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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此而非     唐徒txt下载     唐徒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一百零一章 尘飞战鼓急 (十四)

    何全肇见到了自己的幼弟,这位在过往对自己不屑一顾的幼弟。虽然两人在何家的地位实在是天差地别,但是坦率说何全肇也并不如何生气,毕竟父母都是这般的,更何况兄弟了,当然最重要的是已经习惯了。

    此时的何全卿却全然没了往时的骄纵和高傲,也出奇的未因领路军士执意搜查而愤怒,很是乖巧的走了过来。

    ”五郎,怎的,我还以为你会径直过境呢,怎会来寻我“?何全肇瞟了一眼讥笑的问到,手中的长刀很是无聊的随意挥舞,已是打算再待上两日便转回魏博,兖海实在是无趣了些。

    ”二兄,阿爷被大兄害了,我,我不知还能不能回魏博了“。何全卿畏惧的矮了矮身子,溺爱自己的父亲已死,如今这个不大看得上的兄长已成了依靠。

    “你莫要胡说,他向来恭顺的,怎会行此恶事?况且阿爷也是对他中意的很,啧啧,魏博大概是要交与他的,他又何必如此?你莫不是被人哄骗了不成”?何全肇只是愣了一下便又嬉笑了起来,他并不认为那个长兄会如此不智,这可是百害无一利的。

    “是真的,我非是妄言,也曾询问过走商之人,他们也说是阿爷被人刺杀了,至于大兄之事,倒是说的隐晦,不过想来也该是如此的,毕竟当日就是大兄扈从,如不是他又会是何人?兖海想来也该传过来了,二兄,我怎会于此时欺瞒于你“?何全卿忙解释了起来,他可不愿在这个关键时刻惹怒了自己的依靠。

    ”哦,若果是如此~~,我也无妨,嘿嘿,你也知他们看我不惯,这魏博怎也不会轮到我,你倒是有些麻烦的,哈哈:“福为祸始,祸作福阶。天地盈虚,寒暑周回。夫差不祀,衅在胜齐。句践作伯,祚自会稽”。卢子谅诚不欺我“。何全肇突然的大笑了起来,心下更是爽快,只是这笑声越来越低,渐也生了些悲意。

    ”罢了,我信你,想来这等事情也是做不得假的,如今你欲何为“?何全肇沉默了好一会才有些沙哑的轻声问到。

    “二兄,我也不知,阿爷遣我去徐州交联陈权,如今可还去得”?何全卿犹豫着上前一步轻拉住兄长的衣袖,细声回应到。

    “恩,去,自是该去,你如今要做的便是去交好那陈权,不,我再与你五百人,一千精兵也算是大礼了,你便去投效于他,切莫让其败亡。而我,嘿嘿,兖海却是个好地方呢”。

    ——

    袁叔业细细盘问着家中儿郎同武援的交谈内容,一字一句都已探问了数遍了。

    “那小竖子真是猪狗一般,啧啧,也不知武家的风水是不是坏了,不过此般正好,你今日再去寻他,如那陈权今日不回转,我等入夜便要起事,唉,拖不得了“。

    ——

    “那就是雪山”?郑光指了指前方的矮山低声问到。

    “恩,回大使,正是,我等已入境武宁了”。

    “唉,斥候再放二十里,定要仔细些,这滕县是那贼人的起家之地,于他紧要的很,莫要中了伏,唉,我等人马实是太薄了些,为今只能谨慎些了”。

    “还要再遣人去问何以朝廷援军还是不至?淮南亦是如此”。郑光很是疲惫的吩咐着,孤军深入徐州这个多山之地实在不智,这一路行军都是很慢,一来是恐中伏,但是郑光心里更多是期待着朝廷军马能够赶来,两千神策军却也不多,但是此时每多一人对于郑光来说就会踏实一分。

    “是”

    ——

    吴德很是忐忑,庐州的民乱自然是假,可马上也就要成为真的了,他已经急令人在庐州生事,也正因此这锅自己是甩不掉的。

    朝廷的命令顾不上了,莫说天子了,估计郑光都不会放过自己,但是总也要好过马元贽的威胁,至少马元贽能保了吴氏不灭。但是自己的命恐怕就不大好说了。

    “将死始前悔,前悔不可追”②。吴德亦是后悔,他悔不该囚了崔郸,虽是马元贽的使者言说要让崔郸背罪,可哪里是那么容易的,崔郸能活几日还不知呢,或许根本就熬不到朝廷问罪。

    还有就是好不容易才拉拢了淮南兵马使寇奉,此时估计也是得罪了,过往吴德倒是不惧,他这个监军轻易不会有人愿意开罪,不过现在可不好说了,万一那寇奉因自己逆皇命杀人呢?或许天子还会叫好吧?

    ——

    寇奉的脸色果然不出所料的难看,竟是连往时的礼数都没了,大大咧咧的坐了下来死死的盯着吴德,这让吴德既是愤怒又自惶恐不安。

    “呵呵,寇将军,咱家也是无奈的很,庐州是为淮南腹心,此时生乱却也不能放纵,如淮南乱起我等皆是承担不起的,故而我意便是先去平息庐州之乱,正好庐州接连濠州,我等大可由庐州入武宁平叛,虽是会略耽搁些,但是朝廷既令四镇齐讨,想来郑国舅也会等上些时日的”。吴德难得的陪了笑细声解释着。

    “哼,您是监军,我自会听令,只是吴监军,恕我无礼,我是想问庐州也有兵马三千,怎的民乱都不能平?庐州的都虞候好像是监军的亲信吧”?

    “还有前两日因监军之命我已令滁州,和州兵马赶来了,余下各州如若听令想来也在路上了,你也知我这兵马使也是难为,能统领半数已是不错的了。庐州,寿州都是监军的人。呵呵,我是管不了的。可既是如此淮南各州兵马调度频频,钱粮所耗甚巨,不知监军以为这钱粮一事该要如何解决?崔大使我是好久未见了,不知可是要向其讨要”?寇奉冷着脸毫不客气的质问到。

    “呼,寇将军,没有咱家的人,这都是朝廷的人,天子的人。庐州乱事本也不难,不过咱家也是令其出州了,唉,这想来也要到了,所以庐州如今确是无力。至于钱粮,崔大使染病不能理事,倒也不需劳烦他了,咱家当令府衙支付所需“。

    “咱家不知兵,这战事皆要指望将军的,等各州兵马聚齐后自会托将军总领军事,将军莫忧”。吴德长吁一口气压下了火气做着承诺,如今只要能让寇奉随自己远离徐州之战便行,其他的事情皆可商量。不过只要自己能熬过这次,定要给这匹夫好看。

    “恩,蛇无头不行,鸟无翼不扬,军无将不战,兵无粮不存③,我非是揽权,只是这兵事上却也要有个总使才是。既如此我等便早日行军平息庐州,莫要耽搁了朝廷差使”。寇奉稍稍缓和了些语气,目的达到了,钱粮才是最重要的,至于那所谓的统领一事,呵呵,自己已决定自立了,何须这阉狗许可。

    “可”。

    ——

    曹全晟已经等的疲惫不堪,芒砀山确是不小,隐藏也是不难,可军中所需粮草早就耗尽了,这几日只能遣人扮作百姓出山购粮,但也只能俭省的用,已经有些时日连半饱都不能。如郑光再不出兵自己的这些人马怕是熬不住了,特别是那些投效的挟马都军士,虽是徐州传来了赦免的消息,但是毕竟未能亲见家小无恙,也渐有了不稳之状。

    “将军,将军,郑光出兵了”。出去探查的杨定希跳下马来饿的几站不稳,连滚带爬的边跑边高声叫着。

    “哈哈,好,终是等到了,快,把粮都煮了,饱食后我等即刻出兵”。曹全晟狠狠吐出了口中嚼的青草,大喜到。

    “是”。

    ——

    ①卢谌,字子谅。西晋末五胡乱华时文学家。文中所取《赠刘琨诗二十首》第十九。

    ②取自孟郊《秋怀十五首》。

    ③取自唐代《敦煌变文集》李陵篇。

一百零二章 尘飞战鼓急 (十五)

    何全升在母亲的协助下悄悄的离开了,他要去长安求活,不过在临行前还是花费了不少手段散播了长兄弑父的消息,并且还说其人欲害母杀弟。

    何全升很是相信这定会给大兄带来不小的麻烦,只要何氏几子心生顾忌不归,那么魏博的事情还有的盘算呢。

    武援大醉回了府,叫骂了一阵便昏昏睡去,不知过了几时实在口渴难耐,高声叫着侍女取水来,迷糊中看着眼前这皮糙的老婢顿时又是火冒三丈,一把便将水杯摔在地上。

    自武隽将府中奴仆放良,留下的只几个年老无处归养的。于是往时的莺莺燕燕便从武隽的生活中彻底消失了。

    虽说彭城武氏也算不得高门,则天皇后亲族的身份又多是不便提及的,可作为武家独子,武援向来享用的都是最好的,而如今面前的老丑之婢怎能让其合心。

    “阿姐呢?怎未见她”?武援满是厌恶的在床榻上向后靠了靠,又是皱了皱鼻子,这老婢身上的味道却是不如年轻女儿家好闻,腐败的气息几让武援作呕,想到这武援更是添了些怨愤,只是也有些奇怪,往常阿姐多是要亲来照顾的,如今怎会未见?

    “回郎君,二娘子被节府接去了,本来娘子是不愿的,只是节府的人甚是坚持,又携了韦郎君的亲信,故而娘子只能前往。娘子说天明便会回府,再来接郎君同往呢”。婢女有些畏惧的后退了两步怯怯的回应到,她如果不是年老又实在无处可去怎愿留在武家,武家旁人倒还好,至多也就是冷漠一些,可这小郎君实在不是良善,骄纵的没个正形,更是惯于拿奴仆做耍,动辄打骂也是无人敢管。

    “什么??畜生,猪狗般的畜生,果真欺我武氏无人吗?畜生~~~”。武援猛地跳下了床疯狂的对这老婢拳打脚踢,发泄着心中的愤怒。

    武府中所剩不多的奴仆终于又听见了熟悉的哀嚎之声,如同受惊的老鼠各自躲了起来,生怕牵连到自己,如今武隽不在,武家娘子也是离去,再无人敢出面劝阻,只能祈祷着那老婢能熬过去吧。

    滕县不设防,这让郑光很是意外,一路前行可谓是慎之又慎,斥候从二十里放到了五十里,都已经到了沛县,方才感受到战争的气息。

    如果说没有伏兵已经很是奇怪了,可更加诡异的是所见百姓如同活在世外桃源,竟是自顾忙着打理田亩,除了眼神中的敌意和忐忑外仿佛与这将起的战事毫无关系。

    但越是如此郑光越是不安,这绝不可能,陈权没理由束手就擒。滕县何其重要,这既是陈权起家之处,更是彭城之屏障,怎会就这般丢弃不理,于是刚过了雪山郑光便下令安营扎寨。

    雪山曾是徐州甚为有名的佛家胜地,可现在的断壁残垣下却是格外的荒凉。

    郑光很是感慨的打量着焦黑的灵芝寺旧地,方才寻得了两个鬼鬼祟祟裹头的和尚,这两人声泪俱下的述说着陈权的暴行,并且表示愿意交联徐州同道共讨叛逆。但是一番盘问后除了哭诉和叫骂这两人也实在是无甚用处,郑光很是不耐烦的唤其下去等候差使。

    “你说为何滕县竟是无防?袁氏可还有消息”?郑光唤过了袁忠谨问到,这袁家老奴寻到了郑光后便一直跟随身侧,郑光对这人很是满意,话不多,行事又是严谨稳重,本还打算徐州事了后便向袁氏讨要过来的,可如今胜机微薄,也只能遗憾的作罢。

    “禀大使,尚无消息,阿郎遣我出来惟恐为人所察,故而只说当大军进逼彭城之时再行联络,所以如今我也不知消息了,不过如大使有意,我可回彭城探查一番“。

    “至于滕县,我也不清楚了,看百姓的样子似乎并不如何担心,德宗贞元十六年张愔自立,朝廷遣派杜佑杜平章领淮南军及泗州刺史张伾征讨,当时我虽是年幼可也知徐州是何情形,百姓惶恐逃窜,世家也都自固壁垒,惟恐伤了性命基业,可现今~~,夏苗初种,百姓或有不舍,但是绝不该如此不顾性命的”。

    “方才问询的那几人说是朝廷仁慈必不会牵连百姓,恩,我以为这亦是蹊跷,此番征伐确是为佑百姓,可历来的战事哪一次不是尸骸塞野,此时不避逃更待何时?我以为滕县之状是那陈权有意为之。徐州此前的变乱折损甚大,新募之兵又是稚嫩,或许陈权是要固守彭城吧”?袁忠谨依旧是不紧不慢沉稳的回应着。

    “唉,或是吧,只是如今兵马实在太少了,容不得半点疏漏,时至今日还未得各藩起兵的消息,这~~~。罢了,再等等,这雪山虽是不高,但也算是易守之处,便在这等上两日”。郑光挠了挠头迟疑的说到,这大概是此时最为妥当的决策了。就算是袁忠谨的判断是准确的,那么自己的这万余人也根本不可能攻下彭城这样的坚城,既如此还不如等一等,至少等各方行动之后再做决断。

    武乐娘①今年十七岁,是为武氏次女,也是庶女。长姐早夭后她这个庶女就成了武家的长女。

    虽只是庶女,生母不但身分不高死的也早,不过武隽对这个女儿还是喜爱的,教养也是极其上心,所以武乐娘也在彭城世家圈中博得了谦恭敬顺,四德②内成,明慧聪敏的美名。本在两年前就要许亲出嫁的,但是因幼弟武援当时大病一场,武乐娘要留于家中照料,这婚事也就误了。

    对于陈权这位许定的丈夫她的感觉很是复杂,陈权不英俊,但也算不上丑,身形高大体魄健壮这些对于一个青年女子来说是颇有些吸引力。但是问题在于陈权对武家颇为忌惮,这已不是秘密。而且武乐娘和许多世家女一样都是虔诚的佛家信徒。

    如今陈权在徐州的佛禁之事很是让她不安,古往今来但凡禁佛的似乎都是难得寿长,拓跋魏太武帝四十四岁为中常侍宗爱所弑,宇文周武帝三十六便于北征时病亡,而大唐武宗三十二岁暴卒。这些可都是帝王,天子气都护佑不住的,更何况陈权了。

    而且陈权也将三十二了。

    节府的一夜武乐娘睡得不安生,韦家娘子虽也来了,但是这关系实在有些尴尬,两人也只是略寒暄了一番就各自安歇。

    天刚亮武乐娘便自起身,节府侍女就那两人,倒也不陌生,曾经的主仆如今再聚也算是有缘。略做清洗武乐娘招呼了一声便回了武家,她央求了杜方和韦康,可以接自己的幼弟同来。

    如今的武府有些萧条,偌大的府邸侍候的只十余人,生活大有不便之外也增添了恐怖之意。

    武乐娘刚刚入府便听到了细微的哭声,这让她不由打了个寒颤。忙瞟了眼身侧的老仆欲问其详,此时武乐娘才发现这素来开朗好言笑的老仆脸色黯淡只是垂头不语。

    “可是生了什么事吗”?武乐娘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不会是自己的幼弟出了什么事端吧?这位弟弟实在也是不省心的,如不是生在武家恐怕是早就被人打杀的了。

    “咳,二娘子,少郎君,少郎君,呼,他打死了卢氏“。老仆停下了脚步眉毛纠结的挤成一团,盯了武乐娘好一会才开口喃喃说到。

    武乐娘醒过来时已在自己闺房的床上,方才老仆的言语如同一记霹雳让她当下昏了过去。今时不同往日了,如今武家的所有使唤仆役都是雇佣的,不是贱籍,那么杀人自是要依大唐律处置。唐律却有十岁下七岁上如杀人可以上请③,甚至是官宦出身亦可上请求赎,可一来武援已是十三岁,且求赎这是要上请天子的,好吧,就算如今徐州已经反了可以不理会天子,但是陈权会网开一面吗?武乐娘的直觉告诉她这是妄想。可不管如何武援这位不长进的幼弟都是武家的独苗,她怎么忍心让自己的弟弟殒命。

    ”他在哪?快叫过来“。武乐娘掀开锦被跳下床来,鞋子都未及穿忙跑了几步推开房门对守在门外的老仆急叫着。

    ”二娘子,少郎君出府了,袁家郎君和曹家郎君寻他出去了”。老仆同情的看着武乐娘,这做姐姐的实在不易,平日但凡有事没少替武援背责,而如今这等祸事又怎是一个弱女子能抗的住的。

    “呼,卢阿婆呢?可收殓了?可曾报于官府“?武乐娘闻言又是一软,忙靠了门栏揉着额头无奈的问到。

    “我将其置于后院了,府中无人出报,可~,二娘子,这瞒不住的”。老仆轻声回应着,他已决定等武隽回来便会告辞,自己年纪大了虽是无力耕种,但大不了收个假子,至少也会得个孝敬不至平白丢了性命。

    “你速寻人将此事寻阿爷报上,莫要耽搁,速去”。

    随着临淮和下邳失陷,只两天整个毫不设防的泗州便被收入囊中。

    武隽成了临时的泗州刺史,负责看守陈权出袭楚州的后路。

    这是个极其重要的职责,武隽心里还是满意的,这代表了陈权的信任。

    他此时并不知道将来的祸事。

    没人知道。

    ①从目前已知的唐代女性墓志铭中可以得知当时的世家女名字出现频率比较多的是”娘“,“阿”,“都”,“小”,“婆”等。而“娘”又是占多数。

    比如《唐故陇西李氏女墓志》中的墓主叫李汧娘(亡于元和三年,17岁),《唐故吴兴钱氏女墓志》,墓主叫钱乌娘(亡于乾符五年,22岁)。

    当然这主要是在室女的墓志铭,也就是未出嫁的。其中最多的是数字排行,也就是家族中行几便叫几娘。至于有没有别的名字就不知道了。

    而出嫁后多贯以某氏女,墓志也多是附于夫家了。

    所以文中也就按这个标准起名了。

    (有兴趣的可以去看看《唐代墓志汇编》这本书,挺有意思。)

    ②四德是指《周礼》中所说的:妇德,妇言,妇容,妇功”。可能许多人印象中唐朝是开放的,妇女地位也较高,可能对于女德要求不是很高。但是从墓志铭中可知有唐一代对于儒家礼教还是极重视的,所以墓志铭的赞语中多数都有四德咸备和柔顺,婉顺这类的话。

    ③《唐律疏议》名例,凡八条。

一百零三章 尘飞战鼓急 (十六)

    钟离是濠州最后还在坚守的城池,本就是坚城,加上涡口旁两座厢城犄角相护,甚是难攻,此前杜方攻打濠州时也曾试过夺下钟离,但是几番苦战后丢下了一千多具尸体最终狼狈退去。

    不过钟离的致命困境在于兵丁太少,整个濠州的半数人马都在钟离,可也只有一千五百人,虽是又紧急招募了不少的壮丁,加上陈权在徐州的佛禁之事让濠州佛门甚是警惕,也遣派了不少武僧来援,甚至还有远来的和尚加入了进来,但只要不计代价的强攻钟离失陷也只是个时间问题。

    两个时辰前田牟一行进入了戒备森严的钟离,还未安顿好泗州失陷的消息便紧随而至,同行的泗州兵马也因这噩耗鼓噪了起来,有些叫嚣着要夺回泗州,但更多的仅仅是惊恐不知所措。

    “大使,如今该要如何”?黄讷愁容满面,虽是不愿惊扰了疲惫的田牟,可此时的情况实在不大妙的。

    “哈哈~~”。

    田牟不清楚自己为何这般想笑,泗州果然是丢了,武宁,甚至是江淮都在一点点的沦陷,糜烂。财赋重地出了这等变故毫无疑问对于当下的大唐是个致命性打击。

    田牟大半生都在镇守地方,勉力的维持着大唐的荣耀和体面,更是功勋卓著,有时他也疑惑自己是不是果真因田氏丢了魏博基业无从选择才不得不甘为牛马的,或许自己本就是忠良吧。

    按理说现今这样的局面并不是可以发笑的,但他就是忍不住。

    生于田氏是他的原罪,不管做什么,怎么做都是难得信任,高官厚禄确是给了,但是天子公卿骨子里的戒备一日都是未曾消散。

    徐州之乱变成如今这个模样上至天子,下至地方官吏人人皆是罪身,可人人也都是身不由己。

    天子想借外戚取了兵权,李廓隐忍不欲生乱,田牟自己则是顾念田氏一族的下场,而这所有人都只一个目的,就是自保,哪怕陈权也是如此。

    身家性命面前谁还在意这天下会如何?自私吗?或许是吧,但是这世间不自私的有几人?

    求名,求财,求官,求美色,求温饱,勿论所求高低,世人皆有所求,便是那看似超脱世外的佛道宗门不也一样求个光大道统嘛。

    ”大使~~,您~~~”。黄讷被田牟突然的大笑弄的糊涂了起来,这是祸事,如何能笑?

    “哈哈,无妨,无妨,勿需理我”。

    “哈哈,无事,无事,恩,我等还能做什么?如今只能期望于早些解脱了”。田牟抚胸大笑不能自己。

    “咳,咳,随它去吧,我这大半生都为朝廷,为天子,为了田氏一族于这乱世煎熬着,啧啧,也是累了呢,来,坐下,陪我饮上两杯”。田牟笑着笑着轻咳了两声,满是感伤的说到。

    ——

    李温病了,是真的病了,起初只是佯装,后来便真的病了,心病。

    昨日朝会上谏议大夫夏侯孜②提请议储,主角就是李温。

    而后天子震怒,夏侯孜险论罪死,好在夏侯孜人缘还算不错,几位宰相也以谏议大夫本就有议论政事的职责劝诫,由此夏侯孜才保了性命,但也是被贬到了威州任司马。

    威州,原名安乐州,是年初三州归国其中的一州,这可绝对不是个好去处,吐蕃此番是内乱无力顾忌,但是一旦腾出手来必会生战,那时夏侯孜能否得活也就不知了。

    如果说议储这事已经让李温惊恐欲绝,那么当夜天子宴请群臣时皇次子雍王李渼作陪,这个信号就更加不妙了。

    雍王这个封号大唐自建国起算上追封的共有五人,而李渼之前的四人中有章怀太子①,有德宗皇帝。

    至少一半人能坐上太子的位置上,这个概率实在不低了。

    今天一早宫里来人探视了,探病不重要,重要的是代天子好生训斥了李温一番。说是李温不自爱,好戏耍才至染病云云,骂过了就扬长而去,因此李温的病越发重了,

    ——

    田令孜看着侧卧在床榻上垂泪的李温很是无奈。

    自己的命果真这么不好?好不容易寻了个靠山以为能得了荣华富贵的,可如今这靠山眼见着就要倒了。

    这段时日来田令孜可以说是费尽苦心的协助李温上位,本来已经看见了曙光,但是就因为一句不该说的话沦落至此,先前所有的心血都白费了。

    现今还能怎样?

    田令孜只是个小宦官,可没马元贽那般的本事,李温倒了自己也就完了,那如果李温死了呢?呵呵,田令孜不认为自己能活下来。

    或许只能另想主意了。

    陈权,这个名字田令孜记得,但是又不大放在心上,都尉也好,长史也罢,在长安吐口唾沫可能都会溅到个比这权重的。更何况当日芒砀山的不杀之恩已经还过了,至少田令孜是这样认为的。

    先是在入京时提醒了陈权一些事项,后又随着自己当时还活着的义父出宫传旨,也算是给了陈权一些点醒。这已是多还了一次的。

    残余之人性情刻寡,世人多是这样说的,田令孜也是不例外。此后陈权虽是托人送了些财货,但是对于田令孜而言等自己日后得势了若还记得照拂些就是了。

    不过现今田令孜突然觉得或许改命还要从陈权处入手。

    ——

    “大王,大王”。田令孜轻轻的推着李温,低声叫着。

    “莫扰我”。李温瓮声的喝到,他现今只等一死,反正想来也活不久的,还不如趁如今万念俱灰时死了算了,至少现在不会过怕。

    “咳,大王,奴婢有策或可保大王无忧”。田令孜又是推了推,也放了些声音。

    “什么?快扶我起来,与我细细言说”。

    ——

    “你是说交联陈权?这人我知道,哼,先不说其为乱臣贼人,我是为皇子,恨不能亲手诛之。而且如今朝廷四镇齐出征讨,其人何以能活?你呀,唉,一个死人何用之有“?李温又瘫了回去,他还以为会是什么高明的手段,如不是田令孜向来忠心就凭说交联陈权就已经可以打杀这不知趣的奴婢了。

    “大王,奴婢以为胜败确是未知。如今说是四镇,可魏博是为何等情形大王也知的,武宗年征讨刘稹时,何弘敬倚刘稹相脣齿,竟不深入。而此番怎知那何弘敬就不会故态重生?如何弘敬不动,昭义镇便也不会动了。那么这四镇便只余了天平和淮南。徐州山地易守难功,两镇兵马着实算不上够用的,当年张愔自立时便是如此,故而陈权却还有生机”。田令孜偷白了一眼这腹内空空的郓王,忍了心中的鄙夷细细的解释了起来。

    “你说朝廷会败?这怎会?满朝公卿所做之策怎会考虑这般不周?你是多虑了吧”?李温迟疑了一番喃喃到,他是觉得田令孜的话似有些道理,可这国之大事想来天子和公卿自有妙算,定不会顾虑不到。

    “呵呵,大王,您说朝廷除此外可还有别的手段吗?不这般行事又能如何”?

    ”大王,奴婢请出徐州,如陈权胜,那么奴婢必会替大王取其效忠。如其败,唉,奴婢会以死向大王尽忠“。田令孜跪了下去,也未叩首,只是定定的看着李温。

    “你,你是忠心的,我知呢,可这等祸乱天下之贼我怎能用之?且又如何能用?我不愿为献帝,更不意为弘农王③”。李温既是感动,又是纠结,他的确不算知事的,但是如果真的有一位实权军阀为外援这确实不算坏,只是这人会否是董卓呢?李温可不想让大唐江山葬送在自己手里。

    “大王,勿论如何,活着才是最重要的,此时哪里顾得了那多”?

    ——

    武援知道自己做错了,当他清醒过来看着躺在血泊中老婢的尸体时就知道了。可事已至此也是不能变改。他骄纵但不傻,怎会不知这是大罪,特别如今的徐州又是陈权所掌控,凭陈权对武家表现出的顾忌恐怕都不会轻饶了自己,便是不死也要脱层皮。

    这是他绝对不能容忍的,武家替别人做了嫁衣也就罢了,怎还能让人肆意羞辱。

    如果说饮酒时的话还多是酒后妄言,但是现在他明白自己好像没别的选择了,他想活下来,要掌控自己的命运。

    所以,反了就是。

    ——

    ①章怀太子李贤。

    ②夏侯孜,字好学,宣宗未年和懿宗时多次拜相,政绩不彰。

    ③弘农王指汉少帝刘辨,古代史学界多以少帝,弘农王和皇子辨称之,但因其无帝王本纪,所以后者居多。

作者说

    这一段的情节进展比较慢,我自己都觉得太慢了些,有想过隐去些,但是又觉得不完整。所以只能这样慢慢的展开了。

    陈权,流窜的田牟,魏博何家,长安朝堂,兖海李见等等等等,甚至远一些还会有其他方面,这段故事是由这许多方面共同作用下产生最后的结果的。

    进展太慢了,还请见谅。

一百零四章 尘飞战鼓急 (十七)

    淮河北为泗州,南为楚州,两州仅一水之隔。

    临淮的名字就能知道这泗州的治所紧邻淮河,但陈权在淮河旁却是分了兵。留下三千人征集舟船继续渡河,而陈权自领六千人马转向了泗阳。

    “你为何不直入盱眙①”?郑助有些好奇的问到,他对军事虽也不算通晓,但是过了河就能入楚州的盱眙县了,如今河面很是平静,且未见有伏,想来泗州之变还来不及传递,如此骤然发难当会势如破竹,他实在想不通为何陈权要领大军绕路而行。

    “我不喜山,有山多有伏,盱眙的都梁山不高,据言最高只百余米,但山脉纵横连绵可藏兵处太多了,便如徐州一般,徐州多山,虽多是不高,茱萸山也才四百米,然就是这般也能博得易守难攻之名。啧啧,我非战将,亦不是智将,所以最好还是绕过去呢“。陈权很是坦诚的解释到,他对郑助很有些好感,除了其人言辞间颇有些见识外,最主要郑助好歹也是一州刺史,这个时代选官虽然极重家世门楣,但是能执掌一州之地的多数都是有些真才实学的,如今胜果越来越大,可治民官还是极其紧缺,如能留下郑助为用这是陈权求之不得的。

    ”哦,那你是打算去泗阳经泗水直取山阳了“?郑助略一思量便明白了陈权的打算,不由得窃笑了起来,山阳是为楚州治所,他是曾游历过的,高墙坚垒,就凭陈权这六千人还真是夺不下来的,特别是这一番转行又要耽搁些时间,泗州的变故必会传到楚州,楚州刺史裴坦是为能臣,怎会不做防备。

    ”恩,对也不对,刀兵不详,我亦深厌之,故而山阳该是郑使君取来与我呢”。陈权侧过头来似笑非笑的盯着郑助说到。

    “我??哼,陈长史说笑了吧?我虽是囚徒可也非是任人羞辱,你若要杀我动手便是,何必戏耍”?郑助皱起了眉冷声说到,脸色也阴沉了下来。

    “哈哈,郑使君莫要误会,你且听我说,楚州盐田密布,历来为大唐盐仓,可也因此饱受海潮倒灌之苦,代宗大历年李承修筑常丰堰保堤护岸楚州才得富实太平。楚州刺史裴坦我来时曾经细细打探过,其人性简朴,爱民如子。故而我意请郑使君去劝他献城,如若不然,我就掘开常丰堰”。陈权对郑助的反应不以为意,复又说道,而这话却让郑助顿时楞住了。

    常丰堰长一百四十里,北起盐城,南至海陵,是因安史乱后为解决粮食不足的困境朝廷在楚州,扬州新立屯田,可两州熟田早就耕尽了,余下荒地因是临海多为斥卤之地,且海水逢潮汐便会击岸,每每倒灌害民,故而当时的淮南西道黜陟使李承上书朝廷请建海堰,由此便有了常丰堰。自常丰堰建成后先是让大片卤地成了沃壤,更是遮护良田,屏蔽盐灶,因此楚,扬二州得利十倍于前,所以这常丰堰何等重要就不言而喻了。

    而一旦掘了常丰堰会是怎样?莫说经济损失了,原有的卤地贫瘠少人,可如今的良田所在百姓何其多也,这将会是一场生灵涂炭的灾难,而且还不是楚州一州之难,扬州这个江淮的经济中心也会卷入进来。想到这郑助的冷汗瞬间流了下来。

    “你,你怎敢~~,我听人言你不喜世家却多爱百姓,你可知掘开常丰堰会如何?郑助脸色煞白,颤巍巍的指着陈权质问着。

    “我自是知晓,所以才请郑使君代我劝说裴使君。百姓~~,哎,然我要留了性命方能爱之,郑使君以为呢”?陈权轻叹一声低语到,其实他有些话却是不便言说,陈权不放心彭城,更不放心泗州这条后路。泗州离楚州太近了,想取楚州必要出奇,可怎么算来都是难瞒,如今兵马又是不多,他也没有时间去征战。所以只能出此下策希望能吓住裴坦献城。

    “你,你~~,乱臣贼子,必受天谴~~”。郑助已不知要如何言说,只是一旁声嘶力竭的叫骂着。

    ”天谴?呵呵,我来这个世上大概就已受过了吧“。陈权苦笑了一声喃喃自语着。

    ——

    杜平近来一直给韦康打着下手,彭城没什么人可用,他识字,过往随杜牧走南闯北也算有些见识,加上他的身份,一个曾经的奴仆如今却进入了徐州最显贵的阶层,这几乎就是一面活着的宣传栏。

    不过杜平对自己的身份有着清醒的认识,什么可以做,什么不能做他甚是明白,儿子是陈权最为信任的人,自己就更应该谨小慎微。

    今日一早他便又领人去了胡市登记胡人,不清楚为什么陈权对这些奇丑的胡人那么感兴趣,特别交待了要寻一些见识广的,有一技之长的,对于杜平来说大唐虽然没落了,但依旧是天朝,是万邦之主,而胡人能有什么?不过既然是陈权看重的也只能尽力而为。

    武援鬼鬼祟祟的出现在胡市,身旁跟着几个世家儿郎,杜平见了起初并不以为意,这里的胡女甚多,不少的浪荡子都喜欢来戏耍,便是韦康闲来都是喜欢来的,不过武援碰见杜平表现的甚是客气和慌张,这让杜平生了疑,他可知道这武家小子没个正形的,过往见过两次都是把鄙视明晃晃的摆在面上,言语间也极尽挖苦。如今这是怎的了?况且听说武家娘子要将这武援接入节府照料的,为此杜方可还是纠结了一番的,毕竟韦家娘子如今也在节府,武援的名声又是不堪的很,生怕出了什么意外。还有那几个世家子,杜平可是知道这些个世家在表面的温顺下藏着怎样的恶毒。

    这般想了一会杜平越发不安,忙交待了随从继续行事自己则跑回了节府。

    ——

    “方才那杜家老奴可会疑心我等”?武援有些忐忑,勇气随着时间的推移渐弱了,他如今想的更多是如果败了呢?自己会死吗?那老婢尸体的模样总是在脑海中浮现出来,死的很是凄惨,自己也会那样吗?

    “呵呵,无妨,陈权可是你的内兄,啧啧,这是绝佳的身份,谁敢妄动?况且我等只是吃酒做乐,他何故见疑”?曹谟还并不知武援杀人之事,只当这竖子怕了,忙笑着安抚到。

    “恩,我,我昨夜醉酒,误害了个老婢,这~,我是忧这事为人所知呢”。武援还是没忍住,犹豫了一番赶走了陪酒的胡女,在几人诧异的眼神中将昨夜之事说了出来,或许这几个朋友能给自己出个主意吧。

    武援的话让饮酒作乐的几个世家子立时没了声息,脸上的惊诧,惊恐,埋怨甚至还有些藏不住的喜色。至少袁家儿郎便是添了欢喜的。

    这武家或是真如阿翁所言那般坏了风水的,怎会出了这么个不知事的猪狗,这样的事情如何能轻易对人言说,不过也正因此这畜生便再没了回头路了,大事可定。

    “不好,那杜家老奴听人言甚是谨慎,万一他有察觉那么你必死的,我等倒是无妨,吃个酒罢了,又未害人性命,你就~,唉”。曹谟也是一喜,可马上就正色起来,他发现这既是好事也是祸事,至少起事不能拖了。

    “我,我,一个老婢罢了,“啪”,诸位不是说天下再无孙叔敖那般的少年英杰吗?今日我便效仿先贤,只诸位可有胆助我”?曹谟话中的“死”字就如同一个魔咒,让武援再也坐不住了,他猛地站了起来将手中的酒杯狠狠摔落,涨红了脸恨恨的说到,只是这变声期的豪言多少有些可笑。

    “啪”“啪”~“啪”~~~

    几人面面相觑后依次站了起了摔下酒杯:“如何不敢,同去,同去,斩了那两头蛇,解徐州于水火”。

    ——

    “大郎,我方才看见武家小子和彭城各世家子同去了胡市,甚是鬼祟,可会有变”?杜平推开门气喘吁吁的急忙说到。

    ”阿爷,您快坐下,莫急”。杜方呆了一下忙起身心疼的搀扶了父亲坐下。

    “那小子向来胡闹的,胡市去戏耍也是寻常,阿爷莫不是想多了?您也知武家娘子与大兄的关系,武将军也是得力的,这~~,故而虽是提防着世家生乱,可武援怎会如此”?杜方想了一下笑着说到,他觉得自己的父亲实在是有些疑神疑鬼了,武家和陈权可是一体的,哪有自家人攻伐之理。

    “啪”。杜平猛然起身狠狠的抽了杜方一个耳光,复又呵斥到:“你这狗奴,与这数州基业比一个女子算的了什么?陈大郎将彭城交予你这是何等信重,万一生了事端你要如何?你我同死可能赎之”?

    “哼,真不知如何养了你这猪狗,呸,我去寻韦郎君言说”。

    ——

    武援拎着酒壶猛灌了一口,借着酒意胆气又重新找了回来。

    “咳,曹九郎,你向来多智,你说该如何行事”。

    “再请宋无忌②。

    ——

    ①盱眙在唐朝曾经划给泗州管辖,《新唐书》,《舆地广记》,《太平寰宇记》都说是建中二年(781)归泗州。不过盱眙在晚唐或是宋初又归了楚州,这个时间很是含糊,各种史料记载不一,多是认为在是南唐时或是宋初。

    《全唐文补遗》中有一篇《唐故楚州盱眙县尉范阳卢氏君郑氏(谊)墓志铭并序》里记载了:乾符(877)四年终~。所以877年前盱眙又归了楚州。

    《元和郡县图制》中淮南的的内容散佚了,所以没有楚州内容,但是河南道的泗州条目下没有盱眙。所以成书于宪宗元和八年(813)的这本书大概能够说在这个时期盱眙已经又划归了楚州了。

    ②宋无忌,既宋毋忌,晋·张华《博物志》卷九:“水石之怪为龙罔象,木之怪为躨罔两,土之怪为獖羊,火之怪为宋无忌。”

    之所以用宋无忌为例而不是更知名的火神比如祝融或是回禄等,是因为据记载唐牛僧孺曾立庙祭宋无忌,庙在武昌。牛僧孺毫无疑问是那个时代的名人,名相,牛李党争被认为影响了大唐的命运。所以我选择了宋无忌。

    百度里说《搜神记》记载:“神姓宋,名无忌,汉时人也,生有神异,死而为火精,唐牛僧孺立庙祀之,以酿火灾,庙在武昌府之城东七里。”

    不过这个是有点问题的,《搜神记》是晋朝干宝所做。

    关于牛僧孺的事情是出自《万历续道藏》中的《搜神记》,也叫做《三教源流搜神大全》或是《搜神广记》,而这个《搜神记》是编于元代的,和干宝的那个没什么关系。

一百零五章 尘飞战鼓急 (十八)

    宪宗元和五年刘总先是鸠杀了其父幽州节度使刘济,后又杖死其兄刘绲。此后如愿成了幽州之主的刘总却始终在恐惧中夜不能寐,最后竟是将幽州刘氏三代基业拱手相让,落发为僧避难,可也终落了个不明不白的暴卒下场。

    如今何全皞已经被人拿来与刘总并提了。

    然而何全皞觉得自己还是比较冤枉的,他是个武人,自然知道当日父亲颈部的箭伤是不能活了,所以就算他不拔了箭父亲也终究要死,而自己只是帮其解脱,当然也是保全自己,毕竟当时的情形实在是解释不清的。

    对于弑父的流言传播开来何全皞并不大意外,的确有些突兀,可不奇怪,当日看见他拔箭的人太多了,而这些人又是杀不得,不能杀,也不敢杀的。

    大唐藩镇的骄兵悍将作乱是习以为常的事情,他可不愿惹了士卒怨恨,特别是自己的位置根本就不稳固的情形下。

    母亲安氏倒是守信的帮何全皞勾连了诸胡,当然何全皞也是付出了不少的承诺才算是勉强得了众人的认可。

    本以为这次波澜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平息下去,但是意想不到的意外发生了。

    昨夜因父丧奔回元城的何家三子何全绰不慎坠马而亡。何母安氏听闻消息后自缢,好在发现的及时救了回来。不过据言安氏已决了死意,醒后不言不食。

    何全皞发誓三弟的死真的和自己没有关系,何家三郎是个莽夫,有勇无谋,性暴虐,可以说这是何全皞最不在意,也最不想杀的人。只要不作乱,那么何全皞十分愿意留下这三弟向世人展示兄友弟恭。

    但是这就同父亲何弘敬之死一样,是解释不清的,灵前何三郎先是与何全皞大吵了一番,然后便死了。

    这是最艰难的时期,对于何全皞和魏博都是如此。

    ——

    何全皞决定做点什么转移世人的目光并且展现自己的能力,至少要让心怀疑虑者明白,自己不但可以守住魏博基业,还会给追随着带来更大的好处,至少也会超越父祖时代。于是何全皞想到了这大名府的来源,二帝四王之乱。

    ——

    彭城到下邳不到一百五十里,武家报信的人午时就到了下邳,见到了正自得意的武隽。

    一盆冷水浇下,武隽新燃起的雄心壮志熄了,心更是凉了。

    杀个人而已,武隽并不如何担心,这事情中可做的手段太多了,只要愿耗财货寻个替罪顶死的人很是容易,这世道上人命本就不值钱。

    然而武援连尸首都是未收就随那几家的小畜生出去这才让武隽怕了。

    如今胜果渐大,未来武家的收获会有多少?尽管陈权有些薄凉多疑,但是武隽笃定至少武家能得个州刺史的。

    可现在全完了,陈权几乎将彭城军马全都带离不就是存了引蛇出洞让世家生乱吗?自己的儿子会不会参与这乱事之中?

    武援是武家独苗,这个世上再没有什么比儿子的安危更重要的了,为此武隽愿做一切。

    ——

    郑汉璋几乎未怎么休息,一千六百里,他只用了六天①便到了长安。如果没有对比的话这也算不得慢,因为魏博和昭义的信使在郑汉璋入长安后不到一个时辰也先后到了。

    “阿舅求公主与魏博吗”?李忱有些迟疑,他确是打算嫁女了,西华公主年渐长,也可以嫁出去笼络一番,但是魏博何氏,这却让人有些挠头。

    “是呢,何弘敬奸猾,阿爷恐其推脱不至,故而言说或可仿嘉诚公主②旧事”。郑汉璋很是恭敬的答复到。

    “恩,听来或是可行,朕会召群臣议之。你如无事便回府好好休息吧,这一番定是劳累的很”。李忱沉默了一番挤出些笑容和善的说着,他的笑容是强挤出来的,虽然觉得嫁女于藩镇不是个坏主意,可屈辱感还是涌了上来。大唐的公主实在不值钱,哪里有需就送到哪里。早先还只是选用宗室女,但自安史乱后国力大衰,大唐就不得不用正牌公主出嫁了。此前李忱还觉得这是正常的,国事为重,但是轮到自己的女儿还是会有不舍,更是不甘。

    万寿公主强嫁了郑颢,可郑颢是世家子,且英俊才高,这才为良配,那魏博何氏只一个冒充汉家儿郎的杂胡,又是不恭至极,如此怎愿结亲。

    “恩,圣人,我来时遇到了王元宥,行军颇为不顺,我见时尚未到滑州”。郑汉璋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说出来。

    “呵呵,唉,罢了,朕知晓了,你去吧”。李忱心下一动马上便明白这是何故了,只可能是马元贽作祟。但是如今也是没什么办法的,只能等,等徐州之事了结后再解决这祸端。

    ——

    郑汉璋还未到家便又给人追了回来,很是诧异的回了大明宫,却是不见天子,只是一地的杯盏碎片可知方才定是突发了什么让天子震怒的事情。

    随着白敏中,令狐绹等宰相陆续的赶来郑汉璋知道麻烦来了。

    ——

    李忱的手掌包扎了起来,刚刚他愤怒的捏碎了个杯子。如今脸色也有些苍白,眼中的怒火却怎也隐不住。

    “看看吧,何弘敬死了,何全皞自请留后,还说魏博生变无力应招讨之事,这向朕请罪呢,啧啧,何罪?如何议罪,又如何入罪,诸位都议议吧,还有徐州之事该要如何?如今魏博不动昭义也就指望不上了,天平军和淮南军可会够用吗”?李忱强压着愤怒冷冷的说到,事情的变化大大脱离了原有的谋划,也是让他心生了不详。

    “咳,臣以为只两途,其一继续征讨徐州,只是这军马却是不足,魏博紧邻天平,如今又生了变故,郑国舅必不能全军出镇,至多半数可用。而淮南,臣,臣就不知了”。白敏中抬眼偷瞟了下面色深沉的天子,淮南的事情也就不敢说了,崔郸的丑事提醒一番也就是了。

    “其二是抚徐州而征魏博,魏博是为百年顽疾,如今何弘敬暴毙,薛元赏说何弘敬是为何全皞所弑,啧啧,虽是消息未得确认,但是想来不会空穴来风,如此魏博定会生些波澜,于此或可趁机平定魏博,这河北三镇是为大唐百年之患啊”。

    ——

    魏博还是徐州,这是个艰难的抉择,李忱沉默了。

    ——

    ①普遍认为骑兵古代速度是日行一百五至两百里。但是有更快的,比如《资治通鉴》中有关安史之乱的内容里:“。太子自奉天北上,比至新平,通夜驰三百馀里,士卒、器械失亡过半,所存之众不过数百”。这是夜行三百,不过这是特殊情况,算不得数。

    安史之乱唐玄宗六日就收到消息,距离按当今的公路系统也超过了二千里。李商隐《行次西郊作一百韵》里写着:皇都三千里,来往如雕鸢。五里一换马,十里一开筵。这是描写安史之乱的。所以大概唐时路程要三千里左右。

    ②嘉诚公主,唐代宗李豫之女。初封武清公主,贞元元年改封嘉诚公主,嫁于魏博节度使田绪。

一百零六章 尘飞战鼓急 (十九)

    当没有合适的新决策时,那么按原计划行事就是个不错的选择。

    李忱就是这样决定的,徐州亦或魏博都是让人作呕的逆臣,但是如今兵马已动,不妨先打上一打,或许徐州就能平定呢?

    而郑光所建议的许亲公主之事如今看来却是很必要的了。

    至少婚丧嫁娶这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对于朝廷是这样,藩镇也是如此,别看公主不值钱,但是身份摆在这里了,亲事少说也要用上个十余万贯钱的。

    魏博养兵甚巨,本就负担极重,如果能让魏博多耗些钱粮也是件美事,于是早时所念的舔犊之情便在这怨恨和算计中烟消云散了。甚至李忱自己都不知道这是不是仅仅为了出口气,就像那世间的无赖一样,不利己都是无妨,但求损人。

    ——

    何全皞想要仿效那场涌现了二帝四王的奉天之难,自己这魏王已是有了,可还是不够。魏博再强也经不住天下共讨。更何况如今魏博暗潮涌动,所以确是需要几个盟友的。

    成德和幽州,唉,如今这两位节镇恐怕是难以指望了。

    幽州张直方刚刚接任就已经有不少暴虐苛责士卒的传闻了,大概张家的基业是要丧在这竖子手中。

    成德的王家胡儿,啧啧,其人胆小奸猾,又是善伪,对朝廷也历来扮的恭敬,更何况还是娶了寿安公主,恐怕也难成助力。

    陈权倒是个不错的选择,当然是活着的陈权,能够主宰武宁的陈权。

    还有谁呢?

    何全皞想到了那曾经让自己鄙夷的高丽奴,李见怎也是曾经的齐王①同族,或许这面旗子可以一用。

    ——

    李见被何全肇仗打的很重,丢回瑕丘后就发起了烧,整整三天才熬了过来,等他再醒时发现那让自己在昏迷中都在撕咬叫骂的何全肇正坐在床榻旁,很是玩味的盯着自己。

    “你想杀我”?何全肇看见李见睁开了眼睛有些呆滞的瞟着自己,笑着问到。

    李见动了动嘴巴却说不出来话,吸了吸鼻子,浓郁的血腥气瞬间清晰了起来。随着这气味微偏了下头,地上的血痕那么的刺眼,这是谁死了?

    哦,大概是自己的侍卫吧?

    ”来人,取些水来,李将军渴了“。何全肇轻轻摇了摇头开口叫到,很快一个陌生的甲士推门走了进来,揪着李见的衣襟粗鲁的硬灌了一碗凉水。

    “你想杀我”?何全肇看着李见弓起腰狼狈的咳着,依旧是笑着问到。

    “咳,咳,怎会?郎君救命之恩我尚不知如何回报,怎会起那禽兽之念,我愿效~,恩,我愿,愿为郎君之奴”。李见的衣襟已经湿透,冰凉的水,何全肇奇怪的问话让他彻底清醒了过来,忙从床榻滚下,跪伏在地上垂首答到,他不知何全肇为何在这里,但是毫无疑问自己离死亡一定不远了,地上的那滩血痕仿佛是一道勾命符,已经勾上了自己的头颅。

    “哈哈,我不需奴仆,也不愿用奴仆,这世上多是不公,勿论身份高低贵贱皆是如此。你想杀我,那便取刀来就是,人呐,总是要死的。“有生必有死,早终非命促。昨暮同为人,今旦在鬼录②”。啧啧,我是不知那鬼录之上好久会记了我的名字呢“。

    ”你起来吧,怎也是个将军,动辄便跪自贱甚矣,我是不喜的”。何全肇有节奏的轻轻拍着腰间长刀,好似在打着鼓,或是他本就想起了哪支小调,这小调该是极美的,不过对于跪着的李见来说,这调子却是催命的。

    “我来寻你,是因魏博生了事,阿爷死了,啧啧,你瞧,我如今好像是无处可去了,故而来寻李将军收留,不知你是何意”?何全肇依旧拍着长刀,看着李见站起了身却是皱了眉,他不喜人居高临下对着自己,于是声音也冷了一分。

    “咳,我之命都是郎君所赐,虽是郎君不收奴仆,然我心下是奉郎君为主的,自是全听郎君吩咐,况且我才疏学浅,见识亦是浅薄,这乱事之中求活尚难,如今能追随郎君自是欢喜的”。李见察觉了何全肇的不悦,当下恍然,忙跪坐了下来,恭敬的回应着。

    何弘敬死了?发生了什么事?那何弘敬可还是壮年啊,何全肇想要鸠占鹊巢李见自是不愿,然如今自己的卧榻之旁都已被人闯了进来,自己哪里还有拒绝的本钱,只能先保了性命再图后事了,经过了彭城的变故后李见深悟了忍字的真谛。

    “哈哈,便是如此了,你且宽心,这兖海我甚是不喜,终究还是要还乡的。不过如今确是要先取了兖海为用。恩,我会上书天子请为留后,你为副”。

    “你是高丽人,这兖海同族甚多,招揽一事便交予你了”。

    何全肇交待了一番便起身离去,推开屋门在温暖刺眼的阳光下停了脚步回身问到:“你想杀我”?

    ——

    ”你速去泗州,告诉田牟我愿反正,请他速归”。武隽脸色阴沉的如寒冰,声音也是无一丝的温度。他不敢等,他知道自己的儿子实是娇惯了些,也是糊涂的,平日在自己的羽翼下放肆的展示着无知和顽劣,但是武隽并不在意,儿子重要吗?当然,可最重要的是家族血脉的传承,只要能延续血脉,那么便是把天捅破了他也愿意去背负。

    过往徐州七都势力交织复杂,拔山都又是不显,儿子倒还是存了些小心,可自陈权入主之后武家已成了陈权这个孤家寡人之外的徐州第一家,是的,就是第一家。

    武隽也知道自己的儿子对陈权不满,甚至存了愤恨,可他自己何尝不是呢?只是一个能忍一个忍不了罢了。

    如今又要面临抉择了,入眼处却只一条路。

    ”去寻郑光,告之徐州详情,告诉他,有一路兵马欲截其粮道,还有请他速进军彭城,如今彭城无防“。

    “去寻普王寺,告诉他们,陈权灭佛之心甚坚,释迦摩尼都是无用,更何况他们这处的泗州佛了,如要护佑泗州佛统,其自该知晓如何行事”。

    “去,凿尽泗水之舟船,堵住陈权归途”。

    “命军中旅帅以上速来议事,我要诛尽其党羽”。

    武隽人生中第一次这般清醒,一道道命令不间歇的脱口而出。

    “但愿我儿莫要操之过急,等我回来呢”。武隽看着亲信奔跑出去的身影,再也忍不住泪水,瘫坐在地上任凭眼泪肆意的流下,自己已经做足了算计,可儿子能等到自己安置妥当吗?如果儿子没了,这百般谋划可还有什么意义?

    ——

    齐悦像个浪人一样游走在宿州和濠州之间,这不是征战,更像是一场行军操练,自己这五千新兵哪里受过这般折磨,早就叫苦连连。

    甬桥攻不下,涡口也是不成。如今只能扮的凶恶牵扯两城之兵,莫要让其扰了陈权的计划,可是他也怕,很怕城中军马会出来,要是那样就麻烦了。

    不过听闻泗州已下,这倒是个好消息,如今整个武宁只有这两城未能取了,曾经的幻想似乎只差些时日便能变成现实。

    自己战后会得个什么职司呢?

    ——

    吴德骑不惯马,才行了十余里双腿就磨出了血泡,于是在寇奉愤恨的目光中吴德又遣人回了扬州取了马车和轿子,反正都是要拖延时间的。

    “将军,何时行事”?韩达扯了扯寇奉的衣袖低声问到。

    “到了庐州再说,且让这猪狗得意一会呢”。

    ——

    郑光有些绝望了,看来这援军是不会来了,最后再等一夜,明日一早便出兵,直杀彭城。

    ——

    ①二帝四王分别是:幽州节度使朱滔称冀王,成德节度使王武俊称赵王,魏博节度使田悦称魏王,淄青节度使李纳称齐王,朱泚称秦(汉)帝,淮西节度使李希烈称楚帝。

    这里的朱泚是朱滔的哥哥,也曾任过幽州节度使,节镇幽州曾归顺朝廷并且主动入朝觐见,这是比较罕见的。入京后其弟朱滔篡夺了幽州的权利。此后朱泚当过相当长一段时间的忠臣,直到泾原兵变称帝。最开始国号秦,后又改了汉。

    ②取自陶渊明《拟挽歌辞三首》。

一百零七章 尘飞战鼓急 (二十)

    瑕丘是兖州的州治,兖州又是兖海镇的治所,高承恭死了这已是大难了,而瑕丘的失陷更是令整个藩镇的统治中心瞬间崩塌,于是兖海陷入了群龙无首的境地。

    此前高承恭还活着时因其身份特殊,哪怕是手段强硬了些,各州刺史也俱是安分不敢违抗,甚至惯于在藩镇惹是生非的监军都是极尽谄媚,然而也正因此高承恭这位强人之死带来的灾难性后果格外严重。

    沂州刺史李行言、海州刺史韦证、密州刺史樊宗谅,这三人是此时兖海镇官职最显也是权柄最重的,但是主次却是难分,三位都是世家出身,也都是宦海沉浮许久的,谁人不想再进一步?

    三人一直怀着期待和忐忑等待着朝廷的任命,或是新节使的前来,但是不知为何朝廷似乎将兖海遗忘了,只是遣人来诏命诸人各安其职,这个诏令很是模糊,甚至有些糊涂,兖海谁人为主关系重大,非但是一藩之事,甚至关乎着河南道局势的走向,怎会被这般无视?

    当然这三人并不知道朝廷为此吵翻了天,天子想要外放宰相,美其名曰治乱需重臣,实则是想要踢走与马元贽格外亲厚的马植。

    然而马植这等人精怎会不知天子心意,虽是早就知道相位坐不久,可如今他却不想走,也走不了。他很是敏锐的察觉到此时的兖海并不是个好去处,深处祸乱的中心一个不慎便会身死,乃至牵连宗族,更何况马元贽也不让他离京。

    马元贽之前的犹豫让天子保了性命,然这就如同掷骰子,没人知道下一刻掷出的是哪一面。于是马植只能告病了。

    高承恭出自高氏,这个神策军出身的将门对兖海的节使势在必得,高家的血流在兖海,总是不能白流的。在内官的怂恿下高家大肆鼓噪着,必要延续高氏的前程,而年初才被放出镇的高家第三代领军人高骈成了这场角力的中心。

    ——

    兖海的三位刺史陷入了迷茫中,诏书中的“安”字如今是那么的刺眼,如何能“安”?

    无奈之下三人不谋而合的选择了先守好自领之州,再观后事。直到魏博的军马参与了进来。

    到底魏博是要做什么?

    没人相信大唐首叛会这么忠顺的主动征伐叛逆,然而更是诡异的是平卢镇聋哑了一般,任凭魏博军如入无人之境。

    莫不是魏博真的领旨了?

    ——

    魏博强藩无人愿意得罪了,更怕妄起战火为朝廷责罪,只好睁大了眼睛警惕着。就这样何全肇这支孤军在世人的眼皮底下光明正大的潜伏着,等待着彻底吞下兖海的时机。

    ——

    天微亮鲁滔同何全卿一行便入境了徐州。

    何全卿仿佛瞬间成人了一般,一路上大改往时的骄纵,很是殷勤的同鲁滔称兄道弟起来,并且将领军之权交了出来,哪怕这只是名义上的。

    鲁滔对于滕县也是陌生,他只待了一日就去了魏博,不过这数月后的重回还是让他觉得轻松了起来,即便是知道朝廷已经派军攻伐。

    雪山大概是鲁滔唯一知道的去处,安顿士卒休整了一会,鲁滔决定还是先去雪山看看,至于为什么他也不清楚,可能只是一种模糊的预感,何全卿略犹豫了一番也同意了这个决定。

    ——

    曹全晟发现截粮的计划似乎进行不下去了,郑光的大营安置在雪山上,雪上虽矮,却也是居高临下,加上临时构建的简陋工事,尽管粗糙的让人发笑,但就凭自己这几百骑兵,实在不好找寻机会。

    徐州的雨季又是绝了放火的可能。

    整整两日了,郑光的人马除了每日派遣斥候不停的游走,余下几乎是一动不动。扮作农夫亲自在雪山脚下探查的曹全晟也只能一副愁眉苦脸的无计可施。

    ——

    “彦忠兄,日后还要托你照拂了,我这丧家之犬,唉,也不知陈长史愿意收容与否”?何全卿长叹一声说到。

    “哈哈,五郎,你是多虑了,陈长史最是,最是豪爽不过的,况且其甚是敬仰何公,怎会不倒屣相迎,你便宽心就是了,我这个小小旅帅想来还要指望五郎呢”。鲁滔话语中有些犹豫,他同陈权相交不久,但是也知其人不是个易处的,心思颇有些诡诈,会如何对待这何家五郎呢?

    而且何全卿虽是带了一千精锐投奔,可这做不得数的,这些个魏博精兵多是河北子弟,三两月或还能忍,但时日久了必会思乡,那时才是大麻烦。何全卿这个何氏幼子又没什么威望,自何弘敬之死传了出来如不是何家那个貌丑的二郎强势弹压恐怕这些个骄兵都会绑了何全卿回魏博的。

    “唉,但愿吧,二兄说兖海同武宁当守望相助,陈长史当世豪杰,想来也会如此认为吧”?何全卿偏过了头沉声说到。

    ——

    或是惧于郑国舅之威,神策军也终于不再拖延,进入天平镇后王元宥的队伍显示出了精悍本色,连着两日都是行了二百里,此时反倒是王元宥吃不消了。

    一路疾奔进了须昌县,却知郑光已领万余人走了五日,如果一切顺利可能都开始围困彭城了。

    王元宥不敢停留,忍着疲惫和满身的酸痛取了些粮草便又踏上了征程。

    ——

    韦康有些头疼,杜平气冲冲来寻他说了武援之事,他也生了些疑惑,但是仅凭猜测和怀疑如何定人之罪,更何况武援的身份极为特殊。

    他这些时日同武家交往颇多,两家都存了同样的心思,就是争夺陈氏下一代的主导权,但是目前来说也都有个共同的敌人,那就是李德裕。

    李德裕实在太令人生畏了,不管是名望还是家世,这在大唐少有能及。如是早先一个韦氏旁支和沦为乡豪的武家恐在李德裕面前坐都不敢坐的。

    “杜公,您大概是多虑了,我也见过武家郎君几次,年少轻狂却是有的,或也自胡闹了些,但是生乱必是不会,陈武两家已是一体,且武家已叛了朝廷,您也知其是则天皇后亲族,便是愿降恐都不能的”。

    “更何况如今城中兵马虽是不多,但是您也知我等却有防备,便是果真乱起也是无妨,彭城世家无能至极,此前连黑林都的无赖都是敌不过的,我等再是如何不堪也不至被夺了彭城”。

    “恩,恕我言语不敬,度之颇有些,有些~~,呵呵,您明白吧,所以这事我以为做些提防就是,还是莫要声张呢,勿伤了体面“。

    “这样吧,今夜我会安排加强戒备的,想来便要生事也该是入夜”。韦康垂首思量了好一会才笑着说到,他还是决定先略过这事,他坚信世家成不了事,一应准备也是周全,没必要为此伤了和气,特别是自己的谋划还要依仗武家的时候更不能轻率为之。

    “你~~,罢了,罢了,我说不过你,只望韦郎君莫要悔之晚矣”。杜平有心反驳却找不到什么可言说的,冷着脸甩手而去。

    韦康苦笑着摇了摇头,心中暗道这老奴确是不晓事了些,这世事的牵连哪是一言能决的。于是轻骂了两声又坐了回去,政事太多,方才又被杜平耽搁了一会,这堆满的案牍怕又要熬夜了。

    ——

    “阿郎,十五郎传信回来,武家小子入瓮,但路遇了杜氏老奴,恐其怀疑坏事,故而欲提前行事,不知可否”。

    袁叔业透过半敞的门窗看着渐渐升高的太阳,巳时了吧,这不算个好时辰。

    时间一点点的流逝着,过来好一会躲在阴影中袁叔业沙哑的声音响起。

    “可”。

一百零八章 尘飞战鼓急 (二十一)

    汀州属福建观察使,这也是杜牧将去的地方。

    朝廷急令杜牧卸任湖州刺史,遣任了汀州刺史,

    虽然都是刺史,但是湖州和汀州是截然不同的。湖州之繁华历来为世人心向往之,而汀州建州不过百余年,经百年的建设于此时也还未尽脱莽荒。

    宪宗元和年时元自虚①放任汀州刺史,好友张籍②送别时就有诗云:“曾成赵北归朝计,因拜王门最好官。为郡暂辞双凤阙,全家远过九龙滩。山乡只有输蕉户,水镇应多养鸭栏。地僻寻常来客少,剌桐花发共谁看”。

    ——

    朝廷催促的很急,使者传旨之后就留了下来等候,要“护送”杜牧一家南下,浙西观察使郑朗也赶来理事,很自然的接过了湖州的军政事务。

    “牧之,莫要怪我,你该知朝廷是为何意的,徐州之事稳妥些是该有之意,非是不信你,只你也知朝廷经不起这等变乱了。如今运河大体还算通畅,不过因这战乱逃乡之人日多,盗贼又起,漕运也是渐有堵塞。湖州江南重地,确是要谨慎些的”。郑朗已年近六十,其父郑珣瑜③同杜牧祖父杜佑曾同在德宗,顺宗年为相,所以杜郑两家交往也是颇为紧密。不过这却是杜牧来浙西后第一次见到郑朗,此前赴任时欲要拜会,但郑朗托病不出。这几日杜牧又是被严加看管几乎被软禁了起来,今日全家出城离州,却未料能见到郑朗,而此时郑朗言语之时很是有些愧疚之色。

    ”哈哈,无妨无妨,离了长安何处不能去?汀州还是不错的,至少未让我赴崖州的。有融兄,你也该要做些打算了,浙西虽好,可不是长久之地呢“。杜牧不以为意的大笑着,心里越发坚信陈权必能成事的,朝廷都开始捕风捉影臂助之事了,啧啧,这是慌了呢。

    堂兄杜悰来信愤愤的痛骂白敏中有意坑害,不过杜牧却是不以为然,这很显然是天子没了底气,而且现今大唐的宰相公卿能为事者太少了,算计起来倒是个个争先。徐州之变本是翻手能覆的,变成如今这般模样又能怪的了谁呢?

    “我是无妨的,浙西虽不是强藩,可也非任人欺凌,徐州乱事怎也牵扯不到,你~,如有所需知会我便是”。郑朗闻言皱了皱眉,不过马上便又舒展开来,他以为杜牧是心存了怨意才这般言说,不过略一想倒也能理解,毕竟去汀州任职算是受贬,于是放下了心中那一丝不快更是和蔼的说到。

    “唉,罢了,我无有所需,有融兄,那就告辞了”。杜牧摇了摇头,有心再说些,可想想也有些倦怠,就止住了话语。又稍做寒暄便赶上车队渐行渐远。

    “牧之,崔于崔藩之现在是福建观察使,你要谨慎些呢”。看着杜牧远去的身影,这位名动大唐的才子背影是那么的落寞,一头几乎尽白的头发有些散乱的飘扬着,不知怎的郑朗觉得自己可能再也见不到这人了,心下顿生了不忍,下意识的高声喝到。

    “恩,知道了,有融兄,空闲时替我祭奠下荥阳郡公呢”。杜牧停下马匹,停了好一会才转过头来回应到。

    荥阳郡公?这是已故兄长郑覃的爵位,此为何意?郑朗回味着杜牧的话,他相信就如自己提醒杜牧小心崔于一般,杜牧的话一定不会是无的放矢,必有些深意,可这和已故的兄长有什么关联呢?

    ——

    清晨的雪山雾气蒙蒙,这两日雨水多了些,很是潮湿,方才又滴答的飘起了雨,郑光占了被遗弃的灵芝寺做临时的行辕,灵芝寺甚大,虽是破寺时被放了火,但还是有不少的殿阁保存了下来。这倒是省了建营的麻烦,也遮蔽了恼人心绪的绵绵细雨。

    郑光深知自己也不算擅军事的,但是一些基本的事宜还算清楚,就比如在这雪山安扎,如不是下雨他也不会如此不智,山林密布一场火就会让自己这万余人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到滕县后郑光很是谨慎的在雪山上从未出营,每日除了斥候探查敌情也不许任何人出营,他将自己和这万人的队伍封闭了起来。

    郑光很清楚此次难胜,既是如此那么求稳就是最恰当的选择。

    他更担心的是自己离镇出征会不会让人趁机夺了天平呢?

    天平镇临着武宁,兖海,魏博,宣武,义成,其中除了义成军是大唐忠藩屏障外,余下各藩多有乱举,天平镇虽是做了戒备,但是能抵住这群狼吗?

    所以自我封闭并不算个特别糟糕的决定,虽然消息是闭塞了些,不过至少郑光所担忧事情就算成真也是传不进来,自然就不必担心会因变故会乱了军心。如今这万人可是乱不得,这是郑光最后得依仗了。

    而这一举措同样让世人不知他要做什么。

    郑光想要做什么?山下的曹全晟不知,留在滕县打探消息的刘翦也是迷糊着。

    就这样,昨日便传至天平镇的魏博之变也因此被隔绝在茫茫雪山之中。

    ——

    郑光起身略做洗漱便打算整军直捣彭城,滕县太奇怪了,一片莫名其妙的祥和怎么看都是透漏着不详,他不打算在此地纠缠,反正援军也不指望的,还是早些离开这诡异的地方为妙。

    ”大使,斥候来报有一支千人军伍向雪山而来,旗号是魏博,何”。

    魏博,何。郑光心中大喜,魏博的军马真的来了?只是又有些奇怪,怎才千人,这点人马够做什么的?啧啧,这何弘敬还是那么奸猾啊,又要像征讨刘稹时那般首鼠两端吗?不过来了总是比不来的好。

    而且魏博既然来了想来昭义军也快来了吧?或许自己可以再等等,也可以遣人回天平再调些人马来,既然魏博领了旨意来助,那么或许可以略减少些防备了。

    ”可曾问清?果是魏博人马吗?是谁人领军?何弘敬”?郑光拉过报信之人急切的问到。

    “大使,问询过了,是何家五子何全卿领军,其人甚是跋扈,斥候问询时已为其所伤”。

    何全卿这个名字郑光有所耳闻,但也知之不详,过往在平卢任职因邻着魏博,郑光也是多有防范。何家五子只有长子何全皞有些声名,也被普遍认为是下一任的节使。各方势力因此也是好生收集了一些资料的。哦,还有个据称貌丑的次子,不过这五子何全卿除了名字其余的多是一些流言,比如性情顽劣之类的。

    何弘敬派出这样一个纨绔子弟是有意为之吗?

    “去将人引过了吧,恭敬些”。

    ——

    “五郎,莫慌,此乃大功,如何不取”?离雪山还有二十里,却出现了打着天平军旗号的斥候,何全卿大惊失色便要领军逃窜,鲁滔也是心下一惊,可立刻又是大喜,马上拉住了何全卿低声喝到。

    “你,你可害死我了,朝廷军马怎会在此?我等这不是自投罗网吗”?何全卿面目狰狞的猛地拉着鲁滔的衣领,刚欲咆哮可马上发现周围军士的注目,忙低了声音咬牙切齿的喝问。

    “五郎,轻声,轻声,你莫不是忘了,朝廷下旨魏博出镇征讨的,所以我等是应旨前来,有何可惧的”?

    “五郎,兖海要和武宁守望相助,武宁若失,兖海如何能存”?

    “何公为人所害,你可愿回魏博自缚受戮?我确实不知为何朝廷军马在此,但是如今可是天赐之机,何不趁机解了徐州之危?如此非但徐州可保,陈长史受此恩惠怎会不奉五郎为贵?徐州事了后又可有余力助兖海之事“。

    鲁滔心下狂骂这何家竖子实在不堪,强忍了怒火温言相劝。他这一路上也在好奇怎么滕县未见战火之势,但是转念一想或是直去了彭城也未可知。本要等天亮后寻几个农夫来问,可却不想先是见了天平军的斥候。初时的慌乱后鲁滔敏锐的察觉了这其中的关键处。

    去魏博做事已是做的差了,如今再回徐州会怎样?便是陈权不怪可自己又能得了何职?小小的旅帅是不能满足鲁滔的。数月于外恐怕徐州的体系中早就没了他容身之处了,如果不搏一搏如何能求高位。反正就是败了死的也是魏博的人马,如若胜了呢?

    ”你是说冒充援军“?何全卿在鲁滔的劝说下终于冷静了下来,他并不蠢笨,只是生活在父母的溺爱之下何曾遇到过这等险事。鲁滔的话听起来很是凶险,但是自己还有其他选择吗?二兄说过的,绝对不能让陈权败了,否则下一个败亡的就是兖海。

    唇亡齿寒,何全卿第一次深刻的明悟这个词的含义。

    ”不是貌充,我等本就是”。鲁滔轻轻拿开了何全卿攥着自己衣领的双手,又整理了一番笑着回应到。

    “要如何做”?

    “既然天平军斥候在此地,那么其因无非有二。一是郑光大军就在附近未动。其二则是滕县是为天平军后军所在,或还有辎重。我倒是觉得郑光在此更有可能,朝廷下令四镇征讨,魏博和昭义都是未动的,郑光能有几人可用,便是淮南军听命多也会自泗州,濠州进犯的”?

    “不管是何种情形都是机会,稍后你见了那斥候跋扈些就是,想来不管是郑光在此或是其它,我等都会知晓详情“。

    ”见机行事吧。哈哈,五郎,你我或将名动天下了“。

    ——

    ”嘶,前方何处“?王元宥揉着大腿痛呼了一声,快出天平了,也不知那郑国舅如何怎么样,还活着吗?

    ”回监军,雪山,也叫薛山“。

    王元宥眯着眼看着远远起伏着的大小山包,这也叫山?如此矮小,不过看来山坳颇多。路上遇到些行人听闻魏博生了变故,王元宥知道魏博军恐怕是不会来了,那么自己这两千神策军很有可能就是此战最后的援军。所以定是要谨慎一些了。

    “缓行,莫要中伏,再走一程,过了这雪山便歇息”。

    ——

    ①元自虚,唐朝著名乐府诗人。唐宪宗元和年间任汀州刺史。

    ②张籍,字文昌,唐代诗人,善乐府诗,与王建并称“张王乐府”。

    ③郑珣瑜。字元伯,德宗,顺宗时宰相。

一百零九章 尘飞战鼓急 (二十二)

    陈权要感谢黄河的南侵还未让淮河流域发生巨变,后世的洪泽湖如今还是一处小湖群,水也是极浅的,否则他想要去泗阳也并不大容易。

    “你真的做过和尚”?郑助叫骂的累了,陈权也不理会,任由他骂,没多时郑助就有些吃不消,怒气渐消后恐惧就又回来了。阶下之囚生死难定,如何处置可要看陈权的脸色的,死自然怕,但是更怕求死不能,据人言这陈权颇有些暴虐,还曾残伤过仇氏子弟的肢体,种种作为像极了传闻中的前陈会稽王。早先郑助对此流言是嗤之以鼻,只觉得这陈权大概是要给自己找个有名的祖上抬高身份罢了。可现在心下却是无底,一个想要掘开常丰堰的人难不成还不暴虐吗?郑助忐忑的偷瞟着陈权的脸色,看其似乎并未动怒,想了下便嘶哑着讪讪的搭起了话头。

    “大约是做过的,也是说不清,虽入了门但未曾受戒”。陈权偏了偏身子,让磨得生痛的大腿换个位置,淡淡的回应到。

    “释氏之教,义本慈悲,慈悲之要,全生为重。你既是入过门就算未受戒也是该知吧?唉,兵事险恶,害民为深,你举兵行逆或有其因,但是百姓何辜?陈长史,算我求你了,莫要掘常丰堰啊,百姓可是经不住的”。郑助壮了胆子又规劝起来,他也并不算是个爱民的,世家子弟与庶民之间本就天壤之隔,可既是为人,怎也有恻隐之心,一想起堤堰被毁海水滔天的恐怖场景郑助的心就止不住的颤抖起来。会有多少生灵亡于此呢?几千,几万,还是数十万?

    ”这慈悲之言我也曾对一故人说过①,也不知那人如今怎样了,可还活着。儿时我曾看~,听过一个故事,汉寿亭侯②以襄水为用尽没七军,尔时却也心向往之,可又是多有不忍。啧啧,如今汉寿亭侯已为佛家护法③,还有太宗皇帝也曾为败刘黑闼而掘洛水。或许那关羽还是声名不显,那太宗皇帝呢?难不成其也是你方才叫骂之禽兽”?

    “我岂愿如此为之?但兵事一途只胜败二数,如今我确是败不得,也不敢败。现徐州数万兵马为我所用,一旦败了,这些儿郎会致如何?呵呵,或许这都还是些伪言,然我来这世上颇有些不易,怎也不愿如此便死的,故而别无他法,郑使君,我意你代我劝说便是如此,只要韦坦献上楚州,我自会罢兵修好,百姓也会无恙,这岂不是件美事?便是传了出去,二位使君也是为天下苍生计,仁爱之名广播,谁敢责之”?

    “我非逆臣,此番举兵也是因奸佞所害,为求自保罢了,便是此时也只愿得一镇为天子守御地方。我仍是唐臣,大唐的忠臣,此番事了自会上书请罪。你我及裴使君皆是唐臣,治下之民俱是唐民,何苦互相攻伐为害生灵?还望使君仔细思量呢”。陈权苦口婆心的劝说着,他并不想作恶,常丰堰之谋是个威胁,也是最后的手段,非到不得已时他绝对不愿用。至于郑助,这是个不想死的人,一旦人没了死意,那么很多时候底线就会放低一些。陈权相信郑助一定会去劝说裴坦。

    ”你~~“。郑助被陈权这番无耻的言论气的挑起了眉,刚想再骂却见陈权的手握住了刀,偏着头阴森森的盯着自己,即将脱口而出的脏话又咽了回去。

    ”我~,我非是贪生,只不愿百姓受难,罢了,我去便是,至于裴坦会是如何我就不知了“。郑组垂下了头喃喃到,脸上也泛了红,心下懊恼着自己为何竟会怕了,羞念一生心思也乱了,更是觉得这世事无味的很,便随流扬波罢了。

    “恩,郑使君高义,哦,对了,裴坦出自河东裴氏,我与裴氏也有些旧交,裴休裴公美与家师灵佑禅师交善,其子也在沩山求法,法海师弟与我更是投契,啧啧,陈,裴两家世交,我会令人细书其详广布天下。呵呵,只望裴使君会看在故人的情分上莫行不智”。陈权笑着拍了怕长刀轻声说到。

    ——

    临淮至泗阳只百里,刚入午时陈权便到了。

    泗阳县一片祥和,城门大开来往百姓也是井井有条未见荒乱,仿佛不知兵事已至,这倒是让陈权大感惊奇。泗州失陷的消息该是传过来了的啊。

    陈权兵马不多,也没时间去逐城夺取,所以也只能先夺了临淮和下邳,余下各县几无兵马,寻空再取便是,可即便如此泗阳也不该这般光景,至少也会有些不安之象,此时的泗阳着实有些诡异了。

    “郑使君,泗阳县令是谁”?陈权好奇的问到。

    “太原王氏旁支,王伸,去年才任的县令”。郑助有心不答可胆气已失,无奈只好乖巧的尽数告之。

    “哦,太原王氏吗?这王县令可是大才”?陈权心下一热忙追问到。不管自己如何对付世家,但是都要承认如今世家多英杰,至少也是识字的,难不成今日能觅一良才?

    “呲,什么大才?如非其出自太原王氏,又走了内官的路子,这王伸连个贱吏都不堪为。其人体肥如猪,至淫至贪,常有不法事,我都想寻机处置了的。然而这数月来泗阳并未生事,如今看泗阳有大治之象,莫不是我瞧错了王家无赖”?郑助不屑的撇了嘴,抱怨了几句面上也露出了疑惑之色。

    “哈哈,这就有趣了,来人,去请这王县令出城”。陈权见郑助不似作伪旧,更是添了好奇,一面令人征集舟船准备南下,一面则是满是期许的等着这神秘的王县令。

    ——

    一个清瘦的年轻人在侍卫的看守下走了出来,其人个子不高,相貌倒有些英俊,浓眉飞扬,眼不大却格外有神,长须也理的很是整齐,头上的璞头有些破旧,衣着也很是简朴,行走间步伐不急,却不见慢,很是洒脱的跟随着侍卫近了前来。

    “刘汉藩④~,你怎在此?那王伸呢”?郑助诧异的叫了出来。

    “刘邺见过郑使君,恩,这位想来是陈长史吧?王县令今晨病亡了,我这受其所托暂领其职”。刘邺略鞠下身子,很是恭敬的答复着。

    王伸死了?郑助有些恍惚,可马上心下就欢喜了起来,他这一路还在想可惜没机会处置那让人厌憎的王家无赖了呢,却不想人已经死了,这是报应啊。

    ”你为何不闭城?不怕军乱吗“?陈权玩味的盯着刘邺,轻声问到。

    ”回陈长史,泗州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何须闭城?且泗阳兵丁不过百人,便是关闭城门又有何用“?刘邺抬起头来毫不畏惧的和陈权对视着,朗声答复到。

    ”哈哈,有趣,刘邺,我欲征你入幕,你可愿来“?陈权大笑着拍马上前,稍弯了身子探首问到。

    “敢问我是入谁人之幕”?刘邺后退了两步避开马势,又是问到。

    “哈哈,今时的大唐徐州长史。来日的大唐武宁节度使陈权陈度之幕下”。陈权直起了身,扬了扬头笑应到。

    “拜见陈大使”。刘邺深深拜了下去。

    ——

    泗阳紧临泗水,也是河运要道,泗阳的安定让陈权很是容易的就收拢了舟船。

    “王伸如何死的“?陈权站立在船头,看了一会这泗水风光突然转头问向身旁的刘邺。

    ”媚妓致死“。刘邺依旧是恭敬的答复着。

    ”啧啧,好个死法。我欲掘常丰堰逼裴坦出降,你以为如何“?陈权深吸了一口水腥之气,皱了皱眉,他不喜欢这味道,总是会想起当日在扬州的那一夜血腥。

    ”恩,可,裴坦必降,也是必死。不知大使取下楚州后可要再下扬州“?刘邺也学着陈权的模样吸了口气,缓缓的说到。

    “莫叫我大使,我只是徐州长史,或是称呼字亦可,我曾应过杜家大郎要送扬州与他,唉,不过此时却是无法,楚州或可得,扬州便是能得也不敢为之,如我南下扬州,不但淮南军会找我搏命,浙西都不会坐视,故而也只能回转了”。陈权很是遗憾的说着,他早先还有贪图扬州之意,特别是如今一切进展都是顺利的情况下,可细细想来还是怕了。贪心也要有实力才行,如今自己只能投机取巧,一旦遇上强敌难逃败亡。

    “长史何不北上兖海,夺取海州呢?海州朐县大港,接连新罗,日本⑤,是为海运要塞,且武宁镇海口甚狭,极易围堵,如能取下楚州和海州,那么武宁便成了六州之地,进退自有其便“。刘邺拱手说到。

    “我如今是为叛逆,你为何随我”?陈权并未回应,轻敲了敲船檐轻声问着。

    “为功名,为名利,世人所求我亦求之”。

    “哈哈,世人如此,你如此,我亦如此,后事如何且先不论,待我等先取下楚州再言”。

    “是”。

    ——

    ①七十四章陈权对李见说:“慈悲之要,全生为重”。

    ②汉寿亭侯,指关羽,在宋朝之前关羽地位并不显。

    ③关羽入佛门,早期身份不高,主要是宋朝资料比较多。《佛祖统记》中记载隋朝智顗大师点化关羽。而宋朝《传灯录》记载唐代神秀也曾建寺,收关羽为本寺护法。

    ④刘邺,字汉藩,刘三复子,刘三复长期为李德裕幕僚,李德裕对刘邺颇为喜爱,曾亲自教导。后李德裕被贬刘邺便在江浙游荡,颇有才名。懿宗时入相,黄巢起义时被杀。

    刘邺生年不详,吴其昱先生的《甘棠集与刘邺传研究》中考证刘邺生于长庆三年(823),文中便按此来书。

    ⑤日本,唐开元年间学者张守节《史记正义》里说:“倭国,武皇后改曰日本,国在百济南,隔海依岛而居”。

    西安出土的遣唐使《井真成墓志铭》:“公姓井,字真成。国号日本~”

    所以大概那时倭国就改称了日本。

作家说

    我有想弄个插图,就是中晚唐的地图,但是不知道怎么弄,百度了一下好像说是不能。

    这个有点麻烦,坦率说没图的话看着有点累,特别是这个时期略显得陌生了些,行政区划方面也比较乱。恩,我会再找找办法。

    我不清楚为什么可以回复章节的插评,但是书评无法回复(app书友圈),一直说什么手机注册的问题。这个一时好像也是无法解决的,所以没办法回复,很是抱歉呢。

    关于书的问题,有书友说进度慢,写的也散。

    恩,确实是这样,再次抱歉呢!

    进度这块确实是无法快起来,非全职,码字时间有限,也算手比较残的,加上无存稿,好吧,这处境有点糟糕。我只能是尽量呢!

    写的的确是比较散,这个也是自己一直犹豫的地方,很想抹去几条线,但是担心不完整,之前的伏笔埋下了,不写会担心崩掉。不过这线一多了,就会分散了,这个确是我考虑不周。

    这一段的内容进展很慢很慢,不过也过半了,写完这一段下面会轻松些。大概会以武宁主视角为主了,其他方面夹杂一些就可以。

    之所以时间线卡的比较紧,还是之前说的,构思这本书的时候就是要抓住一个时间点,是历史上真实发生的一件大事。所以写到四十万字了,几乎一直在赶这个时间点。这就导致了种田没有,建设没有,其它方面也几乎未有涉及太多。

    好吧,这还是比较糟糕。只能等这一段情节结束了。过了这一段接下来会轻松的多。

    最后,谢谢书友阅读和支持,谢谢!

一百一十章 尘飞战鼓急 (二十三)

    经泗水南下二十里过了淮河就到楚州,首地是淮阴,也就是韩信的故里。

    淮阴紧邻淮河,位于州治山阳的西北角,两城相隔只二十余里。其地背山环水,既扼淮河之险,也是山阳的门户。用易守难功来形容都不甚恰当,陈权知道如果要强攻,恐怕需两三万人围困月余方能成事,前提还要有一支不弱的水军,但是目前陈权并没有。

    大唐江淮重地,各藩镇都有水军,或强或弱。而淮南镇处于淮河与长江之间,水军也是颇为强盛,据称有船数百,便是分到楚州的也有百十条船。

    过往武宁镇水军虽不比淮南,然舟船亦是不少。尔时徐州借七都之威强压武宁各州,专攻水战的白图都也是居功甚伟,但是白图都在战乱中败亡,许多溃军都驾舟船逃离,成了河盗,一时间徐州的水军几乎消失殆尽。陈权也想过重建白图都,然而接连的变乱根本就没有时间去经营。

    而其余各州的水军本就远不如徐州,几番征战又是不少舟船被毁,余下多也在甬桥和涡口处守护运河。此次南下便只能征些民船来用。

    泗州的急速陷落让陈权好不容易得了几条战船,自是宝贝的不得了。但是船有了,可以载人,却无法奢求征战。

    ——

    后世不知道何时隐约的听过一句话,叫守江必守淮。那时陈权不大清楚这是网络段子还是果有其事,不过在大唐的数年,特别是在徐州的这段时间他是深悟了此言。

    虽是悟了,但是这不会让陈权瞬间成为世之名将,他只是个赶鸭子上架的所谓“统帅”,就如同他常自嘲说自己至多能做个领百人的旅帅。

    既然不擅长军事,那么就不得不谨慎些,多算计些,如此方能活得长久。

    如果没有郑助,陈权会老老实实的在临淮渡河强攻盱眙,哪怕是要提防些都梁山脉可能会有的伏兵,或者干脆绝了夺取楚州的心思。

    ——

    泗水很是平静,尽头交汇处便是淮河了,先前探路的小舟回报淮河上时有巡江的水军游弋着,并不多,来往亦是不频,也多是些蒙冲和海鹘①。不过陈权还是不打算去触霉头,郑助这位刺史就成了所有谋划的关键。

    ——

    ”郑使君,淮河我就不渡了,劳烦您自去吧“。陈权叫人备了条小舟,唤过郑助客气的说到。

    ”我?你不怕我一去不回?你又怎知我不会告之其详”?郑助愣住了,他一直以为陈权是要行险奇袭,如今看河面还算平静,或是能成的,却不料陈权竟会停下放心让他自行离去。

    “呵呵,有何怕的,淮河数百里,楚州军马几多?何以守得住这数百里淮河?况且便是淮阴不可取,我亦可转去涟水南下。而且使君莫不是忘了临淮我还是留了三千人的,算时间怕是已经过河了吧。且濠州招义早就为我所取,今也布兵两万,若自招义出,即可兵进滁州,又可与临淮兵马汇合直下扬州。你真的以为一座小小的都梁山能挡住数万兵马?我只不喜麻烦罢了”。

    “就是滁州,扬州遣军马来援也是无妨,我虽意在楚州,然进退皆有可求,滁州兵出我就取滁州,扬州亦是如此”。

    “使君曾以慈悲劝我,我深以为然,如能不起战端自是好的,午时将过,我会在这等着使君的消息,酉时前若使君不回,我自会渡河,到那时~,唉,某怪我作恶了”。陈权半真半假的笑着说到,当然话语中多半是假的,他哪有数万兵马,招义只几百人维持治安,齐悦也不知现在何处,一时是指望不上的。至于滁州和扬州,他更是不敢想,生怕逼急了淮南军。

    “哼,如淮南军不做理会直讨徐州呢?陈长史不怕绝了后路”?郑助冷哼一声说到,似要在言语交锋中找回些颜面。

    “无妨,我本就寒门匹夫,数月前还只是个和尚,便是失了徐州无非是如往昔罢了,况且怎我也有数万人马,淮南来攻徐州自无不可,不过恐怕也要用一两州来换的,更何况我也可南下浙西,浙西知交甚多,若是做个浙西观察使也是不错的”。陈权摇摇头不以为意的一边说着一边唤人将郑助请到小舟上。

    “长史,我随郑使君同去,裴坦裴使君我亦是认得,其与先考也有些旧交”。刘邺站了出来,很是令人意外的主动请缨。

    对刘邺陈权的看法有些复杂,泗阳县令王伸的死定与这人有关,或就是刘邺亲为,就像郑助说的,近几月来那很是不堪的王伸安分了,想来这与其有些关联。

    两人是友朋吗?至少王伸该是很信任刘邺吧?可王伸已经死了。

    这是个野心勃勃的人,如同自己一般。陈权本就多疑,招募刘邺更多也是好奇之下的随意为之,如今刘邺想要离开陈权不免犹豫了起来。

    ——

    “你方才说裴坦必死,何意?他若死我要如何安定楚州人心”?陈权示意着刘邺随他走去船尾私话,迟疑了一会方才问到。

    “回长史,裴坦士子,亦是赤子,其人甚是好名,故而他为全其名必在献出楚州后自戕以示天下。而安楚州也是不难,斩郑助便是”。刘邺盯着陈权沉静的答复着,眼都未眨,而此言则让陈权心下一惊,这刘邺实在阴毒了些。郑助,裴坦都于其有旧,怎会如此狠心?这人还可用吗?或是如今便宰了?

    想到这陈权的手不由得握住了腰间的长刀,脸色也阴沉了下来。陈权是个自私的,颇有些宁我负人,毋人负我之念。如今陈权起了杀心,这般奸险之人可害友更会害主。

    “陈长史,王伸是我杀的”。刘邺似对陈权几欲迸发的杀意无有所动,又是平静的说到。

    ”先考曾为李文饶李相幕僚,当今天子继位后刘家也就遭了难。我二十六了,大概今生入仕无望,只能以文为生。几月前我曾于滕县交游,那时见过长史的,长史当街斩杀郑氏恶奴时我就于人群中观望,其日以为您是必死的,意兴索然便自南下泗州,后因王伸所迫为其理事。而后竟是听闻您入主了徐州,也就生了投效之意。至于王伸,其人禽兽尔,如何不能杀之“?

    ”裴坦与刘氏有旧,郑助亦是如此,然这世上有得必有失,我小人也,家中尚有娇妻弱子,于我而论,可为父母妻儿舍命,可为君上尽忠,余下皆可勿论。大唐弃我刘氏如敝履,我又何苦自贱“?

    ”长史如要杀我,请容我整理一番再行上路呢“。说完刘邺开始仔细的整理起身上旧衣,又是扶正了璞头,理顺了长须,方才转身背手而立。

    “我要楚州,楚州得,你可活,你求功名,徐州事了后我委你为判官,如不愿你也可领濠州刺史。如楚州不能得,你还是自逃了吧,逃得远些,莫让我杀你”。陈权的刀终还是未抽出来。

    “谢长史,楚州我必会取来,亦不会叫长史难为,后事我自会打理妥当,我不愿为刺史,判官甚好”。刘邺转过身来拜了下去。

    ——

    “阿姐,我回来了”。武援懒散的声音响起,武乐娘忙消了愁容起身迎了出去,一把攥住了武援的手腕,攥得紧紧的,生怕这幼弟会不见了。

    “你,你可还敢回来?这祸事大了,你~~~”。武乐娘哽咽着说不下去,不停的抽打的武援的后背,可也未用力。

    “阿姐,我知道错了,方才想过了,你不是要带我去节府吗?我随你去呢,这事瞒不住的,我去求韦郎君和杜家大郎,看在陈~,陈长史的面子上他们必不至苛责,大不了便买个贱民替罪就是了,且方才我去见了几位世家子弟,他们说是要随我等一同过府,替我求情,想来也会有些用的”。武援挣脱了姐姐的手掌,有些埋怨的揉了揉发红的手腕,挤出了些笑容轻声宽慰着。

    “这~,可行”?武乐娘支吾着不知所措,这弟弟似乎突然长大了,也有了主意,至少有了些担当,欣慰之余更是忐忑,果真能如愿吗?

    “可行,也只有这般了,他们怎也不会杀我的,陈长史不在谁敢处置我?况且武韦两家交好,韦郎君也会替我周旋一番的”。武援忙进言到。

    “恩,也罢,那我们现在就去”。

    “恩”。

    ——

    “

    ①杜佑所编《通典》兵十三卷中对唐朝水军战舰有详尽的介绍。

    水战之具:

    其船,阔狭、长短随用大小;胜人多少,皆以米为率,一人重米二石。其楫棹、篙橹、帆席、縆索、沉石、调度,与常船不殊。

    楼船:船上建楼三重,列女墙战格,树幡帜,开弩窗、矛穴,置抛车、礨石、铁汁,状如城垒。忽遇暴风,人力不能制,此亦非便於事;然为水军,不可不设,以成形势。

    蒙冲:以生牛皮蒙船覆背,两厢开掣棹孔,前后左右有弩窗、矛穴,敌不得近,矢石不能败。此不用大船,务於疾速,乘人之不及,非战之船也。

    斗舰:船上设女墙,可高三尺,墙下开掣棹孔;船内五尺,又建棚,与女墙齐;棚上又建女墙,重列战敌,上无覆背,前后左右树牙旗、幡帜、金鼓。此战船也。

    走舸:舷上立女墙,置棹夫多,战卒少,皆选勇力精锐者,往返如飞鸥,乘人之不及,金鼓、旗帜列之於上。此战船也。

    游艇:无女墙,舷上置桨(音奖)床,左右随大小长短,四尺一床。计会进止,回军转阵,其疾如风,虞候居之,非战船也。

    海鹘:头低尾高,前大后小,如鹘之状,舷下左右置浮版,形如鹘翅翼,以助其船,虽风涛涨天,免有倾侧。覆背上,左右张生牛皮为城,牙旗、金鼓如常法,此江海之中战船也。

一百一十一章 尘飞战鼓急 (二十四)

    郑助同刘邺及几个随扈被带到了楚州军的战船上,没一会战鼓也随之被敲响,淮河上来往的船只如同中了定身术,瞬间定格了,很快又拍打起桨叶如热锅上的蚂蚁疯狂逃窜,没人愿意牵扯到战事之中。

    淮河中楚州战船迅速的集结了起来,仓促间舟船不多,只十余条,陈权则在泗水河口处等候着,一动不动。

    “刘汉藩,你为何要附逆?尔父素有贤名,你如此岂不是让刘公身后之名蒙羞”?郑组离了陈权左右感觉轻松多了,说话间也有了些底气,看着有些陌生的刘邺不由埋怨了起来。

    “使君,非是我要附逆,而是不得不为。刘氏向来忠于国事,先考于昭义之变时请杀裴氏女①,可曾有私?河东裴氏显族也,有几人敢为国事犯显贵?然当今天子登基后刘氏如何了?莫要说什么一朝天子一朝臣,先考曾为李文饶李相幕僚,却非李氏家臣,而是大唐国臣”。

    “我这数月来在泗阳因近淮南倒也得知了些事项,崔郸何等处境使君可知?啧啧,崔郸世人皆知其虽与李相交好,可向来公心也,何以朝廷竟如此作贱于他”?

    “再说这徐州之乱,呵呵,一员良将三五千军士既能平复的,又是如何沦落至此?使君,我倦了,也是厌了,安史贼乱后大唐日暮西山,宪宗元和始有中兴之状,而后文宗图治可却无帝王之才,武宗雄谋勇断但求之过切。今天子,唉,我是不知如何言说了。这大唐还能熬多久我也不知了。且世家显贵皆有谋算,何以我却不能‘?刘邺站在船头凝望着河水被船头劈开,哗啦啦的响着,平静的回应到。

    “唉,那又何必是陈权?大唐贤良甚多,你何不去投?这陈权竟意掘堤,此为禽兽之念,你这般岂不是助恶”?郑助哽了一下,忙又说到,他实在想不通刘邺为何主动投效,自己被俘,妻儿遭掳,又是存了惜身之念这才不得不就范,可刘邺不同,如他不出谁人知晓其人?这分明就是愿者上钩。

    “呵呵,您说如今大唐贤良是谁?河北三镇吗?还是朝堂上的公卿?亦或是内官?使君,不知你是否发现个奇怪之事,如今大中朝几无良臣啊,肃宗,代宗时有第五琦②创榷盐,刘晏革新漕运,常平之法。德宗时杨炎变两税,李泌献困吐藩之谋,顺宗时有王叔文等人求革新,宪宗时武元衡,李吉甫,裴度等人皆有辅君王除乱弊之功,再往后穆,敬,文三朝不显,然裴度数朝为用,令狐楚,窦易直等亦算干臣,便是那王播虽晚节有瑕,然其主漕运之时也是自有赫赫之功保大唐征战无患,武宗时李文饶,李回,郑肃等人助天子平乱藩,击回鹘,削权宦,整肃政风。唉,这还没过几年呢。而今呢?白敏中可为良?令狐绹可为良?还是说马植为良?使君何以教我”?

    刘邺激愤的话令郑助哑然了,他清楚刘邺的话语有些偏激,可却不知如何反驳,想了会才喃喃的说:“这才三年,以后,以后会好的,今天子恭俭好善,虚襟听纳,惜谏尚贤,何愁天下不治”?

    “唉,或是吧,可大唐有几个三年能等?这天下又会给天子几个三年为用?武宗六年而崩,今上~,罢了。这天下事也非我这等身份可以谋算的。如今徐州之变我是不知朝廷如何能胜的,既如此,何不效用于强者,至少也能一展才学”。刘邺说完有些同情的瞟了一眼郑助便转身离去,只留了郑组一人呆呆的站立船头沉思着。

    “是啊,败了,败了,唉”。好一会郑助长叹一声自语着。

    ——

    武隽提着刀机械的戳着一具还在抽搐的尸体。下邳城中血流成河,突然的屠杀让人不知所措。没人知道武隽为何如此。

    独目的赵三郎躺在血泊之中仅存的一只眼死死的盯着武隽,他还活着,他只想知道为何武隽要如此,为何要背叛陈权。

    ”你是赵三郎?我认得你,这下邳城破多赖于你,若你能活大概也能得个指挥吧?我也不想杀人,特别是同袍。可又能如何?我儿要活,你等便要去死。大兄常说一言,今我也说与你:来生我做牛做马再还今时之债“。武隽蹲了下来麻木的眼神因遇了相熟之人添了些灵动,轻声说完长刀便砍了下去。

    ——

    ”这下邳交予尔等了,能不能守住我是管不着的,今日你我手上俱是染血,呵呵,生死之事自顾吧“。武隽骑在马上看着身前状如恶鬼的下邳世家和佛门子弟,心下很是厌烦,下邳之变多亏了这些人才能得手,尽管如此也不会让武隽心生友善,他终于明白为何陈权这般不喜世家佛门了,自己是为子杀人,可这些人呢?一亩田,一匹绢,甚至一文钱就能让他们举起屠刀,啧啧,何其之贪婪。

    ”咳,敢问武将军,我等不晓军事,如今事已做下,却还想讨个主意,不知武将军以为我等该要如何“?一个光头和尚唱着佛号站了出来问到。

    ”呵呵,能如何?封锁消息,死守下邳,堵住泗水,只要能守上三五日便可,陈权去了临淮,其要南下楚州怎也十余日方能回转的,田牟处我遣人去说了,你们等着就是了,还有就是泗州尚佛,百姓如何鼓动为用你这和尚该知吧?行了,我要回彭城了,告辞”。武隽鄙夷的环顾了众人,冷声说罢就自离去,留下的人四目相接心下各自忐忑着,也不知这番会给自己带来怎样的后果。

    ——

    雪山上郑光披着甲看着山下的队伍,魏博的旗号招展,他很感慨竟是不想有一日自己会同魏博的人并肩作战。世道变了啊!

    山上的人影越发清晰,鲁滔紧张了起来,郑光名声不大好,但怎也是大唐如今最顶尖的权贵,过往哪是他这样身份能见的,曾在南衙时一个小内官都能要了命的,更别提这国舅了。自己求功名,也是犯险,可却不想死的,万一事有不成呢?

    还有方才路边田中那农夫看着面熟,可一时想不起来了,会是谁呢?

    ——

    曹全晟惊愕的看着过去的队伍,鲁滔骑在马上甚是显眼,这是怎么了?魏博军怎会来了?鲁滔叛了吗?

    转过头忙叮嘱了随行之人回去报信,这事情越发乱了,必要做些准备才是。

    ——

    ”你是何子肃③家五郎“?郑光一眼就认出来何全卿,年轻,贵气,看着又有些顽劣,这多是世家子才有的气度,至于旁边的鲁滔,郑光只是瞟了一眼便没了兴趣,一个武夫罢了,许是魏博军的哪个将领。

    “恩,何全卿见过郑国舅”。何全卿懒散的拱了拱手,言语也甚是不恭。

    ”哈哈,我虽是未见过何子肃,然亦是心向往之,常与人言何子肃国之栋梁,何家五子也俱是豪杰,今日得见果不其然。郑光大笑着说到,更是添了几分亲近之意,作为一个底层爬上来的国舅,他深知这些个浪荡子要如何交好,更何况以自己的身份根本没必要何这小竖子计较短长,几句温言也折不了体面。

    ”恩,不知何大使如今可好“?见何全卿沉默不语,郑光有些无奈只好又是问到。

    ”回国舅,阿爷,阿爷遭人害了”!何全卿垂下了头,没了方才的顽劣,悲怆的说到。而这话让马上的郑光一晃,几乎栽下马来,何弘敬死了?怎会?

    “你,你说什么?莫要小儿戏言”?郑光的话一出何全卿就不由的埋怨起了鲁滔,鲁滔怕何弘敬死讯已传至,未免怀疑叮嘱了何全卿莫要隐瞒,可看模样郑光似还不知,倒也是奇怪了。

    “正是,阿爷遣我领军千人先来,其后他会再行调动人马,可过平卢时却听人言阿爷为何全皞那个畜生所弑,细细打探过,确有此事,未恐生了风波,我竟是不敢服孝,只能照旧来寻国舅了,如今只望国舅收留,魏博我是不能回了,那畜生敢弑父又如何不能杀弟”?

    何全卿滚下了马拜倒在地哭诉着,郑光有些恍惚的呆住了,他不怀疑何全卿说慌,这个时代也不容人用此类言语作伪。

    何弘敬之死对于如今的局势可谓是雪上加霜,大唐藩镇的权力交替甚至必皇位争夺还要血腥,特别又是河北三镇这样自立的。年初幽州节度使张仲武死了,世人好生担心了一番,生怕出了变乱,好在其子张直方最终如愿接任节使。可谁料何弘敬也死了。

    如果何全卿所言俱是真的,那么这是一次流血的权力交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三镇中魏博,幽州今年都生了事端,那么成德呢?

    “快快起来”。郑光回过神来忙下了马走上前来搀扶起了何全卿,这个时候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心也是愈发乱了,惟有先安稳住局面才是。

    “快,随我入营吧,莫要心伤了,唉,我这心乱了,入营后再与你言说呢”。

    随着郑光的引领魏博军顺利的入了营,何全卿却还未等到鲁滔的信号,难道还不行动吗?

    ——

    马车上武乐娘愁容满面,拉着武援的手下意识的轻轻摇着,便如儿时一般,她现在后悔为何要遣人去报与父亲了。为何自己如此愚蠢竟忘了要寻人替罪?

    父亲得知消息会如何做?她知道幼弟的重要性,整个武家可以说便是为了这血脉而活的。

    扭过脸看着武援唇上渐生的胡须,这弟弟如今有些陌生,并未如往常闯祸那般惊慌,而是冷酷的不知再想什么。

    节府渐近了,不知武家的命运会怎样。

    武乐娘轻叹一口气,不管怎样都不能让弟弟丢了性命,哪怕是要付出自己的性命。

    ——

    ①刘从谏之妻,宰相裴冕从孙女,因刘稹反叛被杀。

    ②第五琦,字禹珪,肃宗,代宗朝宰相。

    ③何弘敬,字子肃。

一百一十二章 尘飞战鼓急 (二十五)

    彭城的节度使府在大唐藩镇四起后就成了整个武宁镇的中心,过往武宁变乱不少,但波及到节府的时候并不多。早年王智兴最喜在这庞大的府邸中宴客,而七都人马持刀枪站立于后助威,甚至还在其安歇时护佑。那是何等的威风。

    不过在王智兴后武宁的节度使不好做,能坐稳的也不多,今年两次变故更让这古朴的宅院显的破败了。

    隔了两个坊的监军府是另一般景象,监军的出身几无人喜,但也轻易无人敢去得罪。神策军的存在让大唐内官腰杆很直,颇有些天不怕地不怕。加上内官好财货,所以这府衙也是建的格外富丽堂皇。

    黑林都的无赖如今便在这监军府中。

    ——

    杜平出了节府满心的怨气,自己的儿子马虎粗陋,韦康算计又是多的,如今彭城的两位当家人都是不以为意,这让他气恼不已。

    本要再去胡市,可只走了几步心下实在放不下。武宁是陈权的基业,但是这又何尝不是自己父子的?

    一届奴儿能到如今的地步何其不易,现在陈权的势力越来越大,根基也在渐渐稳固,正是可得回报之时,杜方自己不贪钱财,对官职也无所需,可儿子呢?

    陈权成了节度使后自己的儿子会得到什么?

    王智兴能得王爵陈权如何不能?那么自己的儿子至少也能得个开国候吧?

    开国候啊,虽然大唐爵位不甚值钱,特别安史后勋爵制度崩坏更是如此,但哪怕这样也是几辈子做梦都梦不得的,现在就在眼前了,又如何能马虎?

    想着想着杜平走向了监军府,旁人他是使唤不得的,但是黑林都的无赖子倒还有些可能。

    ——

    没多时武家的马车就到了节府门前,武乐娘本欲下车拉着武援入府,不过武援却执意要等世家的友朋前来,说是如此方能令人更是看重,武乐娘也是拗不过,只好就在车上等候。

    略过了一刻,十几辆豪华的马车接连而至,随行的扈从自是不少,长长的队伍很是惹人注目,彭城世家的人终于到了。

    因多是男子,武乐娘又许了亲,大唐虽是开放但有些事情还是要注意一些,于是她只好先行下车入府,简单的通报后各世家的人也随后入了府。

    ——

    袁叔业艰难的披了甲,走进院中看着府中准备妥当的汉子,这些多是袁府的典身,也有不少收拢来的各地强人,都是些刀头舔血不要命的汉子,用起来虽不大顺手但也好过之前那些不争气的奴仆。至少如今袁叔业不觉得再遇上黑林都的无赖会败得那般凄惨。

    “尔等今日要作何事都是知晓的吧?命是自己的,但大唐向来就数这人命不值钱,尔等更是其贱如草芥“。

    ”我尝念及左太冲①之言:“贵者虽自贵,视之若埃尘。贱者虽自贱,重之若千钧”②。尔等虽贱,其于我言却是千钧之重“。

    袁叔业看着众人闻言无有所动,面上有些挂不住,眉头也是一紧,心下更是暗骂一群粗鄙的贱人,果是听不得人言的。心思一转轻咳一声复又高声到:”咳,今日事了无论生死钱粮田亩都是不缺,早先欠下的债也是消了。我袁氏数百年的名望可为证。如能活的,等这徐州乱事平了,我会亲荐于郑国舅。尔等应知国舅吧?那是天子的母舅。啧啧,旁的不论。八九品的官身还是可保的”。

    “尔等可还有他求?如今只需做的一事,那就是杀人,彭城兵丁不多,也多是操练不久的汉子,无有可惧的。取了彭城,尔等但有所求皆可得“。

    “我老了,但亦会持刀亲往,就是这般,若败,尔等不能活,我亦然”。

    袁叔业嘶哑的咆哮着,身旁的仆役则取了酒分了下去,接过之人麻木的一饮而尽,面上也终露了狰狞。无人愿死的,更无人愿意为这袁家人去搏命,只身不由己罢了。

    袁叔业颤巍巍的举着酒盏端详着,这会否是自己的最后一盏酒呢?

    ——

    杜方有些郁闷,父亲想的多,自己也非不晓事,只是武家身份太过特殊了。

    陈权视己为弟,但父亲不也常教导,规矩是要立的。

    武家人将会是陈权的亲眷,而杜氏呢?虽是不便言说,可终是个依附者,主从有别的。

    ——

    监军府杜平是常来的,自彭城之变后黑林都被赦免,也除了军号,但因多是罪身,平日也不便任由其行事,故而还是集中管制,这废置的监军府就成了囚笼。

    ”杜公,您怎来了,该是知会一声我好亲去迎候的”。说话之人叫庞澄,庞氏的远亲,按辈分算来是庞季的堂弟,庞氏父子亡故后这庞澄因其身份就被为委任统领这四百残卒。其人粗鄙奸猾,也是个主意多的,杜平向来不喜其人。不过现今再见这谄媚的笑脸杜平心里却是多了些底气,说话间也温和了起来。

    “恩,来寻你有事商议,想必你清楚,陈长史离城时做了些手段,就是防范彭城生乱,尔等亦有其责。这本不该我来言说,然我疑或将有变,故而来寻你做些谋划呢”。

    “我要如何去做?杜公吩咐便是”。庞澄收敛了嬉笑正色到,甚至没有一丝的犹豫。而这般做派反倒让杜平惊诧起来。

    “你~,你,不去讨令吗?我无统兵之权的,你不怕这是乱命吗”?杜平惊讶的说话都磕磕绊绊起来。

    “哈哈,勿需如此的,我虽是粗人,可有些事情还是看得明白。这彭城人人皆可叛,唯独杜家不可。莫怪我冒犯,一来杜氏出身实在有些~。嘿嘿,此前我那堂兄还曾说过一句话,好似哪个古人说的:“与君虽异物,生而相依附”③。啧啧,这话实在绝妙,过往我便依附于堂兄父子,而杜氏也正如我一般。人啊,终是要明了身份的”。庞澄舔了舔嘴唇,引经据典的模样颇有些滑稽,不过杜平却再没了轻视之意。

    “况且今日我如违了杜公之命,呵呵,我知杜公一直不喜我的,他日如是寻了由头只言片语便能取了我的人头,我虽粗鄙,却不蠢笨呢“。

    “所以,杜公想要我做什么,尽管吩咐呢”。

    ——

    武援走过了节府,一路看来心中的仇恨更盛,这里的一切本该属于武家的,便是归不得武家也轮到陈权那个来路不明的匹夫。

    武援曾在家中见过陈权吃醉后如贱民一般抠着脚,这般行径已非粗鄙能言的了。而现在坐在堂上的那人,哈哈,一个奴儿啊。

    杜方不知武援为何坐在那里发笑,只是敏感的觉得这小子不会有什么好意罢了,却也不好生气,今日来人太多,又都是世家子弟,自己还是要顾念些身份,万不能给陈权丢脸。

    “咳,诸位郎君今日是何来意?要我去唤韦郎君吗”?杜方很是别扭的问到,韦康已是令人去唤了,自己便再忍上片刻呢。

    “呵呵,无事,无事,阿姐入了节府,我这做兄弟的怎也要来看看的,而他们只是仰慕杜将军大名。陈长史已经自请了留后,眼见这事也将成了吧,杜将军想来也会得个高职呢,近来城中都有传杜将军是为当世的长平烈侯④呢,可惜啊,杜公却非卫后⑤,这倒有些偏差了“。武援玩弄着手指笑言着。

    在武援的调侃中杜方的脸色渐渐的阴沉下来,眯起眼睛恨恨的盯着,身子也倾向前来,握紧的拳头噼啪作响。

    “杜将军,我要见阿姐,可否”?武援抬头回望过来,撇了撇嘴毫不在意杜平的愤怒。

    “哼,可”。

    ——

    胡市中人头攒动,叫卖的,叫骂的好不热闹。

    一个蓬头垢面衣履褴衫的老妇也托着一盒胡粉,却未叫卖,而是唱起了小曲。

    “燕隽晴和,云衫辔索,翠桥才续江东。

    千里斜川,绾花不许新红。

    东风挽掖西林柳,未天青,关渡飞鸿。

    莫匆匆,未老时节,呟唱凫翁。

    淘炊慢煮舂菽子,看墙垣羲影,侧落瓜丛。

    揽袖微凉,聆轻鼓角三生。

    邻家借与宵烛短,续光阴,夜傍帘栊。

    正无托,个里韶华,镜里颜容”⑥。

    曲子有些意思,似未听过,虽是嗓音沙哑也不甚美,可还是有不少人拥了过来,起初人还只十几个,慢慢的来瞧热闹的越发多了,竟是围成一团挤了起来。

    而变故就在这番拥挤中发生了。

    ——

    ①左思,字太冲,晋朝文学家。“洛阳纸贵”这个成语便因他而出。

    ②取自左思《咏史八首》其六:荆轲饮燕市,酒酣气益震。哀歌和渐离,谓若傍无人。虽无壮士节,与世亦殊伦。高眄邈四海,豪右何足陈。贵者虽自贵,视之若埃尘。贱者虽自贱,重之若千钧。

    ③取自陶渊明《神释》。

    ④卫青,封长平侯,溢号“烈”。因古时有多人获封长平侯,故称呼时加溢号。

    ⑤卫后指卫子夫,以女子形容其父,恶言也。

    ⑥词牌是高阳台,多见于宋代,唐时有一首无名氏所作。文中的词是自己写的,凑合用。

一百一十三章 尘飞战鼓急 (二十六)

    “郑大使,不知您领军几多?魏博军此行只千人,这~”。鲁滔好奇的打量着破败的灵芝寺,这怎么变成这般模样了,自己走时还是兴盛的很呢。还未及细想,便又听见何全卿的轻咳声,这一路上的眼色加上渐是频繁的咳嗽,无奈之下鲁滔也只好有些冒失的上前一步出言问到。

    ”你~,你是”?郑光眉头一皱就要呵斥,一个不知名的武夫也敢问询自己?可斜眼看去何全卿低着头并无所动,郑光马上便明悟了,看来这武人才是此来的实质统帅,而何家小子或只是来长长见识的吧,于是立刻咽下了将出口的恶言,脸色也瞬时一变,很是亲切的问着。

    “何滔,无字,都虞候,奉阿郎之命护五郎前来”。鲁滔拱手答到。

    何,阿郎,护。这几字很有深意,阿郎这是家中奴仆对主上的称呼,又是姓何,加上一个护字。郑光第一次正眼来看鲁滔,想来这何氏家奴定是个受重的,于是愈发的和善起来。

    “唉,此番可谓是变故丛生,我如今也只是领万余人,本还指望各藩来援,但这~。哦,非是怨言,魏博军能来自是欢喜,大唐谁人不知魏博之悍,呵呵,如今也算多了一分把握呢。将军想必是勇武善谋,我这还是要仰仗将军呢”。

    万余人吗?鲁滔一边听着郑光言说一边打量着雪山上的军营,看起来很是粗糙,防备却很严密,该要如何寻到机会鲁滔有了点眉目,只还要等上一等。

    “大使,我等自魏博急行而至,将士甚是饥乏,可否供些粮草?还有是否该召集两军将领议事?不瞒大使,自魏博生变后军中渐已不稳,我怕是拖不了太久了,这战事不管如何该要尽快才是”。鲁滔稍凑近些低语到,郑光闻言放缓了脚步思量着,只片刻便点头应了下来,魏博等不了,自己又何尝不是。

    ——

    胡市里那唱曲的妇人看着许是个盲的,任凭旁人凑上来瞧着热闹仍是岿然不动,依旧是一遍遍的唱着,手中的胡粉也照旧举的高高。

    起初无人在意妇人掌上之粉,老妇看着既陌生又是怪异,加上那破烂污浊的衣衫,粉又会是什么好的?直到有人好奇的捂着鼻子凑近了来看才惊呼一声,这竟是波斯的胡粉。

    在两晋时世人便言波斯胡粉为第一①,数百年过去了,大唐虽是自家的脂粉也是做的极妙,但是波斯胡粉依旧是倍受推崇。自安史乱后大唐势力大减,交通西域也是日难,吐蕃崛起后北上侵占西域更是让这古老的商路越发衰落。因此像这波斯胡粉也自然变得更加稀罕了。

    这样一个乞儿般的老妇如何会有这等宝物?

    一些个男子诧异中起了疑惑,但是小娘们则是懒得理会,自是娇呼着又挤了挤。

    ——

    老妇的曲声终是停了,举着的手也在一阵气恼的埋怨声中缩了回来,似犹豫了下,而后狠狠的将那胡粉摔在地上。

    “啪”。

    还未待人发问,那老妇又摸索着端起了身侧的一个小瓮,顿了一下便朝着前方摔了下去。

    “啪”。

    麻油的气味飘散开来,这一番莫名的变故让人有些摸不到头脑,几个被溅了一身的小娘子正欲叫骂,一支火箭便射了过来。

    火起了。

    ——

    胡市中的场景在彭城的各个角落上演着,嘶嚎声,尖叫声此起彼伏,一瞬间这座历经磨难的城市又是沸腾了起来。

    随着一群似乎带着醉意的汉子持着刀枪从坊市中冲了出来,战乱又至。

    ——

    武援在节府中如入无人之境,都知道这是陈权的内弟,没谁愿意平白惹了厌。就这样武援带了两个侍从顺利的入了后宅。没人知道这两人并不是武家人。

    ——

    堂上的气氛好了许多,世家子弟大多礼数上都是不缺,教养也是够的,武援的离去加上诸人刻意的奉迎,杜方脸色终于和缓了些,方才赶来的韦康更是交际的好手,忙令人准备了酒宴,如今虽是立场不同,但是与这些世家子的交流还是会让韦康在这繁杂的工作中开怀片刻。

    ——

    “阿姐,我来了,可有吃食?我饿了,哦,这只你一人?不是说那韦家的也来了吗”?武援大咧咧的推开了门叫嚷着,武乐娘心下大喜,方才独自入府后就未曾心安过,如今幼弟的出现总算让她放下了心中大石,忙是起身拉过了武援,仔细的打量着,生怕其是受了责罚的。

    “有,我就叫人~,我亲去做,你先耍会呢“。

    ”韦家娘子不在这处,你莫要生事”。看武援应是无碍,武乐娘忙回应着,本想叫人准备餐食,可节府就那么几个仆役,刚刚又是被人唤了出去,似乎是另有安排,武乐娘只能亲去操持,临出屋忙又转身告诫起来,她可知道自己的弟弟如是犯了混什么祸事都能惹下的。

    “行了,我知道的,那我在这等着呢,你快去吧”。武援不耐烦的摆了摆手,自顾歪在榻上睁大眼睛发起了呆。

    ——

    武乐娘方才离开,武援鬼祟的起身推开了门悄悄的张望着,这小院中无人,方才来时也只在院门处见了四个守卫,如今自己带的人也在,却是不错的机会。

    如今要做的便是等,等彭城乱起自己便要大闹这节度使府。一想到这武援不禁生了豪气,他开始琢磨起将来史书上会是如何记载自己?想来也能如孙叔敖一般得个英名吧?

    只是不知父亲会如何看待自己,或是欣喜的老泪纵横?

    ——

    李温再也未被召入宫,不过这也正合他的心意,田令孜离京去往徐州后他才知道那小宦官对自己是何等的重要。没了出谋划策之人他的底气也没了,所以这几日李温更怕那狠心的父亲会突然想起自己。

    ——

    李忱可没时间去考虑儿女之事,针对兖海观察使这个位置的争夺白热化了,甚至昨日京中有神策军的士卒纵马冲撞了游玩的福王李绾,据称福王险些被踏死。

    李忱愤怒的恨不能亲自提了刀去砍杀一番,可马上又是颓然。就算大唐皇室,天子的颜面被践踏了又能如何?过往的六位天子,除了那不中用的兄长穆宗外,自己的祖父,父亲,三个侄儿皆是不得善终的。

    马元贽,神策军。李忱几乎咬碎了牙齿暗自叫骂着。

    ——

    王居方和杨钦义对视了一眼,这两位枢密使日子不大好过,天子脸色阴沉如墨,大明宫的气氛也是诡异,一部分人战战兢兢,而另一些则在窃笑。

    王居方就很怕,他几乎一点根基都没有,算是真正意义上的天子家奴,天子的命运决定了他的生死。

    杨钦义倒不大在乎,杨家好几代了,就是换个天子也照样不忧。

    “神策军两中尉如何言说的”?好一会过去李忱阴冷的声音才重新响起。

    “咳,马公公在兴元寺求法,已是有几日了,奴婢遣人去问了,马公公说乱臣贼子人尽可诛,全凭圣人处置就是。吐突公公说~,他说如今神策军指挥尚难,然圣人如有令,他必会亲去斩杀逆徒”。王居方本等着杨钦义开口,可杨钦义却闭上了眼睛做神游状,王居方翻了个白眼无奈的回应到。

    “呵呵,吃斋念佛好啊,只是莫要误了国事呢,吐突士晔~,罢了,就这样吧,寻人去探问福王叔,唉,过几日朕再召其入宫亲慰之”。

    “平卢节度使的位置不能一直空着,徐州已是大患了,朕不许平卢再步其后尘。宰相们一直拿不定主意,竟说让朕圣决,啧啧,大唐的宰相啊~,也罢,召高骈回来吧,他尚年轻,不到三十如何执掌一镇?恩,王晏实在淄州有六年了吧?唉,也该是调度一番,加其为平卢节度使,光禄大夫,右仆射。高骈就任副使吧。让中书省照这个拟吧”。

    杨钦义终于睁开了眼睛,偷偷瞟了眼李忱不由心生赞叹。天子果是善谋的。王氏和高氏都与神策军牵绊极深,那么王晏实和高骈同赴一镇可就有热闹看了。

    王氏自王智兴死后渐衰,怎也不会放弃这等机会,而高氏又怎能容王家爬到自己头上呢?呵呵,兖海会很有趣的。当然前提是要先把那高丽奴惹下的事端平息了才是呢。

    ——

    打算去传达天子诏命的王居方还未出宫门就又转了回来,何家四郎何全升进京了。

    随着何全升的到来,长安城即刻变得忙碌起来,一辆辆马车载着宰相们接连入了宫。

    议了又议,旨意也是改了又改。

    第二日清晨最终的决断下了。

    追授何弘敬武阳郡王,太傅。

    徐州罢兵,陈权赐姓李,预备属籍入郇王房。任其为武宁节度使,右威卫大将军,彭城县公,加勋上户军。

    何全升为魏博节度使,王晏实升平卢节度使,高骈为副。兖海观察使由海州刺史韦证接任,李见免其罪,被任命为兖州刺史。

    令兖海,平卢,天平,昭义,武宁,成德,横海,义成八镇共讨魏博。

    ——

    李忱有些呆滞的望着一个个离去的背影,这庞大的宫殿又冷清了起来。晨光透过了纱窗,本该是暖的,可李忱依旧觉得冰凉如冬。

    魏博和武宁都是大唐的疆土,于他而言都是一般重要的。但魏博露出了破绽,这千载难逢的机会绝对不能错过。而代价则是灰溜溜的从徐州撤兵,这是大唐的屈辱,天子的屈辱。

    仇宗亢带回来的那血腥的,张牙舞爪满是威胁的信至今还在御案上摆着。李忱不会忘了这屈辱,天子本就不可辱。

    如今先放过陈权,等平了魏博再取了那贼人的性命。

    或许如今徐州已经被平定了呢?李忱目光中满是祈求,他祈求着郑光能够带回来陈权的人头,哪怕明知希望渺茫,但还是祈求着。这样自己就不用受辱了。

    ——

    “杨公公,您说为何圣人最后要给那陈权入宗籍啊?这封赏太厚了吧“?王居方揉着脸颊,几乎是忙了一整天,早就是疲惫不堪,可还是想不通为何最后要在旨上添了这一笔。

    “呵呵,王公公该是听闻那则流言了吧?据言陈权是为前陈会稽王之后,勿论真伪,如不赐姓加宗籍又能如何?总不至放任一个所谓的前朝之后作乱自立吧?如是这般天下谁知又会出了哪一朝的余孽呢?唉,天子是孤注一掷了,舍武宁取魏博。这陈权好命数啊,何全升来的实是巧了“。

    “郇王房,啧啧,那身死家灭的李林甫就是出自郇王房的,圣人恨意深埋,咱们近来可要留点神了,莫要触了霉头呢”。杨钦义苦笑着回应到,这才几个月罢了。一个无跟脚的和尚怎么就爬到这常人一辈子都难企及的高位呢?果真是命数?

    “哦,咱家明白了,可如是那陈权已经败亡了呢?旨意传下去也要几日的,那时该要如何”?王居方恍然后却又问到。

    “哈哈,败亡不更好,鱼与熊掌得兼也”。

    ——

    ①东晋释僧肇所作《宝藏论》中言:铅有数种,波斯铅坚白,为第一。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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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徒介绍:
按历史课本的记载,陈权知道运行了二百多年的大唐已经步入末年。
而在这个不恰当的穿越时间,活下去,尽量活的好一些就成了他唯一的目标。
会昌法难之时先做个和尚。宣宗重佛之日再还俗。
这个决定有些怪,但就这么定了。唐徒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唐徒,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唐徒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