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8 不满意
接到席母的电话对于沐晚来说,是意料之外,也是意料之中。
她知道这一天一定会来。
挂断电话,沐晚只静默两秒,就已换上温柔笑颜,将站在床上的恬恬抱起。“宝贝,今天要不要去找小哲哥哥玩?妈妈带你去思思阿姨家好不好?”
“好!”恬恬在国内并无多少小伙伴,最好的朋友当属冯思思家的宝贝儿子小哲,眼下听说要去思思阿姨家,欣然应允。
小哲只比恬恬大两个月,但已俨然一副大哥哥的样子,文质彬彬的性格完全继承了其父亲。见到恬恬,十分正式地邀请她一起看他的新礼物——一套精装版的《百科全书》。
恬恬欢欣地应了,于是两个孩子其乐融融地去了书房,偌大的客厅就留给了两个大人。
冯思思将一杯水果茶递给沐晚,在她旁边坐下来,开口就是她一向开门见山的风格:“你和席默临是认真的吗?”
沐晚接过水杯捧在手里,闻言轻笑了一声:“怎么?难道不像?”
“会结婚的那种认真?”
沐晚微微一怔。
冯思思不依不饶,“是不是?”
“其实……他已经向我求过婚了。”
冯思思差点将口中的茶喷出来,咽下之后就是一阵呛咳。
“所、所、所以……”她瞪大了眼睛看向身边的好友,“你、你答应了?!”
沐晚伸手抚上她的背,替她顺气,同时摇摇头。“还没有,我暂时还没考虑那么多。”
冯思思就长舒了一口气,但想想仍是觉得万分感慨:“你们……还真是彼此躲不掉的劫。”
纠纠缠缠十年之久,终究还是逃不过一个情字,一步一步地深陷,直至再也无法全身而退。
想必,是真的很爱吧?不然,又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勇气,选择跨过上一辈人那段沉重的仇恨,去拥抱彼此?
冯思思这样想着,就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你们在一起的事席默临母亲知道吗?难道……她就没找你麻烦?”
席母对沐晚一直存有偏见,之前还因为争夺恬恬的抚养权,两人几次产生正面冲突。如今自己的儿子和自己最看不惯的女人在一起,她能不跳脚?
沐晚放下手中的杯子,“正如你所说的,我现在就要去赴她的约。”
这下冯思思是真的喷了茶,“什么?!难道那个老女人约了你见面?!”
面对好友的不淡定,沐晚无奈浅笑,扯过纸巾替她擦了擦嘴角的水渍,说:“这么激动做什么?难道你还怕她会一口吞了我不成?”
这哪里是吞不吞的问题!这是会吞的连渣都不剩好吗?!
“她约你见面的事席默临知道吗?”
“应该不知道。”
听她这样说,冯思思立刻炸毛,跟着站起身,一把抓住沐晚的手,“那你别去见她!这不摆明了是鸿门宴吗?!她要跟你说什么我不用想都知道,干嘛要去赴约让她骂你?根本没找个必要!”
沐晚按住好友的手,“我知道你担心我,但是我都已经决定要和席默临在一起,以后,和她就少不了要碰面的。现在她既然提出要见我,我为什么不去?索性这次去了把话说清楚,也没什么不好。”
“那我跟你一起去!”见她坚持,冯思思就说。“她要敢对你怎么样,我挠花她的脸!”
沐晚忍不住失笑,抱一抱义愤填膺的好友:“好啦,真的不用这么如临大敌,只是见个面,谈个话,她不会对我怎么样的。”
“可是……”
“思思。”沐晚轻唤一声,微微凝了神色,认真地说。“其实我也想和她单独谈一谈,我对她,没有什么不敢面对的。所以,答应我,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席默临,好吗?”
冯思思见她一再坚持,就再不能说什么,忧虑地送她到门口,“那有事你一定要给我打电话。”
“知道了。恬恬要是问的话,就说我出去办点事,马上回来。”
冯思思只能点头应了。
席母约的见面地点在一家相当偏僻的茶馆。
远离了市中心的繁华喧闹,茶馆隐在一群古色古香的建筑间。走进去,入目是小桥流水,名卉修竹,愈发显出一片清幽雅致的意境来。
侍者引着沐晚进了一间茶室,里面,席辛汵已安然就坐。
将人领到,侍者退出去,带上了门。
茶室不大,左右不过十个平方,隔音却是很好,门一掩,愈发显得安静。
空气中隐隐浮动着清淡的茶香,沐晚在原地站了片刻,走过去在席辛汵对面坐下,还是态度恭敬地喊了声:“伯母。”
隔着茶桌,对面传来一声冷笑:“你可别这样叫我,我受不起。”
沐晚面色平静,并没有说什么。她出于礼节所以尊她一声伯母,而至于对面的人受与不受,已经不是她能左右的事。
见她不说话,席辛汵就轻哼一声:“你现在倒是端得一副乖巧的样子,以前不是强势的很吗?现在怎么不了?以为这样我就会松口吗?我告诉你,你骗得了我儿子骗不了我,我对你一点都不满意!”
沐晚端起面前茶盏轻啜一口,放下后,温声说:“我知道我入不了伯母的眼,在您看来,我完全不配和席默临在一起。但是伯母您知不知道,其实我对伯母您,也并无几分满意。”
此话一出,席辛汵顿时拉下了脸,目光直视着她,犀利而恼怒。“是吗?不满意?不满意你还死皮赖脸地缠着我儿子,轰都轰不走?你想嫁进席家吗?我告诉你,你根本就不够格做席家的儿媳妇!”
沐晚轻笑一声,脸色却慢慢冷下来,目光不卑不亢地投向对面,“首先有一点我要声明,我并没有缠着你儿子,反而事实上一直以来,是你儿子对我念念不忘。再者,我就算是嫁,也是嫁给席默临这个人,而不是嫁给他这个姓。你觉得我和你儿子在一起是想攀龙附凤登高枝吗?不好意思,还真不是,因为我压根不需要。”
419 承认
她这一番话顿时惹恼了席辛汵,茶盏都已抓在手里,却到底是没有泼出去。
她今日找她来,为的不是教训她。
强自按捺下心头恼怒,席辛汵开口:“既然如此,你说,要怎么样你才能离开我儿子。”
沐晚端起面前的茶,素白的手指扣在天青色的杯身,愈发显得莹润惹眼。听了对面的话,她微微弯一弯唇,不恼不怒,声音仍是一如既往的温和,然而话锋却是渐变犀利:“伯母觉得现在说这句话有意义吗?若我跟您说,不管您今天抛出怎样的条件,我都一定要跟席默临在一起呢?您又能如何?”
面前这个女人的泰然自若着实让席辛汵着恼,眼下听她如此说,就冷笑了一声:“所以,难道你要说,你对我儿子是付出了真心吗?你看中的是他这个人,而不是他背后庞大的家产?”
“是。”
沐晚只回简简单单一个字,却让席辛汵当即愣在原地。
“你爱他什么?”好半晌,席辛汵才重新开口,带着满满的不相信,甚至是质疑。“你们之间的事我不是不知道,当年他那样对你,你会爱上他?”
“那您为何不去问问您儿子,当年他也恨透了我,为什么现在还是选择和我在一起?”
沐晚的一句话,再次让席辛汵失语,她瞪着面前眉眼间染一抹清冷的女人,顿时说不出话来。
沐晚也沉默,良久,说:“哪有那么多为什么?爱了就爱了,若感情也能精明算计,随意收放,那么我和席默临今天就不会在一起。
伯母以为,我们发现爱上对方的时候,就没有挣扎过吗?因为背负着那么沉重的孽,我们根本无法面对自己的本心。所以一开始拼了命地伤害对方,拼了命地欺骗自己,所以五年前席默临亲手把我推离他的身边。可是事实上,那样只会让彼此更加痛苦,甚至,还因为爱而变得更加的恨。”
十指隐忍地收紧,沐晚微抬下巴,逼退眼底不知何时升腾起的一层薄雾。
“伯母,您永远不会知道,为了迈出这一步我和席默临用了多大的勇气。我也并不奢望你能够理解,毕竟我母亲毁了您的家庭是事实,您恨我母亲这么多年也是事实。但我只想问一句,为什么上一辈人的恩怨,要让我们来买单?您扪心自问,这真的公平吗?您自己的儿子深陷仇恨泥潭十多年,如今好不容易翻过这一页,断了他往前走的希望,您就真的开心吗?”
席辛汵放在桌上的手不住地颤,脸上已是一片难以自持的惨淡。
她不知道?她怎么能不知道?
那是她的亲生儿子,母子连心,她的儿子在想些什么,她怎么会不知道?
“你说的没错,我恨极了你母亲。若不是你的母亲华容勾引邵佳明,和他私奔,我好好一个家怎么会被毁的面目全非?”席辛汵瞪着沐晚,眼里有一抹锐利的恨意,“因为你母亲,所以我也恨极了你!我丈夫已经被你母亲抢了去,你以为我还会让你抢走我唯一的儿子吗?你想都别想!”
沐晚抿着唇,握紧了手,指甲陷进掌心。
“出事那年,默临十六岁。新闻报道出来后他一滴泪都没有掉,就那样直挺挺地在房间里坐了一夜。而当时最应该安慰他的母亲我,却早已经自顾不暇。若我当年没有一气之下失了心智,他后面那几年也不会活的那么辛苦。说起来,我也是极亏欠他的……”席辛汵忍不住垂泪,抬手抹去。
“出事后,他姨母将他接去美国,他执意要改姓,并且坚持读寄宿学校。他姨母在美国有一定地位,他却从不依靠他姨母的力量,一声不响地打拼出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因为他父亲对他严加管教的关系,他从小心思就重,纵使心中再痛,也从不会对旁人说半个字。那几年他每次回来看我,脸上都是带着笑的,即使他知道,不管他怎么带笑脸,他那个疯疯癫癫的母亲都不会理他。”
“他找来最顶尖的医生为我治病,后来我病情好转搬回大宅,想到以前种种,想要弥补,可那时他已经把隐忍当成一种习惯,已经不给我安慰他的机会。他心疼我,所以对我有求必应从不忤逆,所以当时他姨母拿我逼着他和孙影琪订婚,他照做了。我曾经以为日子就会这样过下去,他会娶一个门当户对的妻子,给我添两个金孙,然后一大家子和和美美地在一起……可是我没想到,你竟然回来了。”
“你回来以后,一切都变了。从前对我百依百顺的儿子,开始和我吵架、翻脸。为了你,他甚至下跪求我,为了能和你在一起,他甚至还不惜和我断绝关系!你说,我能不恨你吗?”
“可他是我儿子,儿子求母亲成全他,说他就只爱这一个女人,除了她谁都不要,我又能如何?我又怎能不同意?”
一字字一句句,刀凿斧刻般落在沐晚的心上。她惊颤,一抬头,便迎上对面那双含泪的眼睛。
席辛汵擦去眼睛湿润,坐正了,面色重新变得冰冷而威严。
“我说这么多,是想告诉你,我选择成全,只是一个母亲为弥补儿子所做出的让步,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你若真是有心的,就好好拿出来对默临,你若是做不到,除非这辈子不进席家的门,否则就算日后嫁入席家,我也一定会将你扫地出门。”
这逆转让沐晚措手不及,甚至好长一段时间都反应不过来,席母这是变相地承认了她和席默临的关系。
见她没有说话,席母伸手拍了拍面前的茶桌,“我说的你都听明白了没有?”
这下沐晚蓦地回过神来,刚想点头,那边茶室的门却突然被一把推开。
席默临疾步走进来,先看一眼沐晚,再投向他母亲:“母亲这是做什么?儿子以为昨天晚上已经把话说清楚。”
沐晚愣怔一瞬,见身边站着的人脸色带了冷,就知道他会错了意,忙伸手去扯他衣袖,却被他一把拂开。
“母亲若真这么讨厌她,那儿子今天就带她离开,以后再不出现在您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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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0 想不到
沐晚站起身,握住他的手:“席默临……”谁知刚喊出声,他已经将她的手反握在掌心,将她拉到身后。
那边,席辛汵也站起来,对沐晚说:“你别拦他。”又伸手指着儿子的鼻尖,“你还有什么话,今天一并说了罢,我看你倒是心里藏着事,左右最后别憋坏了你!”
席默临沉声说:“我要说的话在昨天晚上就已经说完了,本想着若能得到母亲的理解是最好不过,可现在看来,母亲的态度并没有那么容易改变,那儿子也一样。儿子已经认定了这个女人,就算您不同意,我也一定会娶她。不过母亲放心,婚后我们不会留在G市,也省得到时候惹您烦心。”
见身边的男人越说神色越冷厉,沐晚出声阻止:“席默临,你别说了……”
“不会留在G市?”席辛汵被他这一句气的脸色发白,恼怒万分,“你何不干脆直接把我赶出大宅,让我给你们腾位置!”
“不用。”席默临冷冷地说,“如母亲昨天说的,儿子诸多房产,住在哪里不可以?只需记着以后不留在大宅碍您老人家的眼。”说完拉着沐晚就要走,却被席辛汵喝止。
她抓起手包走过来,一双眼看着儿子,声音都发抖:“你们不用走!我走!好儿子……你可真是我的好儿子!记着你今天说的话,再让我看到你踏进大宅半步,仔细我敲断你的腿!”
随着门在眼前一关一合,沐晚一把甩开男人握着她的手。“席默临,你误会了!”
席默临蹙眉,“误会?我母亲到底跟你说了什么?她难道没有为难你?”
“你母亲她并没有为难我,她刚刚是在跟我说,同意我和你在一起。”
席默临的神色一僵。
沐晚无奈地扶了扶额头,“刚刚你那么冲动,根本不听我解释,这下好了?还不去追吗?”
然而男人却像是被定在了那里,一动也不动。
沐晚见他如此,就跺了跺脚,伸手指向门外:“快追上去道歉啊!难道你真准备跟你母亲断绝关系,从席家搬出来吗?你想让我做红颜祸水还是千古罪人?”
席默临陡然反应过来,抬脚就要追出去,然而才迈出一步就顿住了动作。沐晚见他如此,刚想伸手去推他,面前的人已经回过身来,捧住她的脸用力地吻住她。
“我很快回来!”
待沐晚回过神后,眼前已没了席默临的身影。她站在门边,怔怔地抬手抚上自己的唇,半晌,轻轻地笑了。
转过身,她看一眼空荡荡的茶室,想了想,拿出手机给席默临发去一条短信:不用回来找我了,好好陪陪伯母吧,其实她是真的很爱你。
发完这条短信,沐晚感到一股从未有过的轻松在心间弥漫开来,那轻松使得她嘴角扬起,拿起自己的手包,她走出茶室。
沿着石板小路往茶馆外面走,谁知刚走到门口,竟迎面碰上邵豫。
“邵豫?这么巧,你们也来这里喝茶?”
邵豫见到她也很是惊讶,又见她一个人,就问:“你一个人来的?”
沐晚摇摇头,简略带过:“一起来的先走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位是你的那位朋友,佳妮是吧?”她看向邵豫身边,挽着他胳膊的娇俏少女。
“准确地说,是女——朋友!”袁佳妮小鸟依人地依偎着邵豫,对沐晚说。“我们昨天刚刚确定恋爱关系!”
“啊~”沐晚就了然地点了点头,再看向邵豫,眼里就带了一抹笑。“小姑娘挺好的,要好好对人家哦。”
邵豫被她含笑的眼神看的尴尬不已,一把拿开袁佳妮挂在他胳膊上的手,“胡说八道!谁说我跟你确定恋爱关系了?”
袁佳妮被他推开,小脸气的通红。“你怎么不承认呢?你昨天在酒吧的时候,明明说可以和我交往试试看的!”
邵豫一时语塞,“我那明明是喝醉了说的胡话!”
“你、你……”袁佳妮没想到他会这样说,眼里顿时泛起泪花,“你这个大坏蛋!我讨厌你!”
眼见袁佳妮转身跑走,在一旁看呆了的沐晚就推了推邵豫,说:“什么情况?怎么才两天没见,都会惹哭小姑娘了?还愣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去追?”
然而邵豫却是说:“不用管她,她就那样,等哭够了自然会回来的。”
听了他的话,沐晚哭笑不得,“你这……让我说你什么好?”她摇了摇头,索性自己追上去。
刚出了茶馆的门,沐晚就愣了愣。
小姑娘原是没跑远,就站在墙角边上等着呢。
袁佳妮见追出来的不是邵豫,而是沐晚,脸就愈发的红了。
沐晚会心一笑,走上前去,从包里拿出一包纸巾递给她。
袁佳妮看了她一眼,半晌伸出手,接过去。
“你喜欢邵豫,是吗?”沐晚问。
袁佳妮一抽一抽地吸着鼻子,“我喜欢他又能怎样,反正他又不喜欢我。”说着颇为嫉妒地看了看她,“他喜欢的人是你。”
沐晚静默片刻,说:“你怎么知道?”
“我看得出来。”袁佳妮说,“他看你的眼神跟看别人的不一样。”
倒是个心思玲珑的小姑娘。
“我和邵豫只是好朋友。另外,我已经有爱人了。”
袁佳妮擦眼泪的动作一顿,目光狐疑地望向她。
沐晚冲她笑笑:“怎么?不相信吗?他刚刚才离开。”
袁佳妮看了她一阵,试探地问:“难道……你的那个爱人,是席哥哥吗?”
“原来你认识席默临?”沐晚有些意外地扬眉。
袁佳妮说:“我也只是小时候见过……你真的和席哥哥在一起了吗?”
沐晚点点头:“嗯。所以,你完全不用把我当成你的假想敌。”
闻言,袁佳妮就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既然喜欢,就勇敢去追好了。邵豫心最软,我相信你一定会成功的。”
袁佳妮立刻抬起头来,“真的吗?”
“真的,快进去吧,他在里面等着你呢。”
于是袁佳妮就转身往回跑,跑了两步,停下来,冲她扬了扬手里的那包纸巾。“谢谢你,沐姐姐!”
沐晚微笑,冲她挥挥手。
天空湛蓝,阳光正暖,一切都如此美好。凛冽的寒冬已经在悄然退场,那么,春天是不是就快来了?
带着满满的轻松和愉悦的心情,沐晚回到汉庭公寓。然而却没想到,就在这一天,她见到了一个她这辈子都不想见到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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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1 早就死了
车子刚开至汉庭公寓的入口处,沐晚就发现了不对劲。
两辆警车停在公寓楼下,前面围了一圈人,还隐隐传来争执的声音。
沐晚原本并没有在意,刚准备将车开进地下停车场,前方不远处负责公寓安保的一名管理人员已经认出了她的车,扬着嗓子喊了一声沐小姐,就着急忙慌地跑过来。
沐晚将车停下,降下车窗,问:“魏主管,发生什么事了吗?”
魏主管大冷天冒了一头的汗,扶着膝盖直喘气,闻言道:“啊,就是前两天那个在这周围鬼鬼祟祟的人,刚刚被我们给抓到了。”
“是吗?那很好啊,有什么问题吗?”
魏主管就露出有些为难的神色来,踌躇了半晌,说道:“这……这现在确实是出了点问题,我们把人抓到之后就立马报了警,可那个女人她死活不愿意跟警察走,还说、还说她认识您……”
沐晚就微微一怔。
“认识我?”她有些困惑地蹙了蹙眉,“你们确定没有弄错吗?”
“她是直接说的沐小姐您的名字,而且我们已经跟她确认过了,她对您的基本情况很是了解。”
听了这番话,沐晚的眉蹙得更紧。她推门下车,说:“我去看看。”
女人被几名高大的民警围着,从外面只看到一个头顶,隐约听到声音,透着些许慌张:“我说过了我不是窃贼,我真的没有偷东西,为什么要跟你们去警察局?我只是路过而已。”
走近之后,便将那女人看了个大概,穿着一件灰色的棉服,绾着发髻,耳朵上挂着蓝色的一次性口罩,对着沐晚的半边脸竟带着丑陋的伤疤,随着说话微微抽动。
沐晚前进的脚步当即顿住,偏过头去看向跟在她身后的魏主管:“不好意思,我并不认识她。”
魏主管就了然地点了点头,走上前去对一名民警说道:“我们的业主已经确认并不认识这个人,还请你们把她带回警局仔细调查。”
听见说话声,那女人就转过脸来。当看到沐晚后,顿时僵在原地。
而当沐晚迎上她的视线,就如有雪亮闪电自面前倏然划过,旋即周身剧颤。
那一双眼睛……那一双眼睛……
大脑还未做出反应,人已转身,脚步凌乱没有章法,迈向公寓楼的入口。
她在心中默念这是错觉,告诉自己这不是真的,那双眼睛,那个人,甚至是眼前的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可是,可是……
身后的人已经追了上来。手腕被握住,然后耳边传来熟悉而又陌生的一声喊:“小晚!你不认得妈妈了吗?”
街角的那间咖啡馆已经开了多年,不论是店面还是桌椅,都透着一股充满了年代感的陈旧。店主爱听梅艳芳,一首《女人花》,凄美空灵,唱尽沧桑。
靠窗的座位,下午的阳光已露出疲态。昏黄光影笼着桌面斑驳的纹路,咖啡的热气捧起空中的尘埃,朦胧对面一张脸。
沐晚自落座后就一直沉默,她望着坐在对面的人,望着那张脸,僵硬到体内的血液都似乎已经不再流动。她甚至是用一种怪异的目光,打量坐在自己面前的这个人。
那曾经乌黑亮丽的头发已经生出银丝,曾经细腻白皙的脸庞已经爬上皱纹,甚至是那双曾经令万物都失色的美丽眼眸,都已经如凋零花瓣,蒙上一层尘埃。
她分明已经不认得眼前的这个女人,这个女人是谁?她的母亲吗?可她的母亲,她那个叫华容的母亲,明明在十六年前就已经死了。
华容也在望着沐晚。
她的孩子,她最最温顺懂事的大女儿,已经长成这般动人的模样,举手投足,气质尽显。而那一双波光潋滟的桃花眼,和她何其像?只是这双眼睛里,此刻却盛满了冷漠寒凉的光,让她几乎不堪迎视。
她颤着嗓子唤一声“小晚”,就已经不知该如何说下去。
沐晚终于还是开口,只是声音比起目光,更显冰冷疏离:“不要叫我小晚,你已经没有资格再这样叫我。”
华容面露苦色,“孩子,妈妈……妈妈……”
“我的妈妈早就死了。”沐晚冷漠地打断她。
眼泪潸然滑落,华容哽咽:“小晚,你别这样……是妈妈对不起你……”
沐晚猛地站起,声音尖锐:“说了不许叫我小晚!”
她面色苍白,身体无法抑制地颤抖,是内里的一颗心抽搐着,几乎下一秒就会爆裂。“你到底是人还是鬼?!我再说一次,我的妈妈已经死了,早就死了!我根本就不认识你!请你再也不要出现在我的面前!”
她奔向门口,腿却被死死抱住,华容跪倒在地,嚎啕痛哭:“孩子!孩子!是妈妈对不起你,是妈妈亏欠你,求你原谅妈妈,原谅妈妈……”
沐晚回过头,垂眸看向跪在她腿边的女人,嘴角一抹讥诮寒凉的笑:“原谅?你当年抛夫弃子,跟着那个男人离开的时候,我是怎么求你的?你又知不知道你离开之后,我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我恨你都来不及,又怎么可能会原谅你?!”
华容泣不成声:“我知道你恨妈妈……可妈妈当年是迫不得已,其实我也很痛苦,这些年里,我一直都记挂着你和晓晓……”
“够了!”沐晚再不想听下去,她逼退眼底的湿意,咬牙将腿从那双手里拔出来。“我一点也不想看到你假意惺惺的作秀,今天我只当没见过你,请你立刻从我眼前消失,以后也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她说完就转身走出去,背影决绝。
华容在原地愣了半晌,爬起来追上去,在她身后绝望而哀切地喊。那声音像一把剪子,划破空气,直朝着沐晚逼来,从她的后心刺中,让她痛不欲生,几欲崩溃。
她疾步走到停在路边的车前,整个人都在发抖,抖的那样厉害,甚至抓不住手里的车钥匙。钥匙滑落在地,她俯身去捡,抬头之时,巨大的晕眩席卷而来。
她双腿一软,人就倒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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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2 孽
如同迅速侵袭的暮色,寒气从四面八方汇聚过来,纵使白天阳光再暖,这时还是滴水成冰。
月亮躲在厚重云层的背后,偶尔露出半边脸窥探一眼脚下万物,身边的星早已不见踪影。
黑夜已至。
医院走廊里的灯刺目的亮,几乎看不出脚下的影子。华容坐在长椅里,捂住泪渍斑驳一张脸,听着一墙之隔的病房内,传出她女儿锐利冰冷的声音。
“让她走,我根本就不认识她,让她走!”
那声音里包裹着满满的恨,一恨就是十六年。
这是不用想,就能预料的结局。
怎么能不恨呢?恨她当年的狠心,恨她消失整整十六年,却又突然出现在面前。本来就是经年不愈的一道伤,如今再次被残忍地撕裂,流出来的血都带着恨。
葛芮从病房里走出来,看向那佝偻着背坐在走廊上的女人。
原来,她就是沐晚的母亲。
她想起那天带恬恬回家时,在汉庭公寓外面见到她的那一次。当时虽是带着口罩,可那一双眼,分明和沐晚如此相像。
心中止不住的唏嘘,葛芮稍稍整理好脸上情绪,走上前。“伯母,不知道您现在住在哪里?沐晚让我送您回去。”
华容抬起脸来,眼里满是哀切,握住她的手连声恳求:“好姑娘,我求求你让我进去见小晚一面。我还有话要跟她说,我不能就这么走!”
葛芮意欲抽回手,却挣不脱,站在原地万分为难,说:“伯母……不是我不让您去见沐晚,是沐晚她不愿意见您。”
“我知道,我知道……”华容说,“你只让我进去就好,我和她说一句话就走,就一句!”
她半边脸伤疤覆盖,早已不复当年风华绝代的模样,而此刻头发散乱、泪眼婆娑,更是愈发显得凄凉可怜。在声声哀求之下,葛芮终是不忍,别过脸去点一点头。
沐晚靠坐在床头,一张脸几乎白过身上被褥,见她进来,出声厉喝:“谁让你进来的?出去!”
华容双眼噙泪,走到床边直接跪下:“孩子,妈妈给你下跪……妈跪下求你,好歹听妈说完这一句。”
“你是存心要折我的寿是吗?我受不起你这一跪,更无福消受你的道歉!”沐晚死死地瞪着她,牙齿打战,眼睛里落下来的不是泪,是血。“我只问你,你存的什么心?当初你选择抛弃一切离开,最后所有人都以为你已经死了,可实际上你却是不声不响地藏了十六年!既然已经藏了十六年,为什么不干脆藏一辈子,为什么还要回来?!”
“我也不想回来!”华容痛哭流涕,“我根本没脸回来见你们……我也早已决定要一辈子这么躲藏下去!可是、可是邵佳明他快撑不下去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去死,我没有办法,我没有办法……我除了回来找你们,我真的没有其他办法……”
听着面前女人断断续续的话语,沐晚几乎要窒息。她甚至要忘记了自己的声音。“你说什么?邵佳明……席默临的父亲……他没死?”
“当年车子翻下山崖掉进海里,本来以为是一定会死的,但是最后却是被当地的渔民救起……”华容抹一把泪,手指碰到脸上伤疤,声音里满是痛苦。“可是我的脸却在那场车祸中被毁,而佳明……则失去了一条腿,还因为伤势过重的原因,导致最后卧床不起,撑到现在却是器官衰竭……”
无边的寒意自脊椎蔓延,侵入骨髓,沐晚只觉吸进肺腑的空气都是凉到了极点的,让她生生战栗。
指甲早已在不知不觉间刺破掌心,稍有动作就钻心的痛。
“所以呢?你现在是要做什么?难道你还要去找席默临吗?”心脏处传来的尖锐痛楚彻底让沐晚失控,她怒喊,“这是你们自己造的孽!你活该承受!你想找人拉你们一把是吗?我告诉你,绝不可能!你给我走,你走!”
华容挪动双膝往前一步,“小晚!”
“我让你走你听不懂吗?!”沐晚尖声厉喝。
守在门外的葛芮闻声冲进来。
“把她带走……”沐晚面白如纸,手指颤抖着指向门外,“把她带走!”
葛芮见沐晚神色愈发难看,唯恐她再次气到昏厥,忙上前一把拉住跪在地上的华容。“伯母……伯母!快走吧,算我求您,别再刺激沐晚了。”
望着病床上眼睛通红、浑身发抖的女儿,华容肝肠寸断,再没有力气支撑下去,随着葛芮走出了病房。
而她刚踏出病房的门,里面就传来“啪”的一声响。
玻璃水杯应地即碎,碎片迸溅开来,在灯光的照耀下闪着绝望的微光,一如沐晚此刻的心,面目全非。
她拿起手机给葛芮打电话:“把她送走后,帮我去冯思思那里把恬恬接回家。我自己可以回去,你不用再来接我。”
挂断电话,已是浑身冰冷,要深深吸气才不至于下一秒陷入窒息。
手机响起短信提示音,是席默临发来的,只有三个字,问她:那你呢?
于是沐晚看到上面那条,是自己白天发给他的短信:不用回来找我了,好好陪陪伯母吧,其实她是真的很爱你。
莫大的酸楚瞬间袭来,她再难支撑,放下手机,掩面而泣。
席默临,席默临。
若你知道,我母亲并没有死,你会如何?
若你知道,你父亲也还活着,你又会如何?
她心如刀割泣不成声,偏此时手机铃声大作,是他打进电话。
“请问我可以约沐小姐共进晚餐吗?”男人低沉的声音带着笑意,在那边响起。
手握成拳抵在嘴边,牙齿深深陷进手背,她竭力稳住自己的声线:“我已经睡下了……”
“真狠心。”他说,“难道你就这么不想见到我吗?”
眼泪砸落在手背,她喉间哽咽,却不敢发出声音。
他轻叹一声:“沐晚,我很想你。”
“席默临……”
“嗯?”
她泪如雨下,“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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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3 反常
席默临怔了一瞬,察觉到不对劲。“你在哭?”
沐晚捂住嘴,然而却止不住涌出眼眶的泪水。
“你在哪里?”
见她不说话,席默临的声音里带了一抹厉色:“沐晚,告诉我!你现在在哪里?”
“医院……”她哽咽,“你不用过来,我马上就回去了……”
然而她的话还没说完,那边已经挂了电话。
沐晚怔怔地坐了半晌,收起手机,掀开被子下床,走出了病房。
外面早已是一片漆黑,深夜的空气寒凉入骨,她走到医院外面的停车场,找到自己的车,去拿钥匙的时候才发现钥匙已经不见。
脑海里闪过白天在街角发生的那一幕,沐晚虚弱地将身体倚在了车门上。
风吹在红肿的眼皮上,刺刺的痛,不可抑制地一阵鼻酸,她隐忍地闭上眼睛。
不能哭,不能哭。
她为什么要为那个女人流泪?
那个女人,那个狠心的女人,在她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抛弃了她,整整十六年音讯全无,她实在配不上“母亲”这个字眼。
为什么要去在意?那个女人早已是死了的。即使现在“死而复生”,在她心里,也并没有什么区别。
她一遍遍地在心里这样告诉自己,睁开眼,黑夜中一双眸子水洗般的亮,她重新走回台阶上去,望着前方不远处的点点灯火,木然如一座没有生命的雕像。
黑暗中,亮着两束雪亮灯光的车驶过来,男人开门下车,往前疾走两步,抬眸看见她,脚步就顿住。
隔着一段距离,沐晚望着席默临那张神色难辨的脸,刚刚才逼退的热流又涌回眼眶。
席默临在原地站了片刻,迈步走上前去,在她面前站定。
他低头凝视着她,昏暗的光线下,看到她红肿的双眼。
抬起她的下巴,他眸色微沉,问:“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会来医院?”
沐晚不说话,伸手抱住他的腰,将脸贴在他的胸膛。
她的反常让席默临眉心皱紧,伸手握住她的手腕,却被她皮肤传来的冰凉触感惊住。
他一把拉开她,抬起她的下巴强迫她面对自己,“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然而沐晚却是泪盈于睫,问:“席默临,你会离开我吗?”
这下席默临的眉蹙得更紧,脸色也黑沉下去。
今天白天他离开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见他不说话,沐晚的双肩轻颤了下,她重复:“你会离开我吗?”
席默临眸色晦暗,沉默看了她半晌,拉着她走下台阶。走到车前,将她塞进副驾,然后走到另一边,打开车门坐进去。
沐晚一把抓住他伸过来替她系安全带的手,“去哪里?”
“去结婚!”
沐晚顿时怔住。
席默临抬眸,眼中有一丝薄怒。“怕我会反悔?会离开你?沐晚,在你眼里,我的感情就那么不值钱?还是你觉得,我是那种朝三暮四放荡薄凉的男人?”
“是什么让你产生了这种疑虑?我母亲?我今天已经跟她彻底说清楚,如果你还是不相信,我现在就可以带你去见她,告诉她我要娶你!如果她出尔反尔,我马上带你离开……”
沐晚伸手捂住他的嘴,就倒进了他的怀中。
“不要说了……不要说了……”她摇头,“是我不好,是我患得患失……”
事实上,当她今天见到她的母亲,又从她母亲口中得知邵佳明并没有死之后,她就一直处在惶然的状态。就像是掉进了一个失重的虚空里,什么都抓不住,什么都看不见,孤立无依,不知所措。
然后她才发现,原来对于和席默临的这份感情,自己竟然是这么看重,却又这么不自信的。
她害怕当他知道真相之后,这一切就如水中花、镜中月一般,从她的眼前消失。
温热的大掌托住她的脸,席默临深深地凝视她。“让我告诉你,除非是你不愿意留在我身边,否则我这一辈子都不会放开你……不,这一次,就算你想临阵脱逃,我也不会允许。”
“沐晚,我必须拥有你,你是我的,你的一切的一切,都只能是我的。”
浓烈的吻落下,沐晚在他的怀中颤抖,热切地回应,眼泪顺着脸颊滑落,沾湿彼此的唇。
尝到她舌尖的苦涩,席默临放缓攻势,大掌固定在她后脑,缠绵而温柔地吻,引着她,带着她,将她所有的哽咽都吞入腹中。
可她仍是颤抖的,像是怎么都无法被安抚,他将她搂在怀里,紧紧地,几乎再没有缝隙。心口是酸痛的,恨不得把这世上能给到的东西都给她,只要她能不再流泪。
“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为什么会在医院?”
沐晚望着席默临清俊瘦削的脸庞,扣在他颈后的手,悄然攥紧。
要告诉他吗?
告诉他,他的父亲其实还活着?
他知道以后,一定也会如她一样痛苦到不能自抑,也许,会比她还要痛苦。
想到这里,她突然就没了勇气。
“让我想想好吗?”她低低地开口,“我现在脑子很乱,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
“不是要和我分手,对吗?”
“……不是。”
“也不是要离开?”
“不是。”
席默临沉默片刻,说:“好,那我给你时间。”
他抚摸她柔顺的发,额头抵住她的,一双眸子几乎要望进她的心里去。“只是,沐晚,之前有一件事,你还没有给我答案。”
沐晚几乎要陷进他眼底那片浓郁的情愫中去,怔怔地说:“什么答案?”
“你打算什么时候嫁给我?”
面对他的追问,沐晚失了思绪,同时,白天发生的事再一次闯入脑海。
“再……给我点时间好吗?”她握紧他的手,似乎想要从他的掌心汲取让自己安定下来的力量。轻声说,“我们已经在一起了……不急于一时的对不对?”
望着她躲闪的目光,席默临眸色幽暗。
她的反常他怎么可能察觉不到?可看着她为难中隐隐带着痛苦的神色,他就不忍再追问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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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4 救救他
车子开到汉庭公寓楼下。
席默临下车,走到副驾驶那边,打开车门。
沐晚从车上下来,看了他一眼,轻声说:“那我上去了。”
“不请我上去喝杯茶吗?”他表情认真,“辛苦当了一回司机,难道就没有奖励?”
沐晚想笑,但实际上人已分外疲倦,连牵动嘴角都觉得困难。可是她的心却是暖的,很暖很暖,泛着酸甜,还夹杂着丝丝的疼。
她抱住他,踮起脚亲一亲他的下巴,声音温柔:“这样的奖励够了吗?”
席默临扶住她的腰,一边说:“不够。”一边狠狠地吻住她。
这夜明明如此寒凉,可她被他揽入怀中,用大衣包裹,仰着头承受他火热而缠绵的吻,竟一点都再察觉不到冷。
终于分开,凝视着彼此,两个人都有些失神。
他的眼睛里跳动着火焰,而她的眼里,则有揉碎的星光。
“答应我,不要再让我等那么久。”指腹摩挲她莹润的双唇,席默临声音低哑。“我已经忍受不了这种分别。”
他想要她每一分每一秒都能够陪在身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不管多不想松手,最后都要放开她。
沐晚握住他的手,轻轻点头:“好……我答应你。”
随着车子滑进夜色之中,渐行渐远,沐晚脸上强自维持的轻松全面垮塌。
恬恬已经睡下,但葛芮还没有离开,等在客厅里。
沐晚走到她旁边坐下,头靠在沙发上,疲倦地抬手遮住眼睛。“你把她送到哪里了?”
葛芮愣了愣,旋即反应过来她话语中的那个“她”指的是华容,就道:“哦……她现在住在郊区的一栋居民楼里,你要具体地址吗?”
沐晚将手从脸上拿下来,幽幽地望着头顶的吊灯。
好半晌,她才开口:“写给我。”
葛芮点头,就去书房拿了纸跟笔,写了地址,然后递给她。
沐晚扫一眼,将那张纸放在桌上,说:“这件事先不要告诉任何人,尤其是沐晓……”提到妹妹,她心口又是一阵刺痛。
“我明白。你放心吧,这两天我会注意的。”
“今天晚上你就留在这里吧,明天我……”她深深吸一口气,再说不下去。
然而葛芮却是明白,说:“好,你也别给自己太大压力,恬恬这边我会看好她的。”
沐晚偏头看向她,真诚地说:“葛芮,谢谢你。”
第二天一早,沐晚就开着沐晓的车,按照葛芮提供的那个地址,找到了华容现在住的地方。
因为地处偏僻,这周边的环境并不怎么好,路更是难走,还没到居民楼下面,车子已经开不进去。沐晚只能将车停在路边,徒步走进去。
几个男人叼着烟坐在巷口打牌,见到她,肆意地上下打量,那目光让沐晚很不舒服,就咽下口中询问的话语。
沐晚在巷子里走了一阵,终于看到一栋楼上面,被灰尘遮盖的几乎看不清的门牌号。她走进去直接上了最顶层六楼,然后站在了那扇斑驳的绿漆铁门前。
即使人已经到了这里,脑子里也仍有着想要立刻掉头逃离的冲动,在心中几做建设,才终于抬手,迟疑着敲响了面前的门。
“谁呀?是郑大妈吗?”隔着门,女人的声音传来,“我这就准备去给您送房租了……”门打开,话就戛然而止,卡在了嗓子眼。
华容望着站在门外的人,微张着嘴,面容呆滞。
“小、小晚?”她终于反应过来,旋即脸上迸发出惊喜而又有些惶然的神色,“快进来,快进来……”
她侧着身子将女儿迎进来,关上门后又忙去整理堆在桌子上的杂物,带着一丝紧张和不知所措。“你看看……房间太乱,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
沐晚站在这房间里,抬眸打量。
房间很小,有没有十五个平方?一张一米二的单人床,一张桌子,一个单门衣柜,就已经占去大半空间。靠墙角放着一只深紫色的行李箱,打开着,里面寥寥几件衣物,已经洗败了颜色。桌子上堆满了碎布和棉絮,桌子旁边的那个纸盒里,则是放着一个个缝制好的布偶。
此时,华容正把那个纸盒从椅子上搬下来,然后抓着袖子在椅子上擦了擦,招呼沐晚:“小晚,快、快坐下。”说着又要给她拿杯子倒水。
“不用那么麻烦。”沐晚喊住她,压下心头那股难以言喻的钝痛,声音疏离而平淡。“你坐下吧,我说几句话就走。”
华容的动作僵在原地,半晌,她放下手中的杯子,攥了攥衣角,在椅子上坐下来。
沐晚强迫自己,不去看坐在面前的女人的那双瘦骨嶙峋的手,开口:“你昨天在医院,说席默临的父亲邵佳明也没有死,我想知道他现在人在哪里?”
华容小声地说:“他在A市……”
“所以你这次回来,其实并不是想找我,而是为了找席默临,对吗?”
华容抬起头看了沐晚一眼,又在沐晚透着冷漠的目光中瑟缩,飞快地低下头去。“我、我……”
见她半天开不了口,沐晚就自嘲地弯了弯嘴角。
早就知道是这样不是吗?
如果不是因为走投无路,她又怎么会回来?
“我看到了新闻……”华容嗫喏,“我知道你现在和佳明的儿子在一起,所以我、我想……”
“所以你才找到我住的地方,想要通过我见到席默临,对吗?”沐晚惊觉自己的声音竟是如此平静,也许是来之前就已经想到了那个可能,所以现在再听到她的话,已经不觉得有什么不能接受。
“所以你想找他做什么?想在他面前像跟我诉苦一样,诉说你和他父亲这些年过的有多凄惨吗?你是不是还希望他能够原谅你,原谅邵佳明?”
华容抬起脸,那上面已满是泪水。
“我知道想让你们原谅我和佳明是不可能的事,可是佳明他现在吊着一条命,眼看就要撑不下去了……我只能来求你们。那、那好歹是他的亲生父亲,我求你们看在这个份上,救救他!”
425 美人迟暮
华容的一番话,让沐晚自嘴角逼出一抹冷笑。
“呵……现在知道搬出自己的身份了?当年你们抛弃家庭离开的时候,怎么没有想过自己已经身为人父、身为人母?那个时候,你们又把身份放在哪里?把责任放在哪里?!现在再来谈父子亲情,你不觉得可耻吗?!”
面对女儿锐利的言语,华容百口莫辩,“小晚,我知道你恨我……妈妈是对不起你,可是当年的事,妈妈真的是迫不得已……”
她想要解释,却被沐晚冷声打断:“我一点也不想听你们的那些陈年旧事!我今天来是要告诉你,请你立刻、马上离开这里!这里的人早已经跟你们没有任何关系,请你以后再也不要出现!”
华容见她要走,忙起身去拦,伸手抓住她的胳膊连声哀求:“小晚……小晚!你不要这样对妈妈,妈妈知道自己对不起你,妈妈给你道歉!你让我见一见佳明的儿子,让我见见他……”
沐晚咬紧了牙关,用力将胳膊抽回来。
“你要见席默临是吗?让我告诉你,如果让他知道你还活着,他会立刻要了你的命!你还妄想让他帮你?!”
“如果他真那么恨我,我、我愿意把命给他!”华容喊,“只要他肯救佳明的命,我可以立刻去死!”
沐晚死死地瞪着面前苦声哀求的女人,眼睛里几乎要滴下血来。
一个为了追求自己所谓的爱情,自私到可以弃丈夫和孩子于不顾的人,现在竟然愿意拿自己的命做交换,还真是伟大到让人叹服!
心底的冷意蔓延至全身,沐晚止不住讥诮:“我竟不知,原来华容女士是这么重情重义的一个人……只可惜,没人会对你的惺惺作态感兴趣!”
她说完便疾步走向门口,一把拉开了门。
“小晚!”
沐晚的脚步猛地顿住,却并不是因为身后华容的呼喊,而是因为面前有人挡住了她的去路。
站在门外的是一个五十几岁的大妈,身形有些发福,捧着一个账本,带着一副老花镜,此刻正一脸打量地望着沐晚。
华容见到来人,忙抹了一把脸上的泪,走上前来:“郑大妈来啦,我就说要去找您呢……又让您多跑这一趟。”
郑大妈一双眼睛只盯着沐晚瞧,见她容貌出众,穿着打扮都透着一股贵气,顿时起了好奇之心。问道:“这个姑娘是?”
“啊——她、她是我……”华容抓了抓衣襟,说。“她是我一个朋友的女儿……”
沐晚的长睫颤了颤,垂在身侧的手悄然陷进皮包纹路。
“是吗?”郑大妈止不住打量的目光,啧啧称奇,“长的真漂亮……仔细看,跟你还挺像的!”
“郑大妈您别取笑我了。”伸手摸上自己左脸上的伤疤,华容强笑,“我、哪会有那么漂亮的女儿……”
郑大妈笑笑,问沐晚:“姑娘,楼底下停着的那辆车,是你的吧?”
“是。”
“那什么,要不你下去把车停远点吧。我看你那车好像挺贵的,一群大老爷们正围着你那车瞅呢,这边猴孩子也多,回头别把你那车车窗玻璃给砸了。”
沐晚就准备要走的,闻言就略点了点头,然而身边的华容却是叫住她。
“小晚,你、你先别急着走,我还有话要跟你说……你等我两分钟。”
沐晚在原地顿了顿,却没再说话,转身下了楼梯。
等到沐晚的身影消失在楼梯间,郑大妈才收回目光,看向一旁面色凄楚的华容。“那姑娘,真是你朋友的女儿?”她眼中有着岁月积淀的精明。“怎么我看着,倒像是你的女儿呢?”
华容的双肩颤了颤,垂下头去。“不是,我哪有那个福分,能有那么优秀的女儿。不是……”
郑大妈见她这样说,虽是半信半疑,但没有再去追根究底,只道:“那就不说那么多闲话了,还是跟你算算房租吧。”
沐晚从居民楼里出来,走出巷子,就远远看到一群人围在自己的车前。
那些人见她来了,就散开来。沐晚无视他们肆意打量的目光,走过去解了锁打开车门。
“小姐,来这边找谁啊?”一个男人倚着她的车,流里流气地说。“不会是来寻亲的吧?要找的那人叫什么名字啊?告诉哥哥,哥哥我帮你找啊!”
沐晚面无表情,只当听不见他的话,坐进去关上车门,就发动车子往后倒。那男人没提防她会突然倒车,被带的一个趔趄差点摔倒。站稳后就骂了一句,抬脚要去踹车头,被身边的人一把拉住。
“她这可是豪车,好几百万呢,踹坏了你赔得起吗你?”
那男人虽是不忿,但到底是没傻到那个程度,就骂骂咧咧地收了脚,转身走了。
沐晚将车开到空旷的地方停下,胳膊抵住方向盘,将脸埋进了臂弯。
嗓子自刚才从居民楼里出来时,就堵了一个硬块,咽不下吐不出,疼的她眼眶发酸。脑子里更像是被塞了一团乱麻,让她无法思考。
她是恨那个女人的,可是在恨着的同时,随之而来的难过又是什么?
她以为那个女人早已被自己忘了个干净,可当十六年后她活生生地出现在面前,沐晚才发现,原来她是那么清晰地记得,记得童年里,那个女人所有的音容笑貌。
只是,在她童年的记忆里,那个女人是风华绝代、美艳无双的。而现在向着她走过来的,却是一个两鬓斑白、容颜尽毁、甚至连背都已经挺不直的妇人。
花开已荼蘼,美人终迟暮。
沐晚飞快掩去眼底的那抹痛楚,倾身打开副驾驶的车门,对站在外面的女人说:“上车。”
华容看了一眼面前的车子,有些拘谨,“可以……坐吗?”她手上的油污都没有洗净,生怕弄脏了她的车。
“让你上车你就上车。”
华容唯恐再惹女儿生气,就坐了进去,见沐晚发动车子,小心翼翼地问:“我、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去A市。”注视着前方,沐晚声音冷漠,“我要见席默临的父亲。”
426 自私
从G市到A市全程需要三个小时,赶到A市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两点。
沐晚按照华容提供的地址,导航开到一家医院的外面。
并不是想象中设备一流的大医院,而是一家小到不能再小的、地处偏僻的私人医院。
“这些年四处求医,手中早已没了积蓄……”华容低声说,“最后只能转到这种小医院来,可这里的条件又实在有限,拖着拖着就越来越糟……”说着声音已染上哽咽,赶紧背过身抹去眼角的泪。
华容不敢看女儿的眼睛,指了指前面,说:“走吧,我带你去见他。”
放在口袋里的手用力握紧,沐晚敛了敛神色,跟在她身后进了医院。
因为位置的关系,医院的采光并不怎么好,大白天走廊里虽然也亮着灯,但还是显得有些昏暗,走廊里透着一股冷意,脚踩在地上的声音清晰可闻。
迎面走过来一个推着推车的护士倒是笑容可掬,看到华容点了点头,说:“大妈回来啦?邵大叔刚还念叨您呢。”
华容冲那护士笑了笑,“哎,知道了。”
沐晚跟着她走到一间病房前,随着华容推开门走进去,她就看到了里面躺在病床上的那个人。
邵佳明。
席默临的父亲,邵氏集团的前董事长。
精明头脑和铁腕手段令人称叹,曾被誉为G市最成功的商人,邵氏在他的带领下,曾一度雄霸G市商界十数年。
这是在没见到邵佳明本人之前,沐晚对这个人的所有得知。
而此刻她看到的,却是一个穿着病号服,瘦弱单薄的中年男人。头发花白,满脸沟壑,哪里有半点以前意气风发的影子?
他躺在窄小的病床上,半阖着眼,看到华容走进去,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笑:“回来了。”
华容走过去,握住他同样瘦骨嶙峋的一双手,轻声应:“嗯,回来了。”
“这两天辛苦了吧?看你好像又瘦了。”
“哪里就辛苦到了,好不容易出去散散心,我开心还来不及。”
两人之间那不用刻意表现就已经显露的温情是那般自然,俨然一对恩爱美满的老夫老妻。
那温情刺到了沐晚,她咬住牙,抬步走进去。
“邵老先生,您好。”
听到声音,邵佳明就将目光移到了沐晚的脸上,然后,稍稍愣住。
这孩子……
“佳明,她……她就是我之前跟你说过的那个女儿,沐晚。”华容在一旁解释。
邵佳明愣怔地看了沐晚半晌,呐呐出声:“沐晚?你……跟小容长得很像。”
沐晚嘲弄地弯了弯唇,“是吗?可惜我并不觉得。”
人人都道她像极了她母亲,可又有谁知道,她其实恨极了自己这张和母亲相像的脸。
许是听出了她话语间隐隐透出的怨恨,邵佳明就没再说什么。
华容见气氛冷场,就开口道:“佳明,小晚她想跟你谈一谈,我先出去,有事你再叫我。”
邵佳明拍了拍她的手,“你应该回去休息,不用整天在这里守着我,我没那么快死……”
“什么死不死的!”华容的脸上闪过一抹惶然,低喊一声制止他,“你不会死的!你一定会长命百岁!”
“好好……我不会死。”邵佳明笑了笑,连脸上的那些皱纹,此刻都笼着一层温和。“我们说好的,我一定会陪着你。”
心口传来刺痛,沐晚别过头去,不去看面前那两个人此刻的温情脉脉。
随着病房的门关合,邵佳明在那边招呼她:“过来坐吧。”
沐晚顿了顿,走过去在一旁的椅子里坐下。
“你母亲……小容去找你,有跟你说我的情况吗?”
迎上靠坐在病床上的长者的目光,沐晚声音清冷:“只了解了大概,听说邵老先生在当年的车祸中失了一条腿?”
邵佳明掀开身上的被子。
沐晚就看过去,果然,有一条裤管是空的。
邵佳明笑笑,重新盖上被子。
“当年能保住一条命已是万幸,失去一条腿本不算什么。只是这些年苦了小容……”他原本温和的声音里,透出些许歉疚和不忍。
沐晚轻声冷笑:“邵老先生怕是弄错了吧?这些年真正苦了的人,可不是您的小容!”
这些年,她、沐晓、父亲,还有席默临和席母,才是真正饱尝痛苦的人!
邵佳明又怎么能听不出她的言外之意,神色就僵住。
“容晚辈说一句大不敬的话,你们落得如此田地,全是你们咎由自取。十六年音讯全无,如今一朝回归,却是为了向儿子求助!晚辈从邵老先生的言谈举止能看得出,邵老是一个知书达理的人,只是不知邵老,为何会做出这么不齿的事来?”
她的犀利言辞让邵佳明有片刻的怔然。
“我知道,我和小容的事让你们十分痛恨。其实原本我也并没有打算回来,想着既然你们都以为我们死了,就这样躲一辈子也不是不可以。可是,没想到后来我的身体却是每况日下……说起来你可能不会相信,我是早已准备好去了的,只是每每看到小容还在为我而坚持,我就狠不下心抛下她一个人。”
“小容坚持回来,说要求得孩子们的原谅。但我知道她其实是想去求默临,可我却不能阻止,因为这么多年来,我已经欠她这么多,唯一能够补偿她的,也只剩下我这条老命……”
“所以你们就一声不响地回来,强制地闯进我们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的生活?!”沐晚再难忍受,从椅子上站起,“你知不知道你们真的很自私!”
当初说走就走,如今想回就回,永远不顾及别人的感受!他们怎么可以这么自私这么残忍,伤害了这些人一次还不够,还要再伤害第二次?!
“你想为你的小容活下去,可以,我管不着!但是我请你,不要把你们的幸福强加于我们的痛苦之上!我不会让你们见席默临的,这辈子,你们都别想见到他!”
沐晚疾步走到病房门口,一把拉开了门,然而一抬眸,整个人就僵在原地。
席默临站在门外,一双墨眸深不见底,朝她看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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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7 不可能放过他们
看到席默临出现在眼前,沐晚整个人都僵住。
她张了张嘴,却突然间发不出任何声音。
然而相比于她的僵硬,面前的男人却是那般的平静,甚至是面无表情的。
他伸手将她拉过来,“你到外面等我。”说完就抬步走进去,带上了门。
望着在眼前合上的门,沐晚本能地伸出手,却在就要握住门把的时候,失了全身的力气。
原来,这并不是她能够凭一己之力就能解决的事情。
因为有些事情,真的是冥冥中早已注定了的,想躲吗?躲不掉的。
即使再不想面对,也逃不开它的魔爪。
隔着一扇薄薄的门板,她听到席默临的声音,低沉的骇人:“你不是早就死了吗?”
心脏处传来尖锐的痛意,沐晚闭了闭眼睛,逃离一般,快步走离病房。
然而刚走出医院大门,她就看到前面不远处,蹲在那里捂住脸痛哭失声的华容。
沐晚第一次觉得,冬天的阳光是那样刺眼,刺眼到让她眯起双眸,想要流泪。
病房里的空气一度凝滞到让人呼吸不能。
邵佳明望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儿子,许久都不能出声。
纵然是已经在报纸上、新闻上见过无数次,可是当看到他这样站在自己的面前时,还是觉得陌生和……难以面对。
不是不内疚的,当年那样抛弃他离开。
当年他离开的时候,眼前的这个孩子才十六岁,他还犹记得他那单薄而拔高的个头,而现在,那个沉默寡言的少年已经长成了有着宽厚肩膀、深沉眼眸的男人。那眉眼间的冷厉分明和他年轻时别无二致。
然而时隔十六年父子再次面对面,中间却如隔了一道深不见底的鸿沟。
一切都早已物是人非。
席默临望着坐在病床上的那个人,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声音亦是毫无起伏。“你不是早就死了吗?”
死了十六年的人,有可能死而复生吗?
“默临,我……”面对儿子的逼问,邵佳明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原来,近乡情怯是这样的,在见到儿子之前,从来没有过那么深重的愧疚和不安,而现在,那些情绪几乎要溺毙了他。
要怎么解释才能弥补犯下的过错?或是要怎么做,才能消除那双眼睛里,浓郁到几乎化不开的恨?
望着病床上这个早已苍老到让他认不出的男人,席默临绷紧下颚。“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但是找上我,是你们打错了算盘。”他的声音蓦然间变得阴冷,长腿往前一步,黑眸里酝酿起残酷风暴。“回来,是你们自投罗网。邵佳明,你听清楚了,既然你没死,那么我会一点一点跟你清算这十六年来,你欠席家的债!”
望着面容阴戾的儿子,邵佳明的眼中闪过一丝仓惶。“默临,这一切都是父亲的错,你别伤害华容……”
“父亲?”席默临冷笑一声,“你根本不配做我的父亲!”他微微俯身,盯住面前男人的眼,“怕我伤害你的那个女人是吧?真可惜,我第一个要找的就是她,而且我一定,会好好找她算这笔账……”
见他转身要走,邵佳明本能地伸手去抓住他,却被席默临猛地甩开。那力道是如此的大,邵佳明常年卧病在床,早已瘦成了皮包骨,整个人就被掀的往后倒去,从床上摔落在地。
见他摔倒,席默临的脚步就是一滞,待看到他那条空荡荡垂落在地上的裤管时,更是顿时间僵硬如石。
邵佳明痛苦地低哼了一声,捂住流血的鼻子,然而那血已经止不住,一滴一滴落下来,将他面前的病号服染红一片。
席默临望着倒在地上的男人,攥在身侧的双手手背青筋暴起,心像是被利爪剖开来,痛到呼吸不能。
“佳明!”身后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华容像一阵风般冲进来,撞到站在那里的席默临,生生让他踉跄一步。
旁边伸过来一双手,扶住他的胳膊。
垂眸,对上女人那双氤氲着雾气的眼。
面前男人苍白的脸色让沐晚的心一阵刺痛,她扶住他,低声说:“我们走吧。”
离开这里,走得远远的。
席默临不发一言,抬步走出病房,他走的那样快,快到沐晚在后面小跑着追都追不上。
他疾步走到停在外面的车前站定,然后,突然抬手狠狠地朝着车窗玻璃砸下。
伴着“嘭”地一声闷响,玻璃哗啦啦全部碎裂。
沐晚惊地顿住脚步,反应过来之后就冲上去,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那紧握成拳的手背已经鲜血淋漓。
沐晚痛极,眼泪瞬间涌出眼眶,低喊着抬手砸向他的肩膀。“你这是做什么!你这是做什么!为什么要伤害自己!为什么……”
脸撞进温热的胸膛,男人将她紧紧抱住。
环上他的脖子,沐晚在他怀里颤抖哽咽,一遍一遍喊着他的名字:“席默临……席默临……席默临……”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那两个人的突然出现,将眼前所有的美好都打破了。
她原以为一切都已经结束了,为什么到最后,他们竟然会兜兜转转回到原点?
“不要去管……只当他们不存在,好不好?”她抬起头去看他,流着泪恳求,“让他们走,让他们走。”
席默临捧住她的脸,“沐晚,什么我都可以答应你,只这一件。”
眼泪愈发汹涌地滚落,沐晚泣不成声:“我不想再看到你陷进仇恨不能自拔的样子……席默临,你别这样,不要这样……”
他们耗费了那么长的岁月,才好不容易将那痛苦掩藏,怎么能再一次拿出来?那样只会比以前更痛苦更绝望。
他的眼里有猩红的血丝,那分明是浓烈的恨,像潜伏在体内的兽,在一点一点吞噬他的理智、他的所有。
“不可能。”席默临的声音犹如从地狱传来,玄寒阴冷。“这么多年,我一直在等这一天……我做梦都在等这一天,我怎么可能放过他们?”
428 心疼
接到席默临的电话赶到A市时,江显璋整个人都还是懵的。
大哥在电话里说的那番话让他久久不能消化。
在大家心里已经死了十六年的人,回来了?
虽然这个得知超出他的想象,但到底是经过风浪的人,并没有因此自乱阵脚,按部就班地根据席默临的指示带了一队人过来,赶到了医院。
席默临受伤的那只手刚包扎好没多久,正在邵佳明的主治医生那里了解邵佳明的病情。沐晚等在一旁,见江显璋到了,就示意他不要出声,退出办公室。
“大、大嫂,这到底怎么回事?”刚刚他退出来时有瞥到大哥的脸色,一片令人心惊肉跳的阴沉。而沐晚的神色同样并不好。
沐晚扫一眼他身后不远处站成一排的人,说:“就是你在电话里听到的那样,席默临的父亲没有死,时隔十六年后回来了。”
听着她平静的语调,江显璋大气不敢出,“那大嫂您的……”
“你说华容?”沐晚浅淡地弯了弯嘴角,笑不及眼底。“没错,她也回来了。”
江显璋的嘴巴张的可以塞下一个拳头。
“总之,先封锁消息吧。一切都要在私下秘密进行,尤其是把人转到G市的医院之后。”
邵佳明和华容当年的私奔本就是一桩丑闻,如果让媒体知道,十六年前的那场车祸并没有葬送两个人的性命,一定又会闹的沸沸扬扬,满城风雨。
没有人会愿意把家丑和伤疤揭露给别人看,席默临是,她亦是。
“大嫂放心,这件事我一定会处理好的。”江显璋表情凝肃地点头。
说话间,席默临已经从医生的办公室里走出来。
江显璋迎上去,“大哥。”
席默临微微颔首,说:“带人去办出院手续,办好之后把人送到G市中心医院重新做全面检查。”
江显璋点头,刚准备转身,却被一旁的沐晚叫住。
“回去的时候把你大哥的车开走,他坐我的车。”沐晚说着,朝席默临伸出手。
席默临看了她一眼,将车钥匙递给她。
江显璋从沐晚手里接过钥匙,带着人转身离开。沐晚沉默片刻,问:“医生怎么说?”
“尿毒症,眼下只能靠透析续命。但已经到了肾衰竭末期,如果想活命,只能换肾。”席默临蓦地有些烦躁,伸手从口袋里摸出烟放在嘴里,刚要点燃,动作一顿。
他看向沐晚,问:“可以抽吗?”
沐晚静静地看了他半晌,走上前去从他手里拿过打火机,擦着了火,替他点烟。
席默临微微垂眸,看到跳动的火苗后,她恬静柔美的面容,和那波光盈动的一双眼。
燥郁的心在一刹那间变得平静。
他夹着烟深吸了一口,单手揽住她的腰,在她耳边低语:“想和你做,现在就想。”
沐晚隔着烟雾凝视他沉若夜色的一双眼,心尖微微发疼,“那我们回去。”
回到G市已近深夜,车子刚在半山别墅的车房里停下,副驾上的人已经压上来。
夜色中,一切都是静悄悄的,就着车里昏黄的光线,沐晚看到覆在自己身上的男人,表情是让她心碎的隐忍。
她勾住他的脖子,微微抬起上身,主动送上自己的唇。
席默临很痛苦,那痛苦让他急需寻求安慰,而身下的软玉温香就是唯一的突破口。他吮着她柔软清甜的舌尖,大掌钻进衣摆,近乎疯狂地索取。
疼痛夹杂着酥麻席卷全身,沐晚抑制不住地轻吟,声音却被他狂乱的吻搅的支离破碎。她努力迎合,翻身跨坐在他腿上,捧住他的脸用力回吻。
两个人互相从对方那里寻求着慰藉,直到身体变得火热,内里的一颗心不再冰冷。沐晚亲吻席默临汗湿的鬓角,和他凸起的喉结,近乎纵容地承受着,身子早已软的没了力气。
温度还在上升,那感觉像是整个人都要化了,化成水,再蒸发掉。
巅峰到来的时候,沐晚紧紧地抱住男人的肩,眼泪沾湿他瘦削的侧脸。
席默临垂下头,在她脸上落下细细密密地吻,然后穿上衣服,将她用大衣包裹起来,抱着她下了车,直接进了卧室,再次覆了上去。
不管是温度还是力道,都让沐晚难以承受,她甚至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死在这极致的癫狂中。
手穿过长发扶住她的脖子,席默临吻住她微张的唇。
月光透过窗子笼罩在抵死缠绵的两人身上,凌乱而绝望。
不知过了多久,一切终于趋于平静。
刚刚太急切,进了房间就摔在床上纠缠在了一起,没有开灯,也没有开暖气。此时热潮散去,清冷就裹上皮肤,沐晚裹紧了被子,下意识地往身边那个温热的胸膛靠了靠,一只有力的手臂就伸过来,将她圈紧。
空气中浮动着烟草气息,沐晚睁开眼,就看到一室昏暗中,男人指间的那点红光。
“我不喜欢你抽烟。”她动了动,将脸贴在他肩膀,手指抚上他这些天愈显瘦削的下巴,“你现在是我的,要懂得为我保重身体,知道吗?”
席默临闻言,将烟摁灭在烟灰缸里,握住她覆在脸上的手。“心疼我?”
沐晚点头:“很心疼。”
他轻轻笑了笑,俯下头来亲昵地磨蹭她微凉的鼻尖,声音沙哑地撩拨:“那我戒了烟,你准备拿什么补偿我?”
沐晚的脸微微发烫,扬起脸,不轻不重地在他下巴上咬了一口。
席默临摸一摸她的脸,“烟会戒的,现在也只是烦闷的时候才会抽。”
沐晚抓住他的手握紧,轻声说:“你现在有我了。以后再有烦闷的时候,跟我说,不要再去用烟酒麻痹自己,我真的会心疼。”
席默临深深地望着她。
即使周遭是如此昏暗,她的一双眼睛也依然明亮璀璨的像星辰,让人忍不住沉沦其中。
他将她搂得更紧,薄唇贴在她的额头,“好,我答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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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9 帮忙
就如再凄冷逼仄的夜终究会结束一样,再缠绵的夜也终究会过去。晨光透过未曾拉上窗帘的窗唤醒沐晚时,身边的位置已经空空荡荡,唯有枕头还留有微微凹陷,是他枕过的痕迹。
她拉着被子坐起身,看到床头柜子上,男人留下的纸条,字迹遒劲:我去公司了,厨房里有早餐,晚上再来接你。
她捏着那张纸条看了一阵,无声微笑,然后拉开抽屉,将它放进去。
裹着被子下床,去浴室洗澡。
虽然她前段时间并没有回来这里住,但别墅里的东西一直都是一应俱全的。洗漱后穿戴完毕,沐晚走到厨房,将那个男人做好的早餐放在微波炉里热了热,吃完之后稍稍整理一番,就离开了别墅。
席默临有事情要处理,她也有。
她回到汉庭公寓,拿出行李箱,整理恬恬的东西。
葛芮一边给她递衣服一边说:“真的把人接到G市来了吗?那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你父亲昨天还过来了一趟,你难道打算就这么一直瞒着他?”
闻言沐晚就是一顿,在床边坐下来,她摇了摇头:“我本来是打算瞒着他们让那两个人离开的,但席默临现在把他父亲接回了G市,事情已经超出了我所能掌控的范围。”
她不清楚席默临接下来要做什么,但她却意识到,这两个人的事,是瞒不住了。
葛芮提醒她:“沐晓还有两天就要回来了。”
头隐隐作痛,沐晚深吸一口气,说:“知道了,我会看着办的,你这两天先回英国去吧,帮我跟进一下生活馆的进度。”现在因为这件事的发生,她整个人已经分身乏术。
“英国那边的事你就别操心了,我会处理好的。”葛芮宽慰她,“有什么变动我会及时通知到你。”
沐晚点点头,待整理好恬恬的行李,就走到客厅里将坐在那里画画的恬恬抱起来。“小乖,走吧。”
恬恬挥舞着小手欢呼:“耶,去奶奶家咯!”
沐晚到的时候,席辛汵还没有起床,躺在卧室里无精打采长吁短叹。
张嫂一边欢喜地将沐晚迎进来,一边说:“沐小姐,您来的正好!夫人她正念叨着想恬恬这小丫头呢。”说着就奔上楼去喊道,“夫人,夫人,您快下来看看吧,沐小姐带恬恬来看您了。”
话音落下不到三秒,那厢卧室的门就被打开,席辛汵穿着睡衣冲出来,一迭声地喊:“哪儿呢哪儿呢?我孙女在哪儿呢?!”
恬恬站在楼下的客厅冲楼梯上的奶奶挥手,声音清脆而动听:“奶奶,恬恬在这里!”
席辛汵冲下楼来,一把抱住宝贝孙女,泪流满面。“我的心头肉,我的乖孙女,奶奶想死你了。”
“奶奶不要哭……”恬恬伸出小手替奶奶擦去脸上的眼泪,说,“恬恬不是来看奶奶了吗?”
“好,奶奶不哭。”
席辛汵慈爱地抚了抚孙女的头顶,这才抬起眼来,注意到站在一旁的沐晚。
她站起身,接过张嫂递来的手帕擦一擦眼睛,略略开口:“你也来了。”
沐晚点点头,说:“葛芮这两天要回英国,我接下来也有很多事要忙。所以我就想着把恬恬送到这边来,请伯母帮忙照顾一下,伯母应该不会介意吧?”
席辛汵怎么会介意,不仅不介意,实则还欢喜极了。
但是她脸上却没有显露出过多的情绪,只道:“这有什么介意的,恬恬是我的亲孙女,我是她奶奶,照顾她不是应该的吗?”
沐晚就弯了弯嘴角,没再说什么,看向女儿,“那恬恬,你要听***话知道吗?妈妈就先走了。”
然而席辛汵却是叫住她,声音里带着些许不自然的僵硬,“吃早饭了吗?没吃的话,留下来吃过早饭再走吧。”
沐晚略微怔了怔,颇有些受宠若惊。
尽管席辛汵语调平淡,但她又怎么听不出那里面的软化求和之意,当下就真诚地露出一个笑容,说:“不用了,我已经吃过早饭了。”
听她如此说,席辛汵就没再留,顿了顿,又道:“那晚上和默临一起回来吧,大家一起吃个饭。”
既然已经答应了儿子和这个女人在一起,那她就也要慢慢试着接受这个女人才行,毕竟如果不出意外,她很有可能就会成为自己的媳妇。
所以虽然席辛汵对沐晚还是有些介怀,但态度相比于以前,却是缓和了许多。
望着席母的脸,沐晚就不受控制地想到自己的母亲华容,刺痛的感觉再一次传来,她强撑着笑意,说:“好……我知道了。”
当下,她竟没有勇气再面对席母,匆匆离开了席家大宅。
从席家大宅出来后,沐晚直接赶去了G市中心医院。
她原本是想要找华容谈话,却没想到华容并不在医院。
邵佳明的病房外有江显璋安排的专人看守,见到她,皆同江显璋一样,恭敬地喊:“大嫂。”
沐晚摆摆手:“叫我沐小姐就好。我想知道,昨天跟你们一起回来的那个叫华容的女人怎么不在这里?”
听了她的问话,门口站着的两个人就对视了一眼,然后其中一个往前一步,微微颔首,“那个女人昨天被小江总带走了,并没有跟着来医院。”
沐晚的眼皮微微一跳。
刚想转身离开,病房里突然传来邵佳明的声音,“是谁在外面,小晚吗?”
沐晚顿一顿,示意守在门边的人将门打开,走进去。
只不过隔了一夜,邵佳明的面色又憔悴了不少,颧骨凹陷,嘴唇干裂,整个人看起来愈发的苍老。
沐晚走到床尾站定,神色清冷,“邵老先生,以后还请直接叫我的名字。”
见她抗拒自己唤她小名,邵佳明就微微点头,“好,沐晚,我可以请你帮我一个忙吗?”
沐晚并不想让自己变得过分尖锐,可她就是止不住嘴角的冷笑,“找我帮忙?邵老难道不觉得找错人了吗?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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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0 相认
邵佳明将她眼底那抹若隐若现的恨意看得分明,喟叹一声。
“我知道你恨我,我也知道自己并不值得你们原谅。但是小……沐晚,当年的事都是我一手造成,错不在你母亲,是我执意要你母亲陪我离开。你怎么恨我都没关系,但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够原谅你的母亲。”
这下沐晚是真的怒极反笑:“她没有错?抛夫弃子都不算是错的话,那什么才能算得上是错?!纵然如你所说,当年的事是你主导造成的,可她身为一个有着独立思想的成年人,她会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错了就是错了,不知悔改已经很无耻,不仅不知悔改,还要找各种借口为自己洗白,就更让人觉得恶心!”
她尝试让自己缓和,可事实证明,一面对这两个人,她体内为数不多的尖锐就全部被激发。于是言语句句犀利。
“我知道你想让我帮你做什么,你想让我去向席默临求情,让他放过华容对不对?但是邵老,经过昨天的那番对话,您对您儿子是什么样的性格还不了解吗?您觉得,他会放过毁了他家庭的人吗?”沐晚讽刺地扬起唇角,一字一句。“是我的话,我也不会。”
说完,她再不愿看面前的人一眼,转身就往外走。
年轻女子的冷拒让邵佳明又急又怒,一口气没喘过来,就爆发出一阵剧烈地咳嗽。眼见沐晚就要走出病房,忍着痛大喊一声:“孩子,她毕竟是你的母亲啊!”
沐晚的脚步猛地停滞。
指甲用力刺进掌心,尖锐痛意使得沐晚得以维持脸上的平静,她转过身来,冷冷地笑:“母亲?早在十六年前她抛弃我和妹妹跟你离开的时候,她就已经不再是我的母亲!”
邵佳明被她脸上的那抹狠决惊住,待反应过来,沐晚已经离开了病房。
一路奔出医院,直到坐进了车里,沐晚还在不停地发抖。
十指都是冰冷的,她用力地抽气,以缓和自己濒临崩溃的情绪。
她不能失去理智,她不能。
逼迫自己从那几乎要吞噬她的恨里走出来,沐晚拿出手机,拨通了江显璋的电话。“你把华容带到哪里去了?”
显然席默临也并有准备瞒她,她一发问,江显璋那边就说了:“没在哪儿,就在彼岸华庭这边,大哥说不让她去医院。”
“不让她去医院的话,来见我总可以吧?”沐晚说,“你把她带到汉庭公寓来,我要见她。”
江显璋不敢不从,挂了电话就去招呼手底下的兄弟开门。
华容被关在屋子里锁了一夜,此刻见人进来,又惊又怕,颤声问:“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江显璋要笑不笑地哼一声:“大妈,我们不干什么,只是带你去见一见我大嫂而已。”
他如何不知大哥和沐晚对眼前这个人恨之入骨?所以在称谓上也分的清明,根本不屑于把大哥或是沐晚跟她扯上任何关系。
华容愣了愣,过了好一阵才反应过来他口中的“大嫂”指的是沐晚。
“你、你是要带我去见小晚吗?她现在在哪里?你带我去见过她之后,可不可以送我去医院,我要去看看佳明……”
“嘶——”江显璋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头,“我说大妈啊,我从小就懂得尊老爱幼,所以对您好歹有那么几分忍让之心。可您要是再这么磨磨唧唧的,我可真就不客气了啊!”
一臭不要脸勾引他伯母丈夫的小三,要不是看在她现在一把年纪的份上,江显璋早就骂开了。
他生起气来脸色尤为吓人,华容就再不敢多说什么,畏畏缩缩地闭了嘴,跟在他后面走出去,坐上了车。
而沐晚这边,则是在江显璋赶来的时候,去汉庭公寓旁边的小区将父亲接了过来。
葛芮已经离开,沐晓亦不在,沐晚带父亲上了楼,又给他去倒了一杯茶。
女儿一路的沉默让沐志彭有些坐立不安,小声问:“小晚啊,叫我来是有什么事吗?”
自从上一次发生绑架案之后,沐志彭对沐晚就有了一种说不出口的愧疚之意,那愧疚让他突然察觉到,自己以前对沐晚是多么的苛刻,而越是认识到自己以前的苛刻,他就越是愧疚。他甚至不敢像现在这样,和女儿面对面坐在一起。
沐晚捧着一杯热茶,沉吟许久,开口:“爸,我想和你谈谈关于妈妈的事。”
听她提及华容,沐志彭的脸色就是一变,“好好的提那个女人做什么!”他有些恼怒。
沐晚看了父亲一眼,“我想知道当年妈妈为什么会选择离开?”
沐志彭顿了顿,骂道:“还能是因为什么?她就是爱钱!见钱眼开的臭女人!给老子戴绿帽,活该最后死那么惨!”
扣在杯子上的手收紧,沐晚出声艰难:“爸,那如果我告诉你……”
她话还没能说完,玄关处就传来一阵门铃的声响。
“有人来了?”沐志彭就站起身,“爸去开门。”
沐晚愣怔一瞬,放下杯子站起身,跟在父亲的身后走出去。
沐志彭打开门,见到是江显璋,就咧开嘴笑了笑:“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小璋啊!来来来,快进来。”
江显璋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沐志彭,就本能地愣了愣,然而当他看到从里面走出来的沐晚后,就明白过来。
显然,这一家是要认亲的节奏了。
只是,这认亲会不会顺利……啧啧,照目前的形势来看,只怕又会是一场腥风血雨呦。
江显璋向来嗅觉灵敏,眼下当即打算独善其身,溜之大吉。
“呵呵……那什么,沐叔啊,我就不进了,我是给您送人来的。”说着他把站在一旁的华容扯过来往前一推,冲沐晚摆摆手,“人我已经送到了,那什么,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啊大嫂!有事您再打我电话。”
说完就转身闪进电梯,动作快得让人眼前一花。
沐志彭被这一出整懵了,“这小子整的哪一出?这……”他说着抬眼去打量站在面前的人,这一瞧,嘴里没说完的话就尽数卡在了嗓子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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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1 早该去死了
沐志彭死死地瞪着站在面前的女人,那眼神像看到了鬼。
而时隔十六年之久,突然再见到沐志彭,华容也僵立在原地不能言语。
周遭的空气像是一瞬间消失殆尽,窒息感兜头笼罩过来,安静的可怕。
沐晚认命地向前一步,说:“爸,我刚刚正准备告诉你,其实妈她没有……”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那原本直愣愣站在门边的沐志彭突然就冲了出去,揪住了华容的头发就是一通没命地踢打。
“贱女人!臭婊子!你不是死了吗?!我只当你早就死了八百年了,却原来你一直还活着!你怎么有脸回来?你怎么有脸回来?!我打死你这个臭不要脸的娼妇!”
沐志彭怒目圆瞪,满是皱纹的脸上肌肉不断地抽动,整个人狰狞的像是魔鬼,挥舞着的拳头雨点般向着华容砸下。他将她踢倒在地,一边朝着她的心口猛踹,一边发狂般地怒骂着:“娼妇!贱货!老子今天非打死你!打死你!”
沐晚冲上去抓住父亲的胳膊,喊道:“爸!你冷静一点,住手,快住手!”
然而沐志彭已经被突如其来的冲击刺激的失去了理智,一把就将沐晚给推开。近六十岁的人,力气竟然还是大的惊人,沐晚当即被他抡倒在地,一头磕到了门上。
额头传来尖锐的痛意,然而沐晚根本顾不得自己,眼见躺在地上的华容已经被踹的吐出血来,就扑过去一把抱住了父亲的腿。
“爸,爸!我求你冷静一点……你难道想再进一次监狱吗?!”
她凄厉的一声怒喊,让沐志彭生生僵住了动作。
沐晚吃力地抬起疼痛欲裂的头,看向父亲那张狰狞凶恶的面孔。
“爸,别做傻事,我们坐下来好好谈……”
沐志彭回过头来,而当他那双充血浑浊的眼睛慢慢有了焦距,就闪过一丝慌张,他说:“小晚,你头流血了!”
沐晚伸手碰了碰额头,就摸到一手温热的血,她怔了怔,强笑:“没事……”
“怎么会没事!爸带你去医院!”说着沐志彭就不由分说地将女儿扶起来,看也不看那地上蜷缩成一团的华容一眼,抬脚就越过她往前走,然而没走两步,双脚就定在原地。
隔着两步远的电梯门口,拉着行李箱的沐晓站在那里,脸上是一片欺霜赛雪般的惨白。
***
空气里漂浮着消毒水的刺鼻气味,走廊里人来人往,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和护士穿梭不停……嘈杂的一切。
然而这一切都与沐晓无关。
她坐在长椅上,僵硬的,没有知觉的,整个人就像是被一道透明的玻璃幕墙跟这个世界隔绝开来。
她盯着脚下光洁发亮的大理石,看到了那上面映出的自己的倒影。
木然苍白的像一只鬼。
不,她不是。
此时此刻躺在病房里的那个,才是真正的鬼。
已经死了十六年,却还是阴魂不散的鬼。
她张一张嘴,地上的那个倒影也张一张嘴。
“爸,那个女人,真的是我的妈妈吗?”
沐志彭蹲在一旁抽烟,面前的地上全是烟蒂,闻言怒骂一句:“我呸!什么妈不妈的,那个贱人才不是你妈!”
“可是,我明明听到姐姐喊她……”沐晓幽幽地抬起头,看向父亲,目光茫然而迷惑,“我妈不是早就死了吗?她怎么会死而复生?一定是我看错了……对不对?”
“***!”沐志彭烦躁地扯了扯头发,将烟头狠狠地扔在地上,跳起来,“我怎么知道那个臭婊子到底死没死?!她不是在病房里吗?你,你去找医生,找医生问问,看看她到底是人还是鬼!”
随着他话音的落下,隔壁医生办公室的门被打开,处理好额头伤口的沐晚从里面走出来。
她看一眼凶神恶煞的父亲,开口:“爸,我叫了江显璋来接你。他人已经到了,就在医院门口,你先回去吧。”
沐志彭瞪着她,说:“那你们姐妹两个呢?不走吗?”
沐晚走到沐晓身边,握住妹妹发凉的手。“我和沐晓还有些话要谈,会晚点回去。”
“要谈回家谈,留在医院做什么?!”沐志彭一眼看穿她的用意,吼道,“难不成你还想去见那个贱女人?我告诉你,我不许你去看她,更不许你管她的事!”
“爸,别说了。算我求您,先回去,好吗?”
沐晚平静中带着一丝恳求的话让沐志彭一阵语塞,他看了看女儿额头上贴着的纱布,又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犹如灵魂出窍的沐晓,就重重地叹了口气。
“好,爸先回去……”他没再坚持,却是说,“但是小晚,你告诉里面那个贱人,要她滚,有多远滚多远!再让我看见,我就掐死她!”
放完狠话,沐志彭才忿忿离去。
而望着父亲渐渐走远的身影,沐晚只觉一阵头痛欲裂。
她松开妹妹的手,扶着额头在长椅里坐下来。“你有什么想问的,问吧。”
沐晓直挺挺地站在那里,片刻,说:“那个女人,真的是我们的妈妈吗?”
“是。”
“她不是已经死了吗?”
“当年那辆车坠海后警方根本就没有搜寻到尸体,最后结案给出的定论是双双身亡,实际上,她和邵佳明都没有死,而是被作业的渔民给救了。”
沐晓蓦地偏过头来,“你说什么?邵佳明他……也没有死?!”
沐晚迎上妹妹惊惧的目光,轻轻点头,“没有。”
凉气穿喉而过,直达心脏,全身的血液都似乎凝固住。
沐晓攥紧双手,整个人在极度的惊怒交加中,瑟瑟发抖。
“所以呢?”她咬紧了牙关,问:“消失了十六年都没有音讯,现在为什么要回来?他们回来做什么?”
“回来给邵佳明治病。”沐晚说,“你还不知道,邵佳明得了很严重的病,如果不及时救治,会死掉。”
沐晓冷笑一声,裹着浓烈恨意的字眼从嗓子里蹦出来:“那就让他们去死啊!他们造了那么大的孽,早该去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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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2 如愿
“得病了是吗?病的很严重是吗?那是他罪有应得!”沐晓咬牙切齿地说,“呵,果然人都是怕死的,为了保住自己的一条烂命,连脸都不要了。不过也是,如果连命都没了,留一张老脸又有什么用?”
沐晚站起身,握住妹妹的手。“晓晓,别说了。”
没有人会比她更能体会到妹妹此刻的痛苦,她知道她现在一定恨极了。
在自己的认知里已经死了十六年的人,突然有朝一日活生生地出现在面前,那种打击和刺激是无法言喻的。
“我不要再见到她。”沐晓死死地抓着她的手,指尖冰凉,“姐姐,你让她走,让她走得远远的。”
“我和你一样……也想让她远离我们的生活,可是席默临却不准备放过她。”
沐晓的瞳孔一缩。“席默临,要做什么?”
沐晚苦笑一声,摇摇头:“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一定会报复的。”
他恨了那两个人这么多年,恨到当年甚至迁怒于她,如今这两个人死而复生般出现在他面前,他怎么可能会放过他们?
可是,他们在被仇恨蒙蔽了双眼的时候,却忘记了仇恨永远都是一把双刃剑。伤人,也伤己。
“不说这些了。”沐晚勉强冲她露出一个笑容,“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给……那个女人办一下住院手续,然后我们就回家,好不好?”
沐晓摇头,这一刻,她突然很黏姐姐。“我要和你一起去。”
望着妹妹脸上那片强装的冷漠,沐晚的鼻尖微微发酸。她握紧妹妹的手,轻轻晃一晃。“好,就跟姐姐一起去。”
去到窗口,手续刚办完,就有护士过来喊她们。
“请问两位是患者华容的家属吗?”
沐晚顿了顿,点头:“是,请问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的,我们的检查刚刚已经做完了。患者的情况有些不太理想,所以我们医生请你们过去一趟,想跟你们详谈一下。”
听了护士的话,沐晚的神色就是一怔。
见她没说话,那名护士朝前面伸了伸手,示意道:“请跟我来吧。”
沐晚的步子就迈出去,然而才往前走了一步,胳膊就被人拽住。
沐晓站在旁边,一脸怒容,“不是说好办完住院手续就回家的吗?不要管她,我们走!”
沐晚凝视着妹妹,眉眼间有隐隐的凄色浮上来。
不管吗?
说狠话也不过就是嘴一张一闭,然而实际上,哪里就能那么轻易呢?
她将手放在妹妹的手上,安抚地拍了拍,说:“我去看一下,你在这里等我。”
沐晓站在原地攥紧双手,直把嘴唇咬出血来。
眼见姐姐跟着那名护士往电梯那边走去,她狠狠地跺了跺脚,追上去:“姐姐等等我!”
办公室里。
坐在桌后的医生将一份检查报告递给对面的沐晚。
“病人的检查结果很不理想,除了内脏有轻微的出血情况外,她的肾脏功能也不乐观,我想请问,病人这几年是不是过于劳累?平时都有什么症状吗?”
沐晚捏着那份检查报告,只觉得那上面的字都像是雾里看花一般,听了医生的话,她喉间发哽:“哦……我、我们和她并不住在一起,所以并不了解她的具体情况……”
医生不解:“你们不是病人的家属吗?怎么会……”
“是病人的家属,就一定了解她平时的情况吗?”站在一旁的沐晓冷声开口,“她是死是活,跟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
沐晚伸手制止妹妹,抬眸看向对面一脸搞不清楚状况的医生。“我妹妹有些激动,请您不要介意……我想知道,她……我母亲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医生敛了敛神色,声音凝重:“恕我直言,您母亲她现在的身体耗损十分严重。本来只有一个肾的人是不能够过度劳累的,因为这样会加重肾脏的负担……”
“您说什么?我母亲她……只有一个肾?!”沐晚惊惧睁眸。
医生有些懵,“不是……你们难道不知道吗?”他皱了皱眉,“你们到底是不是病人的家属?”
“我母亲她之前离家出走了几年,是前不久才回来的。”沐晚急急解释,问,“医生,麻烦您跟我说清楚,她怎么可能只有一个肾?”
医生闻言了然,就道:“是这样的,我们给您母亲做检查的时候,发现她只有一个肾,但她并不是先天性的独肾。所以我推测,她近年应该是做过捐肾手术……”
耳边犹如传来轰隆的雷声,手指陷进那份检查报告,力透纸背。沐晚愣怔地听着,整个人完全呆掉。
做过捐肾手术……
她……捐过肾?
“因为已经拿掉一个肾的原因,她剩下的那个肾脏就不能出现任何损伤,否则很有可能会危及生命。可经过我们检查发现,她现在唯有的一个肾已经出现衰竭。而且病人刚刚送来的时候,受伤严重,任何程度的外伤对于她这种情况来说,都会有导致感染的可能。所以您母亲她现在的情况很不乐观,如果这次因外伤感染引起并发症,可能会……”
沐晚有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反应。
她费力地眨眼,想要看清纸上的字,却发现根本看不清。
医生说的那番话不断地在她耳边响起,她听着,看着,脑子里却是长久的空白。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的办公室,又是怎么在医院大厅的椅子上坐下。
耳边的声音还在响,断断续续,并且越来越大声,伴着持续的嗡鸣,一遍一遍地响起。
“您母亲她现在的身体耗损十分严重……”
“她只有一个肾……”
“您母亲她现在的情况很不乐观……可能会……”
可能会死。
“姐姐……姐姐!”
沐晓蹲在姐姐面前,喊着她,却发现面前的人根本不给她反应。
她手里的那份检查报告被她攥的那样紧,紧到怎么抽,都抽不出来。
她脸色苍白,那目光直直地望着前方,分明是空洞的。
沐晓心下剧颤,疯狂地摇晃她的肩膀,“姐姐,你看看我,你看看我!”
她终于回神,迟缓地迎上妹妹仓惶的目光。
“晓晓,我们如愿了……”
她扯了扯嘴角,眼睛里,却有两滴滚烫的眼泪砸下来。“那个女人……她终于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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