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8 他的伤口
又一个黑夜悄然来临。
席辛汵醒来的时候,病房里没有开灯,周遭一片昏暗。
窗户没有关,清冷的月光透过窗照进来,让她得以辨认出站在窗前的那道高大身影。
“默临?”她轻唤一声,嗓音一片嘶哑难听。
席默临没有动,只淡淡地应了一声,“母亲醒了。”
席辛汵撑着床坐起来,身体酸痛而乏力,那是注射过药物之后的副作用。每当她接受过治疗以后,头脑总是混沌的,就像是经历过一场大战,整个人丝毫没了攻击能力。
“都已经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有回去休息?妈没事,你回去吧。”
席默临却是答非所问,“母亲,你能给我讲讲你和父亲的事吗?”
席辛汵面色一僵。
“好好的提那个没有心肝的人做什么?”她明显回避这个话题,,“默临,妈已经想好了,让那两个人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吧,就只当他们两个没有出现过,已经死了十六年的人,根本不配我们再为其烦心。”
席默临抬眸看向头顶的夜空,月光照不亮他眼中的一片晦暗。
他静默半晌,低低开口。
“我记得,我的时候,您和父亲的感情似乎并不好。在我的记忆里,他总是很忙,总是出差。而不出差的日里,也是每天到很晚才会回来。其实我是很想和他亲近的,但总是没有机会,再后来,就慢慢不敢了。”
席辛汵心下震动,喊一声,“默临!”
“您也许会问我,为什么不敢?因为我发现,父亲他其实并不喜欢我。他总是会默不作声地盯着我打量,那目光竟是让我不敢直视的,他几乎从不会抱我,七岁那年我玩滑板摔倒,磕破膝盖和手肘,他不准站在一旁的老李扶我,命令我自己站起来,还训斥我男孩应该勇敢无畏,不能像女孩一样哭哭啼啼,那样会很没出息。”
“从那以后我就不敢哭了,或者,不敢在他面前哭。我以为父亲是喜欢勇敢的孩,所以故意在他面前表现出坚强的一面,后来我才知道,其实并不是,他只是……单纯的不喜欢我而已。”
“默临,不是你想的那样!”席辛汵声音发颤,“你父亲他……并没有不喜欢你。”
席默临转过身来,线条分明的脸上带着自嘲的神情,月光洒下来,将他整个人都包裹进那片清冷的光辉里,透出一股萧索的落寞。
“但在我明白之前,对于父亲如此,我其实是很困惑的。我总是偷偷地问自己,为什么父亲不喜欢我?我明明拿了全校第一的好成绩,明明每件事都争取做到了最优,明明已经按照他的要求去做一个勇敢无畏、独立自主的孩。为什么他还是不喜欢我?我一直很困惑……直到后来有一天,我参加夏令营回来后,听见你们在楼上争吵……”
“我才走上楼梯,就听到头顶传来东西被摔碎的声音,那么响,像是要把屋顶都砸穿。家佣拉住我,把我往楼下带,我一把挣脱她,甩掉书包就跑上去。”
他微微顿住,陷入久远的记忆之中,眉目间透出几分忧伤的神色。
“整个二楼只有你们的卧室亮着灯,我躲在门边,第一次看到父亲那般冷漠的神色,甚至是可怕的。他指着你喊,‘你不要太过分,你还想拿孩拴住我是不是?你以为我会再容许你怀上我的孩吗?当年若不是你母亲为你求情,百般放低姿态恳求于我,连默临,我都没有准备留下他!’”
席辛汵周身剧颤,脸上顿时间失了血色,露出惨白的颜色来。
“那时我才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一直不得父亲欢喜,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父亲和你总是相对无言。后来他再了些什么,我就没听见了,因为我被追上来的家佣捂住嘴带下了楼。但我却清楚地记得,第二天母亲你就病倒了,你整整在床上躺了一个月。一个月之后,我偷听到家佣在后花园话,才知道,原来母亲是流产了,是父亲,逼你打掉了那个孩……”
“默临!”席辛汵失声低喊,**不能自抑,“你……你在些什么?”
席默临看一眼母亲,惨淡地勾了勾嘴角。
“她们并不知道我在偷听,只以为这件事在父亲的勒令下,会是个我永远都不会得知的秘密。就连母亲你,也并不知道,当你跟我你只是普通的生病时,我当时心里滋生的,对父亲满满的怨恨。就是从那时起,我再也不会去挖空心思讨父亲的关注了,我开始恨他、怨他,甚至,开始忤逆他。”
席辛汵捂住嘴,两行清泪自眼中滑落。
“我故意学坏,不去参加考试,和那些不学无术的纨绔弟学喝酒抽烟,开始泡吧,甚至打群架。我终于被学校警告,受到处分的那一天,父亲接到电话赶来学校,当着校长的面给了我狠狠一个耳光,打得我耳朵失聪三天。后来我才知道,就因为那天我的闹事,父亲丢失了一个大单,失去了一个举足轻重的客户。”
“可是我并不觉得自己做错,相反,我还很是自得。因为我觉得我为母亲报了仇,他欺负你,让你伤心,我就不会让他平顺。我还记得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和他争吵,是在夜总会的包厢里。我拿着敲碎的酒瓶指着他,出那句‘你根本不配做我的父亲!’时,他震惊且受伤的表情,那是他最后一次跟我话,也是最后一次和我见面。因为在那之后不久,他就离开了。抛下千万家产、抛下母亲、抛下我,带着他心爱的女人,毅然决然地离开了这里。我还记得当时老李找到我,告诉我他已经离开,让我赶紧回去的时候,我的那句话。”
席默临垂下眸,轻轻笑一声,清冷且自嘲。“我对老李,‘我真希望他死掉。’”
“别了……别了!”席辛汵崩溃痛哭,“默临,妈求你,别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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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9 始作俑者
席辛汵痛苦地哭出声来。
她从不知道,当年那件事会被他听到,更不知道他那些年内心的痛苦和煎熬。
她算什么母亲?
她连自己的亲生儿子背负了那么沉重的痛都不能察觉,她算什么母亲?
记忆之门一旦打开,是没有那么容易再关上的了,于是席默临自顾自地说下去。
“我说我真希望他死掉,其实也不过是盛怒当头的一句大逆不道的话罢了,可谁曾想,他竟然真的‘死’了。看到新闻的那一刻,我不知道我是什么感觉,或者说,我已经完全没有了感知这种东西。我拿着他的照片在房间里坐了一夜,然后才终于意识到——我没有父亲了。”
“可那时的我又怎会想到,短短一夜之间我不仅会失去父亲,还会失去母亲呢?”席默临遥遥地注视着母亲,嘴角微微弯起,却分不清是喜还是悲。“就是那一晚,母亲认不出我了,不仅是认不出我,还认不出身边的每一个人,他们都说……你疯了。”
席辛汵已经泣不成声。
“整个邵家乱成一团,邵卓宏以你精神失常,而我又未成年为由,取代了父亲在邵氏的位置,成了新一任董事长。说起来,若不是因为我当时根本不屑于继承属于父亲的任何东西,这些年也不会一路容忍邵卓宏到现在。而这一切,这一切都是拜邵佳明所赐,我怎么能不恨他?当时的我,为了从根本上和他脱离关系,甚至改姓席。母亲你看,我对父亲是多么的恨,可直到今天我才发现,原来父亲也是有苦衷的。”
席辛汵蓦地止住了哭声,一脸茫然地看向对面的儿子。
席默临回视着母亲,半边脸隐在黑暗中,看不清楚脸上的表情。
“直到今天我才知道,原来父亲和华容才是真真正正的一对,而当年为了一己私欲拆散了他们的,不是别人,正是我的母亲……”
席辛汵惊恐万状,瞪向他。“默临,你在说些什么?!”
“听说,华容和父亲是青梅竹马,当时虽未曾许下婚约,但两人早已是公认的金童玉女。而好巧不巧,母亲却在那时喜欢上了父亲。我小时候就曾听外婆说过,外曾祖父十分疼爱母亲,具体疼爱到什么程度?为了让你如愿以偿,不惜亲自出面给父亲施压……说白了,就是逼他娶你。”
席辛汵浑身发抖,从床上跳起来,失声厉喝,“你给我闭嘴!”
然而席默临只是无声轻笑,他抬手抚上冰冷的窗沿,继续说:“父亲那时不过是一介文弱书生,还常年受外曾祖父的资助照拂,再加之外婆拿华容的前程胁迫于他,双管齐下,父亲怎么能不屈服?于是,母亲如愿了,他终于还是娶了你,甚至遵从曾外祖父给他的规划,弃文从商。”
“他同你生活在席家,每一步都必须按照你们设定的框架去走,他的痛苦你只当看不见,因为你还完全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之中,就像是终于得到了日思夜想、心心念念的东西,你迫不及待地想要展示给大家看。而为了拴住他,你甚至用计怀上我……”
席辛汵扑下床来,直扑到他面前。
“你在胡说些什么?你在胡说些什么?!闭嘴,立刻给我闭嘴!”
席默临垂眸看向面前的母亲,低低开口:“我从没有想过,原来母亲竟也是这般卑鄙自私的人……”
席辛汵扬起手就给了他一个耳光。
“我说了让你闭嘴!”
席默临被这一巴掌打的偏过左脸。
半晌,他站直身体,沉黑如夜的一双眼眸望向母亲,盛满悲哀。
“事到如今,母亲还想要自欺欺人吗?你已经自欺欺人了十六年,这十六年里,你过的如何?我只是想求得一个真相,母亲为什么就是不肯说实话?”
席辛汵剧烈颤抖,声音变得好似不是自己的。“你不懂……你不懂!”她泪眼婆娑,“你根本不明白我有多爱你的父亲……我、我承认我当年是很自私很功利,可我对他那么好,我恨不能将自己的心挖给他,我从不敢奢求他会回报我什么,可他也不能那样对我!我们已经结了婚,我已经是他名正言顺的妻子,他怎么能抛下我,去和同样已经组建家庭的华容旧情复燃?!”
“那母亲难道就没有想过,造成这个悲剧的始作俑者是谁吗?”
席辛汵顿时僵住。
席默临伸手握住母亲的肩膀,目光悲切。“儿子也做错过,所以儿子太明白那错会带来什么。可是母亲,我不会怪你,因为我知道这么多年你也很痛苦。但事情弄到如今这个境地,你还不愿意走出来吗?你想把这段怨恨带进坟墓吗?”
席辛汵怔怔地望着自己的儿子。
“你什么意思?”她似明白,又似不明白,“你难道是想说,你准备走出来,所以觉得要救他了吗?”
席默临没有说话。
席辛汵彻底明白过来,立刻拂开了他的手。
“我不许你救他!”她尖声怒喊。
凭什么?!
若是救了邵佳明,岂不是便宜了华容那个女人!要她看着他们双宿双飞白头偕老吗?
想都别想!
即使她这辈子都得不到邵佳明,也绝不会便宜了华容!
“知道真相以后,开始同情你父亲了是不是?开始觉得你母亲我是个恶人了是不是?”席辛汵眼里满是血丝,狠声道,“既然如此,那你何不把我赶出去,把你父亲接回席家大宅将养着!你知道真相了,动了恻隐之心了,所以想救他?我告诉你,除非我死了,否则你就别想救他!哦不,或许也可以勒死我一了百了,省得我到时候碍了你们的眼!”
席默临眉心紧蹙,“母亲!你这说的是什么话?”
“觉得你母亲说话过分,不想听是吗?那你就走!走得远远的!”
席辛汵发狠把他往门口推,放下话来。“你给我听清楚了,如果你敢救邵佳明,那你从今往后就别想认我这个妈!”
450 安慰
席默临走出病房,看到等在走廊里的沐晚。
他微微一怔,旋即沉下脸来。“你怎么没有回去休息?”
现在已经是凌晨三点,她难道就一直等在外面?
沐晚起身走到他身边,挽住他的手臂。
“席默临,我们回家吧。”她的声音很轻很轻,像缥缈的薄雾。
席默临垂眸,对上她的目光。
那其中包裹的温柔几乎要融化他的心。
其实他很想问她,是不是已经听到了他和他母亲的那番对话,是不是已经知道了十六年前那件事背后的隐情。可是望着她充满了凄色和沉痛的眼睛,他就再不忍心问出口。
将她透着凉意的手收拢进掌心,他低声道:“好,就回家去。”
回去的路上,谁都没有再说话,车里安静地只能听到车载空调运行的声音。
尽管已经一天一夜没有休息,尽管身体已经疲累到了极点,可沐晚的大脑依然是清醒的,甚至是反常的清醒。
她目不转睛地望着前方被路灯照亮的道路,脑海里却像过山车一般想起方才在医院里得知的一切。
她因为不放心席默临和华容两人的谈话,所以一直在等消息,却没想到,在等回华容的同时,也等回了一个让她难以接受的真相。
那三个人的恩怨,原来并不止十六年,如果真的要清算,甚至还要牵扯到上上一辈的人。
太复杂、太令人头痛的一段纠葛。
如果可以,她真的希望现在的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可是,逃避怎么能解决问题?
车子滑进席家大宅的车房,因为席辛汵发病住院的缘故,老李和张嫂也是彻夜未眠,见沐晚和席默临回来,就忙迎上去询问情况。
然而席默临已经疲惫到极点,挥挥手,他直接上了楼。
沐晚在他后面进到客厅,看一眼正往楼上走的席默临,对张嫂说:“张嫂,你们先下去休息吧,这里交给我就好。”
张嫂见他们两个人表情都有些不对,就没敢再多问什么,应声下去了。
沐晚在客厅里站了一阵,进了厨房,从冰箱里取出食材,做了个简单的三明治,又热了杯牛奶,然后用餐盘盛了端上楼去。
二楼卧室的门开着,灯却没有开,沐晚用手肘将灯打开,就看到席默临斜斜地仰躺在床上,手臂遮住眼。
沐晚将餐盘放在一旁的床头柜上,在床边坐下,伸手推一推他,柔声说:“席默临,醒醒,吃点东西再睡。”
席默临将手臂从脸上拿开,睁开布满血丝的一双眼。
“我没有胃口。”他声线低沉而嘶哑。
沐晚耐心地劝慰,犹如对待小孩子那般柔声细语:“你已经一天没有吃东西了,这样对身体不好的,多少吃一点,好不好?”她握住他的手,难得用上撒娇的语气,“是我亲手做的呢,你真的不要给我面子尝一尝吗?”
席默临妥协,就顺着她拉扯的力道坐起身来。
沐晚将餐盘端过来,将三明治递给他,“来,把这个吃了。”
席默临接过去,慢慢地吃完,然后就着她的手,喝了那杯牛奶。
“真乖。”沐晚眉眼弯弯,在他嘴角落下一个吻,然后说,“好了,现在去洗澡吧。”
席默临有些无奈地抬眸看她一眼,“沐晚,我很累。”
“听话,”沐晚摇一摇他的手臂,声音愈发温柔,“洗完澡再睡。”
席默临只能顺从,站起身往浴室去了。
等他洗好出来,沐晚已经拿着干毛巾等在门外,冲他无声笑一笑,毛巾盖上去替他擦头发。
席默临望着她,许久,开口:“难道你就没有什么想要问我吗?”
沐晚踮着脚,专心地擦着他的头发,并没有回答他的话,就像是没有听到一样。
见她并不回应自己,席默临就垂下眼睑,没有再追问。
“好了,头发擦干了,可以去睡了。”沐晚伸手替他理了理有些凌乱的发,说。
席默临一把握住她的手。“难道你不留下吗?我不许你走。”
沐晚怔了怔,片刻柔柔一笑。
“我不会走的,今天晚上,我会陪着你。”
然而他仍是不信,拉着她,“那我就在这里等你。”
沐晚没再说什么,点点头,将毛巾递给他,转身走进浴室。
他说等,就果然是等,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连步子都没挪一下。
见她从里面出来,原本紧绷僵硬的脸上就露出淡淡的笑容。
沐晚心疼到无以复加,走到他面前,抬头仰望他一阵,伸手抱住他。
“席默临,你难受就说出来,我不想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
这样难过却又强撑着的他,让她心疼到极点。
这个男人一直都是雷厉风行的,她从没有想过,他也会脆弱。
席默临没有说话,环住她的腰,将脸埋进她的颈项。
他的怀抱明明是如此温热,可沐晚却还是感觉到他的颤抖,她尽最大的力量收紧双手,从没有哪一刻是像现在这样,想要传递给他力量,安慰他孤寂的内心。
她一下一下地抚着他的背,就像哄恬恬睡觉那样,耐心而又温柔地抚着他,直到感觉到他在她怀里慢慢放松。
她再次开口,循循善诱。“席默临,不要把所有的事都压到心底,跟我说一说,哪怕是发泄都可以,好不好?”
她太明白那种感觉,那种被痛苦压到喘不过来气的感觉。
守护了母亲整整十六年,如今却得知,在他眼里一直是个受害者的母亲,其实是最开始的那个加害者……
这种打击可以说是摧毁性的。
尽管这个男人一直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一直喜怒不形于色,可她又这么会不知道,他此刻的内心其实痛苦极了。
一边是自己的父亲,一边是自己的母亲。
在这两者之间做取舍,真的是太痛苦的一件事。
沐晚轻轻推开他,望进他沉黑如夜的一双眼底。“席默临,跟我说说你的父亲。”
席默临面色晦暗,和她对视许久,才哑声开口:“我不知道该怎么提起他。”
451 他的过去
沐晚搂紧他。
像以往每一次他抱着她那样,用力地搂紧他。
“没关系……”她轻声说,带着鼓励,“你想说什么都可以,或者,跟我说一说你小时候的事,你说,我听,好不好?”
席默临轻轻推开她。
“你想听我小时候的事?”
沐晚点头,“我想听。”
他说:“我小时候有段时间很过分的。”
她反问:“有你五年前过分吗?”
席默临微怔,片刻轻轻笑出声。
于是拉着她躺在床上,收紧双臂将她抱在怀里,下巴抵在她的额头。
“从什么时候开始说起呢?”他望着头顶的吊灯,幽幽地有些出神,“其实有关于小时候,很多记忆我都已经刻意忘记……”
“那就从你很是过分的那段时间说起。”
席默临垂眸看了看她,“真的想听?”
“嗯。”
席默临沉默片刻,轻轻笑一声。“那你大概不知道,我曾因打架进过少管所。”
沐晚愣了一愣,下意识地握住了他的手。
“那是我十五岁那年,那一年,是我和父亲关系最僵的一段时期。因为不想和父亲碰面,所以我经常夜不归宿。在酒吧里喝醉了就直接躺倒,因为之前受到学校处分的关系,父亲停了我的信用卡,封锁了我所有的经济来源。那段时间,我真的前所未有的落魄。”
“有一天喝的半醉半醒,出门的时候就和一帮人撞了个正着。为首的是当时和我在学校里水火不容的二世祖,因为他老爹常年在商场上被我父亲打压的关系,所以他跟我极不对盘,但我只当他是跳梁小丑,从来未曾正眼瞧过他。然而那天却被他狠狠奚落了一番。”
“他说,‘呦,我当是谁呢?这不是因为旷课而被通报批评的邵公子吗?怎么?这是来买醉来了?’我本没想理他,继续往外走,却被他一把推倒在地。他在我面前蹲下,一脸鄙夷的表情,说:‘你TM拽什么拽啊邵默临?我告诉你,你离了你那个爹你TM什么都不是!听说你爹停了你的信用卡啊?最近很缺钱吧?要不你看这样行不行,你今天只要从小爷的胯下钻过去,从今往后小爷我供你酒水啊!只要你愿意,喝遍整个G市都没问题!’我当时就照着他的脸给了一拳,直接打断了他的鼻骨。”
沐晚握紧他的手,低低唤一声:“席默临……”
席默临闻声顿住,揉了揉她的发顶,冲她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很厉害是不是?还有更厉害的。”
“二世祖自己打不过,就叫跟着他一起来的其他纨绔子弟群殴我,都说虎落平阳被犬欺,我当时就是那么个情况。那些人在学校时早就看我不顺眼,大概是因为我是唯一一个不拉帮结派搞小团体的怪人,独来独往惯了,就被人觉得是故作清高。所以如今逮到机会,他们当然要好好教训我一顿。”
“说起来,好歹都是出身于名门望族的富家子弟,打起架来却跟流氓地痞没什么两样,一脚一脚直踹到肚子跟心口,还不忘如法炮制朝我脸上补两拳,只可惜力道不对,没能打断我的鼻骨。揍的差不多了,二世祖按着鼻子在我面前蹲下来,拍拍我的脸补刀:‘没想到风头无两的邵大公子也会有被人教训的一天,你知道为什么大家都不怕你了吗?因为你爹马上就要把你跟你那个妈扫地出门了。你还不知道吧?你爹在外面包养了一个女人,前几天还光明正大地搂着她去出席了酒会呢,啧啧,那女人长的,比你那个妈可漂亮多了……’”
“‘说起你妈,还真挺可怜的。我听我爸说,他当年死追活追你妈就是看不上他,原以为眼高于顶什么人才能降服她呢,没想到最后就嫁了这么个东西……哎兄弟们,你们知道吗?他爸当年是入赘到席家的,而且要没有席老爷子在背后替他指点江山,他现在哪里能有这么大的本事?结果没想到养到最后却是养出个白眼狼。唉说真的邵默临,你妈要是被扫地出门了,让她去找我爸呗,虽然不能娶了她,可念及旧情,意思意思包养一下也还是可以的……’”
席默临抿紧唇,紧绷的面容透出几分嗜血冷意,他攥了攥手心,继续说:
“我当时彻底被激怒,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量,挣脱了那些人抓起手边的一把吧凳就朝着他抡下去,当时盛怒当头不计后果,红了眼,直将吧凳生生砸断,而等到被人给拽开,那小子已经倒在血泊里一动也不能动。”
沐晚轻轻战栗,“他……”
“你想问,他死了没有是吗?”席默临看她一眼,说,“差一点。”
“当时他被我打的头开了好几个口子,送到医院后差点没能出手术室,在ICU里躺了三个月才保住一条命。而我,则是在少管所里被关了两个星期。”
“当时父亲带了律师来要保我出去,我冲着他冷笑,说:‘你不是不要我了吗?你还管我做什么?从今以后我是死是活都跟你没有关系,你只当从没有生过我这个儿子!’本来形势对我有利,如果双方配合的好,根本不会被处罚。可我偏要当着对方律师的面跟他作对,我说,‘我就是想要他的命,这次没能弄死他,反正还有下一次。’把父亲气得面色铁青,当场拂袖离去。”
沐晚望着他笼着一层忧伤的侧脸,幽幽地说:“傻瓜。”
席默临垂下头迎上她的目光,涩然地弯了弯唇。
“没错,我确实是个傻瓜,做这种亲者痛仇者快的事,真的很傻。”
“于是我在少管所被关了整整两个星期,两个星期之后,母亲接我回去,他却不准我进门。他背着双手站在庭院里,隔着大门看向我,说:‘你不是说不认我这个爹,是死是活都跟我没关系吗?怎么还有脸回来?还不马上给我滚!’我当时年少气盛,根本没想过要同他认错服软,那样残忍地说出大逆不道的话。我说:‘邵佳明,你有什么资格赶我出去?真正应该滚的人是你,要不是我外曾祖父和母亲,你以为你自己算是个什么东西?!’”
452 回忆
“现在想来,当时父亲之所以会狠下心抛弃一切离开,和我的忤逆一定也有着不可或缺的关系。”席默临露出几分悲切的神色,“后来我经常会想,如果当时我没有对他说那些那么狠决那么残忍的话,结局是不是就会不一样。他是不是就不会离开我和母亲……”
“不是这样的。”沐晚摇头,抓紧他的手。“席默临,这不是你的错,你不能因为愧疚,就把所有的责任都揽到自己的身上。”
那种情况下,他父母之间会以悲剧收场是必然的。当年那件事开始的时候,就已经为后来埋下了惨烈的结局。
这根本不是他能够左右的事,相反,他还成为了这个悲剧中的一个牺牲品。
最不应该承受这些痛苦的人,却为他父母的过错买了单。
席默临搂紧她,低声说:“那些年里,我是真的恨他……但偶尔夜深人静的时候,也会想到他对我的好。有些事,真的只有在自己也为人父母之后才会明白。他是那么的不喜欢我母亲,甚至是带着恨的,正如他所说,就因为我母亲,他一开始甚至没有想过留下我。可后来他还是默认了我的存在。”
“我一直以为,他是不喜欢我的。就如爱屋及乌一样,他不喜欢母亲,又怎么会对我存有耐心?他对我严苛管教,可是当我在比赛中拿到第一,他分明会露出欣慰的笑容,也会问我说想要什么奖励。他甚至从未忘记过我的生日,尽管有时候会赶上出差人在外地,也一定会安排专人过来,将礼物送到我手上。他和我很少交流,但经常会对我说:‘默临,你将来会比爸爸有出息,你一定要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他最常跟我说的一句话就是坚守本心,他说人无论遇到怎样的困境,都不能轻易妥协。那样就会失去尊严失去自我,那时我并不知道,他其实是在说自己。我还记得他离开的前一年,我生日的时候他送了我一块怀表,里面放了我们一家的照片,然而我那时已与他决裂,我当着他秘书的面把那块怀表砸的粉碎,还让秘书转告他,让他收起那套令人作呕的虚情假意……”
话音戛然而止,深吸一口气,席默临痛苦地闭上眼睛。
往事总是那么的不堪回首,每次想到这些,他的心口就会传来锐利痛意。
沐晚伸出手,抚平他紧蹙的眉,轻喃:“不说了……不说了,那些……都已经过去了。我知道你难过,我们不是还有时间吗?我们可以弥补的不是吗?”
尽管他瞒着所有人,可又怎么能瞒得了她?她知道他其实一直都有关注他父亲的病情,如果真如他所说,他根本不会去救他父亲,那他和他父亲的主治医生谈那么多次又是为了什么?
盛怒当头时,狠话说出来是如此容易。可他们到底是亲父子,他的身体里流着邵佳明的血,血浓于水的亲情,又怎么可能说割断就割断?
而且,他分明是那么渴望得到父亲的关怀,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
“席默临,其实你是很想和你父亲和解的是不是?那就去和他谈,告诉他你内心真实的想法,去把这个心结打开。”
她知道让他跨出这一步是如此艰难,可那个心结就如长在身体里的毒瘤,一天不除去,他就会痛苦一天。她不想、也不能看到他继续这么痛苦下去。
“你的意思是,让我原谅他吗?”
“难道你不想吗?”
席默临沉默半晌,说:“沐晚,你知道你母亲为什么会拿掉那个肾吗?”
沐晚顿了顿,“难道……是捐给了你父亲?”
席默临点点头。
“现在你也知道了当年的真相,那么我问你,在知道了这背后的一切之后,你会去选择原谅华容吗?”
沐晚静静地看着他,良久,点点头。
“我骗不了我自己。”她幽幽地说,“我有多恨她,就有多爱她。尽管他们这一步是走错了。可我还是不能否认,我很心疼她……”
那是她的母亲,是将她带到这个世界上的人,不管怎么说,是她给了她生命。如果可以放下,她又怎么会愿意恨她一辈子?
席默临深深地凝视她,良久,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沐晚,你知道吗?我是何其庆幸自己能够遇见你。”
如果没有她,他或许就要这样浑浑噩噩了此一生,他或许这一辈子,都不会触碰到幸福。
而正因为有了她的存在,才让他有勇气去爱、去追求。她就像是一道光,照亮他生命中每一个昏暗的角落,让他的人生不再萧瑟,也不再充满背叛和绝望。
沐晚亦紧紧地拥着他。“我知道,我都知道……席默临,等忙完这件事,我们就结婚吧,好不好?”
席默临倏然一僵。
垂眸看向她,他满眼的难以置信,“你……你刚刚说什么?”
沐晚泪盈于睫,抬手抚上他瘦削的脸庞。
“我说,我们结婚,等这件事过去之后,我们就结婚……”
尾音淹没在他的胸膛,他用尽全身气力,要将她嵌入自己身体一般,紧紧地抱住她。
“沐晚,我有没有听错……”他声线带着一丝颤抖,低低地响起。“你愿意嫁给我?你真的愿意嫁给我?”
沐晚无声微笑,眼泪顺着眼角滑落。
“你当然没有听错,我愿意嫁给你。”
怎么会不愿意?
他们彼此相爱,耗费了整整十年才认清自己的内心,如今排除万难好不容易才在一起,当然要永远相守下去。
她再也不会离开他了,不管这之后还有多么难走的一段路,她都会和他一起去面对。
“你不是说,还要再生一个孩子吗?”她声音轻柔,说,“等结了婚,我们就再要一个孩子,那样恬恬也不会孤单了……”
席默临声音发哑:“好……就这么说定了。”
等这件事结束,他们就结婚。
这一辈子,他都不会再放开她的手,他更不会让上一辈人的悲剧,再在自己的身上重演。
453 绝不会让你死
早上是被恬恬小可爱叫醒的。
小丫头一早醒了之后,听张嫂说爸爸妈妈回来了,高兴地立刻从床上蹦起来,穿着睡衣就蹬蹬蹬跑到主卧,踮着脚抬起小手去敲门。
“爸爸,妈妈,快开门!恬恬都已经起来了,你们怎么还在睡懒觉。”
小孩子每天都有用不完的精神和活力,却并不知道自己的爸爸妈妈已经连续好几天严重睡眠不足,当下好不容易躺下睡一觉,却被自己女儿给吵醒。
沐晚费力地睁开眼,想要将男人搭在自己腰间的手拿开下床去,却被他一把拽回来。
“不要动,再陪我睡一会儿……”席默临闭着眼,将脸往她的颈窝里埋了埋。
沐晚伸手去推他,轻声说:“恬恬醒了,就在门外呢,我去给她开门。”
席默临睁开眼,清晨初醒的嗓音沙哑而慵懒,“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有时候我很嫉妒我们的女儿。”
沐晚怔了怔,旋即失笑。
“好了……难道你还要吃自己女儿的醋啊?”她拨了拨他额前的碎发,在他侧脸落下一吻。“你再睡一下,我去开门。”
门一开,恬恬就像只活泼的小鸟般扑进妈妈的怀里。
“妈妈妈妈!恬恬好想你!”她都连续好几天晚上没有看到妈妈了。
沐晚将女儿一把抱起,亲了亲她红扑扑的小脸,说:“妈妈也想恬恬,恬恬今天怎么起那么早?”
孩子平常都是七点半左右起床,冬天天气冷,就会推迟一些,但今天却是才刚刚过六点就已经醒了。
恬恬亲昵地搂着妈妈的脖子,说:“可能是知道妈妈在家,所以恬恬就醒的早了。”
女儿俏皮的回答让沐晚不禁露出宠溺的笑容,抱着她回到床边坐下。
恬恬越过妈妈的肩头,看到爸爸躺在那里睡觉,就挣脱开妈妈的怀抱,爬到爸爸身边。
沐晚伸出食指抵在嘴边,“嘘——爸爸很累,不能吵醒他知道吗?”
恬恬刚想去捏爸爸的鼻子,听妈妈这么一说,伸出去的小手就迟疑着缩了回来。
然而就在这时,原本阖眸躺在那里的席默临却是突然睁开眼睛,扮作大灰狼那样“嗷呜——”一声,掀开被子将恬恬抱了进来。
恬恬轻呼一声,小手就拍打上爸爸的胸膛,“爸爸装的,爸爸装的!爸爸是大骗子……”
席默临将粉雕玉琢般的小人儿抱了个满怀,闻言就愉悦地笑出声,“骗到恬恬了是不是?小坏蛋,明明是你先把爸爸吵醒的。”
恬恬不依:“恬恬是小坏蛋的话,爸爸就是大坏蛋!你都这么大了,还要妈妈哄你睡觉,羞羞脸哦!”
席默临顿了顿,一本正经地说:“那是因为没有你妈妈陪着我就睡不着。”
沐晚脸一热,就伸手悄悄地拧了他一把。“孩子在呢,说话注意点。”
席默临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长臂一伸,将她也拉过来,揽在了怀里。“你懂什么?让她看到自己父母这么恩爱,她也会安心不少的。”
沐晚脸热更甚,挣了挣,没挣开,被他拉着重新躺下去。
“再躺一下。”席默临将一大一小两个宝贝圈在怀里,低声说,“难得有这么清闲的早上,多睡几分钟。”
他其实真的很累,方才一直是强打着精神和女儿玩笑,眼下一闭上眼睛,困意就再次袭来。
沐晚知道他的疲惫,眼下就没有再挣扎,伸手轻轻拍抚女儿,说:“恬恬也再睡一下好不好?我们都在这里陪着爸爸。”
恬恬就乖巧地点了点头,“妈妈,我们来比谁睡的快吧!”
“好,那妈妈数一二三,恬恬要和妈妈一起把眼睛闭上哦。”
“嗯!”
于是沐晚轻声从一数到三,恬恬真的听话地闭上了眼睛,并且在妈妈温柔的拍抚下,很快就重新睡着。
窗帘拉着,一室宁静,躺在大床上的一家三口彼此依偎着,温馨而美好。
而这种氛围,同样也存在于医院的一间病房里。
晨曦透过窗子照进来,邵佳明倚在床头,消瘦的脸上有着淡淡的笑意,使得他原本颇为憔悴的脸显出几分温和。即使如今老了,但他身上的那股书卷气却是一直未曾褪去,状态好时,还依稀可辨当年温文尔雅的影子。
此刻,他正温和地注视着坐在床边的华容,喝下她喂到嘴边的小米粥。
华容喂的很认真,舀了粥在勺子里,先轻轻地吹一吹,然后再递到他嘴边,手里一直握着手帕,时不时擦一下他的嘴角。
邵佳明握住她的手,轻叹:“好久都没有喝你煮的粥了,真想痛快地喝它两大碗,再配上一碟小菜,就更好不过了。”
他如今病着,饮食上诸多禁忌,已经很久都没有吃过她做的拿手菜。
华容冲他温和地笑笑,“回头等你病好出院了,我天天给你煮粥,只怕真到那时,你三天就该厌烦了。”
“怎么会?就算是山珍海味,也抵不过它。”邵佳明说着,神色却慢慢黯淡下去,“怕只怕,我根本等不到病好出院的那天……”
“又胡说了!”
华容脸色微微发白,将手中的碗放到床头柜上,轻斥:“你的病是可以治好的!就算你不信我的话,也该信医生说的话。只要换肾就好了,只要换了肾,你就会好起来!”
“我也知道换肾是最好的治疗方案,可是小容,换个肾哪有那么容易?”邵佳明拍拍她的手背,叹道,“十一年前是我好命,最终等到了一个好心人的捐献,可是我又怎么会不知道,想要找到合适的肾源有多难?而且,日常透析的费用已经是笔巨款,如果要做手术,这次不知道又要花多少钱。我真的不忍心再拖累你……”
这些年,她为了他付出了多少他全都看在眼里,如果不是因为她一直坚守着不愿放弃,他早已一死了之。可眼看着她因为他这个病入膏肓的残废,而劳累成这个样子,现在还要卑躬屈膝去求得一丝垂怜,他就再不能忍受。
“小容,放弃吧,没有希望的,我们回A市去,最后的这段日子,我们自己好好地过吧。”
“不行!”华容斩钉截铁地拒绝,说,“你不会死,我绝不会让你死!我们还有席默临,我会去求他做配型,只要他和你的肾匹配,你就一定会得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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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4 一命换一命
邵佳明拉住华容。
“我不要你再去求他们,我不能再让你去受他们的羞辱!”
就连她的亲生女儿都对她冷嘲热讽,辛汵和默临对她更是恨之入骨,又怎么可能会给她好脸色,更不要说之前默临还将她控制住关了一夜。
她这样做,根本就是自取其辱。
华容将手覆在他的手背,安抚道:“我没事,他们再不想见到我,也无非是骂我两句罢了,这根本不算什么……”
“小容,你还是没有明白我的意思……默临他对我怨艾颇深,怎么可能愿意救我?换句话说,就算他不计前嫌愿意救我,我又怎么能接受他的肾?”
“……没有说一定让你接受他的肾,那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他手上大把的金钱和人脉,还能找不到一个跟你相匹配的肾吗?不管怎么说你都是他的父亲,我不信他会见死不救!”
“如果他真的会见死不救呢?”
华容顿时僵住。
她几乎是立刻就想起了之前和席默临见面时,席默临说的那番话。
——“从他抛弃家庭跟你离开的那一天起,他就已经不再是我的父亲!”
——“他抛妻弃子,毁了我母亲的一生,你凭什么以为,我会不计前嫌地救他?他也配?!”
男人残酷的话语还犹在耳边,字字如刀,冷厉刺骨。
华容怔然沉默片刻,开口。
“如果我能做的努力都已经做了,他还是不肯救你的话,那么,我就认命。”她捧着他的手,说,“但是不到最后一刻,我绝不会轻易放弃。我绝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你去送死。”
她坚守了那么多年,为的就是他能够平安康健,眼看着还有一丝希望在眼前,又怎么能够轻言放弃?
邵佳明声音发苦:“小容,我……”
华容搂住他。
“不要说,什么都不要说,相信我,你一定会好的。”
邵佳明便不再说话,华容轻声安慰着他,不多时护士进了来,是要推他去做透析了。
他现在身体越来越虚弱,透析的时间慢慢变得漫长,承受的痛苦也越来越大。原本一米八几的大高个,这些年因为病痛折磨,早已瘦成了皮包骨。胳膊上几乎全是针孔,皮肤都是青紫的。一开始透析的时候华容还在旁边守着,现在再不忍心看。
等邵佳明被护士推走后,她就离开了病房下楼去。结果才刚走出住院部大楼,胸口就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忍不住咳嗽一声,就那样吐出一口血来。
血喷在一旁的绿植上,鲜红的刺目。
华容扶着墙佝偻着腰,望着吐出来的血,好半天都没能缓过神来。
她的时间,已经所剩不多了……
到底要怎么做,才能够在死之前,保证佳明的安全无虞?
还有她那两个亏欠甚多的女儿……她好像从来没有为她们做过什么,这些年来带给她们的除了伤痛,还是伤痛。
原本自私地跟着佳明离开,想着这辈子要和他白头到老,到最后,却还是不能如愿了。
佳明如果知道她很快就要背弃他们的诺言,一定会难过吧?
华容捂住嘴,痛苦地呜咽出声。
她实在是,对不起太多人了。
如果能重来一次的话……
然而,哪里会有重新来过的机会呢?我们的人生,本来就是带着遗憾的啊,谁又敢说自己的人生是十全十美的呢?
席辛汵坐在病房的窗台边,透过玻璃看到华容走进来,立刻黑了脸。
“谁让你进来的?马上给我滚出去!”
华容置若罔闻,径直走到她身边,定定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咚”地一声跪下去。
席辛汵面色微僵,冷声道:“你这是做什么?你又想搞什么鬼?!”
“我没想搞什么鬼,我这是在求你。”华容抬起脸来看向她,“我来求你,念在你和邵佳明夫妻一场的份上,救救他。”
席辛汵愣住。
片刻,她发出一声极清冷的笑。
“夫妻?华容,你竟然跟我提‘夫妻’这两个字?你见过像我和邵佳明这样的夫妻吗?你确定不是在讽刺我?”
她和邵佳明,只是名义上的夫妻罢了。这些年,那个男人心里装的是谁,她们两个都心知肚明。
“没错,那天你说的对。当年的事是我自私,是我拆散了你们一对苦命鸳鸯,所以我活该被邵佳明抛弃。我认了。但是华容,那天我也已经把话说的清楚明白,我不会救他。比起让他活下去和你继续双宿双飞,我倒更乐意看到他去死。”
说她蛇蝎心肠也好,说她心狠手辣也好,她就是不要给他们作嫁衣裳。想要获得新生,再去重温旧梦吗?哪有那么好的事情!她做不到成人之美,更不惧恶人做到底,既然当年已经做过一次,再自私一次又能如何?
华容望着她。
她自认自己对不起很多人,可唯独对席辛汵,她从未觉得自己当年和邵佳明旧情复燃是对不起她。相反,她甚至是带着一丝报复的心理,做出了私奔的决定。
当年就是因为这个女人,她才不得不和邵佳明分手。她毁了他们两个人的人生,她简直恨透了她!
可如今,她甘愿对她下跪,以最卑微的姿态,只为祈求她能救救邵佳明。
“说到底,你不愿意救他,不过是因为不想看到我和他相守。既然如此,那如果我告诉你,我愿意拿命跟你作交换呢?”
华容的话让席辛汵有一瞬的愣怔。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就是,只要你愿意救邵佳明,我可以去死。”
话音落下,病房里顿时陷入一片逼仄的寂静。
席辛汵大睁着眼,像是仍然没有听懂她所说的话,难以置信地瞪着她。
然而相比于她的惊诧,华容的脸上却是死水般的平静,她淡声说:“他现在只要换了肾,就不会再有生命危险。你们席家这样的名门望族,有钱有权,帮他换个肾不过是轻而易举。你恨我就恨我,根本无需迁怒于他,何况我也明白,你对他也并非早已没有感情……”
“你给我闭嘴!”席辛汵怒喝一声。
“你有什么资格对我评头论足?你又凭什么说我对他还有感情?!我说了不会救他就不是不会救他!你以为你那条贱命很值钱吗?我为什么要跟你做亏本交易?!”
455 别无所求
席辛汵瞬间被激怒,因自己被华容看破。
没错,她确实对邵佳明存有留恋,这么多年了,她还是不能够释怀,更无法忘掉他!
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才更恨他!
她冷笑连连:“你想拿你的命去换邵佳明的命吗?只可惜我一点都不感兴趣,你们不是无论如何都要在一起吗?那就等他死的时候,你去给他陪葬好了!生同裘死同穴,也算是一种圆满不是?”
华容沉默良久,说:“席辛汵,你儿子席默临已经知道了当年那些事情的真相,他没有问你什么吗?我劝你别再把事情做绝,就算是为了你自己。”
就如打蛇打七寸,华容的这一句话,直接戳到了席辛汵的痛处。
她可以什么都不在乎,但却不能不在乎她的儿子默临。
她还犹记得她昨晚说出那番狠决如斯的话后,默临痛楚的神情。那望着她的一双眼,就如看到了陌生人。
“有件事,你儿子应该一直都瞒着你吧?他已经多次找佳明的主治医生谈过话,详细地了解了佳明的病情。你说,他这是为何?”华容微微嘲弄地说。
选择回来,果然是没押错的。席默临和邵佳明是血浓于水的骨肉至亲,怎么可能会对他父亲不管不问?更不要说在知道了当年的真相之后。
如果席辛汵仍然不肯让步,他们母子之间一定会渐生嫌隙。
席辛汵如何听不出她言语间的威胁嘲讽之意,脸色当即变得青白,从椅子上一跃而起,冲到华容面前,扬起手就给了她一个掌掴。“你这个恶毒的女人!”
华容捂住被打的脸,从地上站起来,将这一巴掌毫不留情地还回去。
席辛汵被这一巴掌打懵,好半天才缓过来,尖叫一声:“你、你竟然敢打我?!”
“打你怎么了?!我告诉你席辛汵,这一巴掌我十六年前就想给你了!不管你愿不愿意承认,这一切都是因你而起,既然是因你而起,你就有责任将这一切划上句号!”
“你!”席辛汵万没有想到华容会这样对她,顿时气得浑身发抖,声线都开始不稳。“你算什么东西?你竟然敢对我发号施令!我凭什么要听你的?!”
“就凭你毁了我的青春,毁了我整整十六年!”
席辛汵在她的逼近之下,本能地一步一步退至墙角,直到后背贴上墙壁,才蓦然惊醒。
华容的脸上尽是无边寒意,衬着左脸那片伤疤,愈发显得阴冷怖人。“我欠你的我自然会还,但你欠佳明的,也最好给我一分不少地还给他!不然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席辛汵微微一颤,脸上愈发没了血色。“你到底想干什么?我已经说了,我不会救他!你听不懂人话吗?!”
华容冷声道:“我原本没想威胁你,但你如果一定要把事情做绝,我也一定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听说八卦媒体这些年一直在挖掘豪门辛秘,席家这样的名门望族,如果爆出逼婚胁迫,一定会赚足人们的眼球吧?不知道已经入土的席老爷子,会不会遭人唾骂?”
席辛汵的脸顿时变得扭曲狰狞:“你威胁我?!”
“没错,就是威胁。”
席辛汵尖叫一声,扬手再欲打,手腕却被抓住。
华容抓住她的手,将她推到一旁的椅子里。
“我回来,只是为了救佳明。你最好按我说的去做,否则就算死无葬身之地,我也会和你斗到底,到时候玉石俱焚,我也不算亏!”
席辛汵早已气得浑身发抖,歪倒在那里,说不出一句话来。
一番怒喊之后,华容只觉头晕目眩,喘着气扶着一旁的柜子平复情绪。
“我对你没有什么其他的要求,只要你答应救邵佳明,然后去做配型。”
席辛汵瞪大了眼,“你还想让我捐肾?!”
“难道不可以?让你捐一个肾给他,已经算便宜了你!”
“你以为你让我捐肾我就非捐不可吗?你觉得默临会同意吗?”
“他同不同意我管不着,让你去做配型也只是为了增加成功率,因为匹不匹配还要看配型结果。如果你配型成功但不想捐,那就让人去找肾源。只要能救佳明,我不会管肾源是哪里来的。”
席辛汵死死地瞪着她,半晌,嘶声道:“恶毒……”
华容冷笑一声:“可惜跟席女士比,还差得太远。”
“我要你死!”
华容已经往外走,听到席辛汵这句话,就顿住脚步。
半晌,她开口,说:“一命换一命,只要你保证邵佳明能活下去,我就一定会如你所愿。”
席辛汵咬紧了牙,几乎要将她的背盯出一个洞来,直到华容消失在眼前,直到病房的门重新在眼前关合,她才回过神来,发泄地尖叫一声,抬手将桌上的杯杯盏盏尽数挥落。
华容从席辛汵的病房出来后,没有回邵佳明那里,而是出了医院,去了商场。
在G市,已经很难找到传统的布料店,她几乎跑遍了整个西城,才找到一家。
店铺里,各色布帛整齐罗列,镂金铺翠。
墙上还挂有缝制好的龙凤褂,金银刺绣,华贵非常。
店主是一个年约六十的老先生,面目和善,走上前来。“欢迎光临,请问女士是要定制褂裙,还是裁布匹?”
华容摸了摸面前柜台上的一排布帛,轻声道:“想裁点布料,给女儿做衣服……”
她还记得,在很久以前,那时候沐晚和沐晓都还是小孩子,她就经常给她们做衣服。那一件件小裙子,一转圈,就如花儿一般盛开……
“那是做寻常衣裳,还是礼服用?我们这里有上好的苏缎和云锦,女士要看一下吗?”
华容犹陷入回忆之中,冷不丁听到店主问话,闻言就点头,“好,那麻烦拿给我看一下吧。”
真的很是惭愧,这么多年,她并没能留下点什么值钱的给两个孩子。如今也只能为她们缝制两套衣服,只希望她们不要嫌弃,她就别无所求了。
456 不放心
“好的,我知道了,那我明天过去。”
挂掉电话,沐晚握着手机在阳台上站了一阵,转身走进卧室。
席默临正站在镜子前整理衬衫的衣领,从镜子里看到她走进来,就问:“什么事?”
沐晚将手机放到桌上,走过去,替他拿出大衣。
“葛芮说,英国那边生活馆的事已经基本落实了,只是协会那边的一些交接工作必须由我亲自出面,所以我明天要过去那边一趟。”
席默临接衣服的动作一顿。
“明天就要走?”
沐晚点点头。
“那我让小张给你定明天早上的票,明天我送你去机场。”
然而沐晚却是心不在焉,替他抚平肩头的皱褶,半天都没有应声。
席默临伸手捏一捏她的脸,微微调侃:“怎么了?难道是舍不得我,所以不想出差吗?”
沐晚抬眸迎上他含着笑意的目光,半晌,伸手环住他的腰。
“是啊。”她轻声说。
怎么办,似乎已经很难离开面前的这个男人了,现在即使只是分开一天半载,都会开始很想他。
席默临抬手摸了摸她细致的脸庞,在她唇上落下一吻。
“那我陪你,明天我和你一起去。”
沐晚轻轻地摇了摇头。“不用,你还有很多事情要忙。”
他现在除了公司里的工作,还要分出心思处理他父亲的事,整个人已经分身乏术,她又怎么能让他挪出时间陪她。
只是一想到这次去英国可能就要耽误个三五天,她的心情就不由得有些发沉。
现在是特殊时期,不到万不得已,她真的不想离开半步。
席默临伸出手,指腹轻轻抚过她的额头,“别蹙眉,每次看你蹙眉,我都觉得是我又欺负了你。”
沐晚不语,将脸贴在他的胸膛。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席默临拥着她,良久开口。“你是担心你不在G市,我会找华容的麻烦对不对?你放心,我不会再动她。”
他承认,他之前确实是想要惩罚那个女人,但如今的形势,却是牵一发而动全身。而且最重要的,那个女人已经病入膏肓,时日无多,他又何必再多此一举。
沐晚就点点头,强打起精神,说:“那我今天就不陪你去医院了,我要收拾行李。记得今天下午还要去把你母亲接回来。”
这个时候离开,唯一的好处就是可以让她避开席母。自从那天得知当年那段隐秘的真相后,她就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席母。
不管怎么说,她母亲都是因为席母,才和邵佳明被迫情断,要说心里没有存在怨艾,是假的。
干脆借这个时机,让彼此都冷静两天。
席默临看出了她的为难,但没有点破,只是眼中疼惜更甚。
他亲了亲她的额头,说:“你安心出差,这边的事我会处理好的。如果你实在不放心,左右我每天同你报备行程,好不好?”
沐晚就轻轻笑了笑,“我又不是要监视你。”
她只是不太放心那几个长辈,就算是真的监视,也该监视他们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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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7 孩子
楼下饭厅里,张嫂已经准备好了早餐,这时正在喂着恬恬喝汤。
席默临揽着沐晚从楼上下来,看到坐在饭桌前乖巧可爱的女儿,就凑近在沐晚耳边说:“最近没有什么感觉吗?”
沐晚心无旁骛地往楼下走,听到他这句话就有些不明所以。“什么什么感觉?”
席默临在楼梯上停下,紧了紧放在她腰上的手,目光停留在她平坦的小腹。
“不是已经很久都没有做措施了吗?怎么还没有动静?”
沐晚微微一愣,旋即明白过来,脸上顿时飞红一片。
“这种事哪有那么准的。”她羞赧地嗔怪。
她以前就极少有吃避孕药的时候,通常都是他做措施,现在因为想要再生一个孩子的缘故,他就再也没有做过措施了。可这种事情却是最急不得的。
席默临见她羞红了脸,连耳垂都红透了,声音就愈发地低,“看来还是我不够努力,现在你又要出差好一阵,今天晚上你看我放不放过你。”
伴随着他的说话,丝丝热气扑洒在沐晚耳廓,几乎要烧起来。
还不够努力吗?这两天因为忙医院那边的事,在床上的时候还收敛一些。平常在一起的时候,简直是索需无度……不知道这个男人哪里来的那么多体力,每每都要她软着嗓子求,他才会堪堪放过她。现在只是想到,她的腿都已经有些发软。
“你小声一点……”她将脸埋在他的臂弯,轻轻拧他的腰,声音轻得几乎快要听不见。“仔细张嫂和恬恬等下听到。”
席默临作势轻薄她耳垂,薄唇覆上去,“那你亲我一下,你亲我一下我就不说了。”
沐晚抬起脸睨了他一眼,然而根本找不到半分恼意,只有满满的娇嗔。
席默临作威胁状,低笑,“乖,亲我一下。你不想吃早餐了吗?”
他笑起来实在是好看的,眉眼柔和清俊,偏压低的声音又性感撩人。沐晚的心软成了一池春水,就抬起头亲了亲他的嘴角。
“可以了吗?”
然而席默临却是并不答话,大掌穿过她的长发固定在后脑勺,吻下去。
极温柔极缠绵的吻。
“这是回礼。”他低低地笑,额头抵上她的。“感受到我的诚意了吗?”
他的目光深邃而明亮,沐晚几乎要陷进其中。红着脸说:“才没有!”
“嗯?”听她这样说,他作势又要欺上来,“真的没有吗?那我不介意让你重新感受一次。”
沐晚的脸愈发地红,推开他就下了楼去。
席默临摸了摸嘴唇,轻笑着跟上去。
恬恬已经吃的差不多了,见爸爸妈妈下了楼来,就清脆地喊了一声爸妈,然后说:“爸爸,你们在楼梯上面说什么悄悄话呢?”
席默临在女儿身边坐下,抚了抚她的头顶,说:“在回答你这个问题之前,爸爸想先问你一个问题,恬恬想不想要一个弟弟,活着一个妹妹?”
“想啊想啊!”恬恬顿时雀跃起来,拍着小手道,“恬恬想要一个弟弟,一个妹妹!”
席默临就轻笑着瞥了沐晚一眼。
“你听到了?你女儿比我还贪心,弟弟妹妹都想要。这次恐怕不仅我要努力,你也要努力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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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8 如履薄冰
沐晚第二天搭早班机去了英国。
她早上离开,中午的时候江显璋就按照席默临的吩咐,去医院帮华容办了出院手续,并亲自把她送回了汉庭公寓。
“我大嫂现在人在国外,她说了,让你出院之后先住在这里,之后怎么安排,等她回来再说。”江显璋将华容迎进去,例行公事地复述。
虽然那天已经上来过一次,可这房子华容却还是第一次踏进,望着里面奢华富丽的装修,当下局促地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摆。
“她们姐妹俩都不在家吗?那要不我还是别住在这里了,我自己随便找个地方凑合一下可以的……”
江显璋伸手挡在她的面前,没甚情绪地说:“是大嫂嘱咐我要把你接到这里来的,我只是按吩咐办事。我劝你最好消停一点,不要总是给我们找麻烦。”
华容望着他明显不耐烦的脸,就没再开口,拿着自己的行李慢慢走进去。
待看到她走进客厅,江显璋就“嘭”地一声带上了门,转身坐电梯下了楼,开车去秀场找了沐晓。
沐晓刚走完一场秀下了T台,正坐在化妆间里卸妆,从镜子里瞅见江显璋从门外进来,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江显璋知道她平日里不待见自己,所以早已对她这个态度见怪不怪,走过去开门见山:“你母亲刚刚已经出院了,我把她送到了汉庭公寓,现在她一个人在家,你最好回去一趟。”
沐晓将手里的卸妆水往桌上不轻不重地一放,从镜子里扫向他,“谁让你把她送去汉庭公寓的?”
江显璋面无表情,“这是大嫂的意思。”
沐晓顿了一顿,那股郁结就顿时堵在了嗓子眼,发泄不得。
沐晚登机前有给她打过电话,但当时沐晓人在T台上,根本没有接到她的电话。
“我是不会回去的,你马上回去把人给我带走!”沐晓冷冷地对江显璋说。
然而面对她的不接受,江显璋却是不为所动,只道:“我刚刚说了,这是大嫂的意思,我只是个跑腿的,按照吩咐办事罢了。如果你不同意,你可以自己去跟我大嫂说。”
沐晓顿时被他噎的说不出话来。
她要如何?难道还真的回去把那个女人赶出房子不可?前面因为她故意向父亲透露邵佳明没死,激的父亲跑去医院捅了邵佳明三刀的事,姐姐刚把她好一顿斥责。如果她现在不顾她的安排,把那个女人赶出去,估计又会把姐姐气的够呛。
江显璋见她半天不说话,脸上隐隐透出挣扎之色,就道:“你跑到酒吧去喝酒的那天,我送你回去,你不是还说你很想你母亲?既然如此,现在她回来了,你又何必……”
“你闭嘴!”沐晓眼中闪过一丝狼狈。
江显璋被这一声吼吼得脸都青了。他本是难得好心权说一句,却没想到好心却被这臭丫头当成驴肝肺!
“愿不愿意收留那是你的事,跟我有毛线关系!你嫌我多嘴,小爷我还不乐意在你这里多待呢!”江显璋咬牙切齿,一甩袖子转身就走。
沐晓盯着他气冲冲的背影发了好一阵呆,回过神后匆匆整理完,捞起手边的包就出了化妆间。
尤米等在外面,见她风风火火地出了来,就上前替她打开保姆车的车门。
然而沐晓却是直接越过她走到驾驶室,一边打开车门坐进去,一边快速地说:“你跟孙强说一声,我有事要回汉庭公寓一趟,让他们晚上不用等我了,车我明天会直接开去公司的。”
尤米听得一愣一愣的,只来得及“哎”一声,那边沐晓已经一踩油门将车开出老远。
沐晓直接回了汉庭公寓。
站在门口去按密码的时候,她的手竟然没出息地微微发抖。心跳更是自刚刚走进公寓楼开始,就跳的飞快。
门“咔嗒”一声打开,她推开门,沿着玄关走进去,却并没有在客厅里看到那个女人的身影,只看到她放在地上的一小包行李。
沐晓见自己卧室的门半掩着,就走过去。
刚走到门口,就透过虚掩的门缝,看到站在里面的华容。
她站在床边,侧脸对着她,正望着手里的相框出神。
那相框里的照片是沐晓和沐晚的合影,是年末的时候拍的,当时还带着恬恬。照片里,恬恬坐在中间,而她们姐妹则是一左一右分坐两边。
沐晓在门外定定地看了她一眼,推门进去。
听见响动,华容蓦地回过神来,待看到进来的是沐晓,就不由得一颤,手里的相框就没握住,掉在地上“啪”地一声摔碎了。
她一惊,忙蹲下身去想要把碎片捡起来,却被碎玻璃割了手。
那手指上流出的血让沐晓心头一刺,她冷冰冰地说:“别弄了!”
华容就不知所措颤巍巍地站起身,低声道歉:“对不起……”
“我压根不需要你的道歉,医药箱在外面电视柜的抽屉里,你自己去包扎一下,别滴的到处都是血!”
华容就走出房间,越过沐晓的时候,根本不敢看她,垂着头侧着身子小心翼翼地走过去。
看到这个女人在面对自己时是如此的如履薄冰,沐晓说不出心里是怎样的一种感觉,那种感觉是如此复杂。她在原地站了半晌,把照片从碎掉的相框中拿出来,将地上碎玻璃给清理干净,然后才转身走出卧室,回到客厅。
客厅里,华容已经处理好了手上的伤口,见沐晓从里面卧室走出来,忙从沙发上站起来。
沐晓瞥她一眼,声音冷硬:“站起来做什么?难不成沙发上有钉子?”
“不是……”华容双手局促地握在身前,语无伦次,“来之前没有跟你说……你不要生气,我、我马上就走……我不会住在这里的……”
“怎么?嫌我房子面积太小还是装修太差?还不够格让你在这里住,是吧?”
“晓晓,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是不是那个意思都不重要,既然是我姐姐让你过来这边的,我不会多说什么,反正我已经很少回来这边住。”沐晓冷漠地说,“只是我希望你以后不要再碰我的东西,像刚刚摔了相框的事,我不想再看见第二次。”
459 姑奶奶
然而在听了沐晓的话后,华容却是愣住。
她像是怕自己听错,喃喃道:“晓晓,你的意思是……你愿意留下我在这里住?”
她回来,难道不是因为要赶她出去吗?
面对华容一脸难以置信而又受宠若惊的表情,沐晓有些不自然地偏过头去,同时高声道:“有件事你要搞清楚,并不是我愿意留下你,我只是怕你要是在外面游荡,出了事的话回头姐姐会责备我,我不想给自己找麻烦,所以现在让你留下来,仅仅是不得已而为之,不要以为我同意你留下来就是原谅了你!”
华容僵硬地攥了攥衣角。
她知道女儿对她的怨恨,她已经不奢求能得到她们的原谅,可看着沐晓眉眼间透出的若隐若现的恨,她的心还是会一刺一刺的疼。
如果没有十六年前那件事,现在的她会不会正像寻常人家的老妇人一样,在含饴弄孙呢?沐晚和席默临已经生了一个四岁大的女儿,叫恬恬。那个丫头她是看过的,长得又水灵又可爱,说起来,那小丫头还是她的亲外孙女儿,可她却没那个脸面去认,更没脸让她喊自己外婆。
听说孩子现在在席家,是她有心想见也见不到的。沐晚去出了差,而沐晓……
沐晓走进自己的卧室提了一个包出来。
“晓晓,你……要走吗?”华容有些不知所措。
“忘了告诉你,我已经不再这边住了。所以接下来只有你一个人住在这里。”
“你、你搬家了?那你现在住在哪里?”
“我现在住在哪里,跟你有关系吗?”
一句话将华容给堵得哑口无言。
不想再看到她那一张唯唯诺诺的苦情脸,沐晓将一面黑超架在脸上,冷淡地说:“反正空着也是空着,这房子里的东西你随便用,但我的房间,我不希望你再踏进第二次。”
华容很想让她留下来一起吃顿饭,但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敢说出来。
最后只道:“哎……晓晓,你能告诉我你姐姐的电话号码吗?”
沐晓本已经准备往门外走,闻言就顿了顿,从包里取出笔和便签纸,写下号码丢在茶几上。
“她现在人在英国,有时差的,没事不要打扰她。”说完抬脚就走,不再多留一秒。
华容本意欲跟上去送一送,然而才往前走了一步,就听到玄关处传来门被关上的声音。她愣怔地在原地站了片刻,然后拿起沐晓丢在茶几上的便签纸,望着上面的那串数字,良久,一滴清泪砸落。
沐晓一路飙车到了酒吧,两杯威士忌下肚,人就已经有些飘飘然。
这间酒吧常年有钟晟的人驻场,而钟晟手底下的人,又没有一个是不知道沐晓的。沐晓进来的时候,黄毛正跟几个人五人六摇骰子,眼见沐晓灌了几杯酒就跌跌撞撞地下了舞池,唬地忙从椅子上跳起来。
“嘿,阿兵你是不是爷们?输了就想逃酒是吧?”
阿兵手里的骰子就飞出去,“逃你个卵啊!姑奶奶来了!”
桌子上的几个人本来还昏头醉脑的,一听这话,瞬间酒醒了个大半。“哪、哪儿呢?!”
他们口中的姑奶奶指的自然是沐晓,现在一提起她,几乎所有人都如临大敌,两腿发颤。只因前段时间沐晓不知怎么和钟晟大吵了一架,她最后甩脸子走人,却苦了一众兄弟惨遭连累。因为没能追上车技彪悍的沐晓,几个兄弟直接被老板丢去了赛车场,差点没撞成脑震荡不能自理。眼下一听沐晓来了,皆吓得噌噌站起来。
阿兵抬手指了个方向,“喏,那儿呢!我先过去看着,你们赶紧跟老板报个信。”
舞池里,沐晓正发泄地随着音乐舞动,栗色的卷发如波浪般,凌乱飞扬。她甩了大衣,里面是一件黑色亮片紧身裙,包裹着凹凸有致的身形,扭动间,妖精一般摄人心神。
而此刻,她正跟一个小白脸贴面而舞,那距离近得阿兵直想自戳双眼。
他冲上去一把推开了那个小白脸,冲沐晓咧嘴干笑:“嘿嘿……嫂子,真巧啊,今天怎么有空出来喝酒?”
沐晓定了定神,才认出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人是谁,一时间不由心火更甚,直想骂人。
怎么走到哪都能碰到那个贱男人的马仔?!合着整个G市的酒吧都是他钟晟开的不成!
沐晓黑着一张脸,并不给阿兵客气,张口就是一个“滚”。
阿兵仍是赔笑脸,“这场地太小了,滚不了。要不咱出去,小弟当街滚给您看,嫂子您看怎么样?”
“再给我‘嫂子嫂子’地喊,信不信我把你的嘴巴给缝了?!”
阿兵连连作揖,“我的姑奶奶,您就饶了小弟吧。大哥这几天尽拿我们开刀了,您要是再不垂怜,我们真没地儿哭去。”
他愁眉苦脸、抓耳挠腮的样子逗乐了沐晓,就“噗嗤”一声笑出来。
而阿兵见沐晓笑了,就如得圣光普照,整个人都被特赦了一般,不由大松了一口气。趁机道:“嫂子,几个弟兄都在那边,这都好多天没见到您了,想着要来给您问个好,您看,要不到我们那里喝一杯?”
沐晓嫌弃地摆摆手:“别整那些没用的,你们自己喝吧,我还没跳够……”说着就要往舞池里去。
阿兵眼疾手快,一把拦住了她。
这要是再让她下去跟别的男人贴面热舞,等下被大哥看到,不得活剥了他们。
“嫂子,这里场子小……您要是真想跳,小弟送您回北城去,让老八给您把娱乐城的舞池清出来,让您好好跳个够。”
“你丫酒喝多上头了吧!”沐晓一巴掌拍在阿兵脑门上,骂道,“我为什么要回北城?我爱在哪跳就在哪跳,你凭什么拦着我!”
阿兵见她不依不饶,就差给她跪下了,最后只能说实话:“嫂子,您可别折腾了!大哥他马上就到,等下让他看到你跟舞池里和别人勾肩搭背的,他非把这里给铲平了不可!”
460 真亦假时假亦真
沐晓一听钟晟要来,十五寸高跟鞋尖尖鞋跟就问候上阿兵脚面。
“靠!谁让你告诉他我在这里?!”
阿兵嚎叫一声,捧住被踩的那只脚大跳,额头冷汗都掉下来,一张脸更是皱成苦瓜皮。“我的姑奶奶!我这不是为了您跟大哥吗?冷战多伤感情不是?”
最重要的是,她一天不跟大哥和好,他们这些人就得多一天提心吊胆。钱庄现在就如同是个风暴中心,就算是他,有事也不敢多在大哥面前晃悠,就怕一个做错被拿去开刀。前天办公室才刚刚完成新一轮整修,光是一张办公桌,这个月都不知道已经换了多少张。
“谁跟他冷战了?”沐晓咬牙切齿地冷笑,“我吃饱了撑的?”
阿兵装作没有听懂她的话,只道:“没有冷战就好,没有冷战就好,等下大哥来了,大家有话好好说……”
然而沐晓压根不听他的,转身到吧台那边取了大衣和手包就要走人。
惹不起她还躲得起?行啊,不是他要来吗?她给他腾地方就是了。
阿兵追上去,手都伸出去了,又不敢碰她,唯恐回头被剁了爪子。只能伸出双臂像面墙般挡在那里。
“嫂子……嫂子!您别急着走,好歹等等大哥,他老人家马上就到!”
“给我让开!”沐晓拉着脸低喝一声。
“嫂子……”
阿兵眼见马上就要拦不住,忙给那边围上来的几个弟兄使眼色。然而几个人都是不靠谱的货,眼见沐晓恼了,哪敢上来触霉头,都只当作看不见,气得阿兵脸红脖子粗,就差张口骂娘。
而沐晓见他堵在那里说什么就是不肯让,就嘲弄地冷哼了一声,“小子,这可是你逼我的。”
说完,一手按住他的肩,就屈膝顶上了他的裆部。
阿兵倒地一口冷气,这次连嚎都嚎不出来了,捂住自己的命根就趔趄着歪到一旁的吧台上去,一张脸疼变了形。
几个弟兄眼见他老二被袭,惊得下巴掉了一地,待回过神来,始作俑者早已没了踪影。
阿兵哆嗦着抓过吧台上的一个酒瓶就掷过去,“妈的,你们都活腻了是不是?还不快去追!”
一语惊醒梦中人,几个人忙撒丫子追出去,然而沐晓人高腿长,且车就停在外面,等他们追出酒吧大门,只落得个被尾气喷了一脸。
然好巧不巧,钟晟的车刚好这时从后面开过来,其中一个胆大地就上前说道:“晟爷,嫂子跑了!喏,就前面那辆红色法拉利!”
钟晟就眯了眯眼,推开后座车门下车,把司机从驾驶座里揪出来,自己坐进去一踩油门追上去。
这一追可不得了,一黑一红两辆超跑像离弦的箭般穿梭在车流中,引得一片大乱,一时间只听得路上喇叭声响个不停。
沐晓很快地就从后视镜里看到了钟晟,黑着一张生人勿近的脸,直让她恨得牙痒。
油门继续往下踩,引擎发出震天声响,急速带起的疾风吹在脸上针刺般的痛。然而跟钟晟比起来,饶她车技再彪悍莽撞,也比不过他玩命一般的穷追不舍。很快,两辆车之间的距离就逐渐拉近,直到钟晟的车超越了她,然后一个急刹,横在她前面。
沐晓惊出一声冷汗,当即狠踩油门,刺耳的刹车声划破天际,巨大的惯力几乎要将她甩出去。
她又惊又怒,一颗心几乎要跳出喉咙。眼见前面车上的男人下了来,她也解了安全带下车,几步走到他面前,抬起手就给了他一巴掌。
“你找死吗?!”
这个男人发起疯来简直不要命!
钟晟的脸上立刻浮起一个血红的掌印,却似感觉不到一般,只握住了她的手,说:“你闹够了没有?”
沐晓想甩开他的手,挣扎几下没挣开,就喊道:“没闹够!你给我滚,我不想看到你!”
钟晟将她抵在车门上,一双黑眸盯着她,其中俨然酝酿起一场风暴,衬着他如覆寒霜的脸,愈发显得阴沉。
“不过就是说了你一句不要在我办公的时候打扰我,至于跟我生那么大的气?”
“至于!”沐晓恶狠狠地说,“钟晟,不要以为我不清楚你在想什么,你不就是防着我吗?怎么?怕我卖了你?那你有本事不要来招惹我啊,你抓着我不放又算几个意思?!你TM能不能像个男人,拿得起放不下,恶不恶心?!”
她急怒攻心,胸口起伏不定,钟晟的注意力不受控地转移,另一只手就掌控般地握住了她盈盈一握的纤腰。
“你敢说我不是男人?”他怒极反笑,像吸血鬼露出獠牙般危险。“你活腻了?”
沐晓也笑,极冷漠极不屑,“没错,我就说你不是男人了,你能拿我怎么样?杀了我吗?”
钟晟轻声哼笑,俯首在她耳边低语一句。
沐晓的脸顿时变得血红。
钟晟捏一捏她的脸,戏谑地说:“现在收回你刚刚说的话,我还可以考虑放过你。”
沐晓怔了怔,毫不客气地呸了他一口,“臭不要脸!放开我!”
“你都说我不要脸了,你觉得我会放开你吗?”钟晟懒洋洋地压着她倚在车上,“除非你乖乖地跟我回北城。”
“你想要我在你另半边脸上也给一巴掌吗?”
钟晟自发地将脸凑到她面前。“打吧,只要大嫂能消气,想打几巴掌就打几巴掌。”
他若是跟她吹鼻子瞪眼,沐晓还真不见得会输,可他若是这般,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直把她磨得没了脾气,想继续绷着脸都不行。
她用力咬紧下唇,维持冷面,说:“钟晟,你若是不信任我,又何必要继续把我留在你身边?”
钟晟沉默凝视她半晌。“我没有不信任你。”
她学他刚刚那样,伸手拧他的脸,“还敢说你没有不信任我?你要不是防着我,又为什么不让我进你的办公室?”
钟晟捉住她的手,“那意思是我让你随便进我办公室,你就不会再跟我赌气?”
“你不要偷换概念!”沐晓拍掉他的手,不忿地喊,“我要的根本就不是能够自由进出你办公室的权力,我要的是信任!信任你懂吗?!”
“磨人精。”他低骂一句,咬了咬她挺翘的鼻尖,将她圈入怀中。“我要是不信任你,会让你躺在我身边?我还怕你哪天摸到我的枪,一枪打爆我的头。”
“枪我倒是不敢碰的,不过你要是把防身武器从枪换成匕首试试?说不定哪天晚上我照着你心口就是一刀。”
钟晟哼笑了一声:“你舍得吗?我死了,你可是要守寡的。”
沐晓撇撇嘴,半真半假地说:“傻吗?我都恨不得你去死了,又怎么会为你守寡?”
461 他的决定
“这样吗?”钟晟沉吟,片刻改口,“那就换成殉葬好了。”
沐晓白他一眼,“你还真当自己是皇帝了?”
“不然怎么样?留下你跟别的男人眉来眼去?你想都别想。”钟晟冷哼一声,同时伸手打开车门,将她塞到车里去。
沐晓倒在座位里,刚坐起身,进到驾驶座上的男人已经落了锁。
“你又发什么疯?我的车还在后面!”
钟晟看也不看她,直接发动车子一踩油门冲出去。“你的车,自然会有人来帮你开走,现在乖乖跟我回北城。”
沐晓直想扑上去在他脸上补两巴掌,但顾忌到自己的小命还在他的车上,到底忍住。索性环抱双手偏过脸去,不再理他。
然而他总有让她炸毛的本事,一句话就让她将将熄灭的怒火死灰复燃。
“你母亲的事你到底准备怎么处理?”
沐晓没好气地喊:“关你屁事啊!我爱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钟晟从后视镜里扫她一眼,嘴角若有似无一抹笑意,“你这话就不对了,怎么不关我事?不管怎么说,你母亲都是我正儿八经的丈母娘,你就不准备带我去拜见拜见?”
沐晓也笑,却是讥诮出声:“是吗?那不知道这位是你第几任丈母娘?前一百排不排的上号啊钟老板?”
钟晟的脸顿时黑下去。
“钟晟,别整那些没用的,挺没意思的,我一点也不想配合你演戏。”
他们两个人之间,表面上看起来是在谈恋爱,然而实际上不过是几年如一日的**关系。和以前那些围绕在他身边的莺莺燕燕相比,他未必就对她高看几分,她也不会相信他对她会有几分真心。而她对他,说恨都不为过。
恨他当年用计强占了她,恨他这些年对她纠缠不放,更恨他为了拴住她,而做出的那些卑鄙龌龊的事。
难道是真的不明白?不过是只当看不见、不承认罢了。
他有意翻过这一页,未必她就愿意和他一起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接下来的一路再没有说话,她向来知道和他硬碰硬没有好果子吃,所以当车开进娱乐城停车场后,她就开门下车,径直走了进去,全程无视上前来迎接的门童和手下。
江显璋正坐在里面跟老八等人说话,瞅见沐晓拉着一张脸走进来,见怪不怪地扬了扬眉毛。老八向来殷勤,这时就起身迎上去,笑成了一朵花,“嫂子,你可算是回来了!我们正说着晚上准备去唐朝那里喝酒呢,一起啊!”
沐晓将包做武器,毫不留情地拍在他脸上,“喝你个大头鬼啊!好狗别挡道!”
老八捂着鼻子一脸懵逼,“嫂子,我又说错什么了?”为什么每次充当出气筒的都是他?!
然而沐晓却是不再理会他,抬了抬下巴,沿着旋转楼梯,径直上楼去了。
她前脚上了楼,钟晟后脚走了进来,抬头瞥一眼女人消失在楼梯拐角的身影,在江显璋旁边的位置上坐下。
“席默临那边怎么说?”
江显璋将一支雪茄递给他,道:“因为现在时间太过紧迫,所以我大哥的意思是让你用你的渠道查一查,能不能找到相匹配的肾源。只要是配型合适,价钱让供给者自己开。”
肾源这个东西本来就难匹配,更不要提邵佳明的情况还有些特殊,这两天已经联系了周边的好几个大医院和机构,都没有找到与之匹配的肾源。邵佳明现在的身体是每况日下,为了能够达到二次换肾的要求,他现在每天除了常规治疗,还要接受对身体机能的维护,如果这期间错过了那个最佳手术时间,就再也没有挽回的机会。
钟晟说:“他真的决定要救邵佳明?”
江显璋点点头,想了想,俯首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
钟晟一双浓眉顿时挑得老高,一脸不可置信的神色。“操!开什么国际玩笑?!他是不是前一阵脑子烧坏掉了?”
江显璋摇头,“是真的。”
刚开始他知道的时候也是满心满肺的难以置信,甚至觉得是自己听错,可直到席默临和医生约好,在那天去医院做了检查之后,他才真的相信。
这件事,他是认真的。
“不就是一个肾吗?我就不信我找不出一个跟那个老头子相匹配的肾!”钟晟敲了敲桌子,“你回去告诉席默临,让他不要轻举妄动,等我的消息。”
虽是这么说了,但江显璋却并无几分轻松,说:“现在检查结果还没出来,如果检查结果出来之后发现不匹配还好,但如果一旦是匹配的,怕是并没有人能够拦住他。”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他大哥的性子,只要是他决定了的事,就几乎没有反转的可能。
而这件事,席默临要求他保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就说明他已经做好了准备。
钟晟将雪茄随手丢给一旁的老八,拿出手机拨席默临的电话,那边却提示正在通话中。
江显璋跟他对视一眼,旋即明白过来,拍案站起:“一定是医院那边来的电话,配型报告出来了!”
江显璋猜的一点都没错,席默临现在正在接的这通电话,确实是医院那边打来的。
邵佳明的主治医生胡医生在那边说:“席先生,配型结果已经出来了,很幸运,您的肾和您父亲的肾完全匹配!”
席默临沉默良久,问:“那我想知道,换肾手术安排到什么时候?”
“您考虑好了吗?确定要捐出您的一个肾?”胡医生再三确认,说,“如果您真的考虑好了,我们医院就可以展开相关事宜。按您父亲现在的这个状态,保守估计的话,不出三周,就可以进行手术。”
“但谁都无法保证在手术之前,病人还会不会发生什么突发状况,身体上任何一个小小的变化,都有可能影响手术的进行。另外只要是手术,都会有一定的风险,所以我希望席先生能够好好考虑清楚再做决定。”
然而席默临却是拒绝:“不用考虑了,现在开始安排吧,只一件事我需要医院方面的配合。”他停顿片刻,说,“捐肾人是我的事,烦请你们对外保密。”
462 寻求救赎
从胡医生的办公室出来,席默临去了邵佳明的病房。
但是他并没有进去,只是站在门外,透过门缝往里面看了一眼。
华容正坐在病床前照顾邵佳明吃药,两个人并没有说话,但对视间温情尽显。虽然平淡,但平淡中却有什么东西是隽永而坚固的。
站在一旁的保镖见席默临一直沉默,就上前去,意欲推开病房的门迎他进去,却被席默临抬手制止。
“不用。”他淡淡说了一句,最后看一眼病房里的两人,转身离开。
从邵佳明那里离开后,他去看了母亲。
席辛汵正坐在病房里的躺椅上,目光望着窗外,对着门的半边脸空洞无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席默临带上门,走到她身边去,在她面前蹲下来。“母亲。”
听见声音,席辛汵的眼睑抬了抬,原本失焦的视线收回,看向蹲在面前的儿子。
“你来了。”她声音是彻夜未眠的嘶哑,原本保养得宜的脸上,一夜间尽显老态。“今天没有去公司吗?”
席默临握住她放在膝上的手,低声说:“母亲,我来接您出院,我们回去吧。”
席辛汵并没有正面回应儿子的话,而是问:“你是铁了心要救邵佳明了吗?”
席默临不语。
“他和华容是受害者,所以能够得到宽恕。而你母亲是个罪人,根本不配得到原谅。”席辛汵将手抽回来,说,“别管我了,我如今也没有脸再面对你,你送我回康临吧。”
“母亲!”席默临眉心紧蹙,“您这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可能送您回康临?更何况,我根本就没有怪罪您的意思。”
“我知道你并没有怪罪我,是我自己后悔了。”
人常说“一步错,步步错。”,她的人生就是活生生的写照。
如果她当年没有在嫉妒中迷失自我,产生一念之差,如今也就不会有这一连串的悲剧上演。
她不恨邵佳明吗?不,她是恨他的。恨他抛弃了自己,让自己成了一个笑话。可她昨天想了一夜,最恨的还是自己。
就如华容说的,她毁了她整个青春岁月,毁了她整整十六年。所以她逃不掉,欠他们的,总要偿还。
“默临,妈能求你一件事吗?”
席默临温声说:“您说什么儿子都答应您。”
席辛汵看着儿子的眼睛,说:“带妈去做配型吧,妈想给邵佳明捐个肾。”
席默临的面色一僵。
像是早已料到儿子会有如此反应,席辛汵就拍了拍他的手。“妈昨天想过了,这是妈欠他的,如果我真的能够救他一命,也算是我对他的弥补了。”
席默临如鲠在喉,“您……”
“我知道,我这样说,你可能有些意外,但这都是妈的真心话。事到如今我也不瞒着你,我捱了这么多年,虽然对你父亲恨之入骨,但有时候也会觉得自己落得如此是罪有应得。现在我做这个决定,也是想让自己的良心上能够得到安慰,不想再那么痛苦。”
席辛汵从不否认自己是个自私的人,如果没有华容的那番威胁,她是真的没有想过要救邵佳明。而如今做出这个决定,也是基于利益考虑。而她也并不会让自己的儿子知道,自己在这番决定的背后,和华容达成了怎样的交易。
然而在席辛汵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她并不知道,她的儿子也在瞒着她,做出那个艰难而重大的决定。
“母亲,我完全能够明白您的意思。”席默临沉默半晌,开口,“但现在已经不需要了。”
席辛汵不明所以:“不需要了是什么意思?”
“我已经通过渠道找到了和邵佳明相匹配的肾源,您不需要再去做配型了。”
席辛汵听了,就愣住。
“已经找到了肾源吗?”
这才几天时间?
华容不是说,肾源很难找吗?如果不是相匹配的几率太小,她也不会来威胁她去做配型。怎么才几天时间,就已经找到和邵佳明相匹配的肾源了?
“是在哪里找到的肾源?确定吗?”她仍是觉得有些不太相信,唯恐他是为了安抚她而说谎。
席默临淡声说:“就是刚刚才确定的,是一个慈善机构的捐献者,已经比对了各项指标,和邵佳明的肾完全匹配。”
“那既然已经找到了肾源,是不是很快就可以安排手术?”
“医生说,只要邵佳明的身体状况保持现下的状态,经过调整后,不出半个月就可以手术。”
席辛汵听后,许久都没有再说话。
找到了相匹配的肾,就代表着邵佳明得救。而在知道这件事之后,她却分不清自己心里现在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是庆幸还是唏嘘?或许都有。
归根结底,她还是对那个男人存有一丝感情。当初爱而不得,现在恨又不能恨的彻底……
席辛汵偏过头,抬手拭去眼角的一抹湿润。
“既然已经找到了肾源,那就当我刚刚什么都没说吧。”她叹一口气,又嘱咐道,“你可要好好谢谢那位捐献者,好歹是要取掉一个肾,又是大手术,总归是有风险的。”
席默临点头:“我知道了,这件事您就别操心了,儿子会处理好的。您还是跟我回去吧。”说着他站起身,祭出杀手锏。“难道母亲不想恬恬吗?沐晚这两天去了英国,我又整天不在家,家里只有张嫂陪着她,她该憋坏了。”
提到恬恬,席辛汵的表情才略变了变。
没错,她都忘了她的宝贝孙女还在家里了,她这两天没回去,小丫头一定会问她去哪里了。
只是这样一想,席辛汵就有些坐不住了。
而席默临察言观色,已经明白,就站起身扶她起来。
“走吧,她们在家等着您呢。”
席辛汵就没有再坚持,随着席默临的搀扶从椅子上站起来。
刚出病房门,席默临的手机就响起来。
是沐晚打开的。
候在一旁的保镖见状,就上前搀扶过席辛汵。
席默临走到一边,接起电话:“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