不虚传。

    而白萍洲更是特别,不同于紫笋茶和苎麻布这种物事,白萍洲却是一处景色。

    湖州城往东南走二百步,抵达霅溪,溪水连着汀洲,洲名叫白萍。南朝梁时吴兴太守柳恽在此作诗“汀洲采白萍”,因此而得名。此后数百年这白萍洲就只是一处风景不错的荒泽,直到颜真卿任湖州刺史时于此修建八角亭以作游玩之用,然而湖州临水,水患让这八角亭没多久便毁了。就这样又是几十年,文宗开成年湖州刺史杨顼疏通渠道建了三园五亭,卉木荷竹,舟桥廊室一应皆有,自此这白萍洲就成了湖州一绝。

    而今杜牧便在这白萍洲的碧波亭中小憩,他越发觉得离开长安是个绝妙的安排,京中他并不得重,每日蹉跎时日已是难熬,哪比得上现今这般陶然于山水之中自得其乐。

    至于这大唐的世事,唉,那么多宰相高官为用,也轮不到他操心,或许可以说便是他想操心也是无门可投。

    “阿郎,徐州有人来,说是陈郎君遣来的,您可要见”?侍奉的老奴贴了过来轻声说到。

    “呵呵,领来吧,你看守仔细,莫让人打扰了”。杜牧慢慢睁开了睡眼,骄阳让他不由的搭起了手篷,昨日武宁之变的消息已是传了过来。如果陈权不遣人来说他也要派人打探的,毕竟这事关乎整个江淮,乃至大唐江山。

    ——

    ”咦,王正安?你家长史怎把你遣派出来了“?入眼嬉皮笑脸的麻脸汉子杜牧之前在滕县却是见过的,也算是个熟人了,杜牧安心了些,陈权既然还能把军中亲信遣派出来想必情况并不太坏。

    “见过杜郎君,陈长史令我去崖州行事,这有一封信叫我交予你,我便来了湖州,啧啧,真是个好地方的呢”。王康拱了拱手施过礼便大咧咧的坐了下来,也把信递了过去。

    “唉,这陈度之还是不死心啊,真要和李相攀扯上吗?罢了,你等一会,我写封回信,再书信一封你带与李相,或能助你行事”。

    “你把徐州之事与我详尽说之便速速离去,浙西的观察使郑朗郑有融可是不大喜欢你们陈长史的,此前度之坑害过他”。杜牧看过了信叫人取来笔墨一边写着回信一边说到。

    “恩,是,陈长史让我听杜郎君吩咐呢”。王康也是苦笑着回应了,来之前陈权说过当时刺杀仇忠时曾经借过郑朗和白敏中的名号。结果白敏中去了相,郑朗也是被朝廷好一番斥责,这恩怨也就结下了。

    ——

    送走了王康,杜牧没了睡意,天下又是生变了,而如今他却是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什么也做不了。不甘有之,但是或许更多的是解脱。

    三年前那个奸猾的小子如今已不在默默无闻,已是抚上了棋案,可这棋局却是刚刚落子。

    想到这,杜牧长叹一声提笔写下了白乐天的名句:不信君看弈棋者,输赢须待局终头③。

    ①孝敬皇帝,唐高宗子李弘。

    ②张文规的《吴兴三绝》录入有两个版本,《全唐诗》中:萍洲须觉池沼俗。《吴兴志》中:萍洲顿觉池沼俗。这一字之变差距确是甚大,我取了《吴兴志》中的记录。

    还有就是三绝也有争议,比如是湖州丝绸还是湖州苎麻布这并不清楚。按理说应该是丝绸,因为湖州丝绸唐时已是贡品,而丝绸自然是比苎麻布高档的多,所以有说法可能还是后世录入出错了。但是在没有明确的佐证之下只能按现有记载算了,哪怕是错误的。

    ③白居易《放言五首·其二》:世途倚伏都无定,尘网牵缠卒未休。祸福回还车转毂,荣枯反覆手藏钩。龟灵未免刳肠患,马失应无折足忧。不信君看弈棋者,输赢须待局终头。

九十章 尘飞战鼓急 (三)

    “那高丽奴不是乐羊①,我也不是姬窟②,啧啧,故而你这小子自不会是乐舒”。何弘敬逗弄着伏在地上低泣的李元进,又瞟了一眼何全皞,这古事想来一个五岁的孩子很难知晓,可自己这个儿子定是知道的,所以这话说与谁的不言而喻。

    李见的质子送来了,这让何弘敬感叹其果真是心狠之人,心中更是鄙夷。

    ”大郎,你说这该如何处置”?见何全皞矮了矮身子愈发恭敬起来何弘敬思绪有些复杂,一方面他希望自己的儿子是个豪杰,如此才能守住何氏在魏博的基业,可另一方面他又怕,这世上为了权力富贵父子相残何其多也,上至天家下至农户皆是如此,何氏会否也是如此呢?

    ”咳,阿爷,前时说过不理便是,如今亦该如此,至于这小子,送于朝廷便是,那高丽奴力不能及便是兖州都不能尽取,更枉提兖海了,而魏博如要介入,恐会如徐州一般为天下共讨,魏博虽强,可实是没有替他人做嫁之理“。何全皞略作思量便憨声回应到。

    ”哼,蠢物,我是真的不知你能否守住家业了。兖海或可不理,然徐州一旦平息你说朝廷之后会剑指何方“?何弘敬没好气的白了一眼,又叫人把那几乎吓昏过去的李元进带下去安置,见人走远了才呵斥到。

    “武宗年幽州之变被平,啧啧,自安禄山后百年来幽州这是第二次归忠朝廷。好在张仲武年初死了,否则我都是担心他会献了幽州的,到那时你说我魏博和成德何去何从?所以之后征讨昭义我才不顾朝廷不满自是敷衍。可如今天下安定,武宗余威尚存,天下各藩几乎都是顺服,如果武宁再定,你猜天子会不会起了心思谋夺魏博”?

    “此前我还可不理那陈权,然兖海之事却给了机会,呵呵,时机恰好”。

    “兖海无用之地,那高丽奴以为一个出海口便能诱我出兵,啧啧,他倒是小觑了我,可徐州则是不然,勿论如何徐州不可定。故而兖海却也不能不理了。唉,等等吧,如果朝廷令我出兵,那便是已有征伐魏博之念了。反之我便献上李家子”。何弘敬也有些无奈,他是奸猾,声名在大唐也不算好,甚至都比不上成德的王家胡儿,可他这一切都是为了守住这来之不易的基业,如果说造反,坦率说他还不会,如今只看朝廷如何抉择了。

    “阿爷,如朝廷令魏博出兵该是如何”?何全皞明白了父亲之意,这是在赌信任。朝廷如信魏博便不会令其出兵。可魏博如何能让人信?看来这旨意快来了呢。

    “呵呵,如是那时,你找些人来刺杀我”。何弘敬看了这儿子好一会才意有所指的笑言到。

    ——

    蕲县城门大开,连着几日齐悦疯了似的攻打甬桥,然宿州兵马几乎都驻扎甬桥,齐悦一直未能得手,昨夜罢兵休整齐悦奇袭了蕲县,这座徐州故城一战而定。于此宿州三县已去其一。

    而此时濠州招义县也是如此被杜方夺了下来。

    这让两州陷入了危机中,甬桥和涡口自是关键,可如果两州只剩孤城又能守了几日?

    ——

    田牟却是在笑,他现在已是不怕丢光武宁了,因为他突然想到如果郑光很是容易的便把武宁平息,那么岂不是显得自己很是无能?这罪过可就大了。

    ——

    陈权又来了石佛寺,流言之事滕县传来了消息,刘翦回报说据探查源头是灵芝寺,这让陈权大为恼怒也不由的对本因逗趣所建的锦衣卫产生了更大的期待。

    “主持法师,你说徐州可有天子气”?陈权今日带了那把梁皇剑,这剑他从来未用,更多是当一件文物放置了起来,或许千年后还能靠着保护文物之事给自己添上点好名声,可如今这剑已是拔了出来。

    “前时有,此时未有。当年西楚霸王都彭城,沛县更是汉高祖故里,南朝宋武帝也是彭城人,所以这徐州自是有天子气。然此时未有,皆因西楚霸王和汉高祖俱是起兵抗暴秦而得功业。而宋武帝则是因桓玄之时,晋氏已无天下,其匡复社稷,南剿卢循,北定广固,自为一世豪杰,后取而代之亦是天命所定。可如今大唐可暴?天下或已失之”?老住持早知道这番行事如被发觉会面临何等下场,此时坦然面对着陈权手中之剑。

    “既徐州无天子气何以佛门要给我安上个皇祖?呵呵,我一介布衣匹夫,如何能有此等出身”?陈权略缩了手,不管如何这老和尚的气度着实让他敬佩,如果换成自己,恐怕早就讨饶了。

    “盖因护佑佛祖,陈长史也是佛门出身,何以恶念频生?老住持质问到。

    ”哈哈,我于佛门无恶念。你也莫忧我会灭佛。不过今后武宁佛事该有个规矩了“。陈权笑笑的收了剑,也不解释便行离去。

    ——

    入夜前徐州各州县都是贴出了公示,徐州境内所有庙宇必要三日内重新记录。每县只留庙宇两间,僧道各一。

    庙宇不得多于二十人,田不过一倾,不得用金银铜铁为器,不得于俗世置产,不得私设兵勇。

    于此大中三年由徐州而起的新一轮法难开始了。

    ——

    灵芝寺又起了火,寺内的喊杀声已是渐熄,院中已是血流成河。

    刘翦昨夜便领人围了灵芝寺,因是忌惮寺中武僧,便放了火。

    灵芝寺的武僧虽是勇武可在弓箭的齐射之下也是无力抵抗,惠明和尚端坐在禅房中敲打着木鱼,他并不难过,陈权自此将成为大唐佛道的死敌,灵芝寺今日便是毁了可将来也会重建。这一劫终会过去的。

    没一会,这木鱼没了声音,惠明圆寂了。

    ——

    袁叔业捂着肚子笑得几乎喘不上气来,却是未想这陈权如此愚蠢,佛道是那么好惹的?况且此番下来想来陈权短时间不会对世家下手了,这佛道何其富庶的,就是世家都要眼红。起码现今是能填饱陈权的贪欲了。

    ——

    马元贽有模有样的敲打着木鱼,他越发的虔诚了起来,近来更是得了佛家高僧赞誉,一瞬间原本不堪的名声竟然大有改观。

    “马相,你说咱家早日怎么竟不知这佛家之妙呢?啧啧,如今方得其乐,却是嫌晚了些”。马元贽停了木鱼感慨着对来访的马植笑言到。

    “呵呵,不晚不晚,马公公何等人也,怎能与那凡夫俗子一般,马公公佛缘深厚,习一日便可抵世人十年,成佛亦是不难矣”。马植恭维的笑着回应到,暗自却是撇了嘴,当年仇士良还信佛呢,如今又怎得了?骨头恐怕都烂了的。

    “哈哈,成佛何其难也,咱家不敢奢望的,况且如今世事艰难,咱家却也不得不操持国事以尽其忠,唉,可惜,马相可曾听说天子有意重开私觌一事”?马元贽稍压低了声音盯着马植沉声说到。

    “哦?可有此事?这~,唉,卖官鬻爵这怎是明君所为”?马植早就投机交善了吐突士晔,这事怎会不知,但是原本只是以为吐突士晔会得个枢密使,却是不想其顶了杨钦义的职司,此时为防马元贽不满也只能装作不知。

    “是啊,咱家是为奴婢本不该言说的,可这事实在是~,唉,咱家竟突然想起了王子年④之语了,不知马相以为如何“?

    马元贽的话让马植心里泛起了嘀咕,身为宰相学识自是不缺的,王子年的话他略作回想便记了起来。啧啧,马元贽这是指当今天子败德,甚至有亡国之祸。

    所以大明宫又要换人了吗?这对马家是福是祸呢?

    ”咳,我于汉时之事倒是颇有些兴趣,常与人争辩,前几日同人一直为少帝与献帝谁人为良争论不休,却也未得其解,今日正要请马公公解难。不知马公公以为谁为良“?马植思索了一番,犹豫着问到。

    ”呵呵,皆是不良,少帝轻佻无威仪,献帝懦弱无谋,不堪为人主。咱家倒是以为昭烈帝⑤良,亦是有福,当是贤君”。马元贽轻轻抚着木鱼似在摸索纹理,瞟了一眼马植轻声说到。

    “有福?有福好,天下有福自是好的”。

    ——

    十六王宅中福王李绾正闲着饮酒作乐,他是宪宗同母弟,也就是当今天子亲叔,不过在天家关系越是亲近越是危险,所以自宪宗起福王身份虽是高贵,可看管亦是严格。

    当今天子对他还算不错,至少赏赐是不缺的,而且几十年过去了,这十六王宅的生活倒也是习惯了。

    李绾从来未有想过坐上那个位置,太危险了。他可是知道自己的父亲顺宗是如何死的。啧啧,为了那个位置子弑父又能如何?

    可世事难料,他并不知此时马元贽已经算计上他了。

    ——

    ①乐毅先祖,战国魏将,灭中山国得名。

    ②战国时中山国第二任国君,又称中山武公。

    ③乐舒,乐羊子,中山国将领,为逼迫乐羊退军被中山武公杀死煮成羹送于乐羊,乐羊食之。

    ④王嘉,字子年,东晋方士,《拾遗记》的作者。

    ⑤昭烈帝,刘备。

九十一章 尘飞战鼓急 (四)

    十里长街市井连,月明桥上看神仙。人生只合扬州死,禅智山光好墓田①。

    被誉为海内名士的张祜②死了,便如他的诗一般,他死在了扬州丹阳隐所。

    崔郸知道自己的时日也是近了。大概亦会死在这扬州。

    ——

    今日淮南节度使府来了位稀客,监军吴德来了,这是他私囚崔郸之后第一次过府。

    吴德抿了抿鼻子,或许是平日不开门窗,这满屋的腐朽之气令人作呕。

    骨瘦如柴的崔郸头发散着,衣着也是粗疏,就这么靠在床榻上盯着吴德,满眼的讥讽。

    “崔大使身体可还安顺”?吴德自顾寻了个矮凳坐下,也不在意崔家人的冷漠无礼,带着些讨好的问到。

    “咳,咳,不成了,倒是劳烦吴公公挂牵,咳,咳,不知吴公公今日怎会得了空来探我?淮南重镇,事繁难省,吴公公可莫要误了国事呢“。崔郸咳了几声,言语中的虚弱怎也掩饰不住。

    “误不了的,况且今日咱家便为国事而来,方才朝廷遣使传旨令淮南起兵随天平,魏博,昭义共讨徐州叛逆,这等大事自然是要报于大使的,咱家这个监军可不敢越俎代庖”。

    吴德有些忐忑的看着这位被他囚禁了的节度使。

    早前囚了崔郸他并不怎么怕,毕竟崔郸可是李德裕的同党,能活到今日就算是得了圣恩了。吴德虽是跋扈了些,但淮南大体还是安定,天子或是不满可也不至于为此杀人,更何况吴氏也是宦官世家,虽是比之杨钦义的杨家大有不如,可吴德之父也是拜过上柱国的内官,背景自是有的。最重要的是收益之大让吴德不得不忽略了风险。淮南富庶,吴德刮敛钱财已经从最初的兴奋变的麻木了,这是够吴氏消耗几世的巨资。

    但方才传来的旨意却是让吴德发了慌,要打仗了,他没能力统帅淮南的三万五千军士,一旦出了疏漏这是必死的。还有就是既定了天平军的郑光为主,那么淮南军必要附随,吴德可不愿去见那贪婪之名满天下的郑国舅,自己刮财之事并不是秘密。万一郑光讨要该是如何?所以这担子确是要这崔郸扛起来才是。当然前提是崔郸愿意去扛。

    “唉,我这病是不成了的。此前也是上书天子容我挂冠归老故里,可这奏书天子是否收到我便不知了,或许吴公公知晓吧?更何况我只一腐儒,如何知得兵事?故而吴公公领兵马自去便是了”。说完这话崔郸闭上眼睛似不堪劳顿侧身向内躺了下去。

    “崔晋封,这是天子之命,你莫不是抗命不成”?吴德猛地站了起来厉声喝问到,方才崔郸的话把他气得半死,腐儒?一个任过兵部侍郎,三镇节度使的人竟说自己不通军事,何其之荒谬,这如何让吴德不恼。

    “郑乂敬③死了,郑子佐④死了,魏鉶⑤死了,便是那敢毅善战,气凌三军的石雄⑥也死了,我又如何不能死?吴公公来替天子取了我之头颅便是,如若不然,恕我沉疴难愈,就不送了”。崔郸躺着似喃喃自语,声音却是让吴德听的清清楚楚。

    “呵呵,好,好,崔大使果是了得,咱家便瞧你能得了什么下场”。

    ——

    薛元赏很是小心的打赏了传旨的内官,又唤人领其去歇息便拿着这旨意一遍遍的看了起来。

    薛元赏武宗时是任工部尚书,盐铁转运使,也是朝中重臣,可当今天子继位后因其与李德裕亲厚便贬了忠州刺史,其弟京兆少尹薛元龟更是早于李德裕前就贬去崖州,如今尚不知生死。

    今年初薛元赏不知如何就被天子记了起来,召回顶替了李执方节镇昭义军,虽是终于结束了流贬可薛元赏却还是不安,毕竟他的弟弟还没消息呢,也不知这是不是天子留下的一个警告。所以现今薛元赏犹如惊弓之鸟,恨不得将圣旨上的字一个个揉碎了品读,生怕再出了疏漏。

    这就么一看就至入了夜,旨上似乎没什么暗藏之意,便是要昭义起兵随郑光共讨徐州,这本不是难为之事,可麻烦却不在昭义,而在魏博。

    昭义镇按宪宗朝名相李绛所言:“据山东要害,魏博、恒、幽诸镇蟠结,朝廷恃此以制之。邢、滋、洺入其腹内,诚国之宝地,安危所系也”。

    武宗时昭义之乱平复,河北三镇,特别是紧邻的魏博便失去了防范的屏障,这已是为何当初何弘敬敷衍行事和如今警惕的根源。

    所以薛元赏很是怀疑魏博会出兵吗?如果魏博不动自己该要如何?领军出镇会否让何弘敬寻机夺了昭义?

    朝廷的旨意只是百来个字,可一旦这具体施为出了差错,那么怕是要赔上千万条人命的,而毫无疑问自己,甚至整个薛氏的头颅也在其中。

    ——

    “呵呵,果是让我出兵了呢,啧啧,好算计啊”!何弘敬漫不经心的摆弄着圣旨,看了两遍便丢在了一旁。

    “阿爷,那,那我等不动”?何全皞瞟了几眼圣旨,皱着眉低声问到。

    “自是要动上一番的,明日随我去内黄,我要祭奠故人。对了,你叫二郎领军逼压兖海为国锄奸,那高丽奴倒是得了便宜,就看他的手段了”。

    “还有,近来定要盯紧了昭义,莫要让朝廷行那暗度陈仓之举。陈权的使者也遣回去吧,我要亲书与他,恩,叫五郎送使者同去徐州”。何弘敬攥了攥拳狠狠的敲在桌上。

    “是”。

    ——

    郑光终于等到了旨意,节制四镇之兵这是何等之荣耀,一时间郑光觉得自己竟有些飘飘欲仙之意。

    可只片刻他就意识到这事怕是没那么容易了,四镇果能齐至?

    天平镇并不弱,兵马也过两万,可自是不能全部离镇的,毕竟周边虎狼众多大概要留下半数看守。那这征讨便要指望着其他各镇了,淮南倒还好说,起码如今还是安顺,但那魏博~~,唉。

    ——

    “你把这信命人~,不,你亲去长安交与天子,速去”。

    郑汉璋被父亲这喜忧不定弄得有些糊涂,茫然的接过了信忍不住开口说到:“阿爷,我还领着军马呢,这离不开啊,寻几个亲信便是了”

    “糊涂,此等大事怎能假手于人?况且整军也要时日。而今便是要你亲去,唉,此番却有些麻烦了,我只忧魏博何弘敬不肯前来,如他不来,那么昭义怎敢妄动。故而我意请天子许公主于何氏以作笼络,你说这番事宜如何能令旁人言说”?郑光满面愁容,托着下巴叹息着,方才得旨的兴奋早就无影无踪。

    ——

    “度之,如今宿州,濠州已是不堪攻伐,你这还等什么?尽取了便是,运河不堵朝廷便无顾忌,莫要误了大事啊”!韦康拉着近来越发投缘的武隽来寻陈权,眼看武宁便要得手了可陈权命齐悦,杜方只是游走,这岂不是贻误战机。

    “呵呵,阿叔,令平,且勿急,我自是知晓运河之重,可现今却是等些机缘,再等几日,如是机缘不至便取了两州。想来朝廷旨意也该至各藩了,我命刘翦打探了,一旦得了消息我会亲取泗州,把田牟彻底逐出武宁”。

    陈权说的轻松,然心中却是无底,唇亡齿寒这话早就有之,何弘敬应该知道的吧?

    “唉,罢了,你是徐州之主,自做决断便是了,还有方才得报沛县令为人所刺,是一僧人为之,这几日徐州不稳,百姓亦有些怨言。你也知徐州本就是佛门盛地,百姓多是信佛的,此番却是有些仓促了呢”。韦康见规劝无用也就不再言说,却又提起了另一件麻烦事。徐州禁佛尚不到十日,这已有几人遇刺了,如今陈权倒是谨慎的不出府,可韦康忙于统计所征缴田亩财货是每日都要于外奔波的,昨日也是遇了些凶险,虽只虚惊一场然这般下去自不是办法,人心惶惶不等朝廷征讨便要败了的。

    “哼,杀,抓一个杀一个,我何尝灭佛了?那些个僧道不都是放良许之田亩了,况且各县皆是留存庙宇为用,百姓若是供奉自去便是了。真是不知所谓”。陈权也有些挠头,他以为夺了佛产分于百姓便能收其心,可却未料这信奉者总有些意坚之人,且还不少。

    “大郎,却是不能杀了,这几日已是杀的不少了,但你能杀尽了徐州乡老吗?唉,倒是要想想其他办法的”。武隽忙出言阻止,现在兵事将至,如依他不妨退上一退,等熬过这段时间再行决断,可陈权于此却是异常固执。

    “罢了,明日我再去石佛寺,该要好好言说一番了”。

    ——

    石佛寺殿内的铜佛已没了影踪,空荡荡的大殿好生的滑稽,老住持还活着。

    灵芝寺的惠明法师圆寂了,他却不能死,他在等,等着佛祖显灵普渡众生。

    会等到的,一定会的。

    木鱼又敲了起来。

    ——

    ①张祜作《纵游淮南》。

    ②张祜,唐诗人。

    ③郑肃,字乂敬,唐武宗时宰相,因李德裕事贬死。

    ④郑亚,字子佐,曾为李德裕幕僚,武宗时任监察御史,刑部郎中,宣宗时因李德裕贬死。

    ⑤淮南观察判官魏鉶因李德裕事贬死。

    ⑥石雄,中晚唐名将,历有战功,因其为李德裕赏识被贬死。

九十二章 尘飞战鼓急 (五)

    “还有多远”?何弘敬敲了敲车中小鼓懒懒的问到,内黄的安排他并未插手,全都交给了何全皞,至少明面上是如此的,他倒是想看看这长子要如何去做,刺客会否弄假成真。

    “阿爷,还有三十里”。今日的风有些大,风声裹着低沉的回话透过车窗传了进来,有些失真,也有些诡异。

    “是枉人山”?过了一会何弘敬莫名的问到。

    “恩,当地也唤作博望冈”。

    “枉人,博望,啧啧,皆是好名字的”。

    ——

    陈权打量着空荡荡的大殿,如今除了瘸腿的佛案也没剩下什么了,便是殿内的柱子都被刮了一层。

    石佛寺的主持被请了出来,盘坐在地上闭着眼看都未看陈权,原本是有几个蒲团的,但是想来是因裹了绫锦而被缴了。

    陈权也不在意,拍了拍地上的灰尘坐了下去。

    “法师可好”?陈权的声音在这空旷的殿内有了回响,这让主持皱了眉。

    “陈长史还要什么?石佛寺除这断壁残垣,只余几条性命了,陈长史若是有意拿去便是”。老住持坦然的回应着,这番话也让陈权多少心生了几分愧意,不管怎样他这几年得佛家之助良多,如今行事却有些负义。

    “我还记得当初在沩山所见之言,”直心是道场,无虚假故,众生是道场,知无我故”。如今这石佛寺又如何不是道场?法师何必执着外物“?陈权收敛了打趣之意,正色说到。

    ”地藏王本愿经言:若遇毁谤三宝者,说盲聋瘖哑报。若遇轻法慢教者,说永处恶道报。若遇破用常住者,说亿劫轮回地狱报。若遇污梵诬僧者,说永在畜生报。陈长史可知你将得何报“?老住持的声音冷清不似在人间。

    “哈哈,百千业报,我自担之。法师可是以为口舌之雄可令事改?我今日亦非来调笑的。我不厌佛门,只不喜佛家刮敛无数。法师也莫言这是供奉佛祖所用,佛祖又怎会在意此等俗世俗物”?

    “此间之事定不会改,然几日来僧众为乱者渐频,不知法师以为我该如此处之”?

    “朝廷想来快兴兵了,成败我却不知,不过如今帐下数万兵马便是败了或也能逃。如徐州僧众继续作乱,呵呵,那我便是败了也要先绝了徐州佛门法统,若是能逃,那么每至一地便绝灭一处。法师以为如何”?

    “沩山已成一宗,我是觉得石佛寺或也可仿效之,法师以为如何”?

    陈权接连说到,他确是觉得应该扶助一个可控的宗门,而毫无疑问如今的石佛寺是不错的选择,即使不成也是无妨,徐州庙宇古刹何其之多,石佛寺不成另寻便是。

    老住持终于睁开了眼睛,满是厌恶的盯着陈权,另成一宗这般的许诺如果是往日恐怕会让他欣喜的雀跃起来,可如今他并无半点意动,但是陈权的威胁之语却让他不得不动容。

    “唉,贫道会劝解一番,却是不知能成否,只愿莫生杀业了”。好一会他才轻叹一声说到。

    “自该如此,哦,石佛寺既有此名,那么自应供奉石佛才是,我会叫人前来重塑佛尊的”。

    陈权起身对大殿内原本佛像的空处拜了一拜,便告离去,刚踏出殿门又止住了脚步转回头来轻声说到:“我确是不厌佛的,法师可以再斟酌一番,徐州如今佛事惨淡,正是开宗立派之时。况且如我胜了呢“?

    ——

    “旅帅,魏博军马入内黄了”。

    鲁滔狠狠拍了下大腿,真的来了?

    昨日朝廷遣使传旨之事已是知晓,他还在怀疑陈权的判断是否准确,确是未想到何弘敬果然来了。

    “走,随我去会会那何弘敬”。

    ——

    那座庙,陈权来时的那座庙只剩几根焦黑的梁柱散落在地上,泥塑的断臂神像愈发残破,眉间都已不能见。夯土堆砌的院墙还有一段未倒,繁密的野草夹杂着陈年的枯草遍布每一个角落,甚至在神像的耳鼻处生长着。

    孤坟上陈权留的木碑已不知所踪,或许是被风吹落了。

    “内黄治理不畅,怎这般荒凉”?何弘敬脸色有些难看,这处虽不是可用田亩,可也不该三年无人清理。

    “阿爷,十年前的大蝗让这百姓多是逃了,再加上内黄紫草最良,所以,内黄确是难了些”。何全皞忙把近来了解的情况说了出来。

    紫草是魏州贡品,如今天下各州县多是深受贡品之害,便是魏博也是如此,即便是自立了,可只要还认大唐天子,那这贡品再是不愿也要缴纳。

    而内黄就是这般衰败了下去,紫草要每年上贡,但是从文宗开成年起这水灾,旱灾,蝗灾接二连三的作孽,再偶来两次大霜大雹,紫草如何够用。又因魏博养兵税重,百姓更是难活,于是这逃户也就越来越多,没人愿意做这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唉,罢了,我知道了。就是这坟?整理一下吧“。何弘敬沉默了一会无奈的说到。

    ——

    那道人就埋在这?何弘敬盯着这矮坟想着旧事,曾经他也是见过老道的,他那时很是好奇为何自己的父亲同这穷酸道人如此亲厚,甚至还有过托付魏博之念,而也正因如此才让何弘敬起了恶念。当年何进滔死前曾经嘱咐他定要好生照拂,可他却巴不得那老道早些死了。

    哪怕是后来他从病危的父亲口中得知了老道曾经在麟州战事中救过还未发迹的何家满门。

    现在他看着这坟不由的想起一句话来:“背恩忘义,枭獍其心①”。

    枭生而食母,獍生而食父。

    唉,何其不详!

    ——

    风越来越大,天也阴了下来,鲁滔背着长弓趴在山坡上。他有些奇怪,为什么魏博军马戒备如此疏漏,难道不怕刺客?还是说有别的企图?

    正琢磨着鲁滔突然看见前面不远的草丛中有了动静,一群黑衣蒙面的汉子矮着身子跑了出来。

    ——

    ’阿爷,就是这里了,我安排的人在这,都是军中忠武之士,携弓,箭无矢。可要让其行事”?何全皞指使了军士修缮坟茔,又看天色越发差了,想来大雨将至,忙凑了过来请示。

    ‘呵呵,你安排吧,勿需说与我的“。何弘敬偏着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似笑非笑的回应到。

    ——

    这是什么情况?黑衣人如同是隐身了一般,魏博的军士并无所动,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冲了过去。

    鲁滔看了眼身上的黑衣,咬了咬牙,也跟着冲了下去。

    ——

    ”唉,太粗疏了些“。何弘敬捡起一只落在前面的长箭,果是无矢的,于是推开了持盾的亲卫长吁一口气,拉过何全皞的手臂似在埋怨,可话里的暖意却跃然于表。

    ”呵呵,是呢,这本该安排在城里的,但不忍坏了儿郎性命,故而便在此了,反正也就是做戏,稍后会叫侍卫驱了他们去内黄城,这人证也就有了,不过倒是要叫阿爷假作中创才是呢“。何全皞见父亲难得露出慈爱之色,忙陪着笑说了自己的计划。

    ——

    鲁滔也明白了这是在做戏。原因并不难猜,这魏博镇果然还是如同过往一般有异心的。唉,只是自己这几个月算是白熬了。

    如今何弘敬已在百步内,还要不要射上一箭呢?

    眼见越发近来,也没时间再想,鲁滔便张开了弓。

    ”咻“

    ——

    正说笑着的何全皞突然看见父亲的颈部插上了一只箭,直射了个对穿。

    ——

    该死,风太大,射偏了。鲁滔是对着何弘敬胸口处射的,何弘敬穿了鳞甲定会无碍的,可却万万想不到会生了这等变故。

    祸事了,快逃。

    ——

    看着何弘敬捂着脖子倒下一时间所有人都呆住了,这剧本不是这样的。

    “阿爷~~”。何全皞惊叫了起来,一个大步上前跪伏在地上托住了何弘敬倒下的身躯。何弘敬嘴里支吾着却也说不出话来。眼神中满是惊诧和怨毒。

    完了,何全皞知道自己完了,父亲肯定以为这是自己干的,但他真的没打算弑父的,哪怕他清楚父亲一直提防自己,可只要不生大错这魏博的继承人身份就不会动摇。

    如今该要如何?

    何全皞避开了父亲的眼睛,一把就把箭拔了出来,何弘敬被堵住的惨叫声也终是响了。

    ——

    “何全皞,你~~”。一个亲卫的呼喊打破了诡异的沉寂。

    “阿爷遇害,我当为魏博之主,尔等还不随我追讨贼人“?何全皞站起身背部直挺着,再也不见往日的佝偻。

    ”附我者,我之兄弟手足,逆我者,仇寇尔,我当族诛之“。

    ——

    何全升捂着嘴垂下了头不敢抬眼,牙齿却都将咬碎。他是何弘敬的四子,昨日得了密信从贝州连夜赶了回来,今日又扮作了小卒随行,他认为自己父亲实在有些糊涂了,大兄历来忠孝怎会行那逆事,可如今的场面让他心凉了。

    本要起事斩杀了这弑父的畜生,但恍惚中却是错过了时机,此时何全皞挺直的身躯仿佛让他看见了自己那勇武的父亲,何全升不由的生了怯意。现在唯一能做就是不要露了相,否则自己必死。

    ——

    李见丢了一只耳朵,昨夜瑕丘险些被攻破,虽是熬了过去但是他知道瑕丘已经无力再战。

    难不成何弘敬不心动?

    ——

    ①出自《魏书》:列传四十七。史臣曰:刘昶猜疑惧祸,萧夤亡破之余,并潜骸窜影,委命上国。俱称晓了,咸当任遇,虽有枕戈之志,终无鞭墓之诚。昶诸子尫疏,丧其家业。宝夤背恩忘义,枭獍其心。此亦戎夷彯狡轻薄之常事也。天重其罪,鬼覆其门,至于母子兄弟还相歼灭,抑是积恶之义云。萧赞临边脱身,晚去仇贼,宠禄顿臻,颠沛旋至,信吉凶之相倚也。正表归命,大享名族,亦以优哉。

九十三章 尘飞战鼓急 (六)

    长安的粮价涨了又涨,如今已至斗米一百六十钱,而去年还不到五十钱。更糟糕的是粮价还在不停的攀升着。这让一些京城的老人仿佛又回到了德宗时斗米千钱的岁月。

    年初的霜害关中粮食减产已成定局,武宁之变虽然还未封堵运河,可谁也不知道今年的漕粮能否准时运到,于是长安百姓开始恐慌性的囤积粮食。而越是如此,这粮价便越高。

    ——

    杜悰刚下了马车就见到了白敏中。

    “小人”。杜悰撇了撇嘴嘟囔着,声音可是不小,这让同是被召入宫的白敏中听了个正着。

    “啧啧,怎的?哪个又惹了杜仆射了?怎这大怨气”。白敏中不以为意的凑了过来。

    “呵呵,我只感慨自身罢了,《尚书》有言:“不知稼穑之艰难,不闻小人之劳,惟耽乐之从”。唉,如今粮价日涨百姓困顿,我这右仆射却是才疏学浅无用天下,实是尸位素餐之徒。恐连个媒官都不能任的“。杜悰皮笑肉不笑的盯着白敏中说到,而这话却也让白敏中红了脸。

    去年宣宗长女万寿公主许了郑颢,这喜事却是引了不小的争议。

    郑颢出身荥阳郑氏,是宪宗朝宰相郑絪之孙,也是武宗会昌二年的状元,相貌英俊一表人才。当时郑颢本有了婚约,可却被白敏中将其推荐给了天子,又是在迎亲之时一番威逼强行把郑颢的婚事搅黄了,最终郑颢只能不情不愿的当上了驸马。白敏中也因这事不但让郑颢记恨,更是令其本就不堪的名声愈发恶劣①。

    ”哈哈,恶人巧谄多,非义苟且得②,贞曜先生③的诗句大妙“。白敏中的窘态让杜悰心中实是爽快,拱了拱手便向着大明宫先行走去,口中却还是不依不饶的念念有词。

    ”哼,猪狗辈,且看你能张狂几时“。白敏中怨毒的盯着杜悰的背影,也彻底定了除去杜悰的念头。

    ——

    “京中粮价日贵,诸位可有策教朕”?李忱愁容不展,大中三年绝对是他登基以来最艰难的时期了,本还因三州归国事自得,可不知何时起这天下事便脱离了预计。一桩桩的变故接连而至,哪一件都不是易处的,这也让李忱倍感无力。

    “咳,圣人,臣以为如今之故皆因武宁乱事,年初的霜灾确是减粮,然这天灾远不如人祸,漕粮才是如今百姓所忧之本。故而只要武宁平息,运河无碍,那么熬过这些时日粮价自是会降的”。

    “但是臣则另有一忧,武宁乱事平息不难,但如那陈权败逃祸乱江南呢?若此天下必危之”。白敏中抢先一步站了出来答到,当他瞟着杜悰提及了江南,杜悰知道麻烦来了。

    “四镇之兵都不能剿灭逆贼吗?况且淮南之兵亦是得命征讨,陈权何以祸乱江南?白相是多虑了吧”?李忱摇了摇头,他对白敏中有些失望,这个宰相实在算不得能臣啊。

    “圣人,如那陈权有援呢”?白敏中又近前一步低沉的说到。

    李忱闻言有些不耐烦了,刚欲唤白敏中退下莫要再做妄语,可却突然无法开口了。

    如果是平日,李忱绝对会一笑了之,他乐见臣子斗上一番,这本是为君之手段,可如今种种乱事却让李忱不得不多想上些了。

    杜家十三郎会附逆?似乎却也不能全然不妨啊!

    无关信任,只是这天下却是不能再乱了。

    ——

    鲁滔逃了,逃的轻而易举,甚至都无人追杀。

    何全皞只是斩了几个近前倒霉的,便匆忙的宣告贼人已死,父仇得报。他没时间做戏了,现今赶回魏县宣告魏博易主才是最重要的。至于这意外的一箭是谁人射的,追究还有意义吗?

    何家兄弟五人皆是一母所出,而何母安氏同天下许多母亲一般都是更加偏爱幼子的。

    昨日何弘敬命人传令幼子何全卿送武宁使者归去,次子何全肇又是去威逼兖海。但是可还有两子在的呢。

    这两兄弟才是此时何全皞最为忌惮的。也是他在这突变后能否坐上节度使的位置乃至于保住性命的最大障碍。

    既然这弑父的罪名背了,那么杀弟似乎也并不是如何难接受的。

    ——

    大唐的寺庙太多了,多到佛门的信息传递并不必朝廷官驿慢上多少。

    沩山密印寺的匾额还是崭新的,年初天子的亲笔让这沩山更加兴盛起来。

    灵佑越发苍老,上个月又患了眼疾,如今几不能视物,所以这刚刚送来书信却是让法海来读的。

    “唉,法缘,咳,度之果是与佛无缘啊”。灵佑有些哀伤的说到,却又不知是哀佛门不幸还是陈权的误入歧途。

    “师傅,徐州同道央求师傅除魔,这~~~~”。法海有些犹豫的低语着,对于陈权他印象很深,只因当初那莫名其妙的白蛇之说,这几月来他也听寺中之人谈及过陈权的旧事,更是添了几分好奇,这曾经的师兄是个奇怪的人呢。

    “除魔?呵呵,谁人为魔?几年前沩山只一旧寺,虽是简朴,却自素洁。可如今这广厦高梁,殿阁嵯峨便是我等求佛之愿吗”?

    “几年前沩山信众多是穷苦,然却是虔诚。可如今这来往之人纡朱拖紫,鸣玉曳履为的是佛还是这匾”?

    “唉,这魔我除不了,也无力除之,度之亦是被逐,那便于我沩山无关了“。

    ”法海,你去徐州吧,替我问度之,可还记得我前时之问”?

    ——

    刘翦又传了信来,天平镇安置下的探子回报朝廷已经下旨给了郑光。

    战事终是来了。

    ①唐史学家裴庭裕曾经编撰了《宣宗实录》,在他所写的《东观秦记》中记载:万寿公主,上女,钟爱独异。将下嫁,命择郎婿。郑颢,相门子,首科及第,声名籍甚,时婚卢氏。宰臣白敏中奏选尚主,颢衔之,上未尝言。大中五年,敏中免相,为邠宁都统。行有日,奏上曰:“顷者,陛下爱女下嫁贵臣,郎婿郑颢赴婚楚州,会有日。行次郑州,臣堂帖追回,上副圣念。颢不乐国婚,衔臣入骨髓。臣且在中书,颢无如臣何;一去玉阶,必媒孽臣短,死无种矣!”上曰:“朕知此事久,卿何言之晚耶?”因命左右便殿中取一柽木小函子来,扃锁甚固。谓敏中曰:“此尽郑郎说卿文字,便以赐卿。若听颢言,不任卿如此矣!

    ②孟郊《择友》:兽中有人性,形异遭人隔。人中有兽心,几人能真识。古人形似兽,皆有大圣德。今人表似人,兽心安可测。虽笑未必和,虽哭未必戚。面结口头交,肚里生荆棘。好人常直道,不顺世间逆。恶人巧谄多,非义苟且得。若是效真人,坚心如铁石。不谄亦不欺,不奢复不溺。面无吝色容,心无诈忧惕。君子大道人,朝夕恒的的。

    ③孟郊,号贞曜先生。

九十四章 尘飞战鼓急 (七)

    袁叔业这两日又告病了,这病来的及时,朝廷的旨意已经传了出来,现今的徐州风声鹤唳,没人知道战事会在何时爆发,或许就在明天。逃亡的情况再次出现,普通百姓还多少舍不得家业,但一些富庶的则草草收拾一番忙着避难。

    对此陈权也是没什么办法,这是无法控制,也不能控制的。毕竟如今还是大唐天下,加上徐州近来事端频生,陈权也不愿强横再坏了名声。

    ——

    陈权再一次来到袁府,此行是来探视的。

    袁府甚至要比之前还要热闹,仆役更多了,却几乎都是生面孔,青壮更是居多,领路之人倒是熟人,上次便是此人。

    “禀长史,我是佣雇回来的,如今徐州多事,我家阿郎说尚有不少流民安置不畅,故而这些时日雇募了些闲人入府帮衬着,都是付了钱粮的”。

    “呵呵,无妨,袁公善举我自是知晓。今日只为探病,并无它意”。陈权有些想笑,这假话说的很是顺畅,可其人目光闪烁头上的汗珠都滚了下来。啧啧,倒是有趣的。

    ——

    “袁公,莫要起身,您自好生休养便是,唉,袁公本就年高却还要操劳政事,此皆是我之过。公今废病沉滞,我~~~”。陈权忙按住了挣扎欲起的袁叔业,满是悲痛的说到,心中却骂着老匹夫。

    “咳,咳,“壮心与身退。老病随年侵。君子从相访。重玄其可寻”①。长史君子也,我本该效仿王摩诘与长史共究世难,然这老病之躯却是支撑不起了,如今得长史探望,更是添了惭怍,如此让我如何还报“。

    ”长史,战事将起,不知可有应对?如有所需尽做吩咐便是了,袁氏尚有些薄财,愿尽数献上已为所用”。袁叔业一脸的憔悴,言语更是无力,这做作之态又让陈权好生腹诽了一番。

    “呵呵,袁公且宽心,我已令宪义和原象回转彭城,整顿一番便全力攻打甬桥。昨日宪义又取了虹县,如今宿州只余符离一县,兵马两千。只因甬桥所处实是易守难攻,宪义所领兵马又是不多,故而才一时未能得手”。

    “好在这些时日的佛禁又取了不少田亩以做募兵之用。现今徐州兵马已过两万,我意再征募万人。这些新卒虽是不大堪用,然以十击一想来能全其功的“。陈权略带着些得意宽慰着袁叔业,两人便如至交一般又是商谈了好一会陈权才告辞。

    ——

    ”你速寻个伶俐的出城,把这两封信带出去“。

    陈权刚走袁叔业便跳下床榻,哪里还有病色,潦草的写了信招呼了那领路的亲信吩咐起来。

    ”阿郎,会否有诈“?那人接过了信壮了胆子问到。

    ”哈哈,自是有诈,陈权本就不信我,又如何会对我言说这等大事?他只说了虹县之事,却对那杜家奴儿才取了定远只字不提,好在族中之人捎回了消息,否则我亦是不知,啧啧,如此这般定是欲瞒天过海直取濠州“。

    “而今只看田牟和郑光的手段了,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

    ——

    入夜前杜方和齐悦赶回了彭城。陈权备了家宴召集了几人做着最后的商议。

    “长史,不夺两州了吗”?齐悦有些疑惑,这半月的征战虽是伤亡极大,可两州即将入手,便是用人命来堆也是值得的。此时停下却不知是为何意。

    “不是不夺,而是不能夺了。这半月来折损将士已过四千,我非是怪责你二人。唉。只是这折损徐州承受不住了”。陈权苦笑着解释到。

    是的,承受不住了,徐州连番变乱本就折损极大,所余残军虽多是收拢了,但也就那么点人。近来征募的倒是不少,可除了银刀都残军操训着陌刀队,余下的新兵几乎是立刻拿着刀枪上了战场,这不是征战,而是送死去了。短短半月超过四千人的伤亡,占了齐悦和杜方所领军马近半,于是现今徐州百业最兴盛的就是凶肆①了。

    宿州,濠州各取了两县,这两县却是用人命堆出来的。陈权并非妇人之仁,只是这两日打探的消息让他知道了为何佛家还能煽风点火,就是因这伤亡过大惹的百姓不满,甚至可以说是生了民怨。哪怕所分之田亩算是卖命钱,但是没人愿意看见自己的亲人如此草率的就丢了性命。加上之前那流言,如今陈权的名声确是算不得好,已有了不少人笃信陈权便是那暴虐的前陈会稽王之后了。

    宿州,濠州现今各只剩了一县之地,但是这一处是甬桥所处的符离,另一处是涡口的钟离。这两地人马并不多,只各两千人左右,然这两处运河要塞经过数十年的经营本就易守难攻,再对上这些仅凭血勇的新兵,便是能夺下来或也要付出万人的伤亡。这等代价是徐州承担不起的,于是此前的计划不得不再次改动。

    ”嗨,伤亡确是大了些,然这也是无奈,毕竟太过仓促了,不过好在这几番征战活下来的军士倒是能用了,虽算不上精锐,但是悍勇之势不弱天下之兵“。齐悦有些不甘,不过既然陈权已经说了因由也只能作罢。

    半个月近半的伤亡,鲜血中浸泡过的军士自会悍勇,这大概是陈权唯一有所欣慰的,也更是不舍了。

    “唉,两州之事只能暂时搁置了,不过细细想来或也算有意外之得,两州各留一县给郑光,以运河之重他必要分兵驻守的”。韦康见大家有些消沉,忙出言宽慰到。

    “恩,也只能如此了,如今战事将起,两州虽不能夺,但亦可做些别的谋算。我今日去寻袁叔业使了些手段。我意是调田牟出泗州,便先取了泗州。一来泗州临海,这算是个退路。其次就是朝廷令四镇起兵,魏博,昭义会否前来尚且不知,但这淮南确是个大麻烦,淮南重藩,兵马众多战力亦是不弱。故而如能尽速夺了泗州再奇袭淮南楚州,这不但可以牵制淮南兵马,更可扮作交连浙西之状”。

    “淮南现拥八州之地,兵近四万,然各州分算下来也只四五千人,如是筹划得当楚州并非不能得,楚州是为盐区,年产盐四十余万石③,同扬州一般皆是淮盐首出之地,如楚州失守天下必是震荡,更勿接邻的扬州也就失了北向屏障,啧啧,且看朝廷要如此抉择了”。

    “还有运河虽不能堵,却可命人于河道两岸立抛车尽毁来往之船”。

    “至于郑光,我是打算把滕县让给他,滕县虽是我等之基,但是如今却无余力固守,此为一。再者便是徐州百姓尚无死战之意,加上近来的佛禁却也让其生了怨愤。故而早前曹文宣说要等郑光出镇便袭天平,如今他也隐于芒砀山,不过现在我是觉得或可袭其粮道,如此郑光军粮必要就地征缴,尔等也知滕县是首个分田的,春粮各自也收了,军户又是不课,说句自傲的话现今滕县百姓可算是无忧腹饥。如郑光强讨钱粮会是如何呢“?

    ”百姓最在意的不就是这衣食之物吗?便让滕县做例吧,由此或可得徐州之心,此为狠毒之策,却也是无奈之举”。

    ——

    陈权的话让几人都是暗自心惊,也一时没了话语,这是逼着百姓做出抉择,实在不是良善之念,杜方张了嘴有心劝上一番却被身旁的父亲狠狠的踩了一脚。

    韦康是第一个回神的,乱世争雄心慈成不了事的,古往今来皆是如此。

    ”咳,长史之谋甚是妥当,我以为可,诸位以为呢”?韦康环顾着众人率先表了态。

    “可”

    ——

    田牟刚刚入睡便被唤了起来,袁叔业的信送至,睡眼惺忪的郑助也被急招了过来。

    “这袁氏的消息你如何看”?田牟递过了书信问到。

    “濠州不能丢,眼下朝廷兴兵在即,我等不能在此时让徐州贼子夺了涡口,否则此间罪责我二人皆是不能担之”。郑助看着书信立下去了睡意,他和田牟不同,田牟已是代罪之身,他这个泗州刺史虽是无责任承担濠州过失,但是如果眼见了濠州被夺,那毫无疑问他也会倒霉。

    “唉,正是,然我亦是忧心陈权会来占泗州,朝廷旨意已是下了两日了,这淮南到底作何打算?怎会一直无有所动?田牟有些郁闷长叹一声,他一直等着淮南兵马前来,可目前为止还是风平浪静,也不知那崔郸在做什么。

    ”哼,别指望崔晋封了,据闻他被监军囚了,如今生死都是不知的,唉,大唐之事便是坏在这些个阉狗之手”。郑助冷哼一声满是愤恨的说到。

    “什么?这是何时之事?朝廷怎放任如此”?田牟闻言大惊失色,他之所以敢退守泗州便是相信武宁周边各藩镇足以将徐州碾碎。他确是有过错,但是能识趣的将平乱功业让给郑光,这也会让他得到宽宥,朝廷的旨意不就是这般轻拿轻放的嘛,虽是免了他节度使之职,但也允了他留用武宁。可这淮南事他确实不知,而这意外的消息让他心生不安。

    “唉,这是丑事,亦是秘事,怎能宣扬出去,泗州紧邻淮南我才偶有所闻的,至于朝廷,呵呵,崔晋封可是被定为李文饶余党,李相性张扬,嫉恶如仇,崔晋封老成,明于进退之道,两人算不得至交可亦是为善。李文饶罢贬之后如不是崔晋封与令狐绹亲近恐亦会远黜。如今崔晋封已是古稀,据闻其病重难愈,恐也熬不了几日了”。

    “祸事了,我即刻领军援濠州”。田牟盯着郑助严肃的说到。此时他心下悔恨不已,当初崔郸确是被贬淮南,但是从时局来讲这是个相当不错的结果了。一镇节度使本也是位高权重,这两年又未如别人那般一贬再贬,而是安稳的坐牢了节使之位。如此田牟怎会知崔郸已做不了淮南的主了。早知这般田牟又怎会任由陈权做大。

    “恩,泗州兵马四千七,前些日那陈权来袭折了一些。我与你三千人,我不知兵事,这也只能劳烦田公了,至于泗州,唉,如那陈权来犯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

    吴德又寻了一次崔郸,不过这时崔郸已是病昏,故而白跑了一趟。

    不能再拖了,吴德小心的召见了兵马使寇奉,一番威逼后算是勉强得了效用,又遣了副监去见郑光,便等着军令了。

    不过对此寇奉很有异议,他再三建议应速兴兵入武宁,过泗州直入徐州。毫无疑问他是对的,但是政事上的事情他这个武人哪里能明白,郑光的身份成了大中三年左右局势的关键。

    ——

    魏城满城缟素,节度使何弘敬遇害,何全皞自领了节度留后,并遣人快马奔长安请授。

    ——

    夜深了,陈权披上了铠甲,看着铜镜中昏黄模糊的影子,就如这时局一般,也不知这模糊下藏着什么。

    “大郎,你说世人会如何看我”?陈权捧着武隽送来的狻猊盔久久不能戴上。

    “大兄自是豪杰”。杜方一边帮着陈权扎甲一边憨声的回复着。

    “豪杰吗?唉,哪有祸乱天下的豪杰?或是食人之禽兽吧,便如这盔上的兽像一般”。陈权苦笑着自语到。

    ——

    李见靠在满是血污的城头下做个了梦,他梦到自己回到了徐州,把那禽兽般的陈权千刀万剐,正咬着牙欲啖其肉便被人猛然推醒。

    “将军,城外兵马退了”。

    ——

    ①王维作《送韦大夫东京留守》。

    ①凶肆,出售丧葬用物的店铺。唐白行简《李娃传》:“生怨懑,绝食三日,遘疾甚笃,旬馀愈甚。邸主惧其不起,徙之於凶肆之中”。

    ③《元和郡县图志阙卷逸文》中记载盐城县,本汉盐渎县,属临海郡。州长百六十里,在海中。州上有盐亭百二十三所,每岁煮盐四十五万石,年煮盐四十万石。

九十五章 尘飞战鼓急 (八)

    七月的江南已是热了,厚重的铠甲很快便令人汗流浃背,田牟觉得自己都要喘不过气来,肩膀处的旧伤也疼的厉害,终究还是老了,如是年轻之时这点伤又算得了什么。

    马蹄声,哈欠声,刀枪碰撞的叮当声吵醒了入梦的临淮,有人推了窗欲开口叫骂,可看到火龙般蜿蜒行进的军列便捂住了嘴。这又要打仗了吗?

    快将出城之时忽然传来了歌舞之声,隐隐夹着浪荡的嬉笑,这让被扰了睡兴低语埋怨的士卒顿时精神了起来,各自交头接耳说着风流事。

    “那是何处”?田牟也很是诧异,已近丑时了,不远处灯火通明的高楼几乎照亮了半个临淮。

    “回大使,那是谢家楼。文宗大和年陆达夫①诗曰:“徐城洪尽到淮头,月里山河见泗州。闻道泗滨清庙磬,雅声今在谢家楼②”。说的便是此处了”。黄讷轻踢了马儿凑近了些轻声回复到。

    “哦?写与崔珙③的那诗”?田牟停了马定定的看着这谢家楼,神色很是复杂。

    “咳,正是呢”。黄讷犹豫了一下才缓缓的答到,他很明白田牟的用意,也正因如此才有些迟疑了。

    “想那崔珙③也任过武宁节使的,可何曾如我这般落魄”?

    “今时战事将临,这曲子倒是唱的太平,啧啧,天下太平啊”!田牟感慨着驱了马匹,再也未看。

    “大使,此时去援濠州何用之有?那陈权何等奸猾,怎会把这军机之事告与袁氏?我看信中之言,这该是陈权故意为之,大使何以不察“?黄讷终是问了出来,他很是奇怪,如果说郑助一介文人不晓军事,袁叔业也只是世家乡豪见识薄浅,但田牟可是宿将,怎会如此不智去援濠州?

    “呵呵,我何尝不知,可如今也只能如此了。濠州,宿州只余一县之地,如陈权决断去夺两州,至多是伤亡重些,然终会得手的“。

    ”前时我说徐州必败,然此时却是觉得朝廷才是必败的。宣武,兖海已是不可轻动,这已去了几分胜算了,再加上如今淮南~~。我方知崔郸之事,唉,淮南已是无用的了,指望那阉人吗?呵呵,你我皆知这是妄念”。

    “你当郑助是那糊涂的袁家老儿不知败局已定吗?他这泗州刺史平日里于军马掌控何其之慎,这些时日一直提防我会夺了他的兵马,可如今却是分了我大半,呵呵。这是在为败后谋算呢,我亦是如此。武宁之事必要有个交待,败了问责何人?郑光只要天子在便会无忧,至多是责罚一番,那该是谁呢”?

    “如今郑助与我可是勤于国事去援濠州的,嘿嘿。让天子和满朝朱紫另寻其人吧”。

    ——

    魏博之变一日内传遍了周边各藩镇。郑光不敢相信的问了又问,然后便瘫了下来。

    原本唾手可得的功业好像渐不可及了。

    魏博短时间内是不指望了,昭义就也不可动,如今只凭自己的天平军和淮南可行?徐州本就易守难攻,两镇就是全算上也不到六万人,还要分出一些留守地方,特别是此时的魏博没人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自己的天平军至少要留半数看守。

    崔郸之事郑光隐约知道些,他这个国舅可不是普通朝臣,多数隐秘之事都是有所知晓。此前他认为这是好事,起码对他来讲是好事。一个颇有名望的前时宰相哪有宦官好指使的?但是现在他恨不亲手砍了那阉狗。

    如今不能拖了,所有计划都是无用,时间才是决定成败的关键。

    “去,传令淮南那阉狗,即刻出兵,如其再行拖延,我定会剐碎了他“。郑光咬破了嘴唇鲜血直流,满面狰狞的吩咐着。

    ”整军,马上出镇征讨徐州“。

    ——

    “其实今日武宁的围困之势还是因李文饶李相而起的,宝历元年王智兴私以帝诞设戒坛夺资,那时朝廷就已有了再讨武宁之意,于是李相便上书剥了兖州的金乡和鱼台归天平,至此武宁就成了四镇围堵之势。且这不但围了武宁,又夺了兖海的运河之道,啧啧,我是未见过李相的,但确是敬服不已”。武隽含糊的说到,此次他主动请缨随陈权出征,反正他肯定陈权不会放心的留他驻守彭城,那还不如识趣些了。

    “唉,李相真的是~~”。陈权有些郁闷,竟不知还有这等旧事,倒是给后人添了麻烦。

    ”呵呵,所以这天下事也说不清的,早年鱼台还是徐州治下呢,世事变迁何其之巨,家国皆是如此,你如今也是拥一州之地了,过往可曾想过“?武隽瞟了一眼陈权,话中似有些深意。

    ”哈哈,阿叔此言甚是,不过于我而言惟有活命才是最重之事,余下的皆无所念。阻我者,皆可杀之”。

    ——

    何全皞跪在母亲楚国夫人安氏身前哭泣着,诉说着今日的变故。

    “呵,起来吧,你都围了我这小院了,怎的,还想弑母吗”?安氏停了手中的念珠,冷笑着说到。

    “阿娘,我又非禽兽,怎会如此,阿爷着实非我所害,只是担忧贼人会来伤了阿娘这才令人严加防范,如阿娘不愿我命人离去便是了”。何全皞抬起头来抹了下一滴泪都没有的眼睛,轻声的回复着。

    “说吧,你不是已经遣人去京讨要职司了吗,这又来寻我作甚?我只一妇人,只愿供奉佛祖,世事无心理会的”。

    安氏是为昭武九姓之后,事实上何氏也是如此,可何氏却从来不认,只说自家出自庐江何氏祖庭,甚至还时常嘲笑天下各藩,尤其是成德的王氏胡儿。

    就如陈权要冒充徐州人一样,何家也是如此做的,何进滔接任魏博之时便到处宣扬何家自五世祖时便迁入了河北了,而后何弘敬更是添油加醋恨不得把自己说成土生土长的河北儿郎。

    但是不管怎样的言辞辩说,魏博军中有相当一部分的胡人确是无法否认的,而这些胡人又成了何氏执掌魏博的助力。

    何全皞来寻母亲也正是因为如此,其母只是个妇人不假,但是这安氏同如今军中的中坚康氏,米氏两姓胡人交情颇深,甚至可以说是何氏同诸胡之间的桥梁所在。毕竟谁叫何氏为求河北民心主动的割裂了与诸胡的关系呢。

    一旦安氏有异动,那么何全皞不认为自己能坐稳这个位置。

    “阿娘,五郎去徐州了,您也知徐州如今之事,朝廷令魏博出镇讨伐,如此五郎去交连徐州是为大罪,这~~,我是担心其为人所害,我这长兄怎忍见此”?何全皞站起了身,魁梧的身躯挡住了烛光,一瞬间室内昏暗了起来。

    “哈哈,好,好,你去吧,你是长子,自该接领父职,我会同各家分说。你那几位兄弟都是无用的,不求荣华,只愿平安过活便是,这你可能应下”?

    “自该如此”。

    ——

    “阿郎,阿郎,陈权出城了”?沉睡的袁叔业被门外的呼唤声惊了起来,身侧躺着的女子忙扯了锦被挡住洁白的身体,她可知道如果自己被人看光了,那么便会像之前的女子一般丢了性命的。

    “何时?领兵多少”?袁叔业猛地掀开了被子,借着月色几步就窜到门前一把推开了房门,而这也让榻上女子轻呼一声忙把自己藏的更严实了些。

    “咳,回阿郎,便是方才。据报陈权,武隽,齐悦都出了城,那杜家奴儿倒是留了下来。城中兵马多数都带了出去,只余了千人”。

    “好,好,如此正好,哈哈,准备一番,我要先夺了彭城”。袁叔业捋着长须大笑着,想了一会复又说到:“把这贱婢带出去处置了”。

    “是”

    ——

    ①陆畅,字达夫,唐诗人。

    ②《夜到泗州酬崔使君》。陆畅所作。这首诗并没有交待崔使君是谁。百度里写着陆畅生卒年不详,约820年前后在世。

    820年的泗州刺史大概是李进贤,白居易所写《前河阳节度使魏义通授右龙武军统军前泗州刺史李进贤授右骁卫将军并检校常侍兼御史大夫制》,白居易是宪宗元和十五年(820)入朝知制诰的,所以大概820年是李进贤。

    宋《高僧传》中有记长庆元年于州牧苏公寝室前歌曰~~~,长庆元年为821年,此时的刺史大概是苏遇。

    之后又有李凉,薛公干,李宜臣,记录到823年。

    目前可考的泗州刺史崔姓的,时间上大概又贴的上的只有一个崔珙,《旧唐书》记载是大和初累官泗州刺史。大和元年是827年。不过这又和陆畅的生卒年多少差了点。

    比较无奈,文中只能用崔珙了,疏漏之处望见谅。

    ③崔珙,大和七年(833)为武宁节度使。

    ④这段是戏说,假的。唐朝时金乡,鱼台一直归兖州,隋朝倒是有过划给徐州的旧事。是因为故事所需才改的。为的是天平可以连接武宁,做四镇围堵。但是真实历史上武宁只临宣武,淮南和兖海。

九十六章 尘飞战鼓急 (九)

    释迦院的大至和尚放下册子,长叹了一声。

    今年释迦院的收成减了不少,陈权过往屡次遣人索要钱物,有时候事情就是这样,当开了头,后续的种种就变得自然了起来。

    徐州的变故对泗州影响很大,不仅仅是普通百姓担惊受怕,佛门更是如此,接连的噩耗传来让泗州的大小寺院都坐不住了,而成为陈权第一位资助者的释迦院也自然就成了众矢之的。

    十天前释迦院强行收回了田亩,春粮的收成也有官府去讨要,一阵鸡飞狗跳棍棒交加后粮倒是多数都收回来了,可却入了官府之手,释迦院除了招下怨恨什么都未得到。

    大至并不大想做的这么决绝,起码在武宁之事分定之前不愿如此,但是整个泗州同道的眼睛都盯着他,甚至官府也遣人来说要以附逆之名摘了赐额①,把释迦院贬为兰若。这却是大至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的。于是当初陈权在泗州征募军士的家小就倒了霉。

    银枪都的第一批士卒便是下邳走出来的,几番战事后那一千二百人已经折损过半,下邳在相当一段时间内也如鬼蜮,夜哭之声几是未有一日停歇。

    但哭过了,再看着那收下的粮食多数人也露了喜色,一人死而一户得活,这对于普通百姓来说并不是个难以接受的选择。

    然而现在什么都没了,亲人亡故了,拿命换回来的粮食没了,田也没了,只剩下新种的夏苗还自青翠着。

    ——

    三天前赵三郎领着二十几个同乡遣回了下邳,然后他便在几个月后又尝到了饥饿的滋味。

    “三郎,今次不会有变了吧”?赵母很是心疼的看着儿子,和离开时不同的是如今自己的儿子却只剩了一只眼睛。

    “恩,不会的,将军必会领军前来,那时候咱家的田又会回来的,我升了旅帅呢,这还会再多五十亩,阿娘,要弄头牛了,您这身子哪里耕的了百亩地”?赵三郎跪在地上轻轻的按着老母的腿,憨声的说到。

    “唉,百亩?前时陈将军不也说这田不会收回的吗?可现在~~,今年收成好,春粮还比去年多了两分的,可惜的呢“。

    ”我倒是无妨,可两个孩子却是熬不住了,如今还不如往年了,往年至少能得口食的”。赵母轻声埋怨着,这些时日的变故让她的头发再无一根青丝,刚过四十的人看起来越发老态龙钟,本想拖着两个幼孙去投徐州,但自田亩被夺,他们这群叛逆家眷也都被看管了起来,倒也未得清闲,每日便打理着原本属于自己的田。

    “将军之前说过的,这地里的粮释迦院敢拿走一粒,便会屠了这寺,阿娘且宽心,再忍忍便会好了”。赵三郎对着母亲挤出了一丝笑容,忙又垂下了头,他不愿母亲因自己的独目心伤。今次本不该他来的,一个独目之人太过显眼了些,可下邳的军士多数都去征讨宿,濠两州了,陈权只能在城中留下的人马中寻了些靠谱的。

    “唉,但愿吧。不过要照你这么说这田还是要好生打理的,都是怨我,这几日竟是躲了懒,还偷拔了几株苗,造孽啊~~~”。

    “还有~~”。赵母话还未说完,草棚外骤然响起了几声鸟鸣,赵三郎停了手,侧耳仔细的听着,数着。

    “阿娘,我去了,去拿回咱家的田”。

    ——

    何全肇②领着两千魏博军入境兖海十里停了下来。十里并不多,但这是个极其危险的信号。

    魏博并不接连兖海,中间还隔了平卢,故而魏博军的举动所惊扰的并不只兖海一镇。

    平卢军在魏博军过境时确是有心阻挡,然而郑光离镇后接任的节度使孙范至今还未到,淄州刺史王晏实③代为留后又当了缩头乌龟。

    王晏实也很无奈,魏博军如入无人之境般通过平卢对他这位留后是个莫大的羞辱,但是又能如何?他的父亲是王智兴,那位曾经叱咤风云节度武宁的王智兴。

    他任淄州刺史也快六年了,这在普遍三年一换的大唐并不多见。但他很是明白,这是朝廷根本不知道要如何安置自己。

    如今王氏的日子过得其实并不坏,几位兄弟都是高官,然这却不是天子的意愿。

    王智兴是大唐顶尖的聪明人,当初弃了武宁入朝后便把家中的儿郎都托入了神策军。可等王智兴死后清算终究还是来了。为求自保王氏参与了甘露之事,天子换了人,王氏的处境却是越发尴尬起来,官做的都是不小,但是信任却几乎全无。

    年初王家二郎王晏宰④祈求了好久才得入朝觐见天子,也存了谋相之意,但是见过了天子就又给赶回了河东。

    身为王家子弟如果没王智兴的本事,那么最好还是安分些。

    所以王晏实默认了魏博军的“平叛”之举,只要平卢不在这段时间丢了,那么怎样都行。

    ——

    李见跪了下去,奴仆一般的膝行了几步深深的叩首。他被魏博军从瑕丘唤了出来,如今就拜在何全肇的面前。

    “你就是那高丽奴”?何全肇早年是何家五子中最不得重的,虽是文才武略都是上乘,然只因其相貌类胡,须发皆黄,鼻梁如钩,世人皆以为丑,这让高举汉家儿郎旗号的何弘敬很是不爽快。而歧视中成长起来的何全肇倒也果真如胡儿一般喜怒无常残忍好杀,李见对此就很有发言权,他刚刚被莫名的割了一只耳朵。

    “回郎君,正是”。李见强忍着疼痛陪着笑脸,心中却又添了个必杀之人。

    “啧啧,你连瑕丘都不能守,何自妄言献上兖海?若是依我之意便斩了你这狗奴,可阿爷却念早年与你李氏之旧令我前来。嘿嘿,你可知我两家有何旧事吗“?何全肇斜着眼睛瞟了过来,眼中尽是戏谑。

    ”呼,当年何太傅⑤讨淄青大胜,我李氏深惧之“。李见羞恼的恨不能将这眼前的胡儿生吞了,耳根的鲜血染红了半边脸颊,另一边却是气的发了白,红白交加状似恶鬼,这让何全肇更是生了乐趣。

    ”哈哈,我向来仁慈,便是猪狗都不忍见伤,此间救你自也是该有之意,可世间之事便如那嵇康所言:“得失自己来。荣辱相蚕食”。我与你一命,便取你一耳可也算是恩赐了,你以为如何“?何全肇拍了拍长刀大笑到。

    “正是,于性命言,只一耳何之轻也,如郎君不弃我疵贱之人,甘为帐下走狗”。李见又是重重的将头埋在尘土中,他只有这般才能掩饰自己的恨意。

    “走狗?哼,将这贱奴杖三十,自丢回瑕丘”⑥。

    ——

    杜方同韦康无聊的耍起了陈郎戏,两人都是心不在焉的胡乱掷着骰子。

    “你说那袁家老儿果真会作乱吗”?杜方不耐烦的丢了骰子迟疑的问到。

    “度之对世家颇苛,这可不是什么秘事,加之先前佛门之事~~,袁叔业如果想保住家业惟有逐了我等,今时却是好时机,甚至是唯一的机会”。

    “如今度之离了彭城,又将兵马多是带了走。可没人知道他好久回转,故而袁叔业如要行事必是尽早。一旦他成事,以彭城之固怎也能守上些时日的,特别是近来徐州颇生了些民怨,唉,度之行事还是过切了”。韦康把玩着木制的小人,这人像的模样很是熟悉,便是滕县亡于郑府前的孙二毛。而余下的阿土伯,钱夫人之流韦康问了几次得到的只是陈权满是怀念的莫名笑意。

    “唉,如今城中兵马并不多,原先黑林都的那些个无赖隐于暗处也不知能否得用,戏马台的陌刀队又是个花架子,我只是担心出了差错丢了彭城”。杜方揪了揪头发苦恼的说到,这并不是他第一次独当一面了,但是这次却是不同,陈权把后方交给他,这干系实在太大了。

    ‘恩,这倒是无妨,世家无用的,只是看着唬人罢了。我早先给度之出了三策,他终究取了下策,这才是麻烦,一味用强于声名大碍,我是劝不了他的,你寻机劝劝他呢“。

    “还有我意将武家娘子和阿妹接至节府,倒是没别的用意,只是担心彭城生乱会有所伤,你也知道度之已允了亲的,万不可出了差池呢”。韦康突然谈起了私事,他早就想把这亲事坐定,但是陈权一直不为所动,而今杜方做主却是得了机会。

    “这~~~,也罢,却是不能出了差错,那便接来吧,大兄处也有几个侍役,倒也不愁无人服侍”。杜方犹豫了一番终是应了下来。

    ——

    武援搂着一个浓妆艳抹的女子喝着闷酒,他虽只十三岁,但娇惯下也是个浪荡子,今夜武隽离了彭城后几个平日熟识的世家子约了他出府戏耍,近来一直郁闷的武援满口应了下来。

    “嗨,这是何故?你那内兄陈长史可是徐州之主,当世之豪杰,如今武家亦为徐州诸家之首,啧啧,此等荣华竟是不喜吗”?曹谟笑嘻嘻的说到,他是曹家嫡系子弟,年岁不大却颇有些才名,相貌亦美,在彭城也是有些名头,今夜赚了武援前来便是以他为首。

    “砰,呸,什么豪杰,负义之小人尔,真真是:”一蛇两头见未曾,怪鸟鸣唤令人憎“⑦。若非我武家他何能取下徐州?况且这内兄我是不认的,一个来历不明的奴儿何以攀附的起武氏?我阿爷也是糊涂的,则天皇后的颜面都丢尽了”。武援狰狞着摔下了酒杯,一把又推开了怀中女子,咬牙切齿的咆哮着。

    “唉,罢了,世事难料啊,我等徐州子弟如今又能如何?我亦曾劝过阿翁,徐州之事自该以我等世家为主,可如今~~,唉,如今只能勉强过活了。也只能暗自感慨孙叔敖十三岁得斩两头蛇何等之英豪,而我等薄陋之人却是无此德行的”。曹谟瞟了眼武援的脸色越发的红了,心中暗笑,这蠢如猪狗的武家小子着实是个好欺的。

    “呵呵,两头蛇吗?如何不能斩之?定不能叫先贤独擅其美“。

    ——

    ”阿叔,到下邳了,我安置了些儿郎在此接应,劳烦您领军取了下邳,我径去临淮“。陈权灌了一口凉水,身上的闷热消了些,远远的几点火光闪烁着,那是先行去联络下邳之人的发来信号。

    ”恩,你自去吧,我虽老朽,也尚能一战“。武隽拱了拱手便唤了人马奔去。

    ——

    ”去临淮,了结这乱事“。陈权扬起长刀低声喝道。

    ——

    ①唐代有君主赐额的寺院称敕额寺或有额寺,即合法寺院。与之对立的是无额寺,也就是私自建立的非法寺院。而无额寺又称为招提,兰若。但是这个赐额并不是门上的匾额,而是文书性质的,现存的有金代赐额,有兴趣可有百度搜索一下。

    ②何弘敬次子。

    ③《新唐书》王宰传:晏实幼机警,智兴自养之,故名与诸父齿。稹平,擢淄州刺史,终天雄节度使。

    刘稹的昭义之变是会昌四年(844)被平定。《全唐文》杜牧的《王晏实除齐州吴初本邑州陈侹渝州刺史等制》,杜牧是大中五年(851)年任的知制诰,大中六年(852)年离世,所以王晏实大中五年前还在淄州任职。

    王晏实的身份很模糊,新唐书和资治通鉴都说他是王宰的儿子,但是旧唐书说他是王智兴的儿子。然而目前发现的王宰墓志铭中并没有王晏实这个人,所以书中就取了旧唐书的记载,把王晏实算成王智兴的儿子。

    ④王宰,原名王晏宰。王智兴次子。

    ⑤何进滔,卒后赠太傅,宪宗元和十三年奉命征讨李师道。

    ⑥这段需要解释一下,可能提到“走狗”这词大多会想到《史记》中的:“狡兔死,走狗烹”。

    但是这里我要写的是貌丑且喜怒无常的何全肇他心中的“走狗”却是南朝梁诗人何逊的《拟轻薄篇》:城东美少年,重身轻万亿。柘弹隋珠丸,白马黄金饰。长安九逵上,青槐廕道植。毂击晨已喧,肩排暝不息。走狗通西望,牵牛向南直。相期百戏傍,去来三市侧。象床沓绣被,玉盘传绮食。大姊掩扇歌,小妹开帘织。相看独隐笑,见人还敛色。黄鹤悲故群,山枝咏新识。乌飞过客尽,雀聚行龙匿。酌羽方厌厌,此时欢未极。

    ⑦取自韩愈《永贞行》。

九十七章 尘飞战鼓急 (十)

    绝望来的太快,甚至都没有给王元宥时间去谋划如何将马元贽取而代之。

    正常来说三天前他就该到天平的,可如今他刚刚到义成军境内的郑州,离魏州还有五百里。

    随行的神策军像是出游的世家子,每行几里便要停下歇息,美其名曰为养护马匹,一歇便是大半个时辰,天黑又是不行军的,如今每日能走三十里就算不错的了。

    在大唐普遍骑兵奔袭每日要行百五十里左右,如是双马或三马,再不惜畜力的话则要更快一些。而神策军这两千精骑,散漫的三十里绝对是个耻辱。

    王元宥很清楚这是马元贽的手段,他也曾愤怒的想寻机斩杀几个领头桀骜的,但是亲信劝阻了他,作为弑杀天子都不以为然的神策军来说,宰个老奴实在算不得什么,便是真的宰了王元宥天子想来至多是斥责一番。

    王元宥已经绝了踢掉马元贽的心思,更多是考虑要如何保命,虽然他也六十多了,但是一点都未觉得活腻,高官厚禄,锦衣玉食哪个会嫌久?更何况王家这一大家都还指望他来养活。

    如今王元宥只能祈祷郑光能等到他来,想来以郑国舅的身份多少会让神策军的骄兵顾忌一些。

    ——

    吴德刚刚很是憋屈的被郑光的来使大骂了一番,骂的是狗血淋头。这让他异常的愤怒,一个猪狗般的外戚如今也敢在内官面前拿腔作势了,这天下果真是变了。

    但是愤怒过后也只能是忍了,当今天子可不像敬宗,文宗那般好欺,吴家确有些背景,可还不足以让天子束手。

    强忍了怒火送走郑光的人吴德便欲起兵,心下却暗暗发狠:等先熬过这事,日后再与那郑光计较。

    之后他就见到了马元贽的人。

    ——

    ”哼,吴监军,你还在考虑什么?你能来淮南监军一镇是马公公的恩惠,你在淮南的种种丑事也都是马公公替你在天子处周旋,啧啧,难不成如今你要逆了马公公之意“?来传信的内官刚刚清洗了一番,此时正慵懒的靠坐着,他借着驿途几乎是片刻未歇,生怕误了马元贽的大事。

    ”咳,奴婢怎敢,只是,唉,如今武宁越发乱了,崔郸那猪狗又是不能理事的,我是为监军如是忤逆天子生死倒是无妨,可却担心牵连了马公公,毕竟当今天子可不是好相与的,况且我听闻那徐州陈权可是素来为马公公不喜,如今这般~~~“。吴德忙陪着笑对着信使解释着,他不喜欢郑光,但也不愿意参与马元贽的事情,大人物们以天下为棋,然而棋子的宿命可往往算不上好。

    “呵呵,马公公勿需人忧,当年文宗皇帝欲尽除我辈,可如今呢?当今天子~,哈哈,不也是要靠着马公公扶他坐上天位?徐州陈权猪狗辈也,便让他嚣张一时又能如何?世事莫要争一时之短长,要看的长远些”。

    “况且也不需你做什么的,淮南得命征讨徐州,可如是淮南生了事呢?你这个监军的首责是要看护好淮南,如此便是天子不满亦是无法问责与你,更何况那崔郸不还未死吗?他这个节度使佯病怠慢国事,终究要给天下一个交待的”。

    吴德沉默下来仔细的斟酌着,马元贽的命令一定是不能拒绝的,当今天子好名,或许还不至大造杀孽,可马元贽何时在乎过虚名,吴氏满门杀绝了于其也只是言语一声的事情。

    “咳,奴婢自该领命,只是如今淮南倒也是太平,这要生事却也有些难为”。吴德小心的瞟了一眼信使,他就算是不能拒绝,可总要想些办法拖延,至少要再行观望一番,如今看这情况天子和马元贽已是势同水火,胜败未分之前谨慎些才是保全的关键。

    “这有何难?你不是爱财吗?那继续刮敛便是,淮南的世家可是不少的,贱民或是能忍耐些,可世家如何能忍”?

    “便是这般了,这事你做的妥当必有恩赏,如是坏了马公公大事,嘿嘿,那你便自求多福吧”。

    ——

    将至卯时,天色渐明,雄鸡鸣啼报着平安,谢家楼的歌舞也渐歇了,一整夜的欢愉让人已是倦了。

    夜香郎早早的便蹲在巷中候着,也不敢近前,只是羡慕的听着飘散的曲子。

    谢家楼是临淮的大户,不同于百姓的干瘪,在谢家楼除了能得不少的夜香运气好时还能讨要些泔水。这里的泔水可是要比多数百姓家食用的还要好的多。

    ——

    县东七里的韩信坛已是残破不堪,砖石所筑造的高台也不知是被谁拆的凌乱,早就看不出个样子来。

    早年这韩信坛还是有不少的文人雅士前来寻望古贤,可随着大唐年景一年不如一年,妓馆中醉生梦死就成了更好的选择。

    ——

    一日已过,陈权叼着根野草嚼着,死死的盯着紧闭的城门。

    他本想趁着夜色攻城,但因行军仓促,也没带器械,更是没时间打造,所以想了一番决定还是等清晨开城门混进去为妙。

    ——

    郑助一夜未睡,他忙着叫妻儿打理行囊准备逃命,清晨便逃。如今的泗州脆弱的如窗纸,一捅即破。

    武宁之事他有些绝望了,天子也好,公卿也罢,皆是各有算计,然这算计真的是利于国事吗?

    田牟在算计,更为讽刺的是他自己也是如此。

    武宁之事本不难解决的,可就这样一点点在各方的算计中变成了大患。

    朝廷此番必败了,如何在这败局中脱身才是关键之处,田牟领军离去让泗州成了赤裸的娇娘,只等着有心人来采摘。而这也是他想要的,更是期望的。

    泗州就是丢了也怨不得自己,自己可是为了国事把州上的人马几乎都遣派出去的了。何罪之有?

    郑助更没有以死报国的想法,这世上可还有比活着更重要的事情?况且他也觉得这天下之事糜烂如斯实非自己的过错,他只是一州的刺史,大唐数百州刺史中寻常的一个罢了。

    天子都用国事谋利自己又如何不能谋算保全家业?

    反正这天下姓李不是吗?

    ——

    李忱又是两日未见马元贽了,现在他恨不得能每时每刻都把马元贽拴在身旁看守起来,可马元贽告病了。

    遣派了御医去探视了一番,据说是真的病了,不过李忱可是不信的,这宫内外的人怕自己的定是不如怕马元贽的多。

    两天,两天来李忱一直纠结着要不要亲去探视,可又怕出宫后被害了,他相信这事马元贽做得出来。

    “哎,大郎,你说要不要去探望一下马公公”?李忱丢下了手中的笔,案上的奏书一直未见少,这让他更有些郁闷起了。

    李温近来是越发得宠,甚至朝中都有人蠢蠢欲动请立太子了,而李忱也是未发怒,这是个不错的迹象。

    “阿爷,还是我去吧”。李温一边替父亲磨墨一边轻声很是淡然的回复着。

    “不可,自该朕亲去的,你速回十六王宅吧”。李忱不知为何声音突然冷了下来,这让李温有些摸不到头脑,他这番言语并无过错啊,怎会如此?抬头惊诧的看了眼父亲,可李忱却是低下了头重新捡起奏书旁若无人的看了起来。

    ——

    盯着李温的离去的背影好一会,李忱拿出一份空白的纸卷想要写些什么,可怎也下不去笔。

    “朕非恋权柄,只遗诏不详,不可轻书,恩,就是如此”。李忱自言自语的说着。

    “王公公,准备一下,朕要出宫”。李忱高声喝到。

    守在门外的王居方正看着李温有些落魄的身形暗自发笑,听着天子的吩咐愣了一下,便忙答到:“奴婢领命”。

九十八章 尘飞战鼓急 (十一)

    如果不是身份所限田令孜很想抽死李温,这位郓王是猪吗?

    “你说阿爷是为何意?我未说错什么的,这是为君父分忧怎会如此”?李温懊恼的瘫坐着,并未留意到田令孜几欲喷火的眼神。

    “咳,哎,大王,您错了,如今圣人戒备之意何其深也,您怎可于此时言说交际内官?况且这事本是简单,您只需提请由王居方,杨钦义或是吐突士晔去探视便可,这即保全天子,又不至牵连自身,可如今~~,这确实麻烦了”。田令孜长吁一口气吞下了怒意温言说到。

    “这怎可?阿爷欲知马元贽真伪必要可信之人代劳才是,那几个奴婢心思诡诈,如何做得了主?况且我并无它意,也毫无权柄,何故忌我”?李温不以为意的回应着,他本就不是心思深的,过往又是好玩耍,近来确有些长进可也多是佯装,这世事人心哪里是他能搞得清楚的。

    “大王,顺宗皇帝如何死的?宪宗皇帝又是如何死的①?当今圣人又是如何登基的?哎,您说圣人如何不猜忌会有人欲行前事?加之近来听闻有朝臣请立储君了,大王,圣人年虽四十却仍是盛年的。您此番却是大错了,恐生祸患啊“。田令孜沉了声音有些疲惫的说到,他很是怀疑这位皇长的前途,如果李温坐不上那个位置按大唐的前例来说大概是难活的,那么自己该要如何呢?此时改换门庭可还来的及?

    ”哎呀,我,我却是未想这般的,这该如何?圣人如是忌我,这~~,我可要去请罪“?李温猛然站起身来颤抖的说到,他方才想明白,在大唐皇位更迭本就是血腥,这是大唐的宿命,也是王子的宿命,为了那个位置父子相残只是常理,他方才得了些恩宠,也更是生了野心,但是对他来说只是想活,但是如今好像麻烦大了。

    “没用的,大王,您称病吧”。

    ——

    翊善坊,来庭坊,光宅坊,永昌坊因近东内,故而大唐多数宦官皆居于此,马元贽的宅院便在翊善坊,正临着大明宫的丹凤门。

    李忱还是怕了,没办法不怕的,天子说来尊贵,然生死却都是无法掌控。这是他三年来最为忧心之处,国事还可以慢慢处置,但是性命却是勿论如何不敢马虎的。

    快出大明宫了,李忱叫停了仪仗。

    “圣人,奴婢去吧,必会如实回报的,圣人自留宫中理事便是了,或也可召吐突公公前来护驾”。王居方压下来心中的恐惧凑了过来,他也是怕的,马元贽向来对他每个好脸色,两人也自是结了仇怨,此番一个不慎自己必死。

    “唉,罢了,朕亲去,你是忠心的,莫要随朕去了,你速回宫,如朕不幸你便护着夔王去剑南寻李廓。至于吐突士晔,朕另有安排”。李忱欣慰的看了王居方一眼,不管怎样这王居方还算是忠诚,忠诚对于天子便是最重要的,远胜过德行和能力。

    “这~,是,奴婢领命”。

    ——

    故国三千里,深宫二十年。一声何满子,双泪落君前。马元贽轻声唱着张祜所作的《何满子》一曲。

    相传在开元年间沧州有歌者名何满子,其因犯事当死,临刑前进曲求赎,却不得免。

    这首何满子此后便成了大唐最为知名的曲子,白乐天曾言:一曲四词歌八叠,从头便是断肠声。张祜的曲词毫无疑问是其中最出众的。

    马元贽定下再行变天之念,何满子这首曲子却是其中的关键,只因通过这曲子马元贽开始回顾着过去几年的事情,也突然发现了当年的李忱可能并不是自己想的那般木讷,而自己好像中了设计。

    这其中涉及了武宗年的一桩秘事,会昌五年秋武宗天子突生了大病,一贯受宠的王才人却在此时暴卒,而据宫里伶官所言是王才人忤逆了皇帝被赐死,死前也曾歌了何满子,却是未得保命。也正是因此事张祜写了《何满子》的曲词。

    当时的马元贽忙着同鱼弘志争斗,一个才人之死并不怎么放在心上。不过几年过去了,他发现王才人的生前身后之事确是有些蹊跷的。

    今天子登基后追封了王才人为贵妃③,并且亲命许其附葬武宗端陵,甚至迁葬之事都是左拾遗兼监察御史蔡京②亲为,监察御史品秩低而权限广,是为朝廷甚为重要的职司,一个前朝小小的才人何德何能用的了这等阵仗,起初马元贽也觉得这是天子为博仁名,可如今再想确有些奇怪了,今天子是武宗叔,叔父追赐子侄妻妾本就有些怪异,更别说其行事甚是突兀了。

    还有便是今天子继位后大肆宣扬王才人与武宗的感情,恨不能说成《孔雀东南飞中》的焦仲卿和刘兰芝一般,可马元贽知道这不是真的,王才人确是得宠,但是其无子,又及年老色衰,与宫中也是个没人缘的,这种人历朝历代多了去了。那么当今天子为何要如此呢?一个前朝的爱情故事并不能给他的皇位增添什么助力。

    马元贽也想了自己为何当年要选择李忱,当然是因其木讷,可一个木讷不知名的王子他又是如何知晓的?

    武宗死前浙西观察使李景让因治理不畅险些让浙西兵变,由此向来平安无事的浙西入了天下人的视线中,也入了马元贽的眼。

    由此另一桩旧事也传了出来,据闻浙西李锜反叛之时有一则流言,是说当时还是李锜侍妾的郑太后为相者言:“其当生天子”。

    好奇之下平凡无奇的李忱也第一次为马元贽所知,而如今马元贽也不知道当初自己的选择有没有这所谓的天命之故了。

    就这样,越想越是觉得蹊跷,会昌五年武宗的大病不是自己所为,那么是谁?消失的鱼弘志吗?还是仇士良的余党?为何天子要如此看重仇家,一而再的给仇家机会,哪怕已经坏了不少事了。

    尽管这些都只是猜测,可马元贽敢肯定,当今天子不是那么简单的,哪怕未登基之时。

    马元贽在恐惧,如果自己所想都是真的,那么天子的算计是何时开始的?还有谁是天子的党羽?

    ——

    ”马公公,你可还好?朕来晚了,这两日政事劳杂一时却未得空,唉,马公公可要好生休养,朕确是离不开你“。李忱握着马元贽的手轻轻摇晃着,满面的悲伤和恳切。

    ”圣人,老奴无碍,倒是劳烦圣人挂牵了,此番这病确是难愈,恐难为圣人将用,故而奴婢愿辞归故里,还望圣人恩许“。马元贽虚弱的言语着,眼睛却一直偷瞄着李忱,府中人马已是备下,现今就等着他的命令,或许今日大唐就该要变天了,只是他还在犹豫,天子入府会没有后手?更重要自己看错了李忱,那么怎知那福王就不会如此了。

    ”唉,马公公何出此言,你要好好修养,这大唐离不了你,朕也离不了你呢,近来你我确有些疏离,可这非朕所愿,等你病好了,朕再好好与你言说,朕是想要与你君臣相得一世的“。李忱未做迟疑立刻出言挽留,此番前来是为了安抚马元贽的,自己的谋划还未成,此时乱不得。

    ”嗨,随圣人便是了,对了,圣人可还记得孟秀荣“?马元贽突然问到。

    “似有所闻,哦,想起了,孟公公也是有些时日未见了”。李忱嘴角略抽搐了一下,有些犹豫的说到。

    马元贽心下一沉,果然,当年的王才人事果有蹊跷,如今这孟秀荣可是宫中内养,虽是无职权但也是恩宠不绝,天子如何会忘?难道这孟秀荣是天子的后手?

    到底要不要现在留下天子呢?

    ——

    吐突士晔昨日得了密令,一旦天子暴崩便扶立李温登基,这只是口令,坦率说没什么意义的。而且他也并没有什么把握,刚刚接任了神策军还未理顺,马元贽的耳目太多了,便是清理也要些时日的,如今这等大事如何能瞒过?最重要的是李温他不熟悉,虽是知道这位从前好玩闹的郓王如今很是得宠,可这和自己没什么关系的。扶立天子要有所获才是关键。

    天子出宫了,吐突士晔也好不容易寻了些亲信之人出了宫,便在长乐坊附近游弋,一旦生变即刻入十六王宅先抢了郓王。至于这郓王是拿来做利益交换的筹码还是如何另说。

    ——

    天亮了,郑助已经收拾好了行囊,城门一开便走。自己虽是走不了的,但是家小必要离开。

    他并不如何担心自己的安危,荥阳郑家可不是寻常的世家,便是泗州有变想来至多是囚禁起来,轻易不会害了性命。

    ——

    下邳失陷容易的让武隽咋舌,城中只百十人的守卒,武隽仅伤了几人便在内应的配合下取了下邳。泗州的不设防让他甚是欣喜,只要陈权处不出差错这事便定了。

    ——

    “吱吱”声响起,临淮的守卫打着哈欠推着高大的城门,一边还骂骂咧咧的吼着想要出城的百姓。每一天都是这样过的,着实有些无趣。

    “准备,城门开了即刻冲过去”。陈权丢了嚼烂的野草沉声命令到。

    ——

    ①唐顺宗和唐宪宗之死都是谜,历史上很多种说法,近几十年来史学家根据记载越来越倾向于顺宗是为宪宗和内官所害。宪宗也是如此,是为内官和郭太后所害。而郭太后之所以参与是为了穆宗即位。当然具体什么情况不知道,故事所需而已。

    ②蔡京,唐朝政治家,诗人。初为僧,后德令狐楚赏识入仕。

    ③王才人之死记载很复杂,《新唐书》说其是武宗死后殉情,但是更多的发现表明其在会昌五年便死了。

    李德裕写的《两朝献替记》中记载了其中之事:“自上临御,王妃有专房之宠,以娇妒忤旨,日夕而殒。群情无不惊惧,以谓上成功之后,喜怒不测,德裕因此进谏”。

    《孟秀荣墓志铭》里也记录了孟秀荣因王妃事被贬。而这个孟秀荣是武宗年权宦,宣宗继位后立刻召回受赏。

    还有张祜写的《孟才人叹》诗序中也写了武宗时有一位孟姓专宠才人被赐死,但是这姓孟和姓王自是不同,后人多认为这是避讳之言,更是借了孟秀荣之名假代。

九十九章 尘飞战鼓急 (十二)

    回宫的马车上李忱不由的轻轻抹了一把汗水,他活着,暂时还活着。

    不知道为什么马元贽会突然想起孟秀荣,这位内养的老宦官已是毫无权柄的,不过看来是不能留了,这人已成了自己的破绽。

    千辛万苦,又是各种机缘巧合才坐上这个位置,李忱是想超越自己的父亲宪宗皇帝的,可登基后才发现想的还是太容易了些,先不提国事艰难,便是这本该至高无上的天子都是性命堪忧。

    阴谋诡计可以用的一时,却用不上一世,特别是成为了天子更是如此,李忱要利,但更是求名。古往今来的天子多了去了,能为世人所记有几人?李忱求名可却并不愿得了丑名,所以行事必要光明些,至少是明面上的光明。

    如今李忱有些懊恼,或许当年不该那么急的处置了李德裕,目前朝中却无一个李德裕般能担当的,多是些中人之资,稳妥行事倒还无妨,可一旦想要做些大事这些个宰相公卿确是不得用的。

    对于马元贽李忱是怕的,可又有些不以为然,这位权宦比之仇士良差的远了,今日的犹豫便是如此。

    马元贽在犹豫什么?是没有选好人吗?他会选谁?自己的长子郓王?

    ——

    马元贽在屋中焦急的踱着步,天子刚走,现在大概刚出坊,此时去追还是来的及的,自己的人手也是够用。新任的吐突士晔并不足惧,吐突氏确是崛起了,但是被打断的脊梁哪里有那么容易接起来的。

    马元贽在犹豫,福王果真能用?这位宪宗的亲弟能够在数十年的血腥宫变中安稳的熬过宪,穆,敬,文,武,五位天子,甚至在今日还是活的好好的,这果真是运气吗?

    况且这位福王还有些特殊,大唐皇室罔顾人伦之事太多了,福王和宪宗的亲母庄宪王皇后早年是唐代宗的才人,后被代宗赏赐给了孙子顺宗。这般事情如是放在寻常百姓家是要处绞的。虽是庄宪皇后之事大唐世人皆知,但也终究算不得美,如扶立福王会否引起世议?

    或许可以再等等,等武宁之事给当今天子一个深刻的教训大概天子会安稳些吧?

    ——

    郑助不舍得跟着妻儿身后,他要亲送出城。

    清晨的临淮雾气蒙蒙,便如前程一般,郑助也不知如今世事将会如何变化了,朝廷败了后会如何?再行征讨吗?

    作为地方父母官他或许要比朝中总领大局的宰相对这天下事了解的更深刻些。大中朝确是安稳,但这安稳是建立在武宗朝的余威和佛禁所得上的。除此之外大中朝可还有什么政绩?

    如今财政问题不仅仅是中央,地方上也是愈发不济,便拿这泗州来说,开元年泗州户数四万,而如今却只万五,这点户数能征多少钱粮?

    不同于紧邻的淮南楚州常大兴水利工程,泗州自睿宗太极元年魏景清开直河引淮水通漕运已快一百四十年了,这一百多年泗州竟然再无一个像样的水利工程了。是不需要吗?当然不是了,而是无钱,无人,更是天下时局互相牵扯下的结果。

    泗州不穷,甚至可以说是极富庶的,但是这些钱粮是看得到却拿不得的。

    所以朝廷可还有余力再起战事吗?郑助很是怀疑。

    还有那被尊为“观世音菩萨”化身的僧伽法师,这位百年前的高僧已是被称为泗州佛,修行的道场的普王寺更是成了天下名刹,这本也没什么,但是因泗州佛的崇高地位让官府治理更是不顺,官府所言还不如庙中的和尚有用。

    就这般一路想着郑助的车队到了城门前,驱散了聚集等候出城的百姓,郑助便看着这临淮的大门咯吱咯吱的敞了开来。

    ——

    寇奉已经提点好了兵马,虽是极其不情愿,但是他并不愿意触犯了内官,这些个没卵子的最是记仇的,没必要得罪了。

    至于国事如何与他这个兵马使没什么关系的。有功不见得能轮到他,但是有过错自己也不是轻易拿捏的。所以就这样吧,往好处想想,或许今次还有机会攀附一下郑国舅,那可是尊大佛。

    可是正打算出兵之际,吴德突然叫停了,细细探问了一番原来是这猪狗的人收刮惹出了麻烦,庐州起了民乱,急令回去平乱。

    “将军,这该如何”?都虞候韩达等候着军令,作为寇奉的舅亲表弟,也是最亲信之人他第一时间便被召了过来商量。

    “哼,能如何?那猪狗还是监军,如今崔大使不能理事,也只能奉监军之名。只是这事生的蹊跷,吴德在淮南也有几年了,平日里虽是刮敛甚重,可历来是有分寸的,只是拿那些个没背景的做计,但是他怎会突然放纵下人去劫掠世家?特别又是在这将行军之际,恐他是另有所图,唉,天下事皆乱于这些个猪狗手中,我不甘啊”。寇奉满是怨恨的说到,吴德不懂军事,胡乱指挥也就算了,反正不管战事如何自己都应该能保住命的,而且他详细问过了武宁之事,一些个新卒他也并不放在心上,但是如今这反复又是为何?难不成吴德敢违皇命?

    “将军,自立吧”!韩达思索了一会,走上前来缓缓的吐出了几个字,而这几字让寇奉心下猛跳,不由的脱口问到:“自立??这~~,可行吗”?

    “如何不行?崔大使想来熬不了几日的,吴德又是无用,淮南兵马多由将军所领,此时淮南八州存亡皆在将军一念之间。天子昏聩无能,父老这些年可是被吴德祸害不浅的。将军该是效仿河北三镇行保民之事,此为一“。

    ”其二则不管那吴德是为何意,但是如今看来其是不愿出兵了,呵呵,这正好,将军可借此番去庐州平叛之时取了淮南便是。如今朝廷大患是为徐州,暂也无力顾及我等,此时正是建立功业之机,将军,机不可失啊。而且有徐州在前顶着,便是朝廷兴兵讨伐也不足为惧”。见寇奉心动,韩达忙又进言,寇家血脉单薄,寇奉又是无子,前年才收了自己的儿子为假子,这如果能取了淮南,那么这淮南之主大概会落到韩家手里。

    “恩,和该如此,我非因野心,而是欲救淮南乡老于水火”。寇奉这个武夫几乎未作什么考虑一下就应了下来。淮南之主,这实在是个无法拒绝的诱惑。

    ——

    临淮的城门终于开了,郑助的车队径直向着城外而去,然而迎面突然生起的喊杀声却让人吓破了胆,也惊得动弹不得。

    欲要退回去,可身后跟随的百姓却是混乱的堵住了城门,泗州刺史的车驾在城外,城门守卒也不敢驱赶人群封门。

    片刻后郑助就见到了陈权,几个月前陈权入职武宁之时曾经见过一面,不过那时陈权只是个小小的都尉,见上一面还是看在天子钦命的面子上,如今再见之时自己却成了阶下囚。

    “郑使君,您这欲去何方“?陈权坐在马上居高临下的问到,太轻松了,轻松的几乎连汗都未出,这让陈权很是兴奋,武宁之事越发有了把握,或许要不了多久自己就能像那王智兴一般也拜个王爵,这不由得让陈权意气风发起来。

    ”哼,陈长史来我泗州做甚?朝廷大军已至,你还不快快退下请罪,莫要自误害了性命”。郑助无奈的环顾了周围略作抵抗便跪下去请降的士卒,可此时也不能丢了气度,勉强克制了俱意高声呵斥着,这话如果传到天子处想来也能抵上些罪过吧。

    “哈哈,大军?郑使君莫不是说笑?罢了,郑使君随我去看看大军吧”。

    “来人,护送郑使君家小回徐州”。

    ——

    郑光等不了了,使者说王元宥领着两千精骑前来,可直到现在也未见影子。一万一千人是郑光目前所能统帅的所有兵马。就这样带着一万多人郑光出了天平军。

    前面就入境武宁了,滕县,这是自家那个亲眷殒身的地方。

    郑光突然生了惧意。可却也不能退,天下人谁都能退,他却不能。

    “随我入武宁征叛逆”。郑光深吸一口气,高声喝到。

一百章 尘飞战鼓急 (十三)

    “你要带我去何处?若是杀人便在临淮吧,我这泗州刺史于社稷无用,但也愿求个忠名”。郑助言辞颤抖,很显然他并不如说的这般沉静。

    陈权瞟了一眼被绑住双手驾于马上的郑助,并未发笑,若是此时换成了自己恐怕早就吓的胆裂了,惜命是人之常情,这是无从调笑的。

    “郑使君莫忧,我与你向来无甚仇怨,怎会暴行失义,此番我等是去楚州,白乐天诗曰:“淮水东南第一州,山围雉堞月当楼①”。啧啧,我倒是想看看这淮南第一州是为何等模样”。陈权温词说到,也命人解了郑助的绳索。

    “你~~,你要夺楚州??这是枉然,淮南兵强马壮,怎会容你作乱?陈长史,我知你无意为逆,何不罢兵求附,武宁数十年皆是不安省的,如此时你能献武宁于朝廷,何愁天子不赏?王智兴当年可得王公你又如何不可?陈长史,罢手吧,武宁乱了已是大祸了,如淮南再~~,唉,百姓何辜”?郑助揉着酸疼的手腕细声劝解着,今年武宁两次变乱也让陈权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名字为人所知,郑助也曾仔细的了解过的陈权的所作所为,这人对世家和佛门向来苛刻,可似于贱民倒是颇为友善,或许可用此来行规劝。

    “呵呵,百姓?郑使君你执泗州也有时日了,你说这百姓活的可好?自安史乱后东南已担天下之赋过半,这钱粮何来”?

    “王公?哈哈,不瞒郑使君,方才我确是想过的,天下人多有功利之心,我亦是如此,我只一匹夫,若能得高爵自会欣喜,可细想过却又无趣得很。况且我是惜身的,既不愿如田牟一般日夜忐忑,更不愿如那刘从谏一般暴尸于市”。

    ”楚州,便请使君随我同游”。

    ——

    “阿娘,大兄禽兽尔,我亲见阿爷为其所弑,您随我逃吧,我恐其会害了阿娘”。何全升扮作侍者遣入了安氏的院中,如今正跪于母亲面前哭诉。

    “逃?如何能逃?况且他不敢害我的,我只担心你们四兄弟,如今二郎,五郎皆是不在这倒还好,可你和三郎~~,你私离贝州之事瞒不了几日的,这行迹亦不难探查,如让他知你所见必会害你性命,唉,弑父既能为之,这杀弟又能如何?你自逃吧,莫要管我,他还要借我之手掌魏博,必不会阴害与我”。安氏垂泪抚着儿子的面颊,丈夫死了这没什么,藩镇历来如此,哪一家不都是睁眼睡下的,就是担心为人所害,可自己的长子实在让人心寒,更是心惊。

    “阿娘,我不甘啊,魏博之基业如何能落于禽兽之手,您还是随我去贝州吧,我尚有数千兵马,或可讨逆”。何全升抹了下泪水忙又劝到,他这个四子本是和魏博节度使这个位置半点关系没有的,可如今似乎看到些希望。五兄弟中长兄弑父有罪,二兄貌丑素来为人不喜,三兄又是个莽夫,那么轮也该轮到自己了。

    “不可,你大兄素有威望,贝州军马指望不上的,你也莫要生念了,你去长安吧,献上魏博于朝廷。这即可保命又可为何氏留条退路”。安氏脸色冷了下来,她本以为这四子是惦记自己安危才犯险前来,可却没想到也是成了贪念。一瞬间心也凉了,五个儿子都是亲生亲养,此时这两个都是这般,那剩下的三个又会如何?

    长安吗?何全升思量着,母亲这里是指望不上了,那么自己也就没了机会。不过去长安似乎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如今保命才是最重要的,而且献魏博于上这只是嘴上的,能否得了那要看朝廷的本事。

    况且即便只是无用的言词也定能得了封赏,至少性命无忧。就算朝廷真能平息了魏博也必要遣人回来,毕竟魏博自立已近百年,何氏所掌也满二十年,朝廷如要安定地方必要借何氏之力的。如若谋划妥当未尝不能再续基业。

    不过却还要做些别的手段,至少不能让大兄这般顺利的才是。

    想到这何全升抹净泪水沉声应和到:“是,尊阿娘之命”。

    ——

    鲁滔领人落荒而逃,这次的事情自己做的差了,会有什么后果却也不知。此时只能先逃了再说。也不敢直下天平,只能借道平卢回武宁。

    没几时他就见到了出使武宁的何家五子何全卿。

    ——

    何全卿领了五百人马大摇大摆的入境平卢,王晏实只做不见,魏博惹不起那就装瞎好了。反正早先不也有魏博军马过境了吗,有了第一次现在似也不那么难以接受了。

    “尔等是徐州的人?怎未见过”?何全卿对于身后突然追来的这十余人很是好奇。

    “正是,回郎君,此前陈长史恐先前使者路途受阻,就又遣派了我等前来,我是鲁滔鲁彦忠,现为军中旅帅。您身侧的使者认得我等”。鲁滔镇定的答复着,先前的错事要做弥补才是,而这关键便落在这看起来很是骄横的何家五郎身上。

    “哦,看尔等似做奔逃状,何故”?何全卿的话音刚落身旁的军士便将鲁滔包围了起来,刀枪也都各自举了起来。

    “回郎君,魏博生变,何公遇害了,如今魏博风声鹤唳,我等恐为人所害只能先行逃离”。鲁滔犹豫了一下,才缓缓的说到。

    “什么?你个猪狗说什么?阿爷,阿爷~~”。何全卿愣了一下一把抽出长刀咆哮着便欲斩落,却被身侧的亲信紧紧抱住,这何家五郎行事向来急躁,何弘敬对这心爱的幼子可是费了不少心,遣派了几个稳重的亲信跟随,而这也救了鲁滔的命。

    ”回郎君,我不敢妄言,魏博之事至多一两日便会传来,或许现今寻个走商之人都能探问清楚的“。

    ”您若要杀我不妨等打探清楚再行其事,我等必不会反抗“。鲁滔踏步上前直面着何全卿,心脏猛跳几乎听不见自己在说什么,只是大声吼叫着。

    ”好,好,我暂许你不死,等此间事情清楚了,哼哼~“。何全卿挣脱开来狠狠的说到。

    ——

    将入夜前何全卿终是打探清楚了,何弘敬果然已死,据言是为大兄所弑。

    此时他已是不知所措,父亲死了,大兄还会做什么?他这个幼子可是向来为父母偏爱的,兄长果真不嫉?

    在亲信的劝说下何全卿挤了笑容来寻被关押起来的鲁滔,这徐州军马或可成为助力。

    ”咳,鲁将军,方才是我唐突了,阿爷遇害,我心神俱焚,此向将军赔罪了“。

    ”唉,不怪郎君,我这本该去拜会何公的,却不料如此,唉,我家长史言曾得何公照拂,平日甚是挂牵,此番何公遇害,想来我家长史得知亦会痛不欲生的“。鲁滔满是感伤的说着,心下大定,只要能活命后事可期。

    ”是啊,阿爷遣我护送徐州信使回转,便是顾念两家旧交,然如今,唉,不知鲁将军可有何策?我如今是无半点头绪的“。何全卿沉默了一会勉强的回应到,对于向来骄横的他来说,这些和善的言辞实在是几未有说过。

    ”郎君,我以为不妨还是按何公之言去徐州吧?一来郎君兵马不多,如是回转魏博恐受其害,二来我家长史向来仰慕何公,又是旧情所在,必不会袖手“。

    ”听人言二郎君如今就在兖海,或也可汇合行事“。鲁滔仔细的说到,他这番话不管如何算来都是老成妥当的,必不至惹下麻烦。

    ”可“。

    ——

    ①白居易所作《赠楚州郭使君》:淮水东南第一州,山围雉堞月当楼。黄金印绶悬腰底,白雪歌诗落笔头。笑看儿童骑竹马,醉携宾客上仙舟。当家美事堆身上,何啻林宗与细侯。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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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徒介绍:
按历史课本的记载,陈权知道运行了二百多年的大唐已经步入末年。
而在这个不恰当的穿越时间,活下去,尽量活的好一些就成了他唯一的目标。
会昌法难之时先做个和尚。宣宗重佛之日再还俗。
这个决定有些怪,但就这么定了。唐徒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唐徒,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唐徒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