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燃眉之急
苏浅璃再也不敢耽搁,日夜不停,从绥州到榆州,整整两日的路程,不到一日半,她就领着近百车的粮草赶到了榆州城城门口。
此时,日头还没有攀上山头,早起的冷风直往裤管钻,苏浅璃下意识裹紧了身上的衣衫。
她的目光直直瞅着城墙,面前的城墙比长安城高出很多。
垛口,墙面,墙角,到处都是刀剑砍过的痕迹,还有几处殷红的血迹,苏浅璃心头一紧,第一次直面战争的残酷。
心里越发担忧起来,生怕那个将军口里的重伤之人是秦王李琮烨。
听见城门吱咛一声,她瞬间跳下马背,赶了上去。
守城士兵揉着惺忪的睡眼刚拉开城门,一个瘦小的灰衣男子风似的卷来,停在他面前,挂起一阵冷风,着实吓了他一跳。
那个黑脸士兵下意识后退了半步,昨夜被敌兵滋扰,一夜没睡,此时又被百姓差点撞到,他啐了一口,怒火上涌,瞬间骂骂咧咧起来。
南木通上前,一把拉过苏浅璃藏在了身后,递过去一个荷包。
“差爷辛苦,一点儿心意,哥几个喝杯酒驱驱寒!”
那黑脸士兵接在手里,掂了掂,面色转缓。
南木通趁机打听道:“差爷,我们找将军府主事的,劳烦通传一下,鄙人苏……苏四,来自长安!”
南木通长了个心眼,如今榆州将军府主事的,定是秦王,他声称自己是苏四,来自长安。
李琮烨听了,定然明白是苏四小姐苏浅璃,一定会出城相见!
可那士兵哪里知道秦王李琮烨已经来了榆州,嗤笑一声,赶苍蝇似的挥挥手,不屑道:
“去去去,一边儿去,别挡了道,大人重伤,你们这些斗升小民,能是说见就见的?”
苏浅璃一听,心头大惊,脱口而出:
“谁?到底谁受伤了?赵将军,还是秦王?你到底说清楚!”
那黑脸士兵听见苏浅璃语气不客气,瞬间黑了脸,“唰”一声抽出腰里的宝剑,直直向她走了过来。
其余的士兵也围了上去,面色不善。
南木通暗道坏菜!
自古以来,都是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正要上前阻拦,眼一扫,看见城内一队人马走来,马上一抹身影有些熟悉。
他心头一喜,立即招手,“武大人,这里!”
马上的武进正同一个将军说话。
只见那将军微微伛着腰身,洗耳恭听的模样,不断点头应是。
听见城门口的呼声,两人齐齐转过身来。
那武进瞬间看见人群里的苏浅璃,眸子一紧,喊了声“住手!”,瞬间拉紧马缰绳,疾步奔来。
待到跟前,还不等马停下,武进就跳下马,剑身左右一拨,将一群士兵拨到了一旁,露出里面的苏浅璃。
随行的将军下得马,正要询问原因。
那个黑脸士兵瞬间上前,躬身一揖,“启禀姜将军,这些暴民一大早聚头闹事,出言不逊,我等正要准备拿下。”
苏浅璃气极反笑。
眨眼间,自己就变成了暴民,实在是天大的笑话!
那黑脸士兵立即斥道:
“无知小民,见到姜将军还这般猖狂,榆州大牢你这回坐定了!”
武进早已冷了脸,转身打量着一侧的英武将军姜淮,面色不虞。
“姜将军,堂堂榆州守兵,就是这样对待老百姓?好得很,秦王殿下此次奉命前来,不介意向御前多递几本奏章。
届时,定会事无巨细,将榆州的城防、吏治一并禀告圣上!”
姜淮一听,瞬间变了脸色,深深瞪了身后士兵一眼,哈着腰身,冲武进躬身一揖,满面谄笑。
“武大人赎罪,都是在下领兵不当,回头一定去赵将军面前领罚。
赵将军如今重伤,上下都仰仗秦王殿下,您看,这样的小事就不要传到殿下耳里了吧,给殿下徒添烦扰。”
也会影响舅甥的关系,武大人,您说是不是?”
听着他沙哑的声音在耳边炸响,苏浅璃不由得看了那人一眼,得知殿下无恙,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
看着武进,苏浅璃询问出声:“殿下可好?”
武进躬身一揖,神色恭谨,“是,殿下一切都好,苏……苏公子放心!”
苏浅璃淡淡一笑,目光转向身后一望无际的马车,“喏,不辱使命,十万担粮食安全送达,武大人安排人接收吧!”
武进满眼不可置信,紧走几步,摸了摸最前面一辆马车上的麻袋,这才折返,再次躬身一揖,神色感激。
“多谢苏公子,属下一定转达殿下!公子一路辛苦,请去将军府稍作休息!”
话末,武进手一挥,身后的百余名士兵上前,簇拥着马车浩浩荡荡进了榆州城。
一侧的姜淮神色震惊,怔怔瞅着面前的马队缓缓经过,足足等了一刻钟,所有马车才悉数入城。
这是……粮草?!
朝廷都束手无策的粮草,突然被这么一群来历不明的人送来了榆州?!
这不是做梦吧!
他下意识看向了一侧的士兵和民众,只见人人面带喜色,神色雀跃,欢呼声四起,热闹非凡。
有了粮草,大安对战二十万匈奴军,心里再也不怯了!
一侧的南木通跟在马车车尾去了仓库,转角处,两道瘦小的身影悄无声息离开了队伍,消失在街头。
城门口,只有苏浅璃一人和武进说话。
只见武进从头至尾都微微躬身,神色恭敬,好似正面对着秦王本人。
姜淮满眼不解,细细打量着面前瘦小的男子。
目光从她白皙的面容、圆溜溜的杏眼,挪到喉部,心里瞬间明了。
这哪里是什么苏公子,明显是个小姐。
苏小姐?!
姜淮在脑海里迅速搜寻了一遍,目标瞬间锁定在礼部尚书府。
虽然他远在榆州,但苏府小姐和秦王殿下交好的消息也有所耳闻。
没想到百姓口里举止轻浮的苏四小姐,竟然会避过重重阻碍,悄无声息押送粮草只身北上。
这样一个从容淡定的苏四小姐,怎么看都不是一个草包!
如此一想,姜淮带上笑容,紧走一步,上前行礼。
“在下姜淮,见过苏公子,苏公子大义之举,解了塞北燃眉之急,是大安军的救星,请受在下一拜!”
苏浅璃转身,便看见一个清瘦的男子站在面前。
脸面瘦长,眸子清俊,哪里像个武将,分明是一个文官。
苏浅璃笑着应下,抱拳回礼,彼此寒暄一番,才向将军府行去。
一路上,只见百姓行色匆匆,面色紧张。
刚拐过一个街头,号角声突然响起,街头瞬间大乱,百姓犹如惊弓之鸟,四散而逃。
下一刻,街道奔过一支支队伍,毫不例外,都赶去了西城门。
武进也变了脸色,唤来两个亲随,命他们送苏浅璃回将军府,躬身一揖,便带着姜淮,径直转身,朝西城门奔去。
第167章 险胜
苏浅璃怔忡在原地,眼看着武进一行消失在街头。
放眼望去,街上空无一人,每家店铺都关了铺门。
货郎的担子滚在街边,一只鞋子躺在泥水里,菜蔬撒了一路,甚至还看见了一匹麻布衣料。
整个街上如同遭了劫,满眼狼藉。
身后的兵士再也不敢待下去,上前催促苏浅璃。
苏浅璃知道此时跟去西城门,只能变成他们的拖累,点了点头,跟着两个侍卫去了将军府。
侍卫隐约知道苏浅璃的身份,不敢怠慢,将她安置在琉璃院。
距离秦王李琮烨居住的风华院,中间只隔了一片小竹林。
这几日马不停蹄,目之所及,都是茫茫的荒原和黄土高坡,第一次看见葱葱郁郁的竹林,苏浅璃眼前一亮,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心里有事,不过片刻,她便转身进了琉璃院。
下一刻,就有一个名唤青儿的圆脸丫鬟端着茶水,进了屋子。
苏浅璃点头应下,将她遣了出去,听着远处的叫阵声,她的心也跟着提到了嗓子眼,坐立难安。
突然,轩窗“吱咛”一声,苏浅璃看了眼院子,走向内室,就看见一身黑衣的侍画站在屋子里。
侍画紧走一步,躬身一揖,“小姐,西城门外匈奴贼正在叫阵,主子坐在城楼里,闭门不出。”
“你看见他了吗?他可好?”
侍画点了点头,“奴婢远远看了眼主子,他神色自容,对敌军的叫嚣不为所动!”
苏浅璃长吁一口气,转眼想起侍书,询问出声:
“侍书呢,可查出了眉目?”
侍画摇了摇头,“姐姐一时间还没有查出来,让奴婢回来禀告小姐!”
话末,侍画面有愧疚,苏浅璃安排她们姐妹俩任务,第一次,两人都是马马虎虎,没有完成。
苏浅璃却不以为然,安慰了侍画几句,吩咐她先下去休息。
侍书被她派去查探隐藏在大安军里的内奸。
前世,她只知李琮烨抗敌,内奸在关键时候给了他致命一击,导致形势急转直下。
外有匈奴,内有定州军,李琮烨内外夹击下,不得不背水一战。
那一战,彻底毁了他……
可如今形势紧急,光凭侍书和侍画两人查探,犹如大海捞针,其中的难度可想而知。
不行,她要赶紧见到李琮烨,将这些厉害关系亲口告诉他。
转眼想起此前的一幕幕,她的心脏好似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攥着,只觉得心口发闷,隐隐作痛。
哪怕不再去想,但心底的伤口依旧鲜血淋漓,无法忽视。
过了一个时辰,外面隐隐传来杀喊声。
苏浅璃心头一紧,立即奔出屋子,便看见西边的天际浓烟滚滚,杀喊声越来越急。
青儿小跑着入内,神色慌乱,哆哆嗦嗦出声:
“公……公子莫怕,这样的对阵……隔……隔几天就……就会上演一次,已经……习……习惯了……”
话末,她勉强扯了个安慰的笑意,但她神色惶恐,面色及其不自然,比哭还难看。
苏浅璃点点头,打发她下去,双手紧握成拳,直直瞅着远处的浓烟,炮火声和杀喊声在耳边炸响,震得她的心口一阵紧似一阵。
她急忙吩咐侍画前去查看,送走侍画,苏浅璃一人呆在院子里,不停转着踱着步子。
一会子担忧他失去了味觉和触觉,会不会因此受制,从而受伤。
一会子又担忧武进他们被贼兵缠住,救不了他。
瞬间又想起他身上的毒,会不会在此时又再次发作,陷他于困境……
整个白日,她只喝了两杯茶水,饭食一口都咽不下去。
眼看着天边暗了下来,天上缀满了星子,反观西边,火光大盛,亮如白昼。
突然间,杀喊声越来越响,震得耳膜隐隐作痛。
她的背上冷汗淋淋,风过处,只觉得冷意直往四肢百骸钻。
随着一片欢呼声响起,整个将军府瞬间沸腾起来。
下一刻,青儿奔了进来,喜笑颜开,“公子,我们……我们赢了!”
苏浅璃笑着点点头,身子一松,瘫在了石凳上。
此时才发现身上早已汗湿,被夜风一吹,冷入肺腑,全身忍不住发起抖来。
青儿见此,道了声“公子稍候,奴婢去打热水”瞬间奔出了院子。
下一瞬,一道身影落在了苏浅璃的面前,正是半日不见的侍画。
“小姐,大安胜了,此前一直僵持不下,我军死伤无数,南公子不知怎的去了西城门,求见了主子,不一会儿,十万担粮草抵达塞上的消息放了出来。
您是没看见,我们大安男儿瞬间好似打了鸡血一般,个个红了眼睛,拿着武器只顾拼杀,直接杀了匈奴贼五千人,还掳了一万俘虏!”
主子和南公子正在清点人数,一会儿应该就回来了!”
“南公子……他终于等到自己的伯乐了!”
苏浅璃看着天边渐渐隐下去的火光,眼里闪着星子,感慨不已。
他无事,她悬着的一颗心总算落到了实处。
此时早已饿过头,熬过眼,即使如今苏浅璃头晕脑胀,浑身无力,却没有食欲和睡意。
突然一声欢呼声从府门口传来,过了片刻,就看见武进疾步入内,面有笑意。
“四小姐,前厅设宴,主子命属下来请小姐!”
苏浅璃心头一喜,倏地起身,刚行了一步,才发现自己还穿着一身男装。
赶路多日,衣衫上满是脏污,隐隐还有一股子汗味。
苏浅璃瞬间驻足不前,面有难色。
武进瞬间就明白过来,道了声“小姐稍等”,便疾步出了院子,不一会儿回来,手里多了一个托盘,托盘里整齐码着裙衫。
“四小姐,这是将军府女眷的衣衫,您先将就一下!”
苏浅璃道了声“有劳武大人”,吩咐身后的侍画接过衣衫。
正巧青儿提来了热水,看着一侧的女装,这才明白过来。
原来站在她面前的,是个女子。
难怪,她今日第一次见她,就觉得此人一脸女相,太秀美了!
苏浅璃不再耽搁,匆匆沐浴,换上了衣衫,随着武进赶去了前厅。
苏浅璃刚跨入门槛,就看见了尊位上的李琮烨。
大半月没见,他清减了不少,眉眼冷冽,眼里布满血丝。
即使如此,他依旧清俊非凡,尊贵无比,放在人堆里,总是那个最耀眼的存在。
苏浅璃喉咙发堵,他依旧是拯救万民于水火的秦王!
苏浅璃深吸一口气,压下了泪光,面带喜色,直直瞅着他,满眼痴缠。
她第一次在人前,毫不避讳表露自己的情意!
李琮烨甫一抬首,便看见了她。
面前的人儿神色激动,满眼深情,眼里全是他,眸子痴缠,一刻都不愿意离开。
他死死攥着手里的祖母绿扳指,心一恨,冷冷出声:
“苏四小姐送粮草北上,对社稷有功,本王会为小姐请旨封赏,恭喜,苏小姐的目的达到了!”
李琮烨一句话,彻底将苏浅璃的喜悦碾了个粉碎!
第168章 话别
因为难能可贵的胜利,宴会厅群情高涨,满堂喜悦,觥筹交错,庆祝镇西台大捷。
突然进来一道丽影,那些喝红了眼的大安男儿们眼前一亮,下意识瞅了过去。
只见那女子十三四岁的光景,身材高挑,面容精致,尤其那一双眼睛,蓄满了喜悦和激动,闪着星子,说不出的夺目。
自古以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不少男儿忘记了手里的美酒,痴痴瞅着门口的伊人,一副呆样!
突然,一道男声冷冷传来,“苏四小姐送粮草北上,对社稷有功,本王会为小姐请旨封赏,恭喜,苏小姐的目的达到了!”
只见那女子刚迈进门槛一步,瞬间愣在原地。
面上的喜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点瓦解,到最后,只剩下一汪伤心和绝望。
男儿们心头一悸,不用转头,都知道那是主位上的秦王殿下发出的声音。
一句话,溢满了无尽讽刺!
将领不知发生了何事,但有一点,他们心里门儿清。
这个苏四小姐是一个势利之人,为了所谓的封赏,不惜在战乱上做文章!
下一刻,风向立转。
落在苏浅璃身上的目光,有好奇,有鄙夷,更多的是不屑。
这些目光都变成了一把把利刃,直射苏浅璃的心口。
她的双腿好似灌了铅,再也挪动不了分毫。
心头鲜血汩汩直淌,血气漫上头顶,就连双眼都变得模糊起来。
人群中的南木通深深看了一眼李琮烨,攥紧了拳头,直接放下了手里的酒罐,转身朝苏浅璃行去。
算是他眼瞎了,这样的秦王,不跟随也罢!
他刚走了一步,只见苏浅璃面上换上笑意,盈盈走了进来。
南木通怔怔瞅着面前的她,心里五味陈杂,一时间不知作何反应。
只见她距离主位还有五步远,才堪堪停下步子。
苏浅璃抬首直直迎着李琮烨讥讽的眸子,一字一句道:
“承蒙殿下看得起,允小女参宴,如今看来,小女的到来,只会破坏气氛,不来也罢!
但有几句话,想私下里同殿下讲,如果殿下……还顾念往昔,希望殿下能遵诺!”
话末,苏浅璃再也没有看李琮烨一眼,转身朝门外行去。
步履从容,行动间,带起衣摆,翩若惊鸿,令人看直了眼。
苏浅璃出了宴会厅,径直朝风华院旁的竹林行去。
一路上,她都直直盯着前方,目不斜视,背脊紧绷,藏在宽大袖摆里的双手紧握成拳。
临近竹园,烛火幽暗了许多,小径上的鹅暖石硌着脚底。
脚下一滑,整个身子朝前跌去。
苏浅璃只觉得浑身无力,就连收住步子的力气都没有。
李琮烨的斥责,宛如一把把利刃,一刀一刀凌迟着她的心,她怔怔瞅着心头鲜血直淌,浑身的力气被抽干,却无能为力。
谁让自己和前世一样,再次相信了所谓的爱意,一头扎了进去,差点儿万劫不复!
她下意识闭上了眼睛,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罢了,就此死去,落个干净!
突然,身子一滞,一道清冽的龙涎香扑面而来!
苏浅璃怔怔睁开眸子,便看见李琮烨站在面前,身子前倾,一手拽着她的手臂,一手前伸,力道之大,只觉得自己的双臂断了似的痛。
她忍不住皱起了眉头,抬首对上李琮烨的眸子。
下一刻,她就愣在了原地。
此时的李琮烨,眸子里蓄满了担忧和心痛,神色痴缠。
瞬间,他又敛了干净,手一松,站直了腰身,冷冷睨了苏浅璃一眼,转身瞅着道旁的石灯,一动不动。
他浑身散发着冷意,潇潇的竹涛到了他身边,好似被冻住了一般,只留下低低的呜咽。
这样的冷冽比塞上的深秋还要冷上几分,令一侧的苏浅璃忍不住心头一颤。
苏浅璃以为自己看错了,不由得自嘲一笑,下意识抚上手臂的痛处。
也是,他如今已和王宫筱成双成对,怎么还会对自己假以辞色。
苏浅璃强压住内心的闷痛,淡淡出声:
“殿下,小女今日之言,希望殿下不要过问出处!”
李琮烨对上她执着的眸子,沉吟片刻,微不可见点了点头,算是默认。
苏浅璃心里一松,紧走一步,用他们俩才能听见的声音道:
“殿下,大安军里有内奸,一定要小心!
另外,二皇子失踪,定州军暗中北上,殿下万事小心!”
话末,苏浅璃转身,朝自己的院子行去。
刚迈出了一步,她又停了下来,深吸一口气,继续道:
“殿下,多谢您一直以来的照拂,我感激不尽,今日之言,句句肺腑,希望殿下能够逢凶化吉!
这也是我为殿下能做的最后一件事儿,放心,明日我就会离开,自此……山高水长,永不相见!”
另外,南公子光明磊落,才华横溢,对殿下仰慕有加,希望殿下屏弃其他偏见,慧眼识珠,赏识他这匹千里马!”
话末,苏浅璃再也没有转身,提起衣摆,径直朝远处的琉璃院奔去。
进了琉璃院,合上院门,苏浅璃再也没有一丝力气,身子倚在门上,直接滑到了地上,整个人俯在裙摆上,任凭眼泪肆流,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侍书、侍画不知何时站在院子的一株冬青树下,瞅着院门口那道瘦弱的影子,心里钝痛,不由得红了眼。
那么般配的两个人,怎么就走到了如今这一步?
侍画借着薄薄的灯光,发现苏浅璃的背脊隐隐在颤抖,整个人笼在漆黑夜色里,说不出的脆弱、无助。
她正在无声啜泣,侍画心里一痛,一把揩掉了脸上的眼泪,就要上前。
侍书眼疾手快,拽住了她的袖子,冲她摇了摇头,拽着她隐在了暗处。
不知道过了多久,院外隐隐约约响起了将领的吆喝声,这场庆功宴已经结束。
苏浅璃才直起腰身,揩掉了脸上的泪痕,站起了身。
刚行了几步,夜色里走出来两个侍女,苏浅璃定睛一看,正是侍书姊妹俩。
两人屈身行礼,一左一右跟在苏浅璃身后进了屋子。
三人心照不宣,略过了彼此脸上的泪痕。
好似方才的痛苦和绝望,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第169章 被掳
塞上的深秋,要比长安城的初冬还要冷上几分。
一夜北风紧,次日就变了天,黑云压城,旌旗不展,守城的士兵盔甲上都起了一层霜,越发觉得冷意沁人。
武进穿过瓮城,赶到西城门的三层城楼,远远就看见秦王李琮烨双手撑在沙盘边沿,紧紧瞅着沙盘上的棋子,一动不动。
听见脚步声,他下意识抬首,双眼布满红血丝,神色疲惫不堪。
武进便知,主子一夜没有合眼。
他心头一沉,紧走几步,上前行礼。
“主子,昨日参宴的将领身侧都布了暗卫,整整一夜,没有任何动静。
另外,我们的人还没有发现定州军,却在绥州城发现了二殿下的管家李桢!”
李琮烨眸子一深,静静瞅着沙盘上榆州南边不远处的绥州,满眼深思。
二皇子李璟酩假借身体有恙,避开所有人,率领自己的私兵一路北上,就是为了关键时候,在背后给他致命一击。
早在今年早春,苏老夫人寿宴上,他突然昏迷,苏浅璃为了镇住李璟酩,便借着四皇子李珂翎之名,道出了定州,吓得李璟酩不敢妄动。
事后,李琮烨派暗卫去查,因为惊动了李璟酩,所有的线索一夜之间被抹去,暗卫无功而返。
没想到,李璟酩此时再次出动,率领筹备了十多年的私兵,就为了给他致命一击。
暗卫都没有察觉,她却事先知晓。
可她,不让他询问原因。
目送她跑回琉璃院,李琮烨转身就出了将军府。
如今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夜,他脑海里无时无刻都萦绕着她的倩影。
一颦一笑都让他心动的女子,即使被自己伤得体无完肤,依旧在最后,点出了他面临的隐患。
只是纯粹不想看见他功亏一篑!
念及此,李琮烨好不容易冷硬的意念瞬间塌了一角,心绪不由得烦闷起来。
他不等武进说完,下意识转身,忍着腿上针扎似的剧痛,向一侧的太师椅行去。
武进看了一眼旁边的素舆,眉头深皱,只好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
一杯冷茶下肚,李琮烨才平静下来,怔怔瞅着手里的杯盏,淡淡出声:
“她走了?”
武进一怔,下一瞬就明白主子话语里的“她”指的是谁,躬身禀道:
“主子,属下方才出将军府时,刚好撞见南公子从院门口回来,他说苏四小姐已经离开,不让他去送!”
武进觑一眼李琮烨的神色,揣度着主子的心思,又问:
“主子,路上兵荒马乱,不太平,属下去送送苏四小姐?”
李琮烨望了过来,目光越过他,望向南面的窗口,眸子越发通红,可依旧没有出声。
武进心里越发坐实了自己的猜测,继续道:
“估计四小姐这会子已经出了南城门,到十里坡了。您放心,属下一定追上她,护送她回京!”
李琮烨这才回过神,扫了武进一眼,淡淡出声:
“避过定州私兵,你便回转,安排人手送到长安,路上照顾好她……万事小心!”
武进心里一紧,躬身一揖,定定瞅着李琮烨的眸子,忍不住劝道:
“主子,武一寻神医还没回来,您的眼睛,切莫再熬夜,一旦……”
“去吧!”李琮烨淡淡两个字打断了武进将要说出口的话。
他长袖一挥,起身向墙上的作战图行去,压根儿没有将武进的话放在心上。
武进长叹一声,压下心头的隐忧,只好冲他背影一揖,匆匆出了城楼,向瓮城里的马匹赶去。
却说将军府外,苏浅璃推了南木通送行,领着侍书上了马背,双脚一夹马肚,缓缓朝南城门赶去。
只见街上熙熙攘攘,人声鼎沸。
包子铺子冒着热气,熏红了店家的脸面,羊肉摊位前挤满了食客,一家两层书馆馆门大开,里面影影绰绰。
目之所及,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生活的气息,神色平淡,为着一日生计奔波。
如果仔细看,还能发现他们眸子里的笑意。
苏浅璃行走期间,目睹着街上的一切,很难将此时的榆州城和昨日的榆州城联系到一起。
南木通的确没有说错,塞上的民众将他奉若神明!
昨日一场不大不小的胜利,秦王李琮烨亲临塞北的消息瞬间传遍了大街小巷,一夜间,赶走了百姓面上的阴霾,令他们重见生机。
他给了每一个人活着的希望,却独独扼杀了她的希望!
念及此,苏浅璃心头发痛,眸子一红,喉咙堵得难受。
她生怕侍书发现,下意识转向另一侧,佯装打量着四周。
眸子扫过远处,只见一道瘦高的身影闪过。
那人转身,四处望了望,悄然闪入一家宅院,瞬间消失了踪影。
英武将军姜淮!
苏浅璃双脚一夹马肚,急急跟了上去。
临到那家宅院,苏浅璃下了马,眼神示意侍书将马匹牵远些。
侍书接过马匹缰绳,向几步外的街角行去,准备隐去马匹,再入内打探。
等她绑好马匹,转过街角,却不见了苏浅璃,只看见一片衣角闪入宅院。
侍书心头一紧,立即加快了步子,几步入了那家宅院,刚潜入正厅,后颈一痛,整个人倒在地上,没有了神识。
……
苏浅璃躺在湿冷的地上,毒蛇顺着她的脸颊游过,吓得她的牙关忍不住哆嗦起来,浑身战栗,恐惧和冷意蔓延全身。
下一刻,她在竹林里迷了路,寒风阵阵,待看见李琮烨的背影,她神色大喜,忍不住奔上前。
眼看就要拽住他,他却突然转身,冷笑着一剑刺在她的心口,下一瞬,剧痛传至四肢百骸,她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苏浅璃倏地睁开眸子,大口大口喘着气,才发现自己手脚被缚,身处一间柴房。
侍书并不在自己跟前。
侍画……
转瞬想起自己一大早将侍画派了出去,暗中查探定州军的行踪。
她不由得苦笑一声,自己将自己陷入了险境。
突然,屋外有了动静,苏浅璃下意识竖起了耳朵。
一道沙哑、粗噶的声音遥遥传来,“布防图你们已经得手,主子吩咐我来询问,贵国的诚意在哪里?”
“放心,我家二殿下已经派人送来了大礼,不过三日,神武将军就会重伤不治,神武将军一职,非姜将军莫属!”
“哈哈,多谢,在下有一则好消息送给贵国,秦王殿下眼睛有疾,恐将失明……”
秦王恐将……失明?!
这则消息瞬间震得苏浅璃脑子嗡嗡作响,整个人犹如置身炼狱,神色变得恍惚起来!
第170章 自救
电光火石间,苏浅璃脑海里闪过许多画面。
一些忽略了的点滴瞬间变得清晰起来。
当日在太后别苑外,亲眼目睹李琮烨和王宫筱共乘一辆马车离开,苏浅璃气极,冒着夜雨奔回苏府。
次日,侍书觑着她的神色,小声回禀,“昨晚,一直有人尾随,对方武功高出奴婢许多,奴婢没能查探到对方身份!”
自此以后,苏浅璃再也没有见过他。
她心里给自己找各种借口,无非是不敢直面这样的结果。
只想这样不再见面,渐渐淡了,曾经的过往随风而逝,自此成为不相干的路人。
但李琮烨既没有撤去侍书、侍画,就连天机阁的得力人手,也没有抽走。
从贺晚归那里套来消息,她第一时间去找李琮烨,他闭门不见,但那时的武进、管家同福,见到她,依旧恭敬有加。
甚至更多时候,都是神色痛苦,欲言又止。
可那时,她满心都是李琮烨的绝情,压根儿没有细究他们话语里的欲言又止。
就连此次北上,宴厅上他当众奚落她,转身却在竹林里看到她摔倒时,第一反应去扶她,神色担忧。
当时的她,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原来,他没有变!
他如此做,只是想将她推开。
不想让她看着他五觉尽失,犹如行尸走肉,却无能为力。
那样的无助,绝望,和凌迟她,又有什么区别!
……
两道大笑声突然响起,苏浅璃瞬间回过神,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满脸泪水。
她匆匆抹干泪痕,就听见姜淮粗哑的声音传了进来。
“拓跋兄,还有一份小礼物送给你,请笑纳!”
“礼物?”
“对,里面关的美人儿可是秦王的心头肉,依我搜集来的情报,绝对错不了,里面请!”
粗噶的声音落下,就传来几道上台阶的脚步声。
苏浅璃下意识挣扎要起身,试了两次,都重重摔在地上,手脚上的绳索越发勒得她手脚生痛。
听见钥匙插入锁孔,她瞬间冷静下来,侧首蹭了蹭头发,不让自己显得那么狼狈。
下一刻,屋门打开,眼前顿时一亮。
姜淮看见苏浅璃靠在柴垛旁,神色平淡,毫无惧色,除了手脚被缚,姿势有些别扭外,压根儿看不出她如今陷入囹圄的可怜。
姜淮心头一惊,下意识看向一侧的匈奴大汉。
只见他满眼兴味,舔着嘴唇,赤裸裸的目光在苏浅璃的身上游走。
姜淮心头一松,即使面前的女子聪慧过人,但她终究只是个弱女子,如今还被捉住,捆了手脚,面对这样一个色棍,他就不信,她还能插翅飞出去。
等到秦王找来,剩下的要么是残破的身子,要么是一堆白骨。
这对李琮烨来说,都是致命的打击,但愿他能抗住!
如此一想,姜淮眉眼俱笑,“苏小姐,没想到吧,我们竟然在这里见面了。秦王不要你,你何不跟了拓跋兄,他伟岸有力,让你夜夜当新娘,滋味绝对好!”
粗噶的声音一落,拓跋智哈哈大笑起来,拍着自己结实的肌肉,“美人儿,现在就让你尝尝其中的滋味,绝对妙不可言……”
“你真的会对我好吗?”苏浅璃柔柔出声,打断了拓跋智。
拓跋智听着黄莺般的甜声,身子瞬间酥了半边,狂笑一声,“那是当然,我拓跋智,可是爱美人,胜过牛羊土地!”
苏浅璃压着心头的憎恶,盈盈一笑,斜睨一眼姜淮,又看向拓跋智,“我信你,可我不信他!
你知道她为什么绑着我吗?就是因为我撞破了他一件秘事,事关两国胜败,他才公报私仇,将我绑了来!”
“哦?”拓跋智拉长了音调,审视着面前的姜淮。
姜淮心头大惊,一脚揣在苏浅璃的腿上,啐了一口“贱人”,转身看向拓跋智,满眼谄笑。
“贵使,你相信我,我替主子传信,从来没有藏私,一心为了两国的大计!”
姜淮本就是武将,狠狠一脚踹下来,苏浅璃的腿骨错位,痛得她浑身战栗不止,额上冷汗直冒。
苏浅璃深吸一口气,强忍着剧痛,一字一句道:
“大人,我的话是真是假,你……不妨近身前来,只肖派人暗中查探,便可知到底是谁包藏祸心!”
那拓跋智深深看了一眼苏浅璃,几步上前,蹲在苏浅璃的面前。
不忘淫笑着伸出手,摸了下苏浅璃的脸颊。
苏浅璃强忍着心头的恶心,强迫自己没有避开,绽了一抹凄美的笑意,顿时勾得拓跋智瞪直了双眼。
她上身前倾,在拓跋智耳边低语起来。
榆州城南藏了二十万大军!
拓跋智虽然好色,但在正事上从来不含糊。
他一听,瞬间站直了腰身,直直瞪着面前的大安将领。
美人儿话语真假,他只肖派暗探一查便知。
一旦是真,大安的四皇子可恶至极!
面上将秦王连同布防图推了出去,拱匈奴鱼肉,等到两败俱伤时,他再出兵,打败匈奴,杀掉秦王,坐享渔翁之利!
此人奸诈狡猾,其心可诛!
苏浅璃看着拓跋智面上的暴怒,心头一松。
幸好,她赌赢了!
前世的李珂翎生性多疑,谨慎,所有的暗探都是单线联络,除了他自己,暗探之间都不认识。
这次,他和二皇子李璟酩合作,领兵暗中北上,准备杀秦王一个措手不及。
隐身在李璟酩身侧的暗棋不知道塞上的姜淮。
那就意味着,姜淮并不知道二皇子领兵北上。
苏浅璃就是借着消息的不对等,让他们彼此怀疑,狗咬狗,给自己,给李琮烨,留出生机。
姜淮不知内容,只好上前,解释道:“拓跋兄,你千万不要被这贱人蒙逼了双眼,我……”
拓跋智手一摆,打断了他,转身朝身后的侍卫低语了几句。
那侍卫一手抱胸,躬身一揖,转身奔出院门,消失了踪影。
拓跋智深深看了一眼姜淮,直接道:
“我们的合作靠后,美人儿如今是我的,姜将军,请回吧!”
话末,拓跋智上前,抽出弯刀,为苏浅璃松了绳子,捏着她的腿骨一扯一送,只听得“咔”一声,骨头回位,腿上的痛楚减轻了不少。
他直接抱起苏浅璃,几步出了柴房,向另一处院子行去。
第171章 逃走
拓跋智转过一个院落,苏浅璃余光一扫,发现侍卫主动留在了院外,个个满眼淫光,神色饥渴。
看来,这样强抢民女的事儿,他们之前没少干过。
她只来得及看见后院一棵趴腰树,就听见“咣”的一声,拓跋智一脚踢开了屋门,跨过门槛。
他携着她,直接越过坐塌,向床榻上行去。
苏浅璃心里如擂鼓,砰砰跳个不停,面上还装作一副半是喜悦、半是羞怯的模样,素手悄无声息攀上了他腰间的刀鞘。
拓跋智大笑一声,一把将苏浅璃扔在床榻上,伤腿磕在床棱上,痛得她倒抽一口冷气。
勉强睁开眼,便看见拓跋智淫笑着扑上来。
苏浅璃心里恨极,一脚抵在他的胸口上,故意瞄了眼他的身材,戏谑道:
“大人,你急什么?小女最是好奇……男儿的壮硕,你何不让小女瞧瞧?”
拓跋智手一伸,捏住她的脸颊上,狂笑出声,“原来美人好这口,好,本大人今日让你尽兴!”
话末,他三两下解了腰带,脱了上衣。
腰里的短刀随着腰带被扔在榻沿儿上,将落不落。
苏浅璃心头一紧,佯装欢喜的样子,身子前倾,趴在短刀旁,压住了腰带。
她满眼雀跃,“大人还没有脱完呢,还有鞋袜!”
“真是个小浪货,好,大爷今日心情好,满足你!”
拓跋智三两下除去衣衫,鞋袜,只着一个亵裤松松挂在腰间。
苏浅璃知道他身上再也没有暗器,觑一眼屋外的暗沉,神色惊慌,“谁,谁在窗外?”
拓跋智不疑有诈,顺着她的目光转向窗外。
电光火石间,苏浅璃一把抽出短刀,奋起一跃,一刀插在拓跋智的肩头。
这一刀,苏浅璃用尽全力,痛得他栽了个趔趄,整个刀锋尽数没入。
“臭婊子,竟敢行刺本大人!”
拓跋智手臂一挥,一把将苏浅璃掀翻在地。
她重重摔在地上,浑身如散架了一般,疼痛难忍。
苏浅璃强忍着腿上的隐痛,立即爬起来,向门口奔去。
一把拉开屋门,直接朝后院那棵趴腰树奔去。
方才进来前,她看见了那棵树,隐隐听见墙外传来叫卖声,便知道墙外就是街道。
此时的拓跋智没着衣衫,还受了伤,一时间侍卫还没有发现,她必须靠着自己的拳脚功夫逃出去。
她刚攀上城墙,身后瞬间响起侍卫的喊杀声。
苏浅璃心里一沉,看都没看,直接跃下墙头,朝远处奔去。
她强忍着腿上的痛楚,拼尽全力,朝巷口奔去。
只觉得耳边风声大作,冷冽的寒风刮在脸上,阵阵生痛。
身后的喊杀声越来越近,甚至听见暗器没入身后墙砖,发出一道道刺耳的响声。
苏浅璃丝毫不敢停下,越发拼尽全力,冲到了街上,身子一缩,瞬间隐在了几辆马车后。
只见那些侍卫风似的奔过,瞬间跑远,苏浅璃心头一松,这才觉出后怕来,整个人倚在车身上,提不起半点儿力气。
突然,马车内一道夫人的声音传入耳际。
“我的儿,莫非你听错了神医所说,星薷这味药,我们都跑遍了城里大小药铺,也没有寻到,这该怎么办?”
一阵咳嗽过后,一个低弱的男声传来,“娘,罢了,也许这就孩儿的命!”
星薷?
星薷!
电光火石间,苏浅璃想起前世呈到天子李政面前的那道药方,里面就有一味药,名叫星薷。
而天子李政当时也是久咳成痨,无力回天,丢了性命。
想到神医很有可能就在榆州城,苏浅璃浑身忍不住颤抖起来,她一把掀开帘子,吓得帘内的老夫人惊呼出声。
男子看见母亲被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骇了一跳,忍不住斥责出声,高唤下人驱逐她。
男子的声音引来了路人,苏浅璃急得摆摆手,赶紧解释。
拓跋智的侍卫寻不到人,折返过来,一眼就看见了人群中的苏浅璃,几人拨开人群,瞬间扑上来。
百姓受到惊吓,立即四散而逃,场面顿时混乱不堪。
……
街上找寻了整整一日的李琮烨,心头的希望一点点在减弱,绝望和焦急占据了整个胸腔,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听见街头的喧哗,他眉头一皱,就要打马离开,突然听见其中一道女声带着恐惧,他身子一颤,调转马头,瞬间驰来。
还没到近前,就看见两个侍卫抓住了苏浅璃的手臂,他戾气顿生,再也顾不上其他,一脚踩在马背上,飞身而起,手里飞出一物,径直击穿落在苏浅璃手臂上的那只手背。
下一瞬,痛嚎声响天彻地。
那人下一声还没有喊出来,一道白刃晃过,飞出一股鲜血,身子直挺挺向后跌去。
看见血光,百姓吓得面无血色,场面越发混乱。
苏浅璃从惊慌中回过神,便看见李琮烨抱着自己一个旋身落在道旁,抱着她的那双手,隐隐发着抖,神色暴怒。
他双目通红,怒吼出声,“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多久?”
苏浅璃完全不顾他的怒吼,双眼通红,死死攫住他的眸子,一心想通过这双凌冽、暴怒的眸子,探清“无觉”之毒的猖獗。
身后传来一声痛呼,她才回过神,下意识侧身去找那辆马车。
只一眼,她的心瞬间跌入谷底。
街上除了武进几人,活捉的侍卫,只剩下避难的百姓,哪里还有什么马车。
“说话!”李琮烨狠狠箍着她的手臂,双目冷冽如冰。
苏浅璃刚从虎口脱险,遇上那辆马车,却因为这场打斗,失了神医的消息。
身心高高被吊起,倏地跌入万丈深渊,这样的落差让她半天回不过神。
她怔怔瞅着李琮烨赤红的眸子,看着他眼里的担忧和暴怒,眼泪簌簌而落。
这一哭,越发停不下来,她的粉拳捶在他心口,痛哭出声,“都怪你,都怪你……”
剩下的委屈和绝望悉数淹没在哭声里,闻者落泪。
李琮烨俾倪天下,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苏浅璃哭。
见她眼泪犹如断了线的珍珠,落个不停,紧绷的心绪瞬间塌陷,手一伸,直接将她拥在怀里,落下一吻在她的发顶,双臂越发将她箍紧。
武进他们捉了活口,自动隐去了踪迹,只留暗卫守在暗处。
过了不知多久,怀里的人儿没有了哭声,身子一软,抱着他腰身的手臂垂了下来。
李琮烨后知后觉,她已经哭晕在他的怀里。
他长叹一声,手一扬,拉过大氅笼住她,轻轻抱起她,翻身上马,朝远处的将军府奔去。
第172章 喂药
苏浅璃睡得并不安稳。
床榻上的她,眉头微蹙,额头沁了层薄汗,被夜里的烛火一照,闪着细微的水光,任谁见了,都无法忽略掉。
李琮烨身子前倾,避过了她的伤腿,帮她细细拭着汗水,嘴唇紧抿,眸子蓄满了滔天怒火,还有深深的担忧。
只听得身后的屋门吱咛一声,武一风尘仆仆赶了来,身侧跟着武进。
武一来不及见礼,细细诊断了一番,这才弓着腰身请李琮烨去外间。
绕过屏风,李琮烨不等走到榻边,冷声问道:
“伤可严重?”
“主子放心,只是稍微骨裂,四小姐底子好,回头属下仔细拟个方子,保证半个月,就能下床!”
李琮烨点点头,看向一侧的武进,“怎么样?”
“主子,撬开了那些人的嘴巴,我们赶到地方,人去楼空,只有一间屋子的地上有血渍!”
他觑一眼主子的怒容,直接将“床榻凌乱,男子衣衫扔在地上”这样的细节咽进了肚子里。
略一思索,武进又道:
“侍书救出来了,人就在外面,她当时刚进院门,就被打晕了,从头至尾不知道四小姐发生了何事!
不过,她回报,四小姐是看见了英武将军姜淮的身影鬼鬼祟祟,这才跟上去的!”
姜淮!
李琮烨一听,狠狠一拳砸在小几上,震得小几上的茶盏叮当作响。
滚烫的茶水溅了出来,有些撒在了他的手背上,瞬间殷红一片,他好似没有感觉到一般,一动不动。
武进心里一紧,急忙回禀:
“属下已经着人围了姜将军的院子,他这会儿正在叫嚣,声称要上书御前,说殿下无故扣押朝廷武将,将天子没有放……”
“掘地三尺,不管用任何手段,撬开姜淮的嘴巴!”李琮烨眸子一深,打断了武进将要出口的话。
武进心头一紧,躬身应是。
姜淮此次触了主子的软肋,能不能留下一条性命,还很难说!
突然,内室传来一声呻吟,武进只觉得面前一道影子飞过,刮起一阵冷风,骇了他一跳。
他下意识转身,只看到秦王殿下一角衣袂。
李琮烨一阵风似的奔到内室,就看见苏浅璃嘴巴半张半合,喃喃说着什么。
她突然举起手臂,李琮烨想也不想,伸出手,握住了柔荑。
只觉得她的手心一片黏腻,烫得灼人。
李琮烨眸子一冷,抚上她的额头,果不其然,她已经发热。
李琮烨心头一沉,转身去寻武一。
武一已经上前,又细细诊了一遍脉相,几步出了屋子,唤人煎药。
正跪在屋外的侍书心头发紧,立即扑上去,殷殷看着武一,神色焦急。
“是不是小姐……大人,让奴婢去煎熬吧,求您了!”
武一看了侍书一眼,长叹一声,点了点头,又叮嘱了几句注意事项,这才急匆匆入了屋子。
他开始施针,好减轻些她的痛楚。
武一刚拔了针,就闻到一股药香,一侧身,便看见侍书端着药碗疾步走了进来。
看见榻边的李琮烨,她心里一颤,急忙跪地行礼。
“奴婢见过主子,药已经熬好,奴婢给小姐喂药!”
李琮烨压根儿没有转身,手一伸,侍书会意,急忙爬起来,将药碗放在了李琮烨的手上。
他修长有力的手指捧到碗,接了过来,侍书手里一空,怔怔看着面前的李琮烨,顺着他的眸子,目光又落到床榻上的小姐面上。
苏浅璃烧得迷糊,面上染着不正常的红晕,嘴唇起皮,额上淌着汗。
听见勺子碰到碗沿,发出一声轻响,侍书又忍不住看向李琮烨。
正犹豫着要不要出声请示主子,自己给四小姐喂药。
李琮烨舀了一勺子黑漆漆的药汁,凑到嘴边试了试温度,这才送到苏浅璃唇边。
苏浅璃浑身滚烫,感受到嘴边的热意,嘴巴紧闭,微微侧首,一勺子汤药尽数顺着嘴角淌到了侧颈。
看得武一心头一沉,“主子,四小姐无论如何都要喝药,不然高热不退,后果不堪设想!”
一侧的侍书不由得双手紧握成拳,满眼担忧,下意识看向一侧的李琮烨。
下一刻,只见李琮烨端起药碗,喝了一大口,直接俯身,嘴巴抵在苏浅璃干燥的唇上。
李琮烨常年体温偏低,迷糊中的苏浅璃感到唇上一凉,下意识张口去追逐,下一瞬,一股苦涩的药汁顺着舌尖,淌入咽喉。
苏浅璃苦得皱起了眉头,下意识侧首,想要避开。
可那人异常霸道,丝毫不给她逃离的机会,只觉得苦涩的药汁源源不断入了她的肺腑。
侍书、武一看见李琮烨此举,先是一怔,下一瞬,齐齐低首,看着自己的脚尖。
他们杵在原地,坐如针毡。
只觉得时间过得太慢,四周好似凝固了一般,太过寂静。
只能听见细微的吞咽声,还有微弱的呻吟萦绕在耳际。
侍书虽然面上发烫,心里还算平稳,比这更让人脸红的场面,她都见过。
今日这出,也是情不得已,她并觉得有什么逾矩之处。
一侧的武一可就没有侍书淡定,只见他面色发红,背脊紧绷,神色局促。
医者本分,他知道自己此时不应该心生赧然。
可看见一对有情人在自己面前痴缠,再听见女子的声音,似呻吟,似低喃,浑身上下犹如千万只蚂蚁在爬,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差事,实在太难当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李琮烨才直起腰身,用帕子为她细细擦去嘴角的药渍,武一硬着头皮上前,把了脉,简单交代了几句,就逃也似的出了屋子,转瞬不见了人影。
喝了药,床榻上的苏浅璃终于安稳了下来,不一会儿又陷入昏睡。
直至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才发现头顶燃了一盏油灯,耀得屋子一片暗黄,生出了一些暖意。
这么一想,她越发觉得燥热,身上一片黏腻,说不出的难受。
她下意识想要起身,手一动,惊动了一侧闭目养神的李琮烨。
他瞬间俯身,一手抚上她的额际,热度退了些,他神色一缓,轻咳一声,沙哑着出声:
“还有哪里痛?”
苏浅璃怔怔瞅着他,下意识摇了摇头。
烛火照在他右脸上,映下一片阴影,越发显得面前的人儿五官立体,眉眼俊美,恍如神祇。
他……怎么在这里?
苏浅璃下意识想要起身,扯动了伤腿,剧痛瞬间传遍四肢百骸。
白日里遭受的一切倏地浮上心头,她想也不想,一把抓住李琮烨的手臂,神色焦急。
“马车,赶紧去追那辆马车……”
第173章 方便
苏浅璃好不容易苏醒,突然说什么马车,李琮烨心头一震,莫非高热烧坏了脑子。
他满脸伤痛,一把将苏浅璃拥在了怀里,呼吸压抑。
苏浅璃怔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沙哑着出声:
“殿下,我没事儿,真的,我知道我被绑架了,我很清醒,有两件急事要告诉您!”
听苏浅璃声音虽然沙哑,但思维清晰,李琮烨心里稍稍松了口气,松开了她。
苏浅璃抓着李琮烨的胳膊的那只手隐隐发颤,神色凝重。
“殿下,当时在我身侧,停了一辆青毡油车,车上坐了母子俩,鼻音很重,榆州口音,一定要找到他们,要快!”
李琮烨拍了拍她的手背,“璃儿先告诉我,为何寻找他们?”
“他们知道一味药,名字叫星薷!”
李琮烨越发觉得奇怪,星薷是什么药,这和那母子俩又有什么关系。
苏浅璃深吸一口气,双眼通红,声音发颤,“因为星薷一药……极有可能是乌苏神医所开!”
武一端着一碗黑漆漆的药汁踩着夜色进了屋子,刚行了一步,内室的声音突然传入他的耳朵。
他瞬间石化,定在原地一动不动,下一刻,苏浅璃的声音再次传来,带着急切的哭腔。
“殿下,您听我的,一定要快,赶紧找到他们,寻找乌苏神医就指望他们了!”
心头的喜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犹如打通了武一的任督二脉,令他精神大振。
他再也顾不上,三步并作两步,奔了进去,看着面色苍白的苏浅璃,满眼殷切。
“苏四小姐,您再说一遍,我去找,我现在就去!”
苏浅璃瞅着武一殷殷的眸子,少年的模样,却两鬓发白,心里一痛,郑重点了点头。
除了前世天子得到的药方,苏浅璃将其余关于乌苏神医的所有线索借着天机阁和梦境悉数道了出来。
武一是李琮烨的心腹,自然知道苏浅璃几次重要暗示,都没有出错。
包括如今正潜伏在绥州,虎视眈眈的定州军,也是苏浅璃第一时间告知了李琮烨。
武一对苏浅璃的话语深信不疑,听她说完,他躬身一揖,郑重道谢。
“多谢苏四小姐,您对属下的大恩大德,属下没齿难忘!”
话末,他向一侧的主子躬身一揖,转身出了屋子,没入浓稠的夜色,转眼不见了身影。
李琮烨目送武一离开,转眼看着身侧的苏浅璃,握紧了她的手。
此时的他,神色凝重,眼里漾着水光。
苏浅璃明白,身边人对他忠心不二,对于身处高位、危险四伏的他来说,算得上是最大的安慰。
她对他会心一笑,岔开了话题。
“殿下,还有姜淮,他是四殿下的人,和匈奴有牵扯,对了,他还说了什么布防图……”
下一刻,只听见“嘭”的一声,李琮烨已经捏碎了手里的祖母绿扳指,浑身上下冒着冷意,令人胆寒。
“来人!”
武进听见呼声,立即走了进来,“主子,属下在!”
“不惜一切,撬开姜淮的嘴!”
“是!”
武进离开后,不到一刻钟,一批人冲进姜淮的院子,将他从床榻上拖起来,关进了地牢。
辱骂声,嚎叫声,裹着皮肉烧焦的味道氤氲在浓稠的夜里,惊得人们心头发颤,浑身无力。
天际露出鱼肚白,苏浅璃喝了第二碗药,发了一身汗,高热彻底退了,身子缩着,迷迷糊糊睡去。
李琮烨揉着眉间,直接出了屋门,向将军府南边的地牢行去。
进入地牢,穿过长长的甬道,才进入刑房。
打开铁门,一股热浪扑面而来,伴随着的除了皮肉的烧焦味,还有一股血腥味。
牢房里烧了一个大炭盆,烙铁烧得通红,对面的铁架上,拴着姜淮。
他身上全是伤,脑袋低垂,发不出一点声音。
武进看见李琮烨,紧走一步,躬身行礼,“主子,姜淮至今还没有招!”
“泼醒!”
随着李琮烨话落,侍卫将一盆混着盐水的冰水朝姜淮兜头浇下,姜淮的身子忍不住哆嗦起来,彻底痛醒。
他双眼赤红,瞪着面前的秦王,嘴角扯出一个冷笑,阴森森出声:
“秦王,劝你……别白费力气了……不妨告诉你,布防……布防图已经送出去了,你就等着腹背……受敌,死无葬身之地吧!”
他声音粗噶嘶哑,传入耳际,好似铁锨碰在石头上,倍觉刺耳。
武进气极,裹着铁刺的鞭子狠狠抽在他身上,痛得姜淮浑身直哆嗦!
李琮烨走近一步,静静瞅着姜淮,慢条斯理道:
“姜将军为了四皇弟,真是忠心耿耿,无妨,布防图既然泄露了,本王便重新布防,只是费些心力罢了,又有何难!
只是,姜将军都不觉得奇怪吗?你已经很久没有收到家人的来信了吧!”
姜淮瞬间直起了脖子,死死瞪着李琮烨,睚眦必裂。
“李琮烨,你不得好死……”
“错了,本王可没有这闲工夫,你要感谢的,可是你的主子,听说一个月前,四皇弟离京前,特意将姜夫人连同两个孩儿接到了四皇子别苑。
体恤将军在外保家卫国,无暇照顾妻儿,他代为照看!”
姜淮身子瞬间钉在了铁柱上,半天没有反应。
李琮烨知道,这几句话已经捣毁了他的心防,看了一眼武进,转身出了刑房。
回去的路上,他心里惦记着苏浅璃,又折到风华院,换了身干净的衣衫,才去了琉璃院。
喝了药,苏浅璃这一觉睡得死沉,直至半下午,才堪堪睁开眸子。
只见窗户紧闭,隐隐透了层光亮,屋外寒风呼啸,吹得窗户上的纸呼呼作响。
屋里却温暖如春,屋子中间燃了炭盆,偶尔听见炭火发出的哔啵声。
她喝了两碗药汁,几杯水,一觉醒来,除了伤腿隐隐作痛,另一个感受便是尿急,想去方便。
没有发现侍书的身影,她强撑着手臂打算坐起来。
“别动!”
话刚落下,李琮烨已经放下手里的行军图,绕过屏风几步奔了过来。
他一把扶住苏浅璃,又往她身后垫了两个大圆枕,这才扶着她靠在上面。
“饿了吗?想吃什么?”
苏浅璃摇了摇头,下意识看向屋门口,面色焦急。
李琮烨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柔声道:
“此时已经下午,武一还没有回来,不过也快了,璃儿放心,他做事一向稳妥!”
苏浅璃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殿下,侍书呢?”
“她在熬药,需要做什么,告诉我就成!”
“可,必须是她……”
“怎么?我还不如一个丫鬟细致?”李琮烨嘴角沁笑,揉了下苏浅璃的发丝,满眼宠溺。
“我……我想方便!”
李琮烨:“……”
第174章 雪上加霜
自从那日苏浅璃面红耳赤道出急处,李琮烨强忍着心头笑意出了屋子,换来侍书伺候,她的起居悉数转到了侍书手上。
此后,李琮烨忙得脚不沾地,一天总是见不到身影。
一日夜里,苏浅璃渴醒,才发现李琮烨躺在她的身侧,穿着衣裳睡着了。
苏浅璃怔怔看着他微皱的眉头,发青的眼睑,硬是忍着口渴,一动不动。
生怕打搅了他,就连这短暂的打盹儿都会泡汤。
李珂翎和匈奴勾结,泄露了布防图,李琮烨不得不防着匈奴贼兵和定州军的同时,尽快研制出最为妥当的布防图。
这布防图,既要考虑我军的优势,在原来的基础上,进行调整,虚虚实实,让匈奴摸不清真假,混淆他们视听。
苏浅璃不用想,都明白其中的困难有多大。
她睁着眸子,痴痴瞅了李琮烨一个时辰,发现他身子一动,立即闭上了眼睛,放轻了呼吸。
李琮烨强撑着起身,拂过苏浅璃脸庞的青丝,落下一吻在她的额头,这才起身出了屋子。
苏浅璃睁开眸子,看着烛火摇曳了一瞬,便听见“吱咛”一声,屋门已经阖上。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落在了窗户上,屋外一团漆黑,寒风怒吼,犹如此时的战况,更显出几分萧瑟来!
一时想得太多,再也难以入睡,她睁着眼,捱至天际露白,风声减小,这才勉强睡着。
等苏浅璃再次苏醒,天色已经大亮,阴沉沉的天色压在头顶,寒风吹过院外的竹林,传来低低的呜咽声。
苏浅璃说不出的烦躁,只后悔选了紧挨着竹林的琉璃院。
腿上传来隐隐的痒感,苏浅璃心里焦躁,打算起身,刚撑起半个身子,一个脚步声传了进来。
“小姐,您要起来吗?”
苏浅璃听见一道脆生生的声音,下意识抬首,才发现站在面前的不是侍书,而是此前伺候自己的小丫鬟青儿。
苏浅璃微不可见点了下头,青儿立即上前,扶住了她。
她在青儿的伺候下,如了厕,净了手,刚去了坐塌上坐定,侍书顶着一身寒气匆匆进了屋子。
看见起来的苏浅璃,先是一怔,而后换上笑意,几步上前行礼。
“小姐醒了,可有什么想吃的?奴婢去吩咐厨房……”
“无妨,有什么吃什么,青儿去布置吧!”苏浅璃打断了侍书,借机将青儿支了出去。
见青儿出了屋子,苏浅璃定定瞅着侍书的眸子,神色凝重。
“说,发生了什么事儿?”
侍书觑一眼苏浅璃神色,知道再也瞒不住,扫了一眼屋外,压低了声音。
“主子,一个时辰前,姜淮在地牢里被人杀了,刚写了一半的认罪书也凭空失踪了!”
什么?!
苏浅璃瞬间坐直了身子,满眼震惊。
姜淮是李珂翎安插在榆州的暗探。
此前,李珂翎通过姜淮,到底和匈奴达成了什么协议?
除了他之外,榆州军还有没有其他暗探?
下一步,匈奴会有什么动向?
这些重要的线索,都因为姜淮的死亡,全部断了!
姜淮之死,已经说明,身在南方赈灾的李珂翎已经知道姜淮暴露,这才派人潜入地牢,杀人灭口。
这个替李珂翎动手的暗手,到底是潜伏在定州军里的暗探,还是随行榆州军里的另外一个暗探?
苏浅璃下意识抚着晕乎的额头,只觉得目前的局面,无比棘手。
青儿刚把饭食摆上桌,就听见“嗵”的一声巨响,身后的窗子嗡嗡作响。
纵然青儿听惯了炮火声,此时也变了脸色,看着西边的滚滚浓烟,嗫喏着出声:
“回禀小姐,这……这声音是……是火炮的声音!”
火炮?!
匈奴平静了几日,突然向榆州城发难。
偏偏选在这个时机,苏浅璃心里不由得多想。
脑海里浮出李琮烨疲倦的面容,心里忍不住揪起来。
他一定,一定不能有事!
苏浅璃再也没有心思用膳,直接扶着侍书的手,挣扎着出了院子。
只见西边浓烟滚滚,炮火不断,院子里的下人神色惶急,步履匆匆。
一个老者背着医箱战战兢兢行来,刚穿过竹林,一个黑脸将领奔了过来,叫住了老者。
说了几句话,那黑脸将领疾步上前,朝苏浅璃躬身一揖。
“苏小姐,实在对不住,赵将军病情加重,呕了一大滩血,晕过去了,在下必须领军医过去,为将军看诊!”
赵云鹏病重!
怎么会?
之前宴会厅庆功,神武将军赵云鹏虽然没有出面,但听说过后还将李琮烨同几个将领唤过去,留了一个时辰。
这几日听得最多的,便是赵将军好转的消息,怎么会突然昏厥?
苏浅璃神色一紧,多问了一句,“到底怎么回事儿?武进武大人可在?”
“在下也说不清楚,西城门开战,武大人已经赶过去保护秦王殿下,并不在府里!”
那黑脸将领回禀完,不欲再说,匆匆一揖,领着老军医径直向赵云鹏的凯旋院赶去。
苏浅璃忍不住询问侍书,“你可知武一武大人……”
苏浅璃话还没有说完,便看见一个高瘦男子匆匆行来,两鬓斑白,正是多日不见的武一。
武一看见苏浅璃,疾步上前,匆匆一揖,面色疲惫,眸子却神采奕奕。
“四小姐,在下终于找到那对母子了,是一个姓白的大户,听他们描述,白家公子去寺庙上香的路上晕倒,被一个老者所救。
那老者给他们开了一张方子,便急匆匆离开了,再也没有出现过。”
其他药材都买到了,独独星薷一味药,问遍了榆州城大小药铺,都没有找到!在下特意誊了一张方子回来!”
苏浅璃接过来,匆匆展开,扫了一眼,星薷二字赫然其上。
她长叹一声,原样叠好,重新递给了武一。
“那是不是……意味着……神医的线索就此断了?”
武一淡淡一笑,安慰出声:
“苏小姐放心,我根据方子,给白家找了一味替代药,白公子服下,病情有所好转,白夫人感激不尽,随便多透露了一两句。
她当时跪下拽着神医的袖子,死死苦求,神医这才松口,声称有急事,不日就会回转。”
白夫人一听,满眼激动,特意留下了百府的地址给神医,所以,我们现在能做的,便是等!”
第175章 中毒
苏浅璃一听,长舒一口气。
如今只有等下去了!
心一放松,苏浅璃又觉出伤腿隐隐发痒,下意识俯身,右手抚摸着患处。
武一发现了她的举动,询问出声:
“苏四小姐腿伤如今如何了,刘老军医怎么说?”
说完,他下意识看了院门,面有不解,“奇怪,这个时辰,是他每天看诊的时候,为何还没有到?”
侍书正巧端来茶水,请武一用茶,这才替主子回答:
“武大人有所不知,刘老军医本来已经过来了,赵将军突然晕倒,又被急急唤了过去,如今,还不知道赵将军是什么情况!”
武一一听,吃了一惊,听着外面时高时低的炮火声,一盏茶还没有喝完,就要起身告辞。
“多谢四小姐款待,属下有些不放心,打算去赵将军处看看情形!”
苏浅璃立即扶着侍书的手站起身,“武大人且慢,我同你一道过去!”
武一看了眼她的伤腿,道了句请稍等,几步出了院子,不一会儿推来一个简易的素舆,请苏浅璃坐上去。
一看它的做工,苏浅璃便知这是军营里的素舆,专门为受伤的将军准备的,和李琮烨的那辆压根儿没法比较。
她道了声谢,安然坐了,一行急匆匆朝凯旋院赶去。
刚到院门口,便撞上早前那个黑脸将领从里面出来,神色焦急。
武一扫了一眼院内,好几个将领或多或少都带着伤,也是满面愁容。
他立即叫住了那个黑脸将领,“王将军怎么了?赵将军是否醒来?”
王寮停下步子,见是秦王的府医,心头一喜,急忙侧身,请武一入内。
“武大人,赵将军迟迟没有醒来,我正要去请示殿下拿主意,您常年为殿下看诊,医术高超,请您为赵将军看看……”
王寮说到此,喉咙哽咽,神色悲痛。
武一拍了拍他的肩膀,点点头,疾步入了院子。
苏浅璃被侍书推着,缓缓入得院来,只见正屋的屋门打开,武一一行进去后,再次阖上。
院子里的将领看见苏浅璃进来,神色有些不自然。
当晚庆功宴,秦王殿下当着众人的面痛斥她发国难财,丝毫不顾及脸面。
转眼苏浅璃被劫,秦王发疯似的寻找,不眠不休,找到后,更是彻夜守在床榻前。
即使是个瞎子,也能从秦王的举动里,发现他们之间暗藏的情愫。
可是秦王始终没有多说,此时到底该不该打招呼,一行人也是没有了主意。
他们迟疑的瞬间,苏浅璃淡淡点点头,便转过了身,静静看着屋门,将他们晾在了原地。
苏浅璃足足等了一个时辰,屋门“吱咛”一声,武一一脸疲惫从屋里走了出来,随行的依旧是王寮。
苏浅璃发现他的袖摆颜色发深,隐隐有血腥味飘来,还有一股淡淡的香味。
花香实在熟悉,一股不好的预感浮上心头。
苏浅璃强压着心头的忧虑,跟着武一不动声色出了院门。
行到院外,武一转身看着王寮,“王将军止步,我已经行针控制住了,等到殿下归来,再予以定夺!”
王寮长叹一声,点了点头,又深深一揖,“只有如此了,多谢武大人!”
“赵将军一生为国,鞠躬尽瘁,武一一介医者,能力有限,实在惭愧,将军跟前离不开人,王将军止步!”
王寮这才点点头,先一步进了院子。
苏浅璃随武一转过一片园子,武一脸上的淡定瞬间荡然无存,对上苏浅璃的眸子,神色焦虑。
“四小姐,属下方才进去,又赶上赵将军呕血,强行行针,暂时控制住了,可他手脚乌青,指甲松动,呕出的血除带有丰芦花的淡香……”
苏浅璃脑袋嗡嗡作响,看着武一嘴巴在动,却听不见一丝声音。
萦绕在她耳际的,便是呕血里有淡香,指甲松动,手脚乌青这样的字眼。
那赵云鹏下一步,是不是就会指甲脱落,全身溃烂,流血不止……
苏浅璃想起娘亲生前遭受的折磨,只觉得胸口发闷,一阵阵寒意涌至四肢百骸,冻得她忍不住发起抖来。
当日她收下侍书、侍画,侍书说姊妹俩小时候在塞上被一个匈奴人撸去,用来试药。
也是那时候,苏浅璃得知母亲所中之毒名叫“花开”。
今日武一所言,名为丰芦的毒花,正是匈奴大草原的黑色毒株。
令她没想到的是,隔了这么久,如今在塞上,赵云鹏突然中了“花开”之毒。
赵云鹏中毒实在蹊跷,八成和李珂翎、匈奴脱不了干系。
而母亲之毒却是蔡丽娘、蔡怀仁兄妹俩暗中所为。
可他们俩与千里之外的匈奴并没有任何接触。
蔡家和匈奴中间的唯一联系,便是李珂翎。
蔡怀仁早已暗中投靠了李珂翎。
莫非,当年母亲所中“花开”,是李珂翎暗中授意,就为了让她失去依靠,彻底沦为他的杀人利器?
想到此,苏浅璃瞬间惊出一身冷汗。
如果真是这样,李珂翎的狠毒、无耻,实在是骇人听闻,令人胆寒……
过了好久,她才缓过来,看着武一,一字一句道:
“赵将军是不是中了毒,名为‘花开’,和我娘亲所中之毒一模一样?”
问完这句话,苏浅璃好似用完了全身力气,瘫在素舆上,只觉得浑身虚软。
武一眉头深皱,点了点头,“正如小姐所言,据在下诊断,赵将军中毒已有几日!”
几日?!
不对!
苏浅璃想起母亲开始出现中毒的迹象,直到呕血,中间隔了差不多一个月时间。
为何赵将军短短几日就出现呕血,毒发的速度比母亲当年快了许多。
下一刻,武一出口的话解了她心头的疑惑。
“赵将军除了中‘花开’外,还中了其他的毒,这才催发了他的毒发速度!”
苏浅璃看着武一,询问出声,“那是不是意味着……赵将军明日会越发严重?”
武一点了点头,看向西城门的浓烟,满眼凝重。
“希望主子晚上归来后,命军医暂且压住,一定要等到在下找来神医!”
话末,武一再也等不及,向苏浅璃匆匆一揖,转身向府门口奔去。
如今,所有人将希望都寄托在了乌苏神医的身上。
武一身上的担子,不可谓不重。
苏浅璃回了琉璃院,捱至日暮时分,没有等来武一的消息,却听见炮火渐渐停了下来。
耳膜被震了一天,整个脑子嗡嗡作响,她以为自己听错了,唤来侍书倾听。
“小姐,炮火真的停了,一会儿殿下就回来了!奴婢去厨房看看,给殿下做些吃食!”
苏浅璃想到李琮烨味觉尽失,心头一黯,满心苦涩,不想让侍书担心,强扯了个笑脸,冲她点了点头。
直到月上中天,李琮烨都没有归来,却等来了武进。
他匆匆进院,带来一个惊天消息——
匈奴勾结东胡,增兵十万,不日将抵达榆州城外!
第176章 兵行险招
武进说完,匆匆离开,转身没入浓稠的夜里,消失了踪影。
不知道过了多久,苏浅璃才回过神,看向一侧的侍书,“吩咐侍画,我们去西城门!”
早前,侍画被苏浅璃派去打探定州军行踪,等她赶回来,苏浅璃已经被李琮烨救出来,伤了腿。
姊妹俩因护主不力,被李琮烨惩治了二十鞭子。
由于此时守护苏浅璃的安全最为紧要,秦王才没有立即罚她们。
自那以后,侍书姊妹俩寸步不离苏浅璃。
此时此刻,听见苏浅璃说完,帘子一动,侍画先一步飞出琉璃院,安排马车。
主仆三人赶到西城门,进了瓮城,刚踩上上城楼的台阶,斜刺里走出一个持刀将领,手一伸,拦住了去路。
侍书立即上前,笑着道:
“小哥,麻烦通报一声,我们小姐要见秦王殿下!”
侍卫斜睨一眼侍书,居高临下打量着面前的苏浅璃,“紧要关头,殿下和诸位将军在里面议事,一干人等不得靠近!”
“你……”
苏浅璃伸手拽住了气恼的侍书,淡淡一笑,“好,我们在这里等着!”
侍卫瞪了苏浅璃一眼,站直军姿,守着台阶,岿然不动。
城门四周除了冰冷的城墙、城楼,没有一树一木,寒风拂过,冷如骨髓。
那个侍卫依旧持刀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苏浅璃心头一暖,心有动容。
她们从月入中天,一直等到月亮落下,天际一团漆黑。
城楼上的灯火才暗了下来,将领的声音遥遥传来。
苏浅璃瞬间清醒过来,伸了伸冻僵的手脚,掀开帘子,就发现几团黑影顺着台阶走了下来,其中隐隐传出武进的声音。
侍书也发现了武进,道了句“小姐请稍等”,掀开帘子,迎着黑影走了过去。
一会儿,两道黑影朝马车行来,为首的便是武进。
武进冲苏浅璃躬身一揖,“小姐冻坏了吧?请下马车,属下现在就去禀告主子!”
“不用,我上去就好!”
武进知道主子此时也无心休息,瞅了眼苏浅璃的伤腿,点头答应。
一行走到台阶口,方才那个侍卫见是秦王殿下身边的心腹前来迎接,自知闯了大祸,“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跪地请罪。
武进一肚子火气,狠狠训斥道:
“周善辰,就没有见过你这样不知变通的,苏小姐在外面冻了大半夜,冻出好歹,小心你的命……”
“武大人,周将军没有错,如此关头,放进来任何人,都有可能是匈奴派来的探子,理应小心,相反,周将军此举,应该奖赏!”
武进躬身一揖,“小姐所言极是,属下回头就传话给他的顶头上司!”
这么耽搁,众人到达城楼,已是一刻钟后。
推开厚重的屋门,只见楼里灯火通明,李琮烨背向屋门,正站在行军图前,背脊笔直,右手背后,紧握成拳。
塞上千万民众的性命,榆州军二十万将士的性命,都系在他一人身上。
纵然铁打的身子,不屈的意志,这样不眠不休,也有熬不住的时候!
苏浅璃看着消瘦的背脊,心头一窒,喉咙发堵,下意识看向他头顶的烛火,生怕自己没忍住淌下眼泪。
李琮烨听见响动,转过身来,就看见苏浅璃面上绽着笑意,双眼通红,眼里闪着泪光,却拼命忍着,不想让他发现。
李琮烨佯装没有发觉,怆然一笑,忍着腿上针扎似的痛,直直向她走了过去。
这个傻姑娘!
当初在长安,他一发现自己的视力开始减弱,就有意识疏远她。
本想着她性子刚烈,会生一场闷气,唾弃他狼心狗肺,渐渐就在柴米油盐中淡忘了他。
可没有想到,即使他伤透了她的心,她依旧没有放手。
竟然冲开重重阻碍,将十万担粮食运到了榆州城。
这可是全军的救命粮,他在和匈奴贼子对阵的时候,知道消息后,毫不犹豫散扬出去。
士兵犹如打了鸡血,一鼓作气,打退了匈奴贼子一次次进攻,守住了榆州城。
当晚庆功宴,他强忍着心口撕开般疼痛,当众斥责她发国难财,其心可诛。
看见她强忍着泪光出了大厅,他好似听见了自己心碎的声音,浑身无力,恨不得给自己一个耳光。
当晚,他骑马狂奔,径直去了西城门,望着城外库勒河畔的匈奴营帐,黑压压一片,犹如一个个潜伏在暗夜里的野狼,眸子里闪着绿莹莹的光。
他硬是吹了一整夜冷风,逼自己狠心,没去送她。
匈奴一日不除,大安一日不得安宁。
而留给他的时间,却越来越少!
当得知她突然失踪,他的心好似缺了一角,所有的恐惧铺天盖地袭来,冲得他眼前发黑,头晕目眩。
那一刻,他便明白,她,他这一生都不会再放手!
……
李琮烨上前,手一伸,将她拥在怀里,深深嗅着她身上独有的清香,情不自禁道:“璃儿好香!”
苏浅璃忍不住回拥住他的背脊,一下下轻轻拍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苏浅璃柔柔出声,“殿下何时离开?”
“……什么都瞒不过璃儿!”
苏浅璃怆然一笑,不置可否。
榆州军前有强敌,后有埋伏,早已筋疲力尽。
如今又要面临匈奴勾结东胡的十万增兵,榆州军哪里还有招架的余地。
为今之计,只有去四百里外的兖州府借兵,回援榆州。
兖州守将吴邦志,出自赵家军,软硬不吃,只肯卖秦王和赵云鹏的面子。
赵将军重伤加上毒伤,为今之计,只有李琮烨去借兵这一条路可走。
“带上南公子,他们虽然是江湖人,但武功卓绝,头脑灵活,关键时候能保护殿下安全!”
“好,听王妃的!”
王……王妃?!
李琮烨不动声色一句话,将苏浅璃怔在原地,耳朵通红,煞是可爱。
苏浅璃面上却是一片嗔怒,睨一眼李琮烨,嘴硬道:“胡说,谁愿意嫁给你!”
离别的惆怅,未来的隐忧,因为他一句话,瞬间冲散了不少!
李琮烨强忍着心头的酸涩,有意打趣她,“那好吧,我回京,就请父皇下旨,赐我一个外姓郡主当王妃!”
郡……郡主?!
放眼整大安,哪有什么外姓郡主!
难道有什么人,被她遗忘了?
又或者,太后打算封王宫筱为郡主?
苏浅璃瞬间坐立难安,瞅着李琮烨,面色变得难看起来。
李琮烨依旧一派笑意,丝毫没有解释的意思。
他一把将苏浅璃拉到怀里,汲取着她身上的暖意,深吸一口气,动情道:
“阿璃只管照顾好自己,我去去就回,榆州城交给王恭将军,我很放心!”
苏浅璃知道,王恭是王寮的叔父,为人顽固,有些迂腐,却是不可多得的将才。
“殿下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还有……还有赵将军,殿下放心去吧!”
苏浅璃心一横,仍旧没有将赵云鹏中毒一事告诉李琮烨。
她不想他心里装着事儿上路!
她拍着他的背脊,心里一遍遍告诉自己,凭着她对“花开”一毒的了解,一定可以帮赵云鹏撑到武一寻来神医。
第177章 急怒攻心
天际刚露出鱼肚白,苏浅璃便离开了城楼,赶到将军府,正遇上一个侠士愁眉不展走了出来。
他看见苏浅璃,面色一喜,疾步迎上来。
“苏小姐,你可知南公子去了哪里?一大早人就不见了,昨儿早上还答应我等去尝尝麟州的佳酿呢!
不光南公子不见了,还有好几个兄弟也莫名其妙离开了,奇了怪了,一大早,他们能去哪里?”
苏浅璃知道,南木通他们应李琮烨的命令,先一步前往兖州了。
面上却是一派从容,淡淡一笑,“周大侠也知道,赵将军突然病重,南公子门路多,秦王殿下吩咐南公子他们去寻神医了。
这事儿人越少知道越好,一旦被匈奴贼子探知,故意散播,会动摇军心,后果不堪设想!”
周勃一听,恍然大悟,扫了一眼四周,压低了声音。
“苏小姐所言极是,你放心,我绝对守口如瓶,不让南公子外出的消息泄露半分!”
“多谢!”
那人看见有人过来,不再多话,抱拳一揖,便匆匆离开了。
苏浅璃目送他出了将军府,刚转过身,便看见王寮疾步而来,神色慌乱。
看见苏浅璃,只匆匆一揖,脚下步子都没有停,眼看就要出将军府,苏浅璃一声“王将军且慢”,叫住了他。
王寮心里没由来生烦,转身看着苏浅璃,神色不虞。
“苏小姐,不知道你叫住本将军所谓何事?本将军还要去西城门求见秦王殿下,赵将军的病情再也不能拖了……”
“王将军不用去了,我刚从西城门回来,也没有见到秦王殿下!”
“什么意思?”
王寮瞪着苏浅璃,满眼戒备,好似苏浅璃背地里说了什么话,才导致他见不到秦王殿下一样!
苏浅璃没有解释,正打算去凯旋院,一群将领顶着寒霜飞奔而来,为首的便是王寮的叔父王恭。
王寮顾不上和苏浅璃理论,疾步迎上去。
“叔父,赵将军越发严重,求叔父带小侄去面见秦王殿下,赵将军可是殿下的舅父,不会见死不救……”
“众将听令!”王恭中气十足,瞬间打断了王寮。
王寮只好随众人抱拳一揖,俯身听令。
“秦王殿下要在城楼研究新的作战图,任何人都不准前去打扰,一应事宜交由本将军处理!”
军令如山,众人只好听令!
只有王寮抬首,红着眼,争辩道:
“叔父,侄儿必须见到殿下,您不知道,赵将军他浑身发肿,呼吸困难……”
“不听指令者,军法处置!”王恭掏出令牌,瞬间打断了王寮,没有转圜的余地。
王寮气极,闷闷道了声“遵命”,狠狠瞪了一眼苏浅璃,转身朝凯旋院行去。
侍书气极,差点儿上前和那厮理论。
苏浅璃拉住侍书,辞过王寮,迎着寒风去了凯旋院。
如今,每一处都不能出乱子。
她腿伤还没有痊愈,能力有限,唯一能做的便是照顾好赵将军,不让王恭分心,不给李琮烨添乱。
进入院子,屋门适时打开,刘老军医走了出来,身上散发着隐隐的恶臭。
他看见苏浅璃,急忙上前,“苏小姐,可是腿疾……”
“无妨,赵将军如今如何?”苏浅璃打断了他,出声询问。
刘老军医长叹一声,摇了摇头,“全身水肿得厉害,手脚开始淌血水!”
苏浅璃心头一沉,扶着侍书的手,急忙进了屋子。
穿过屏风,只见侍女掩着帕子跪在榻边擦拭赵将军腿上的血水,榻上的赵云鹏面色乌紫,双眼紧闭,神色痛苦。
整个屋子里弥漫着阵阵腥臭,王寮却半扶着赵云鹏的腿,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苏浅璃看着王寮,心有所动。
王寮虽然好坏不分,但还算孝顺,赵云鹏对他有教导之恩,赵将军中毒,只有他衣不解带,细心伺候在侧。
比起远在京城享清福的赵虹英他们,王寮的举动没话可说。
王寮甫一抬首,便看见入内的苏浅璃,眉一横,低斥道:
“出去,这里不是你来的地方!”
苏浅璃不为所动,拍了下侍女的肩,示意侍女起身让开。
她取出一方棉帕,蹲下来,细细擦着赵云鹏腿上的血水。
不一会儿,血水渐渐止住,苏浅璃接过侍书递过来的另一方帕子,仔细擦了一遍,这才轻声道:
“用纱质帕子无济于事,棉质最好,必须干净,擦拭时,要这样,顺着伤口擦,才不至于擦破他处。”
擦完后,要敷上止血、止痛的药膏,病人能休息会儿,不然只会无尽痛苦,损耗更大。”
话末,苏浅璃接过侍递过来的药膏,剜了些许,涂在伤处,片刻,血水不再往下淌,创面干爽了不少。
苏浅璃又依次将赵云鹏手脚上的创口擦干净,抹上药膏。
从头至尾,她的动作又轻又柔,神色无比认真,好像在侍奉双亲一般。
瞧得一侧的王寮有些纳闷,目光忍不住在她的脸上逡巡,想要瞧出一星半点内情。
纵然他机警聪敏,被赵云鹏多次赞赏,他依旧没能从苏浅璃的面上瞧出个所以然。
等苏浅璃做完这一切,已经午时,她抬首打量着床榻上的赵云鹏,他的呼吸有所平稳。
刘老军医把了把脉,面上闪出一丝笑意,“将军脉相平稳了许多……”
“将……军,将军醒……醒了!”王寮突然出声,看着缓缓睁开眼睛的赵云鹏,顿时喜极而泣。
赵云鹏的目光从王寮面上移开,对上苏浅璃的眸子,有刹那的不解。
苏浅璃立即俯身行礼,温声道:
“启禀将军,殿下在研究作战图,虽然心系赵将军,奈何军务刻不容缓无暇抽身,小女自小照看病重的娘亲多年,这才向殿下请示,前来照顾将军!”
研究作战图?!
他虽然昏迷多日,但心智并没有糊涂。
作战图本早就定下了的,士兵也依照此图日夜操练,为何突然要重新研究?
他眸子一寒,转向一侧的王寮。
盯得王寮心头一颤,想好的措辞瞬间忘了大半,支支吾吾出声:
“回……回禀将军,姜淮勾结匈奴,窃取了作战图,殿下不得不……”
只听得“哇”一声,赵云鹏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苏浅璃站得最近,大部分喷在了她的裙摆上,触目惊心。
只见赵云鹏颤抖着手,刚举了一半,“嗵”一声垂在床榻上,彻底晕了过去。
一时间,呼唤声,哭泣声,奔走声四起。
寒风在院中低咽,腥臭味萦绕在空中,整个凯旋院因为赵云鹏的再次晕厥,陷入一片死寂,看不到任何希望。
苏浅璃心头发沉,错过众人,一步步朝门口挪去。
她满心沉重,赵云鹏得知姜淮投敌,急怒攻心,再次晕厥,病情一旦急转直下,能不能等到神医,连她一时心里都没了底。
第178章 守城
苏浅璃回到琉璃院,吩咐侍书寻来一张大安疆域图。
她迫不及待打开,顺着榆州的方向,望向东北方的兖州。
图上,榆州距离兖州,不到两寸的距离,但她知道,他日夜兼程,顺利借到兵马,立即回援,最早大后日早上才能抵达榆州。
他不在的这四天里,防守,赵将军,都不能有失!
苏浅璃匆匆喝了几口茶水,踩着夕阳,又去了凯旋院。
赵将军手脚上的血水倒是止住了,但依旧处于昏迷,唇色发紫,脸色肿胀,令人心忧。
捱至半夜时分,一声炮火在天际炸响,苏浅璃瞬间惊醒,怔怔瞅着摇晃的窗子半天回不过神。
突然,眼前飞过一道黑影,定睛一看,原来是王寮。
她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竟坐在凯旋院的坐塌上,支着胳膊睡着了。
苏浅璃揉了揉发麻的腿脚,匆匆进入内室。
赵云鹏依旧昏迷不醒,双眉深皱,好似正忍受着巨大的痛楚。
她暗叹一声,急匆匆出了屋子。
只见凯旋院外火把四起,不少人影不约而同向府门口涌去,脚步嘈杂。
一阵寒风拂过,火苗直晃,不远处火光冲天,深夜已经染成了褐红色,其间夹杂着浓烟,隐约飘来杀喊声,还有烧焦味。
苏浅璃站在凯旋院外,怔怔瞅着远处的火光,双手紧握成拳,背脊绷成一条直线,度日如年。
她不知道李琮烨走前,如何吩咐的王恭。
王恭虽然有些迂腐,但是出了名的保守、谨慎,守城定然不在话下。
就怕李璟酩率领定州军此时突袭……
苏浅璃瞬间惊出一身冷汗。
她直直看向南城门的方向,那里的夜色一片浓稠,天上还挂着星子,和平日的夜色没有丝毫不同。
可苏浅璃却静不下心来,总觉得那里潜伏了一只野兽,滴着口涎,伺机而动。
苏浅璃看向一侧的侍书,急道:
“吩咐侍画,连夜出南城门,监视定州军动向,只要发现他们有异动,立即来报!”
侍书心头一沉,立即称是,向不远处一片花木行去。
等到寅时正,西边的火光渐渐暗了下去。
不到一盏茶工夫,将军府门口突然人声嘈杂,苏浅璃扶着侍书的手,刚行了一步,就看见一个浑身是血的年轻将领飞奔而来,嘴里高喊着“刘老军医,赶紧救救王将军!”
下一刻,王寮听见声音赶了出来,一把扯出将领的衣衫,神色惶急。
“我叔父怎么了?”
“咳咳咳……你卡……住我的脖子了!”
“对……对不住……”王寮手一松,放开了浑身是血的小将军。
“王将军手臂上中了一箭,王小将军放心,咳咳咳……”那个小将军话没说完,又开始躬身咳嗽起来。
王寮惊吓过度,此时看着面前的兄弟咳个不停,脸色更黑,几乎和夜色融为一体。
苏浅璃随刘老军医赶到王恭的院子,便看见王恭坐在石桌旁,好几个将领围着他,士兵举着火把,映得院子恍如白昼。
刘老军医检查一番,剜出了箭头,三两下将王恭的手臂裹成了粽子。
王恭动了动胳膊,眉头深皱。
这个样子,怎么迎敌?
一侧的中年将领马腾看出的王恭的心思,安慰出声:
“王将军安心养伤,今日一战,匈奴贼子定会休整二三日,届时一切都会好转!”
话末,马腾的目光不由自主向院门外望去,突然一道影子晃过,转瞬不见了身影。
同为英武将军,由于赵云鹏的偏颇,马腾总被姜淮压一头,冲锋陷阵的那个人总是自己。
正因为如此,他练就了一双锐利的眼睛,总是能在任何情形下第一个发现敌情。
方才那一眼,便能判定那道影子是个女子。
他的目光不由得向院子里唯一的女子看去。
下一刻,苏浅璃身侧的小丫鬟扫了眼四周,悄无声息隐到了暗处。
不到片刻,她又走了出来,站在苏浅璃身后,借着扶她家主子的档儿,将一个纸条塞到了苏浅璃的手里。
苏浅璃借着转身的档儿,匆匆看了眼纸条,神色大变。
她上前一步,冲座中的王恭屈身一礼,郑重道:
“王将军,借一步说话!”
王恭正和王寮说话,听见一道女音,眉头又一次皱了起来,看向苏浅璃,面色不虞。
事情紧急,苏浅璃早已顾不上其他,将手里的纸条递给了王恭,“小女的侍女是殿下寻来的江湖侠女,送来的消息绝对可靠!”
王恭不置可否,接过纸条,闲闲打开,只一眼,便从石凳上惊坐起来。
他一把揉碎了纸条,盯着苏浅璃,神色冷冽。
“消息可信?”
他派了得力探子一直盯着绥州的定州军,他还没有收到消息,面前女子怎么会先一步收到消息?
“千真万确,将军赶紧准备!”
王恭深深看了一眼苏浅璃,冷哼一声,一甩袖子,转身进了身后的书房,几个将领面面相觑,不敢出声,跟在了王恭身后进了屋子。
马腾留在屋外,看着面前的少女,神色审慎。
面前少女是礼部尚书府嫡女,外祖家是护国公府,又和秦王交往过密,如此关头,她号召江湖群雄护送粮草北上,解了榆州困境。
这会子又送来一则消息,八九和绥州有关。
方才王恭拿到纸条,下意识看了眼南城门的方向,别人没有注意,他却是看得一清二楚。
她的侍女竟然比军中培养的探子消息还要灵通。
那探子可是王恭最大的骄傲,难怪王恭气成那样!
马腾抬首,遥遥看见一个哨兵踏着夜色疾奔而来,他的目光不由自主落在了苏浅璃面上。
她依旧从容淡漠,但眸子深处的焦急映着火光,比昔日更加耀眼。
马腾前脚进入书房,哨兵后脚奔入,单膝跪地,从怀里取出一份急报,呈给了王恭。
“启禀王将军,绥州有异!”
王恭心头大震,立即接过,看了一眼,便瘫在了椅子上,脸黑如锅底。
“定州军已经北上!”
一众将领面面相觑,不由自主看向王恭,神色慌乱。
书房静得可怕,过了许久,王恭长叹一声,倏地起身。
“众将听令,随我出南城门,迎战定州军!西城门……”
“在下愿意镇守西城门!”马腾突然出列,躬身请命。
“也好,西城门暂时安全,本将军给你一万兵马,镇守西城门!”
“多谢王将军,属下有一请求,请将军允苏小姐同守西城门!”
一个将领突然嗤笑出声,“她?一个女子,去了只会影响士气!”
下一瞬,那将领会心一笑,拍了下马腾的肩膀,眸子里全是看穿一切的了然。
“明白,她有腿伤,自然不能去战场,马将军怕是看上了她身后的江湖侠士吧,放心,守西城门的功劳,没人和你抢!”
第179章 背水一战
塞外的初冬,比长安的年关还冷。
寒风吹在脸上,刮刀子似的痛,穿得再厚,站在城墙上吹上一刻钟,只剩下透心冷,浑身发抖。
更何况匈奴贼子刚结束了一场激烈的攻城。
苏浅璃站在城楼上,直直盯着城外的库勒河,身子犹如身后的战旗,岿然不动。
河面上结了少许冰,被日头一照,闪着刺眼的光,晃得人睁不开眼。
匈奴贼兵正往回撤,不远处的城墙下,横七竖八倒着尸体,分不清是敌人的,还是我军的。
苏浅璃看了眼头顶的日头,一颗心高悬,眸子含冰,错过地上的伤兵,匆匆进了城楼。
昨晚马腾请示王恭后,王恭虽然心里厌恶女子上战场,但知道马腾此举,不过是个幌子。
马腾拉上苏浅璃,她背后的江湖英豪自会上阵迎敌。
届时,马腾守住西城门,功劳不会因为一个女子而被分走。
一旦守不住,因为苏浅璃在列,秦王殿下也不会重罚他。
王恭虽然看不惯苏家女张扬,但也讨厌马腾的势利。
甩了甩手,闷哼了一声,就将马腾撵了出去。
令王恭没有想到的的是,他前脚刚领着兵马出了南城门,苏浅璃后脚就带着江湖侠士登上了西城楼,刚好赶上匈奴攻城。
大安军死守三个时辰,才打退了匈奴贼兵!
刚刚目睹战场上的惨烈,苏浅璃双手攥得死紧,一颗心一直悬着,盯着面前的沙盘,眸子里一片冷凝。
一阵寒风袭来,苏浅璃身心巨冷,下意识裹紧了衣衫,却见马腾浑身是血走了进来。
他“啪”一声将手里的长矛扔在地上,拿起冷茶壶仰头灌了起来。
一个小将领小跑着入内,“启禀马将军,这一战,我军死伤一千二百余人!”
一千二百余人!
整个西城门,江湖英豪加起来,如今只剩下不到八千人,如何守得住城外的二十万匈奴贼兵?
同样意识到形势严峻的,还有马腾。
他将手里的茶壶狠狠拍在桌面上,神色冷冽,“周善辰,唤所有将领来城楼!”
苏浅璃抬首,才发现面前的将领,竟然是几日前晚上拦住她去路的周善辰。
武进果然找了管事的,升了周善辰的职。
发现苏浅璃盯着她,周善辰善意一笑,躬身一揖,匆匆出了大厅。
不一会儿,几个将领走了进来。
一个年老将领觑一眼马腾,长叹一声,“今日已经攻了一次城,匈奴贼子夜里不会来了!”
一个将领立即反驳,“谁能说的准,奶奶的,全是一群吃肉不吐骨头的豺狼,即使今晚不攻城,明早呢,殿下几时才能……”
“住口!”苏浅璃生怕他说出影响士气的话,立即出声打断了他。
她扫了一眼众人,出声道:“诸位将军,八千人对阵二十万,西城门能否守得住?”
众将领听见苏浅璃的问话,个个看她的眼神,就跟看个傻子一样!
“既然守不住,那我们就不能硬碰硬,必须智守!”苏浅璃自顾道。
马腾直直看向苏浅璃,满眼审慎,“哦?苏小姐不妨说说看!”
“大家都知道,如今领兵的匈奴大将拓跋睿生性多疑,我们如今要做的,便是利用他这一点,故布疑阵,拖到殿下带兵回援!”
……
一个时辰后,城楼上突然响起一阵吆喝声,士兵欢呼起来,吹出的口哨越过库勒河,传到了匈奴营帐。
立即有人进了主帐,向二王子拓跋睿禀告。
拓跋睿一脚踢开了脚边的妓子,手握弯刀出了营帐。
只见二里外的大安城墙上,人影绰绰,烟火直冒。
不一会儿,猪肉飘香,酒香四溢,人声鼎沸,犹如大安的春节一样热闹。
寒风起,香味拂过营帐,馋得匈奴士兵伸长了脖颈,忍不住直咽唾沫。
他们千里跋涉,陈兵大安边境,日日都嚼着冷硬的干粮,很久没有大口吃肉,大碗喝酒了!
拓跋睿微眯着眼,看了好久,啐了一口,冷声道:
“来人,立即前往兖州方向打探,李琮烨是不是已经回了榆州城?”
一个年老将领躬身回禀,“二殿下,大安的秦王纵然天降神将,一来一去,都不会这么快,说不定这是大安的拖延之计!”
拓跋睿看了眼将领,点了点头,“去探,务必千真万确,今晚……一定要拿下榆州!”
将领躬身领命,转身不见了身影。
榆州城西城门这一顿午膳,一直持续到夕阳西下才收场。
夜里起了风,整个天幕黑沉沉一片,不见一颗星子。
苏浅璃身披狐狸氅站在城楼上,看着几十道身影借着夜色的遮掩,悄无声息出了城门,直奔库勒河。
匈奴主帐。
拓跋睿灌下一口烈酒,看了眼时辰,“唰”一声抽出腰里的短刀,“已经午夜,来人!”
话刚落,一个哨兵慌里慌张奔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神色惊悸。
“回……回禀二殿下,大安军正在渡河!”
渡河?!
“哈哈哈……”
一众将领犹如听见了一个天大的笑话,悉数仰天大笑起来。
其中一个串脸胡直接笑出了眼泪,“几千人……竟敢……渡河对我们二十万大军宣战,莫非疯了不成?”
拓跋睿看向一个年老的将领,神色阴鸷,“探子回来了没?”
“还没有,二王子,这肯定是贼兵打的幌子!”
“来人,派一队人马前去查探!”
下完令,拓跋睿出了主帐,果然看见库勒河上灯火摇曳,人影绰绰。
前锋距离库勒河不到十丈远,突然鼓声大作,箭矢如雨,三百士兵瞬间倒下了大半。
他们压根儿不能前行半步,只好退了回来。
一个将领捂着手臂上的伤口,急奔主帐,前来复命。
“启禀二王子,敌人放箭阻了我们的路,我军死伤严重!”
“可探明河上情形?”
“并没有……”
拓跋睿瞬间气极,奋起一脚揣在将领的心窝,踹得那将领连栽几个跟头,被一旁的士兵拖了下去。
“再派五千人马,去探清楚!”
年老将领看了眼头顶的夜色,暗叹一声,只好躬身领命。
苏浅璃站在西城楼上,看见敌营有了响动,瞬间站直了身子。
一侧的马腾也发现了敌情,手一挥,新一拨士兵瞬间补上去,拉满了手里的弓。
打眼望去,城墙上黑压压一片,除了守兵,剩下的兵将几乎尽数出动。
只要扫一眼,便能发现,士兵门手里的弓箭要比平日的大了不止一倍。
弓箭大,射程自然远,借着黑夜的掩护,再加上库勒河上的滚灯,这才造成一种大安军夜里渡河对阵匈奴贼子的假象。
一侧的马腾死死盯着库勒河畔,只见他手一挥,苏浅璃只觉得耳边风声大作,“嗡”的一声,箭矢破空,直直射向河对岸。
第180章 生死一线
这一夜,苏浅璃笼着漆黑的夜色,听着耳边寒风大作,箭矢如雨射向对岸,打退一拨又一拨的匈奴兵。
她犹如一根战旗,站在城楼上,任凭寒风肆虐,身子挺直,一动不动。
到后来,她早已分不清,响在耳边的到底是塞上的寒风,还是大安军的箭雨破空的声音!
天际终于露出一丝鱼肚白……
天就要亮了!
苏浅璃背脊一寒,下意识看向东北方向,只余茫茫群山。
除此之外,没有一物。
她看着蠢蠢欲动的匈奴贼兵,心头的绝望不断在加剧。
整整一夜,她借着夜色掩护,利用拓跋睿多疑的性子,故布迷阵,拖延匈奴攻城。
如今,天际露白,滚灯、箭矢布下的迷阵犹如阳光下的泡影,轻轻一戳,便会荡然无存。
届时,拓跋睿兵临城下,区区八千人,如何能抵挡得住二十万贼兵?
何况还有定州军潜伏南城外……
站了一夜,苏浅璃的伤腿针扎似的痛,她恍然无觉,转身一步步走向城楼。
看见中间的沙盘,她好似看见了李琮烨正双手撑在沙盘边沿,盯着其中的山河,踌躇满志。
他缓缓抬首的那刻,美如嫡仙,眸子却凌冽如冰,令人无所遁形……
苏浅璃不由自主走上前,站在他站过的地方,看着他俯瞰过的江山。
面前的疆域,是李琮烨拼命也要护下的江山。
那里,有他的坚守,有他的百姓,有他的信仰。
这一世,她不能让它有失!
哪怕一分一毫,会影响他声誉、名望的羁绊,都不能存在!
念及此,苏浅璃瞬间抬首,看向一侧的侍书,“吩咐侍画,暗中送赵将军离开榆州城,立刻!
不行,侍画一个人肯定不安全,侍书,你也去,务必送……”
“苏小姐!”一道焦急的声音突然在门外响起,打断了苏浅璃。
下一刻,周善辰慌忙奔进来,身后跟着王寮。
王寮双眼通红,瞪着苏浅璃,咬牙切齿道:
“你是不是不准人将赵将军的病情上报殿下?”
苏浅璃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下意识看向侍书,侍书也是一脸莫名,正瞪着王寮,眼含戒备。
周善辰躬身一揖,禀道:
“回禀苏小姐,王小将军方才禀报马将军,赵将军情况……不容乐观!”
王寮一把抽出腰里的佩剑,直指苏浅璃,“苏浅璃,如果赵将军这次……我王寮和你不共戴天!”
“王将军,把剑拿开,不然别怪我不客气!”侍书瞬间挡在苏浅璃面前,怒斥出声。
王寮眸子喷火,直直瞪着苏浅璃,不为所动。
苏浅璃看着面前的少年将军,心头巨震。
她心里一清二楚,赵云鹏中了“花开”,还被其他毒药催发了毒性,毒发速度定然比娘亲当时要快。
痛苦也会加剧,难怪一个铁骨铮铮的男儿郎,此时变成这番狠厉模样。
定是亲眼目睹了赵云鹏的剧痛,王寮满心悲恸,这才将所有的怒火和仇恨悉数发泄到了她身上。
她本来想把赵云鹏转移到城外,也让侍书、侍画安全离开,如今怕是不能了!
苏浅璃看着一侧的侍书,神色冷凝,“你去找武一,让他想一切法子,速速联系到乌苏神医,请他去将军府,一定要快!”
王寮听见“乌苏神医”,眼中的恨意有片刻的瓦解。
下一刻,他又恢复了方才的狠厉,“想支走我,门儿都没有!今日,要么拿命来,要么让我去找殿下!”
苏浅璃冷笑一声,“可真不巧,这两样,都不能如你愿!”
话末,她泰然坐在了椅子上,整个心神都在面前的疆域图上,将王寮连同他的利刃抛到了脑后。
侍书早已气极,瞪着王寮,气呼呼道:
“真没有见过这么不分好歹的人,还将军呢,真是侮辱了身上的将军服!
早前赵将军毒发,衣不解带服侍将军的是我们小姐,吩咐武一大人寻找神医的也是我们小姐!”
好不容易有了线索,王将军却提剑前来,口口声声要我们小姐偿命。笑话,偿命?偿谁的命?”
先不说赵将军能不能撑下去,有一点,我很确定,我们小姐一旦有个好歹,乌神医前来,第一个要救的绝对是我们小姐!”
王将军,到底是谁耽搁了赵将军,你可要想清楚!”
想不想救赵将军,你自己选,我可不想如此关头,撇下我家小姐不顾!”
王寮终于有所松动,“唰”一声将剑插回剑鞘,剜了一眼苏浅璃,等侍书为他带路。
这时,一道急促的号角声突然响起,惊得苏浅璃瞬间站起身,一阵风似的奔出了城楼。
三声号角,两短一长,敌军大规模攻城!
苏浅璃奔到城墙上,只见城外的匈奴贼兵多如蚂蚁,黑压压一片,直逼库勒河。
几千人,对二十万人,犹如蚍蜉撼树,何其可笑,不少大安兵早已吓白了脸色!
马腾啐了一口,转身吩咐亲兵,“去找王大将军,让他速速调兵回援!”
那兵得令飞下城,打马狂奔。
匈奴大军开始渡河!
苏浅璃眼睁睁看着库勒河上的碎冰,被稀薄的日头一照,反射的星光一点点被黑压压的大军蚕食得一干二净。
突然,城南一声炮响,震得众人耳膜生痛。
定州军攻打南城门!
苏浅璃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下意识看向了东北方向。
那里,除了茫茫群山,空无一物。
她深吸一口气,攥紧了拳头,心头不由得浮上那道身影。
天人之姿,独一无二,却又冷漠异常,无人敢触犯!
苏浅璃压着眼中的湿意,第一次敞开心扉想着他。
心底犹如一片羽毛划过,柔软异常,却也满含绝望。
殿下……
这一生,我们再也见不到了!
就此别过,珍重!
……
榆州城外东北方向七十里处有一个镇子,名叫杨家堡。
年中,杨家堡被匈奴占领,镇子里的房屋被匈奴一把火烧了大半。
赵云鹏领兵北上,收复失地,其中就包括杨家堡。
经过战乱,杨家堡早已不复当年的繁荣,至今已经过去好几个月,残壁断垣到处可见,百姓少的可怜。
李琮烨跳下马,接过武进递过来的热水,灌了几口,咬着干粮,转身走向另一匹正低头吃草的马匹。
武进跟了过来,看着他疲惫的神色,低声劝道:
“主子,歇会儿再赶路吧,您已经不眠不休三日了,我们再赶半日,就到榆州城了,不急这一时!”
李琮烨右手抚过马背,并没有回答。
武进一叹,得,他的劝说依旧白费!
看见一道白色身影偏偏行来,武进心里一松,这一路上,南木通和殿下相谈甚欢,说不定南公子能劝动自家主子。
突然,马匹的嘶鸣声传了来。
众人不约而同转身,便看见一个将领浑身是血奔了过来。
还没到跟前,早已体力不支,整个人跌下马背。
武进瞬间飞身上前,堪堪接住了他。
那将领挣扎着睁开眼睛,看到李琮烨,面色一松,“殿下,榆州城被围,匈奴、定州军两面夹击,榆州危……”
话还没有说完,那将领喷出一口鲜血,直接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