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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须尾俱全     庶道难txt下载     庶道难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章 只想好好吃个饭

    那厢老夫人拉着顾明松的手嘘寒问暖,面上满满的都是慈爱和心疼,一时问文章书法,一时问穿衣吃饭,倒像是顾家其他的子女们不存在似的。其余的孩子们也像是被刚才庶女与嫡母的一场交锋给镇住了,半响无人出声。而这屋子里,可能就数顾成卉是最轻松的一个了,她就不加掩饰地一个个打量起顾家的第三代来。

    久闻其名的大少爷顾明松本人是一个很俊朗的少年,一身简单的青布直身长衫,仅在边角处绣了几处竹叶纹,衬得他剑眉星目,气质朗然,当得上是人如其名。只是二姑娘都嫁人了,如何大少爷连亲事也没有定下来?按理说,长子嫡孙的重任可就在生育下一代上……顾成卉想到这就厌烦了,只觉得自己每一个想法都卷着一股腐朽又沉重的封建味,硬把这个念头抛了开去。

    三少爷顾明柏肖母,长相自然也是很不错的,面上也是常含着笑意,只是不知道哪儿带了一股趾高气扬的味道。或许是恨屋及乌,顾成卉讨厌孙氏便觉得她儿子也尽是一副虚伪模样吧。四姑娘、六姑娘同顾成卉的这具皮囊一样都是庶女,四姑娘成燕身后站着的是她的生母周姨娘,两人都长了一张圆圆的脸,圆圆的眼睛,微胖的腰身,穿的也是最最寻常的直身袄裙,十分本分的样子。要是给老实人定个调子,那么老实人一定就是周姨娘和四姑娘这样的。

    六姑娘成宛上身是浅黄折枝花卉纹对襟褙子,下是一条浅白的月华裙,小鼻子小脸儿的模样,总是低着头抬眼看人,无论是神态还是打扮都给她添了几分我见犹怜的意味。而她的生母姜姨娘就不同了,丰腴圆润,细长的眼睛虽说媚意十足,可也给她带出了一点俗气相。这些庶女们都是由自己的生母带着养的,唯有顾五姑娘自己单独住在死去姨娘的小院。

    七姑娘就不用说了,月白底洒金喜鹊登枝纹短式马甲配着柔软的宽袖,水红缎面绣珠丝百褶裙,无论是穿的戴的都稳稳压着庶出的姑娘们一头,连神态也是比庶出的姑娘们自如惬意得多。她看见顾成卉望来,马上就给了她一个白眼。顾成卉才不会和这小女娃娃计较,脸上一点儿表情也没有地转了目光,仿佛她不存在一般,倒是又气了顾七一个仰倒。

    这一圈看下来,在姑娘们里,确实是自己和顾七的相貌最好──可能顾七年纪还太小,而顾五已经开始发育了,所以自然顾五看着更美一些。怪不得顾七总是看见她就没有好脸色,总想着找她的茬。

    顾成卉不知道的是,从前倒也罢了,但自从她穿进了这具身体,顾五姑娘气质变了不说,还带了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清冷风情,这下顾七才是真正受不了了。顾成卉带来的这点子变化,她自己觉得神不知鬼不觉,可是这会的兄弟姐妹们都正心里诧异着呢。

    一众小辈们陪立了半天,肚子也饿了,腿也软了,可算是大哥顾明松想起来还有几个弟妹,跟老祖宗卖了个乖:“祖母,孙儿好久没有尝到您身边许妈妈的手艺了,那桂花糖糕真是做得比稻香村还要好吃……”老夫人好像这才想起来底下站了一堆没有吃饭的,忙道:“哟,瞧我这记性,说起话来就忘了时辰,快摆饭!倒是累得你们白站了这许久……误了吃饭的时辰饿坏了身子可不好了!”话是这么说,眼睛可看的还是顾明松,显然其余孙儿都不在她心上。不过大家都好像是习惯了,可没人露出半点不忿,都由丫鬟领着,进了饭厅。

    因为老夫人愿意用饭的时候热闹些,因此寿安堂专门有一间饭厅,里有两张八仙过海纹黄梨木桌子,足能坐下顾府所有的主子。

    这时叫了开饭,老夫人也不要孙氏立规矩,领着她在上座坐了,由两位姨娘在旁服侍着,又叫了顾明松在她身旁坐下,剩下五个小辈在下首的另一张桌上都落座了。丫鬟们捧着热气腾腾的早点鱼贯而入,什么奶酥烙、生煎小笼、鱼片粥、金银馒头、荷花饼……摆了满满一大桌子。又有寿安堂专门伺候用饭的丫鬟给每人摆上了浆子和热手巾,和主子们带来的大丫鬟们一起给少爷小姐布菜。

    坐在饭桌旁边,开始还想注意一下仪表呢,然而拣了一个小笼刚咬了一口,顾成卉就觉得一股幸福感从脊椎骨直冲上了来。不容易,这是穿来这一个月里,顾成卉是头一次觉得真正开心了。

    即便是古人的身体,也不妨碍她享受口舌之乐,更何况这些饭食与送到她院子里去的简直就不是一种东西。单说这奶酥烙用的牛乳吧,她不过觉得鲜香甜美就随口问了一句,布菜丫鬟就口齿清楚地给介绍了一番:从东北的肥田当中选出一块儿上佳的地,圈起来只种大豆牧草和一些草药,青青嫩嫩的时候就割下来,拌着葡萄酒和温泉水喂优种奶牛。一直喂到这样的牛下了小牛以后,采得了第一批奶,就快马运到京城,直接送进了各扇朱门的后头──听得顾五小姐是目瞪口呆,险些以为自己穿进了红楼梦里吃茄鳖来了。

    顾成卉这儿享受着呢,那边有人可看不下去了。孙氏嫡出的三少爷、七小姐放下筷子,看着顾成卉自顾自地用饭,还用的不亦乐乎,不禁互相对望一眼,心下都十分纳罕。

    这顾五,病了一回还病出胆气来了!跟母亲这样针尖对麦芒的呛了一场,她不担心回去以后母亲会怎样收拾她,反而胃口大开了!

    倒是自个儿母亲还在老夫人面前赔着笑,眼前的食物也不过略沾了沾唇……顾成欗朝老夫人一桌望了望,表情马上就沉下来了,给了自己三哥一个眼色。很多话,自己这个当妹妹的不好说,但是作为男丁的三哥可就方便得多了。顾三少接到了妹妹的眼风,轻轻咳了一声,转起了心思。

第七章 一时冲动

    这对嫡出兄妹怎么打算的,顾成卉是半点也不知道。正巧她这时吃得高兴,就跟半夏感叹了一句:“我觉着,最好吃的就数这个螃蟹肉混了虾肉馅儿的小笼了……”声音放得不高,却还是被固三少爷听了个正着。

    顾明柏就看了一眼对面的小姑娘,慢悠悠地把玩着手里的一个玉老虎开了口,话音却不好听:“五妹妹也是我们顾府的小姐,养得便和我三妹妹七妹妹一样的金尊玉贵。你说这闺阁女儿不通文墨,在大事上见识短浅也就罢了,怎地连吃食上也像那些个没眼界的似地,但凡见了个虾啊蟹的,就认为是好的?别说做哥哥的不教你,五妹妹,你认为这桌上哪一样吃食最难得、最耗费物力?哥哥必定给你一一详细解释了听。”

    他这样尖酸刻薄的语气,换了一个脸皮薄的小姑娘,真是可以把人说哭的。所以他说罢便往椅背上一靠,等着欣赏顾成卉的表情,他带来的丫鬟别锦立即握手成拳,轻轻捶打起顾三少的肩膀来。

    说她小家子气没有品味,顾成卉其实并不往心里去,可她忍了又忍,仍觉得那句“女儿家不通文墨,见识短浅”刺耳之极。她左右看了看,见周围的姐妹们也都听见了这话,却个个儿面上都波澜不惊、不以为怪,好像这话是天经地义一样。

    她知道作为一个古人,这话是再正常不过的了,她只能强忍着反讽的冲动,像反击七小姐那时候一样,尽量从容地问道:“这真是要请教三哥哥了!小五倒不知道三哥哥在吃喝上这样有研究。”

    这个话隐隐带着对方不务正业的意思,如果是对着顾七说,只怕她就要生气了。然而顾三哈哈一笑,浑不在意:“好说。这吃喝一道其实也是大有学问,我在外行走交际,人情往来,自然什么都要懂一点。”轻轻巧巧地把这话变成了赞美。“你们这些个女人家,什么也不懂也是正常。今日哥哥教你,这桌上……”

    顾成卉前生活了二十五年,从没有人这样当着她的面说过,你们女人如何不行的。一是因为她自己成就出众,二也是因为她最不爱听这种话,一听就炸。顾成卉虽然不平,仍旧保持了一线理智,扬声打算了顾明柏摇头晃脑的得意劲儿:“小妹无礼了!小妹有一句话,不吐不快,还请三哥哥别怪我无状。”

    她声音里带着鲜见的怒意,一出声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连老夫人都朝她望过去了。明明知道这样做会给自己招祸,明明知道古人就是这样男尊女卑——可是有一瞬间,顾成卉想,就算下一刻死了,我也为自己活了一把。

    顾明柏缓缓坐直身子:“五妹妹请说。”

    “从刚才起,三哥便口口声声说女儿家这个不行、那个不是。三哥哥想没想过,要是你也一落生就被关在一处小院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又能有多少见识?出不得门就罢了,还要加上不得启蒙、无人教化,便是连想看看书,也有三哥哥这样的人出来说,女子无才便是德。”

    顾成卉深深地吸了口气,装作没有察觉姐妹、丫头们见了鬼似的目光,“说来说去,和出身好人的仗着家世欺负别人,无非是一个道理罢了。妹妹说句大话,若是我与三哥哥处境相同,恐怕三哥哥还及不上我呢!”话音刚落,就听得身旁尽是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

    她把这些吸气声听得一清二楚,却丝毫没在乎。心里翻来覆去地,只有一个念头:来了这个鬼地方,不能出门、不能做事,没有自由,就是活着又有什么意思!今天我偏要说点心里话!

    尽管理智一直在鸣警报,可顾成卉仍紧紧地盯着顾明柏,没有一丝后悔退缩。

    顾明柏漂亮的脸上闪过了一丝怒气,很快又收敛了起来。“五妹妹这话,当真要贻笑大方了!怕不是成日在绣房里闷坏了,异想天开了吧?也是,无知的人是最会说大话的了。”

    顾七适时地帮腔道:“五姐姐,这话你可说差了。我们女儿家,最重要的可不就是贞静安宁四字,你老惦记着出去可是会坏了家声的呀。”要说顾三的话只是难听,顾七的话就是毒了。

    顾成卉看着这对兄妹冷笑一下正要说话,就听见老夫人开口喝道:“你们眼里都没有长上了是不是!都给我安静点,五丫头过来!”声音沉沉,不辨喜怒。

    随着老夫人这一声,饭厅里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小姐们都低下头去看自己面前这一块方桌,丫鬟们更是一声也不出。半夏的下嘴唇更是咬得都发白了。顾明柏也紧紧地闭着嘴,看着顾五站起身走到老夫人身边,心中却也是冷笑着:这个五妹妹,看着是个灵巧人,实际上却是个笨的。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都不知道,长辈面前就敢跟嫡兄高声大气的,也不知道是怎么在后院里活到今天的?

    他就悠哉悠哉地喝了一口热浆子。

第八章 挨罚

    看着顾五慢慢挪到了老夫人跟前,顾明柏心里痛快着呢,让母亲都吃了暗亏的一个小丫头,到了少爷手里,也一样蹦达不了多久!他眼里带着笑,跟顾成欗对望了一眼,又朝母亲看去。刚才还对庶女百般关爱的孙氏,此时忽然对自己手里的茶杯起了兴趣,好像全没看见老夫人的怒色似的,只低头去看那片漂浮的叶子。

    老夫人面沉似水,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下这个以往从没关注过的孙女。

    小姑娘今日梳了一个俏丽又别致的灵蛇髻,一条拧成麻花样的发辫别出心裁地梳在了额际,留了一束漆黑浓密的头发垂到了胸前,把耳垂上两粒珍珠衬得莹润柔亮。尽管身上的衣衫都是半旧的,可小姑娘婷婷而立,又是花骨朵一样的容貌,不过九岁,但已经有了这样清丽娇艳的颜色了,可以想见她长大后,必然是个一等一的美人。

    然而模样还不是最得老夫人注意的。什么时候,这个五孙女有了这样的气度?自信、洒脱,她往那儿一站,就让人觉得、觉得……老夫人竟想到了几位年轻时曾一睹过其风采的名士。莫非还是因为娘胎的缘故?当初的李姨娘,确实是耕读之家里出身的。

    想到李姨娘,就不免想到了她的死。那委委屈屈、充满疑惑的死……老夫人摇了摇头,甩开了纷杂的思绪,冷冷地望着顾成卉说道:“昨日我听说你与嫡妹在你母亲的正院里起了争执,我本以为你不过年纪小气性大,姐妹间拌几句嘴也算不得什么。今日一看,却是这样的糊涂无状!长辈面前就这敢对嫡兄无礼,说不得,我只好替你母亲管教管教你了!”老夫人说罢回头看了看孙氏,孙氏忙低下头道:“儿媳惭愧,还要劳老夫人费心。”

    顾成卉咬着嘴唇没有接话,她低下去的脖颈僵硬着,显示出一种倔强来。孙氏适时地出声了:“卉姐儿,老太太和你说话呢,你这样一言不发可不敬重了。”众人听了,都向顾成卉看去,老夫人更是神色间带了一些不耐。一顶帽子压下来,就把她逼得不得不开口了:“回祖母,孙女儿是……是惭悔不已,一时无言以对。孙女儿知错,请祖母责罚。”刚才的怒气已渐渐平息了,她不禁有点后怕。

    老夫人没有接话,只吩咐自己的大丫鬟:“勾帘,你带五姑娘去祠堂里跪着,不得我的话不许放她起来。”

    这话一出,厅中众人神色各异。孙氏好像吃了一惊,迅速调整神色,有点儿痛心似的轻声嘱咐顾成卉“去吧,好好思过”;二少爷和七姑娘却没加掩饰,脸上的笑可是真挚极了。姨娘、庶女们有的物伤其类,有的满不在乎,只有顾明松有一点不忍心:“祖母……”

    “不许求情!”老夫人半是严厉半是嗔怪地截住了大少爷的话头:“吃饱了饭便回去,给我好好在功课上用功!后宅这些个鸡零狗碎,本不须你来操心。明年就要下场了……”

    顾明松天资聪颖,读书刻苦,在十三岁时就中了秀才,但之后考举人却失了一次手,便在家又读了三年,如今正是十八岁。见老祖母说起这个来他就不好再劝了,只能站起来给老祖宗行了一个礼:“孙儿必定发奋。”

    勾帘走上来对顾成卉行了一礼,低声道:“还请五小姐跟我来。”

    刚才对上孙氏的时候还寸步不让呢,一转眼就落得这样被动……顾成卉心里苦笑了一下,朝勾帘点了点头,又向长辈行了礼,便随她退出了饭厅。

    她一走,饭厅的气氛就稍稍活泛一些。只是毕竟闹到了这个份上,就是顾三顾七两兄妹也不好再继续吃喝了,更不要提其余的兄弟姐妹。一众小辈胡乱用了几口便都推说饱了,又陪老夫人说了几句话,纷纷行礼告辞。待顾七出了寿安堂,脸上的笑再也收不住了,酒涡儿深深的,对自己的丫鬟鱼雁说:“你瞧见没有,五姐姐屋里叫半夏的,趁刚才收了早饭下去的功夫就溜了。哈!自己主子丢了这么大一个人,想必是没脸见你们了。一会你可要去一趟关月山居,替我好生安抚一下那儿的姐姐们。”

    鱼雁并不像另一个大丫鬟汀洲那样厚道,当下笑着应了,还挖苦了关月山居好几句,逗得她家七姑娘花枝乱颤。

    半夏从寿安堂里退出来,并没有回关月山居,她随手打发了一个小丫头子回去报信,自己转身走向寿安堂下人住的廊屋。她要托人传话求见老夫人屋子里的勾帘。早上出门的时候还是两个人,如今却剩了她一个。姑娘在香堂里跪着,她怎么能安心……半夏想到这,用袖子使劲按着眼角,正好叫走来的勾帘见了。

    “……我给五姑娘准备了软垫,你不用担心会跪坏膝盖。”勾帘已经二十岁了,老夫人给她说了府里的一个管事,明年就要出门子。那管事有一个同胞哥哥正是半夏的姑丈,说起来两人沾着亲带着故,所以勾帘也很耐心:“你在这哭,若是叫老夫人知道了,会怎么看你们关月山居?不如回去备了软膏、热水。到时罚完了,自有寿安堂的姐姐送你家姑娘回去……”

    半夏向来是快人快语,这次情绪激动,不由得透了几句心里话给勾帘听:“自从姑娘病了一场,好像变了个性子!什么都敢说,什么都敢做,如今连太太都……我心里替姑娘着急呢。”呜呜地就诉了一回委屈。

    勾帘却微微笑了,悄声说:“你可真是傻了。如今五姑娘受罚,你求到我这儿来能有什么用?你怎么也不想想,五姑娘是因为什么才不受太太待见,弄到了如今这个地步……解铃还须系铃人呢。”

    半夏恍然大悟——“谢谢姐姐提点!只是……我又哪来的脸面,能求到老爷面前呢?”

    “何必你自己去求?一会儿下了早朝,老爷按惯例是要来见一见老夫人的。到那时他还能不知道吗!”

第九章 两次对话

    ——连丫鬟都能想到的事,老夫人更是早有预料了。她望着堂下恭恭敬敬站着的儿子,就不禁轻轻叹了一口气。这声叹息被送进了顾老爷耳里,他就带了几分不安之色道:“儿子也知道这件事让母亲难做了……”

    “何止是难做!你就没有想过,五丫头一搬出来,你媳妇的脸要往哪搁?”老夫人想起孙氏,就皱了皱眉。“明明上头还有一个嫡母,却把庶女放在我名下养着……虽然你媳妇这个人颇多可议之处,却也没有这样明着扇巴掌的道理。”

    顾老爷听了,面上渐渐浮起一些复杂的神色来。“——五丫头如今长得是越来越像她姨娘了。我每次见到她,都要想起云罗来。我当年鬼迷了心窍,让云罗死得那样不明不白,如今她的女儿还是这种处境,传出去——始终对我不好。母亲大概还不知道,云罗的娘家弟弟如今也是举人了,虽然如今不在京城……”说了半天,最后才露出了自己的顾虑来。

    茶杯盖呛啷一声,被重重地扣在杯沿上,老夫人揉了揉额角,打断了顾老爷:“好了不必说了——我明白了。不过就是你这些年都稀里糊涂地不管不问,现在又想找补回来,好不落人话柄!”她冲着顾老爷就抬高了声音。“无论是当年的李姨娘,还是如今的五丫头,说起来都得问一问你的好媳妇!若不是你纵着她,李姨娘怎么会死,五丫头又怎么会生那一场大病?现在看李家出了举人,你就想两头做人,把五丫头推给我,连嫡庶也不顾了——”到底想到顾老爷也是个庶子,说多了未免脸上不好看,就生生地止住了话头。

    顾老爷却面有不忍,替孙氏开解起来。“母亲是误会了,立春她还是好的,平常也尽心。这次不过就是一时没有想通罢了……我回去一定好好教训她。”

    “我早就说过你,软耳根,软性子,生就一副糊涂心肠!”见到儿子还在替孙氏开脱,老夫人也实在不想再说了,闭了闭眼。顾老爷又说道:“母亲,这次五丫头居然敢这样跟柏哥儿争起来,也说明不管不行了,这样的女儿就是我敢养怕,将来怕也没人敢要。她一个人住一处院子,性子越发野得不像话,急需要长辈来管教的……这事儿不靠您,我还能靠谁呢?”

    老夫人听得够了,一挥手便下了决断:“那就先把五丫头放在我这,看一看是个什么样的性子。倘若实在是那扶不起来的烂泥,我也不管她姨娘家是出了举人还是出了皇帝,肯定是要再撵回去的!到时你也别怪我没有费心教!”

    顾老爷一听,连连点头应是。老夫人几句话把他打发走了,身旁的许妈妈就叹了一声:“若不是五姑娘这次险些病死了,怕老爷还不会这么上心……”

    许妈妈这话并不是没有来由的。李姨娘家也不是才出的举人,可五丫头这样的日子都过了多少年了?老夫人沉沉一笑。“我这个儿子啊——向来对死人才是最有感情的。”

    这话涉及到了一些老夫人的痛处,许妈妈就紧紧地闭上了嘴。

    顾成卉此时正跪在一方青砖石地上,瞪着眼前顾家祖宗们的灵位。这间小香堂里没有点暖炉,膝盖下的垫子也不知用了多少年,棉花都压得薄了,寒凉之意透过垫子蔓延上来,让她不由打了一个寒颤。腰、肩膀、膝盖骨无一不冷无一不疼——老夫人没有人派人来看着她,可她也不敢放松下来,只好咬牙挺着。也不知过去了多久,一阵脚步声在门边渐大了,随后露出一张丫鬟的脸,好像是叫什么牵马的,笑着对她说:“五姑娘,您随我来。老夫人要您过去见呢。”

    顾成卉瞧了瞧她的脸色,缓缓爬起身,膝盖忽然一软,又一下子摔了下去。那叫牵马的丫鬟居然疾走了几步,上前来一把扶住了她,口中还不断道:“嗳哟!姑娘怎么也不小心点儿,若是摔坏了可怎么是好!”

    既然肯货真价实地过来扶,情况就还不会太糟吧……顾成卉虽然故意摔了一下,却得到了一个猜测,就不禁微微思量起来。

    随着丫鬟出了祠堂,又走进了寿安堂里,没进正屋,却是径直走进了东稍间、这似乎是老夫人平时歇午觉的地方,暖炉正烧得热,一进门就有一团裹着家常味儿的暖气扑面而来。罗汉榻上随意地放着几本书,顾成卉不动声色地看过去,最上面的是一本《九州杂记》,摞在下面那本书只露出了一角,写着一个“史”字。

    牵马给顾成卉搬了一个小杌子,正放在老夫人的下首。她正犹豫着不知自己这“待罪之身”该不该坐呢,老夫人就说话了:“五丫头敢当着那许多人口出厥词,现在还不敢坐我老太婆的一个杌子吗?”

    听了这话,顾成卉只好道了谢坐下。她稍有点儿紧张地看了一眼祖母,心里好像隐隐有点儿后悔自己的冲动了。怎么就跟中了邪似的,非要去和孙氏、三少爷掐!吵赢了又能怎么的,还不是一样的处境和地位……

    老夫人却没有谈刚才厅里的事,转而问起来:“你上月大病了一场,如今身子可好得利索了?那场病可真吓人,到后来大夫都不开药了,只说要靠你自己个儿熬过去。这给我唬得,我年纪大了,不愿意再白发人送黑发人了。即使往日咱们并不亲近──”

    顾成卉惊讶于她的坦诚,正要开口,老夫人摆了摆手,继续说道:“——我偏疼你大哥我自己是知道的。但是要说起来,你闹那回病之前,可不是这样的性子。如今竟敢跟嫡兄顶起嘴来,想来不仅是我,恐怕人人都吃了一惊……要我说,这病前病后,你就像是两个人似的。”说着,老夫人的目光锐利地罩在顾五的脸上。

    这话来得突然,顾成卉可真是有点儿被惊住了。

    她一直觉得自己不属于这个地方,她也不稀罕这个与她格格不入的世界,然而从没想过,若是有朝一日被人发现了真相她会怎么样。被当成孤魂野鬼?还是疯癫痴傻?她光是想一想可能的遭遇,额头上就见了点汗。

    这也是顾成卉头一次意识到,不管喜欢不喜欢、接受不接受,这都是她的第二段生命了。第二段宝贵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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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恢复更新也有一阵子了,很想感谢一直支持我的书友那一抹纯白

    如果不是她一直没有放弃我的文,可能我没有现在这么大的动力

    真的很感谢你

第十章 转机

    自从顾成卉穿来以后,觉得生活失去了盼头,因此每日里的行止都是应付场面,整日死气沉沉地呆在院里不出门,倒是合了以前的顾五姑娘孤僻的性子。但顾七欺负到她头上,把她本身的真气性给激上来了,她干净利落地给了顾七好几个难看,这可不是以前的那个顾五能做得出来的。也因为这样,才使得孙氏出了几次手,就是想给这个突然棘手起来的庶女一个教训。

    老夫人对她突然的转变起了疑,但不会想到自己孙女里头当真换了个芯子。毕竟是太匪夷所思了!

    于是顾成卉动了动身子,轻声说道:“劳祖母挂心了。小五病好了以后,不要说别人如何看我了,就连自己也觉得仿佛整个人都不同了。现在想想,大概是因为小五当时病得昏昏沉沉,几乎恨不得死去。虽然后来好不容易醒来了,然而我第一个念头就是,这是我捡来的第二条命,可要好好活下去才是。既然要好好活,那自然要对得起本心……也许因为这样,”她看了看老夫人的脸色,“所以有时候才行事张狂了。”这话说得流畅,因为大半也都是出自她的真心。而顾成卉也是这时才真正想通了──她不是一蹶不振的人,她要在这孤独的、压抑的异世里好好活下去。

    老夫人听了果然疑色尽退。然而她突然脸色一变,拧着眉毛喝问道:“那你可知道你今天都错在了哪里?!”

    顾成卉声音放得很轻:“回祖母,小五对兄长的态度不恭了。”

    “还有呢?你痴心妄想、不安于室,竟以为自己真可以和男子一样了吗?!”老夫人坐直了猛地一拍桌子,连桌上的茶杯都震了几震。

    顾成卉知道,现在马上认错才是明哲保身的上上策。可是她不甘心。她虽想通了要好好活这第二世,然而要她这样低声下气地承认,自己比男人要蠢笨无知、要低一等,她心里就是有一道坎。

    一股热血冲上脑门,她低头说:“回祖母,小五不敢。小五只是觉得,人都是集天地灵气,承父精母血,才得以出生的,那我与男子就没有什么不同,如何三哥哥可以读书出门,我就不行?”

    她到底还是有一丝理智在,已尽量把语气放的天真了。只是这话说完,顾成卉仍是闭了闭眼,静候暴风雨的来临。

    可是老夫人却半响都没说话,顾成卉悄悄抬头一看,老夫人面色尽是一派的惊讶和好笑,似乎没有要暴怒的征兆。顾成卉见了,刚才一直提着的心不由一放,同时消退的还有她那股子冲动的热血。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自己今日竟然这样沉不住气——她暗暗嘀咕,竟然险些跟一个古人反抗起了男权……

    “——叫我怎么说你呢,到底是年纪小,狂妄可笑了!”好久好久,老夫人终于冷笑了下开口了。似乎是顾成卉最后那半句听在她耳朵里显得特别孩子气,老夫人也没有把她的话当真往心里去:“你将来受了教导,必然会明白什么是男女有别。女子就是要安于家室,可不是人人都能像她似的……”却不知道在说谁了。

    没等顾成卉反应过来,老夫人一转话头又问道:“你在院子里一应吃穿用度如何?身边妈妈是谁,大丫鬟几个,丫头婆子又有多少?”

    顾成卉这才稍微松了口气。她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还是规规矩矩地答了:“大丫鬟两个,院里做扫洒杂务的丫头婆子一共六个,依例还差了一位教养妈妈,两个大丫鬟,两个杂仆。只是这些人也尽够用了,我便也没拿这等小事去烦扰太太。”提到吃穿用度还是有点犹豫了,她知道孙氏平时克扣,但也听过古代有不言父母过的说法:“吃穿也都好……想必都是照着庶出姑娘的用度来的,不会有错。”

    按顾府官面上的定例来讲,小姐们用度统一,是没有嫡庶之分的。顾成卉这是壮着胆子,给老夫人递话呢。

    “你今年九岁了?”老夫人却像是不明白她的暗示。

    “正是。”

    老夫人听了思衬了一会,低声说:“一个小姑娘家的,都这么过了九年了……倒也可怜。”她猛地就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转头对侍立一旁的牵马说道:“那么就这样吧。你去一趟正明居,告诉太太是我的意思,寿安堂西面还有几处屋院空着,请她这两日便着手给五姑娘搬家。”见牵马和顾成卉都是一脸惊色,又道:“五丫头身边没有长辈,失了规矩,也是我们做老人不教的缘故。再者说,即便是庶出的姑娘,也是我们顾府的正经小姐,没有病了一个月都没人管的道理……以后便把她放在寿安堂,由我教养罢。”

    顾成卉愣在了那里,说不出话来。

    当顾成卉由另一个叫捧剑的丫鬟陪着,走在回关月山居的路上时,冷风一吹,才算把她给吹醒了。

    莫名其妙地,这就被顾家的最高领导收养了?顾成卉作为一个现代人,还不能完全体会这个重磅消息的全部含义,而她身边的捧剑可不一样了。

    作为头一批听说了新闻的人,她面上不显,心下却一路咂舌:虽然找的理由是五小姐没有规矩,这才被老夫人收去教养的。可这是多大的运气!

    老夫人那是谁?安平老侯爷嫡女,母亲是沧州世家出身。因她年幼失了父母,德庄先皇后自她六岁便接了进宫,亲自将其与皇子公主一起抚养长大,全天下还有谁有这样的殊荣?顾老爷又为什么对老夫人这般敬重,老夫人为什么能在庶子的府中说一不二?除了顾老爷确实孝敬嫡母之外,细究起来,跟她来头大也是有关系的,她和圣上都可以互称兄妹,更何况还有一个亲哥哥安平候呢!

    这是天大的靠山啊!五小姐但凡是个聪明一点儿的,以后的前途定不会差了。

    想得越深,捧剑看着五小姐的眼光就越热烈,顾成卉都被看得浑身不自在了。

    顾成卉也知道,这一次被老夫人收在身边,在古代来说自己几乎等于是中大奖了。可越是这得意的时候,她越要好好考虑清楚局势,想好以后的路要怎么走。

第十一章 搬家了

    新人新书,自知有许多写得不好的地方,只希望大家能够多给我意见,多给我鼓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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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住进寿安堂三天以后,忍冬和半夏仍然觉得好像在做梦。她们俩成天忙忙活活、进进出出,收拾姑娘的衣服首饰,指挥小丫头做事,尽管家什多事情也多,脸上可都是一派喜气洋洋。

    孙氏这个人虽然脸上总是一副春风化雨的模样,但府里人人知道她其实对银钱看得很重。自从她掌了家,府里不受宠的姨娘们和庶出姑娘们的用度就东缺一点,西少一块,从来没有齐整过。顾五本来就是庶出,亲娘还死了,在府里那就更是个隐形人了,不要说什么首饰衣服家什摆设,连从前想吃口热饭还要每月额外打赏大厨房。孙氏一对她有所不满,她就连熟菜都吃不上。

    而自从来了寿安堂,顾五姑娘的待遇一下子就翻天覆地了。新衣料几匹几匹地送过来,老夫人时不时地就有一些赏赐,至于饭食那就更不用说了,虽菜色比老夫人少了几样,但内容可都是一样好的。

    想了想,顾成卉就觉得孙氏这个人很有意思。

    在接到重磅消息后的第二天,孙氏便当着老夫人的面赏了她一盒子珠宝首饰,笑得依旧那么温柔亲切,好像一点都不明白老夫人那几句话的言外之意一样。有財上门,顾成卉自然笑着接了,免不了又对孙氏说了几句感激的话,母女间是一派和谐的样子。

    既然搬来寿安堂了,老夫人自然要去看一看。等顾成卉扶着老夫人从寿安堂一出来,就看见孙氏指派的婆子妈妈们,搬着五姑娘的箱子家什,浩浩荡荡地从关月山居的方向一路走来。这队伍出奇地长,像是一长串蚂蚁似的,每两个人抬着一口大箱子,肩扛手拎的就更不用说了。还有一个婆子运送一件银灰鼠皮绒里大披风,生怕弄脏了皱了,小心翼翼地捧着走过去……而顾成卉来了都快一个月了,压根就没见过那衣服。

    她忍不住就叹了口气。别看孙氏在和她的一点小摩擦中吃了亏,那是因为她轻敌了,如今郑重起来,孙氏的手段还是深得其中三昧的。给一盒子首饰,是明修栈道;搬家什箱子,是暗度陈仓。全府的人都看见了,这些东西是从她顾成卉院子里出去的,那么原本不是她的也变成了她的。即便顾府的领导都心知肚明她过去的处境,又能怎么样?想来过不了几天,京里就要传开了,哎呀顾府的庶小姐搬院子,十五六个婆子搬了半日也没有搬完……这一来孙氏的贤名岂不就更响亮了。

    进了屋开了箱,果然就像顾成卉预料的那样,每只箱子里都仅有稀稀拉拉一点东西,还没有箱子一半高。忍冬跟半夏的反应就不一样了。忍冬气得满面通红,一个劲替自家小姐抱不平:“太太当真是面甜心苦!平日姑娘的待遇那样不好,搬家的时候倒有脸添些空箱子,显她贤惠大度!”

    而半夏呢,却是喜事上门的样子:“姑娘当真是要出头了!如今搬到了老夫人的院子里不说,太太不也得忍气吞声地做面子吗?可见她还是顾忌老夫人……”这样的区别真的很有意思,顾成卉就望着她们琢磨起来,直到两个大丫鬟都叫道:“姑娘快别这样看我了,实在是怪渗人的!”惹起她一阵笑。

    主仆几个笑闹了一会,忍冬看着顾成卉欣慰地说道:“姑娘如今开怀了,连笑容也多了。姑娘该好好给老夫人道一回谢,尽尽孝心的!奴婢真想给老夫人一天上一炷香,求她平安健康……”她说着,就忍不住想起了过去的日子。那叫什么处境呢,府里连个有点脸面的家生子都比姑娘过得好些!

    “哎呀快别说了。”顾成卉最怕她这唠唠叨叨的长姐模样了,“再说,我就不用教养妈妈了,有一个忍冬大姑娘足矣。”几个小姑娘就又笑成了一团。

    说曹操曹操到,一个穿褐色底喜团纹直领褂裙的中年妈妈掀帘进来,打趣道:“这么热闹,也不知姑娘说什么呢?”她长相端正庄重,正是老夫人派来照顾顾成卉的教养妈妈了,虽是教养妈妈,但并不住在顾成卉这个小小西跨院里,所以地位超然一些。见了她,忍冬半夏忙躬身行礼:“许妈妈好。”

    这位许妈妈正是那位桂花糖糕做得特别好,让顾大少爷念念不忘的。她是老夫人的大丫鬟出身,后来嫁给了府里的管事,但是不过几年功夫那管事就得病死了。从此她就一心一意地专心伺候老夫人,因她忠心又精明,就被派给了顾五姑娘。看着许妈妈,顾成卉只觉得自己幸运,跟孙氏一系冲动地过了招,却又被老夫人收到麾下保护起来……这么一想,她对许妈妈的笑容就更真诚了。

    顾成卉这几日的行迹也都看在了许妈妈的眼里,她也不由暗暗点头。明知道是老夫人放在她院子里的人,但难得的是顾五姑娘对她的态度却不卑不亢。需要用到她了便客气地提出要求来,自己和丫鬟们说话办事也从来不避着她。要说顾成卉有没有一些不大合规矩的地方?那是有的。可她就这样明明白白地放在脸上,许妈妈若是教训了她就乖乖受着,几日下来,倒是赢得了许妈妈和老夫人的一些好感。

    “姑娘这是说什么呢?”许妈妈见主仆几个说笑得正热闹,就笑着问了一句。

    忍冬和半夏顿时闭了嘴——毕竟是背后说孙氏的小话,她俩对许妈妈还是有点儿怵的,就不约而同地望向了顾成卉。

    顾成卉笑道:“也没有什么,我刚才又给她们说故事了呢。许妈妈也来听一听?”许妈妈听了,就笑着说:“姑娘平时看着稳重,实际上还是小孩心性,天天的就爱说故事听故事呢!”

    顾成卉听了,也只微笑不语。

第十二章 添人

    许妈妈笑她小孩心性,还爱说故事,顾成卉就不置可否了。

    想到刚刚穿来的时候,她对这个时空完全没有头绪,只好想了个办法,通过给丫鬟讲故事的方式来试探环境,收集信息。

    她说的第一个故事是海瑞饿杀亲女,故事一说完,半夏和忍冬就惊呼连连、倒抽冷气:“就因为从男仆手里接过了一块饼子,就要把一位小姐活活饿死……就是最最道学的老夫子家里,怕也没有这样骇人听闻的事,这人真是豺狼性子了!”见了她们这样反应,顾成卉心里稍稍松了口气。想来这个时代的男女大防还不到严苛到杀人的地步,她就顺着这个话与两个丫鬟聊了一会,不着痕迹地打探了一番男女之交的底线。忍冬当时说的一句话,她始终记忆犹深——“不说那鲜衣怒马游市的章家千金,就是平日饮宴作客,男女两席也不过一箭之遥……”

    见这个办法果然好用,过了几天,她就又讲了第二个故事。这次选的是某国富家公偏爱庶子,后嫡庶争产后而分家。而这一回两个丫鬟的评论却让她心里直发凉。因为顾虑到自家姑娘就是庶女,想来她们的话已经说得很委婉了:“即使是民间小户,那位家公也不能不顾嫡庶,白白惹了家中的乱事,这还是那位县官老爷判的轻了……”

    从她们遮遮掩掩的态度来看,这个盛朝与明清后期不同,嫡庶之分还是很鲜明的。既然这样,顾老爷又为什么要老夫人收养自己?要知道,老夫人平时与一群孙子女并不太亲近,除了一个大少爷顾明松之外,就是连嫡女顾七都没这么大的脸面。后来,还是半夏给她露了一些口风:这事,不仅仅只与顾老爷有关系,恐怕还是要从上一辈找原因……她当时就抓了半夏好一顿问。只是有些旧事,半夏也是不清楚的……

    她稍稍思考了一会,抬头问许妈妈的话却毫不相干:“许妈妈,院子里还缺的几个丫鬟,不知道老夫人要怎么给我安排人手?”

    许妈妈恭声说道:“老夫人让姑娘您自己做主。您若是要挑家生子儿呢,老奴给您把名册送来;您要是愿意从府外买人,叫人牙子也不过半日的事。”

    顾成卉身边的丫鬟里,忍冬是府里统一从人牙子手里买的,后又分配给了当时的李姨娘。而半夏是家生子,家人俱都不中用,全家就她一个进了府,还做了大丫鬟的。

    “那大丫鬟就从府外买一个,府里挑一个吧。其余的妈妈做主了。请妈妈替我留两个院子里小丫头的缺,我先说明了,这两个新来的还不算一等大丫鬟,等过了三个月,得了我满意,再正式定下来。否则,便只好委屈她们做小丫头了。”

    这样三个月的试用期在现代不算出奇,许妈妈倒是听得住了:“姑娘的新鲜想法真多!这样也好,先看看心性如何,也叫她们知道要以伺候姑娘为第一。”

    这样做,还有一个用意,却是顾成卉不好跟许妈妈直接说的了,毕竟许妈妈才来,或许她自己也还没有以姑娘为第一呢……

    有了老夫人的尚方宝剑罩着,孙氏没敢给许妈妈什么难题,当日下午人牙子和花名册就都送进了寿安堂。

    领头的是一个三四十的中年婆子,浓眉小眼,大约是常出入高官显贵家里的,因此神态倒也自如。她见了顾成卉,就忙行了个礼,把身后一排小姑娘叫到了面前来。

    头一回见到古代贩人买人,顾成卉还是很新奇的,她看着眼前几个不过十岁上下,面黄肌瘦的小丫头,她们发梢还没有干,衣服也不大合身,显见是来之前才沐浴打扮过的。此刻她们见过了顾府的富贵,一个个儿都有点愣了,俱眼巴巴地望着眼前这天仙似的小姐,只盼着她能把自己收下。

    顾成卉见许妈妈没有帮忙的意思,知道是要锻炼自己了。她便先问了几个寻常问题,今年多大年纪,家是哪里人,有没有父母兄弟等等。因为之前就跟人牙子说明了,今日只挑一个大丫鬟,挑得好了额外有赏,所以人牙子来之前就已经筛选过一重,一共带来五个小丫头,要论外貌口齿行动似乎都各有长处,一时不分伯仲。就是许妈妈见了,心里也想,就是自己,这么一时半会地也挑不出个最好的来。

    顾成卉问完了话,对人牙子和许妈妈笑道:“且让我一个个单独问问!”说着便示意忍冬将第一个小丫头带到一旁,低声问了几句,又凝神观察她的神色举止,等她回答完了问题就换下一个。接着如法炮制了接下去四人,饶是人牙子和许妈妈都使劲立起了耳朵,也没听见那低低的声音究竟说的是什么。

    最后,顾成卉挑了个模样俏丽,今年十一岁的小姑娘。

    一般人家买丫鬟,都是以相看为主,眉眼牙齿,指甲手掌,身段姿势,都要细细看过,有的还要让小女孩们走上一段,行个礼呢。这神神秘秘地问问题倒是头一次……

    等人牙子走了,许妈妈不由得嘀咕开了,见顾成卉不多说,她也不好拉着小姐问,只好陪着小姐坐下来看府里的花名册。怕顾五有看不懂的字,她还要一旁低声念一遍──其实倒还拖累了她看字的速度。这样一来,一本花名册看了有大半个时辰,顾成卉终于做了决定,伸出细嫩的小小食指,在一个名字上一点:“把她家二丫带来我看看吧!”

    许妈妈一看,那名字的主人正是长青家的媳妇,如今在府里园子中当差,她男人长青是一个门房。他们的大丫在厨房做小工,二丫才满十岁,还没有进府。这样毫不出奇的一户人家,在顾府里真是一抓一把,可五小姐今时不同以往,要什么样有势力的人家不行?偏偏相中了这一家……她口中应了办事,心里是猫抓一样的好奇。

第十三章 正明居的事儿

    顾成卉热火朝天地在开展新生活的同时,孙氏在慢条斯理地用着一碗金丝燕窝粥。

    孙氏的屋子,就像她的外表一样清淡素雅。青砖铺就的地面垫着白色的羊羔皮毛做地铺,碧水色绣墨轻纱床帐子被风吹得飘飘扬扬,窗边几支红梅开得正好,如同这屋子的主人一样,清新中又带了点风流意态。

    所以当顾老爷进屋看见这一幕时,他心里那一点火气就好像夏天的冰雪一样迅速消融了。只是出于惯性,他的脸色还是很阴沉,大步走进来,冲左右侍立的丫鬟们轻喝一声:“都退下去!不叫不许进来!”

    顾老爷长得本是温和倜傥的好相貌,对待女子也一向是怜香惜玉的。但他毕竟是一家之主,又在高位坐得久了,这样一怒起来是威势十足,丫鬟们一声也不敢出,迅速地出去了。

    孙氏轻轻站起身,快步走到顾老爷身边问道:“老爷怎么回来得这样早,这是谁惹你生气了?”一边说手上一边轻快地替顾老爷宽了外袍。她一双妙目仿佛含了无尽内容,柔柔地看着顾老爷。

    对着这样一位美妇人的小意温柔,任谁也是很难持续发火的;更何况顾老爷一向对自己的夫人也十分宠爱。他虽然仍怒着,语气却缓和了一点:“夫人!让五丫头搬进寿安堂是我的意思,什么原因我想你也心里有数!差点病死了就不提了,如今还养成了这样的脾气,敢当堂和嫡兄顶嘴,我知道了才去求了母亲管教她——可你就是再生气,也不该连着两天都不肯去请安!这成了什么样子,怎么就敢和母亲怄上气了!”虽然语气愤慨,表面上听着又是问责,但字里行间已经露出了一点回护之意。

    孙氏早就猜到顾老爷冲进来必是为了这事。别看她这几日仍然是云淡风轻,其实心里早气了个半死。自从顾五病好了就性情大变,稍微让自己儿女挑一挑事,就能激得她不管不顾地公开争执吵闹,再不是往常那个步步小心谨慎的样儿。这是多好的机会!本来等她那日从寿安堂回了院子,拿着这个由头拿捏整治她,都是太轻松不过的事儿了。谁能想到,自己丈夫的来这毫无预兆的一手!

    可是就是心里对顾老爷有再大的怨气,她也不能在表面上露出来。横竖那姓李的贱婢早就不在了,不过一个庶女,别说放在老夫人身边了,就是放在宫里,以她背后孙家的力量,整治她又有何难!

    她立刻面上就罩了一层清愁,长叹了口气,语气自责:“不怪你有这个意思,也不怪老夫人斥责我,我确实是事忙,疏忽了,没有教好五丫头。以前看她是个乖巧的,也还放心,实是没想到她性子原来是这样的……我心里难受,这两天头也跟着疼,倒不是在和母亲怄气。若是明儿我头疼好了,便去向母亲请罪。唉都是我失职,还要劳烦母亲教养五丫头,只盼母亲能让她改好罢。”

    孙氏心思敏捷,一番恳切自陈的话说下来,矛盾的焦点瞬间就转移到了顾五的身上。她这不都说了嘛,不是不教,是没教好,而没教好,是因为顾五的性子太过顽劣不堪。因为顾五,她都闹起了不好来了!

    她的暗示不着痕迹地全听在了顾老爷耳朵里,他的怒气瞬间就消散多了,好声安慰道:“立春,我知道你素日对孩子们都很用心的,想必这次五丫头生病也是意外,你也不必太过自责。你也留神一些,若是五丫头改好了,你就叫她搬出来,不然你脸上也不好看。不说这些个烦心事了!”一边说一边拉了孙氏坐在桌旁,调笑道:“既然夫人身子不爽利,不如就让我来喂你吃粥……”

    门口站着的丫鬟们,听见从正屋里传来隐隐约约的笑声,都松了口气,脸上也都带上了羞红。

    做正室夫人做到孙氏这样当真是没有遗憾了。她十六岁嫁进顾府,嫁来没两年就接过了管家权,生了一儿两女地位牢固不说,如今到了中年还依旧和丈夫恩爱如故。顾府里其实也没少抬进过小妾,顾老爷更是个喜欢四处留情的,可是经过这些年,存留下来的又有几个?那些有幸立足有子的,不过是跟在孙氏后头捡骨头的狗罢了。

    远的不说,就说五姑娘的生母李姨娘,当初还是秀才家的小姐呢,才情容貌均是一时无两,顾老爷当年使尽了法子,什么偶遇啊什么赠诗啊,好不容易把人接了进府,爱得如眼珠子一般,可如今又在哪里!就连她挣了命留下来的一个女儿,不也被抛在脑后这许多年,才刚刚想起来吗……且不说这下人心里转的是什么念头,此刻屋里的夫妇二人,正在浓情蜜意呢。

    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孙氏身边的大丫鬟软草,满面通红地走到茶水间,吩咐了几个小丫头们去烧热水、备毛巾,正忙着,就见另一个大丫鬟轻香也走了进来,低声问道:“……这大白天的?”

    软草不好直接回答她,只好说:“先备着吧,也不是第一回了……”

    轻香捂着嘴,吃吃笑了:“老爷还是一样如此心急,一点也等不得……”

    这有几分轻佻的话一说,软草就啪地把手里的毛巾一扔,语气不善:“这是你一个做丫鬟该说的话吗?哦,还是我忘了,你轻香姑娘伺候了一次老爷,以后那眼睛是往上看的了!只是,太太还没有放话要抬你的姨娘呢,我看你也要好自为之的好!”

    这莫名其妙的抢白让轻香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她顿时也火了:“好端端地你犯什么疯?我是伺候了一次不假,可不像有的人,眼巴巴往前凑也没人要,只好拿旁人撒气!”

    这时正好一个小丫头进来说孙氏传热水,软草便冷笑了一声,也不再搭理她,转身便出了茶水间,留下轻香一个生闷气。

第十四章 用意

    那边顾老爷收拾妥当准备往寿安堂来了,这边顾成卉的两个新丫鬟也都已经到岗了。换上了府中下人制式的浅青色衣裙,两个小姑娘看着也是清清爽爽,似模似样的,许妈妈虽然一肚子的疑问没有回答,还是笑着道:“还要请姑娘给她们两个赐名呢。”

    顾成卉突然起了恶趣味,说:“不如一个叫伊丽莎白,一个叫玛丽莲怎么样?”

    别提那俩小丫头了,许妈妈和忍冬半夏都有点儿傻,许妈妈无奈地说:“也不知姑娘哪来的这么多怪念头。这家下人起名也是有讲究,不好随便起的……要不是诗词曲赋,要不是托名表志,也有根据以前旧名改的,或者以主子心爱物件命名的……但总归都是两个字。您这也……”这也太天马行空了!虽然许妈妈没说出口,但顾成卉在每个人脸上都看到了一样的表情。

    她不由笑道:“好啦,我就是说着玩儿的。那么就还是随着老规矩,以药为名儿。人牙子带进来的这个叫细辛,家里出来的这个叫橘白吧!”

    细辛和橘白忙躬身行礼道了谢。因为细辛是府外来的,便让管事妈妈给领了下去教规矩。

    这时门外一个小丫头的声音响起来:“告姑娘,老夫人那边差来了人,来接姑娘过去正屋,说是老爷来了要见您呢。”

    顾成卉稍稍愕然了一下。大家匆忙地给顾成卉检查了一下衣装和发髻,等准备停当了,就在临出门之前,顾成卉忽然招手叫了橘白过来:“今日是你上工的第一天,想必有话跟家里说。只是也不好让你走的时间长了,就去见见当值的吧!我对父亲是一片孝心,想来你也是一样的。”她轻轻咬住了孝心二字,橘白眼珠子一转,就笑着道了谢去了。

    许妈妈听了,恍然明白了一点顾五小姐选人的用意,心里不禁稍稍有些感慨:要不是这些年这么坎坷,恐怕也不会事事都考虑得这么周全……她看了看忍冬和半夏,只见她俩面上一点异色也无,也不知道是明白了还是不明白。

    顾成卉在堂上坐了半响,心下不禁有些奇怪。虽然听府里传闻,说是顾老爷怜惜自己才把自己送进寿安堂的,可见面行礼之时顾老爷却连丝儿笑容也没有冲她露。在老夫人下首坐了也有半刻钟了,顾老爷就像全不认识她似的,正和老夫人说着时事。

    “……前日进京述职的山东署理巡抚温海青,这次还带了家眷来看望岳家。他去拜访师座、同年的时候,几个子女溜了出去逛街,结果不知怎么,竟和一些躲冬的流民争执了起来……据说他有一个女儿的袖子被扯下好大一块!如今那几个流民都下了牢了,他联同了几位要好的大人上了折子,把京城巡防司领军和顺天府府尹都给参了一本,如今为了这个控制流民入京的事,朝堂上分成了两派,成日争论不休呢。”

    老夫人问了几句朝堂上的态度,又说道:“不要紧的,这又不算大事,想来顶多半月也就解决了。就是那个姑娘家,怪可怜见的,遇到这样一场飞来横祸。”

    顾老爷立刻就有点不赞同,“她一个女儿家,不在闺阁里呆着非要跑到外面街上去,出了这种事本就怨不得人。如今为了这个不守规矩的小姐,还要闹得将贫苦百姓赶走……可见,家中不仅要有贤妻,女儿守不守‘女则’‘女诫’也是很重要的。”说着他好像意有所指似地扫了一眼顾成卉。虽然是他开的口,才让顾五得了这么大的一个便宜,然而顾老爷对于她的那番言论,仍是很不以为然的。

    顾成卉立刻在心里翻了老大一个白眼。这都是什么强盗逻辑?人家扯了姑娘的袖子,他怪姑娘不该在街上走!强奸犯是不是还要怪女人穿得少?她来到古代后一旦遇到憋气的事,就要在心里骂娘,于是顾五小姐表面上依然端庄稳重地坐着,在心里把“狗屁女诫”“规矩你奶奶个腿儿”什么的骂了一通,骂得越爽快,脸上的微笑也就越真诚。

    老夫人忽然想起了先皇后来,就没有附和顾老爷,只低头喝了一口茶。

    顾老爷又朝嫡母笑道:“……上次您跟我说了那番话,我回去就训了立春一顿。她也是不容易,一个家都要她照管着,难免有不到的地方。这不,这两天还跟我说总闹头疼呢……”

    老夫人嘴角一扯,掠过一丝不以为然。但毕竟嫡母与庶子之间是隔了一层的,她也就应付几句不提这事了。过不了一会,顾老爷见老夫人兴致缺缺,也就起身告辞。临走的时候还教训顾成卉:“你这不堪造就的顽劣性子,如今能得老夫人时时教诲,真算是你的造化了。你要是还像以前一样,到时可别怪我下狠手亲自教你!”

    听了这样一通教训,顾成卉到底还是忍不住了,微笑着刺了一句:“女儿不敢,只要是长辈的教导,女儿一定谨记心间。”顾老爷刚想点头,又觉得这个话听起来不怎么舒服,又说不出什么不是,一甩袖子就走了。若是一般小姑娘家,十天半月才见一回自己的父亲,还被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地训了一顿,眼眶肯定是要红的。

    而顾成卉对这个人根本没有半点感情,更谈不上难过了,只撇了撇嘴,暗骂了一句,转过身正好撞上了老夫人探究的目光。

    老夫人看着她问道:“你父亲这样说你,你可生气?可委屈?”

    顾成卉摇摇头:“孙女儿不生气也不委屈。我自知我那日做错了,本来就不该与三哥哥高声大气地争执,惹得家中不和。”她低着头,把态度放得极端正。

    老夫人看了,就“唔”了一声,似乎琢磨了一会儿心事,这才挥手让她回去了。

    待回到了自己的西跨院,顾成卉坐着喝了一盏茶,就叫了橘白来。

    “老爷今日要比往时早了半个时辰回府,一过二门就往正明居的方向去了,据说看着脸色不好,挺生气的。但是过了还不到半个时辰,就有正明居的小丫头去厨房上叫点心,特地叫了老爷爱用的鹿尾羹、鸭蛋稣,据说来的人脸上并无不安,也是笑容满面的。另外话里还透漏出,正明居的大丫鬟们起了口角……具体因为什么还不清楚。”

    虽然被许妈妈隐约猜到了橘白的作用,但是连顾成卉自己也没想到她居然这样好用,更没想到当值第一天,她就把第一个吩咐做得这么出色。忍冬和半夏立在一旁,更是把佩服的神色都挂在了脸上。

    看来挑橘白确实没有挑错。橘白作门房的老子就不必说了,留意着府里爷们的出入最方便不过。她娘上值的园子角门,是一般各院下人出入的地方。而她大姐当值的大厨房,因为少不了饮食酒水,向来是婆子仆妇们休憩之余嚼舌头唠八卦的去处,消息来源是最全最快的。这橘白也是个精的,这么快就摸清楚了主子的形势……这样勾心斗角的日子,真是从前在书里、电视上才有的。顾成卉暗暗叹口气,对橘白笑道:“你做的很好,这件事情我记下了。”橘白虽然做事周全,但还是像个小孩一样,笑得露出了小虎牙:“谢谢姑娘夸奖!”顿了顿,又说道:“我姐姐告诉我了一些消息,我不知道姑娘有用没有。”

    顾成卉瞧了她一眼。

第十五章 点菜

    橘白顿了顿,又说道:“我姐姐告诉我了一些消息,我不知道姑娘有用没有。”

    顾成卉瞧了她一眼。她一向是不喜欢屋里下人得了消息就自己斟酌、拿乔的……

    橘白忙接着说道:“我姐姐说,今日一早,就有一个小丫头说是姑娘院子里的,去了大厨房传话,嘱咐今晚给姑娘做好菜,报上了几个姑娘爱吃的菜名,还赏了一贯钱。至于那丫头是谁,我姐姐就不知道了。”

    竟有这样的事——顾成卉的眼神立刻锐利了起来。忍冬也有点愣了,她在五姑娘跟前最有面子,看了一眼同样迷茫的同侪们,她回道:“姑娘,我们几个并没有使唤丫头去厨房。”

    “知道不是你们。”能赏钱,就肯定得经过主子的同意,没有开了钱匣自己去赏的道理。只是这个人会是谁,背后的含义又是什么?

    屋里静默了片刻,只有一阵风吹来,吹动了挂在床帐子上的香囊,打在床板上,发出一声轻响来。忍冬听了,忙走开去,伸手把窗子拉上了。其余两个丫头,面色严肃,你看你我,我看看你。

    半夏忍不住问道:“会不会是老夫人疼惜姑娘……?”

    顾成卉面色淡然地说:“你们有谁出去的时候,会跟外人说是老夫人院子里的?”

    忍冬半夏都摇头了。

    “你们都不会狐假虎威,那么祖母院子里的姐姐们,更不会说是我院子里的了。再者说,如果真是祖母的人,直接告明是祖母的意思就行了,谁敢说个不字,何必又隐瞒身份,又赏这么多钱?”顾成卉这点常识还是有的,一贯就是一千文,足可以换上一两银子,足够外面一家三口一个月的口粮了。就是顾府小姐的月银,也才不过三两。

    话音刚落,一旁的许妈妈就证实了顾成卉的猜测:“姑娘说的是。老夫人从来都是只打赏几百大钱的,节日筵席的时候才有一贯钱的打赏呢。这样厚的赏,恐怕是另有所图吧?”

    以顾五小姐如今的地位来说,还不至于有人这样花心思献殷勤。顾成卉不由得想到了前世小说电视里最喜闻乐见的宅斗手段:下毒。可她觉得这个主意有点不靠谱,就算与孙氏一系有了龉龃,也不至于到你死我活的地步,况且死一个人也是大事,万不会为了一点口舌之争下毒的。

    但是除了孙氏一系,她在府中也确实就没有敌人了。

    “劳烦许妈妈跟祖母报一声,”顾成卉转头吩咐许妈妈,“就说今日小五想伺候祖母用晚饭。”

    说是伺候,其实就是变相的请求一块吃晚饭,姑娘是娇客,就是缺人使唤也不会用未出门子的小姐来伺候用饭的。这一举动的意思,是要避开暗中那人的锋芒了……许妈妈全程都在一边听着,见顾成卉并不避讳自己,行事也不掐尖斗狠,就暗暗点了点头,又思衬了一番,笑问道:“姑娘,这事儿是不是也该报给老夫人知道?”

    我敬你一尺,你敬我一丈,许妈妈完全不必来问这一句,可她这样知情识趣,顾成卉心里也颇为满意,就笑着说:“还是妈妈想得周到。只是这事到底如何,还不明朗,着急告诉了祖母,我怕又要祖母白白为我担心。且看看再说,到时我必会亲自向祖母说的。”

    许妈妈得了这一句,便也点了点头,转身出了屋。

    她走了,顾成卉可没有忘记这院子里的下人该清洗清洗了,就对半夏道:“你去问一问,今日都有谁出过院子,去了哪儿,办了什么事,问清楚了来回我。”

    半夏性子直脾气大,院子里的小丫头们很少有不怵她的。半夏恨恨地应了,又道:“也不知安的什么心,要是让我抓住这个蹄子,我就拿凉水泼死她!”

    “这天寒地冻的,你是要杀人呢!”顾成卉让她逗乐了,打发了半夏走,又吩咐橘白再去找她姐姐问一问,又给忍冬吩咐了差事,一时间把屋里的下人是打发得干干净净。过了一会儿,等到许妈妈从老夫人的正屋回来了,见屋里只剩了顾成卉一个,不禁有点儿惊讶。

    顾成卉面上才带出了一点愁容来,拉着许妈妈坐下了:“妈妈回来了!您说,这件事到底是谁,存的又是什么念头……莫不是当真有人看我如今得了祖母的喜欢,来巴结我?”

    许妈妈脸上顿时就有一些不敢苟同的神色出来。

    顾成卉笑道:“妈妈有话但说无妨。”

    “姑娘,不是老身不给您面子。而是……巴结您也没有可图的呀!您又不掌家,又没有私产。”许妈妈一句话明显没有说完,就打住了不再继续。见顾成卉朝她望过去几次,也只咬了下唇不说话。

    顾成卉没有追问,转而道:“妈妈来我这也才不过几日工夫吧?祖母遣了你来照顾我,真是对我的一片慈爱。”

    听话听音,这是在告诉许妈妈,以后和她顾成卉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许妈妈心下明白她的意思,却只是为难道:“姑娘的意思老身明白。不是我拿大,只是确实有些阴私事不是一个姑娘家应该知道的,不告诉您其实也是为您好。”

    顾成卉不免有点烦。做一个下人就要拿捏好分寸,就算名义上是教养妈妈,又是老夫人派来的,这样的心态行事也未免自视甚高了些。毕竟她又不是真的九岁,于是口气就放得重了一点:“旁人在暗我在明,妈妈怎么还这样放心?莫非是认为,凭妈妈就可以让我在府里风雨无忧了!”语气里的嘲讽多得快溢出来了:有人假传她的意思,这事儿可不是许妈妈发现的啊。

    平日里那么软软和和、亲切平善的顾成卉,还是头一次露出了她的尖刺来。这个话说得有些重了,许妈妈就算再怎么觉得自己身份不同,这时也有点慌,忙解释道:“姑娘,老身不是这个意思。主要是怕污了姑娘的耳朵……”她想了想,觉得实在也不必做这个恶人,就叹了口气,把自己所知道的全告诉了顾成卉听。她一开头,话就把顾成卉给惊了一跳:“这府里,不是没有恨姑娘的人的。”

    顾成卉没想到她来了这么一句,本来是想从许妈妈这挖一些内幕消息的,听了这话现在也郑重起来了:“怎么说?”

    “事情要从当年的李姨娘说起了。当时的李姨娘是老爷百般求了进府的,才貌双全的秀才家小姐,因此一进府老爷就爱得不得了,日日流连,有求必应……”许妈妈慢慢地回忆起了当年。

第十六章 旧事

    那还是十余年以前的事了。

    李姨娘刚进府的时候才十五岁。虽说出身于秀才家,可她家里没有产业,父亲又经年地考不中,已是穷困潦倒地不行了,这才送了女儿进顾府做妾。她年纪本来就小,家里人口又简单,猛地得了富贵、受了顾老爷恩宠,难免就有些得意了。这一得意,做事便有些张扬——那个时候孙氏嫁进来不过几年工夫,和丈夫正恩爱的时候就来了这么一位身份又高、又得宠的姨娘,虽然当时已经有了一子一女,但年纪太小站不站得住还是两说,危机感自然是很强的,两人之间便很闹了些不太愉快。

    但这也不过是泛酸争宠罢了,即便是这样的小打小闹,也随着两人的先后怀喜保胎而告一段落。李姨娘要做母亲了,也不再像个小姑娘一样跳脱了,对身外事看得也淡了些,就和当时的周姨娘刘姨娘关系渐渐好起来,互送些玩意儿手艺什么的,常来常往,也觉十分和谐。

    直到在孕期的第五个月上,李姨娘突然动了胎气,疼得厉害,请了大夫来一看,说是不慎误食了活血流胎的药物──但凡孕妇,对入口的东西都再仔细不过了,又怎么会误食?这言下之意人人都明白。经过一番忙乱后来胎总算是保住了,而顾老爷怒火冲天,把李姨娘院子里的下人都发落了一遍还嫌不够,整个后院都叫他给倒过来彻查了一番,具体查到了什么没人知道,只是后来刘姨娘就被打发到了庄子上,顾老爷也整整三个月没有踏足孙氏的院子一步。当时府里头,对当家奶奶不是没有几句闲话的……可孙氏仍如往常一般,没有半点异动闹出来。

    由于孕期差不多,也是赶巧,几个月后两个孕妇都在同一天发动了。大概是顾老爷心里还恼着孙氏,他直接去了李姨娘的产房外等候,只随便打发了一个小厮去正院听信儿。李姨娘生产的很顺利,不过几个时辰就生下了一个五六斤的一个女胖娃娃,顾老爷虽然有些失望不是男孩,还是给孩子起了名字,正是顾成卉。而孙氏那边却很不好,足足发动了六个时辰,还没有看见头顶。李姨娘做了母亲正是满心慈爱推己及人的时候,不由就跟老爷说,要把自己的产婆派去帮忙,也给孙氏带一点喜气。

    顾老爷见妻妾和谐,那还有不愿意的,忙着就把人派了过去。产婆去了不久就传来了噩耗:孩子没有保住,下来的时候已经死了,却是一个成型的男胎。这把顾老爷给心疼地不行,不管当娘的如何,那毕竟是嫡子,又怎么是庶女能比的!

    事情到这好像也就差不多了,然而就在这时,产生了一个戏剧性的变化。自从顾老爷去了一次正院安慰孙氏后,就再也没去过李姨娘的院子,不仅如此,李姨娘坐月子所需的一应吃食用品,全都给掐断了。李姨娘要出去找人理论,却发现几个壮妇在门口守着,言道让她好好养身,就是不让她出门。大概是产后身心本就不顺,加上伤心愤怒,不过十天,李姨娘就抑郁而死。她死了以后,顾老爷好像才突然想起她似的,连办了几日的丧事。

    “当年的是非曲直,我们如今也无处去寻了。老身觉着,大概在夫人眼里,李姨娘是欠她一个孩子的,而如今李姨娘又不在了……”许妈妈看着顾成卉的脸色,小心地说道。顾成卉面色平静,“这么听起来,倒像是我姨娘当年是用了见不得人的手段,把太太的孩子给弄掉了,后来是负罪而死了。”

    “老身当时听见了什么,就告诉了姑娘什么,万万不敢胡乱揣测。”

    顾成卉却觉得没有这样简单。她暗暗把这件事记在了心里,突然一笑道:“还请妈妈给我讲一讲前头的那位夫人吧。”

    因为今日只有两个主子用餐,晚饭就摆在了老夫人的正屋里。老夫人年纪大了,讲求养生之道,晚餐吃的少且清淡,即便多了一个五小姐,桌上也不过四五样菜色而已。顾成卉刚一进屋,老夫人就冲她招手笑道:“五丫头来了?不用见礼了!”显得要比早时和颜悦色得多了。她又笑着对旁边的牵马勾帘几人打趣:“这个孩子怕是惦记着我老夫人这有好吃的,你看,她这下可要失望了!”

    几日相处下来,顾成卉也大概明白了一点老夫人的作风。虽说往日与儿孙辈并不大亲近,可如今既然孙女搬了进来,平时言谈上就愿意显得亲近些。她就赶紧撒了个娇:“孙女儿现在就是想说自己不是冲吃食来的也晚了!祖母下回可别这样明察秋毫了!”惹得老夫人又笑了一阵。

    坐上了桌才不过一小会工夫,就有一个小丫头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回老夫人,五小姐今日在大厨房点的菜给送来了。”

    顾成卉不由和随侍的忍冬对视了一眼。竟然追来了寿安堂……

    她给忍冬使了一个颜色,忍冬忙出去了。老夫人低头用汤,好像全不在意顾成卉放在明面上的这一点小动作。过了一会,忍冬就回来了,她面色稍稍有些不自然,后面跟着一个提食盒的丫鬟,那丫鬟眉眼灵动,居然正是细辛。

    老夫人见了那两个大食盒便笑道:“原来还另点了菜?刚才倒冤枉你了!”

    顾成卉心中稍稍思量了一下,忙说道:“小五并没有去大厨房点菜,指不定是丫鬟体恤我呢!倒让祖母见笑了。”

    老夫人是谁?方才顾成卉都能想明白里头的弯弯绕,她又怎么会当真以为是丫鬟作主点的菜!又联想到顾成卉今日忽然说要来伺候晚饭……这么多年风风雨雨都过来了,老夫人对世情人心看得也算透彻,这个事情到了她耳朵里,已经多了一层含义。她脸色顿时就凝住了,只沉默不语地在食盒和细辛之间,扫视了好几眼。

第十七章 不请自来

    在老夫人的目光下,细辛却没有露出丝毫异色。她低下眼脸,动作极稳地将食盒打开,一样一样地取出里头的菜,都摆开了在顾成卉的眼前。摆好了菜,细辛便看向顾成卉笑道:“说来不怕老夫人和姑娘笑话,细辛今日学了一整日规矩,还未用饭,肚里饿得慌了,厚颜求姑娘赏一口菜吃。”说完也不等顾成卉点头,自顾自地又从食盒底层拿出了一只细瓷碟,从三样菜色里,每个都拣出了一筷子,迅速地吃完了。

    顾成卉小小吃了一惊,感叹说:“你这又是何必!……唉!”就算她刚才对细辛的擅自妄为有些不高兴,此刻也不禁动容了——毕竟就算是为了上位,也不是人人都可以冒这种险的!细辛将碟子放回食盒,手指打了下颤,险些滑掉了。

    这样一闹,老夫人心里哪还有不明白的,就沉声对左右道:“好!赏她一贯钱,把这个丫头带下去休息吧。”细辛担了这样大一回风险,再怎么镇定也有些脸色发白,听了这话又谢了恩,就随着一个小丫头子出去了。

    等细辛出了门,老夫人脸色不豫地看向了顾成卉:“这样的事情为什么不告给我知道!你要知道,你可不是一个人住在关月山居的时候了,你上头可是有父亲、有祖母的!”话里满是浓浓的责备和严厉。

    顾成卉忙低了头说:“孙女儿不过是想着,想必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躲过去就好了,未必就要劳祖母费心。”

    “真是糊涂!不管是什么,你躲得了一次还能再躲第二次?总有机会送进你嘴里的!”老夫人冷笑了一声,就紧紧地攥着茶杯不说话了。顾成卉抬头一看,只见她骨节都泛白了。忽听老夫人哼了一声,好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好像是在对身边伺候的许妈妈说:“……我最看不上的,就是她总惦记着顾家的子息,好像除了这个,就不会别的了……”

    顾成卉好像没听见一样,又低头去看自己的鞋子。但她却明显感觉到,老夫人的目光从她头顶划过——紧接着,老夫人就拍了拍她的手:“唉,也是难为你一个孩子家了。”就再没有出声。

    她想了想,就轻轻地说:“祖母,我回去瞧一瞧我那丫鬟吧。若是有什么不好,也好赶紧请大夫……”

    “嗯,正是。无论做什么,不能让人挑了我们的理,说我们刻薄苛待下人。”老夫人趁机就教训了两句,顾成卉忙恭敬地应了声是,就站起身来。

    然而她刚刚走到门口,就见门帘下走近来一双穿绣鞋的脚,耳听得外头一个小丫鬟清脆地报说,顾老爷与夫人来了。

    顾老爷和孙氏这一来,顾成卉顿时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好吩咐了忍冬快回院子里去瞧瞧细辛。虽说中毒可能性不大,但以防万一还是让忍冬注意着,若有事就赶紧来报。忍冬得了吩咐,还未等出门,顾老爷和夫人就一起进来了。顾成卉只好拉着忍冬一起见了礼,在孙氏眼皮子底下打发她出去了。

    孙氏把目光从门口收了回来,不动声色地瞧了一眼顾成卉。顾成卉保持着微微低头的姿势,直到二人越过了她身边,她才悄悄抬起头快速地打量了一眼。

    顾老爷二人虽已人至中年,穿的也是家常便服,但人长得好,风度不减,仍旧芝兰玉树一样好看。而孙氏手里竟也拎了个食盒,冲老夫人笑道:“叨扰母亲了,还请母亲原谅我们唐突。正好五丫头也在,今日就让你尝尝我的手艺。”几句话如春风扑面,说得极是和善亲切。

    顾老爷脸上带着几分笑意,朝老夫人说道:“立春一心觉得五丫头劳烦了母亲,过意不去,自己花了一整个下午亲手熬制了这银杏佛手汤,就为了给您尽尽孝心呢。”

    老夫人自从他们进来开始,脸色就恢复到了往常那样古井无波的模样,仿佛刚才的情绪都是顾成卉的错觉。老夫人根本就像没听见顾老爷的话一样,也不去回应孙氏,只看了那个食盒一眼,淡淡道:“既然来了,就坐下来跟我与五丫头一块用饭吧。”赶紧就有丫鬟进来添了两张椅子。

    顾老爷和孙氏向母亲道了谢,就都各自坐下了。顾成卉仍坐在了下首,就见孙氏春风洋溢地微笑着道:“让我来给母亲盛一碗汤吧!好久没有亲手伺候您用饭了。这还是我娘家带来的碗碟,就是图个精巧……”边说着家常话儿边倒了汤,又给老夫人夹了菜,声音絮絮,一派和谐。

    顾成卉瞧了一眼孙氏摆出来的碗碟,只见那巴掌大绿玉瓷碗里雕着浅浅一层花瓣,奶白色的汤一入了碗,立刻就在碗中浮出了一朵飘荡着的白莲,白绿相映,栩栩如生。怪不得还要特地陪嫁过来,确实是匠心精巧了。

    只是顾成卉搬进来也有些时日了,往日从不见孙氏主动往寿安堂来的,怎么就这么巧,她偏偏挑了这么个时日来给老夫人献殷勤……忽然耳听得那边孙氏笑叹了一句:“五丫头这一住进来,母亲桌上的菜色都多了不少。老爷您看母亲多疼成卉呢。”说着,就从一味细辛带来的蟹煨肉里夹了一些,放进了老夫人的碗里,笑意殷殷地看向了她。

    老夫人和顾成卉的脸色一瞬间都极度地不自然起来,祖孙俩不由对望了一眼。顾成卉急中生智,忙站起身笑着对孙氏说,“让您一直伺候祖母,真是女儿的不孝,也让女儿伺候您用饭吧!”不等她反应,也依样画葫芦夹起一块蟹煨肉放进孙氏的碗里。祖孙俩两双眼睛不由地死死盯住了她。

    也不知道是不是顾成卉的错觉,孙氏的眼神方才从她和老夫人的脸上一扫而过,而一转眼就像什么事也没有似的,笑着对顾老爷夸了一通顾成卉如今多么多么懂事了,方低下头极文雅地用了那口菜。——————————————————————————新人新书,有幸上了推荐,谢谢那一抹纯白、不记归的打赏,以及收藏推荐了本文的所有书友给我的鼓励!

第十八章 加料

    看着孙氏确实把肉一口一口全吃下了肚,顾成卉心里倒是惊讶了。本来以为这件事逃不出是孙氏的手笔,可看这样子,要么是孙氏不知情,要么就是这菜里确实没有文章。但是既然不打算在菜里下手,那么给她叫菜做什么?这件事的前后部分,总让她有接合不起来的感觉……来不及多想,一转眼就看见了老夫人碗里的肉,她就笑着做出了一副天真的模样说道:“父亲,太太,你们有所不知,祖母晚上是不能食用肥甘油腻的——”顾成卉正打算开口让老夫人把蟹煨肉给了她,就听见孙氏急切地说:“哎呀,真是儿媳的不是,竟然把这事儿忘了。还请母亲把这菜赏了儿媳吧。”

    听着居然比顾成卉还恳切得多了!

    顾成卉不禁微微睁圆了眼睛,看着孙氏第二次接过那蟹煨肉吃下,一时间脑子里头打了个闪电一样,好像瞬间抓住了点什么。她沉下心思慢慢思考起来……果然就像她想的一样,接下来不管是孙氏、或老夫人都没再动过那道蟹煨肉一筷子。老夫人便索性叫人将细辛端来的三个碟子,都撤了下去,只推说“晚上吃了油腻,于身体不好”,倒惹得不知情的顾老爷一阵惋惜。

    直到一顿各怀心思的晚饭吃完,忍冬那边也没有来回报,想来细辛是没有出什么大事儿的。孙氏晚饭一吃完就急急地回了正明居,顾老爷倒是留了下来,正与老夫人聊些家常闲话。向二位长辈行了礼告辞,顾成卉也紧了紧大氅,加快了往回赶的脚步,——是时候去证实她的猜测了。

    一路上把雪踩得吱吱直响,顾成卉进门之前跺了跺脚,抖下了覆在靴子上的雪沫。一进自己的小院,就看见忍冬正和半夏站在廊下说话。

    半夏一抬眼,叫了声“姑娘!”,就忙拉了忍冬一起上来迎她,忍冬嘴里还埋怨着:“怎么您就一个人回来了,连个小丫头也没有带!这冰天雪地的就是摔着又有谁知道呢……”边说,边蹲下身去用帕子去擦顾成卉被雪打湿的裙角。“湿成这样,可别着凉……”顾成卉连忙告饶道:“好了好了我错了还不成么?细辛怎么样了?也不见你来回报,想必她是没出什么大问题吧?”

    提起这个,忍冬就有点愤慨:“也不知是谁存的这缺德心!细辛那丫头回来以后过了两刻钟就开始闹肚子,一趟一趟地往茅房跑,脸都青了!因着到底也不是什么大事,您又在前面用饭,也就没去回。”

    半夏又添了一句:“我看她实在闹得难受,便嘱咐她歇着去了。横竖今天本来也不是她当值……”说着撇了撇嘴角。忍冬在一旁听了,就瞪了她一眼。

    闹肚子就对了,只是——顾成卉瞧了半夏一眼,见她不自然地扭开头去,便也没有点破,这才问道:“你呢?让你去问的事,可有了结果?”问着话,几人已经迈步进了屋。屋里炉火烧得正旺,几个丫鬟又早早地燃了香,一股暖洋洋和着淡淡薰香的气息扑面而来,一时间冷热交加,顾成卉不由连打了好几个喷嚏,抬起头来的时候鼻头都红了。嗡着声音直问:“我的帕子呢?快拿来……”带着浓浓的鼻音。

    半夏也顾不得回话了,忙去取了她的红罗手帕子来,旁边忍冬赶紧去泡了一杯热热的姜茶来,递给顾成卉喝了,又拿出了家姐的风范唠叨她:“哪位姑娘家出门不带帕子,就您,还嫌系在身边不方便……”顾成卉用帕子捂着鼻子,不好意思地一笑,又看向了半夏。

    半夏这时肃容回道:“回姑娘,今日咱们院里一共只有四个小丫头出去过。我一一问过来,每个人都有理由……一个叫小七的是和几个婆子一道出去的,是忍冬姐姐派去取碳的,想来没有问题。一个叫红丫的,今日不当值,便出去找了她的同乡,是针线房里的一个小丫头。还有丝儿去了大厨房两次,为姑娘提饭,云儿去了姹红园为姑娘剪了几枝梅子,拿回来插瓶儿了。奴婢猜,会不会是那点菜的小丫头本就不是咱们院子里的呢?”

    “不会。这样的小丫头常常被派去做杂活儿,说不准谁就见过的。尤其是大厨房人多眼杂,万一要是让人认出来给五小姐点菜的是别人院子里的,就什么事也干不成了。再说,我院子里本来就不干净……”顾成卉站起身,走到那几枝红梅前。梅花插在一只青玉瓶儿里,更显得花瓣润泽晶莹,艳艳地红着,散发出一股清冷的香味,显见是今日刚剪下来的。她就摸出自己那根不甚值钱的细水晶簪来,转了一会儿,问道:“那红丫有同乡的事情,你们往日知道吗?”

    “我们都是知道的。是一个乳名叫英芽儿的丫头,有时也来咱们院子找红丫说话。”

    顾成卉叹口气,对半夏说,“去把那红丫给我叫来吧。”

    半夏出了门,只留下满脸疑惑的忍冬,她想不明白姑娘凭半夏的三言两语知道了什么,又为什么单单只叫了一个红丫。顾成卉只觉得她一脸都是问号儿,就笑了,低声解释给她听:“那小七就不必说了,丝儿每日去提饭是固定的差事。就算她真有那么蠢,大厨房的人也不至于认不出来她。而姹红园和大厨房是反方向,寿安堂是两地之间的必经之路,来回在门口过却不进来,也太打眼了……”她说着说着,不禁叹了口气。

    “这样一来,就只有红丫了!”忍冬不禁恍然。她心地厚道良善,因此猜测人心的时候总不肯往坏了去想。虽然顾成卉还比她小了三岁,但忍冬却觉得……自家姑娘是要比自己稳重成熟得多了。

    顾成卉苦笑一下,她花骨朵儿似的嘴唇抿了抿。“大概是瞧我太不顺眼了……”她低低地说了一句,连身旁的忍冬也没有听清。

第十九章 丫头的去留

    接下来两天,这件事就好像从没发生过似的,再没有了半点后续。只是顾五小姐身边有一点不同了,身边除了忍冬半夏,时时刻刻跟的就是一个叫红丫的丫头。现在寿安堂里,没有谁不知道,补进来的细辛一来就病倒了,是个没福的,而橘白也似乎不大讨五小姐喜欢。倒是红丫平日里不声不响,如今在顾成卉前极有脸面,据说马上要升成二等丫鬟了。

    这一日早晨,已是天光大亮的时候下起了蒙蒙的细雪。不多一会儿,那白絮似的雪就沉甸甸地罩在了屋顶树梢上,落成一派银妆素裹的冬景。顾成卉此时正在去正明居请安的路上,她前世一直在亚热带地区生活,哪里见过这么漂亮的雪,就笑着对身边的红丫感叹道:“看了这雪,惹得姑娘我诗兴大发,才知道自己不学无术,竟是一句也编不出来!”

    身边的红丫却显得有一点战战兢兢,一句话也答不上来。还是另一边的半夏自然,笑着打趣她:“那姑娘不妨就作些打油诗,好让我拿了去笑一笑罢?”

    顾成卉一跺脚,就叫红丫:“快!替我撕了她的嘴,我重重有赏!”半夏忍俊不禁的躲开了,口中还道:“明明是姑娘自己说的……”

    主仆几个正笑闹着,就见对面来了一行人,为首的是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一身湖蓝绣月季纹长袄裙,披着白色兔皮大氅,头上戴着的一只缠丝金丝蝴蝶随着她的步伐一颤一颤,仿佛要展翅欲飞,就是一张小脸儿绷得紧紧的,正是顾七了。

    顾成卉抬眼一见,就绽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来,扬声招呼道:“这不是七妹妹么!”就往前走了几步。

    顾七看见顾成卉朝她走来,就更没有好脸色了。顾成卉才不理会她如何,只作亲密地挽了她的手,与她并肩边走边说起了话,就聊起了那一日孙氏煲的汤来:“……妹妹真是有口福,想必能时时尝到太太的手艺。就那一日我喝了太太的银杏佛手汤,哎呀那个甘甜鲜香的滋味当真是绕齿三日……”

    她越说,顾七脸色就越黑,终于忍不住冲旁边的丫鬟鱼雁使了一个眼色,鱼雁就放慢了步伐跟在了红丫的身边。顾七另一个丫鬟歌云忽然掏出了一条手帕,跟半夏聊起这个冬季新时兴的花样子来──顾成卉把这一切都收进眼底,却只是轻轻别过了头。

    眼看着正明居正屋的大门在望,身后突然啪地传来一声清脆的响声,顾成卉一回头,发现鱼雁一脸气愤地瞪着红丫,而红丫脸上正印着一个红红的巴掌印,眼里含着眼泪,嘴唇都在抖。鱼雁仿佛不知道小姐们回头来看,仍旧怒喝道:“你这丫头说的什么昏话!这样的话你也敢往外喷,看我今天不打死你!”说着就又要上去扇她耳光,红丫哭着要躲,旁边的歌云、半夏连忙去拉,一时间一团混乱。

    顾成卉就拉下了脸,冲鱼雁冷声道:“打狗也要看主人,鱼雁姐姐打起我的丫鬟来这样流畅,想来是不把我这个五姑娘放在眼里了!”

    旁边的顾七也帮腔:“就是,到底这丫头说了什么,倒惹得你这样冲犯姐姐!”这话是在勾着鱼雁往下说了。鱼雁就扁了扁嘴,做了一个委屈的表情道:“不是奴婢有心冒犯,而是这丫头实在可恶,居然……居然胡呲什么,五姑娘今时不同往日了,以后七姑娘见了最好要多陪些小心,说七姑娘蠢笨不得老夫人喜欢……还有些别的,奴婢实在是不敢说出口了!”这还了得,顾七一听就不高兴了,看着顾成卉冷声道:“我猜姐姐是断不会说这样话的,肯定是这个丫鬟该打!这样的丫鬟我看姐姐也别要了,还是早打发出府去吧!”

    红丫真是吓得都不知怎么办了,只拉着顾成卉的袖子一个劲儿地求饶:“奴婢没有说那些个,奴婢怎么敢呢!求求姑娘,信了奴婢吧!”顾成卉看着她也是满脸的为难,气势没有了,语气里带着服软求和的意思,对顾七说道:“……还请妹妹饶过她这一遭吧,往日她服侍我也尽心……姐姐必定会给你好好赔罪的。”

    顾七就更加不依不饶了,非要顾成卉撵了红丫不可,“──莫不是服侍得姐姐好了,就可以随便骑到我脖子上来吗!”

    这样嘈杂鼎沸的一团,早就传进了正屋里,孙氏扶着乐妈妈的手走出来,看着眼前乱糟糟的一堆就阴沉了脸色。乐妈妈赶紧喊了一声,“都给我住口!”这才使得一群小姑娘安静下来,一片寂静里,只有红丫的哽咽声还在一抽一抽。

    顾七是嫡出的小女儿,最是受宠的,她可不惧乐妈妈,抢着将事情经过一五一十地对孙氏说了,末了还撒娇似的加了一句:“娘,您可一定要把这个丫头撵出去才行!”

    “闭嘴!”孙氏脸色却越发地难看起来,没有了往日的疼爱表情,低声喝了顾七一句。顾七一惊,看着母亲的表情又是委屈又是惊讶,颤着看了看乐妈妈,也不敢再说话了,缩到了一边。

    孙氏按下心疼,目光扫向顾成卉,还未等开口,顾成卉就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声音恳切沉痛:“女儿也不知道这红丫的心性居然是这样的,如今冒犯了妹妹,我心里愧疚惶恐极了,不如就顺着妹妹的意思,把她撵出府去吧!”

    前一刻还在替红丫求情,一见到孙氏口风立刻变了。直把顾七唬得发愣,看着顾成卉怔怔的一时说不出话来。看到这样,孙氏哪里还不知道自己女儿又吃了一个暗亏,揉了揉额角疲惫地说:“那就允了你们吧。以后再不许在堂前吵闹,像什么话!乐妈妈,这件事你来办吧!”说罢也不看两个女儿,转身进了屋。

    请安完毕,孙氏留下了顾七,半夏就扶了顾成卉回寿安堂了。去的时候是三个人,回家的时候却少了一个。

    然而寿安堂西院里的下人们就像是全没发现一样,该干嘛的干嘛,只有橘白和细辛从各自的屋子里钻了出来,朝顾成卉屋子的方向望去,二人目光就在空气里对碰了一下。

第二十章 训诫

    正明居里,炉子里的碳烧得亮红亮红的,腾腾地散着热量。只是尽管燃得再旺,也驱散不了气氛中的冷意。

    此刻的孙氏头一回怀疑起自己女儿的聪明来。往日看她,心计城府虽浅,但是因为聪慧,往后栽培的可能性还是无限大的,怎么一碰上顾五,就变得这么笨!连这样简单的一个小计策都能掉进去,让人吃得死死的?

    顾七被母亲乌云密布的脸色吓得一声不出,头埋得低低的。

    孙氏终于耐不住了,突然恨铁不成钢地骂出声来:“我平时是怎么教你的?就教了你这这些个鲁莽又浅薄的小儿科吗?说了多少次,红丫那丫头我还有用,你倒好,不过是为了撒气就让她去下巴豆,叫人一下就抓住了!消息都走漏了,顾五都躲去老夫人那用晚饭了,你还蒙在鼓里,自以为得计,我都替你害臊!若不是我巴巴儿地赶了去寿安堂,吃了两口你那菜,你以为你还可以好端端地坐着?你可知道那一晚有多险,要是我没去,你就等着老夫人一查到底吧,到时看你这个七小姐,还有没有如今的地位!”

    说起这件事,孙氏的火烧得更旺了,因为要教训女儿身边的下人都被遣了出去,只好自己亲自倒了杯茶喝了一口,换口气儿继续说:“真是笑话奇谈,女儿下药,下到亲娘的肚子里头去了……顾五一把红丫放在身边,我就知道什么意思,当时还笑她蠢,心说谁会上当呢!没想到,我这儿还真就有个会上当的!她随手一激,你就以为红丫出卖了你,蹦出来用我的手除了我的人,你可真是她的好妹妹!”

    最后一句像一个巴掌似的,甩得顾七再也忍不住了,她娘还从来没有这样疾言厉色地说过她,到底才是七岁的小孩,哇地一声就哭出声来,心里这一刻更是恨极了顾成卉。她边哭边向孙氏求道:“娘别骂欗儿了,欗儿知错了,再不敢了……”

    孙氏虽是生气,看见她一张脸哭得皱成一团,也还是心疼亲生的骨肉,“好了别哭了!你这回长了教训,下次一定要沉住气。”见女儿仍是抽抽噎噎,她还是把声音放软了。“娘这不都替你圆好了吗?就是红丫让我给打发了也没什么,本来顾五揪出她时,她就已经废了。你等着,看看娘怎么给你出气……”

    对比正明居里头的苦大仇深,寿安堂西院里却是满满的全是小姑娘的笑音。

    此刻顾成卉的屋子里,四个大丫鬟正在和顾成卉笑着说话呢。也不知道顾成卉都说了些什么,最活泼跳脱的半夏都直不起腰了:“不行了,要笑杀我了,我一想到夫人吃了七小姐的菜,回去跑茅房,我就……”就笑得说不下去了,惹得其余几个丫鬟也乐出了声。

    “对呀,最难为的是,太太吃了这样大的暗亏,结果七小姐还是主动跳出来了……”忍冬也难得带点不恭地说了几句笑话。不过到底是涉及到了主子,她也没敢多说,笑过后又叹口气说:“虽说那红丫吃里扒外,但好像一出府就又被她娘老子转手卖了,也怪可怜的。”橘白听了,就插了一句口:“不忠可不就是这个下场了。”

    顾成卉总归是现代人,看得比较开:“本来她就不是我的人,没有义务对我忠心。不过是各为其主罢了……只不过,太太那时不是没有法子保住她的,却二话没说就打发了她,还不就是看她如今没用了么?太太的凉薄,可见一斑……”

    几个丫鬟听了,不由都涌起一阵兔死狐悲之感,微微地出了一点神。顾成卉看到气氛淡了下去,就转移了话题,跟几个丫鬟又说笑了几句,忽然又是一连串的喷嚏。忍冬忙问道:“姑娘这几天直打喷嚏,会不会是受了风寒?”一下提醒了众人,跟着就忙了起来,有煮姜茶的,有给熏笼加炭的,有给顾成卉备手炉的……顾成卉舒舒服服地坐在众丫鬟的服侍里,心想,这封建社会的万恶日子,偶尔也是挺不错的。

    享受归享受,正事还是要办的。细辛和橘白因为是新来的,对屋子里的事情尚不熟悉,此刻众人各忙各的,她俩的无措就很清楚地露出来了,好像一时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摆了。

    顾成卉见了,吩咐橘白道:“这会有点冷,你去和忍冬将我一件家常的葱绿底绣花草纹带毛领的丝棉夹袄拿来,半夏也出去给我看着那些小丫头去。细辛,你随我进来。”说罢也不看细辛的反应,转身就走进了里屋。其余几人快速对视了一眼,就散了开去。只有半夏悄悄嘀咕了一句:“心急乱使劲,这下傻了吧……”话没说完,就叫忍冬在腰上掐了一把,她赶紧闭了嘴。

    顾成卉迈步进屋的时候,忽然好像又想起来挑丫鬟那一天的情景了。

    一排五六个面皮干瘦的小丫鬟里,只有细辛一个,敢抬起头来用一双充满了光亮的眼睛看她——她满眼的渴望是那样生机勃勃的,鲜活地化作了略带颤抖的一句话:“求小姐您收下我吧。无论是什么事我都会替您做得好好的,我不想再回去那个地方了!”

    不管是什么年代,有野心有欲望的人总要比无欲无求的人好掌握。更何况,几句话说下来,顾成卉觉得细辛是一个很机灵很对她胃口的丫头,所以最后还是决定要了她。但是顾成卉没有想到,她为了上位竟然急得连她这个主子的意思都不顾了,自作主张地做了事,还是在老夫人跟前……因此顾成卉进了里屋后,就始终没有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她。

    细辛马上就跪了下来。

    顾成卉对这的人动不动就下跪已经有点儿习惯了,于是晾了她一会,慢慢喝了几口蜂蜜玫瑰水,才开口道:“一进来就跪下,这是知错了?”

    细辛额上见汗,神色没有了在外面时那样自如,嚅嚅地说:“我本来是心想着,应该设法让老夫人知道了这件事,姑娘才好万无一失……”

    顾成卉见她还要抵赖,嗤笑了一声,一双湖水一样的大眼睛斜看着她,神情是异样的清冷,语调也是缓缓的,凉凉的:“场面话就不要说了。你不说心里话,我便替你说。你不过是瞧着同样是新人上任,一开始我就重用了橘白,你又惶恐又不平罢了。人求上进,这点没什么可说的。”突然她声调一提,“错在你把别人都当作了傻子!我说了要伺候老夫人用饭的意思还不清楚吗?你可好,竟擅自把事情捅到了老夫人跟前,就为了成全你细辛姑娘的一番忠勇无畏!你置我于何处,置祖母于何处?!你以为祖母为什么才赏你一贯钱?那是因为你的所作所为,都太浅薄清楚不过了!”一声比一声高,一句比一句厉。

    顾成卉平日表现得又和善又沉静,细辛哪里见过她这样疾风骤雨,顿时被这一番话给砸得失神了。一会才回过味来,眼泪不由夺眶而出,此时她才是真正悔怕交集,不停地叩头求道:“姑娘,是我一时想不明白,急糊涂了,姑娘……”

    顾成卉看着细辛的额头咚咚地磕在地上,眼看着就由红转了青,就开口叫住了她。“我挑中你那天,本是看你聪明,想着你我主仆可以互相扶持。但你却没有分清楚孰中轻重……你自己回去想想吧,这几天我若没叫,就不必来当值了。我信你不是不可救药的人,希望你不要让我后悔才好。”

    细辛呜咽着使劲点头,用袖子胡乱擦了擦,站起身来。顾成卉见她如同遭了劫似的一张脸,叹了口气:“你这样走回去,以后在人前就一点脸面也没有了。你且稍稍梳洗一下,用粉遮一遮吧。”说着,就从自己妆匣中挑了一盒没开封的脂粉来。“这个赏了你吧,也是我来这以后,府里才给我送来的。”

    细辛使劲地攥着粉,说不出话来,又跪下朝顾成卉砰砰叩了几个响头。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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庶道难介绍:
前世身为一个伪学霸,她发现其实自己今生也可以很腹黑。
顾成卉穿越到了一个历史上没有的时代,遭遇了心眼琢磨到了极致的嫡母……
在不断的智斗、阴谋、布局、化解之中,
她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终于赢得了自己的命运
怎么这个时候,突然有人告诉她,她亲事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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