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选择
此时，整个宴会上，欢呼声不断，众人不约而同露出了笑脸。
一些妇人甚至淌下了喜悦的眼泪，就连苏老太爷，也是一脸动容，眸子微红。
苏浅璃静静坐在人群里，看着众人，心里一叹。
这不过是午夜前的狂欢而已，为什么没有一个人能清醒些，认清事实？
此时的卫姿茉，也是满心动容，虽然端坐在原地，整颗心都随着众人的欢呼声雀跃起来。
待她瞅见苏浅璃冷凝的眸子，有一瞬间的不解，下意识侧身握住了苏浅璃的手，温声道：
“苏妹妹，你怎么了？”
苏浅璃回过神，怆然一笑，摇了摇头。
此前那个年长的贵妇人适时上前，屈身一礼，笑着提醒道：
“陛下，皇后娘娘，苏大小姐的及笄礼是否继续？”
“照常举行！”天子李政大手一挥，阻止了众人的欢呼声，这才满眼喜色重新坐回位子。
吴皇后向天子屈身一礼，转身将手里的玉钗插在了苏浅钰的头上，温和出声，说了一些吉利话。
苏浅钰恭谨听了，伏地叩首谢恩，举手投足，浑然天成，美不胜收。
苏浅钰的及笄礼，总算完成。
苏老太爷适时出面，恭请天子一行入席。
正要启口，二皇子李璟酩先一步起身，冲李政躬身一揖，姿态恭谨。
“父皇，儿臣有一事求父皇允诺！”
李政扫了一眼面前的爱子，笑着道：“所谓何事？不妨道来！”
李璟酩伏地叩首，这才直起腰身，字字铿锵道：
“父皇，儿臣一生顺遂，得到了许多，很是满足，但从来没有求过父皇什么，这件事儿是儿臣多年来的执念，希望父皇能够成全！”
李政深深打量着面前的儿子，眼里一片深意，没有出声。
一侧的苏詹心里一惊，看了眼一侧的苏浅钰，只见她敛首低眉，姿态谦和。
但嘴角沁出的笑意，已经泄露了她此时的心绪。
苏詹正要出面阻止，天色一暗，众人下意识抬首，才发现，不知何时，一朵乌云遮住了烈日。
“乌云，是乌云！”
人群里瞬间爆发出欢呼声，比起方才的喜悦，有过之而无不及。
纵然他们担忧塞北战事，毕竟塞北距离长安千里之遥，好些人一生没有亲历过战场的血腥和惨烈，自然无法体会胜利的可贵。
但这些日子，他们日日顶着烈日，眼看着院子里的湖水干涸，树木枯萎，没有见一丝雨滴，心里焦灼不已。
如今看见了乌云，好似瞬间看到了希望，内心的喜悦说不出的浓烈。
所有人抬首瞅着头顶的乌云，一片一片地数着，好似看着无数家珍，眸子里闪着光，璀璨极了。
足足过了半刻钟，没有一个人低下头。
苏詹回过神，双手一揖，向天子提议道：“陛下，不若让下人先摆宴……”
天子手一摆，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话语，“不急，天降甘霖，是万民之福！”
此时的天子，定定瞅着头顶的乌云，满眼虔诚。
人群中的苏浅璃此刻也不例外，她双手在胸前合十，闭上了眼睛。
虽然她不信什么鬼神，但她希望众人的诚心，能为大安带来希望。
但愿，前世的悲剧不再上演。
……
不知道过了多久，人群里突然发出一道惊喜的声音，“下雨了！”
下一刻，苏浅璃脸上一冰，她下意识睁开眸子，抬手触了下面颊，放到眼下，只见指腹上有水渍，闪着莹莹的光。
这一抹水渍，好似无价之宝，苏浅璃怔怔瞧着，渐渐地，脸上绽出来笑脸。
笑意直达眼底，犹如看夜空里的烟花，璀璨至极，不知道惊艳了多少公子的双眼。
“下雨了！”
“真的下雨了，哈哈哈！”
“这是雨，这真的是雨！”
不少公子直接跑到了园子里，张开双臂，任凭飘洒的雨水冲洗着自己，满眼喜色。
一时间，哗哗的雨声，伴随着众人的欢呼声响彻在整个苏府，久久不能停歇。
待众人欣赏够了，重回坐回位子，苏詹急忙命下人准备干净衣衫。
突然，一道年老的声音适时响起，话语令众人一惊。
“启禀陛下，苏大小姐是有福之人，周岁宴时，桂花十里飘香，人们称花神前来参宴会。
今日及笄礼，先是塞北大捷，又是突降甘霖，一看就知，这样的女子，命格不凡！”
众人一听，心头一震，皆围绕苏浅钰，赞个不停。
此时的苏浅钰，端坐在一侧，微微颔首，面上带着得体的笑容，面若桃花，端庄得宜，倾国倾城。
二皇子一听，喜不自禁，“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冲天子李政抱拳一揖，殷切道：
“父皇，儿臣钟情苏大小姐，非她不可，请父皇成全儿臣！”
苏詹心头大惊，看向一侧的苏荐仁、贺氏，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此时的苏荐仁夫妇满眼兴奋，眸子里一片笃定，好似苏浅钰已经坐稳了未来皇后的宝座。
原来，他们的打算，竟然在这里。
他一心想要苏府子弟远离皇朝，生怕一着不慎，将苏府带入万丈深渊。
可千防万防，家贼难防！
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他们公然上了二皇子的船，将苏府上下几百号人的性命悉数系在一个不堪重用的皇子身上。
苏府危矣！
他依旧不死心，脑子里不停转着，想法子劝阻天子。
李政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淡淡一句，令他振聋发聩，半天缓不过身。
“二皇子孝顺知礼，人品贵重，苏大小姐才貌双全，贤淑端庄，朕准奏！”
下一瞬，各种道贺的声音铺天盖地传来，惊得园子里的栖鸟扑棱棱闪着翅膀飞远了。
苏浅璃定定打量着这一幕，眸子里含着冰，心里冷笑连连。
苏浅钰依旧没变，和前世一样，权衡利弊后，选择了最有权势的皇子。
唯一不同的是，前世，最有权势的皇子，并非二皇子李璟酩，而是四皇子李珂翎罢了！
但愿她这一世，不会因为自己今日的选择，悔不当初！
第152章 贺旺
苏浅钰及笄礼，这场及时雨下了半个时辰，便淅淅沥沥住了。
自此以后，整个长安城都在疯传，苏浅钰命格不凡，是大安的福星，命中注定是贵人。
一时间梨园、坊间都流传着苏浅钰的话本、故事，就连二皇子李璟酩也在内。
夸大之词令人瞠目，就差点将苏浅钰传成天女下凡，李璟酩是紫微星转世了。
苏浅璃坐在天机阁二楼的书房内，闲闲翻着侍画寻来的话本，唇角微扬，满眼讥讽。
如今，大房估计膨胀得已经找不着北了。
尤其是贺氏，以前因为暗中发请柬，被苏老太爷关进了祠堂，闹了个没脸。
如今水涨船高，心里这口恶气，怎么着也要发泄一番。
突然，屋门“吱咛”一声，侍书一身粉色衣衫，走了进来。
“小姐，膳食侍画已经送去了，主子称他恢复了不少，以后不用小姐每日里送三餐！”
苏浅璃抬起头，直直看着面前的侍书，心里有一丝说不出的窒闷，好似不相信他会如此说，忍不住追问道：
“那……殿下还有没有其他话交代？”
侍书摇了摇头，“回小姐，并没有，对了，侍画离开院子时，武进大人追上来，让奴婢转告小姐，钦天监测出来，近日会有大雨，请小姐注意安全，无事尽量不要外出。”
侍书觑一眼苏浅璃失落的神色，忍不住添了句，“这件事儿，想来是殿下吩咐武大人转告给小姐的！”
苏浅璃不置可否，淡淡点点头，上身后仰，靠在了椅背上，目光下意识看向了轩窗外的酒楼。
此时，酒楼雅间的轩窗紧闭。以往，他每次来，第一件事儿就是打开轩窗。
苏浅璃伏案累了，一抬首，就能看见他，虽然面上没有多少表情，心里却沁出了暖意。
如今想来，可能在很早以前，他就已经住在了她的心上。
每一个回眸，恍惚间，她都会不经意想起他。
可她的亡母被封为诰命，至今过去了这么久，苏浅璃一次都没有见到他。
他也没有出府寻过自己。
受封次日，闻弦携礼登门道贺，可她潜意识里，最想见到的，只有他。
她从白日，一直等到夜半，也没有等到他。
即使如此，她仍旧一遍遍告诉自己，他肯定有事耽搁了。
过了几日，便是苏浅钰及笄礼。
当日的苏浅钰，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出尽了风头。
一时间，名扬天下，人人都知道，礼部尚书府有一个倾国倾城的大小姐！
苏浅璃不能逃避，她必须强迫自己端坐在席位上，带着笑意，看着昔日的仇敌，如今有多风光。
夜深人静时，她卸下伪装，内心的伤口汩汩滴血，痛不欲生。
半梦半睡间，她分不清自己到底处在前世的炼狱，还是这一世的苏府，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想要见他。
只有见到他，才能证明自己还活着！
但，没有一次希望成真！
难道他心里已经……
一想起那道炽热的眸子，苏浅璃下意识甩了甩头，将心头纷乱的思绪甩在脑后。
不会的，他对自己的深情，绝对是真！
此时的苏浅璃，心头憋闷，倏地从椅子站起来，想出去走走。
刚行了一步，周菁湛却走了起来，手里拿着账本。
“四小姐，这是这个月天机阁的收支，请您过目。
另外，加上长安城、周边州县的仓库，我们暗地里已经屯满了七个仓库，其中一个仓库全部是药材和衣物、布匹。”
苏浅璃点点头，接过账本随意翻了两页，待看到其中一个名字时，眸子一深，眉头忍不住皱了起来。
周菁湛瞬间察觉到她的异样，顺着她的眸子望过去。
只见账本上写着“贺旺”两字，他要求天机阁调查整个大安前二十位粮商的详细资料。
登记的日期是八月十六日，也就是苏浅钰及笄礼的第二日。
这个贺旺正好是周菁湛接待的，印象很深，他轻咳一声，解释道：
“四小姐，这个贺旺在下见过，模样端正，下巴有一撮山羊胡子，城府很深，让天机阁查询粮商的详细资料，还给出了大致的名单。
其中有几位，我们暗中买粮时接触过，在下就留了个心眼，言称人太多，事情比较复杂，可能需要些时日。”
他思索了片刻，便答应了，留了三千两定金，言称半个月后来取消息。”
他走时，还留下了几句话，言称，如果天机阁敢拿假消息糊弄他，他绝对让天机阁次日在长安城消失！”
苏浅璃直直盯着贺旺的名字，眸子一片冷凝。
别人不知道，她可是一清二楚。
贺旺是户部尚书贺青山的心腹，前世，赵王李珂翎和贺青山之间的往来，都是通过贺旺来传递消息。
贺旺此时花这么大手笔，查探所有大粮商的消息，到底要干什么？
贺青山可是户部尚书，商会都在他的麾下，想打听某个粮商，易如反掌。
为何要多此一举，悄无声息通过天机阁，去探听粮商的消息？
难道贺青山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事儿？
苏浅璃心头一紧，抬首看着周菁湛，郑重道：
“先放下其他事儿，调集人手去打听这些人的消息。
记着，消息不能为假，但不能将最重要的消息给他们，一些无关紧要的便可。”
一旦整理好，第一时间告诉我，我先过目，不能有失，这件事相当重要！”
周菁湛从苏浅璃里的神色里察觉出了事情的严重性，他虽然满心疑惑，但依旧点点头，应了下来。
“四小姐放心，这件事儿我亲自盯着！
另外，神医一事，如今还没有探出一点儿消息！”
苏浅璃木然点点头，“我知道了，着人继续打探着，别停下来就是！”
周菁湛躬身应是，接过苏浅璃的递过来的账本，转身出了屋子。
苏浅璃几步走到窗前，怔怔瞅着四方来客酒楼那间紧闭的轩窗，满脑子都是贺旺一事。
贺旺查探大粮商消息，十有八九是想利用粮商的隐秘拿捏住他们，为己所用。
如此行径，和前世的李珂翎如出一辙。
看来，李珂翎虽然被禁了足，依旧没有闲着。
李珂翎想利用粮食控制南方的水涝，还是塞北的战乱？
瞬间想起前世，李琮烨塞北一战中，后方粮草供应不及时，他不得不破釜沉舟，背水一战。
那一战之后，李琮烨再也没有站起来……
念及此，苏浅璃再也坐不住，她转身奔下楼，坐上马车，向秦王府赶去。
此时此刻，苏浅璃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无论如何，她都不能让前世的悲剧再次重演！
第153章 撞破
苏浅璃坐在马车上，频频掀着车帘，神色焦急不安。
已经多日没有见到李琮烨，她只希望，她带来的消息来得及让他部署。
侍书深切感受着苏浅璃的焦虑，抵达秦王府门口，马车还没有停稳，她瞬间掀开帘子，飞下马车。
几步奔上台阶，刚要出声，门口的小厮立即认出了她，哈腰笑着道：
“侍书姐姐，您来求见殿下吗？真不巧，主子一大早就出府了！”
侍书转身看了眼马车，看着面前的小厮，追问道：
“殿下去了哪里？”
“小的并不知……”小厮还没有说完，看见从里面出来的管家同福，立即道：“侍书姐姐不妨问问管家！”
话末，他自觉退到了一侧，将门口让了出来。
同福看见府门口的侍书，深知她如今伺候着那位，在主子心里的地位不可小视，瞬间换上笑脸，疾步走了出来。
“侍书姑娘，你求见主子吗？不巧的很，主子一大早去了城北太后别苑！至今还没有回来呢！”
侍书下意识看向马车，只见苏浅璃点了点头，直接放下了帘子。
侍书道了声谢，几步下了台阶，跳上马车，马车径直向前赶去。
同福哈腰恭送她们，见马车走远了才直起腰身，看着阴沉的天宇下越来越小的马车影子，眸子变得晦暗不明。
但愿她们能知难而退！
苏浅璃并没有却步，马车一路上没停，径直赶去了城北的蔷薇别苑。
马车刚在不远处一个小巷子里停稳，一道影子瞬间飞入马车，侍画已经从蔷薇别苑里打探出来。
“回禀小姐，蔷薇别苑里防卫很严，奴婢不敢靠太近，但的确看见主子陪着太后娘娘在亭子里用膳，身侧有一小姐作陪。”
小姐？！
苏浅璃抬首看着侍画，问道：
“可看清是哪家小姐？”
侍画摇了摇头，“距离太远，奴婢只看见她一身白衣，确定不了。不过……
出了别苑后，奴婢在别苑四周转了一圈，看见了英国公府的马车和下人，马车里没有王小姐！”
王宫筱！
看来，太后娘娘还是不死心！
或者说，是王宫筱不死心才对！
是啊，如今的英国公府，只余她一个主子，如果能成为秦王妃，英国公府的百年家业不但不会衰落，再次走向兴盛也说不定。
王宫筱，真是心思玲珑，打得一手好算盘！
苏浅璃半倚在车棱上，内心发沉，心乱如麻，索性闭上了眼睛。
如今时刻，她只有耐住性子，才有可能击败她们！
苏浅璃这一等，便从中午等到了天黑，她只觉得腹内空空，手脚无力。
依旧不为所动，死死盯着别苑门口的两盏大灯笼，眸子里一片冷冽。
夜风一阵大过一阵，两盏大灯笼在风中摇曳，烛火明灭不定。
头顶的夜色一团漆黑，不见一颗星子，眼看就要下大雨。
不知道过了多久，院子里面响起了说话声，下一刻，只见一墨一白两道身影在下人的簇拥下缓缓走了出来。
苏浅璃瞬间坐直了身体，突然一阵风过，“咣”一声，烛火应声而灭，随之响起的还有一道女子的惊呼声。
一道老嬷嬷的斥责声立即响起，“不长眼的东西，殿下和王小姐刚出来，烛火就灭了，伤到人怎么办？你们能担待得起吗？”
一叠声的求饶声随之响起，夹杂着凌乱的脚步声，片刻，院门口又有了光亮。
苏浅璃定睛一看，瞬间气极，冷笑出声。
只见王宫筱正半倚在李琮烨的手臂上，神色慌乱。
此时的李珂翎直直站在台阶上，犹如一棵苍松，一动不动。
王宫筱缓过神，才发现自己逾矩，立即后退一步，急忙屈身致歉。
因为退的太急，脚下没有踩稳，整个人朝后跌去。
电光火石间，李琮烨手一伸，一把扶住了她的腰身，抱着她转个了圈，才稳稳将她放在了地上。
只见他神色平和，低沉道：“没事儿吧？”
王宫筱傻傻瞅着近在咫尺的李琮烨，呆呆摇了摇头，两颊殷红，一颗心扑通乱跳，早已不会思考。
“那就好，天黑了，王小姐注意脚下！”
话末，李琮烨才放开了她，径直下了台阶，向自己的车驾行去。
王宫筱回过神，深吸一口气，立即追了上去，“殿下，宫筱害怕，能否……请殿下送宫筱回府？”
声音里带着急切和羞赧，裹着夜色传入耳际，说不出的旖旎，任何一个男子听了，都不会拒绝。
“好！”
李琮烨步子一停，等王宫筱追上来，这才作了个请的手势。
王宫筱屈身一礼，红着脸上了李琮烨的马车。
太后身边的圆脸嬷嬷满面笑意，冲李琮烨俯身一礼，这才带着下人回了院子，关上了院门。
李琮烨依旧瞅着院门口的方向，直至不远处巷子里一辆马车掉头的声音响起，他才转身，朝自己的马车行去。
此时的他，双手紧握成拳，背脊紧绷，眸子里沁着冷意，还有一股深深的愧意。
“送王小姐回府，本王还有事儿！”
马车里的王宫筱还没有反应过来，就感觉身下马车一动，径直朝英国公府行去。
她匆忙掀开帘子，只来得及看到一抹黑影子消失在了暗夜里。
李琮烨在深夜里，犹如置身白日，行动如常，只见他转身没入一道巷子，拐了几拐，就追上了一辆不起眼的马车。
突然，一道黑影飞身前来，跪地一礼，低声禀道：
“主子，侍画命属下将信笺传给主子！”
李琮烨接过，下意识摩挲着纸笺，只听见一阵沙沙声，指腹却没有任何感知，心里顿时涌上一股绝望。
突然，天际划过一道闪电，雷声滚滚而来。
借着第二道闪电，李琮烨展开了信笺，刹那间，只见“户部粮商”四个字跃然纸上。
他心头一紧，一把攥紧了手里的纸团，深吸一口气，强忍着腿脚针扎似的剧痛，几个腾跃，飞上了屋脊。
在大雨倾盆之前，见那辆马车停在了苏府门口，一道倩影下了马车，立即有人撑着伞，迎了进去。
直至苏府门口恢复了昔日的宁静，他才转身跃下了屋脊。
此时，大雨倾盆而下，不一会儿，他身上被雨水浇了个湿透，但右手依旧紧紧攥着那张纸团，固执得不愿意松开一丝一毫。
第154章 贺晚归
那晚回去，苏浅璃依旧淋了湿透。
她沐浴更衣后，直至睡下，一句话都没有说，侍奉一侧的侍书，心里忍不住悬了起来。
等苏浅璃睡下，侍书悄悄出了屋子，吩咐侍画冒雨去联系府外的暗卫，却没有任何回信。
秋雨一连下了两日，她们在玉离阁窝了两日。
一大早，侍画突然现身，看了眼榻上的苏浅璃，神色讳莫如深。
侍书心头一紧，悄无声息出了屋子，转身拐到了后院，进了自己的屋子。
刚关上屋门，一股冷风夹着雨丝飘了进来，随之出现的，还有侍画。
“姐姐，殿下撤走了苏府外的暗卫！”
侍书心头一惊，急忙追问出声：
“什么时候的事儿？”
“我不知道，今日一大早，我出府去联系他们，才发现他们已经撤走，没有留下任何信儿！”
侍画看着侍书眼里一片冷凝，心头有些慌乱，忍不住问道：
“姐姐，主子是不是……放下了四小姐？那我们以后该怎么办？还能不能回王府？”
侍书面上一冷，看着面前的妹妹，轻斥出声：
“你忘了，当初在未名苑，殿下已经将我们俩送给了四小姐，四小姐以后就是我们的主子！
不论发生了什么，我们都必须随侍左右，保护着四小姐！回王府的话，以后不要再提！”
侍画第一次见姐姐发这么大火，立即躬身领命，侧耳听了下窗外，出声道：
“方才我看见忠勇侯府世子的马车停在了府门口，想来是苏老夫人着人来请四小姐了！”
侍书也听见了院门口的说话声，长叹一声，草草理了下衣衫，转身出了屋子。
如此关头，她要时时刻刻跟在四小姐的身侧，保护她的安全。
侍书掀开帘子，进入内室，便看见明珠站在榻前，笑着向苏浅璃回话，王嬷嬷侍立一侧。
明珠看见侍书进来，笑着点点头，目光又转向榻上的苏浅璃，恭谨道：
“四小姐，今日府上来了好些公子小姐，老夫人唤你过去一趟！”
苏浅璃放下了手里的书册，淡淡一笑，“明珠姐姐先回，我换身衣衫，随后就到！”
明珠躬身应是，这才笑着出了屋门。
侍书送完明珠，回了屋子，只见苏浅璃依旧倚在榻上，看着手里的书册，神色淡漠。
她心里一痛，忍不住放轻了声音，柔声道：
“小姐，老夫人那里，小姐如果不想去，奴婢去回了……”
“去吧！”
苏浅璃打断了侍书，坐直腰身，随意选了一身半旧的衣衫，踩着秋雨，向松鹤堂行去。
转过花鸟富贵屏风，她就看见三五个新面孔围着苏老夫人，叽叽喳喳，很是热闹。
苏浅玖和苏浅玥一身新衣，陪在一侧。
其中最为醒目的便是苏洛昔和闻弦。
苏洛昔一身月白色锦袍，端坐在一侧，面上带着笑意。
一侧的闻弦一身竹青色锦袍，身子微倾，手持折扇，正同苏洛昔说着什么。
对面的娇声软音，他看都没有看一眼。
而他的余光一直扫着屋门口，突然感知到一个粉色影子，心头一喜，立即转过身来。
入眼的便是苏浅璃窈窕的身影，只见她神色淡然，脸上没有一丝笑意。
他神色一怔，站起身，冲苏浅璃躬身一揖，苏浅璃侧身避过，冲他屈身回礼，便迎着众人的目光，坐到了苏老夫人的身侧。
从头至尾，她目不斜视，神色从容。
苏老夫人拉住了苏浅璃的手，打量着她的神色，慈和道：
“连着下了好几日的雨，有些闷，祖母便请了这些小辈儿来府上，好解解闷。”
苏老夫人指着一个绿衣少女，笑着介绍道：
“这是忠勇侯府的闻三小姐，单名一个茜字，比你小一岁！”
苏老夫人话刚落，闻茜盈盈起身，蹦蹦跳跳来到苏浅璃面前，笑着道：
“世上竟然有这么好看的姐姐，茜儿算是见到真人了，苏四姐姐，我是弦哥哥的堂妹，你唤我茜儿就好！”
苏浅璃淡淡一笑，道了一声“茜儿妹妹”，便不再说话。
苏老夫人看着另一个黄衣女子，给苏浅璃介绍道：
“璃儿，这是户部尚书府的贺五小姐，名唤晚归！”
贺晚归！
贺青山最小的孙女，这是继卫姿茉之后，长安城里的另一个才女。
可惜她的出身……
难怪贺府来人，大夫人贺氏都没有出面作陪。
苏浅璃定定打量着她，只见她眸子明亮，仪态端庄，面上带着笑意，定定打量着苏浅璃。
苏浅璃淡淡一笑，身子前倾，拉住了贺晚归的手，温声道：
“贺妹妹瞧着灵气十足，平日里都读些什么书？”
贺晚归柔柔一笑，“回禀苏姐姐，无外乎女德之类，姐姐呢？”
苏浅璃莞尔一笑，“我平日里不太看书！”
闻弦定定瞅着苏浅璃，心里一松，看来，她心里的不痛快消散了不少。
看了一眼闻茜，朗朗一笑，冲苏老夫人抱拳一揖，谦恭道：
“老夫人，茜儿特别贪嘴，听说四小姐一手好厨艺，今日才巴巴赶了来，不知道在下今日有没有这个福气，一饱口福？”
苏老夫人笑着听了，看着一侧的苏浅璃，正要出声询问，苏浅璃已经笑着点点头，站起身。
“诸位稍等片刻，膳食马上就好！”
话末，她冲苏老夫人屈身一礼，出了屋子，拐去了松鹤堂的小厨房。
一个时辰下来，荤素做了八九个菜肴，并一个羹汤。
末了，她看着案上的莲藕，灵机一动，又做了一道藕片穿心，这才解开围裙，出了小厨房。
苏浅璃净了手，回到松鹤堂，下人已经将膳食悉数端上了桌。
公子小姐们早已围着苏老夫人坐了，看着桌上好些没有见过的膳食，满眼兴味。
苏浅璃直接去了苏老夫人下首的空位坐了，甫一抬首，便对上闻弦灼灼的眸子。
中间隔了一个人，便坐着苏浅玥，此时的她，面上一片阴冷，死死盯着苏浅璃，动也不动。
苏浅璃径直忽略了她眼里的敌意，伸手夹了一筷子藕片，放在了贺晚归的小盏里，“贺妹妹尝尝！”
贺晚归只嚼尝了一口，怔在原地，眸子发红，神色有些动容。
好半天才回过神，她深吸一口气，怆然一笑，“苏姐姐的藕片，味道好极了，晚归忍不住想起了娘亲……”
苏浅玖是个热络性子，最见不得别人掉眼泪，立马夹了一筷子藕片给她，安慰道：
“喜欢就好，多吃些，四姐姐的膳食烹饪的极好，我们都很喜欢！”
第155章 菜肴
苏浅璃淡淡一笑，看着面前的贺晚归，“我是无意中从别处得来的，已经大半年了，我记得当时品出这道菜特别的，还有一个老爷……”
贺晚归一听，双眼闪着光，一把抓住了苏浅璃的手，追问道：
“苏姐姐在哪里品了这道菜？谁做的？姐姐说的老爷，姓谁名谁？”
贺晚归一连串问了好几个问题，苏浅璃面上佯装一怔，沉吟了片刻，才道：
“已经过去了大半年，好些都想不起来了，好像是一个酒楼，名字我……真记不起来了，那个男子……我记得他下巴有一撮山羊胡子！”
贺晚归神色一凛，面上变得极其不自然，“姐姐没有记起来……不打紧，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儿！”
话虽如此说，但她眼里的失落怎么也掩不住。
接下来的整个午膳，贺晚归都有些魂不守舍，只顾着面前的那盘菜肴，一口接一口，吃了个精光。
苏浅玖和闻茜却是名副其实的吃货，两人将每样菜肴尝了个遍，还用了半碗饭，喝了半碗汤，这才意犹未尽搁下了筷子。
饭桌上，闻弦频频瞅向闻茜，希望妹妹能将之前商量好的说辞道出来，可她只顾低头用膳，半眼都不看闻弦一眼。
反倒是苏浅玥不时打量着闻弦，趁着人们说起八月天气，她柔柔出声：
“巧了，八月生辰的人也不少，除了大姐姐，听说闻公子也是八月的！”
苏洛昔深深看了一眼这个三妹妹，接话道：
“没想到我之前提了这么一嘴，三妹妹还记得，不错，闻世子的确是八月的生辰，不过是在八月底！”
闻弦淡淡一笑，停下筷子，冲苏老夫人抱拳一揖，神色谦恭：
“闻弦厚颜，邀请老夫人届时携着苏家妹妹们，过府赏花！”
苏老夫人笑眯了眼，看了眼苏浅璃，慈声道：
“我老胳膊老腿，折腾不动了，届时让昔儿娘带着璃儿她们去吧！”
闻弦听见苏老夫人松了口，心头一舒，笑着道谢，目光不由自主转向对面的苏浅璃，面上染上了红晕。
用了午膳，雨住了片刻，众人急忙告退，离开了苏府。
苏浅璃回了玉离阁，进了书房，翻了半响，找到一本落了灰的菜谱。
她拿着菜谱坐回椅子，闲闲翻了起来。
她打算回头拿着这本菜谱将贺晚归约出来，打探一些关于贺旺的消息。
放眼整个贺府，对贺晚归最上心的，就数贺旺了！
直至夜里，她方出了书房，冒着雨回了内室，匆匆洗漱一番，就闭上了眼睛。
次日一大早，天刚蒙蒙亮，苏浅璃睁开了眸子，静听窗外雨打芭蕉啪啦作响。
转首打量着屋子，四处一团阴暗，并不明亮。
她已经没了睡意，径直起了身，赤脚从锦被里伸出来，提溜着鞋子，去了妆镜台，随手拿起一把象牙梳子，一下一下梳着青丝。
过了好一会儿，侍书才慌里慌张进了屋子，看见苏浅璃已经起身，先是一怔，下一刻立即换上了笑脸。
“小姐醒了？奴婢给小姐梳妆！”
苏浅璃打量着妆镜里侍书的神色，心头一沉，淡淡出声，“你家主子出了什么事儿？”
“没……”
话还没有说完，侍书立即噤了口。
苏浅璃仅仅从她神色里，便判断出，秦王殿下出了事儿。
面对这么聪慧的一个人，她说的越多，注定暴露的越多。
“说吧，我听着便是！”苏浅璃神色平和，看不出喜怒。
侍书依旧忙着手里的活计，咬着下唇，不打算接话。
苏浅璃瞬间回过身，直直盯着侍书，冷道：
“侍书，你可想好，谁是你的主子？如果想回秦王府，我绝对不会……”
“主子，奴婢说！”侍书“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打断了苏浅璃，神色惶恐。
她俯身磕了个头，这才直起腰身，急道：
如今整个长安城……都在传，殿下身中剧毒，没有味觉，没有触觉，性命堪忧！”
苏浅璃瞬间从杌子上站起来，一把抓住了侍书的手，神色焦急。
“谁传出来的？殿下可否得到消息？赶紧联系暗卫，告诉殿下，我在四方来客酒楼等着他，有要事相商！”
“主子！”
侍书看着面前的苏浅璃，摇了摇头，“整个长安城都在传，殿下应该已经得知！”
“别管这些，你先吩咐侍画去联系暗卫！”
话末，苏浅璃急忙走向妆台，准备将头发随意挽起来。
转过身，才发现侍书依旧跪在原地，苏浅璃几步上前，拉起了她，急道：
“愣着做什么，快去啊！”
“小姐！”侍书深吸一口气，神色踟蹰，“府外的暗卫……前几日已经撤走了！秦王府如今什么情况，奴婢和侍画都不清楚！”
李琮烨撤去了暗卫？！
苏浅璃怔在原地，半天回不了神。
母亲受封诰命，他没有前来道贺。
随后，他便命人传话，不让她再往王府送膳食。
蔷薇别苑门口，她亲眼目睹他和王宫筱相拥在一起。
而今，他竟然悄无声息撤去了暗卫。
他这是打算和她一刀两断吗？
难道，她和他的感情就这样无疾而终了？
……
苏浅璃是怎样走出了内室，又是怎样去了涟漪亭，她一无所知。
此时此刻，她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他已经决定，断了和她的一切！
这个念头一起，好似一把锋利的剑，瞬间穿透她的四肢百骸。
她好似漏了气的皮囊，手脚发软，心头汩汩淌着血，心头钝痛。
她的眸子怔怔瞅着渐渐泛出绿意的结香，神色一片迷茫。
为何，为何他们之间，突然变成这样？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回过神，恍然低首，发现自己的裙裾，已经湿了一大半。
挡在面前的侍书，身子已经湿透，背脊紧绷，时不时看向她的眸子里，满是担忧。
苏浅璃眼心里一痛，唤了声侍书，侍书瞬间转过身子，屈身行礼，“奴婢在！”
她打量着面前的侍书，好似看着自己的妹妹，说不出的亲切、熟悉。
但又能怎样，她们不属于这里！
苏浅璃深吸一口气，沉声道：
“你和侍画想好了，可以随时离开苏府，你放心，我会把卖身契还给你们，还你们自由身！”
侍书一听，“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满眼焦急。
“四小姐，我们不会离开您，生死都是小姐的人，我们哪里都不去！”
第156章 塞北失利
李琮烨身中剧毒的消息传出来，整个长安城人心惶惶。
平日里人人都怕秦王李琮烨，避若蛇蝎！
但人们潜意识里一清二楚，塞北若没有李琮烨镇守，迟早会出事。
果不其然，百姓战战兢兢过了七八日，一日夜半，急报入京。
天还没亮，消息就传遍了长安城。
塞北失守，神木寨被匈奴占领！
苏浅璃站在涟漪亭里，怔怔瞅着亭檐下成串的雨珠，背脊紧绷，双手死死攥着帕子，一动不动。
天还未亮时，她已经得到消息，没有了睡意。
索性起身，披了件衣衫，便出了屋子，冒雨站在涟漪亭里。
这一站，就是好几个时辰。
一侧的侍书看着她的背影，神色担忧。
殿下那般决绝，接二连三伤了四小姐的心。
如果放在一般女子身上，看着秦王落难，不放歌庆祝，都是好的！
但四小姐，却站在风口好几个时辰。
侍书亲眼目睹了他们情意从浓烈，转为平淡，即使如此，四小姐从头至尾，都没有说过一句秦王的坏话，做过一件对不起秦王的事儿。
侍书明白，四小姐心里放不下殿下！
念及此，侍书暗自长叹一声，放轻了声音，忍不住劝道：
“小姐，天亮了，进屋吧！”
苏浅璃不置一词，抬首瞅着远山的雨雾，淡淡问道：
“侍画可回来了？”
“还没……”侍书转眼看见一道黑影，心里一喜，脱口而出，“小姐，侍画回来了！”
苏浅璃点点头，转身出了亭子，进了屋子。
她刚入内室，侍画已经站在她的身后，顾不上抹去脸上的雨水，匆匆一礼，急忙道：
“小姐，不出您所料，陛下辰时初将殿下宣进宫，至今还没有出宫。
奴婢一直等在宫门口，怕小姐着急，这才急忙赶回来，先告知您一声！”
苏浅璃看着侍画，眸子一沉。
急报一到，天子第一个将李琮烨宣进宫，那只能说明，塞北此次失利，天子认为和李琮烨脱不了关系。
可领兵的是神武将军赵云鹏，兵部尚书府失利，第一个受牵连的不应该是赵云鹏的姐姐赵德妃吗？
为何天子找的却是李琮烨？
难道说，他身中剧毒这样的消息，也传遍了塞北边关，动摇了军心？
如此一想，苏浅璃瞬间握紧了拳头，满眼怒火。
看来，有人想借着战乱一事，彻底打垮李琮烨！
这件事儿到底谁做的？
李璟酩？
李琮烨？
又或者是潜伏在长安城的匈奴奸细？
侍书查勘完，关上屋门走了进来，刚好听见侍画的禀告。
她心里一紧，打量着面前的苏浅璃，忍不住出声：
“小姐，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殿下他一旦被陛下……”
苏浅璃手一摆，打断了侍书接下来要说出口的话，转身拿起桌边的冷茶，一饮而尽。
她看着手里的空杯，沉稳出声：
“放心，殿下自有人去救，暂时不会有危险，反而……”
“反而什么？小姐不妨明示！”
侍书紧走一步，追问出声。
“反而是殿下重病一事，传得人尽皆知，甚至传到了塞北，先不说幕后之人如何得到的消息，传播之快，到底是如何做到的？”
侍画看了侍书一眼，从怀里取出来一张宣纸，边角早已被雨水沁湿。
她上前一步，双手呈给了苏浅璃。
苏浅璃转身接过，展了开来，只见宣纸手掌大小，上面有一首打油诗。
话语浅显易懂，只要会认字，一眼就能明白其中的意思——
秦王身中剧毒，没有味觉，没有触觉，性命堪忧！
苏浅璃摩挲着手里的宣纸，正是长安城最普通的纸张，真要一家家的找，真是难以登天。
侍画看着苏浅璃的动作，接声道：
“回禀主子，奴婢见到纸张时，第一反应打算从纸张入手，可整个大安都在用，实在无从下手！”
苏浅璃转身看着侍画，扬了扬手里的宣纸，问道：
“这是你捡到的？”
侍画点了点头，“当时好几条街上铺天盖地都是宣纸，官差赶过来时，不少百姓捡起来，都在查看。
还有不少已经拿着宣纸离开了的，哪怕当时真凶挤在人群中，也一时间难以发现！”
“铺天盖地？”苏浅璃怔怔瞅着面上的宣纸，心头一个激灵。
她瞬间抬首，看向侍画，急忙道：
“你去天机阁，转告周公子，让他查查，消息散出来之前，长安城以及周边哪家书画铺子里突然接了这么大一笔宣纸的订单？
一定要快？敌人在暗，我们在明，切莫打草惊蛇！”
侍画一听，心头巨震。
是啊，所有人第一反应查找消息是谁散出来的！
大家都忽略了，这么多的宣纸哪里来的！
只要查到宣纸，顺藤摸瓜，一定能找到那个幕后之人。
如此一想，侍画面上大喜，匆匆一揖，“是，奴婢现在就去！”
苏浅璃看着地上的水渍，心里一窒，柔声劝道：
“不急这一时半会儿，先去换身干净衣衫！”
侍画神色一怔，面色动容，冲苏浅璃躬身应是，这才出了屋子。
侍画离开后，苏浅璃也没有闲着，匆匆喝了半碗清粥，就将自己锁在了书房里。
……
直至半下午，侍书从外面回来，看到刚走出书房的苏浅璃，面色疲惫。
她心里一窒，紧走几步，急忙回禀：
“小姐，果然不出您所料，太后娘娘半个时辰前入了宫，同去的，还有……王小姐！”
苏浅璃苦笑一声，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太后娘娘可真是用心良苦，这个时候，还不忘撮合他们！
入夜，雨越下越大，一阵狂风过，轩窗被吹开，雨水瞬间涌进了屋子。
苏浅璃突然被惊醒，刚坐起来，赤脚站到地上，打算去关窗户，侍书匆匆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侍画。
侍画早已淋成了落汤鸡，顾不上行礼，急声禀道：
“小姐，天机阁查到了宣纸铺子，可我们赶过去，发现铺子的掌柜连同伙计……都死了！”
死了？！
这时，秋雨夹着冷风顿时涌进来，苏浅璃赤脚站在地上，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这才八月底，她第一次感受到彻骨的冷意。
第157章 流民
天机阁好不容易查出来了宣纸铺子，掌柜和伙计突然被杀害，线索又断了。
捱至天明，苏浅璃带着侍书，匆匆出了府门，赶到天机阁。
周菁湛、六子他们已经到了，将苏浅璃迎了进去。
书房内，苏浅璃仔细听完周菁湛的汇报，半天才抬起头，询问出声：
“官差去了吗？仵作呢，查出什么没有？”
周菁湛摇了摇头，“现场留下的刀，本就是掌柜的平日里用来裁宣纸的。
两人都是在睡梦中被杀害，一刀致命，现场一点挣扎的痕迹都没有。”
过了半响，苏浅璃才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一侧的周菁湛看着苏浅璃眼下的青影，忍不住劝道：
“粮食、药材，我暗中进行，查探神医一事儿，也没中断，还有宣纸铺子一事，我也会时常关注着。
放心，一有消息，我会第一时间传信儿给你，如今长安城里涌进来不少流民，四小姐早些回去吧，独自上街不安全……”
“流民？”
苏浅璃重复着周菁湛的话，下意识看向了一侧的侍书。
她方才来天机阁的路上，满腹心思都在命案上，压根儿没有发现什么流民。
侍书屈身一礼，回道：
“小姐，正如周公子所说，这几日长安城陆陆续续涌进来一些流民，都是南方州县来的，人数还不算多，至今朝廷都没有派人处理。
估计等雨住了，水位降了，进城的百姓就会减少！”
苏浅璃面上一沉，几步奔到窗口，便看见四方来客酒楼的角门口，拥了不少百姓。
个个衣衫褴褛，面色饥黄，手里捧着一个破碗，伸长脖子向里张望着。
好不容易看见一个伙计提着一个木桶走出来，众人瞬间拥了上去，团团围住了那个黑脸伙计。
伙计早已见惯不怪，将手里的木桶往地上一放，扯着嗓子道：
“大家别挤，都有份！”
众人早已饿极，哪里顾得上其他，瞬间扑了上去。
下一瞬，一个孩子的哭喊声响起来，苏浅璃心头一紧，正要吩咐侍书下去救孩子。
一道黑影晃过，众人四仰八叉摔了一地，一个瘦弱的男娃娃露了出来。
只见他吃力地从地上爬起来，顾不上手臂上的鲜血，捡起两个满是泥渍的馒头，塞在怀里，一瘸一跛朝对面的巷子奔去。
苏浅璃深吸一口气，压住了心头的酸楚，顺手从荷包里掏出一千两银票，递到了六子手里。
“六子大哥，酒楼掌柜的认识你，你把银票拿给他，告诉他，让他每天将余下的干净饭菜收拾出来，送给这些人。
另外多蒸些馒头，多熬些粥食，对了，一定要熬稠点儿，耐饿！”
银两用完了，让他找你，我如果不在，你们随意在账上支取！”
六子“嗯”了一声，嘴唇紧抿，接过银子，转身出了书房。
周菁湛看着面前的苏浅璃，隐隐约约明白了她之前吩咐的那些事儿。
好像她一个月前，她就已经料到，会有今日的灾祸发生一样！
先是干旱，如今又是连绵大雨。
导致的后果，便是随后的秋收无望，甚至水涝成灾。
百姓流离失所，没有粮食，房屋倒塌，流民成灾，粮食涨价，甚至引发暴乱，疫病……
周菁湛心头大惊，忍不住看向苏浅璃。
面前这位十三岁少女，只是一个闺阁小姐，即使学富五车，可几乎没有离开过京城。
就连整个朝廷的官员都没有意识到的灾难，她又是如何预料到的？
念及此，周菁湛再也坐不住，瞬间站起身，看了一眼苏浅璃，躬身一礼，声音沉着有力。
“四小姐放心，在下会继续暗中屯粮食，还有药材、衣物，绝对不让小姐的辛苦半途而废。
与其让四方来客酒楼施粥，为何我们不搭个粥棚，这样一来，天机阁……”
苏浅璃摇了摇头，看向窗外，想起李琮烨的种种，心头一痛，沉声道：
“天机阁的营生，本就敏感，如此关头，我们不能再过张扬。
哪怕帮助他们，也要暗中进行，等到朝廷开始救援，我们借着商会的遮掩，才可以出面！”
周菁湛哪里知道苏浅璃真正的考量。
他只觉得她句句在理，忍不住点点头，应了下来。
刚说完，书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六子走了进来，他从怀里掏出几张银票，并一封信。
“酒楼掌柜的只收了五百两，其余的五百两不肯收，他让我转告小姐，他们一定每天都熬稠粥，不让流民饿着肚子！
这封信是我在门口拿到的，四海茶馆的王掌柜给四小姐捎来一封信，再三叮嘱，务必交到四小姐手里！”
苏浅璃道了声辛苦，接过信，粗粗一看，皱起了眉头。
瞧得一侧的六子和周菁湛下意识站了起来，满脸紧张。
苏浅璃将信递给了周菁湛，沉声道：
“信是五娘写的，白云观来了很多流民，不少染了病，急需药材和吃食，这才写信给我。
周公子，六子大哥，你们安排些人手，将粮食和药材送上去，对了，再送些衣物！”
还有，叮嘱猴子，一定要留心，防止流民被有心人挑唆，发生暴乱，让他务必保护好菁儿、五娘，还有白云观！”
周菁湛眸子匆匆扫完信，又原样折好，递给了苏浅璃，郑重点头道：
“四小姐放心，有我在，绝对办妥一切！”
话末，他同六子躬身一礼，转身出了屋子。
下一个台阶，周菁湛的眸子便深一分。
等到了一楼，他回身看了眼楼上，神色越发坚定。
四小姐，你放心，我会尽全力，绝对不让你担心的事儿发生！
苏浅璃满腹忧虑回了苏府，半下午，侍画突然显身，带来一个消息。
半个时辰前，四皇子李珂翎突然出府，进了宫！
李珂翎上次鹿苑犯浑，被天子训斥，削了爵位，禁了三个月足。
眼看三月期限就到了，届时他就可以平安出王府，为何此时生出幺蛾子，请命进宫面圣？
苏浅璃等了整整一夜，没有任何消息传回来。
次日早朝后，消息不胫而走。
李珂翎戴罪请命，南下赈灾！
第158章 粮价飞涨
李珂翎善于钻营，依照他的秉性，在如此关头，这般安排，一点都不意外。
关键是，天子李政的态度耐人寻味。
当日夜里，风雨交加，天子李珂翎见了四皇子李珂翎。
李珂翎一入御书房，便痛哭流涕，磕头忏悔，悔不当初。
并跪地请命，愿意待罪立功，只求父皇给他一个机会。
天子面无表情听他说完，没有任何表示，吩咐宫人领李珂翎去了王贵妇处，母子俩吃了顿便饭。
次日早朝，百官因为京城里涌进来的流民越来越多，在朝堂上吵成了一窝蜂。
反观天子李政，神色平静中带着隐怒，倒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可怕，不少重臣心里打起鼓，忍不住在心里琢磨起来。
其中就包括苏浅璃的祖父，苏老太爷苏詹。
早朝过后，苏詹便回府，去了笃思堂，将苏洛昔唤了去，两人从早上一直待到午时，还没有出来。
苏府东边的玉离阁里，书房房门大开，侍书站在门口，一动不动。
她身后的书案旁，端坐着苏浅璃。
只见苏浅璃面前放了好几页宣纸，上面的内容一模一样，都是散播扬李琮烨中毒的纸张。
苏浅璃细细对照着上面的字迹，心里越来笃定。
等她又细细扫了一遍，这才抬首，唤了声侍书。
侍书应声转过身，几步走到苏浅璃身旁，躬身一揖，静等主子吩咐。
“侍书，吩咐侍画，让天机阁找找，京城里哪家铺子能做字刻？
而且是成规模的，铺子里绝对有钻研微雕的手艺人，一旦找到，立刻来报！”
侍书看着苏浅璃手里的宣纸，心头一紧，脱口而出，“小姐是说，这些纸张是印出来的，不是手写的？”
苏浅璃点了点头，将手里的纸张铺平，指出了几处，示意侍书，“你看，哪怕是我，在这几个点上，都不可能写得一模一样。
你瞧瞧，这几处都是一样的处理，目前市面上印制出来的书册，字迹都比这个纸张上的字迹要大，所以才没有往这方面想。”
苏浅璃随意翻了一本印制的书册，侍书一对照，发现手巴掌大的纸张上的字迹，确实只有书册上的一半大小。
她心里一沉，想不到幕后之人这般谨慎，竟然作了几手打算。
事前，那人用了从未面世的微雕，即使印制出来，也不会有人从这方面入手，找到线索。
事后，又第一时间杀了宣纸铺子的掌柜和伙计，断了一切线索。
殿下身中剧毒被宣扬出来，查到最后，说不定就会不了了之。
届时，殿下将遭受怎样的重创……
念及此，侍书面色大变，急忙应是，匆匆出了屋子，消失在雨雾里。
次日，天子李政还没有表态，另一侧消息却像长了翅膀，飞入千家万户，搅得人心惶惶，坐立难安。
长安城粮食一夜飞涨！
早上，一斗米三文钱，到了中午，直接翻了一倍，涨至六文钱。
那些家里没有多少存量的老百姓，一听翻了一倍，瞬间涌上街头。
一时间，整个长安城好似一口煮沸了的大锅，每个人都挤身其间，抢着为数不多的粮食。
到处都是摔倒的人群，凄婉的哭声，路面被一双双脚和成了泥色，压根儿瞧不出来原本的颜色。
众人淋着秋雨，顶着冷风，眸子赤红，神色焦虑，内心备受煎熬。
到了夜幕时分，一斗米已经涨至十二文钱。
更可怕的是，大大小小的的粮铺都贴出了告示，已经没有存粮！
这日夜里，好多人家彻夜灯明，夜不能寐。
次日一大早，天刚蒙蒙亮，苏浅璃就起身穿衣。
等侍书听见响动，走进来，她已经趿拉着鞋子坐在了梳妆台前。
侍书匆匆一礼，急忙上前，看着镜子里的小姐，询问道：
“小姐，今日梳什么发式？”
“简单些的，吃罢饭，我要出府一趟！”
侍书一听，面色一紧，立即劝道：
“小姐，若有要事，吩咐侍画去办，这几日外面太乱，小姐这个时候出府，实在不安全！”
“放心，侍画已经派出去了，想来快回来了！”
侍书一怔，她日日跟在苏浅璃身后，怎么不知道？
对了，昨日半下午，她去了一趟松鹤堂，替四小姐给苏老夫人送了些吃食。
估计就在那个时候，四小姐将侍画派了出去。
侍书为苏浅璃梳好发髻，依旧满心担忧，正要出声再劝劝，帘子一动，侍画突然出现。
侍画冲侍书淡淡一笑，眸子转向杌子上的苏浅璃，躬身一揖，态度恭谨。
“回禀小姐，一切都妥当了，贺小姐欣然应允，约在了南湖畔的湖风波酒楼。”
苏浅璃淡淡一笑，点了点头，道了声辛苦。
转身瞅着妆镜里的妆容，寻了简单的海棠钗，插在了发髻上。
心里却对贺晚归的安排暗暗称赞，未来的才女，心思缜密，确实不一般。
如今主街上，到处都是疯抢粮食的百姓和流民，及其不安全。
湖风波酒楼远离主街，附近没有一家粮铺。
再加上如今风雨交加，南湖畔比起其他地方，更加湿冷，如今怕是整个湖风波酒楼，都没有几个客人。
贺晚归选在这里，倒是绝对安全！
苏浅璃对外谎称着了凉，着侍书向苏老夫人告了假，主仆俩趁着雨大风急，撑着油纸伞悄无声息出了角门。
马车一路抄着小道，躲着流民，赶到湖风波酒楼，已经是一个时辰后，身上已经湿透了。
好在两人多备了一身衣裳，匆匆换上干净衣衫，上得楼来，贺晚归已经到了，正站在窗前，看着南湖雨雾愣神。
看见苏浅璃，她立即换上笑颜，迎了上来。
彼此见过礼，才款款落座，苏浅璃从怀里掏出一个物什，掀开海棠帕子，递到了贺晚归面前，笑盈盈道：
“实不相瞒，上次让贺妹妹难忘的藕片穿心，我也着实喜欢吃，那次偶然间吃到后，难以忘记。
事后无意间得到这本《胡园食单》，里面竟然记录了这道菜的做法，我一时兴起，才照着做了。
老实说，比起那日的味道，我做的还是差了很多，既然贺妹妹喜欢，这本书册就送给妹妹，聊表心意。”
此时的贺晚归，痴痴接过那本书册，用帕子拭了又拭，抚平了边角，这才小心翼翼打开发黄的页面。
入目的是娟秀的字迹，像极了贺晚归自己的笔迹。
只有她心里一清二楚，这些字迹，面柔里刚，工夫到家，而自己，不过仿了些皮毛而已。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里，贺晚归双手捧着书册，如醉如痴，眸子从来没有移开过书册。
直至翻到最后一页，她才郑重合上书册，捧在怀里，闭上了眼睛。
过了半响，方睁开眸子，眼里此时已有了湿意。
第159章 隐忧
贺晚归用帕子细细拭着书册，依依不舍递给了苏浅璃。
“苏姐姐，您这份礼，太过贵重，妹妹承受不起……”
苏浅璃佯装不明白她的神色，摇了摇头，淡淡一笑，将书册重新推到她面前。
“妹妹喜欢这道菜，恰好书册里有记载，送给妹妹最好不过。
在我这里，不过是一本闲书罢了，妹妹莫要推辞！”
说到这里，苏浅璃面色一变，试探道：“莫非贺妹妹嫌弃……”
“不不不，这份礼物太过贵重，妹妹哪敢嫌弃……既如此，妹妹就收下了，姐姐放心，我一定会珍藏它，永远感念姐姐！”
苏浅璃这才舒然一笑，点点头，端起手边的茶盏，望着窗外的秋雨，和贺晚归闲聊起如今的粮价来。
出乎苏浅璃的预料，贺晚归一脸担忧，神色怔忡，好似心头压着一方巨石，总是欲言又止。
苏浅璃压着心里的犹疑，突然话锋一转，笑着道：
“不聊这些了，粮价自有天家和朝廷操心，我们一介女子，操哪门子闲心作甚。
话说马上就到九月初九了，登高望远，为家人祈福，姐姐提前邀请妹妹，届时一道同往，不知妹妹意下如何？”
贺晚归一听，眸子一亮，正要张口应下，瞬间想起什么，眸子一暗，叹了口气。
“多谢姐姐好意，妹妹心领了，我估计要失约……前头听家里提起，准备让我进宫侍奉华阳公主！”
“……”
苏浅璃一怔，转瞬反应过来，苏浅钰已经被天子赐婚二皇子李璟酩，按照礼数，不便长居皇宫，不日就会回府待嫁。
吴皇后自然会给华阳公主再选一个德才兼备的侍读。
令她没有想到的是，户部尚书贺青山已经早早将橄榄枝递到了宫里。
听贺晚归的意思，事情八成已经妥了。
毕竟当公主侍读，便镀了一层金。
以后婚嫁，只会高嫁，绝对不会低就，苏浅钰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苏浅璃适时换上了笑意，有羡慕，也有高兴，诚心道：
“真为妹妹高兴，以后，你长居宫里，我们见面就没有现在这么容易了！”
“是啊！”贺晚归红了眼，不由自主握住了苏浅璃的手，满心动容。
眼看天色越发暗沉，大雨即将来临，下人忍不住进屋来催。
苏浅璃和贺晚归只好起身，准备归府。
苏浅璃转身，贺晚归瞬间叫住了她，拉她转向帘子里，压低了声音。
“姐姐，听妹妹一句，回头登高，莫要去西城外和北城外，切记！”
苏浅璃心头一震，面色有些吃惊，忍不住问道：
“妹妹此话奇怪，西城外有流民，听说白云观外全是流民，妹妹如此说，我能理解。
可是北城外，一向风平浪静，为何就不能去了呢？”
贺晚归探首扫了眼四周，看向苏浅璃，面有急色。
“姐姐，我听……家里人说的，总之，姐姐一定要小心，听妹妹一句，没有坏处！”
此时的贺晚归，满眼焦急，临出口的话，翻来覆去却只有这么一句，放在任何人耳里，都没有说服力。
可苏浅璃却明白她口里的“家里人”指的是谁。
心下一凛，回了个放心的微笑，回握住贺晚归的手。
“妹妹放心，姐姐听你的便是！”
适时下人又来请，两人相携着下了楼，各自道别，坐上了自家的马车，一东一西，分道而驰。
直至不见了贺晚归的马车，苏浅璃面色瞬间一沉，看了眼侍书，“去秦王府！”
声音不容置疑。
侍书心头一惊，此时去秦王府，必须穿过朱雀街。
街上全是流民、百姓，他们需要万分小心。
不一会儿，马车外人声越来越大。
侍书不放心，道了声“小姐请扶稳”，掀开帘子钻进雨里。
她一把扯过小厮手里的马缰绳，一鞭子抽在马背上，马车迅速越过，泥水飞溅，道旁百姓的咒骂声越发大了起来。
侍书驾着马车，左突右拐，稳稳停在秦王府门口，已经是一个时辰后。
马车刚停稳，侍书的声音在帘子外响起，“小姐稍等，奴婢先去问问殿下在不在王府！”
苏浅璃淡淡“嗯”了一声，掀开帘子，就看见侍书冒雨上了台阶。
立即有小厮撑着伞走了出来，作势要驱赶她。
待认出来侍书，语气有些缓和，但依旧道：
“姑娘，上头传话下来，主子近日闭门谢客，谁都不见，请回吧！”
侍书强忍着心头的怒火，塞了一把碎银，抹了把脸上的雨渍，和气一笑。
“五子，你是知道的，马车里是苏四小姐，四小姐可是王府的贵客，此前来了多次，殿下不见任何人，绝对会见四小姐。
劳烦五子小哥儿进去传个话，十万火急，拜托拜托！”
五子连忙推辞，后退了一步，“侍书姐姐，你别……你这样，我们可怎么当差？”
侍书也来了气，两人推辞间，管家同福撑着伞小跑着出来。
他还没到府门口，连忙搭声，“侍书姑娘！”
侍书瞪了五子一眼，住了动作，看向同福。
同福笑容和煦，连忙解释道：
“侍书姑娘，主子已经发话，谁都不见，今天早上，好几拨官员前来求见，一概被拒之府外。
中午时分，太后娘娘派人前来，都没有见到主子！”
侍书放缓了语气，“同福叔，您是知道的，主子待我家小姐不一般……”
“姑娘，听我一句劝，同你家小姐回去吧，你瞧，天色越来越暗，一会儿又是一场大雨！”
同福软硬不吃，侍书一时间没有了主意。
只好下了台阶，向苏浅璃禀告。
苏浅璃听完，抬首直直瞅着一侧的同福，神色平静，却有一丝不容置疑的威视。
同福面上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下意识垂首，避开了她的眸子。
下一刻，一道婉转动听的声音传了出来，“管家，见不到殿下也罢，可否给你家主子捎封信？”
“啊？”
同福下意识抬首，满眼惊诧。
意识到自己的不妥，转眼一笑，哈腰，点头，“老奴一定送达，只是……这大雨天，如何写信？”
苏浅璃看了眼头顶的细雨，顺着同福的话，道：
“也是，我先回府，回头让侍书送来，麻烦管家了！”
“不敢，不敢，苏四小姐走好，路上小心！”
同福弓着腰身，恭送马车行远，这才提着衣摆，急急上了台阶，向府内赶去。
苏浅璃转过一个巷子，叫停了马车。
侍书钻进马车，正要询问缘由，对上苏浅璃冷凝的眸子，心头一惊，下意识问道：
“主子，可是有什么不妥……”
“殿下已经不在京城！你和侍画赶紧去找武进，要快，但愿一切还来得及！”
苏浅璃一句话，彻底将侍书震惊在原地，半天缓不过神！
第160章 险象环生
苏浅璃还没有赶回苏府，大雨倾盆而下，侍书撑着油纸伞，悉数顾着她，她竟然也淋了个湿透。
苏浅璃回到玉离阁，匆匆梳洗一番，便倒头睡下，打发所有人下去休息。
整夜，风声裹着雨声，在窗外呼啸了一夜，她辗转反侧，听了一夜。
次日天刚蒙蒙亮，苏浅璃再也躺不住，索性起身，草草收拾一番，趁着雨小了些，悄无声息出了府。
等苏浅璃赶到天机阁，阁门还没有打开。
下人见是她，急忙打开角门，迎了她进去。
苏浅璃径直上了二楼，刚推开轩窗一角，打算透透风，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周菁湛闻讯赶了来，手里拿了一沓账本。
“四小姐，你此前吩咐天机阁查找印刷铺子，有消息了。那家铺子在城西枣园巷，门面不起眼，进去后一看，铺子还挺大。
那是祖产，已经传了好几代人，在城西随便打听，就能找到。”
位置不好，生意时好时坏，上个月突然来了个雕刻师傅，带来了一桩大生意，掌柜的正要准备大干，那雕刻师傅却突然走了。”
“走了？！”
苏浅璃紧走几步，站在周菁湛面前，一脸莫名。
周菁湛点点头，递给苏浅璃一副画像。
“掌柜的说，一个贵人找了那师傅，次日，那师傅就突然消失了。告诉我这些时，掌柜满脸怒容，看来气得不轻。
这是我根据他的描述，给那个‘贵人’作了幅画像，画完后，我再三确认，并没有遗漏，这才离开。”
回来的路上，我越想越觉得眼熟，没想到竟然是……”
苏浅璃看着画像上的男子，窄眼，长脸，山羊胡子，正是户部尚书贺青山心腹贺旺。
她不动声色点了点头，淡淡出声：
“正是他，周公子没有说错！”
周菁湛还要出声询问，屋门突然被敲响，六子走了进来。
“周兄，那个人来了，来取粮商的消息！”
周菁湛下意识看了眼日期，目光转向苏浅璃，一脸不解。
“今日才九月初一，并没有到时间！”
苏浅璃心头一沉，怕是局中某一环节发生变化，才会导致贺旺提前一步来取消息。
事情一波接一波，早已超出了她的预料。
她稳了心神，站起身，叮嘱出声：
“按原先计划，将捋过的消息交给他，放心，我会在暗处盯着！”
周菁湛点点头，这才随六子下了楼。
苏浅璃出了书房，去了暗室，刚好看见贺旺一身玄色锦袍站在一楼，双手后背，瞅着一副画作，满眼兴味。
周菁湛走来，向贺旺见礼，迎他去了贵宾阁，坐定后，亲自去内室取出了密码木盒。
他当着贺旺的面，打开木盒，将里面的纸卷递给了贺旺。
贺旺一目十行看完，重新卷了起来，从袖子里掏出银票，意味深长一笑，递给了周菁湛。
“大阁主辛苦，能从那么些消息里捋出这些，交给贺某，着实用心良苦！”
周菁湛面上笑容一滞，下一刻便恢复了常色，从容回道：
“拿人钱财，帮人办事，天机阁自然要重重筛选，保证消息的真伪！”
贺旺点了点头，深深看了一眼周菁湛，道了声回见，拿起红木盒子，出了天机阁，钻入雨里。
目送贺旺马车离开，周菁湛才上得二楼，苏浅璃已经回了书房。
周菁湛看着苏浅璃，面有隐忧。
“四小姐，刚才贺旺话里有话，被我搪塞过去，他却没有过多纠缠，此人心思深沉，一定要小心。”
苏浅璃点点头，面色沉重，“他已经知道，天机阁幕后之人是我！”
周菁湛心头大惊，脱口而出，“怎么会？四小姐每次来，我们在阁外都安排了人手，就为了防止有人尾随……”
下一刻，他突然住了话，看向苏浅璃的眸子，满眼担忧。
万卷书馆人命案之后，才有了天机阁。
和天机阁有关的，除了秦王，便是周菁湛。
好巧不巧，两人都和苏浅璃有着颇深的渊源。
别人兴许没有发现，但李珂翎不可能不知道。
周菁儿失踪时，全力追查她下落的，就数天机阁最卖力。
即使苏浅璃万般小心，对面是四方来客酒楼，只要有心人，绝对能发现苏浅璃频繁出入天机阁。
先前闹得人尽皆知的秦王中毒一事，周菁湛查到了城西的安堂纸铺，得知贺旺和纸铺有来往。
如今一想，周菁湛瞬间惊出了一身冷汗。
中伤秦王殿下，户部尚书府哪有那么大的胆量，定是背后有人暗中指使。
布局缜密，一招必中，绝对不是草莽无知的二皇子李璟酩所为。
那只能是他！
看来，李珂翎在禁足期间，竟然暗中指挥贺府，摆了秦王一道。
他隐藏的势力，也许就连周菁湛，都没有探清楚！
只是有一点，周菁湛有些不明白。
李珂翎之所以被禁足，和二皇子李璟酩脱不开关系。
李珂翎醉酒被迷晕后，周菁湛第一时间抹去了莲花的痕迹。
照理说，李珂翎事后寻仇，应该找李璟酩才是，为何第一个下手的，却是秦王？
苏浅璃瞬间看出了他眼里的不解，淡淡一笑，“你了解他，他谁都不会放过！此次请命南下赈灾，一定会拉二皇子下水！”
周菁湛一听，心头大惊。
难道这就是南方水灾泛滥，天子却迟迟没有应允李珂翎的原因？
周菁湛看着面前纤弱的她，心头泛出滔天巨浪，心绪久久不能平静。
他自诩聪慧，一时间都没有理清其中的错综复杂，她一个闺阁女子，又是如何做到的？
心里为她的聪颖称奇的同时，也不由得为她的安全担忧起来。
“四小姐，你万事……小心！”
苏浅璃淡淡一笑，点了点头，“放心，他不会拿我怎样……”
“小姐，有消息了！”
侍书突然上前，屈身一礼，打断了苏浅璃。
周菁湛自然明白她还有其他事情，寻了个由头出了书房。
下一刻，书房门在他身后关上。
屋内，侍画一身雨渍，站在书案前，顾不上抹去脸上的雨水，急道：
“小姐，奴婢在户部府衙大门口，看见武进大人！”
户部府衙！
“同行的还有谁？”
“同行的是兵部尚书赵大人，赵大人出来时，满脸怒容，上马车时，还训斥了随行的下人！”
赵卫国是李琮烨的舅父，此时和武进去户部作甚？
苏浅璃转眼想起赵卫国的儿子赵云鹏如今还在塞北抗敌。
能和户部扯上关系，必定是……
粮草！
她心头大惊，倏地站起身，朝书房外奔去。
她自诩聪明，知道李琮烨出了京城，可令她没想到的是，他竟然悄无声息去了塞北！
第161章 粮食紧缺
苏浅璃赶到秦王府，等了一盏茶工夫，便看见武进跳下马，正要上玉阶。
侍书立即迎了上去。
武进觉得身后有异，转过身，就看见撑伞赶来的侍书，半边衣衫都湿透了，显然已经等了好一会儿了。
他神色一缓，正要上前，转眼想起主子的吩咐，生生住了步子，转过身，面色变冷。
“回去吧，禀告你家小姐，主子闭门谢客，期间谁都不见……”
“武大人，四小姐有请！”
侍书不卑不亢，一句话打断了武进。
武进转身，顺着侍书的目光，看见不远处的巷子里停了一辆马车。
他本不应该拒绝，可四小姐心细如发，他生怕在她面前暴露了什么，完不成主子交代的任务。
想也不想就要出声拒绝，侍书立即道：
“武大人放心，小姐让奴婢转告大人，这是她最后一次来秦王府！”
侍书声音决绝，有些不舍，但更多的是替自家小姐不值。
武进心头一窒，点了点头，“前面带路！”
武进冒着秋雨，来到马车旁，苏浅璃已经下了马车。
她一身藕色衣裙，裙摆溅了雨渍，留下不少深色的水渍。
此时的她，面容苍白，神色从容。
犹如雨中的栀子花，即使经过风雨摧残，但依旧遮不住她的傲骨和暗香。
武进心下一凛，躬身一揖，姿态恭谨，宛如从前。
苏浅璃伸出柔荑，淡淡抬手，“武大人免礼！”直直看着面前硬朗的男子，神色怔忡。
此时的她，神色有刹那的恍惚，好似通过面前的男子，已经看见了他身后的主子，那张惊为天人的容颜。
直到武进起身，闯入她的眼际，苏浅璃才回过神，轻咳一声，淡淡出声：
“你家主子是不是离京北上了？”
武进一听，背脊紧绷，看着面前的苏浅璃，满眼戒备。
“四小姐说笑了，主子身子有恙，一直闭门谢客……”
“武大人！”苏浅璃瞬间打断了他，满眼焦急。
“听我一句劝，如果他还没有北上，告诉他先不要去……”
还没说完，苏浅璃苦笑一声，摇了摇头。
“他定是离开好几日了，可北上有埋伏，看来殿下的行踪被暴露了……”
“绝对不会，跟着主子的，都是换过命的兄弟……”
武进自觉有失，瞬间噤了口，心里将自己骂了个狗血淋头。
自己这张破嘴，瞬间就暴露了主子的行踪！
苏浅璃一脸平静，显然她已经知道，并非在这里诈他的话。
她看着武进，神色凝重。
“你是殿下的亲随，怎么会留在京城？为了掩人耳目？还是说，有更重要的事儿需要你去办？
难道是，粮草出了问题？”
武进听着苏浅璃的平淡之声一如往昔，但说出的话句句切中要害，惊得他半天回不了神。
为何她猜中了一切？难道真如她所言，主子行踪已经暴露？
武进如此一想，早已惊出一身冷汗，满眼惊悸。
户部粮仓没有多少存粮，还要拿出一大部分南下赈灾，民间粮食告急，粮商没有余粮！
今天他随同兵部尚书赵大人一起去户部催促塞北军粮，差点撕破脸皮，只要了一万担粮食。
比起二十万大军，简直是杯水车薪！
赵大人气得掀翻了户部尚书贺青山的书案，气咻咻出了府衙。
整个朝堂，知道的不超过五人，没想到过了短短一个时辰，消息却传到了苏浅璃的耳朵里。
她是如何得知的？
难道天机阁如今已经这般神速，远远超过了暗卫的速度？
苏浅璃没有解释，看着武进，满眼郑重。
“北上有埋伏，一定要快，赶紧带人去救你家主子，粮草我来想法子！”
武进打量着苏浅璃的神色，面有犹疑。
如今他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
如果去了，军粮没有跟上，战场粮食告急，动辄影响军心，一旦大安大败，后果不堪设想。
可是如果不去，一旦埋伏是真，主子出事，他一生难辞其咎，后悔莫及！
苏浅璃看了眼几步外的侍书，她正打量着四周，满脸警觉。
发现苏浅璃的目光，侍书点点头，示意一切安全。
苏浅璃压下心头的焦虑，将贺晚归的劝告，贺旺的一举一动，李珂翎散布李琮烨中毒的内幕一五一十道了出来。
当武进下意识接过苏浅璃递来的宣纸，草草翻了一页，便震在了原地。
宣纸上密密麻麻列着整个大安大粮商的信息，事无巨细。
“这是贺旺通过天机阁调查的信息，当然，他拿到手的，是删减过的！”
贺青山凭此拿捏住粮商，他们不可能筹到粮食！
这是釜底抽薪，活生生将秦王殿下往死路上逼！
武进神色沉重，卷起宣纸，躬身递给了苏浅璃，躬身一揖。
“多谢四小姐，武进这就出城，粮草一事……”
“有我，你放心！”
“多谢！”
武进躬身一揖，一刻不敢耽搁，转身向不远处的秦王府行去。
他没有进府，直接翻身上马，狠狠一鞭子抽在马背上，转身冲入雨里，不一会儿就消失了踪影。
苏浅璃回到天机阁，又是一身湿，刚换上干净衣衫，端起热茶，书房屋门从外面敲响，周菁湛一脸肃穆走了进来。
“四小姐，刚刚传来消息，陛下应了四殿下的请求，并下令二殿下同行！”
苏浅璃喝茶的动作一顿，看着周菁湛，面有犹疑。
前世，南下赈灾，李珂翎一人领旨前行。
事儿干的漂亮，还揪出来一批朝廷蛀虫，直接将李璟酩拉下了水。
他在民间的威望大增，为他以后上位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可这一世，为何会出现两皇子同行赈灾的局面？
届时论功行赏，如何能一碗水端平？
自古以来，很少出现两个得势皇子同揽一件政务，天子此举，到底何意？
苏浅璃摩挲着杯身，神色深沉，眸子好似一潭深渊，深不见底。
一侧的周菁湛第一次看见这般深沉的苏浅璃，好似上位者，经历了万千世事，才历练出一身的沉着和临危不惧。
他正满心犹疑，苏浅璃突然出声：
“派两个相貌平平之人，混在南行的队伍中，盯着他们，一有异常，立即上报！”
周菁湛点头应允，深深看了苏浅璃一眼，出了书房，着手安排潜伏的人手。
第162章 公主侍读
整整下了大半个月，秋雨终于淅淅沥沥住了，难得天上出现了暖阳，一片片暖阳钻入内心，百姓面上多了丝喜悦。
街道早已泥泞不堪，护城河溢出了路面，路上污水横流，一些低洼处积了齐膝高的水，灌进了街边的店铺和人家。
朝廷在长安城设了好几处粥棚，棚子前面排起了长龙，全是衣衫褴褛的妇孺和老人。
朝廷已经下令户部在城外勘探地形，建造一批民房，用来安置这些百姓。
男子中那些年轻力壮的已经被征用，去了城外。
天子将安置流民的差事交给了五皇子李瑀熙，苏洛昔也跟着负责一些主要事务。
是以，苏浅璃走在街上，映入眼帘的只有妇孺和老人，心里却不觉得奇怪。
马车停在念奴娇门口，她立即掀开帘子下了马车。
念奴娇地势偏高，四周还算干爽，没有积雨。
但长时间下雨，屋顶的瓦片有些松动，好几处漏雨，趁着今日放晴，郑奇一刻都不敢耽搁，一大早就领着伙计和泥，苫瓦，忙活起来。
苏浅璃进入一楼，楼里空无一人，后院却影影绰绰，全是男子的声音。
她无暇他顾，径直上了二楼，推开小室，便看见芸娘伏在案头，正在描花样。
芸娘茫然抬首，对上苏浅璃的杏眼，会心一笑，急忙起身，迎了过来。
“四小姐怎么一大早就赶过来了？芸娘想着，今日路上难行，怎么着也要等到午时，您才能过来！”
苏浅璃淡淡一笑，看了眼侍书。
侍书立即会意，屈身一礼，出了屋子，拉上了屋门。
苏浅璃拉了芸娘的手，坐到一侧的榻上，这才询问道：
“你昨日去户部尚书府了？具体给我说说！”
芸娘点点头，下意识压低了声音。
“正如小姐预料，贺府叫我过去，主要是给贺五小姐裁衣，置办首饰。
我被领进一处院子，外面不显，进入里面，却别有洞天，尤其是会客厅里的摆饰，个个都是珍品。”
贺晚归并非嫡出小姐，却能在贺府地位超然，享受这样的待遇，除了她自己聪慧外，贺青山和贺旺的偏爱也是重要的一个方面。
当然，这些内情，苏浅璃没有打算告诉芸娘。
她点点头，示意芸娘继续说下去。
“那贺大夫人要求定做的首饰端庄、淡雅，贺五小姐在场听了，嘴角一撇，不太高兴。”
贺晚归性格还算活波，平日里首饰可爱巧致，突然让她换个风格，任谁一下子都接受不了。
这些首饰，贺晚归平日肯定不会戴着，那只能是在特殊场合戴。
看来，她进宫的事儿，定是已经敲定了！
秋雨连绵大半个月，江南水涝成灾，民不聊生。
天子下令，二皇子李璟酩同四皇子李珂翎南下赈灾。
走的很急，原定于李璟酩、苏浅钰九月中旬订婚，如今只有往后延。
苏浅璃以为这一耽搁，苏浅钰便不会出宫，那贺晚归也就不用再进宫，替代她成为华阳公主侍读。
没想到，吴皇后依旧宣了贺晚归入宫。
两个侍读！
宫里要热闹起来了！
念及此，苏浅璃倒了一杯茶，递到了芸娘手边，温和启口：
“你可还见到其他人？或者其他异常？”
“异常……”
芸娘微眯着眼，思索起来，下一刻，眸子一睁，脱口而出：
“刚巧下人进来请示，九月九日登高，是否和往年一样准备？贺大夫人面上一冷，深深看了一眼婆子，只说了句‘不用’。
那个婆子很怵她，不敢再问，只好唯唯诺诺出了屋子！”
不用？！
全府都不用登高？
登高祈福，古来有之，家家户户到了这一日，都会抽出身，登高望远，为家人祈福。
朝廷为此，每年特意安排这一日沐休。
贺府今年为何会如此安排？
难道城外不安全？
又或者，会有什么大事儿发生，贺府怕受牵连？
苏浅璃转瞬响起此前贺晚归的暗示，心头一沉，匆匆聊了几句，就心事重重离开了念奴娇。
她坐上马车，直奔天机阁。
进入天机阁，刚入二楼书房，周菁湛就推门走了进来。
苏浅璃淡淡一笑，示意他入座，“二殿下、四殿下如今到哪儿了？”
“已经过了禹州，再往前，便是灾区，队伍暂时停在了禹州！”
苏浅璃不用想都知道，南下的皇子、官员，贪功的居多，怕死的不少，真正为民办事儿的少得可怜。
这才会停在水患不严重的地方，打算远程指挥呢。
她冷笑一声，神色鄙夷，想起从芸娘处得来的消息，抬首望着周菁湛，询问道：
“周公子，我此前请你留意北面的异动，可有消息传来？”
周菁湛摇了摇头，“在下特意安排了人手，凡是我们的人要去北方探查，我也吩咐他们多留意，这几天，除了塞北战场紧张，没有任何消息传来！”
没有任何消息？
难道她理解错了？
无论怎样，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她心里稍微安稳了一些，这才发现周菁湛自进来至今，手里一直攥着一个账本。
周菁湛淡淡一笑，递给苏浅璃，“四小姐，这是这些天暗中囤积的粮食和药材、物资明细，请您过目！”
苏浅璃接过，细细翻看了一遍，这才合上，郑重吩咐道：
“周公子，这几天你将手头上的事儿悉数交到六子大哥手里，南方洪涝严重，过几日请你带人南下暗中运送物资。
你也看见了，朝廷，实在是……百姓已经等不了了！”
你记着，运送药材物资是一，二来，你要暗中调查余卫国他们，为日后替令尊翻案，早做打算！”
周菁湛心头一震，没想到如此关头，她还惦记着他的父仇，内心一暖，满心动容。
他站起身，郑重一揖，将满腹的感激之情悉数倾注在这深深一揖中。
这才走出书房，下一刻，他又折了回来。
“对了，昨日，安堂纸铺的杨掌柜前来，声称想把纸铺卖了，问咱们天机阁要不要？”
安堂纸铺是杨志的祖产，因为招揽了个微雕师傅，扯入了秦王中毒一事中，如今才觉出后怕。
杨志一心想把纸铺卖了，拿着现银回乡，远离是非。
这才找上资产雄厚的天机阁，希望天机阁接手，不至于杨家的祖业毁在他的手里。
苏浅璃并没有放在心上，淡淡出声，“那就收下吧，我们如今人手不够，你告诉杨掌柜，铺子我们买下来，营生暂时不变，但依旧由他打理，工钱月结！”
周菁湛点点头，这才出了书房，下一刻就听见噔噔的下楼声。
第163章 失踪
转眼就到了九月初九，一大早，天就阴沉沉的。
天上好似扣了一面灰墙，沉沉压了下来，人们身处其间，倍觉压抑。
这日登高望远，人们都带上了雨具，行色匆匆，纯粹是为了走过程。
苏浅璃随着贺氏、蔡氏、吴氏出了苏府，只见府门口停了好几辆马车，侍卫、丫鬟护卫左右，阵仗不小。
这是蔡丽娘升为平妻后，第一次出门，满眼得意，眸子含着春光。
她完全没有因为天气阴沉，低调半分。
只见她身着秋香色衣裙，剪裁得宜，衬得腰肢不盈一握，尽显婀娜身材，引得路人频频侧目。
苏浅玥看着路人的神色，下巴微抬，下意识扫了眼苏浅璃，嘴角忍不住上扬。
她甜甜喊了声“娘”，蝶儿似的飞上前，攀住了蔡丽娘的手臂，娇气万分。
苏浅璃恍若未闻，等贺氏她们上了马车，这才向最后一辆马车行去。
刚踩着马凳，侍书瞬间上前，面色焦急，用她们俩才能听见的声音道：
“小姐，周公子传话，二殿下失踪了！”
失踪？！
苏浅璃后退一步，站在地上，看着侍书，神色惊疑不定。
二皇子李璟酩同四皇子李珂翎南下赈灾，突然失踪，怎么可能！
这时，苏府的马车已经启动，缓缓向前行去。
苏浅璃哪里还有心思随她们登高望远，直接唤来管家苏全，吩咐一声，坐上马车，调转马头，向相反的方向奔去。
赶到天机阁，周菁湛正站在门口，伸着脖颈张望着。
看见马车，他几步上前，将苏浅璃迎到了二楼书房。
待坐定，周菁湛递给苏浅璃一张纸条，开门见山道：
“我们的人来报，二殿下他们前日抵达荆州，晚上睡下后，二殿下声称病了，拒不见客。
次日早上，我们的人偷偷潜入，才发现寝室没有人，一查，二殿下前日晚上随管家李桢潜出了荆州，便没有了消息！”
“出了荆州……”苏浅璃攥着手里的纸条，在屋子里踱着步子，神色凝重。
当下，天子身子康健，长安城还算平稳。
唯一的隐患，便是塞北的战乱，如今秦王已经暗中北上。
李珂翎暗中勾结贺府，自然清楚李琮烨的动向。
那李璟酩呢，他知不知道？
苏浅璃突然出声，“四殿下呢？”
“四殿下还去二殿下的院子，探望了二殿下，出来后吩咐众人，二殿下需要静养，无事不要打扰！”
苏浅璃一听，瞬间捏碎了手里的纸条。
李珂翎李璟酩沆瀣一气，准备做什么？
失踪，战乱，水患，流民，好似一个个巨石兜头压了下来，苏浅璃瞬间觉得呼吸困难。
脑海里一团乱麻，一时间不知从何处切入。
突然，脑中灵光一闪，她转向周菁湛，郑重出声：
“派人去定州，一定要快，如果发现定州城外突然出现大量不明兵士，立即飞鸽传书给我！”
大量不明兵士……暗军？
周菁湛何等敏锐，听苏浅璃如此说，瞬间发现了事情的严重，沉声道：
“我去，别人我不放心！”
话末，周菁湛深深看了一眼苏浅璃，好似要将她的形象刻在自己的心上，道了句“保重！”，转身出了书房。
从头至尾，他没有多问一句。
苏浅璃怔在原地，满心感慨。
为何突然要去定州？这和李琮烨有什么关系？自己是如何知道的？
苏浅璃想到的种种问题，可他一个都没有问。
只一句“我去，别人我不放心！”让苏浅璃明白，他已经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这样的至交好友，夫复何求！
自周菁湛带了两个身手好的下属，奔马出城后，苏浅璃便伏案疾书，没有再抬首。
到了半下午，黑云压城，天色突然暗了下来，侍书生怕一会子大雨倾盆阻了道，劝说苏浅璃回了苏府。
苏浅璃回到府里，径直去了松鹤堂。
向苏老夫人见了礼，刚坐定，一阵说话声突然传来，只见门外人头攒动，贺氏领着众人登高归来。
人群里却多了苏洛昔、闻弦，只见他们面如冠玉，神色平和，实在夺目。
而门外，大雨倾盆而下，霎时间蒙了层水雾，什么都瞧不真切。
闻弦随着苏洛昔上前，向苏老夫人见礼。
甫一抬首，眸子定定瞅着老夫人身侧的苏浅璃，便再也不愿意移开。
今日的闻弦，一身月白色锦袍，衣摆绣着墨绿色青竹，越发显得他挺拔颀长，丰神俊秀。
苏老夫人看见闻弦，满眼推笑，立即吩咐下人看座。
贺氏惯会看眼色，立即帮腔：
“娘，回来的路上，我们的马车车轮卡在道中，幸亏遇上了闻世子，借了马车给我们，又同昔儿送我们回来。
不然，我们今儿怎么着都要淋雨了！”
蔡丽娘一听，立即接话道：
“大嫂说的极是，当时玥儿也在马车里，车身一歪，蹭到了手背，下了马车，第一个发现玥儿受伤的便是闻世子，还出手扶了玥儿一把呢。
没想到，堂堂世子爷，心思这般细腻，实在难得！”
苏老夫人一听，深深看了一眼蔡丽娘，目光挪到了苏浅玥身上。
只见苏浅玥右手包着白色锦帕，两颊绯红，微微垂首，神色说不出的娇羞。
苏老夫人顿时气极，面上的笑意消了个干净，顺手端起了手边的茶盏，没有言语。
一旁的吴氏最看不惯蔡丽娘小人得志，嗤笑一声，尖着嗓子道：
“瞧你说的，好像因为是玥丫头，世子才出手相帮一样。
你别忘了，和世子交好的，可是大少爷，世子此举，纯粹看在大少爷的面上，才出手的！”
闻弦淡淡一揖，不卑不亢，“都是苏兄的亲眷，在下哪有袖手旁观的道理，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要谢该谢苏兄，苏兄和苏四小姐一众姊妹关系亲厚，在下才有幸得识！”
蔡丽娘一听，面色愠怒。
苏四小姐！
苏浅璃今日压根儿就没有去，闻世子这样都能扯上她，呵，滑天下之大稽！
苏老夫人一听，却笑着点了点头，看向一侧的闻弦，满眼慈爱。
苏浅璃心里有事儿，压根儿不关心他们的唇枪舌战，发现侍书走了进来，她心头一惊，悄无声息绕过众人，出了小厅。
第164章 定州有异
出了松鹤堂，侍书见四下无人，将一个纸卷塞到了苏浅璃手里。
她立即侧身，挡在了苏浅璃面前，打量着四周，满眼警觉。
苏浅璃急忙打开，周菁湛的字迹跃然纸上。
“定州城外有黑衣军，向北急行，没有看见二殿下，发现了李桢行踪！”
苏浅璃一把捏紧了手里的纸条，深吸一口气，瞅着面前的水雾，背脊笔直，一动不动。
直到开饭，明珠奉命来请，苏浅璃才换上笑意，进了松鹤堂。
一顿饭下来，闻弦笑容和煦，话语动听，哄得苏老夫人笑眯了眼，竟比平日还多用了半碗饭。
苏浅璃坐在苏老夫人另一侧，却比平日沉默许多。
苏洛昔招呼闻弦的档儿，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妹妹，心里有些担忧。
这顿饭，直至天儿彻底黑透才结束。
屋外秋雨丝毫不见停歇，苏洛昔留闻弦在府里过夜。
其他人请完安，退出了松鹤堂，苏洛昔、闻弦依旧留在苏老夫人处。
他们喝了一盏茶，闲话了片刻，宋嬷嬷剪了两次灯花，窗台雨声依旧。
苏浅璃从始至终陪在一侧，话语少的可怜，有些心不在焉。
闻弦使出浑身解数，也没能博得心仪的女子展颜。
苏洛昔心头一叹，请了闻弦去客院休息。
苏浅璃也被侍书接回了玉离阁，她无心梳洗，直接倒在床榻上，听着夜雨，辗转反侧一整夜。
次日一大早，天际刚露出鱼肚白，秋雨淅淅沥沥小了些，苏浅璃再也等不住，穿衣起身，悄无声息出了府门。
苏府客院。
闻弦起来后，端着茶盏，盯着海棠树发呆，就看见苏洛昔走了进来，请他去苏老夫人处用膳。
闻弦进了松鹤堂，苏老夫人已经起身，他笑着上前行礼，陪侍左右，闲话的档儿，忍不住频频侧首，向院门口张望。
左等右盼，不见那抹身影。
却见下人来报：四小姐身子不适，迟些过来请安。
苏老夫人心里生疑，对上闻弦眼里的担忧，了然一笑，吩咐下人照看好苏浅璃，这才着人摆膳。
闻弦纵然满心担忧，此时也不好多问，只好觑一眼苏洛昔，在他安慰的眸子里起身，朝膳桌行去。
这时，苏浅璃早已赶到天机阁。
刚下马车，遥遥传来马匹的蹄声，待行近了，才发现周菁湛一行三人打马从雨雾里钻了出来。
周菁湛也看见了苏浅璃，马匹刚停下，他便跳下马匹，迎了上来。
此时的周菁湛，满眼血丝，嘴唇泛紫，浑身上下淌着水渍。
他赶了整整一日一夜雨路，片刻没有停歇，终于赶在城门开时，第一时间赶到苏浅璃面前。
苏浅璃看着面前的男子，亦友亦兄，喉头一紧，两眼发酸。
因为自己，身边的人都跟着受累，心里着实内疚！
她感激一笑，转身冲迎出来的六子道：
“劳烦大哥去对面酒楼点一桌席面，送来天机阁，另外，着人去请二阁主！”
六子下意识看了眼酒楼，时辰太早，酒楼大门还没有打开。
他又看向湿漉漉的周菁湛，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周菁湛已经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六兄，刻不容缓！”
六子点点头，转瞬钻入雨里。
他的速度着实快，周菁湛去了后院，洗了个热水澡，换了身干净衣衫，去了二楼书房，便听见南木通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
南木通已经到了！
他伸手敲门，刚敲了一下，屋门从里面打开。
苏浅璃笑着点头致意，手一抬，请周菁湛入座。
她瞅了眼座中的周菁湛、南木通、六子，面色沉重，开门见山道：
“如今，塞北战乱，粮草告急，南方灾情严重，二殿下突然失踪，一支神秘军队向塞北靠近，如此关头，我们再也不能等下去了！”
周菁湛、南木通、六子天天接触天机阁，对苏浅璃道出的部分消息早有耳闻。
如今一听，几人相视一眼，从彼此的眼里看到了沉重。
“这次家国有难，我们不能坐视不理！
六子大哥坐镇天机阁，帮我们传递消息，周大哥领二十车粮食、药材南下援助！”
周菁湛点点头，“四小姐放心，沿途我会见机行事，换取更多粮食、药材，尽可能救下更多的大安百姓！”
苏浅璃点点头，目光又转向南木通，神色认真。
“南公子随我一起，押送先前收来的十万担粮食暗中北上，支援塞北大安军！”
南木通瞬间坐直了腰身，瞅着苏浅璃，嘴巴半张，一时回不了神。
自从流民涌进长安城，再到如今塞北告急，长安城最缺的便是粮食。
天子勃然大怒，命令世家拿出余粮，解了流民的吃饭问题。
可国库亏空太大，加上有人暗中授意，塞北军粮依旧没有筹够。
没想到，苏浅璃早已暗中筹了十万担粮食，数量之大，竟然是户部拿出的十倍之多。
“你……你是如何做到的？”
苏浅璃淡淡一笑，“无他，只是防患于未然，先一步准备了而已！”
转眼想起什么，她面色一凝，沉声道：
“不管是北上，还是南下，我们此举，定会挡某些人的道，此去危险重重，一旦……”
“四小姐放心，人手我多的是，给我两日时间，我定寻来二百侠士！”
苏浅璃一听，眉头一舒，笑着点点头，“如此甚好，银钱方面，你放心……”
“啪”一声，南木通扇子一合，打断了苏浅璃，“银钱不要再提，都是江湖男儿，为国为家，理应如此，品行你放心，绝对不会有后顾之忧！”
遥遥飘来一阵饭香，六子瞬间站起身，扬声笑道：
“既然要做大事，怎么好空着肚子！
今日我还叫了佳酿，我们今日不醉不归！”
苏浅璃笑着点点头，目送六子出了门，心里总算有了底儿。
六子面包粗犷不羁，内心就属他细腻，无论大小事儿，交给他，绝对放心。
关键时候，他怎么会醉酒误事呢！
不一会儿，酒菜上桌，几人围在桌前，伴着氤氲的热气，和着扑鼻的菜肴香味，将家国情怀寄予一杯薄酒，纷纷举杯，仰头，一饮而尽。
一杯薄酒，满腔热忱！
投身庙堂，后会无期！
第165章 受伤
京城向北，六百里外有一座不大不小的州城——绥州。
绥州是北方几个州县的中转站，较之其他州县，繁华不少。
此处距离边城榆州只有两日的路程，战事耗了几个月，绥州民众越来越慌乱。
日头刚搭在山头上，天边泛出青色，绥州城门就下了钥。
不少行人被堵在了城外。
城外五里坡，有一处低洼地，生满了野草，一人高的砍头柳矗立在四周。
夜幕四合，黑黢黢的砍头柳好似一道道暗影，倒让人生出一丝恐慌。
一阵秋风过，呜咽声四起，阵阵血腥扑面而来，越发令人心惊。
凑近了一看，不少树旁倚着人影，他们或站，或立，手里握着利器，满眼警惕。
地上倒着十几具尸体，无一例外，全部一招毙命，没有了鼻息。
中间一棵柳树合抱粗，树身倚了一道身影。
只见他一身墨绿色锦袍，衣摆处颜色比其他地方更深些，手指摩挲着一枚墨绿色扳指，神色凌冽如冰，正抬首望着石青色的天际，一动不动。
此人正是在京城闭门谢客的秦王李琮烨。
他潜出京城，一路北上，已经遭遇了四次劫杀。
一次比一次凶险，这一次，属下护着他突出重围，赶到绥州城外，打算稍作歇息，直接北上。
突然，远处惊起一群飞鸟，众人倏地站起身，瞬间聚拢过来，将李琮烨护在了中间。
足足等了一刻钟，天际彻底暗了下来，只见远处涌来十几道黑影。
随之听见的，还有一声鹧鸪声，连着叫了三次，中间的间隔时间并不一样。
众人这才缓了心神，眨眼间，便看见一个黑衣人率先奔上前。
众人定睛一看，疑虑顿生。
武进，他怎么来了？
他不是被主子留在了长安城，怎么会在这里？
不等李琮烨出声，武进单膝跪地，直接请罪。
“属下救驾来迟，望主子责罚！”
李琮烨眸子有一瞬间的不解，手一摆，吩咐武进起身，“你怎么来了，不听命令……”
“主子赎罪，属下知道主子定会同大军分开走，得知路上有埋伏后，生怕人手不够，这才着急赶了来！”
武进说完，觑一眼李琮烨神色，见他嘴唇紧闭，神色冷冽，武进心头一惊，硬着头皮继续道：
“主子放心，粮草一事，已有着落！”
怎么可能？
此次暗中北上，遭遇多次劫杀，甚至有一次，两路人马撞到了一起。
那只能说明，想要他命的人，不止一个。
除了劫杀，能阻他的另一个法子，便是扣押粮草。
敌人怎么会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李琮烨瞅着两步外的武进，两眼有些模糊，他下意识摇了下头，才恢复了平日的清明。
武进发现李琮烨摇头，以为他不相信，立即回禀：
“粮草一事，苏四小姐言称不用担心，属下得知主子有难，第一时间出了京城，走时，心里不放心，还留了人手。
今日早上，路过同州时，得到消息，苏四小姐暗中筹备了十万担粮食！”
另外，主子会遭遇埋伏，也是苏四小姐从贺府吴小姐那里套出来的消息。”
武进上前一步，压低声音，将苏浅璃先前告知他的话，原原本本对秦王殿下说了一遍。
话末，他身子微躬，等着李琮烨的责罚。
擅离职守，私自北上，纵然有天大的理由，他也是违背了主子命令，必须接受惩罚！
等了好久，武进都没有等到李琮烨的声音，他忍不住抬首，只见李琮烨手里握着一方白色帕子，神色动容。
武进深深打量着他的眸子，心头发闷。
无论如何，主子已经做出了选择，即使千般不舍，也要继续向前！
只见李琮烨将手里的帕子塞到胸口，贴身收着，越过武一递过来的水壶，直接翻身上马，调转马头，向前奔去。
武一长叹一声，立即打马跟上。
今夜注定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只希望，主子的身子能扛得住……
当夜，秋雨如注，寒风呼啸了整整一夜，次日一大早，砍头柳下的尸体消失了干净。
等到十日后，苏浅璃一行赶到五里坡，压根儿看不出这里曾经出现过打斗。
这日秋高气爽。
她一身灰色袍子，青丝高绾，用木簪别了，头上搭着灰色的围巾，围住了嘴巴，只留一双杏眼露在外面。
苏浅璃坐在马上，迎着秋日，一手搭在眉头当小扇，半眯着眼，瞅着远处一望无际的荒原。
头顶的天空，一片蔚蓝，空中没有一只飞鸟的影子。
放眼天际，只有这一支商队踽踽独行。
南木通打马赶来，随着她的目光望去，出声道：
“马上就到绥州城，要不要进城？”
苏浅璃正要回答，遥遥看见几道身影奔驰而来，她心头一惊。
南木通也发现了异样，吹了声口哨，打了一个奇怪的手势。
车队里的所有人瞬间警戒起来，不约而同向自己藏着武器的地方靠过去。
直至看见来人一身神武军的服饰，为首的男子身着青色的盔甲，南木通折扇一抬，这才打马迎上去。
“将军，这是打哪儿来？”
那男子勒住马匹，打量着面前排成长龙的车队，面色犹疑。
南木通展颜一笑，“将军有所不知，塞北战乱，我们商队也怕，这才结伴上路，路上相互有个照应。
这可是十几家车队合在一起，如果是我一家，我夜里都会笑醒！”
南木通说完，自己先哈哈笑了起来。
那个将军瞪了南木通一眼，嫌他聒噪。
眼睛随之扫了一圈，发现的确有好几支队伍，马车装饰、下人衣衫都不一样。
就连马车上的货物，有的怕雨淋，蒙了油毡，有的怕暴晒，搭了棚子，几乎都不一样。
南木通凑上前，递了水壶、干粮，笑着道：
“将军一路上辛苦，喝口水解解渴！”
那将军着实有些渴，面色缓了几分，接过了水壶，见南木通打开壶塞喝了一口，他才仰头灌了几口。
南木通又递过去一个包袱，趁机打探道：“请问将军，这会子北上，是否安全？我们商队冒着危险做生意，实在是怕，希望将军指条明路。”
那将军接过包袱，拿在手里掂了掂，莫约有百十两银子，心里一喜。
转眼扔给了身后的亲随，这才启口：
“主将受伤，本将军奉命回京……”
看着楠木通殷切的眸子，他面色一冷，警觉道：
“总之，快去快回，小心丢了小命，再多的银子都是徒劳！”
“是是是，多谢将军提点！将军慢走！”
南木通提高音量，目送一行人越过队伍朝京城赶去，瞬间隐去了脸上的谄笑，随之换上的，却是一副凝重的表情。
反观一侧的苏浅璃，她背脊紧绷，眸子微红，死死盯着前方，双手抓着马缰绳，气息有些急促。
主将受伤！
到底是秦王李琮烨受了伤，还是神武将军赵云鹏有恙？
这一个突然得来的消息，瞬间将她的心悬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