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回援
初冬的榆州城，日头稀薄。
没有送来一丝暖意，却带来了肆虐的寒风，还有无边的血色。
放眼望去，全是倒下去的大安兵士，他们的鲜血染红了榆州城。
双脚陷入鲜血里，犹如带着千斤重的镣铐，万分沉重。
苏浅璃迈不动双腿，双手也变得迟钝起来。
满眼血色，就连天际，也是一片殷红，分不清昼夜。
突然，身子一滞，肩膀一道剧痛瞬间传至四肢百骸，耳边的喊杀声、鼻端的血腥味，连同脚下的黏腻都渐渐远去。
苏浅璃死死握着手里的剑，再一次挣扎着睁开眸子，看了眼东北方向。
这一次，她站在城下，就连茫茫群山都看不到了。
她已经忘了自己今日杀了多少匈奴贼兵，也忘了自己受了多少道伤。
从匈奴大军攻破榆州城的那一刻，她拿起阵亡兵士掉在地上的长剑，提衣迎了上去。
从头至尾，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城在，她活！
城破，她亡！
可是，她还是高估了自己！
又一道剧痛从后背传来，她再也站不住，整个人朝地上栽去。
手里的长剑映着日头，也映着她浑身的鲜血。
她最后一次，看了眼东北方。
殿下，珍重！
……
苏浅璃身处冷宫，地上潮湿，到处都是霉渍，散着霉味。
她浑身剧痛，没有一丝力气，躺在湿冷的地上，眼睁睁看着一条毒蛇吐着信子慢慢朝她靠近。
恐惧顺着蛇信，一路蔓延，延至她的四肢百骸，一点点蚕食着她仅有的神志！
一阵寒风起，她又站在了榆州城上，手脚被缚，大安军无一存活，一道黑漆漆的身影一步步逼近，犹如阎罗。
而他的身后，抬着十几具尸首，当首的一具，被风掀开白帐，露出一道熟悉的容颜。
而他的手里，紧紧攥着一方白色锦帕，露出粉色海棠的一角……
是他！
他没有活下来……
苏浅璃眼泪如雨，心头巨痛，瞬间喘不过气来。
“璃儿，璃儿，你醒醒！
你说会等我回来，我回来了，榆州城守住了，匈奴大败，你怎么还没有醒来……”
苏浅璃头痛欲裂，耳边一道声音娓娓响起，异常熟悉。
说着什么榆州城，匈奴兵，想要细听，眼前一道白光闪过，再次陷入一片昏暗！
不知道过了多久，苏浅璃再次睁开眸子。
入眼的却是一方烟罗纱帐，一阵风过，头顶烛火摇曳，投下一道晃晃悠悠的影子。
苏浅璃只觉得眼晕，下意识伸出手，想要抚摸额头。
手一使劲儿，却没有抽出来。
她侧首，这才发现李琮烨支着手肘，靠在榻边睡着了。
而自己的手，正被他紧紧握在手里……
“我……我没有死？！”
这个念头一起，苏浅璃眼中一热，心头漫上喜悦，犹如泉水，叮咚作响。
她强忍着浑身的剧痛，痴痴望着面前的俊颜，不愿意移开眸子。
他瘦了，黑了些，也憔悴了，眼下全是青影。
但丝毫不影响他的风采。
只见他眉头微皱，鼻梁高挺，眼窝深邃，眉如墨画，鬓若刀裁。
因为闭着眼，遮住了所有的凌厉，留给苏浅璃的，只有绝美之姿，和传递到手上的暖意。
“奇怪了，这丫头也该醒了，老头子我从医几十载，可从来没有出错过！”
一道老者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随之回复的却是一道恭敬的声音，“那是，您老的神医之名可是百姓送的！”
苏浅璃知道，那是武一的声音，下一刻，屋门应声打开，一股冷风灌了进来。
李琮烨瞬间惊醒，睁开眸子，对上苏浅璃的双眼，先是一怔，笑意倏地溢满了双眼。
他起身，抚摸着她的面颊，沙哑出声，“醒来了？哪里痛得厉害？”
苏浅璃微微摇了摇头，痴痴瞅着她，一眼都不愿意错开。
就连乌苏、武一他们走了进来，她都没有发现。
“殿下……可有受伤？”
苏浅璃长时间昏迷，进水太少，声音粗噶沙哑，喉咙隐隐作痛。
李琮烨摇了摇头，举起手臂，在她面前晃了晃，“只有一处轻伤，完全不碍事儿，放心，我好得很，倒是你，怎么那么傻？
守城是大安男儿的责任，你怎么能弃自己性命于不顾，万一我没有及时赶到……”
苏浅璃摇了摇头，双眼笑成了月牙！
她拼尽全力，这一世救下了他！
也许，在这一刻，已经悄无声息改变了他的命运！
这比什么都值得！
“主子，先请神医给苏小姐把脉吧！”
武一适时在身后提醒。
李琮烨这才反应过来，直起腰身，让出地方。
一个衣着普通的白发老者捋着胡须，打量着苏浅璃的神色，便闭上眼睛，一心把脉。
苏浅璃看着面前的老者，满心感慨，这就是乌苏神医！
没想到这一世，她竟然见到了神医本人！
转眼想起她昏迷前，赵云鹏危在旦夕，还不知道如今什么情况。
等乌苏收回手，不等他出声，苏浅璃急忙出声问道：
“请问神医，赵将军……他救下来了？”
苏浅璃见乌苏没有搭话，她的眸子不由自主看向一侧的李琮烨，满眼焦急。
李琮烨点了点头，眉头紧蹙，深情悲郁。
“舅父救下来了，但依旧昏迷不醒，神医说情况不容乐观，我已经回禀了父皇，也写信告知了外祖父，外祖父已经着人北上，打算接舅父回京……”
一个重病之人，最忌讳移动，奔波，这个时候接回京城，意味着什么，在场的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苏浅璃心头发沉，她知道他此时心里肯定万分痛苦，此前一直因为她没有苏醒，这才绊在了这边。
“我没事儿，殿下去看看赵将军，他守边半生，不该受这样的折磨！”
李琮烨没有回答，转身看着面前的神医乌苏。
乌苏捋着白须，点点头，“小丫头的伤情已经稳住了，放心！”
李琮烨心头一舒，帮苏浅璃掖了掖被角，温声道：
“璃儿好好吃药，我去去就来！”
“嗯，去吧！”
苏浅璃目送李琮烨、乌苏一行出了屋子，再也忍不住，弓着腰身呻吟出声。
药劲儿已过，身上的大小伤口传来剧痛，犹如万针穿心，疼痛难忍。
侍书端着温水入内，瞬间发现了不妥，就要转身去唤李琮烨，苏浅璃拼劲力气，一把拽住了她的手，急道：
“别，殿下此时挂心……挂心赵将军，心乱如麻，别给他再添一层烦忧！”
“小姐，可您的伤……”
“忍忍，忍忍就好！”
苏浅璃怆然一笑，哆嗦着闭上了眼睛。
第182章 苦撑
苏浅璃从夜里捱到白日，又从白日捱到华灯初上，几碗苦涩的药汁下肚，身上的衣衫被虚汗打湿了一遍又一遍，剧痛却没有减少分毫。
到最后，她再也撑不住，虚脱得昏睡了过去。
但心里却无比清醒，这中间李琮烨只匆匆来了一次，在她的床榻前坐了片刻，便又一身疲惫出了屋子。
之后，侍书和武一的对话，她听了个大概。
赵将军全身溃烂，无力回天，也就这几天的事儿了。
五天前，李琮烨赶到杨家堡，得知匈奴围城，立即兵分三路。
一路由南木通领着，增援王恭！
一路由副将领着，阻截匈奴援军！
剩下的一路他亲自率领，马不停蹄，直奔西城门，劫杀匈奴兵。
那场恶战，打了整整一夜。
最后，李琮烨重伤匈奴主帅拓跋睿，一举打散了敌军的防线，击杀匈奴兵八万，活捉匈奴降兵三万人，大安大获全胜。
其他的匈奴兵丢盔弃甲，仓皇逃进大漠。
李琮烨派了马腾等人，全力追杀余兵。
而定州军，虽然操练多年，却没有真正上过战场。
被王恭和南木通两面夹击，没多久就败下阵来，二皇子李璟酩在心腹的掩护下仓皇南逃。
南木通他们惦记着西城门，将后续一应事务留给了王恭，直接领兵进了榆州城，劫杀涌入城内的匈奴贼子。
这一战，南木通声名大振。
成为榆州城响当当的人物，连带着好几个江湖英豪也得到了李琮烨的赏识。
……
三日后，她身上的剧痛终于减轻了不少，挣扎着睁开眸子，便看见南木通一身白衣坐在桌前，同侍书说着什么。
发现苏浅璃醒来，南木通三步并作两步走了过来，满眼欣喜中，夹杂着心疼。
“醒了？痛不痛？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去给你弄！”
苏浅璃动了动干裂的嘴唇，怆然一笑，摇了摇头。
“南将军，恭喜！”
南木通一怔，笑着摇了摇头，满眼可惜：
“什么将军，怎么连你都打趣我？
这一次功劳最大的，不是我们任何一个，而是你。可你是个女子，所有的功劳都被我们揽走，实在不公！”
苏浅璃笑着摇摇头，她志不在此，倒觉得无所谓。
救下李琮烨，改写了他既定的命运，这比任何外在的封赏都令她振奋！
苏浅璃吩咐侍书扶起她，半倚在床榻上，看着南木通，神色郑重。
“南公子，你实话告诉我，喜不喜欢领兵打仗？
你一生恣意，我不想因为我，或者殿下，困住你的脚步，让你不得自由……”
南木通释然一笑，长叹一声，才道：
“我以前，只想着报仇雪恨，甚至和蔡怀仁同归于尽，自从陪你北上，见到了战争的残酷，我才发现我错了。
我这一生，太过顺遂，直面家仇时，失去了所有的理智……我决定报完仇，领兵守卫大安边境，担起一个大安男儿该有的责任！”
苏浅璃忍不住劝道：“南公子，你学富五车，武功卓绝，人生有无限可能，你不能因为这次就轻易……”
苏浅璃将余下的话咽进了肚子里。
她正是因为深知战争的残酷无情，生死不由命，才不愿意看见自己的亲友血染战场，有去无回。
南木通“哗”一声打开折扇，神色恣意。
“放心，我一旦领兵上阵，绝对是将军里面最有才华，武功最高，眼界最宽的，封侯拜相分分钟的事儿！”
苏浅璃知道南木通如此说，不过是为了宽慰她。
心里一叹，如今看来，他已经下定了决心。
南木通看她神色郁郁，立即转了话题。
“你知不知道，殿下活捉了拓跋睿，如今就关在将军府的地牢里！”
想起“花开”一毒，苏浅璃瞬间直起了腰身，满眼含恨。
“有没有问出解药？也许赵将军还有……”
“没有解药！”
南木通看着她，长叹一声，“手脚都打断了，那贼子依旧一句话：没有解药！”
苏浅璃重新靠在大圆枕上，神色灰败，喃喃出声，“乌神医呢，难道真没有法子了？”
南木通长叹道：
“太迟了，乌神医也是无力回天！听说，赵家人已经抵达绥州，明日一大早就能赶到榆州城！”
苏浅璃下意识地点点头，眸子看向几步外的轩窗，夕阳映在窗纸上，投下惨淡的光影。
她不由得想起母亲最后的那段日子，她每次抬首，最怕看见窗外的余晖。
生怕接下来的夜里，她撑不住睡过头，醒来面对的，便是母亲冰冷的身体……
此时的苏浅璃，眸子半阖，神色灰败，说不出的憔悴，无力，看得南木通心头发紧。
他明白她此时心里的痛苦，都是源于她的母亲。
南府被杀，他只身来到京城。
苏浅璃便找到他，两人合作，他应下她后，不动声色查了她的身世。
找到一个王婆子，正是苏二夫人院里的粗使婆子，负责洗涮衣物。
提到已故的苏二夫人，王婆子眼泪簌簌直落，泣不成声。
言说苏二夫人故去的最后几个月，每天换下来的衣衫上面全是血水，几乎遮住了衣衫本来的颜色。
目睹赵云鹏的症状，南木通聪慧如斯，便猜出苏浅璃的娘亲也中了“花开”这种毒。
蔡怀仁如何拿到这种外来毒药，除了四皇子李珂翎，不会有第二个人。
南木通想起坊间传言，瞬间握紧了拳头，眼中含恨。
李珂翎对外散播，言称钟情苏浅璃，非她不可。
没想到，他早已伸出恶魔之手，毒死了苏浅璃的母亲。
这种人面兽心的败类，一旦上位，只会是天下百姓的灾难！
遥遥看见一道颀长的身影逆光而来，南木通看了一眼苏浅璃，会心一笑。
“你的止痛神药来了，得，坐了这么久，我也该走了！”
不等苏浅璃反应过来，南木通站起身，一身白衣潇洒出了屋子。
刚到屋外，正遇上进院的李琮烨，他躬身一揖，侧身让开了路，请李琮烨进屋。
李琮烨点了点头，一语不发从素舆上起身，走了进来。
苏浅璃正半倚在榻上，看见身姿卓绝的李琮烨逆光而来，周身洒满余晖，恍若嫡仙，她才明白南木通的打趣，瞬间羞红了脸面。
第183章 噩耗
李琮烨忍着腿疾，缓缓行来，看着她苍白的面容有了粉意，嘴角忍不住上扬，心头轻松了不少。
她的笑意，好似拥有神奇的力量，轻轻扫过他心头，心底的重担都变轻了。
他在她身侧坐下，自然而然抬手，拂过她面上的青丝，动作温柔至极。
苏浅璃看着他眼里的红血丝，喉咙有些发堵，暗叹一声，挑了些轻快的话聊着。
“殿下用过晚膳没有？”
李琮烨摇了摇头，拥她在怀里，下巴抵在她的头顶上，心里针扎似的闷痛。
她喝了好几日苦药，身上全是药香，遮住了她本来清浅的体香。
至今，他都不敢回想，他拼尽全力冲入榆州城时看到的那幕。
苏浅璃浑身是血，肩上插着箭矢，嘴角沁着鲜血，身子犹如一片落叶，摇摇欲坠。
一群敌兵手持长矛，一步步向她逼近。
长矛的利刃，距离她只有一步之遥……
李琮烨双手一紧，将她紧紧箍在了怀里。
“殿下……”苏浅璃感觉到他情绪的变化，忍不住唤了他一声。
“无妨，方才审拓跋睿，有些耗神！”
苏浅璃往里面挪了些许，“殿下累了，就躺下休息会儿，陪陪我！”
李琮烨“嗯”了一声，抱着苏浅璃顺势倒在榻上，侧身拥住了她。
侍书端着茶，刚跨入屋子，便发现李琮烨手一挥，落下了纱帘，识趣退了出来，拉上屋门，守在了院子里。
屋里，李琮烨轻轻拍着苏浅璃的背脊，瞅着她的面容，满眼柔情。
苏浅璃浑身是伤，精力本就不济，放才陪着南木通坐了片刻，早已累极。
这会子同李琮烨说了几句话，就蹙着眉头，拽着李琮烨的衣衫，沉沉睡了过去。
他的目光从她的睡颜移到了她肩上的伤口上，眸子一片冷厉。
方才他并没有说全。
自从拓跋睿被俘后，武进用尽了手段，硬是没有拷问出“花开”的解药。
眼睁睁看着赵云鹏气息越来越弱，他所有的耐性已经耗尽，亲自去了地牢。
一桶盐水下去，拓跋睿痛醒来，看见李琮烨，双目赤红，吃吃笑了起来，犹如鬼魅。
“秦王，没想到吧，也有你得不到的东西，哈哈哈……”
李琮烨斜睨了他一眼，双手紧握成拳，恨不得喝其血，啖其肉！
拓跋睿即使被铁链困住，浑身是伤，猖狂依旧。
“本王在等你，哈哈哈，你还是耐不住，亲自来见本王了，是不是……赵云鹏快不行了，哈哈哈……
放心，除了你心上人的母亲，赵云鹏，不久就会出现第三人……染上‘花开’，全身溃烂，犹如花开，哈哈哈，这可是本王送给你的礼物……”
“你想干什么？”李琮烨瞬间揪住拓跋睿的衣衫，眼中喷着怒火。
拓跋睿嘴角上扬，得意扫了李琮烨一眼，身子一僵，一股黑血顺着嘴角淌下，脑袋半垂，彻底闭上了眼睛。
李琮烨一拳抡在拓跋睿身上，犹如拳头落在棉花上，没有任何反应。
他心头越来越慌，匆匆出了地牢，连衣衫都来不及换下，就去了琉璃院。
……
此时李琮烨的眸子又落回她面上，手臂忍不住收了又收，紧紧拥住她。
好似这样，他才能完完全全护住她不受伤害。
他担惊受怕多日，彻夜没有闭眼，此时早已精疲力尽，没一会儿，就拥着她睡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道急促的敲门声响起。
随之响起的，是武进急切的声音，“主子，属下有急事禀告！”
苏浅璃和李琮烨同时睁开了眸子。
李琮烨本来打算悄无声息出去，看见苏浅璃睁开眸子，沙哑道了句“进来”，这才强撑着起身，撩开了纱帘。
武进三两步奔进来，神色惶急。
“主子，赵将军怕是……”
武进话还没有说完，面前一道黑影闪过，抬起头，便发现床榻边早已不见了李琮烨的身影。
只剩下苏浅璃半撑着身子望过来，额上冒着汗，唇色发白。
他顾不上行礼，匆匆道了句“苏小姐别担心，属下会时时刻刻守着殿下”，便急急出了屋子，转眼不见了身影。
侍书也得了消息，急急入内，扶着苏浅璃半倚在床榻上。
刚坐定，苏浅璃一把抓住她的手，神色焦急。
“别管我，快去看看赵将军如何了？还有，问问赵府的人到了没？”
“是，奴婢这就吩咐侍画去打探！”
侍书俯身一礼，匆匆出了屋子，吩咐侍画去探探情况。
苏浅璃半倚在床榻上，面前的药碗从冒着热气，渐渐没了热意，依旧没有等到侍画回来。
下一刻，一道哀乐突然响起，惊得苏浅璃瞬间坐直了腰身。
帘子一动，侍画一身寒意出现在床榻前。
“小姐，赵将军走了，赵府家眷还在路上，已经着人快马加鞭，送信给他们！”
苏浅璃心头一沉，身子重新靠了回去。
“殿下呢，他如今怎么样了？”
李琮烨自小不受天子、德妃待见，很长一段时间养在太后跟前。
偶然的机会，赵云鹏向太后禀事儿，看见自己的外甥在学武，他心头一软，亲自教了大半年，为后来李琮烨习武，打下了扎实的基础。
在李琮烨心里，他这位舅父，和别的亲人很不一样。
这次赵云鹏受尽折磨，死在榆州城，对李琮烨的打击不可谓不大。
侍画觑一眼苏浅璃，低首照实回禀。
“殿下一直握着赵将军的手，守在床榻前，不允许任何人移动尸首。
就连……送信给赵府家眷，也是武进大人吩咐的！”
苏浅璃双手紧紧拽着被角，眉头深皱，心里忍不住担忧起李琮烨。
她在侍书的劝说下，喝了药，勉强用了几口粥，便倚在床榻上，看着窗外的夜色，听着隐隐传来的哀乐，心神不宁。
没想到，即使找到了乌苏神医，依旧没有救下赵将军！
想起乌苏神医，她心头忍不住揪起来。
昏迷至今，她都没有顾上询问李琮烨的病情。
大战前，“无觉”一毒已经损了他的味觉，触觉，就连视力都受到了影响。
此后，他又接连遭受榆州城鏖战，她的昏迷，赵云鹏的逝世，身心俱疲，耗损严重。
此时此刻，他身体是否还能撑得住？
有没有让乌苏神医看诊？
有没有找出诊治的法子？
“无觉”一毒，是不是匈奴王暗中所下，能否从拓跋睿嘴里探出一二？
……
突然，一阵痛哭声悠悠响起，悲切万分，寒风也随之呜咽起来。
赵家人到了！
苏浅璃忍不住看向凯旋院的方向，整颗心都揪了起来。
第184章 回京
一整夜，将军府灯火通明，悲哭声不断。
苏浅璃坐在琉璃院里，听了一夜风声。
满脑子都是李琮烨的身影。
担忧他太过悲痛，身体撑不住，又害怕他身上的毒发速度加快……
直至天亮，她才在侍书的劝说下，进屋睡下。
不到一个时辰，院外再次响起痛哭声，还有僧人的念经声，苏浅璃再也躺不住，只好起身。
她刚掀开帘子，侍书疾步上前，端了杯温水。
伺候苏浅璃喝下，扶着她半倚在大圆枕上，侍书低声询问着可有想吃的吃食。
苏浅璃摇摇头，看向院外，“赵府来了谁？”
“回禀小姐，赵将军两个族兄，几个子侄，哦，赵小姐也来了！”
侍书看一眼院外，继续道：
“今日辰正，赵将军棺柩出城，回京，这会子府外围了不少百姓，兵士，都想送赵将军最后一程！”
赵将军虽然是德妃一党，爱权大过一切。
但他守边以来，抵御匈奴，鼓励边塞商贸，还算为百姓做了些实事，赢得了不少民心。
苏浅璃看着侍书，“殿下是不是要回京？边防交给谁？”
“是的小姐，殿下也回京，奴婢听说，殿下已经吩咐武进大人已经去安排了，边关交给王恭大人临时负责，朝廷派来的主将已经在路上！”
话末，侍书从怀里取出一封书信，躬身递给苏浅璃。
“三阁主托人送来了消息，请小姐过目！”
苏浅璃急忙打开，一目十行看完，心里一沉。
六子在信里说，蔡丽娘命人拿住了别庄的王嬷嬷，押回了苏府，拷问苏浅璃的下落。
当日事情紧急，苏浅璃只好寻了一副方子，几碗下去，长了一身疹子，借着天花传染之由，由王嬷嬷陪着去了别庄。
她这才脱身，迅速和南木通汇合，押送粮草北上。
没想到她远在榆州，消息不胫而走，连累了王嬷嬷。
一想到宛如亲人的王嬷嬷，此时被蔡丽娘关了起来，苏浅璃坐立难安，一把拉住侍书的手，“现在就安排，我们立刻回京！”
侍书看着她身上的伤，急忙劝道：
“小姐万万不可，您身上的伤太严重，还不能动身，殿下已经吩咐神医和武一大人留下来照顾您！
殿下还说，他安排完一切，就会北上来接小姐！”
苏浅璃一听李琮烨将乌苏神医留在榆州，心里越发焦急，执意要随同队伍回京城。
侍书一时劝不住，只好去寻李琮烨，讨个示下。
过了一盏茶工夫，侍书回来了，同来的还有乌苏神医和武一。
乌苏捋着胡须，把完脉，从怀里取出一个乌黑发亮的小瓶，倒出一颗药丸，递给苏浅璃。
“丫头，吃了吧！既然你执意如此，老头子只好忍痛割爱了！”
武一却是满眼欣喜，看着苏浅璃，满眼殷切。
“苏小姐，您还犹豫什么，神医的百宝丹，万金难求，可是外伤良药！”
苏浅璃一听，神色凝重，连连摇头，“神医，这太贵重了，小女万万不能领受！”
“吃了吧，权当是老头子替榆州城百姓谢你的护城之恩！”
“为国为家，小女义不容辞，只是这神药……”
看着乌苏固执的神色，苏浅璃内心一叹，顺着他的话道，“那好吧，多谢神医赐药！”
苏浅璃双手接过，抽取出帕子，就要藏起来。
乌苏瞬间看出了她的心思，捋着胡须摇了摇头，“吃吧，百宝丸对殿下没用！”
苏浅璃一怔，而后心里一叹，只好点点头，将百宝丸放入嘴里。
神药入口即化，微苦，还有也许酸味，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的味道。
苏浅璃看着武一的神色，心里叹道：
“这样的神药，用在自己身上，实在是浪费！”
有了乌苏的保证，李琮烨终于松了口。
送走乌苏，侍书急忙回屋，开始收拾苏浅璃的行礼。
幸亏苏浅璃女扮男装北上，没有带行礼，收拾起来还算容易。
一个时辰后，苏浅璃被侍书扶上了马车。
躺下后，苏浅璃才发现马车已经做了改动。
平常的坐塌加宽了不少，还加了褥垫，她可以睡在马车上，少受一些颠簸之苦。
没过片刻，街上哭声大作，百姓跪了一大片。
赵云鹏的灵柩在百姓的哀哭声和群僧的诵经声中，缓缓出了榆州城，一路南下。
从榆州城出发时，寒风凌冽，战旗不展。
半个月抵达长安城外时，马车外下起了小雨，夹杂着冰渣，冻得护送的兵士瑟瑟发抖。
苏浅璃的马车挡了两层厚毡，纵使如此，寒风一紧，掀起帘子，冷得侍书忍不住背脊一缩。
她下意识看了眼榻上的苏浅璃，低声问道：
“小姐，要不要吃点东西？”
床榻上的苏浅璃闭着眼睛，唇色发白，微微摇了摇头，没有做声。
一路行来，她有伤在身，李琮烨下令放慢了速度。
但她大小伤一身，颠簸了半月，大些的伤口已被撕裂，渗着血水。
她每每痛得昏睡过去，又在颠簸中痛醒来。
如此折腾了半个月，整个人瘦得眼眶深陷，越发显得眼睛出奇的大。
此时，她躺在床榻上，双手死死攥着身下的被褥，咬紧牙关。
生怕自己一启口，呻吟便溢出来，令他们担忧。
侍书看着苏浅璃额头上沁出的冷汗，只觉得喉咙堵得难受。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心疼，佯装轻松道：
“方才殿下吩咐，今晚在城外驻扎，明日辰时，百官奉陛下之命，出城迎将军灵柩入城！
小姐有没有什么想吃的？奴婢去给小姐做些，这一路上您都没有胃口……”
苏浅璃摇了摇头，沙哑着出声：
“大概收拾下，等会儿我们入城！”
“可是，殿下已经吩咐……”
侍书话说了一半，自知逾矩，立即噤声，躬身道了句“是”，便拿出箱笼里的包袱，收拾起来。
苏浅璃望着侍书忙碌的身影，神思早已飞出了马车。
明日百官恭迎赵将军，她一个女子混在其中，于礼不合。
再则，某些人绝对不会让她再待下去！
一想到要离开，她的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自从赵将军病逝后，李琮烨忙着各种事务，再也没有出现过。
他们近在咫尺，甚至有时能听见他的声音，却始终没有见过面。
她总感觉，李琮烨刻意避着自己。
到底为什么，她却百思不得其解！
侍书刚收拾完包袱，马车外出现了骚乱，她急忙掀开帘子一角，就发现主帐不远处，几个身着孝服的男子和赵虹英争执着什么。
主帐帘子一动，一身雪白的李琮烨走出了帘子。
武进推着素舆跟在身后。
只见赵虹英一身白色孝服，唇色苍白，红着眼睛，恨恨瞪着面前的叔伯兄弟，咬牙切齿道：
“好得很，你们中间哪一个没有受过我爹爹的恩惠，如今还没入土，你们就惦记着那点儿家产，我爹爹如果在天有灵，一定会后悔……”
“表妹，有本王在，谁敢欺负你！”
众人见是秦王李琮烨，急忙躬身行礼。
李琮烨恍然无觉，直直向赵虹英行去。
“表哥，我害怕，祖父病倒了，爹爹他又……”
赵虹英泪流满面，话还没有说完，身子一歪，整个人朝泥地里跌去。
第185章 膈应
眨眼间，李琮烨飞身上前，手一伸，接住了赵虹英。
抱着她一个转身，稳稳落在了一处干净的青石上。
车辕上的侍书定睛一瞧，瞬间惊得张大了嘴巴。
她脚下不稳，踩痛了马背，只听得“嘶鸣”一声，惊动了马车里的苏浅璃。
“侍书，外面怎么了？我好像听见了殿下的声音，是不是还有赵小姐？”
侍书心下一凛，正要想法子搪塞过去，一道熟悉的声音遥遥传来，“殿下，苏洛昔有事求见！”
只见苏洛身披青色大氅，面色铁青，突然出现在人前。
这边的苏浅璃听见了兄长的声音，身子前倾，下意识朝马车外看去。
正巧一阵寒风过，帘子被掀开，远处的一幕悉数落在她的眼底。
只见她面上的从容、喜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点破碎。
侍书心头一窒，神色紧张，好似听见了自家小姐心碎的声音。
她想也不想，急忙挡在前面，拉下了帘子，支支吾吾出声：
“小姐，外……外面风大，小心着凉！
想来苏公子……同……同殿下还有话说，一时半会儿还过不来，小姐请稍等片刻！”
苏浅璃木着脑袋点点头，目光转向一侧的窗口，喃喃出声：
“好，不急，一会儿子到家，天就黑透了！”
侍书心疼得厉害，但面上却不能表露分毫，轻声应道：
“是，小姐的伤口要是痛得厉害，一会儿睡上一觉，到了，奴婢唤小姐！”
苏浅璃闷闷“嗯”了一声，顺势闭上了眼睛。
她们主仆俩谁也没有提说外面刚刚发生的那一幕。
好似只有这样，就能骗过自己的心，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苏浅璃躺在榻上，心里一遍遍告诉自己，那一幕，只不过是李琮烨为了震慑那些心怀鬼胎的赵家族人，给赵虹英撑腰而已。
可一想到赵虹英喜欢李琮烨，整个长安城，人尽皆知。
还有赵虹英姑母——德妃撑腰，她害怕，李琮烨与自己走着，走着，就这样散了。
这世间，感情一事，没有定数。
她娘亲和父亲，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
不知道过了多久，帘子一动，一股冷风灌了进来，苏浅璃下意识打了个哆嗦。
下一刻，一道温和的声音响起，“阿璃，哥哥接你回家！”
苏浅璃强忍着的泪水瞬间决堤。
身上的疼痛，心里的难受，都随着亲人的一声呼唤变成汪洋大海，淌个不住。
身子在被子里隐隐发抖，整个人瘦的可怜，缩在被子里，只有小小的一团，看得苏洛昔鼻头一酸。
他狠狠瞪了一眼几丈外的李琮烨，转身钻入马车，解下身上的大氅，披在苏浅身上，抱着她下了马车。
经过李琮烨时，苏洛昔脚下步子没停，径直上了自己的马车。
苏浅璃靠着兄长的胸膛，听着他的心跳，只觉沉稳有力，步子稳健，令人心安。
和李琮烨给人的凌厉、炽热，完全不一样。
她心里说不出的窒闷，没想到此时此刻，自己心里还会想着他！
苏府马车没有停，径直入城。
不到一个时辰，就停在了苏府大门口。
苏浅璃靠在苏洛昔怀里，强忍着伤口的剧痛，昏昏欲睡。
苏洛昔摸了下她发热的额头，心里将李琮烨骂了个狗血淋头，眸子里似乎要喷出火来。
手里的动作却说不出的轻柔，马车刚停稳，他便抱起苏浅璃下了马车，跨入府门，径直朝玉离阁奔去。
梦里，苏浅璃一会儿看见李琮烨和赵虹英一身白衣，相依相偎，恍然无人。
一会子又看见李珂翎当着自己的面，和苏浅钰眉目传情，好不深情。
而她端坐在一侧，什么都不能做，眼睁睁看着他们将自己的尊严和深情踩入泥里，心痛难抑。
……
苏浅璃恍惚睁开眼睛，入眼的是熟悉的帘子，熟悉的熏香，熟悉的摆件。
她侧首看着床台那盆栀子花，墨绿色叶子不知怎的枯黄了大半，蔫哒哒的，满眼凄凉。
她回来了！
想起被蔡丽娘关起来的王嬷嬷，苏浅璃心急如焚，手掌一撑，挣扎着要起身。
侍书听见动静，立即奔了过来。
“小姐您身上有伤，又发了热，千万别起来！”
“侍书，王嬷嬷呢？她……如今怎么样了？”
侍书立即扶住了她，安慰出声：
“小姐莫急，昨晚上大公子将您送回来后，就去求见了老夫人，以小姐您身边没人伺候为由，放了王嬷嬷。
嬷嬷这几日没有休息好，人有些憔悴，奴婢伺候她在后院歇着呢，等小姐醒了，奴婢就去唤嬷嬷！”
苏浅璃一听，心里一松，“不急，让嬷嬷睡会儿……”
“小姐，您可回来了！”突然，一道哭声传来，下一刻，就看见王嬷嬷踉踉跄跄奔了进来。
她面色憔悴，眼眶乌青，踉踉跄跄上前，跪在苏浅璃面前，嚎啕大哭，好不悲切。
苏浅璃看着身边的老人折磨成这个样子，瞬间气红了眼睛，她哆嗦着拍着王嬷嬷的背，安慰道：
“嬷嬷，嬷嬷，我好着呢，你瞧，我安全回来了！”
王嬷嬷抬起泪眼，打量面前的小主子，“小姐，您……瘦了，您面色这么差，这一趟，到底吃了多少苦头哇……”
“嬷嬷，我很好，放心，您身子不好，别哭了！”
苏浅璃急忙吩咐侍书几人将王嬷嬷从地上搀起来，扶到了杌子上，递了杯热茶在手里，王嬷嬷才住了哭声。
“小姐，您放心，他们扣住老奴，老奴一个字都没有提小姐，只是蔡姨娘字里行间，好似知道小姐去了哪里，您一定要早作打算！”
苏浅璃点点头，对王嬷嬷的话深以为然。
蔡怀仁投靠了李珂翎，打听苏浅璃这段时日的行踪，易如反掌。
王嬷嬷擦了把眼泪，看了眼门口，身子前倾，神色凝重。
“小姐，老夫人和老太爷莫约知道了什么，小姐，您……您一定要同秦王殿下交个底，请他无论如何替您在老夫人老太爷面前说几句话。
不然，老奴实在害怕传出什么不利于小姐的事儿来，小姐一生可就毁了……”
王嬷嬷早已泪流满面，望着苏浅璃，神色忧戚。
第186章 决裂
自从那日醒来，见王嬷嬷无恙，苏浅璃一路上紧绷的神经一松，整个人彻底病倒了。
这一病，持续了半月之久。
中间乌苏神医在武一的陪同下，扮成一个老郎中，前来诊了两次脉。
每次走时，他总是叹着气，摇摇头，叮嘱苏浅璃要爱惜自己的身子。
武一趁众人离去的档儿，三言两句，道出了李琮烨最近的行踪。
“苏小姐，因为赵将军病逝，主子备受打击，心里沉痛，近日总是王府、尚书府、宫里几头跑，身心俱疲。
没有顾上前来看望小姐，小姐莫怪，每次夜深人静，主子总是看着一方海棠帕子入神，小姐在主子心里的位置，无人能及！”
苏浅璃不置可否，怆然一笑，“多谢武大人和吴老这段时间的照拂，我身子已经大好，两位以后不用再来了！”
吴老便是乌苏神医对外的称呼，苏浅璃话里话外，都在拒绝李琮烨的安排。
看着苏浅璃的淡漠，武一心里一叹，忍不住担忧起来。
他一个外人，多说无益，只好沉默着躬身行礼，退出了屋子。
武一他们一行离开，不到一炷香时间，院门口突然传来斥骂声，一行人怒冲冲进了玉离阁。
走在前面的是苏荐义，他还穿着官服，没有来得及换下。
苏荐义下值回府，便听到李琮烨派人来府上看诊，憋闷了多日的怒火瞬间爆发。
因为这个不孝女私自外出，还和秦王不清不楚，外头早已传得沸沸扬扬，丢尽了苏府的脸面。
他甚至还听说，赵将军病重时，苏浅璃拦住了所有人，不准禀告秦王，这才耽搁了赵将军的病情，以至于最后，无力回天。
她一个小小官员之女，哪里生出这般大的胆子！
有女如斯，简直是府门不幸！
平日里和他交好的同僚，如今一个个说话阴阳怪气，话里话外，都在嗤笑他教女无方。
他强忍着一肚子火，回到府里，又听说秦王府来人，再也忍不住，直奔玉离阁，只想狠狠惩治这个孽障。
苏浅璃听见院里的声音，扶着侍书的手，打算出去迎接。
她刚走出内室，便看见苏荐义黑着脸冲了进来，身后跟着蔡丽娘母女。
蔡丽娘面上焦急，拽着苏荐仁的袖子，但眸子里却沁着得意的光彩。
一侧的苏浅玥压根儿没有掩藏眼里的鄙夷，袖手站在一侧，一副看好戏的神色。
苏浅璃强压着心头的冷意，冲苏荐义屈身行礼，“女儿给父亲请安……”
“孽障，我没有你这样的女儿！”
苏荐义话落，直接扬手，狠狠一巴掌扇在苏浅璃面上，打得苏浅璃身子一歪，踉跄了一步，靠住侍书，才堪堪站稳身子。
这一巴掌打懵了所有人，大家的目光不约而同看向一侧的苏浅璃。
只见她微微侧首，青丝有些凌乱，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面颊上赫然五个手指印，怵目惊心。
待欣赏够了，蔡丽娘才换上一脸急色，一把抱住苏荐仁的腰，佯装劝道：
“老爷，璃儿可是您的嫡女，纵然做错了什么，念在姐姐故去的姐姐的面上，您就原谅她这一次吧！”
提到死去的王钦音，苏荐义越发气得不轻，指着苏浅璃，破口大骂：
“你母亲还才女呢，呵，竟然教出你这么一个孽障，真是天大的笑话！”
苏浅璃本来微微垂脑袋，听见苏荐义如此诋毁母亲，她倏地抬首，直视着苏荐义，一字一句道：
“父亲，娘亲病逝时，我当时还小，若谈教养之过，您这个做父亲的，是不是错得更多？”
苏荐义怎么也没想到，此时此刻，她还敢顶嘴。
方才一巴掌下去，生出的些许愧疚瞬间荡然无存，涌上心头的，只有滔天怒火。
他想也不想，手一挥，就要教训苏浅璃。
一侧的侍书瞬间上前，挡在苏浅璃面前，只听见“啪”的一声，一巴掌结结实实打在了侍书脸上。
她依旧直直站在苏浅璃面前，岿然不动，将自家主子牢牢护在了身后。
苏浅璃瞬间气红了眼，直视着面前的苏荐义，满眼冷漠。
苏荐义哪里见过这样的眼神，瞬间气极，斥道：
“怎么？你还想打我不成？今日，我要为苏府清理门户……”
“住手！”
一句怒喝瞬间打断了苏荐义。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苏老夫人拄着拐杖出现在门口，浑身乱颤，怒不可竭。
苏老夫人一把推开宋嬷嬷的搀扶，疾步上前，停在苏荐义面前，冷道：
“孽障，你说说，璃儿从小到大，你是抱过她一次，还是教过她一字？”
苏荐义满肚子的怒火，面对气势汹汹的苏老夫人，瞬间泄了气，梗着脖子争辩道：
“娘，我是她的老子，您刚才是没有看见，她眼里的恨意都要溢出来。
这样的不孝子，早些打死了事，省得给家来带来灾难！”
苏老夫人一把拉过苏浅璃，恨恨瞪了苏荐义、蔡丽娘一眼，一字一句道：
“你们听好了，璃儿的识文断字，是她娘亲所教，璃儿的待人接物，是我所教，教育她，还轮不到你！
你们听好了，以后璃儿的事儿，跟你们二房没有一点关系，我自己的孙女，我来教！”
话末，苏老夫人拉着苏浅璃的手，径直出了玉离阁。
这场闹腾，因为苏老夫人的阻挠，偃旗息鼓。
苏浅璃被苏老夫人挪到了松鹤堂，住在了侧屋。
即使长安城流言满天飞，苏老夫人依旧强硬得护下了苏浅璃，不让她受一点伤害。
这日晚间，苏浅璃沐浴更衣，正要躺下，苏老夫人却拄着拐杖颤巍巍走了进来。
苏浅璃急忙起身相迎，扶着老夫人坐在了软榻上。
正要吩咐侍书端茶，苏老夫人摇了摇头，拉住了苏浅璃。
“不用忙活，璃儿过来，我们祖孙俩说说话！”
苏浅璃笑着应下，顺势坐在了苏老夫人身侧，帮她捏着酸痛的膝盖。
苏老夫人年纪大了，一到湿冷天，腿上风湿加重，两条腿好似灌了铅，无比沉重。
苏浅璃一直忧心着她的老寒腿，之前在塞上时，她还打算请乌苏神医为老夫人看诊。
如今她和李琮烨中间隔了这么多人和事儿，为老夫人看诊一事儿，怕是无望了。
第187章 化解
一侧的宋嬷嬷看了眼主子，领着所有人退出屋子，拉上了屋门。
苏老夫人握住苏浅璃的手，将她拉进怀里，慈和道：
“璃儿，这里没有外人，你同祖母说说，前前后后都发生了何事儿，祖母不相信外面的流言，只信我家璃儿说的！”
苏浅璃对上苏老夫人的信任的眸子，心头一暖，“嗳”了一声，娓娓道了出来。
年中，她已经暗中筹备粮食，当时塞北战乱，南方水涝成灾，她当机立断，派人南下赈灾，自己领着一队人马，暗中护送粮食北上。
本来打算送完粮食，就悄悄回京，不想遇上匈奴攻城，定州军埋伏。
秦王李琮烨兖州求援，苏浅璃和将领一起守城，拖住匈奴大军。
此时，赵将军性命危急，她暗中寻找名医，不准将领去寻秦王，生怕扰乱他的心绪，一旦榆州城守不住，大安将会大乱！
好在榆州城守住了，可赵将军最后……
屋门突然从外面打开，一股冷风灌了进来。
苏浅璃下意识侧首，就看见苏老太爷和苏洛昔站在门口。
整个院子的下人，早已不见了影踪。
苏浅璃心下一凛，急忙起身行礼。
苏老太爷径直入内，坐在了苏老夫人对面，看着苏浅璃，神色冷凝。
“你可听秦王殿下提过定州军幕后之人是谁？”
苏老太爷不问突然冒出来的定州军，直接询问幕后之人，苏浅璃便知道，定州军袭击榆州城一事，恐怕早已传到长安。
她屈身一礼，斟酌道：
“殿下没有提过，但听说，当时在南方赈灾的二殿下失踪了一段时日，那段日子正好是定州军挥兵北上，袭击榆州城的时间！”
苏老太爷抽烟的动作一顿，下意识看向一侧的苏洛昔。
此时的苏洛昔已是满眼震惊。
苏浅璃所言，只要细查南下赈灾的使臣，便可知真伪。
一旦苏浅璃所言属实，那李璟酩暗中屯兵十万，袭击我军，谋反之心昭然若揭。
因为苏浅钰，苏府早已被天子认定为二皇子一党。
二皇子一旦罪名坐定，苏府危矣！
他心下一沉，当机立断，躬身一揖，“祖父放心，从明日起，钰儿染了重病，要去寺里静养！”
苏老太爷抽了一口旱烟，长长一吁，吐出一个个白色烟圈，在烛火下萦绕，好似整个朝堂的局势，氤氲不明。
对于苏洛昔的请示，他不置可否，凌厉的眸子再次挪到苏浅璃面上，“你为何会暗中筹措粮草？”
苏浅璃心下一凛，姜果然是老的辣，直接切中要害。
只见她微微一礼，起身后，直视着苏老太爷，从容回道：
“祖父，您也知道，年中干旱太久，我平日喜欢看一些杂记，大胆猜测，秋收恐怕无望。之后秋雨一下便是近两月，南方地势平坦，河流遍布，届时肯定水涝成灾。
您知道璃儿和……秦王交好，有时候听见一句半句，再加上，我在朝阳街开了个首饰铺子，去的都是京里的官家女眷，顺耳听她们说上一两句。”
听得多了，看得多了，好些事儿联系到一起，阿璃决定暗中筹措粮食，以备不时之需。”
我没有想到的是，北上战乱，粮食紧缺，国将不国，何以为家，所以，我才将大部分粮食送去了榆州城！”
少部分粮食和药材送去了南方，幸好官员赈灾得力，没有出现疫病，我判断失误，药材没有用上，唉，那可是‘念奴娇’几个月的收益，好大一笔银子……”
苏浅璃垂头丧气，跪坐在一侧，好似正在苦恼选哪件衣衫一般，和平常少女无异。
苏老太爷定定打量着面前的孙女，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这个孙女，他一直以为，她能临摹他人笔迹，比平常人聪慧些罢了，没想到她竟然借着各种便利，料中了一场场灾难。
而且，暗中不动声色做了部署。
难怪，前段时间，长安城粮商都喊缺粮，官员却不信，查了几家，才发现情况属实。
百官不得不忍痛，捐粮捐钱，帮助流民渡过危机。
可是，谁也想不到，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竟然悄无声息筹了这么多粮食，暗中送到了边关。
而这个少女，不是别人，而是自己的孙女，苏府小姐，浅璃。
同样回不过神的，还有苏老夫人和苏洛昔。
苏老夫人看着苏浅璃苍白的面色，眼圈一红，哽咽出声：
“你这孩子，这么大……大的事儿，怎么悄无声息就……这中间吃了多少苦啊！”
苏洛昔看向苏浅璃，满眼钦佩。
“璃儿受苦了，这本该是大安男儿干的事儿，却让你一个小姑娘受这么多的苦，既然为大安做好事儿，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们？”
苏浅璃摇了摇头，目光从苏老太爷面上，移到了苏洛昔面上，这才道：
“我不能说，从祖父，伯父，父亲，到哥哥，你们都拿着朝廷的俸禄，一旦插手，那些政敌甚至是党派，就会咬住你们不放。
一件为国为民的好事儿，随着局面的难以控制，说不定就会成为苏府衰落的催命符！”
我不能因为自己，让府上遭受这样的无妄之灾……”
好似想到什么，苏浅璃无奈一笑，满眼凄凉，“纵然我瞒住了你们，可如今流言满天飞……我依旧连累了族人！”
苏老太爷看了一眼苏浅璃，将烟袋锅子倒扣在桌面上，发出“咣”的一声。
吓得苏洛昔心头一惊，急忙看向苏浅璃，满眼担忧。
下一刻，只听苏老太爷沉声道：
“你记着就好，这是教训，以后做事儿，别这样顾头不顾尾，到头来，还得祖父为你收拾烂摊子！”
“是，孙女知错了，一定痛定思痛，决不再犯！”
苏老太爷摆了摆手，满脸不以为然。
这个孙女，胆子大过天，相信她的悔改之言，还不如听那些个御史满嘴君臣仁义来得实在。
苏洛昔看着苏浅璃，又看看苏老天爷，满眼不可置信。
这就……算过去了？
亏他从城外将四妹妹接回来后，天天绞尽脑汁，法子都用遍了，就怕祖父一怒之下，将四妹妹逐出苏家。
一场大灾难，竟被她三言两语，轻松化解了！
第188章 哀荣
次日赵将军出殡，长安城的权贵都设了祭棚，送别神武将军。
祭棚从赵府，一直绵延到长安城外，场面壮观，实属难见。
虽然不少人看在赵尚书和德妃的面上，但赵云鹏一生守边的功劳不可磨灭。
当日，天子莅临，同行的还有德妃、秦王殿下。
天子特意封赏赵卫国为英武侯，赵云鹏为世子，赵虹英为云英郡主。
封赏，加上天子莅临，赵云鹏葬礼极尽哀荣！
消息传到松鹤堂，已是当日傍晚。
苏浅璃挨着苏老夫人坐在榻上，正在喝花茶。
听着下人打听来的消息，神色如常。
突然，明珠喜滋滋走进来，手里碰了一盆海棠花，粉生生的，美不胜收。
大寒天儿，万物凋零，此时能看见一盆海棠花花开正好，谁都觉得稀奇，苏浅璃也不例外。
她扶着侍书的手起身，迎了上去，围着花儿细细欣赏着。
“这盆垂丝海棠哪儿来的？养花之人太用心了，瞧瞧，花繁叶茂，竟比春日园子里的都要好！”
明珠嫣然一笑，看了一眼苏老夫人，附和道：
“四小姐说得极是，奴婢听说，养花之人将十多盆海棠搬进了内室，天天儿守着，就开了这么一盆。
那人亲自送来咱们府上，可见，对小姐您……和老夫人多么用心！”
苏老夫人心里早已有了数，看着面前一人一花相映成趣，心里忍不住长叹一声。
忠勇侯府那个孩子，人品、长相、才华、出身，样样都好，对璃丫头也是痴心一片。
即使坊间流言四起，他依旧没有却步，这份情意，实属难得。
可璃丫头却……
苏老夫人心里一叹，冲苏浅璃笑眯眯道：“既然喜欢，就拿回屋子赏玩吧！”
苏浅璃一听，瞬间喜笑颜开，匆匆一揖，雀儿似的飞出了屋子。
走出去老远，还能听见她不停叮嘱丫鬟小心点，万万不可碰掉了一花半叶。
屋里的苏老夫人摇头一笑，无奈道：
“傻丫头，一盆花这般珍惜，怎么就看不到送花之人呢？”
宋嬷嬷在一旁宽慰道：
“老夫人莫要担心，缘分到了，挡都挡不住，四小姐人美心善，定能觅个称心如意的人！”
苏老夫人笑着点点头，想起什么，瞬间敛了面上的笑意，“大房如今怎么样了？”
宋嬷嬷心下一凛，立即低声回禀：
“回老夫人，大小姐早上已经被大少爷送去了白云观，住了个独院，拨了五娘过去看诊。”
“钰儿她娘呢？”
宋嬷嬷的腰又弯下去了一分，“大夫人早上晕……晕过去了，贺临行了针，人醒了，但不吃不喝，一直呆坐着！”
苏老夫人喝茶的动作一顿，眉头一皱，“啪”一声将手里的茶盏重重搁在茶几上。
“不吃就不吃吧，饿几顿又不会怎么样！
你做事儿我信得过，回头挑几个称心的人，送到白云观，贴身伺候钰儿，唉，都是她爹娘害了她！”
宋嬷嬷立即躬身应是，退到椅子后面，小心翼翼打量着面前的老人。
昨晚上，老太爷和大小爷突然来了松鹤堂，并将所有下人遣到了院外。
宋嬷嬷身份特殊，当时站在院门口，看见老太爷和大少爷进了四小姐的屋子。
冷风呼啸，她站在风口，冻得手脚快没了知觉，院外的下人冷得直跺脚，不停地吸溜着鼻子。
足足过了大半个时辰，老太爷和大少爷才出了屋子。
两人面色沉重，纵然她当了几十年的差，也没有见过老太爷那般愠怒。
她扶着老夫人回了正屋，小心伺候她梳洗。
几次打量老夫人的神色，想为四小姐求情，但始终没有找到机会。
辗转反侧一夜，次日起身，就听说大房出了事儿。
大爷被降了官职，大小姐苏浅钰被大少爷借病送去了白云观，大夫人在屋子里气晕了过去……
而四小姐苏浅璃，却安然无恙！
战战兢兢了半日，宋嬷嬷才反应过来，大房怕是触了老太爷的底线，这才会遭遇……
而这一切，跟四小姐苏浅璃脱不了干系。
知道内情的，只有老太爷，老夫人，大少爷，四小姐，他们四人。
以后，四小姐在府里的地位，只会越来越高！
……
念到此，宋嬷嬷揣摩着苏老夫人的心思，小心道：
“老夫人，庄子上送上来一些山货，都是平日不常吃的，今晚要不要请大少爷过来用膳？”
苏老夫人点点头，面上终于有了笑意，“多做一道肉沫穿藕心，那孩子喜欢！”
“是，如今天儿黑的早，老奴现在就去安排！”
话末，宋嬷嬷急匆匆出了小厅，向厨房行去。
等到晚间，明珠来请苏浅璃过去用膳。
苏浅璃又给炭盆里添了一块银炭，看了桌上的垂丝海棠一眼，这才随明珠去了膳厅。
一只脚刚跨入，便看见一道竹青色的背影。
她瞬间恍然，原来，海棠是闻弦送来的！
几个月不见，他好似又长高了些，整个人犹如青竹，凌风而立，清贵卓绝。
闻弦瞬间发现了苏浅璃，压下心头的喜悦，从容点头致意，这才躬身一揖，回答苏老夫人的话。
“老夫人没有记错，故去的太妃姑奶奶冥诞和太后老人家的寿辰只差几天，前几日，太后娘娘已经知会了家父，回头打算着人去庙里给太妃姑奶奶做法事。”
苏老夫人点点头，慈和道：“可惜只有一面之缘，却令人难忘，记得闻太妃长相绝美，仪容端方，从容淡然，很是高贵呢！”
闻弦下意识看了苏浅璃一眼，这才冲苏老夫人拱手一揖，“老夫人谬赞了！”
嘴上如此说，他眼里却沁出了笑意。
人人都称姑奶奶姿容无双，他却没有什么感觉。
一次无意中，他翻出府里阁楼上姑奶奶少时的画像，心头不由得浮出白云观途中，遇到的粉衣女子。
当时她三言两语，揭露了他的身世，彻底打乱了他内心的平静，粉碎了他的生活。
那段日子，他生不如死，若说她是他的敌人，一点儿都不为过。
可每每浮上心头的，都是她从容，淡漠的模样，成竹在胸，却又什么都不放在心上。
连他都不知道，从何时起，这个看似随和，城府颇深的女子，住进了他的心里。
也许是因为苏洛昔寿宴上，她的书法着实太惊艳。
也许是因为太液湖赏荷时，她一身骑装，飒爽万分。
也许是他查到天机阁、念奴娇都是她暗中操控的难以置信。
即使她流言缠身，心里只有秦王李琮烨，他依旧忍不住想要靠近她！
只有近了，他那颗无依的心才会觉得踏实！
第189章 有意
果不其然，闻弦离开后的第五日早上，苏府接到了宫里的圣旨。
三日后，宫里设宴，为太后庆生，四品以上的官员和家眷必须参宴。
苏浅钰“重病”，苏浅玖太小，苏浅璃必须作为嫡女入宫，就连久不出府的苏老夫人，当天也要入宫。
到了那日，刚过午时，天上稀薄的日头敛了，黑沉沉的乌云压了下来。
不到申时，寒风起，细雨夹着冰粒子砸了下来。
不少府世家早早出了府门，生怕天寒地冻，地上又湿又滑，一旦堵在路上，误了时辰，那可是掉脑袋的大事儿。
申时末，苏浅璃就随着苏老太爷、苏老夫人、苏洛昔一行入了宫。
她身披狐狸斗篷，冒着寒风，踩着地面上湿滑的地砖，小心搀扶着苏老夫人，缓缓向朝英殿行去。
长长的宫墙内，时不时看见大臣和家眷的身影。
她身上的伤口虽说已经愈合，身子还很虚弱，没走多远，就累出了一身虚汗，被风一吹冷得身子一颤。
遥遥听见身后的官员的呼唤声，苏洛昔心知那人得罪不得，看了看苏浅璃，只好转身，躬立一侧，静等苏老太爷和同僚寒暄。
人声一静，一道声音突然传了过来，“秦王殿下到了，咦，站在他身边的女子是谁？”
“还能是谁，不正是陛下近日刚册封的云英郡主嘛！”一人笑道。
“两人男才女貌，走在一起，实在般配，德妃娘娘可是看好的很呐！”
说话的是德妃一党，不少官员和家眷听了，面上一笑，目光不由自主落到了苏老太爷那里，满眼深意。
秦王李琮烨身份贵重，相貌无双，先是和苏四小姐传出了风声，众人还没有品出一二，英国公府大小姐又频繁出入秦王府。
如今倒好，又和云英郡主出双入对。
谁也没有想到，杀伐果断、手段狠厉的秦王，竟然还有这样深的女人缘。
与之相关的小姐，个个才貌双全，出身不俗，实在令人称奇。
苏浅璃扶着苏老夫人站在人群外，听见身后的议论声，冷硬的心忍不住揪痛起来，寒风袭来，眼里涌出了泪意。
苏老夫人深知她的痛苦，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要坚强。
对上苏老夫人的眸子，苏浅璃心里一暖，点了点头，松开苏老夫人的手臂，打算抽出袖子里的锦帕，揩掉眼泪。
此时此刻，她不能让任何人看苏府的笑话。
听见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她急忙转身，心头太乱，脚下一滑，整个人朝前跌去。
下一刻，一角熟悉的龙纹衣摆映入眼帘，随之感受到的，还有他有力的双手握住了她的手臂，将她半抱着扶了起来。
苏浅璃睁着一双泪眼，傻傻看着面前的他。
他的眉毛，双眉，鼻梁，嘴角，甚至他身上的气息，一举一动，都异常熟悉。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此时却让她万分不解。
他和赵虹英成双入对，为何此时又要当着这么多的世家官员和家眷，来招惹自己？
让苏府再次置于风口浪尖，沦为百姓的笑谈！
苏浅璃的泪意忘了收回去，一滴眼泪挂在睫毛上，将落未落，楚楚可怜。
落在李琮烨眼里，便是伤心欲绝！
他心头钝痛，一把握住了她的手，动情道：“璃儿，相信我，再给我一些时间……”
“多谢秦王殿下，苏府感激不尽，原来世人说的都是真的，殿下心怀大安，爱民如子！”
苏老太爷突然出声打断了李琮烨，将他此举故意说成了“爱民如子”的表现。
众人一时愕然，那些心亮的瞬间明白过来，连忙上前行礼，说着奉承话。
苏浅璃深吸一口气，将自己的手硬生生抽了出来，屈身一礼，不卑不亢，“多谢殿下，臣女感激不尽！”
李琮烨看看苏浅璃，面上的神色从心疼，再到不可置信，直至最后，只剩下满眼冷冽，他一甩衣袖，只身走进寒风里。
武进推着素舆急忙跟了上去。
苏浅璃望着他孤独的背影，心里汩汩淌血。
他同王宫筱交好，碍于太后的养育之恩！
他和赵虹英成双入对，为了回报赵云鹏和母妃——德妃的恩情。
那和自己呢？又是为了什么？
因为这个小插曲，苏浅璃坐到朝英殿里，老半天了，还魂不守舍。
直到一个小黄门尖着嗓子高宣“陛下、太后娘娘、皇后娘娘驾到！”她才从自己的思绪里回过神。
立即随着苏老夫人下跪行礼，等一行人坐定，她才扶着老夫人坐回了位子。
甫一抬首，便发现李琮烨正坐在自己的斜对面，而他正对的，便是云英郡主赵虹英。
一身白衣的王宫筱正端坐在赵虹英的下首，仪态端庄，面上从容，看不出喜怒。
李琮烨谁也没看，眸子半阖，拿起手边的酒盏，仰头喝了个干净。
苏浅璃心头一紧，下意识攥紧了手里了帕子。
下一刻就听见天子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今日是母后的寿诞，朕今日设宴，邀百官为母后祝寿，祝愿母后福寿无疆，福乐绵绵！”
百官纷纷起身，恭贺太后寿诞。
今日的太后一身暗红色锦衣，上面绣满了寿字云纹，华贵异常。
只见她笑容满面，端坐在尊位上，接受朝臣和子孙的跪拜，等众人坐定，几杯酒下肚，她住了玉箸，冲天子笑着道：
“时间过得可真快，哀家还记得闻妹妹时常过来逗你玩，一眨眼，四十年过去了！”
天子想到了那个异常温柔的闻太妃，心有感慨，“是啊，没想到太妃都故去那么久了！”
“可不是，昨晚哀家还梦到她了，抢着要教皇儿写字呢，她的才学不遑男儿。
照哀家看啊，忠勇侯府如今的小世子闻弦，就有他姑奶奶的风范，才学过人！”
天子点了点头，抬首望向席位，“闻弦，上前来！”
“学生遵命！”闻弦躬身一揖，疾步上前，停在了三步外，向上位的贵人一一行礼，姿态谦恭，神色从容，犹如风中青竹，雪里苍松，气质超群。
天子点点头，赞不绝口，“果真如母后所言，是个少年才俊，可有婚配？”
闻弦的目光不由自主看向了一侧的苏浅璃，只一瞬，他的目光便移开，佯装去看自己的父亲。
下一刻，他方躬身回道：“回禀陛下，还未曾……”
“不急，不急，你的心意哀家明白，回头就为你赐婚，让你心想事成！”太后笑吟吟打断了他。
闻弦又一次看向了苏浅璃，面色欣喜，急忙跪地谢恩，“多谢太后娘娘，弦感激不尽！”
太后摆了摆手，吩咐闻弦归位，端着玉盏闲闲品着。
一侧的吴皇后终于看出了门道，她笑吟吟道：
“母后，今日是您的寿辰，倘若好事成双，喜上加喜，岂不是更好？”
一侧的德妃瞬间坐直了腰身，看向吴皇后的眸子里，淬着毒。
第190章 敲打
德妃在宫里摸爬滚打这么多年，绝美容颜已经老去，盛宠却不衰，绝对不是吃素的。
她淡淡一笑，斜睨吴皇后一眼，目光转向一侧的天子和太后，柔声道：
“姐姐所言极是，二殿下都有了正妃、侧妃，烨儿还没有婚配，作为母妃，都替他着急！”
天子看了一眼李琮烨，端起了手边的酒樽，“德妃可有合适的人选？”
“依臣妾看，虹英这丫头就不错，如今被陛下封为郡主，男才女貌，身份匹配，更加登对，再加上从小一起长大，情分不一般……”
“德妃，你怕是记错了吧，从小和烨儿一起长大的，可不是云英郡主，而是筱丫头。”
太后瞬间打断了德妃，看向一侧的王宫筱，淡淡出声，“哀家没有记错的话，你从来只关心晖儿，对烨儿不闻不问。
若不是哀家将烨儿接了过来，那场天花，早就要了他的命了。”
当时就是筱丫头衣不解带伺候在床榻前，整整一月，才将烨儿从鬼门关拉了回来，德妃莫非忘了？”
太后不温不火几句话下来，狠狠打了德妃的脸，只见她面色青红交白，敢怒不敢言。
一个连自己的亲生儿子死活都不闻不问的人，有何资格过问他的婚姻大事。
一侧的吴皇后依旧秉持着明哲保身，端起手边的茶盏，佯装饮茶，不再出声。
场面一度陷入死寂，尊位上的他们神色各异，底下的臣子面面相觑，讳莫如深。
苏浅璃坐在位子上，死死攥着手里的玉箸，一个圆滚滚的花生仁，在她筷子下打着转儿，怎么也夹不住。
她脑海里一遍遍回响着太后方才的话，原来，他和王宫筱的情谊那么深。
她很想知道，年少时的他，看见温柔端庄的王宫筱，有没有心动过？
紧挨着吴皇后的王贵妃看着她们相斗，心里早已乐开了花，目光不由自主瞥向底下那处粉色身影，心里恨极。
和她娘一样，都是个祸害，看着人畜无害，却害得秦王，皇儿，个个对她念念不忘。
如果能借着他人之手，除去这个眼中钉，那皇儿以后只会一心奔着皇位而去……
王贵妃淡淡一笑，看向太后，笑吟吟道：
“太后，您对秦王殿下疼爱有加，人人看在眼里，赵妹妹也生养了秦王，你们都是他最重要的亲人。
何不问问秦王殿下心里是怎么想的？毕竟，秦王妃可是要和秦王过一辈子的，王妃人选，一定要经过秦王点头，才能作数！”
王贵妃话末，太后和德妃的目光不由自主落到了苏浅璃的身上。
宴会一开始，太后宣了闻弦，就为了落实闻弦和苏浅璃的婚事，好断了李琮烨的念头。
但念在苏詹一生清廉，她才留了一手，希望他们两家主动请命天子赐婚，省得别的世家说她堂堂太后，拿皇权压人！
如今看来，她还是太手软了！
一旦李琮烨当着百官的面，主动提出求娶苏家小姐，届时该如何收场？
这样的局面，都因为王贵妃这个挑事儿的！
念及此，太后睨了一眼王贵妃，意味深长道：
“那是自然，毕竟牵扯到烨儿的心事，哀家自会私下里细细询问。如今已经入冬，滴水成冰，南方水患过去好久，怎么还不见翎儿归来？”
王贵妃捏着帕子的手一紧，心里暗淬一口，这才换上笑脸，和颜悦色道：
“回太后，南方水患已了，可今年寒冬来得早了些，百姓家园损毁严重，翎儿心怀百姓，这才请示陛下，留下来主持重建事宜。”
太后深深一笑，“翎儿有心了，年关了，想来兄弟俩也快回来了！”
吴皇后笑吟吟接道，“想来快了，每回过年，母后的慈宁宫最热闹，几位皇子、公主齐聚，笑笑闹闹，那叫一个热闹！”
太后似乎想到什么，面上有些沉郁，“近日宫里确实太冷清了些！”
天子李政一向孝顺，立即侧身道：“母后，今日来了不少世家，您喜欢哪家公子、小姐，不妨留他们在宫里住几日，好为您解闷！”
德妃盈盈一笑，看向一侧的王宫筱，“太后最喜欢英国公府的小姐，这会子怎么也要留下来！”
太后笑着点点头，“云英郡主也留下吧！”
位子上的王宫筱、赵虹英急忙起身应是，刚坐定，太后的声音再次响起。
“还有苏尚书府的四小姐，也留下吧！”
底下的众人一听，皆变了脸色，目光不由自主转向尊位的秦王李琮烨。
太后留下的三位小姐，都和他关系不一般。
太后突然此举，背后的深意令人深思！
只见李琮烨喝酒的动作一顿，下一刻，仰头一饮而尽，他见苏浅璃起身谢恩后，直接起身，冲太后一揖，恭谨道：
“皇祖母，孙儿有些醉了，今晚怕是出不了宫……”
“那就留下吧，还有闻弦，你也留下，陪陪秦王殿下！”
太后话落，众人彻底怔在了原地，完全回不了神。
呆呆看着闻弦从容起身，跪地谢恩，一举一动，犹如风中青竹，夺目极了。
这场寿宴就在百官的若有深思的目光中草草收场。
出宫前，苏老夫人握住苏浅璃的手，满眼担忧，可什么都不能说，最终，只一句“璃儿，顾好自己！”瞬间红了眼睛。
苏浅璃怕苏老夫人担心，一直面带笑意，目送他们出了殿门，才随宫娥朝后宫行去。
天色早已黑透，天上飘起了鹅毛大雪，落在灯前，染上了一层淡黄，行走在陌生又熟悉的宫苑，苏浅璃生出一些不真实的错觉。
突然，一道牡丹香袭来，面前的宫娥步子一滞，急忙屈身行礼，“奴婢拜见德妃娘娘！”
德妃，她终于坐不住了！
苏浅璃头都没抬，也跟着屈身一礼，“臣女见过德妃娘娘！”
面前没有一丝声息，只有萧萧风声裹着夜雪兜头洒了下来，不一会儿，苏浅璃的脚下已经看不见原本的颜色。
一个陌生的女声冲前头的宫娥笑着道：
“两位姐姐都是太后面前的红人，千万不能冻着，娘娘体恤我们下人，在前头的暖厅里置了酒菜，两位姐姐请随奴婢来！”
那两个宫娥相视一眼，目光不约而同落在了苏浅璃面上。
在太后眼里，这个苏小姐无足轻重，今晚肯定不会再过问。
何不卖德妃一个人情！
如此一想，她们屈身道谢，便随着说话的宫女向远处的暖亭行去。
将苏浅璃留给了德妃！
第191章 为难
苏浅璃屈膝看着地面上的白雪越落越厚，内心说不出的自嘲。
没想到，重活一世，她再次被准婆婆为难。
可笑的是，这一世，她和李琮烨八字都没有一撇。
此时，她只感觉到双脚发麻，寒风呼啸而过，脸上刮刀子似的刺痛，身上的伤口开始隐隐作痛。
苏浅璃下意识闭上了眼睛，准备打一场持久战。
想和她比定力，她们找错人了！
“起吧，学过烹茶吗？”
一道冷冽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双脚已经失去了知觉，苏浅璃费了好大力气才站起身，躬身回道：“回禀娘娘，臣女略有涉猎！”
德妃狠狠剜了苏浅璃一眼，向相反的亭子行去。
苏浅璃跟在身后，进了暖厅，只见亭中的桌面上摆了一套檀香木茶具，并有一个红泥小茶炉，杯盏一应俱全。
德妃径直在主位上坐了，看了一眼苏浅璃，语气不善，“还磨蹭什么？”
苏浅璃压着心头的郁气，屈身一礼，站在桌前，拿起了茶壶，添水，沸水，煮茶，洗茶……一套工序做下来，已是半个时辰后。
她双手端着沏好的茶水，躬身递到德妃面前，“娘娘请用茶！”
德妃看着面前的湖面，好似老僧入定，没有任何反应。
苏浅璃只觉得手指隐隐发烫，有些端不住。
正打算放在德妃的手边，一个宫女突然上前，冷着脸斥道：
“苏小姐，难道没有人教过你吗，滚烫的茶水如何喝？一旦烫到娘娘，你能担待得起吗？”
话末，她手上使劲，狠狠撞了一下苏浅璃，杯子里滚烫的茶水大半泼到了苏浅璃的手上。
苏浅璃瞬间恨极，想也不想手一斜，直接将余下的茶水泼到了那宫女的面上。
茶水凉了半天，虽然没有先前那般滚烫，但泼到细皮嫩肉上，绝对不容小觑。
下一刻，便见那宫女的半边脸红成一片，惊呼出声，瞬间捂住脸哀嚎起来。
苏浅璃看着自己通红的手背，淡淡出声：
“可真不好意思，姐姐手劲儿太大，又突然一松，我的杯子稳不住，斜了过去，这才烫到了你！”
那宫女捂着脸，“扑通”一声跪在德妃面前，声泪俱下。
“主子，您要为奴婢做主啊……奴婢就说了声苏四小姐礼仪不到位，她小肚心肠，这样报复奴婢……
奴婢虽然身份低贱，但打狗还要看主人呢，苏四小姐此举，压根儿没有将娘娘您放在眼里……”
德妃面色铁青，看向苏浅璃的眸子里淬着毒。
“殴打本宫心腹，藐视皇威，来人，给本宫好好教训教训苏四小姐，让她明白，什么叫作教养！”
苏浅璃气极反笑，她娘亲招谁惹谁了，为何一出事儿，这些人便会拿她病逝的娘撒气？
她直直盯着面前的德妃，冷笑道：
“娘娘，臣女娘亲故去多年，臣女好与坏，与娘亲没有多大关系，德妃堵住臣女，目的何在，臣女一清二楚。
臣女以为，娘娘此时敲打臣女，意义不大，有这工夫，您还不如琢磨琢磨如何修复母子之间的感情。”
毕竟，殿下如今和娘娘离心离德，娘娘的责任可是最大！”
苏浅璃早已豁出去了，将李琮烨这些年渴慕的母爱，受到的委屈，一股脑儿倒了出来，气得德妃浑身乱颤，指着她，厉喝出声：
“反了天了，来人，将这个贱人拖出去，乱棍打死！”
下一刻，从她身后走出两个太监，一左一右架住了苏浅璃的胳膊，用力一拧，苏浅璃眼前一黑，差点儿痛晕过去。
“住手！”一道厉喝突然响起，下一刻，苏浅璃面前飞过一道黑影。
她手臂上的束缚突然一松，整个人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等她睁开眼睛，就看见那两个太监倒在地上，抱着手臂痛呼连连。
两人的手臂都断了一只！
李琮烨站在一侧，满眼狠厉，周身散发着戾气，吓得四周的宫女“扑通”一声跪了一地，身子抖如糠筛。
德妃看着面前一幕，指着李琮烨的脸面，气得浑身直哆嗦。
“好啊，如今为了一个不相干的贱人，竟然敢忤逆母妃，这就是本宫养的好皇儿！”
李琮烨无视德妃的斥责，躬身一揖，转身拥着苏浅璃，就要离开。
德妃哪里肯让他这么轻松离开，尖着嗓子道：“你今晚敢带走她，本宫就当没有生过你这个儿子！”
“岂不是正好，反正在母妃心里，只有一个六皇弟一个皇儿！”
李琮烨冷冷扔下一句话，拥着苏浅璃径直出了暖亭。
他一言不发将她送回寝殿，苏浅璃琢磨要要出声安慰他，下一刻，他手一伸，将她拥在了怀里。
手上的力道大得出奇，勒得苏浅璃喘不过气来。
他恨不得将她嵌入骨头里，好似只有这样，才能减少一些后怕。
“璃儿，你记着，除了我，这个宫里，你不要相信任何人！
就连太后、母妃，也……不要相信！”
苏浅璃听着他的话语，心头一痛，第一次放下了心里的芥蒂，双手回拥住了他的背。
闻着他身上清冽的龙涎香，还有淡淡的酒味，冷硬的心里渐渐软了下来。
皇子这个身份，除了带给他一些不堪用的虚位外，没有带给他任何好处。
自己的父皇无暇顾及他，自己的母妃心里没有他，就连对他细心照顾的皇祖母，如今也要挟着养育恩，逼迫他让步。
没有一个人，顾及他的内心，真心为他考虑！
在这个皇宫里，到处都是利用，到处都是阴谋诡计。
这些年，他到底是如何撑过来的？
“殿下……”
“璃儿，我错了，我以为我疏远你，赵家、母妃、太后、甚至父皇就会放过你，可他们却一次次逼你入险境。”
李琮烨打断了苏浅璃，将她推离了些许，瞅着她，郑重道：
“璃儿，从今往后，我不会再退让，我要争回属于我的一切，和你光明正大在一起，不受任何人挟制！”
苏浅璃看着面前的男儿，心里一个念头破土而出。
她直视着他坚定的眸子，为他不可预知的未来，忍不住担忧起来。
“殿下，我……”
苏浅璃满肚子的疑问，想要询问出口，临到口边，她一时踟蹰着，又不知如何启口。
到最后，只剩下一声长叹，回握住他的手，眸子里蓄满担忧，却又无比坚定。
“殿下，走你想走的路，不要因为我束手束脚！放心，我能保护自己！”
李琮烨没有说话，手一揽，将苏浅璃抱在了怀里，看着窗外白皑皑的夜雪，眸子里的冷厉越聚越多。
第192章 争取
李琮烨坐在床榻边，轻轻抚摸着苏浅璃的青丝，满眼深情，没有一丝不耐。
屋内烛火如豆，红梅灼灼。
屋外，白雪皑皑。
等到苏浅璃撑不住，彻底熟睡过去，他落下一吻在她的额头，帮她掖好被角，起身出了屋子。
武进等在屋外，差点儿变成雪人，看见李琮烨出来，急忙推着素舆迎了上来。
“主子，表小姐……得知你来了慈宁宫，要过来寻你，属下借太后绊住了她，想来她一会子还会过来……”
李琮烨手一摆，打断了武进，“留人守着屋子，保护好她，去乾清殿！”
“乾……乾清殿？”
武进步子一顿，看见李琮烨远去的背影，顾不上思索其他，立即推着素舆跟了上去。
乾清殿里，灯火通明。
天子李政一身明黄，端坐在御案后，手持御笔，正在批改奏折。
案前的烛火一晃，太监总管李为小心翼翼上前，低声禀道：
“陛下，秦王殿下来了，正候在殿外！”
李政好似没有听见一般，直到落下最后一笔，才淡淡启口，“宣！”
“是！”李为弓着腰身腿了下去，不一会儿，一道清冽的龙涎香飘了进来。
李政抬首，就看见自己的三子一身冷意走了进来，肩上的雪还没有融化。
距离御案还有三步远，他一掀衣袍，跪地行礼。
李政摆了摆手，命他起身，“说吧，大晚上过来，所谓何事儿？”
“父皇，孩儿向您讨要一个封赏！”
“哦？说说！”
李琮烨抬首，直视着李政，郑重道：
“当日榆州差点失守，苏府四女浅璃送粮北上，解了榆州军燃眉之急，又带兵死守城门，身负重伤，九死一生，功不可没，孩儿当时悉数上书禀给了父皇。
今日，孩儿请求父皇封她为榆阳郡主！”
天子深深看了李琮烨一眼，顺手拿起另一本奏折。
“为何朕听来的却和你所述不一样？苏家四女贪慕权势，巴结秦王，不顾礼义廉耻，只身追到塞上。
罔顾赵将军性命，还和将领抢军功……”
李政话一顿，扫了一眼面前的李琮烨。
只见李琮烨双手紧握成拳，面色铁青，眸子里一片冷冽。
李政恍若未闻，继续道：
“你当时还送来一封急信，请求朕不要给她任何封赏，说什么，害怕她太瞩目，引起赵府上下不满！”
李琮烨压下心头的怒火，躬身一揖，“是，孩儿确实害怕有人加害与她！”
“怎么？如今想反悔？”
“是，”李琮烨话一顿，半响才开口，“她为国有功，理应论功行赏，父皇一代明君，定会言出必行！”
李政的目光依旧停留在手边的奏折上，慢条斯理道：
“你是知道的，女子上阵杀敌，我朝从未出现过！”
李政变相拒绝了李琮烨的请求！
整个御书房瞬间静得可怕，陷入一片死寂。
只听得烛花爆出的“哔啵”声，伴着夜雪的潇潇声，听得人心神俱颤。
一侧的李为下意识摒住了呼吸，钉在原地，一动不动。
生怕自己一个不慎，成为父子俩的出气筒。
不知道过了多久，御案前的李琮烨嘴角上扬，讥讽一笑，从怀里取出一个东西搁在了御前。
“父皇，这总够了吧？”
不等李政出声，李琮烨躬身一揖，“天寒地冻，父皇早些休息，孩儿先行告退！”
话末，李琮烨径直转身，大步出了御书房，毫无留恋。
他刚跨出殿门，身后传来一声巨响，随之响起的还有李为拔高的惊呼声。
李琮烨步子一顿，依旧头也不回钻入夜雪中，离开了乾清宫。
而此时，殿内一片狼藉。
奏折撒了一地，吓得宫人跪了一地，身子微微发抖。
御案后，李政死死捏着一枚暗红色玉坠，上面的莲花纹路在烛火中隐隐闪着红光，珍贵异常。
他怎么也不会忘记，这是谁的东西。
当年他还在龙潜时，对莲儿一见钟情，跑遍了长安城，才寻到这块红玉，命人雕成了莲花玉坠。
颜色从上至下，由淡转深，远远望去，好似花儿泪，又好似胭脂血，十分夺目。
莲儿爱不释手，戴在颈上，再也没有摘下来过。
生璟酩时难产，莲儿拼力诞下皇儿，她挣扎着将玉坠戴在孩子脖颈上，便含泪闭上了眼睛。
那个玉坠此后便一直跟着二皇子。
秦王此举，是在明明白白提醒他，只要给苏家女封赏，定州军偷袭榆州军一事他可以不追究。
否则……
嗬，这个逆子，竟然敢威胁他这个父皇！
李政死死攥着手里的玉坠，面色铁青，眸子含恨，面上的暴怒好似下一刻就要爆发出来。
他的目光移到一侧的李为面上，一字一句道:
“派人去寻老二，限时三日，否则，提头来见！”
李为心头大骇，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称是，抹着额头上的冷汗，连滚带爬出了乾清宫。
一夜大雪。
次日一大早，屋外雪白，苏浅璃被耀得没有了睡意。
她刚起身，一个陌生的丫鬟掀开帘子走了进来，屈身行礼。
“奴婢侍墨给小姐请安，小姐可是要起了？”
苏浅璃点了点头，目光转向窗外，“太后是否起来了？我要不要过去请安？”
侍墨甜甜一笑，声如黄莺，“太后偶感风寒，方才已经传话过来，不用小姐们伺候！”
苏浅璃淡淡颔首，掀开锦被，起身梳洗。
等收拾完一切，喝了半碗甜粥，侍墨笑着走了进来。
“小姐，请随奴婢来，殿下在梅苑等着小姐！”
梅苑？
前世，她嫁给李珂翎后，第一次看见满眼火红，暗香盈鼻，当时惊得半天回不了神。
遗憾的是，当时没有下雪，不然，白雪红梅，更加惊艳。
没想到次年，李珂翎就命人砍了梅树，全部栽成了牡丹，就为了迎合苏浅钰，逗美人一笑。
当她满腹心事跨入园子，才被眼前的震撼拉回神识。
放眼望去，红梅灼灼，花香盈鼻，白雪皑皑。
红的剔透，白的夺目，李琮烨一身王服，眉目如画，君子如玉，置身其间，正满眼笑意注视着她。
“璃儿，过来！”
苏浅璃的心顿时狂跳起来，不由自主向花海里的他行去……
第193章 回京
世间的一切美好，都会留下遗憾。
这场赏梅也不例外。
李琮烨、苏浅璃携手徜徉在梅林里，刚赏玩了一盏茶工夫，园子门口传来了说话声。
不一会儿武进走了过来，冲李琮烨躬身一揖，“主子，华阳公主、南阳公主、云英郡主、王小姐她们进了园子！”
武进觑一眼苏浅璃，继续道：“同来的还有……闻世子！”
李琮烨牵着苏浅璃的那只手突然用了力气，显然心里置了气。
苏浅璃瞬间想起昨晚夜宴上，太后语焉不详的几句话，心里一颤，出声道：
“殿下，我们赏完了，离开这里吧！”
李琮烨看了一眼苏浅璃，目光转向一侧的武进，“现在出宫，去安排！”
等苏浅璃坐在马车上，看着一道道宫门被甩在了身后，她才切切实实感受到李琮烨没有说假话。
想起太后的吩咐，苏浅璃心里忍不住忐忑起来。
“殿下，万一太后怪罪下来，迁怒苏府……”
“放心，有我呢！”
“可是……”
李琮烨一把将苏浅璃拉到怀里，“二皇兄、四皇弟回京了，皇祖母顾不上你！”
李璟酩、李珂翎回京了？！
苏浅璃依偎在李琮烨怀里，满腹心事。
榆州一战，李璟酩逃走，如今却同李珂翎突然回京，京城怕是不太平了。
他们一旦再次联手，对付他一人……
苏浅璃瞬间直起腰身，看着李琮烨的眸子，满眼凝重。
“殿下，他们如果联手对付你，你该怎么办？
还有，你的身体……眼睛如今如何了？无觉一毒能不能解？乌神医好久都没有现身，我好害怕一时没有制出解药……”
李琮烨一把将她拉入怀里，双手圈住了她，下巴抵在她的头顶上，满眼笑意。
“前些时候，看都不看我一眼，这会子紧张了？”
苏浅璃见他避左右而言他，心里气极，“那还不是因为你刻意疏远我，还和赵小姐牵扯不清……”
“我错了，我不该如此，委屈了璃儿，对不住……”
听见一个恍如谪仙的人儿在自己面前委身致歉，苏浅璃心里的恼意瞬间荡然无存，情不自禁回拥住他，淡淡点了点头。
李琮烨心头一暖，落下一吻在她的头顶。
“璃儿放心，他们不可能联手，我要做的便是，坐山观虎斗！
还有，你担心的无觉已经控制住了，视力并没有恶化，乌神医正在研究解药，放心！”
璃儿你没有见到，武一的头发全部熬白了，竟然比乌神医还显老，天天被乌神医嘲笑！”
苏浅璃心头一窒，脑海里不由自主浮现出满头白发的武一，动容道：
“我欠了武一和乌神医一个天大的恩情，生生世世都还不清了……”
李琮烨没有说话，手臂紧紧箍住了苏浅璃的腰身，再也不愿意放开她。
苏浅璃回到苏府的次日，李璟酩、李珂翎归京。
百官冒雪出城恭迎。
百姓夹道欢迎。
场面热烈，实在罕见。
次日的庆功宴上，天子恢复了李珂翎的赵王爵位，并提拔了随行的蔡怀仁。
独独没有封赏李璟酩，宴后，天子留下苏老太爷，说了几句意味不明的话，才放他离开。
苏老太爷战战兢兢回到苏府，笃思堂里的灯火亮了整整一夜。
次日一早，苏老太爷一脸灰败刚在膳桌前坐下，管家苏全来报，蔡世子登门。
蔡怀仁一身朝服，径直入内，夹枪带棒几句话下来，气得苏府上下白了脸，恨不得上去和这个得意小人打上一架。
苏老太爷从头至尾一动不动，面色如常，冷眼看蔡怀仁嚣张够了，才着人将蔡怀仁撵了出去。
他站起身，刚走了一步，身子一滞，喷出一口鲜血，整个人栽在了地上。
苏府上下瞬间乱了套，哭喊声四起。
苏浅璃死死攥着拳头，看向一侧的蔡丽娘。
只见她眼里一派得意，好似大仇得报，说不出的畅快！
苏浅璃直视着她的眸子，心里恨道：蔡丽娘，蔡怀仁，你们等着，总有一日，带本带利，全部还给你们！
苏老太爷突然昏厥，苏府上下愁云惨淡。
大房小姐突然“重病”，大夫人病倒不理事儿，苏老太爷如今又晕倒，苏老夫人天天以泪洗面，无暇他顾。
三房的主母吴氏性子太莽撞，理不了事儿。
整个苏府的掌家权落在了蔡丽娘的身上。
那些子眼头活的下人，纷纷向蔡丽娘示好，整个苏府乌烟瘴气，哪里还有昔日的清贵之风。
这日，苏浅璃去了松鹤堂，正碰上明珠慌慌张张走了进来。
“回禀老夫人，下人来报，赵姨娘腹痛难忍，怕是要……要生了？”
苏浅璃稍一琢磨，瞬间坐直了腰身，满眼不解，“她不是还没到月份嘛？”
“可不是，听说人都痛晕过去了，先前寻的医婆和奶妈还没有进府，如今大雪又封了路，一旦孩子……”
宋嬷嬷从外面急忙走了进来，觑一眼苏老夫人的神色，立即住了话，垂首退到了一侧，不敢再出声。
苏老夫人下意识捏着眉心，满眼疲惫。
蔡丽娘如今管家，苏浅璃明知她不会尽心。
苏老夫人虽然在意子嗣，可如今苏老太爷昏迷不醒，她哪里还有心神顾及其他。
苏浅璃下意识将希望寄托在了父亲苏荐义身上。
转眼想起李璟酩此前暗中培植势力，训练私兵，还袭击榆州军，一桩桩，一件件，都足以让他万劫不复。
这些事儿一旦被揭发出来，苏府作为姻亲，自然会被牵连其中。
如今，苏府子弟都在想法子避祸，绝对不会在意一个妾室的死活。
念及此，苏浅璃再也坐不住，她屈身一揖，“祖母，璃儿去看看情形！”
“璃儿，”苏老夫人瞬间叫住了她，“你一个姑娘家，不要进产室，不吉利！”
苏浅璃淡淡一笑，点点头，转身出了松鹤堂。
第194章 求救
苏浅璃径直赶去木槿苑，院子里只有两个小丫鬟，急得在院子里团团转。
时不时听见主屋里传来女子的哀嚎声，声嘶凄厉，令人心头发颤。
那两个小丫鬟看见苏浅璃行来，急忙小跑着上前行礼。
苏浅璃看都没看她们，径直向内行去，问道：“照看的嬷嬷呢？”
一个年纪稍长些的看了眼主屋紧闭的屋门，怯怯出声：
“回……回禀四小姐，刘嬷嬷方才去……去请二夫人示下，现在还没……没有回来？”
“赵姨娘跟前，现如今谁在伺候？”
“除了姨娘的大……丫鬟念儿姐姐，并没……没有他人！”
苏浅璃瞬间气极反笑。
虽然她平日里和赵怜宜并不亲厚，但也知道，女人生孩子，是从鬼门关走一遭，凶险至极。
而此刻，身边除了一个还没出嫁的丫鬟，没有任何人陪着，心里的害怕可想而知。
如此一想，苏浅璃脚下的步子没有停歇，直接向主屋行去。
手刚碰到屋门，侍书瞬间上前，拽住了她的袖子。
“主子，您还未出阁，姨娘生孩子……还是不要看的好……”
“是啊，四小姐，这可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一道不高不低的女声打断了侍书，侍书瞬间皱起了眉头，下一瞬又恢复了往日的平淡。
她扶着苏浅璃转过身，就看见刘婆子扶着蔡丽娘姗姗来迟。
蔡丽娘对耳边的哀嚎声无动于衷，凤眼一扫，嘴角扯了个笑意，“四小姐，刘嬷嬷说的没错，这里你不该来。
先不说晦不晦气，闺阁女子一旦看见他人生产，震惊太过，心里会留下阴影，以后怕对嫁娶一事心生抵触。”
呵呵，那时，估计有人又会攀扯到我头上，说什么我虐待主母留下的遗孤之类的话，我可不爱听！”
苏浅璃对她的刻薄之语恍若未闻，转身看向一侧的刘嬷嬷，神色冷厉。
“刘嬷嬷，你是赵姨娘的管家嬷嬷，主子生产，你却跑出去半天，这会子才回来，如今还在这里磨磨蹭蹭。
我今日来，就是奉了祖母的命，谁要敢在我眼皮子底下偷奸耍滑，罔顾母子俩性命，我一定据实上报，明日就发卖了她！”
刘嬷嬷瞬间变了脸色，“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求饶。
侍书看见贺临领了个医婆匆匆行来，瞪了一眼雪地里的刘婆子，斥道：
“还不进去？”
“是是是，老奴这就进去陪着赵姨娘！”
那婆子磕了个头，这才领着医婆战战兢兢进了屋子。
屋子里除了医婆的劝励声，还有赵怜宜的哀嚎，一声比一声凄厉，听得屋外的苏浅璃心头高悬。
不知道过了多久，耳边的哀嚎声渐渐弱了下去。
苏浅璃心头一惊，急忙转身，就看见念儿神色慌张奔了出来。
她还没有奔到苏浅璃面前，腿一软，就栽到了地上，语无伦次，“四小姐，求求你，救救姨娘，她……她身上全是血……好多血……好多血……”
候在屋外的贺临听了，心头一沉，母子俩怕是……
苏浅璃重活一世，哪能不明白贺临的担忧，她急忙向门外行去，侍书见状，立即跟了上去。
出了院门，来到一处僻静处，苏浅璃一把抓住侍书的手，神色凝重。
“快去寻殿下，让他务必请乌神医来一趟，祖父昏迷不醒，赵姨娘如今……总之，一定要快！”
侍书匆匆一揖，急忙向不远处的花木深处奔去。
苏浅璃稍微静了静神，回到木槿苑，两个小丫鬟见她去而复返，急忙上前请她去小厅喝茶。
走过来的两人浑身直哆嗦，整个主屋屋门紧闭，只有医婆的声音，早已听不见赵怜宜的哀嚎。
苏浅璃看了一眼小厅里秋香色的身影，眉头一皱，径直朝一侧的贺临行去。
“怎么样？”
贺临躬身一揖，看了眼屋门，神色忧虑中，还带着不解，“这大半年里，我每隔几日都会过来把脉，赵姨娘身体底子还算可以，胎相一直很稳，为何这次……”
苏浅璃深深打量着面前的贺临，只见他眸子始终盯着屋门，眉头深皱，满眼焦急。
苏浅璃心里一个念头一闪而过，难道这大半年里，有什么让她给忽略了？
他们从天黑，一直等到华灯初上，赵怜宜始终没有诞下孩子。
整个人筋疲力竭，早已陷入昏沉。
期间，苏老夫人送来了百年老参，被下人切成参片，含在赵怜宜嘴里，堪堪吊着最后一口气。
苏浅璃快要耗尽最后一丝耐性时，院门“吱咛”一声，只见管家苏全匆匆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两个人。
武一满头白发，大氅的下摆全是雪渍，看来一路赶过来，走得很急。
另一人身披大氅，整个面容都遮在帽兜里，瞧不真切，看身量，便知是个男子。
蔡丽娘在小厅用完晚膳，走了出来，正好撞见他们。
她打量着面前的两个陌生人，神色不善。
“管家，这可是姨娘的院子，怎么会把两个不相干的男人领进来，这要是被其他世家知道……
苏管家，败坏门风这样的大过压下来，你能承受得起？”
苏全看了一眼苏浅璃，冲蔡丽娘躬身一揖，“启禀二夫人，这位武大人奉秦王殿下之命，前来给老太爷看诊。
听说咱们府上有人难产，就自请赶了来。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如此关头，二夫人，那些虚礼……”
“虚礼？！”蔡丽娘双眉一竖，瞬间变了脸色。
“苏管家，你可是尚书府堂堂管家，将男女大防这样的规矩称为‘虚礼’，你就不怕本夫人向老夫人禀告，撤了你的管家之位……”
“蔡姨娘！”
苏浅璃怒喝一声，打断了蔡丽娘。
转向一侧的苏全，“请两位大夫进去，莫要耽搁！”
苏全躬身一揖，手一伸，请武一他们入内。
蔡丽娘气极，正要阻挠，苏浅璃上前一步，堵住了她的路。
“蔡姨娘，我是奉祖母之命过来的，有什么需要禀告祖母的，给我说就好，我一定据实禀告！”
蔡丽娘眼睁睁看着两人打开屋子，走了进去，目光狠狠剜了一眼苏浅璃，冷哼一声，出了院子。
她一步步重重踩在厚厚的积雪上，发出“咯吱”的声音。
好似正踩在苏浅璃和赵怜宜的心口上，恨不得一脚下去，就踩碎她们的心脏，报了这些年忍受的恶气。
第195章 神医
苏浅璃同贺临等在屋子外，直到夜半时分。
突然，一声婴儿的啼哭划破了寒夜，众人心头一颤，目光不约而同转向了一侧屋门。
念儿走了出来，满眼是泪，笑着道：
“四小姐，生了，生了，是个少爷……”
说到这里，早已泣不成声。
贺临瞬间扑上前，一把拽住了念儿，“那赵姨娘呢，她，她，可好？”
念儿摇了摇头，捂着嘴巴，早已泣不成声。
一头白发的武一走了出来，下意识看了一眼一侧的乌苏神医，长叹一声，才道：
“孩子是保住了，可大人……如今靠药丸吊着，也就半月可活……”
从小厅里赶过来的蔡丽娘听说赵怜宜诞下一个男婴，面色恨极，神色狠厉。
下一刻听说她伤了根本，命不久矣，面上瞬间挂上一抹笑意。
一怒一笑同时出现在她的脸上，整个面容都变得扭曲，瞧着恐怖至极，一侧的下人心头怕极，纷纷垂首，不敢言语。
“四小姐，你来一下！”武一叫了声苏浅璃，径直朝院外行去。
待走到没人的地方，乌苏掀开大氅，露出了面容，神色凝重。
“那个妇人体内有‘花开’的余毒，所以男婴一生下来，面色发青……”
“怎么会这样？我弟弟他……”苏浅璃满眼担忧。
武一摇摇头，安慰道：
“放心，他只染上少许，神医已经为他服了药，这药当时是为赵将军制的，可惜太晚了……今日救下苏府少爷，也是善事一桩。
奇怪的是，据在下所知，‘花开’一毒只有已故的苏二夫人，也就是你母亲，和赵将军中过此毒。”
为何这个妇人身上也有？看来已经有好多年了！”
令人不解的是，花开一毒，无色无味，只要染上此毒，性命堪忧，为何她身上这么浅？若不是神医在，别人几乎察觉不了。”
苏浅璃脑中一道光闪过，瞬间脱口而出：
“赵姨娘多年前嫁人，曾经诞下一个男婴，不到一岁就夭折了，听说，孩子浑身淌血水，和我……娘前生前的症状很像！”
苏浅璃想起娘亲遭受的折磨，瞬间红了眼眶。
乌苏拍了拍她的肩膀，无声安慰着她，沉吟片刻，突然道：
“极有可能，她和你娘亲同时中了毒，而她匆匆成婚，诞下一子，‘花开’一毒传给了孩子，自己才活了一命！”
苏浅璃心头一震，喃喃出声，“的确，她当时是娘亲的大丫鬟，时不时要为母亲尝药，怕是那个时候染上……”
苏浅璃背脊一寒，以往的谜团瞬间豁然开朗。
赵怜宜入府后，行动间对蔡丽娘恨之入骨。
怕是早已知道她的孩子所中之毒和母亲的是一样的。
下毒之人，正是当时殷切伺候在母亲床榻前的蔡丽娘。
父亲后来冷落了赵怜宜，她也不声不响，一人住在木槿苑。
哪怕蔡丽娘着刘婆子在她的安胎药里下打胎药，她也没有声张。
难道，她此次回来，就是为了找蔡丽娘报仇。
而腹里的孩子就是她的筹码？
这个府里，谁都知道，无论嫡庶，老夫人都将子嗣看得特别重！
念及此，苏浅璃心头大震，急忙看向乌苏神医，“孩子……”
乌苏点了点头，“孩子不是自然生产，人为催生，那妇人脉相很乱，身体有服用大量滑胎药的症状……”
滑胎药？
人为催生？
苏浅璃心里不断响起乌苏神医的话，心乱如麻。
她强装镇静，吩咐侍书寻来苏全，不动声色控制了木槿苑每个人。
这才陪着武一和乌苏神医向松鹤堂行去。
内室里，乌苏把完脉，几针下去，苏老太爷吐出一口黑痰，缓缓睁开了眼睛。
苏老夫人喜极而泣，颤巍巍起身，向乌苏躬身道谢。
乌苏一把扶住了她，看向一侧的苏浅璃，笑着道：
“老夫人严重了，老朽和苏家四丫头是好友，出手相助，义不容辞，不用客气。
老太爷郁气攻心，这才突然晕倒，以后少生气，加上药物调理，再活二十年都不成问题。”
苏洛昔一听，单膝跪地，朝乌苏神医规规矩矩磕了三个头，满眼喜色。
乌苏安然受了，扶起他，看着苏老夫人，欲言又止。
苏老夫人心下明了，请他和武一去小厅喝茶，独留下苏浅璃、苏洛昔，支开了下人，这才询问出声：
“是不是老太爷身子……”
“不是，不是，是另外一桩事儿！”
乌苏连连摇头，将木槿苑的一切悉数道了出来。
听到最后，苏老夫人拉着苏浅璃的手，老泪纵横。
“我的儿，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你母亲中了毒，为何早早不告知祖母？祖母一定为你报仇！”
苏浅璃怆然一笑，回握住苏老夫人的手，“祖母，我也是因为在榆州城，看见赵将军的病状，才知道母亲原来中了毒。”
苏浅璃看向乌苏，又看向苏老夫人，叮嘱道：
“这位神医就是当时给赵将军诊治的神医，如今帮殿下看诊，平易不见人。今日事情紧急，不得已才请老人家出山。
祖母，神医来我们府上一事儿，万万不能泄露出去。”
苏老夫人拍了拍苏浅璃的手背，“放心，今日是武大人着殿下吩咐前来替老太爷看诊！”
苏浅璃点点头，想起木槿苑，心头一窒，“祖母，赵姨娘和四弟弟……”
“你祖父醒来了，祖母就踏实了，木槿苑有祖母，放心，那些坏心肠的，祖母一个都不会放过！”
喝了茶，临走之际，乌苏突然转身，看着面前的苏老夫人，“老夫人的腿疾是不是加重了？”
苏老夫人一惊，下意识看向苏浅璃，神色了然，“肯定是阿璃告诉神医的……”
乌苏摇了摇头，“老夫人眼下发青，唇色苍白，步履迟缓，一看便能诊出……”
苏洛昔震惊非凡，立即抱拳行礼，“神医神明，实不相瞒，祖母的腿疾已经多年，今年越发严重，请问神医，可有什么良方……”
“老朽回头将方子交给苏四丫头，虽说不能根治，但绝对会减轻，只要保养得宜，相信来年不会再犯。”
话末，乌苏不再停留，同武一匆匆离开了苏府。
苏老夫人盯着他们的背影，满眼震惊，“这是何方神圣，医术这般高明？”
苏浅璃淡淡一笑，附身在她的耳际，低语了一句。
下一瞬，苏老夫人从檀木椅上惊跳起来，看着远去的背影，神色激动，喃喃出声：
“阿弥陀佛，三生有幸，三生有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