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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高魅     魅羽活佛txt下载     魅羽活佛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51章 年少轻狂

    “将军,敌军舰队就快追上来了。目前还不清楚有多少兵力。”

    于副官进来汇报的时候,铮引正收了地图,打算去魅羽屋里探望她。闻言后微闭双目,将天眼瞬间投射到后方夭兹人的板块上。

    这个板块虽然只有锦阳城大小,但上面没有山水和民居,都被军营和战舰所占据。因为体积小,飞行速度快,同前庭地之间的距离正在迅速缩短。目前在两个虚空板块船之间大概有三四支夭兹人舰队的样子,一时间也数不清有多少军舰。只注意到舰队后方有只小山一样大小的母舰,如同母鸭赶着一群小鸭。

    铮引收了天眼,问:“远征河上游的民众都疏散了吗?”

    “大部分都已出城。剩下的躲进山洞和低洼处,问题不大。”

    前庭地共有两条由南往北流的大河。目前北面是船头,南面是船尾。夭兹人战舰速度快,随时都可能在南部登陆。

    净砾河两岸以荒野居多,原本也没多少住户,所以那一带无需担心。远征河上游则有个中型城市,铮引担心开战后会误伤民众,昨天一早便令将士协助民众撤离。只不过前庭地目前已离开荧骨岛,黑夜和寒冷再次笼罩大地。撤离事宜若是做不好,同样会导致伤亡惨重。

    “通知九天王做好准备,”铮引说,“等第一批敌舰登陆后,立即加速。”

    自从前庭地这艘虚空板块船踏上归程,九叔便搬去雾陇山神殿,亲自掌舵。之前他化天的部队在前庭地出离六道之前匆忙撤离,基地上还留了不少战舰。魅羽曾提议若是柴火不够烧了,就把这些船拿去劈了取暖用。她这么说当然有她的道理,因为他化天的飞船要想启动不仅需要令牌,这个令牌还得是由校尉或以上军衔的军官,在两天之内用手掌摸过才行。

    不过在之后的那些天内,铮引已经派技术兵们将这些飞船的启动系统更换了。目前修罗军的主力部队在忘川峡谷附近埋伏着。铮引的计划是挑十几艘改装后的空船,每只船派几人驾驶,临时造一个“空壳舰队”出来,将敌军引入四面埋伏的忘川峡谷中,再来个关门打狗。在敌众我寡的情形下,诱敌深入逐个击破无疑是最有胜算的打法。然而要想奏效,还必须确保敌人的后续增援部队无法及时赶到。

    “你派第七舰队和十二舰队守在南部边缘地带,”铮引吩咐于副官,“负责阻拦后援部队。告诉他们,哪怕全军覆没,也要把敌人拖延一个时辰以上,方可放行。”

    后援部队是一个方面。更让人头疼的是,敌人科技比修罗先进,战舰和武器装备十分精良,即使陷入包围圈也未必就落了下风。如何在短时间内削弱敌军的战斗力呢?据魅羽说,夭兹人是通过一种叫“雷达”的东西来探测附近和远方的目标的。前庭目前处在永夜中,户外无论何时都是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敌人有雷达,就如同多了一只暗中视物的眼睛,而修罗军靠的还是传统的火把和燃烧弹视物。单是这一条技术上的差异,就可能带来毁灭性的结果。

    所以魅羽在入幻境前替他想了个办法。她说高阶天界里反雷达有多种方式,其中一种是由我方发送强烈干扰波。用机器制造声波的技术修罗也不具备,好在之前涅道曾和夜摩天达成协议,要来一批会飞的棉族人。

    “简直是撕心裂肺、脑袋扎锥啊,”魅羽说,“你听他们叫过吗?那些飞人的嗓子也不知是怎么生的,除了人耳能听到的波段,还能一路走高至超声波段。在自己地盘上打仗,咱们本是熟门熟路。敌人若是雷达失灵,别说瞄准目标,飞两下兴许就撞山了。所以这次的永夜啊,指不定倒是天助修罗,嘿嘿。”

    当时听了她的建议,他也觉得可行。然而现在目睹了夭兹人战舰的数量和规模,还是有些不确定。

    “咱们目前有多少棉族人在编?”

    于副官答道:“一百二十个左右。”

    铮引点点头。“稍后让他们随我一同去忘川峡谷。”

    于副官一愣。“将军您要亲自去前线?”

    铮引笑了。“棉族人的作用是毁掉敌人的眼睛,我是给自己人当眼睛。无论什么身份,打仗时必须人尽其用。”

    于副官领命,转身准备出门了,铮引又叫住他:“等等,好像有什么不对。”

    刚才用天眼探视敌情的时候,印象中敌军板块的行驶速度很快。按说敌舰已经起飞,板块没有必要再紧追不舍了,除非……

    “明白了,”他冲于副官说,“我刚才匆忙一瞥之下,见敌军板块最前方站着大批步兵和骑兵。敌人莫非是想追上我们,将两个板块连接,把步兵也送过来?”

    “啊?”于副官吃了一惊,“不会吧?”

    自打夭兹人入侵后,前庭地一直是在空战,所以修罗从来也没想过把步兵和骑兵派过来。虽然每个修罗兵在新兵训练期间都学过地面作战,可完全没有实战经验,怎么办?到时候那帮贪婪凶残的巨人不仅会冲入基地,还可能去民间烧杀劫掠。

    铮引在屋里踱了一会儿步,最终下定决心。“告诉九天王不要加速了。立刻减速,能来个急刹车最好。”

    前庭地比夭兹人的板块要大十几倍。若是两个板块追尾,受损最大的必然是夭兹人。一撞之下,板块前端很可能碎裂,将位于前部的夭兹人步兵抛入虚空。无论如何,反正就不可能实现对接和登陆了。而前庭地最多只是剧烈震动一下,塌几间不结实的民居,但那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

    ******

    交代完公务,铮引出了书房,穿过两条走廊来到魅羽卧室的门外。门口有两个士兵执勤,窗户外他也安排了人。她在幻境中无法知晓身边发生的事,必须严守她的住处。客厅里有女仆一直守着,负责照看炭盆和灯火。

    魅羽躺在里间的床上,身上盖着厚棉被。紫幽格摆在床头的小桌上,像个微型炼丹炉,炉中心有个明亮的光源在缓缓旋转。不同于普通光源的是,炉里的光线不是连续的,而是由一个个不断变幻明暗度的小方块构成。也就是说,炉子里面的空间并不像空间,更像塞满了小颗粒,看久了让人起鸡皮。

    靠窗的书桌上摆着一盏油灯,铺着纸笔。铮引知道魅羽在进入幻境前,鹰裘曾教过她一个法门。若能成功找到石碑上的文字,只需手里捏个诀,再默念一遍咒语,就可以把她那一刻看到的景象原封不动地“印”在脑中。等醒来后,再把影像调出来,照样子画在纸上。否则既然是谁都看不懂的文字,又如何记得住呢?

    此刻的魅羽闭着眼睛,偶尔会蹙一下眉,也不知看到了什么。铮引在她床沿上坐下。屋里屋外都很静,油灯和紫幽格将他的影子重叠地投在四处。他感觉自己正处在人生的岔路口上。一条路,有无数个温馨的夜晚等在前方,他的身旁有她陪伴。另一条路则很短,会随周围的一切在几个月甚至几天后便不复存在、戛然而止。也许命数早已注定,但无论如何,眼前的这一刻是属于他的。哪怕明日就天崩地裂也影响不到他此刻的平静和富足。

    望了一会儿她,又望向那个紫幽格。这个东西对很多人来说都是稀世珍宝吧?能探知古往今来任何地方的秘密,其用处定然不可估量。然而倘若他铮引也有时间去破境的话,他最想知道什么呢?琢磨了半天,居然没有什么是他特别好奇的。嗯,也许去看看她小时候长的样子吧?多好啊,做一个不需要怀旧的人,说明眼下的自己就活在幸福中了……

    这么漫无边际地胡思乱想了一会儿,意识到时候不早,他得启程了。在起身前伸手到她被中探了探,看里面是否暖和。结果摸到一张纸,取出来一看,上面写着八个字。

    “乱摸我的人是小狗。”

    他呵呵地笑了。这个鬼丫头,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能给人带来欢乐。有她的地方,就算永夜也是轻快明亮的。

    ******

    “静一静,安静!”守门的中年道士冲门外空地上的众人说,“诸位道友都是青年才俊,远道而来,着实辛苦了。请大家稍安勿躁,再等半个时辰便可入内。现在先请将就着用点儿粗茶。”

    “还要等半个时辰?”众人不满地说,眼睛瞅着门口正在搭好的茶桌。正值盛夏,看天色像是午后。四周是苍天古树,蝉鸣阵阵,然而众人脸上还是淌汗不止。“为什么刚才四大观的参试者就能提前入内?说好了这次招人面向六道众生,同是修道者,难道还分三六九等吗?”

    那当然了,魅羽在心里冷笑。作为鬼道平民家庭出生的女孩儿,年纪轻轻去过的世界已经比谁都多。哪里没有高低贵贱、世态炎凉呢?便是仙界也不能免俗。

    此刻的魅羽是附在一个年轻人身上。身边还有二十来个人,有出家的有俗家的,年纪也都不大。衣着发饰各式各样,肩背包袱、腰系水袋,有的背上还斜插着遮阳伞。确实是远道而来的样子,且资质看着都不错。不过自己这是身在何处呢?这个道观好像曾经来过一次。

    别想那么多了,她又不是来参赛或瞧热闹的。成烎在将紫幽格送给她的时候,同她说过破境的规矩。通常她是附体于幻境中的某个人,经历的都是过去已经发生了的事。她可以只做观察,也可以对她所附体的人稍微施加影响,但是这个影响要尽量小。倘若改变太大,同事实偏离太远,幻境就会像泡沫一样碎掉。

    然而那篇碑文又会藏在哪里呢?刚好她的宿主在环顾四周,见门前的空地上有块方方的石碑。“过去看看,”她用意念命令道。宿主走过去,站在石碑前读了起来,显然不是。那就是在道观中,或是在这些道士身上携带的某本书里?希望不是后者。

    “诸位道兄想必误会了,”一个声音从大门里传出来。说话的人应当年纪不大,但中气十足。随后便有一个黑袍小道士出现在门口,冲众人作揖行礼。

    魅羽只听声音便知此人修为在自己之上。目光绕过身前站着的几人,望向说话之人。十八九岁的年纪,衣着朴素。眉眼端正,算不上漂亮,可那双黑眸特别亮,透着灵气和智慧。魅羽总觉得这人很眼熟,甚至可以说是个和自己交情不浅的朋友,却又怎么也想不起姓甚名谁、在何处见过。

    于是抬头望向道观大门顶上的那块匾——齐姥观。她吸了口气,现在她知道这个小道士是谁了,竟然是年轻时候的寒谷真人!怎么会第一次入幻境就来到齐姥观了呢,还一下子退回好多年?她还能找回前庭地那几座石碑的信息吗?

    算了,先不理这么多。她和寒谷虽然见面次数不多,但寒谷为人诚恳接地气,通晓人情世故,和她也挺投脾气。有些话连兮远师父她都不敢告诉的,却可以同他倾诉。这时还不赶紧瞪大眼睛,仔细观察一下年轻时的道长?话说此刻的他能预料到自己日后会成为这个道观的观主吗?

    “让诸位在门外等候,实非敝观待客之道,”寒谷接着说,“四大观的道友们被天官提前传唤,也不是什么特殊待遇。只因祈咏法会是四大观联合筹办,天官们想预先询问一下准备事宜。当中牵扯到各观的一些财务和人事纠纷,不便为外人所知。”

    来客们闻言,小声议论了几句,像是在打听面前的小道士是谁。最终得出“不愧是齐姥观池垚真人高徒,名不虚传”的结论,随后便一个个走到桌前取茶水。

    ******

    祈咏法会?魅羽隐约记得听过这么一个东西。说是每百年举办一次,专用于提拔年轻新秀,所以对年龄有严格的限制。被选上的能去天庭做学徒官。什么是学徒官呢?就是并不立刻担任正式的天职,而是先跟随太上老君或其他神仙做学徒。日后在天庭有一官半职是肯定的,但具体能胜任什么职位,还要看个人的造化。

    好奇心被勾起,魅羽冲着道观使出探视法,很快便锁定某个大殿中的厅堂。正首上摆着七把椅子,当中坐着的三个黑袍老道士她不认识,估计是本观的掌权人物。四个天官她在天庭倒都见过。有一男一女是十二时辰官中的子时官和申时官,还有两位长者是太上老君手下的风杵君和灵煜翁。看来这些天官的外貌还真是不随岁月改变呢。当然,让人讨厌的女申时官也还是一看就讨厌。

    台下整齐地摆着三十多套单人桌椅。前排坐着三男一女四个衣着光鲜、意气风发的年轻人。看发冠和道袍的式样就知是澄法观、墨臻观、阑愚观和妙坤观的弟子。

    “陛下和娘娘对你们可是给予厚望呢,”瘦脸颊、高颧骨的申时官笑着冲台下四人说,“六道中世界虽多,可有些天界离修道渐行渐远。无论是否选中,日后道门的兴盛就全指望你们了。”

    四个年轻人一听,当即在座位里站起,并从小桌后移步而出,长揖到地。“晚辈定不负陛下和娘娘的厚望。”

    魅羽在心里哼了一声。这还不算特殊待遇?话说既然都互相看对眼儿了,直接“纳入后宫”不就完了?非要搞什么面向六道招生来摆姿态做样子,天庭这帮人可真是虚伪。

    这时听三位齐姥观道长小声嘀咕:“寒谷呢?不是让他也来吗?”

    “说是在门外接待客人。”

    “这孩子,不是和他说了,这种事随便派个人应付下就行了。唉,平时看着挺识大体的,怎么一到关键时候就……”

    魅羽收回灵识,望着面前谦恭有礼、神色淡然的少年,心中一股敬佩之意油然而生。寒谷当然知道自己同四大观弟子们有相同的特殊待遇,但却宁肯选择不接受,与门外那些身份次等并且很有可能是来“陪跑”一趟的选手们站在一起等候,实在是难能可贵。

    “咦,还以为我来晚了呢,”一个清脆悦耳的男声在不远处响起,“道友们不是为了等我才不肯入内的吧?”

    魅羽回头,循声望去,见众人身后的山路上衣决飘飘地走上来一个年轻人。要说先前的二十多个人也都算修道小有所成者,气质比普罗大众要强多了。然而此人一出现,就把在场的所有人——寒谷除外——都比成了抠脚大汉。

    虽是三伏天,那身柔滑又有质感的淡青色道袍似乎在向外散发着丝丝凉意。白玉雕成的手中握着柄折扇,不像道士倒像个翩翩公子。一笑如春风拂面,行步似云驰长空。眉眼因为太过秀美,让人一望之下只顾着赞叹了,很难留意到看似淡泊的目光中隐藏的那份桀骜。

    魅羽呆在原地,已经彻底忘记石碑的事了。这人、不正是她那个年轻时的兮远师父吗?

    说话间,寒谷已经迎上前去,故作夸张地瞅了瞅兮远身后。“呦,没雇几个人给你洒鲜花吗?这么出场也太潦草了吧。我说怎么还没到呢,忘了你出门前总要沐浴更衣、梳妆打扮,比大姑娘还讲究。我看也别参赛了,等上到天庭,一众仙姑们终日为你打架吃醋,迟早还得给轰下来。”

    兮远笑了,作势用扇子打了寒谷一下。“我就是来逛逛,拜会老朋友的,本来也没想考中。仙姑们都留给你,不用担心。”

    原来他俩这时候就是好友了,魅羽心道。好希望自己能真的回到那个年代,那她一定会走上前去,认真奚落这二人一番。

    片刻后,魅羽的宿主随众人一起走进大门,来到刚才她探过的那座大殿里。参试者们一个个被领到预先指定的座位旁,没有入座,而是齐齐给台上的天官和道长们行礼。魅羽很高兴她的座位就在兮远之后,而寒谷自是被安排到前方和四大观的弟子同坐。

    这时台上的子时官站起,做了一番冠冕堂皇的开场白。魅羽除了“共有两个名额”这句,其他的全都没听进去,只是愣愣地盯着兮远的后背。跟随师父十几年,师父待她们姐妹便如亲生女儿一般,无话不谈。然而从来也没听他提起过这段经历。师父天资过人,学什么都是信手拈来、无师自通,她相信就算年幼如斯,也不会逊于前方坐的那些明星弟子。

    可你是鬼道出身啊,魅羽心里黯然地说。而且看之前的情形,入选者早就内定于四大观同齐姥观的五个弟子中了。现在她能体会到,为何师父这一生看似洒脱,内里却总摆脱不了那股郁郁不得志。回想七姐妹们从小就接受各种严格训练,修为武功、歌舞女红、琴棋书画、奇门遁甲……最终上到天庭做七仙女,不也是替师父圆他自己的一个梦吗?

    然而更让她想不明白的是寒谷。如果师父是因为出身备受歧视,被师长寄予厚望的寒谷为何也没被选中?事实上,自打认识他之后魅羽就在暗暗奇怪,以寒谷的名气和修为,应当一早就上天庭做官了,为何还留在人间这家规模不大的老道观里做观主?这当中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

第152章 公子与野鬼

    比试正式开始前,先由每个考生自报姓名、籍贯、师门,以及目前挂靠的道观。

    魅羽算是从几十年后的“未来”回来的人,听完四大观弟子的姓名后,大致能猜到谁选上、谁落选了。比如墨臻观派来的弟子是易涵,在魅羽的时代既然还是观主,那就是没选上。澄法观派来的弟子并非后来的观主蛰渊,而是魅羽没听过的一个人名,所以有可能是被选中了。

    让魅羽没料到的是,妙坤观派来的女弟子居然是罔宁。罔宁师太不是贺岚山的掌门吗?原来最早是在妙坤观出家的啊。她稍微琢磨了下,有点儿明白了。记得在宜梅庄群雄会上,罔宁曾说她和兮远的婚事是兮远师父首肯了的,后来被灵宝派来的女人给搅黄了。难道就是因为爱上了出身低贱的兮远,才被妙坤观给逐出师门的?

    正想着,轮到兮远了。他这一起身,拂动淡青色道袍,如星光照耀下的海面波光莹莹,原本肃穆的考场都跟着笼罩上一层仙气。兮远冲前方的天官和道长们做了个揖。“晚辈兮远来自壑丘,目前尚无挂靠道观。至于师承,赎晚辈不能告知。只因师父曾嘱咐过,在外不许说是他的徒弟。”

    话音刚落,台下便一片嗡嗡声。“壑丘,那不是鬼道吗?生得这么一表人才,真是没看出来啊。”

    “师承自然是难以启齿了。那种地方嘛,嘿嘿……”

    魅羽眼眯起来。可惜此刻有任务在身,这要是换作平日,谁敢这么说师父她早就一拳打过去了,打得对方满地找牙。再看台上的天官们,虽未表态,互相对视后却也露出不喜之色。

    “静一静,”台上一个孤寡脸、骨瘦如柴的老道说。刚才他自我介绍过,所以魅羽知道此人是齐姥观目前的观主池垚,也就是寒谷的师父。池垚这人虽然其貌不扬,修为却着实了得。他一开口,众人果然安静下来。

    池垚先是冲天官说:“贫道有个提议。天庭选拔人才,总要弄清来路。然而考生若是不愿当众公开师门,可以先缓缓。这位道友若是通过考试被选中,散场后再将师承私下告知仙官们,如何?”最后这话是冲兮远说的。

    魅羽在心里哼了一声。池垚多半也知道除了那几个名门子弟之外,其他人都没戏吧?这么说也就是个缓兵之计。至于兮远这派的师承,几个女徒弟自然是知道的。魅羽承认,确实不便当众公开。

    兮远不置可否,只是冲池垚行了个礼。“多谢道长体谅。”

    这时魅羽又注意到,坐在前排的罔宁一直在回头望着兮远,目光中充满好奇。年轻时的罔宁同后来相比变化不大,五官清晰,线条简单,一看就是泼辣凌厉的类型。魅羽不由心中一动,二人不会就是在这里一见钟情的吧?那自己岂不是见证历史了?

    考生们轮番自我介绍后,开始笔试。每人打开面前桌上的一个卷轴,是张大白纸裹着一个小纸条。纸条上写的便是题目,应当是每个人都不同,防止抄袭。然而魅羽有些不厚道地想,既然每个人写的内容都不一样,那谁好谁坏、如何打分,不也就有更多的操作余地了吗?

    低头看宿主拿到的题目——《论阴阳在六道运作中的支配作用》。宿主似乎曾考虑过这个问题,想都没想,拿起笔就开始写。可惜啊,魅羽暗叹,目前还没查到碑文在何处,不敢造次。否则她一定会操纵宿主写一篇《论申时官在天庭运作中的破坏及恶心人作用》。虽然是幻境,真的申时官并不在此处,能在虚拟的情况下目睹她气炸了的样子也让人解恨。

    周围一片沙沙声,众人都在低头写着。魅羽东看西看,想着碑文还无着落有些着急。另一方面,又盼望能同年轻时的师父和寒谷道长多待一刻是一刻。无论你是神仙还是凡人,万人仰慕的名人还是默默无闻的草根,哪怕你能长生不老与天地共存亡,过去了的便过去了。谁又真能让时光倒流,回到那些和旧人在一起的青葱岁月,让饱经沧桑的目光再次澄净纯真,让千疮百孔的内心对这个世界和这个世界上的人重拾美好的愿望与不切实际的幻想?

    ******

    笔试过后是口试,考生们一个个走上前去回答问题。涉及的内容五花八门,并不仅限于道教与修行。按说出题的是天官,回答的是修道界的佼佼者,魅羽真想静下心来仔细听听。可眼瞅着时间一刻不停地过去,那篇碑文还是毫无着落,心中的焦虑越来越难以遏制。到底是不是在这个大厅里呢?有没有可能就在某个考生的答卷上?不会真的要自己搜遍整个道观吧?

    唉,这个什么紫幽格幻境也真是的,谁设计的规则?好歹给个线索吧。前庭地若想重回六道,八个锚能重建六七个应当就够了,所以即使有那么一两个找不到也不是世界末日。就怕每个幻境都是同样的难度,最后那八篇碑文自己连一篇都没带回去,那可就丢大人了。既对不住把身家性命交付给她的百万民众,也羞于面对此刻正在前线浴血奋战的修罗将士们。

    轮到兮远了,魅羽强自按下忧虑,听前方的子时官问:“断法摩从第五层破境至第六层时,修道者身上的哪三个穴位最难熔断?”

    此言一出,大厅中一片嗡嗡声,魅羽也在心里暗骂。居然会问一个二十岁不到的年轻修道者这种问题,还有公平可言吗?

    断法摩是道门中较为高深的几个修炼法门之一,能亲身证到第三层的都可以算资深修道者了。此功法男人修炼的比较多,因为女人最多只能到五层。记得那次在旱舸寺法会上,潺宇方丈曾转述佛祖的问题,是关于第七层的境界,在场的诸多博学大拿中只有乾筠知道。当然乾筠多半是从他师父寒谷那里听来的,那家伙自己哪里能练到第七层?魅羽也曾听兮远描述过第六层的境界,只是不知在这么年轻的时候是否便已破境。

    “三个穴位……”耳中听兮远疑惑地说,“貌似只需从左右两个肺俞穴入手,就可从第五层跃至第六层。”

    “答错,”子时官冷冷地说,“整个断法摩在修炼过程中,都不需要经过肺俞穴。”

    “修第六层的传统是先将小周天中所有穴道依次熔断,”兮远语调淡定地说,“再扩散至全身,使经脉干涸。之后由丹田处阴阳反转、再反转,重塑经脉,以达到脱胎换骨的目的。然而晚辈以为更简单的方法,是先焚毁两个肺俞穴,连带下方的膏肓穴枯竭。膏肓专为心火提供柴薪,由心处开始阴阳反转,可达到快速重塑经脉的目的。”

    阴阳反转再反转?魅羽琢磨了一下,似乎明白为何女人只能修至第五层了。因为由阴转阳易,由阳入阴难。男人们只要过了第一次反转,之后一定能再变回男身。女人若是轻易入了阳,到时候转不回来怎么办呢?

    魅羽本来从未动过要修断法摩的念头,现在想通了这一环,有点跃跃欲试起来。说不定她会成为史上第一个突破第六层的女修行者呢!然而转念一想,现在的自己已经不再是一个人随心所欲的时候了。要是变成了男人再也变不回去,铮引岂不要气疯了?呃,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哈。

    另外让她不解的是,倘若师父在这么年轻的时候便已修至第六层,那属于旷世奇才啊,此生的成就应当比寒谷等同辈人高很多才是。莫非日后因为什么缘故耽搁了修行,或者走火入魔过吗?

    子时官听了兮远的答复,神色凝重地陷入深思。一旁的申时官则冷笑一声,“果然是邪魔外道,做什么都和正常人不一样。”

    “仙官此言差矣,”寒谷突然在台下开口,“倘若不合传统的就是邪道,那不知史上第一个修道者是正是邪呢?万法归一,晚辈认为,判断正邪要看此功法是否害人或者害己。”

    寒谷这话说完,台下众人有的点头有的摇头。台上的四位天官面无表情。齐姥观的三个老道中,裕道长和他师弟冲寒谷蹙眉而视,大概认为他冒犯了天官。反倒是寒谷的师父池垚,不仅面无愠色,眼神中倒颇似有赞许之意。魅羽不禁心下暗叹师承的重要性。池垚——寒谷——乾筠,君子品性是代代相传的。

    ******

    好不容易等口试也结束,接下来比的是“驱灵”。好啊,魅羽暗喜。乱点儿才好,方便她找碑文。

    桌椅都被撤掉,答卷被一张张叠好,倒扣着堆在大厅一角。考生必须在一炷香之内,将某个无实体的魂灵招来,听候差遣。这些魂灵可以是定居在鬼道的,以鬼道南部梅魍谷居多。同为鬼道众生,壑丘和谟烬滩两处的居民都是有实体的,赤缟地则被厉鬼占据。当然在其它五道包括各个天界也都散落着不少无体魂灵,出于某种原因不愿去鬼道定居的。

    当然了,说是“无实体”,魂灵也是有不同道行的。普通人用肉眼虽然什么都看不到,在修道者眼中他们都有深浅不一的形体。多数是借用上一世残存下来的影像。个别能耐大的,也可以重塑一个完全不同的影像。影像越浅,对周遭实物施加作用的能力就越差,最多在人耳边吹口风,连关着的门都打不开。随着透明度减弱,对实物的操纵力增强。之前魅羽同陌岩在梨髯谷见过的那个少东家和老管家,就是靠着九疡梅修成了几乎和凡人无异的实体。

    魅羽估摸着,千里迢迢赶来参试的这些年轻人,平日应该都有驱灵的本事。然而要想把魂灵招来齐姥观,现身于诸多天官和修为高超的道长面前,却不是件容易事。都以为人怕鬼,其实除了厉鬼外,大部分是鬼怕人居多,更不用说遇上道士了。所以要想在这种情形下把魂灵招来,需要高超的修为和深厚的法力。

    只见三十个考生站在大厅中央,有捏诀的,有念咒的,有画符的,还有的抽出佩剑连连比划着。鬼道出身的魅羽原本就能直接看到魂灵,没过多久就见大厅中热闹起来。大概有十多个考生成功招来了魂灵,这些深浅不一的影像乍一到来,在诸多道士和天官面前战战兢兢了半天。法力不足的考生们摇头叹息了一番,心知入围无望,都退到大厅两侧。魅羽的宿主也没能成功,被她操纵着站到试卷附近,好找机会偷看。

    成功的十来人自然包括了四大观的弟子和寒谷,每人不仅轻松招来魂灵,且来的都是仪态端正、规矩听话的。台上坐的天官们见状,面露欣慰之色。除去这几个名门,另几个考生虽然也算成功了,但显然对这些魂灵控制得比较吃力,需要摆姿势举宝剑,全神贯注。当中有一人刚刚松懈了一下,被魂灵抓住机会,左右看了看,撒腿就跑。众人一阵哄笑。

    兮远自然不在此列。只需轻摇折扇,被招来的魂灵就俯首帖耳。许是顾虑之前把气氛搞得有些僵,这回还特意招来一个矮胖滑稽的魂灵。只见这个“胖大叔”摇摇摆摆地在大厅中走来走去,面带微笑,逢人就作揖。别的魂灵都惧怕道士,他倒似来到自己家一样。

    “不错,不错,”风杵君望着台下几人,点头说道,“诸位如此年纪便有这等道行,实乃后生可畏。只不过,该如何判高下呢?”

    一旁的申时官道:“那还不容易,叫这些魂灵们比试一番,不就高下立判了?”

    魅羽也许是小人之心了,但她总觉得女人更了解女人。申时官这么提议,八成是因为见兮远招来的魂灵“老矮肥”吧?呵呵,要真是这么想,她可就犯了大错。

    师父这人看似淡泊随意,然而只要出手便有十成的把握。“人前永远都只显露自己最好的一面,”是师父的座右铭,不仅限于衣着。这不是虚荣不虚荣的问题,像寒谷这样有身份光环的才可以选择朴素低调。生来就卑微的人,没有资格朴素。

    子时官作为四个天官中的话事人,听了申时官的提议有些犹豫不决的样子。然而见台下的年轻人都是满脸期待,便说了句:“点到为止。”算是应允了。

    第一对比试的是罔宁和一个不知名的道士。罔宁人如其貌,行事风格干脆利落,不扭捏作态。二人的魂灵没过几招,道士就败下阵来。第二组是寒谷与人比试,也是轻松取胜。

    第三组轮到兮远和墨臻观的易涵。易涵招来的是个高大威猛的魂灵,头小脖子粗,看身材不似中原人士。面对易涵的时候恭谨有礼,转身便目露凶光,朝着胖大叔扑过去。个子刚到对方肚脐的胖大叔头也不抬,顺势抱上壮汉的腰,将对方向后扔出去老远。

    壮汉怒吼一声,从地上跃起,一拳朝胖大叔后心击过来。看似臃肿的胖大叔却突然双脚离地,来了个后空翻,落地时正好骑在壮汉的脖子上。两手还虚虚地指着壮汉的眼睛,但并无进一步的动作。

    在场的大都是年轻人,还未脱了稚气,一个个走上前,围成一圈看热闹。魅羽见机会来了,躬身溜到放试卷的角落,伸手翻看这里面有无碑文。总共不到三十张,用不了多久就知道没有。

    刚直起身,听到圈里又传出一阵哄笑。也不知是发生了什么事,胖大叔竟然将易涵给砸倒在地。粗短的鬼躯向旁边一滚,手里多了一个粉红的肚兜。显然,这个肚兜只能是从易涵怀里取出的。

    “哎呀易涵,这是哪个小道姑的肚兜啊?你小子艳福不浅啊,”人们打趣道。

    “看你人长得白白净净的,莫非是你自己穿?想不到墨臻观的弟子还有这种癖好,哈哈哈……”

    易涵从地上爬起来,嘴唇微颤,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突然伸出二指朝胖大叔的方向指去,只听嗤嗤声响,胖大叔痛苦地抱着头倒在地上。原本半透明的影像开始碎裂,不久后只剩下一团团泡沫,最终消散在空气中。

    在场的人都惊呆了,魅羽也怔住了。这是把魂灵给形神俱灭了啊。

    “你怎么能这么做呢?”兮远抢上前去质问易涵,“他不过是跟你开了个玩笑。就算冒犯了你,教训他两下就是了,何必痛下杀手?”

    易涵面露羞愧之色,似乎也知道自己做错了事,然而还是嘴硬。“不就是个孤魂野鬼吗?有什么大不了的?”

    “孤、魂、野、鬼……”兮远咬牙切齿地说,秀美迷离的丹凤眼顷刻间变为猩红色。“我今天就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孤魂野鬼。”

    周围的人都吓得往后退,连魅羽都跟着害怕了,还从未见过师父如此愤怒的样子。片刻后四周便鬼哭狼嚎起来,先是低低的呜鸣,后转为凄厉的嚎叫。一条条黑影白影灰影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在厅堂内外横冲直撞。遇上人要么停住、面对面嘶吼,要么将人撞倒在地。众人只顾躲闪了,没注意到易涵的脖子正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掐住,慢慢地举上了半空。再看兮远,一只手臂伸在胸前。

    咦,这是什么招数?魅羽心道,没见师父使过啊,下次见一定要他教教自己。虽然她自己并不缺御敌的招数,但这招使起来特别炫酷,有震慑力,嘿嘿。

    “妖孽!”台上的裕道长冲兮远大喝一声,“道门重地,岂容尔等撒野?”说完便同师弟一起抬手朝空中连连弹指,每弹一下就有一只厉鬼发出惨叫声。

    “大胆兮远!”申时官叫道,“快些放手!”

    兮远怒急攻心,哪里听得进去?子时官见状,挥手一股劲风从台上射出,将兮远打倒在地,口吐鲜血。半空中的易涵身子一松,也跟着落到地下。

    兮远不肯罢休,又从地上跃起扑向易涵。忽见申时官手中金光一闪,兮远立即像被什么击中,摔到地上后失去知觉。寒谷抢上前去将他扶起。另一边澄法观和阑愚观的两个弟子也将易涵扶起。站在两拨人中间的罔宁左右望望,原地不动。

    先前在厅里回旋的那些鬼魂一个个散去。池垚走下台,查看了一下兮远的伤势。又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瓶,倒出一粒药丸,塞入兮远紧闭的口中。寒谷一边关切地打量着怀中的兮远,一边放声问前方的申时官:“敢问仙官刚刚使的,是不是散功锥?”

    申时官将目光移向一旁,没有答话,等于是默认了。散功锥是什么法器?魅羽这还是第一次听说。

    寒谷不依不饶。“仙官若是恐他伤人,只需将他制住便可,何必要废去他这么些年的功力?”

    “我没打死他就不错了!”申时官火了,冲寒谷喊道,“这种妖孽,修为太高只能贻害众生。”

    魅羽呆住了。居然曾经发生过这种事,为什么师父从来没和她们姐妹提到过?难道是怕她们有朝一日去到天庭,会按捺不住和天官们起冲突吗?

    这时兮远已幽幽转醒。池垚命人将桌椅摆回原处,让众人坐下定神。兮远站起身,原本一尘不染的道袍已是狼藉一片。没有入座,拍了下寒谷的肩膀,说了句:“给你添麻烦了。”便趔趄着朝门外走去。

    “别走啊,”寒谷冲他道,“走了就心虚了。究竟孰对孰错还没弄清楚,就这么算了?”

    兮远像是没听见,已经出了大门。

    “走了好啊,”申时官在台上不冷不热地说,“眼不见为净。”

    “走了好?”寒谷转过身来,冲台上的师长们行了个礼,脸上的神色竟同方才的兮远有些相似。“那就请恕晚辈无理,也一并告辞了。”

    “寒谷!”裕道长喝到,扭头冲池垚说:“师兄,你也不管管!”

    池垚目光低垂,充耳不闻。

    这时寒谷已经来到大门口,止步,望着门外正在西斜的日头,自言自语道:“日光普照大地,既落在庙堂原野之上,也不会因为坟地和沟渠污臭肮脏便不肯光顾。大道既属于天下所有生灵,道生一、再生万物,谁还不是它的子民?何处又不能修行?”

    说完将长袖一甩,消失在门外。

    厅里一片寂静。魅羽将涌至眼角的泪水憋了回去,在心里叹了口气。若干年前的真实世界里,这件事到此就告一段落了吧?然而她的使命还没有结束。

    之前考生们的试卷已被她翻完,即便碑文在道观其他处,也不可能挨个屋去找了。去搜考生们的随身行李当然也是不切实际的。目之所及,没被她看过的纸张似乎就只有摆在子时官面前的那份笔录了。事已至此,真的找不到碑文也只得作罢,但胸中这口恶气却不得不出。将来若是在真实世界中再遇上这几人,还要认认真真地再报一次仇。

    于是魅羽指挥着她的宿主从座位里站起来,一声不响地在胸前划了个阴阳鱼,朝着申时官的方向抛过去,同时纵身跃起。

第153章 魔音

    “报!摧毁敌军驱逐舰一艘。”

    “报!击落敌军尖嘴雀两艘。”

    “报!敌军有艘巡洋舰撞上横梧峰后坠毁……”

    铮引身在忘川峡谷西部的旗舰内,听着捷报一个个传来,面上却毫无欣喜之色。已经身经百战的他,知道在战役结束之前下任何结论都为时过早。捷报不会让他喜,噩耗也不会让他沉不住气。身为主帅哪怕什么都不做,能在下属面前永远保持冷静就算尽到了一半的义务。

    自打战斗开始,一百二十个夜摩天棉族飞人在敌舰周围穿梭,尖厉的高音转超声波叫声成功扰乱了敌人的雷达系统。敌人在永夜的漆黑中陷入包围圈,有的胡乱开火,打中自己人。有的直接撞上峡谷两侧的山峰坠毁。而铮引的天眼总览全局,指挥调度得心应手。

    与此同时,九叔成功将前庭地来了个急刹车。敌人在自己的小型板块撞上来之前定然也意识到不妙了,然而为时已晚。撞击产生的后果远比铮引预想得要严重,不仅敌人板块的前四分之一整个碎掉,前庭地的南部边缘也给撞凹进去一大块。随后便是土屑和碎石密密麻麻如火山爆发般落下,砸在前庭地南部区域。还好那里的民众要么已经撤离,要么躲在隐蔽处了。毋庸置疑,原本候在敌人板块前方准备登陆的那些步兵和骑兵都跟着遭殃了。

    可以说,到目前为止这是夭兹人入侵以来打得比较轻松的一仗。然而……铮引又一次将天眼投到前庭地南面。敌军那艘城堡一般大小的母舰自打进入前庭地领空,便停在那里纹丝不动。随着时间的流逝,带给铮引的不安越来越强烈。

    回顾先前同夭兹人交手的那些诡异经历,一次是六艘战舰拼成一个“战舰人”,一次是绑在飞鸟身上的微缩舰队,还有那个“剪刀”,能眨眼间毁灭两条光束覆盖范围内的所有船只,再后来是钢铁蚁后……总之敌人的高科技武器层出不穷,他无论如何也不相信这回出现的母舰就是只身材庞大的玩具熊。

    “嗡——”

    正暗自琢磨,远处传来一声低沉但震耳欲聋的嗡鸣。有点类似大型货船启航时的笛声,又像野兽愤怒的低吼。舰桥中的将士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他们都是跟随铮引千锤百炼的勇士,然而这声呜鸣实在太为诡异,众人脸上免不了闪过惊惧之色。这是母舰发出的吗?声音大得能将远在百里之外的人都震得胸腔颤抖、头痛恶心,连脚底的船板和身边的桌椅也跟着共振起来?

    铮引按下恶心的感觉,灵识中见母舰前方不知何时伸出一只粗大的圆柱。柱子顶端有个圆盘,表面罩着一些网孔状的材料,厚度只有几尺,直径却有十几丈。刚才的嗡鸣应当是这个圆盘发出的。

    “嗡——”又是一声低吼,似乎是母兽在召唤分散在外的幼子。与此同时,母舰顶部也开了扇天窗,一颗耀眼的光源从天窗里浮了出来。先是照亮了南端的天空和地面,蓝白色的光继续增强,将覆盖范围不断向北推进。没过多久,前庭地有一半的地界已亮如白昼。

    铮引收了天眼,迈步到甲板上,已经可以用肉眼直接看到那颗微型太阳。只不过这颗太阳散发的不是暖暖生机,而是冰冷刺目的尸寒之光。母舰应当是得知了忘川峡谷一代的战况,这颗光源是给自己的舰队照亮用的。也就是说,现在铮引周边的敌人已不再是乱打乱撞的无头苍蝇了。修罗军优势不复存在,硬碰硬的状态即将开始。

    但这还不是最让他担心的。母舰的作用不可能只是用来照明。目前南部边缘只有两支舰队待命,他得过去看看,同时将留守基地的第九舰队调过来。

    于是离开甲板回到舰桥,冲传令兵说道:“命第二舰队冲锋,其余舰队后退。调第九舰队去南部战场。”

    第二舰队是前庭地唯一的重盔甲舰队,应该能顶一阵子。

    随后吩咐启程去南部。结果没走多远,脚下的旗舰猛烈震了一下,将铮引和船里其他人抛离地板。铮引脑袋撞上桌子的一角,耳中听得飞船底部和后部传来噼噼啪啪的爆炸和碎裂声。浓烟和热浪将他包围,整艘船开始向着地面坠落。

    ******

    魅羽的阴阳鱼是从灵宝处学来,天官们自然识得厉害,见变故突至,四人均俯身朝一旁躲闪。魅羽紧跟在阴阳鱼后飞到桌前,一手拿起桌上的白纸,另只手捏了个记忆诀。上面写的果然是碑文,于是念了遍成烎教的咒语,将碑文印在脑海中。

    同时见风杵君和灵煜翁一左一右朝她挥掌击来。她知道幻境中的自己是死不了的,虽然痛苦是真实的。于是硬接下这两掌,同时一拳打出,正中申时官的下巴。对方惨叫一声,从椅子上滚到地下。与此同时,周围的一切“噗”地破碎了,魅羽回到前庭地的卧房里,睁开眼睛大口喘息着。

    左肩和右胸虽未真的受伤,疼痛却还未散去。但更痛的是心。师父年纪轻轻便达到了很多修道者一辈子也触摸不到的境界,却在旦夕之间被人废掉,一切从零开始。记得她们姐妹在鹤虚山的家中,随处可见天庭送来的奇珍异宝。大师姐说那是因为她们七姐妹迟早要上天庭去做七仙女。现在想来,应当是天官们事后意识到理亏,所做出的补偿吧?

    这么些年过去了,师父对当年那段经历只字未提。他是个心高气傲的人,从不稀罕别人的怜悯和安慰,受伤了只会如孤狼一般躲起来自己舔伤口。这点同魅羽类似,所以大师姐才说,师父最喜欢的徒弟便是魅羽。

    在床上唏嘘了会儿,忽然记起自己的使命,一跃而起。先到一边的桌旁,将印在脑海中的碑文调出来,提笔依样画葫芦写到纸上。边写边纳闷,桌上有油灯倒了、洒了油、又被清理过的痕迹。一旁书架上的书都散落到了地上。怎么在她入幻境时地震了吗?

    写完后叫仆人进屋,把碑文送去隔壁。那里早有石匠守着八块石碑,每收到一份碑文便动手刻碑。魅羽则开始狼吞虎咽地吃饭。她饿坏了,吃完还要赶着去破下一个幻境。至于铮引,不用问肯定是去了前线。她了解他,知道在这种规模的战役中,他是不可能稳坐后方的。

    吃到一半时,突然意识到窗外的天空居然是亮的。不是太阳那种柔和的暖光,而是寒瘆瘆凄惨惨的蓝光。不好,倘若天亮了,那敌人就算失去雷达也能视物了。她放下筷子,出门让人请留守基地的于副官过来一趟。

    不料鹰裘闻风赶来了,魅羽也没和他客气,劈头盖脸就问:“前线战事如何?天为什么会亮?”

    “不清楚,”鹰裘面露焦虑地说,“铮引留我在基地照看你。先前听说一切进展得还算顺利,刚刚于副官似乎接到新的指令,要调第九舰队过去,难不成是出了什么意外?”

    “我随第九舰队过去看看。”她转身回屋,披上件棉袄,又快速拿了几样装备带在身上。

    “我同你去,”鹰裘说完,二人一同奔向军舰起飞的广场。

    ******

    处在失重状态下的铮引在浓烟中睁开眼睛,试图辨别出口的方向。忽觉后背被什么人抓住,将自己提着飞出了旗舰。不用问,救他的肯定是棉族飞人。扭头四顾,果然见周遭还有十来个棉族人在一齐飞,每人手里都提着一两个修罗将官。

    要说夜摩天派来的这些棉族人可真是帮了大忙。前庭地离开六道之前,他们负责看守天洞并传递消息。打仗的时候做营救工作,这次又成功破坏了敌人的雷达。棉族人生活在被大海覆盖的夜摩天,没有土地,是栖息在巨大的盘雅树上生活的。修罗常年给他们提供粮食,他们过来帮忙算是交换。

    一行人飞进一艘快艇内,立刻有士兵来报,说敌人已开始全方位撤退了。

    “撤退?”铮引皱起了眉,这不合理啊。之前敌人在黑暗中被痛打一顿,现在终于有光了,正是反击报仇的时候,为何要撤退?

    于是吩咐忘川峡谷这边的舰队尽可能拖出敌军。在不清楚敌人动机的情况下,最保险的做法就是不让对方如愿。同时命自己所在的快艇即刻赶往敌军母舰所在的南部,去同第九舰队会合。

    然而快艇刚刚飞离峡谷一带,就看到前方不远处有三艘敌舰等在那里。

    ******

    “嗡——”

    站在船头的魅羽和鹰裘在扑面而来的冷风中紧锁双眉。“这是什么声音?”鹰裘问。

    魅羽没有立刻回答。过了一会儿才开口,“护法,你认为敌人这次行动的目的是什么?”

    鹰裘用手指轻敲着甲板上的栏杆。“铮引离开前同我说,敌人原本计划送大批步兵和骑兵过来,所以他才要制造碰撞。”

    原来真的地震了,魅羽心道。

    又听鹰裘说:“修罗只有空军在前庭地,敌人为何还要派步兵过来?若是屠杀平民,前庭地有百万人,杀得过来吗?我猜,他们是想抢些东西回去。”

    前庭地是六道中唯一一个同多个世界有通道的地方,常年流动着六道各处来做买卖的商人。有几个都市可以说是富可敌国,比如锦阳城。

    “护法的意思是,敌人先派舰队将我军引开,随后由母舰照看着步兵们过来抢粮食和财宝?”

    “有可能。不过除此之外,我们还有一样东西更让他们心动——紫幽格。”

    她点点头。“不管怎样,现在步兵被我们毁了,抢掠计划搁浅,那敌人就没必要恋战了。所以这声嗡鸣应当是个信号,我猜用不了多久敌人舰队就会大规模撤退。”

    “撤退?”鹰裘扭过脸来,不解地望着她。

    “护法,你还记得我们留在六道之外的那颗核弹吗?”魅羽面色严肃地望着他,“从过去的交战经历来看,敌人应当没有类似的核技术,但这不代表他们没有其他大规模杀伤武器。之前的战舰人和剪刀,用的都是光技术。我在空处天特种部队的时候,还听说过声波武器和化学武器。”

    她叹了口气,望回前方,视野中那颗蓝色光源越来越近。“刚刚那声嗡鸣,倘若不断降低频率变为次声波,再加大功率,完全有可能瞬间杀死前庭地的百万民众和官兵。”

    鹰裘盯着她,似乎惊得说不出话来。魅羽的心里也沉重得不想开口。二人就这么静静地站在船头,直到那艘小山一样大的母舰躯体映入眼帘。魅羽用探视法观察了一下母舰前方的圆盘,基本可以确定是声波武器。二人随后回到舰桥,找到第九舰队的傅参谋。据说棉族飞人刚送来情报,敌人已经开始撤退了。

    傅参谋说这话的时候面带喜色,魅羽和鹰裘的脸色则越来越难看,将母舰武器的猜测告诉了他。

    “啊?那怎么办?”傅参谋问,“得赶快通知将军。不过、这玩意儿……恐怕将军也无计可施吧?”

    “母舰的事我们来想办法,”魅羽冲他说,“请告诉将军尽量拖住还未撤退的敌军舰队,为我们争取时间。”

    此刻第九舰队已经停止前进,与母舰处于僵持状态。魅羽同鹰裘回到甲板上,冲他说:“这艘母舰咱们的舰队是对付不了的,现在只能想别的办法。护法,那次你同法王来龙螈寺的时候,法王使过一招熄影法,你会不会用?”

    当时涅道将龙螈寺大雄宝殿的影像呈于手上,若是用另只手拍一下,真实的宝殿就会碎掉。当然这种法术只有道行极高的人才使得出来。

    鹰裘闻言,平伸左掌,掌心上方现出一个微缩的母舰。“影像我可以捕捉到,但这种钢铁结构是拍不碎的。”

    钢铁结构……魅羽琢磨,钢铁结构最害怕什么?一旦遇上高温,里面的人会热死吧?“能放在手心里拿火点了吗?”她望着鹰裘,眨眨眼。

    鹰裘笑了。“还真让丫头给说中了,不过普通的火是不行的。我有一种百焃术,将小周天连转一百周后,掌力炽热可化生铁。只是发功需要两个时辰左右的时间。”

    “两个时辰,”魅羽迟疑道,“我军可能拖不了那么久。这样吧,母舰就在前面,我进到里面搞点事儿,给你争取时间。”

    “你一个人进去,能行吗?”

    “护法放心。不是我托大,像这种规模的母舰行动不便,经常会有小型飞船进出执行任务。所以只要守在周边,伺机贴到某艘船上就可混进去。”

    再用灵宝给她的银蟾蜍隐身,应当不难。

    “好,那我运功去了,”鹰裘冲她点点头,“丫头保重。”

    魅羽望着他的背影,不禁想起第一次见鹰裘,是在云冉峰山脚下。那时的她还是个大胖和尚,鹰裘是他们龙螈寺师徒的敌人。人生真是难料啊,谁能想到有天她会同鹰裘并肩作战?

    转身朝母舰的方向望去。咦,西边的远处不正有一艘敌舰朝那儿飞吗?

    ******

    舱门打开,铮引的手被绑在身后,由四个全副武装的夭兹士兵押着下了船。这个室内码头建在母舰的左侧,如同一个巨大的山洞。码头里到处是铁索、起降架和楼梯,至少可以同时停泊十几艘中小型飞船。母舰右侧应当还有一个吧?真是个移动城堡。

    穿过几条走廊,上楼下楼,最终被带入一间类似审讯室的大厅。厅的一侧是间铁栅栏隔开的牢房,另一侧有桌椅、刀枪、盔甲、刑具……四个士兵将反剪双手的铮引关进牢房,锁好牢门,在铁栅栏外站成一排。如此紧张,看来敌人很清楚被捉的人是什么身份。

    过了两炷香的时间,审讯室的大门开了,进来一个夭兹军官。夭兹人通常是比修罗人还要高的巨人,但这个军官比铮引要矮一些。长脸,五六十岁的样子,灰绿色的眼睛下坠着两只大眼袋。铮引对夭兹人的军衔制度了解不多,看此人衣服上挂的徽章,估摸着是个校尉级别的人物。

    军官在桌后坐下,挡在牢房门口的几个士兵向两侧让开,审讯开始。

    “久闻铮将军大名,想不到在这里碰面了,”军官字正腔圆地说。

    夭兹人中有极少数会说一点六道的语言,通常口音很重。铮引对面这人既有夭兹人也有六道人的外貌特征,多半是混血。

    “时间紧迫,”军官又说,“我也不跟你兜圈子了。等我们的军舰全部撤回,你们前庭地百万军民都得死。我听说你从成烎那里弄到一个叫紫幽格的东西。你让部下回基地取来,我可以饶你不死,让你留在这里。再同我们一起回六道,如何?”

    铮引在心里叹了口气。果然,敌人这次带了新的大杀器前来。方才他乘坐的快艇被敌军捕获,只有自己被送进母舰,快艇里的其他人还留在原处。怪不得呢,敌人是想让他的部下回基地取紫幽格。

    “紫幽格不会给你,”铮引直截了当地说,“要杀要剐随便。”

    姑且不论敌人信用如何,倘若前庭地所有军民罹难,他这个主帅又岂能独活?更不用说那里还有“她”。唯一遗憾的是,灾难发生时他不能陪在她身边。

    “真的考虑清楚了?”军官透过铁栅栏望着他。“我们要紫幽格不过是想了解一下自己世界的历史。有没有紫幽格,都不妨碍我们拿下你们的世界。你若是一意寻死,我就成全你。”

    军官站起身,走到一旁的铁架子上,挑了一把尺来长,手腕粗细的枪。先是不慌不忙地检查了一下枪膛,随后抬起胳膊,将黑黑的枪口对准了铮引。

    砰!

    不是枪响,而是大门被人一脚踹开。铮引和军官同时扭头,见一个里面穿着红色罗衫,外罩紫花袄,发髻凌乱得像刚从床上爬起来的女人悠闲地走近来。铮引心里登时打翻了五味瓶。能在千军万马中如入无人之境的,除了他家那个上天入地的丫头,还能有谁?

    “你是谁?”军官神色依旧镇定,但声音中掩饰不住慌张。“你怎么进来的?”

    魅羽站定,用手捋了捋头发。“刚才听人说想要紫幽格,就进来了呗。不懂了吧?紫幽格目前在我手中,你逼他也没用的啦。把他放了,我取给你。”

    “你和他什么关系?紫幽格怎么会在你那里?”

    “我跟他的关系你都看不出来?他是我家男人啊,”魅羽笑着说。

    “乱套近乎,”铮引冷冷地说,“我根本不认识你。”

    虽然分开还不到一天,但在这时候见面恍若隔世。他想她在身边,但更希望她能立刻跑得远远的。

    “原先不认识没关系啊,”她笑着冲他眨眨眼,“一回生,二回熟。我叫魅羽,你叫什么名字,兵哥哥?”

    “少在这里跟我玩花样!”军官冲二人斥道,“不管在谁手里,你俩都走不了。赶紧派人回去取紫幽格,我耐心有限。”

    “你不放了他,就休想拿到紫幽格!”魅羽掐着腰,冲军官道,“有种就开枪啊。”

    “你以为我不敢?”军官哼了一声,举起右臂朝魅羽砰地放了一枪。

    “啊——”铮引大叫一声,紧闭双目。子弹仿佛射到他的身上,让他连退两步。

    随后没听见别的动静,偷偷朝她那边望了一眼,见她完好无损地站在那儿。原来军官之前只是吓唬她,故意打偏了。

    “这枪法……”魅羽啧啧地摇头,“我说你这军官是怎么当上的?典型的杀敌五个、自损一千。随便从马路上拉个没上过军校的骡子来,都不至于打这么偏。”

    “死丫头,”军官从牙缝里说,盯着魅羽的眼睛都要冒出火来,抬起胳膊又朝魅羽开了一枪。这次瞄准了,枪响过后魅羽整个人朝后飞了出去。

    “啊——”铮引又大叫一声,跪到地上。随后意识到,除了枪声外似乎还听到金属撞击声和落地声。

    抬眼望去,原来魅羽暗调天地之气,在军官举枪时将旁边的一副钢铁盔甲挪到身前挡子弹。

    “混账丫头!”军官咆哮着,将手中的枪愤怒地摔到地上。

    “混账丫头……”铮引坐在地上喘息着。再这么下去,她还没死他先要被活活吓死了。

第154章 明明可以靠才华

    陇艮敲门的时候,境初正坐在特种部队大楼自己那间宽敞的办公室里收拾东西。办公桌一侧是一溜儿防弹落地大玻璃窗,屋里阳光明媚,然而境初的脸上却一直未放晴。

    “老板这是打算出远门?”陇艮还是那副干瘦的面容,年纪轻轻的,一笑起来嘴角泛起波浪般的皱纹。衣服上带着股淡淡的腥冷味,就像刚从外太空回来。

    境初抬头瞅了他一眼,没说话。

    陇艮叹了口气,走到他办公桌前。“还在生我的气呢?跟你说了,她现在做的事越隐秘越好。你去了,以你那点儿约等于零的修为,帮不上忙还会坏事儿。最后儿子找不到不说,你俩人保不准要一齐栽进去。”

    境初收拾东西的手顿了下,从一旁拿起请柬,递给陇艮。“我也想去找她。儿子是我的,总不能让她一个人去冒险,我在一旁跟没事人一样?可天尊下月同王母大婚,要我现在就过去一趟,也不知有什么急事。”

    “那还用问吗?”陇艮随意地翻着请柬,“肯定是拜师的事了。”

    正说着,秘书走进来,将咖啡盘摆到境初面前。陇艮瞅了眼盘里的方糖和牛奶,咧着大嘴笑了。“不是一向不加糖的吗?哦,明白了——偶尔换下口味,有何不可?”

    最后这句话,把魅羽的口吻学了个十足十。境初被戏谑得两颊发热,有种抬手抽他一巴掌的冲动。见秘书离开了,继续收拾东西。“拜师又不急在一时。她正一个人同敌人周旋,我哪有心思打坐?”

    “所以你才要抓紧修行啊!”陇艮一拍桌子,“想想你认识那丫头以来,她什么时候不是在和敌人周旋?别人一辈子也碰不到的大事、怪事,几乎天天都在发生。眼下咱们的朋友和敌人不是神仙就是高维人,单靠枪炮对付不了他们的。”

    “你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只是……”

    “别担心,不是还有我吗?这两天我就过去,暗中保护她如何?至于拜师,”陇艮直起腰,望向窗外,那一刹那境初似乎瞥见他眼中精光一闪。“六道最近搞不好会有大变故。修行也许不急在一时,拜师的事可得抓紧。”

    大变故?“也罢,”境初说,“你先过去,有她的消息立即跟我联系。我去天尊那里探探情况,或许收我为徒只是他一时兴起,早后悔了呢。我是怎么也想不通,以天尊那样的身份为何会看上我?”

    灵宝曾说境初是陌岩佛陀转世。即便如此,灵宝可是跟陌岩的师父燃灯古佛平起平坐的至尊,手底下有出息、有名望的徒子徒孙属数都数不过来,还差他这一个徒弟,以至于要主动开口提出来收他为徒?

    “原因嘛,我知道,”陇艮低下头,神神秘秘地冲他说,“因为你长得帅呀。”

    境初白了他一眼。陇艮这家伙,论年龄算他小弟,拿主意的时候像他大哥。你觉得他不靠谱的时候他就来句高深莫测的话唬你一下,你把他当正经人了,他又莫名其妙起来。

    ******

    魅羽是三天前用枯玉禅瞬间来到人间的。先回龙螈寺找景萧长老,景萧同她简述了别后这三个月发生的事。鹤琅果然去蓝菁寺做堪布了,目前龙螈寺的日常杂物由陆锦和洛石主管。陆锦年纪虽小,但脑袋灵光、学东西快。洛石做事精打细算、稳扎稳打,二人算是互补。反正现在有蓝菁寺堪布罩着,谁敢来龙螈寺滋事?

    魅羽随后问景萧,对常树这个人怎么看。

    “常树……”景萧皱眉思索了一会儿,“不是很了解。只知道他是五年前才坐上瑟塔寺堪布一位的。之前是监院,很少公开露面,我和他没说过几句话。”

    “啊?”魅羽吃了一惊,这可是个重要消息。常树在做堪布之前的那些年都去过哪里、干了什么,得想办法打听一下。

    第二天一早,下山雇了辆马车,前往蓝菁寺。一路上总觉得身后远远有人跟着,用探视法又看不清楚,证明此人修为比她略高。中午时分路过一个小镇,车子在一座酒楼前停下。魅羽进门,要了间二楼的包间。在窗户边坐定,点好菜,看似漫无目的地浏览着街上的行人,心里则想,到底是什么人在跟踪她?

    如果是常树的人,那对方已经先自己一步,派人在龙螈山下守着,在她雇马车的时候就跟上了。怎么想个办法甩掉追踪才好呢?鹤琅现在是蓝菁寺堪布,敌人猜都能猜到她此行是去蓝菁寺。然而她不喜欢出门在外、后面还坠着条尾巴的感觉。

    正合计着,见两个小道士沿街朝这边走来,看二人道袍的式样,居然是齐姥观的弟子。当中娃娃脸那个貌似是乾筠的师侄——谐实。二人眼瞅着进了酒楼的大门,但没听见有上楼的动静,估计就在楼下找位子坐了。

    魅羽将小二叫来。“请楼下刚来的两位道长来这里坐,就说有道友请他们吃饭。”

    不多时,两个小道士狐疑地来到包间,看到魅羽后显然很意外。“你、你不是那谁……你不是去天庭做七仙女了吗?”

    待得二人坐定,魅羽又多叫了几样菜,随后开门见山地问:“你们来这里做什么?视察各道观,并下达新的指示?”

    她记得初次见乾筠的时候,是随陌岩一起在沁枫公主的府上。公主曾说过,喇嘛国布巴城一代的道观,暗中都要听齐姥观的指挥。

    谐实同他那少年老成的师弟修轶互望一眼,冲魅羽说:“你也不是外人。王上最近身体不好,公主请乾筠师叔过来看看。可师叔他实在走不开,就命我俩代劳了。”

    魅羽眯起眼睛。“真的假的?你们师叔能有啥可忙的?每天不就是写几幅字,打两套拳。”

    乾筠是张家的二公子,而张家是玉帝在人间的分支,朝堂上江湖中都有举足轻重的影响力。乾筠打小拜了寒谷为师,一路可谓金光护体,顺顺当当过来的。当然情路算是小有坎坷,先被魅羽悔了婚,其后是一直钟情于他的冰璇去灵宝那里做学徒,又被育鹏给挖了墙角。不过像他这样的家世和人才还能找不到老婆吗?所以魅羽不替他担心。

    “呃、这个,”两个小道士有些讪讪地,“这么说师叔,不太好吧?毕竟你俩也算……嘿嘿。天庭最近的情况,你应当比我们清楚啊。别说师叔了,观主他老人家这些日子都有些抓狂。”

    魅羽听出事有蹊跷,正色道:“我并不清楚。我是娘娘那边的人,娘娘已经不在天庭了。怎么,出什么变故了吗?”

    修轶压低声音,“据说玉帝要退位了。”

    ******

    魅羽眨眨眼。“这有啥?他嚷嚷要退位,已经嚷嚷好多年了。”

    “这次是来真格的了!娘娘最近提出和离,同灵宝天尊下月大婚。大概是被打击了,玉帝这段日子状态很不好,有些疯疯癫癫的,成日里叫着要撂担子、带嫦娥走人,被天官们好说歹说地哄着。师叔的大伯这不前两天才被叫上天庭,作为玉帝的远亲在那儿照看着。现在大家都在商量继位者的事。”

    “继位者?”魅羽想了想,“不就是乾筠和无涧二选一吗?”

    事实上,乾筠作为玉帝的旁支,一直以来都是头号候选人。只不过这两年夭兹人、高维人什么的幺蛾子层出不穷,众人开始对这位宅心仁厚的正人君子失去兴趣。认为乾筠头脑太过单纯,阅历又少,不具备领导六道众生、抵御强敌的能力。

    而无涧在大约两年前被选上人道班,拜灵宝为师,是天尊新一代弟子中的佼佼者。况且又——魅羽偷偷加了一句“经陌岩指导和开智后”——练就了独当一面、杀伐决断的品质。按辈分虽是乾筠的师侄,与谐实和修轶是平辈,在修为成就上却不可同日而语。

    这时菜上来了。三人闷头吃了会儿菜,谐实才吞吞吐吐地说:“其实我们大家也都看好无涧,但观主说无涧有硬伤,玉帝的位子他是没希望了。”

    “硬伤?”魅羽不解地问,“是指口吃吗?上次见他时,说话溜道多了。”

    谐实和修轶抿着嘴,一副想说又难以启齿的样子。憋了半天蹦出四个字:“长得不行!”

    “啊?”

    魅羽在脑中回想无涧的样子。身材瘦小,五官平平,确实不能算仪表堂堂那一类,不过……“玉帝的职责不就是处理天庭日常事务、领导众生抵御外侮嘛,这跟长相有什么关系啊?”

    “我们也是这么想的啊,可观主不这么认为。他老人家去过的世界多,说不单是那些寺庙住持啊、行会长老什么的,就连竞选学堂的管事儿,衙门的头头都是要看外貌的。你想啊,玉帝那是什么角色!那是要代表全六道人形象的。大家嘴上虽不明说,但心里边儿绝不会考虑无涧这样的候选人。”

    学堂的管事,衙门的头……魅羽在脑海中搜索她在空处天和兜率天的经历。哦,是指大学校长和国家总统吧?

    又听缚元说:“咱就拿现任玉帝来说,他的修为大家谁不清楚?除了出身上有优势——同天尊们都是鸿钧老祖的徒弟外,若不是沾了外貌的光,哪里轮得到他?”

    魅羽点点头。除非你是地主、工厂主,东西是你自己的别人拿不走。那些公选出来或者上头指派的领导人,绝大多数都得过“形象”这道关。女人长得美还有可能被当做花瓶。一个原本就有能力的男人,无论他做哪行哪业,出色的外貌和气质都是加分项,对仕途甚至能起到决定性作用。这就是六道的游戏规则之一吗?想来真是不公平啊,可怜的无涧。

    于是问对面二人:“除了这俩人之外,六道中的后起之秀应当也有不少吧?”

    “那是自然,所以灵宝天尊提议,此事不可操之过急。一面请他师弟再支撑一年,同时由天官们组成个交接班子,负责准备各项换代事宜。一年后会面向公众举办竞选。然而说是这么说,单是三位天尊手下,能人们估计早都排好队了。像四大观这样的民间势力,除非能推出个万年不遇、众望所归的人中龙凤出来,否则是没多少希望的。”

    三位天尊……魅羽想了想,迄今为止她和灵宝、太上老君这俩都算熟人了。灵宝徒弟固然数不过来,老君的也不少。鹤琅最近就拜在老君门下,连她自己为了套近乎要那本咒语书,都给老君磕过头叫过师父。只不过那阵儿在天庭日忙夜忙,没顾得上学东西。只有元始天尊她还没接触过,不过想来也差不到哪里去。

    对了,境初不都说这个冬天要去拜灵宝为师吗?

    “除了长相,”又听修轶说,“观主说目前大家还有一个考虑因素,就是与时俱进,又叫综、综……”

    “综合素质,”谐实说,“现在六道中有越来越多的世界正脱离咱们这种传统修行模式,开始依仗所谓的科学技术。因此颇有几个天官倾向于从高阶天界里物色候选人。最好是什么都懂一些的,能同各个世界都说得上话。修为嘛,高点低点关系不大,反正又不用玉帝亲上战场干架。据说这也是天尊们推选弟子的一个考虑因素吧。”

    哦,魅羽心道,所以灵宝之前收的那三个学徒班里,除了人道班之外还有鬼狱班和天界班。老家伙那么早就开始未雨绸缪了吗?

    无所谓了,这种事作为七仙女的她是插不上手的,只等着到时候看热闹就是了。说实话,她对玉帝王母这类角色可是半点儿兴趣都没有。面上光鲜有权势,实则等于是被绑在了那么块巴掌大的地方,无聊死了。睁眼起床就是上朝、批奏折、一对一或一对多会见下属。每年有假期吗?能随心所欲搬去新地方住?能像她这样天南海北四处逛,想打谁就打谁?怪不得在少光天的时候陌岩曾说:“做太子哪有当和尚好玩儿?”

    正胡思乱想,听对面二人忍俊不禁地说:“所以啊,观主眼下也在张罗着,看能不能送乾筠师叔去兜率天上一年学。”

    魅羽刚喝了口茶,差点喷出来。什么,寒谷要送乾筠去兜率天?想象一下吧,那个温雅守礼到有些迂腐地步的旧式君子哥,在兜率天那种灯红酒绿的地方,身边都是低胸超短裙装的时髦女郎,场面不要太喜感。不过从终身大事的角度来说,越是这样越能激起别人的好奇和兴趣。要魅羽说,做不做玉帝无所谓,能找个老婆就算没白去。

    ******

    饭后告别两个小道士,魅羽先是进了之前雇的马车,付清车钱并给足了“违约金”。其后步行出了小镇,来到农田边,突然一跃而起飞上半空。先是飞过一座山,降落在另一座市镇,再重新雇了辆马车。她相信跟踪她的人肯定看到她飞了,但那人既然不想暴露,总不能自己也跟着腾空吧?纵然蓝菁寺附近定然也有埋伏,甩掉尾巴心里畅快多了。

    天黑时到达蓝菁寺,听闻堪布这几天出门去了,大概明日会回来。门人领她进知客寮住下。魅羽上次来此,是扮做男人同境初一起来的。现下独自一人,心里空洞洞有些失落。

    第二天又等了一白天,也不知鹤琅归来没有。现如今的大师兄可不是想见就能见得到的。直到过了就寝时分,才有小和尚提着灯过来叫魅羽,说堪布有请。二人沿着山路静静地走着,魅羽已经是第四次走这些路了,之前没一次善终的。第一次偷听珈宝和梓溪谈话被打伤,第二次同鹤琅一个放火一个骗宝,第三次大闹同心人的山洞。现在这儿终于算“自己人的地盘”了吧?这次不会再出什么意外了吧?

    走进奇珍异宝琳琅满目的堪布禅院,厅里灯火通明。鹤琅站在一张桌前,身上穿着看似朴素、实则质地非凡的青灰色僧衣,正心事重重地望着桌上的东西。才三个月没见,这个二十七八岁的年轻人面上又多了份稳重。见她进屋也没客气,示意她将门关好,并冲她招手。“师妹你来得正好,看看这是什么?”

    魅羽走上前,见灯光下铺着一大幅画,所用的纸比普通的纸张要厚。乍一看密密麻麻不知什么东西让人头晕,细看是一个个绿豆大小的方块挤在一起。这些方块大部分都是空的,有的是实的。实心的那些方块连在一起,形成一只纤长的手,手里拿着一朵花。

    “这叫拈花图,是蓝菁寺的收藏,”鹤琅说,“这段典故你应当熟悉,释迦佛祖当年在灵鹫山上拈花微笑,只有迦叶会意。佛祖随后说,要将普照宇宙、熄灭生死的奥妙心法传与迦叶。”

    魅羽点点头,这段典故初入门的僧人都应当清楚,不知他想表达什么。

    却见鹤琅眯着眼望向她。“现在瑟塔寺说想借去看看,你说我是给、还是不给?”

    ******

    瑟塔寺……常树?魅羽似乎隐约想明白了什么。附身去看画的细节,几乎把眼睛贴到纸上,果然见每个小格子里用针尖刻了个数字。拿肉眼只能辨别单位和双位数,三位数的那些就看不清了,得拿放大镜。

    “你也注意到了?”鹤琅问,“刻着的是些什么,你知道吗?”

    “这叫阿拉伯数字,同我们的一二三四是一样的。”魅羽说完,走到一旁的圆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一边喝茶一边吃盘里的果子。倒不是因为饿了渴了,先前的知客寮并未怠慢她。是因为这幅图的内容有点沉重,需要吃些东西来缓解一下压力。

    “还是不明白,这幅图到底是做什么用的?”鹤琅问。

    “这幅图涉及到六道及虚空中的其他世界,包括整个宇宙的产生。”

    “真的?”鹤琅望望她,又附身看了看图。“那你说说,宇宙是怎么产生的?”

    魅羽长长地吁了口气,“我瞎说的啊,你听听就行。我们目前所在的世界,其实是种模拟——这个词不好解释。用佛经里的话,一切唯心造,众生以假当真,才堕入轮回,对吧?”

    对面的鹤琅点点头。

    “怎么造的呢?我们认为是虚空的东西,”她抬手指了指空气,“实则不空,是由一个个小格子堆积而成。这些小格子当然比画里的要小很多倍,不过就这么个意思吧。就是说我们所在的虚空其实是‘伪真空’,含有很高的能量。一旦发生什么量子钻隧道啥的就会导致塌陷。”

    见鹤琅迷茫地望过来,魅羽的心仿佛被只无形的手给捏了一下。这要是陌岩,话到此处,可能就已经把她知道的连同她所不知道的,都给琢磨明白了吧?

    “你是说,这些小格子就是模拟世界的基本构成单位。只要把格子的规律摸清楚,就能出离六道、回到最初的世界,是吗?”

    还不赖嘛,魅羽心道,接着吃桌上的东西。见鹤琅一脸严肃望着画的样子有些好笑,突然起了顽皮的心思。“哎,王母就快和灵宝大婚了,你知道吗?”

    鹤琅不置可否,依旧望着画。

    “我大师姐也和人定亲了,”她笑着说。这个就是胡诌了,她等着看他的反应。

    鹤琅起先像没听见一般。后来见她望过来,冲她一笑。“是吗?那恭喜她了。”

    魅羽站起身,打了个哈欠。“时候不早了,不打扰你休息。”

    “你放心吧,”鹤琅送她至门口,“那副画我不借就是了。”

    魅羽出了屋,装模作样地往前走了两步,边走边运气。待听到身后关门的声音,猛地转身,一招“木蛀于空”朝着房门击打过去。木蛀于空专用来隔山打牛,这招她已经使上了十成的劲力。

    只是手还未碰到门,一阵眩晕向她袭来,两腿一软摔到地上。脑袋里像灌了铅,眼皮也不听使唤地往下坠。在失去知觉前,见门口出现了一个人。这哪里是年轻的鹤琅?分明是个五十来岁、虎背熊腰的和尚。

    刚刚她吃过的食物……唉,晚了,自己还是大意了……

第155章 小兔崽子

    魅羽睁开眼睛,随着知觉的恢复头痛欲裂。嘴唇干得像两片枯叶,粗重的呼吸让她觉得自己是只受伤的母兽。此刻的她躺在一间牢房的地上,地面是种奇怪的浅蓝色材料,摔倒也不会疼的那种。虽是牢房,崭新又干净,门外射进来的灯光稳定,显然不是油灯或烛火。只不过越是这种先进的牢房,越狱就越难。

    “你是谁?”牢房外有个幼稚的男声问,“叫什么名字?”

    魅羽两手撑着地面,费力地抬起头。见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站在栅栏外,手里握着只玩具龙。头发软软的到耳朵,身上是旧世界的布袍。除了脸上有点儿婴儿肥,其他部位都不胖。虽是儿童,五官轮廓鲜明——活脱脱就是个倒退了三十年的境初啊。只不过那对泛着湖蓝色的大眼睛里透着邪气。

    “我叫魅羽,”魅羽在地上盘腿坐好,边说话边运气,却发现一丝真气也提不起来。之前常树给她下的什么毒这么厉害?

    “我是你后妈。”

    严格说来,她还不算男孩的后妈。不过上次见境初的时候她已打定主意。将来敢不要她?打断他的腿!

    “后妈……”男孩上下打量她。“我爹都快六十了。你这么年轻,长得也不丑,干嘛嫁给老头子?真够笨蛋的。”

    魅羽一怔,才明白男孩口中的父亲指的是常树。怎么,莫非常树绑架这个小孩不是为了以此要挟境初,单纯就是收养了个孩子?

    “你知道你亲生父亲是谁吗?还有啊,不要随便管人叫笨蛋。”

    “你是说境初那个笨蛋?”男孩一脸不屑地说,“上次爹带我去少光天那个怪洞旁边看过他一次。白长了一副本少爷的面孔,一看就是脑袋不大灵光的主儿。你貌似比他机灵点儿,但也好不到哪儿去。”

    魅羽吸了口气,站起身来,掐腰望着牢门外的小孩。“小兔崽子,我可是为了救你才陷进这么个鬼地方……对了,这是哪里?”

    牢房外是个横着的走廊,走廊两端各站着两个穿得像防暴警察一般的警卫,手里抱着枪。她想用探视法查看整个区域,但没有真气使不出来。这下还真是没辙了呢。

    “我需要你打救了吗?没搞清楚状况就自封救世主,还把自己栽进去,不是笨蛋是什么?”

    嘿呦!魅羽心道,她这幅伶牙俐齿在成年人中都难逢敌手。今天若是栽在个小屁孩手里,还用混吗?

    “那你说说,你自己都怎么个机灵法?”

    “我爹说我身份特殊,比常人聪明。他拿瑟塔寺的佛经给我看,过目不忘。”

    身份?是说佛陀下凡时生的孩子都非比寻常吗?魅羽哼了一声。“死记硬背不叫聪明,来,我考考你。什么事不能两个人一起做?”

    “做梦,”小孩想也没想地说。

    “什么地方别人都能坐,你不能?”

    “我的大腿。”

    “什么情况下,别人敲门不是要你开门?”

    “我上厕所的时候。”

    “空白纸上最多能写几个字?”

    “一个,写完这个就不是空白了。”

    魅羽又倒吸一口气。这些问题就算是成年人也得想想才能答出来,小崽子还真是不简单。“我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的名字不是随便告人的,”男孩嘟着嘴想了想。“你得先答对我三个问题。”

    “问吧,”魅羽跃跃欲试,要把刚才的败局扳回来。

    “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我哪知道?”

    “我下个问题要问什么?”

    “这我哪知道?”

    “我叫什么名字?”

    “废话!知道还用问你?”魅羽嗓门越来越高。

    “典型的一问三不知,真让人失望。你回去告诉境初,有空多读点儿书,对智商比他高的人他就不用操心了。”

    小孩说完,晃动着手中的玩具龙,步伐轻快地离开了。

    “喂,小兔崽子给我听着!”魅羽手扒栅栏,冲他的背影叫道,“叫你那个糟老头子爹过来,我有话问他。”

    还好境初不在这里,否则能背过气去。

    ******

    “还是不对呀!我说你怎么这么笨呢?”

    身为瑟塔寺监收的镜崆不耐烦地翻看着桌上的一包墨锭,面上五官挤成一朵苦菜花。“跟你说了,明日的法会非比寻常,届时会有不少大香主前来,请堪布当场题字。墨锭要泛青紫光的才够档次,你买的这些次等货如何拿得出手,啊?怎么我没给够你钱吗?退了,都拿回去退了!”

    “是,是,”采办僧人湛青唯唯诺诺地说。若说湛青这个法号可真是名如其人,血气方刚的年纪,脸色却总是透着股铁青。“监收的指示我怎敢不照办呢?只不过山下卖文房四宝的几家铺子都没货了。我今儿下午就去坷剌镇一趟,那儿有发货的点儿,不吃不睡也会赶在明早之前回来。”

    镜崆闻言,神色缓和了些,冲他摆摆手。湛青走上前来,把墨锭包好,捧着退了出去。在转身迈出房门的那一刹那,那张青色的脸瞬间变成一个白皙少妇的模样。不过只是一闪便恢复原状,坐在屋里的镜崆自是没有发现。

    湛青一刻不停地下了山,却并未去任何铺子退货。路过一片无人的小树林时,把墨锭随意丢进荒草丛中。随后雇了辆马车,直奔八十里地之外的坷剌镇。坐在马车里,将门窗都关好,湛青舒了一口气,面容变成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不消说,此人正是千面人嵘鑫。湛青原本确是瑟塔寺的小和尚,被嵘鑫“同心”之后,成了高维人在瑟塔寺的卧底。然而此次事关重大,嵘鑫让真的湛青躲起来,自己亲身上阵。

    自打两个月前拿到那本《六道说明书》,两位主人瀚泽和百石召集了几位物理学家、数学家、密码学家,一直在紧锣密鼓地破解其中的奥秘。应当说有了不少进展,但读到关键的地方时,发现如果没有那张附图,便无法进行下去。附图是独立于这本书而存在的,并非从书页上撕下来的,所以瀚泽起先以为无关紧要。现在发现,少了这幅图,重塑高维世界稳定性的计划便无法展开,你说急不急人?

    一进客栈,嵘鑫就察觉到异样了。坷剌镇位于多条商道的交界处,镇里不仅客栈数目多,规模也都不小。百石下榻的客栈有两座独立的小楼,估摸着起码有三四十套客房,然而所有客人都规规矩矩地待在屋里,没什么人进出。百石这是将兜率天的五六十个部众都带来了吗?不是说,先暗中调查吗?

    嵘鑫走进客房时,百石正站在窗边,穿着件不起眼的青色长袍。几个月前留的头发曾被魅羽剪坏过,剃回光头,现在总算又留了几寸,梳了个偏分,在人人都梳发髻的南阎看着似乎怪怪的。出门要拿帽子遮住头,在屋子里的时候才能摘下帽子。再加上他目前的身体还是偷陌岩的,在喇嘛国里很容易被认出来,所以没敢住在瑟塔寺山下,而是在坷剌镇包了一家客栈。

    “少主,”嵘鑫恭敬地行了个礼。“现已基本确定,附图就在常树手中,只不过不在瑟塔寺。”

    ******

    那这张图是怎么丢的呢?在漫长的历史中,这本说明书一直保存在无所有处天的广休寺。百石附体陌岩的这些年,他大哥瀚泽一直在无所有处天和兜率天这些天界追查说明书的下落。原来在三十多年前,无所有处天的政府突然要征用这本书,就花钱把它给“买”了过来,自然是连附图也一并拿走了。

    过了若干年,也不知这本书是被偷了,还是怎么的,反正突然就出现在其他世界的黑市上。先是被空处天一位富商买下,后来辗转到了兜率天内院的手中。至于附图,好长一段时间都下落不明。

    后来瀚泽调查到,政府原本秘密进行的这项“集体越境”计划,曾一度泄露并遭到民众的强烈反对。就算是生活在虚假的世界吧,大家都觉得目前的六道挺不错的。尤其随着无所有处天这些年科技的发展,民众寿命越来越长,生活质量不断提高。穷才思变呢,活得好好的为啥要变,没事找事吗?贸贸然回到原先的世界,发现是个地狱怎么办?

    于是计划明里被终止了,实则暗中还在进行,只不过为了保密,主力人员转为外天之人。这当中就包括人道——又叫南阎浮提——喇嘛国瑟塔寺的常树。为何要找旧世界的修道之人?因为这项计划中的一些关键环节单靠现有的科技已无法攻克。天界中的某些人认为,宗教与科技既然殊途同归,或许僧侣和修道者能从另外一个角度帮他们取得突破。

    当然了,知道常树真实身份的人不多。有一阵儿瀚泽也像境初那样,拿着常树的照片到处问,都是“查无此人”。还是等嵘鑫和印光寺堪布梓溪“同心”之后,才认出了常树。

    耳中听百石问:“喇嘛国人多眼杂,你认为会藏在哪里?”

    “应该是他触手可及的地方,”嵘鑫说,“但不一定在附近。梓溪曾告诉我,南阎有多个子世界,比如元识天、紫午甸洲什么的。去这些地方有的靠法术,有的靠物理通道,出入口都十分隐秘。况且以无所有处天的科技,凭空为他一个人造一个微型子世界出来都是可能的。”

    “这只老狐狸……”百石咬牙切齿地说,“咱们剩的时间本来就不多,追踪他这么久,我实在是够够的了。你也看到我带来的人?一旦确定他的行踪,大哥会派更多人过来。这次我不会再让他逃了。”

    “这……还是先探探情况,看对方有多少人员和装备吧?”

    百石不理他,从随身携带的行李中取出一个布包,放到一旁的桌上。“这些墨锭里掺了分子追踪材料。明日常树只要用这些墨写字,皮肤一定会沾上墨锭的分子,之后半月内他的行踪我们便可随时掌握。”

    嵘鑫点点头,走上前去,将墨锭包揣进怀里。

    又听百石看似不经意地问:“对了,你昨天派人捎口信儿过来,说魅羽被那家伙绑走了?知道她目前被关在什么地方吗?”

    嵘鑫虽然一直未成亲,可也是个一点就透的人。哦,怪不得少主这次沉不住气了呢,原来是在担心魅羽。心下不由得暗暗叹息,那个臭丫头有什么好的?蛮不讲理,鬼心眼儿又多,嵘鑫每次见到她都想揍她一顿,再把她那张刁钻的嘴给封上或撕烂。以少主这样的出身和人才,无论高维低维世界,要找个美丽贤淑又喜欢他的女人还不容易吗?何必为这么个泼妇浪费感情?

    心下虽然不忿,面上可不敢露出丝毫端倪。“少主不必担心,我会留意的。”

    百石点点头。“我会在这边用仪器监视常树的行踪。你不要尝试跟踪他,免得暴露。两天后再来我这碰个头。”

    嵘鑫转身要离开了,忽然想起一个问题。“少主,倘若无所有处天人最终攻破一切难题,可以集体越境了,其他世界的人若是反对呢?要知道他们这么一搞,不止是咱们的世界要完蛋,六道中甚至六道以外的其他世界都会跟着遭殃。”

    “你的意思是……”百石不解地问。

    “我听说魅羽有个叫枯玉禅的东西,可以随时去到任何天界,还能把它们封上。我要是常树的话,我肯定会想办法把枯玉禅弄到手。”

    百石恍然大悟。“怪不得!唉,那丫头性子倔,要是不肯交出枯玉禅,会不会有危险?”

    嵘鑫才不关心魅羽的死活呢。只是倘若敌人真的拿到枯玉禅,要阻止他们就更难了。还是希望这次行动顺顺利利的,把常树那只老狐狸逮起来,一了百了。

    ******

    前庭地。

    “哎哎,别上火啊,”魅羽冲军官伸出手掌,做出一个“停”的手势。“你打死我们容易,紫幽格可就再也别想了。还是听我的吧,把我家男人放了,让他回去取紫幽格,我留在这儿给你做人质。你刚刚也看到了,他那么紧张我,肯定会回来的。”

    “魅羽别闹,”铮引正色冲她说,“你能走就快走吧,不要管我。这些人是没有信用可言的,你把紫幽格拿来,他们也不会放了我们。”

    “我们夭兹人何时不讲信用了?”军官冲铮引斥道,跟着对魅羽说:“你这丫头花样多,我若是把他放了,谁知道一眨眼你人还在不在?还是你回去取紫幽格,只要取来我一定放过你二人。”

    “不行,我不放心,”魅羽嘟着嘴,冲军官说,“你这人这么凶,趁我不在这里的时候打他骂他怎么办?就算不动手,他这人心眼儿小,别人说句重话都会难过半天。万一想不开寻了短见,我、我可不是要后悔死了……”

    说着,装模做样地双手捂脸,指缝里看到对面军官已经快被她气得七窍生烟了。

    “你这丫头哪儿那么多废话?我欺负他?要走快走,少在这儿拖延时间。”

    这都被你看出来了?魅羽心里嘀咕着,溜达到军官身旁的架子前,这里翻翻那里动动。其间向铮引的方向瞅了一眼,见他似乎在愣神,不知想什么呢。

    “我说你在找什么?”军官没好气地问。

    “你这儿有军棋吗?你陪他下两盘棋。”

    “下棋?”军官望着她的眼睛都快瞪出眼眶了,抬起胳膊指着门。“滚,赶快给我……消失!快点消失!真是见了鬼了……”

    “好好,”魅羽嬉笑着,见铮引冲她使眼色,便对牢房两侧的四个夭兹士兵说:“你们都走远点儿,我跟他聊两句私房话就走。”

    军官不耐烦地朝四个士兵摆了下手,那四人移到屋子的一角。魅羽扭动着腰肢走到牢房门口,同铮引面对面只隔着一道栅栏站好。又从怀中抽出一条帕子,擦了擦眼睛,抬头望着他,目光中满是沧海桑田。

    “这一晃眼就十个时辰没见了。你瘦了,虽然人还和记忆中的一样精神。回想你我前天和大前天在一起的快乐时光,历历在目,仿佛昨天才发生过一样。”

    “噗——”军官一口水喷到地板上。

    “偷听别人说话,没礼貌,”魅羽瞪了军官一眼。后者从桌上拿起份文件,气急败坏地去角落里的椅子坐下。

    魅羽冲铮引点点头,要他继续。作为一起在新兵训练营里成长过的战友,他们的默契早就到了心意相通的地步。此刻魅羽大声说的话其实都是在打掩护,眼睛则一瞬不瞬地盯着铮引的嘴唇,听他用唇语同她讲:“别回去,来不及了,次声波武器已经进入倒计时。你去船右翼二楼的第三间机房,进门的密码是25968。找到排气扇下方的机箱,剪断里面左数第三根红线。记住,别剪错了,否则武器没事你会死。”

    她点点头,望着他的眼睛。怎么,这又是曜武智附体了?铮引虽有天眼,但没上过正规学堂,这些电路知识多半是从曜武智那学贯古今的阿赖耶识里得来的吧?

    同时心道这个夭兹军官可真够狡诈的!装模作样地让她回去取紫幽格,其实根本就不在乎她能否取回。他只是忌惮她的神通,不想留她在这里搞事。反正待会儿次声波一启动,她无论身在何处都必死无疑。那时整个前庭地都在他手里,紫幽格可以慢慢找。

    口中却道:“我这一来一回可能得两个时辰。人生难料,谁知道这当中还会发生什么事?你可要保重,别和他们打架。常言道,君子动口不动手,做怪之人多貌丑。牢房对面是何物?四口猪加一条狗。”

    “还有完没完?”军官抬头冲她吼道。

    这时四个士兵中的两个走了出来,将大门打开,等着她出去。魅羽冲军官做了个鬼脸,又冲铮引挥挥手,才大摇大摆地朝门口走去。临出门前回头,见铮引用唇语遥遥冲她说:“不用管我。”

    不用管他?她自己有隐身法器,破坏武器也许不难。可得手之后敌舰中定会警报声四起,到时还怎么回来救他离开呢?

    一边想着,神色凝重地出了门。

第156章 三从四德奖

    魅羽被送上铮引先前乘坐的那艘快艇,启程后用银蟾蜍隐身,再原路折回母舰。此刻夭兹人最后一批撤下来的敌舰正在一艘艘进入母舰两侧的内港,正好浑水摸鱼溜进去。看来次声波武器很快就要启动了,敌舰若是不能及时赶回,里面的夭兹人同样会被杀死。

    离开内港后,依照铮引先前指的路来到飞船右翼的二楼。这里的走廊很静谧,一时无人走动。靠船头这边共有五间屋子,门口都装着密码锁。魅羽用探视法将几间屋子依次扫了一遍。

    第一间里摆着好多个显示屏,应当是间监控室,桌上有耳机和麦克风等用作通讯和广播的装置。第二间都是机器、错综复杂的管道和仪表盘,不知是做什么用的。第三间果然如铮引形容的那样,有几个机箱和一个排气扇。当中一个机箱上的数字计时器正在倒计时,次声波武器貌似还剩六分钟就要启动了。

    六分钟,她该怎么做?倘若立刻冲进这第三间机房,把武器的线路破坏掉,这么一来前庭地的军民是脱离危险了,但还被扣在审讯室里做人质的铮引就完了。当然如果实在没辙了,也只能这样。反正每扇门的密码应该都是不同的,她就算想进别的屋也去不了。然而她不死心,想看看有没有其他的方法……

    正琢磨着,第一间的门突然开了,有人出来。还在隐身的魅羽想也没想,一个箭步抢上前去,在门关上之前进了屋。屋里原本有四个人坐在显示屏前,现在只剩三个,其中一个正对着耳机的麦克讲着听不懂的语言。魅羽将灵识扩展到母舰其他部分,发现此人的声音能被所有人听到。

    有了!她心中暗喜,知道该怎么办了。首先不用说,得把这三人解决掉。都是些毫无修为的凡人,即便没有隐身,干掉这些人也不是难事。随后将先前播报的那人耳机摘下,戴到自己头上,冲着麦克风开始念咒语。

    魅羽在天庭的时候曾在老君那本咒语书里学过一个擒龙咒,以百石那么高的修为,都着过她的道,后来用在千面人嵘鑫和那些同心人身上也同样奏效。此刻使出相应的内功心法,对着话筒乌鲁乌鲁这么一念,灵识中见母舰各处的夭兹人先是一愣,随后现出各种头晕目眩、脚底不稳的中招症状。

    为了保险,又多念了两遍,记起隔壁屋的武器还在倒计时。只剩半分钟了,慌忙扔下耳机夺门而出。来到第三间机房门口,输入密码,进屋,冲到排气扇前,打开下面的机箱,都是一气呵成。赶在倒计时还剩几秒钟的时候挣断了第三根红线。

    接着又冲出房门,也顾不得隐身了,在母舰中飞奔,赶在咒语效力还未散去之前回到审讯室,二话没说结果了守在牢房外的军官和四个士兵。

    铮引见她这么快就回来又惊又喜,指指地上某个士兵身上的牢房钥匙。魅羽开了牢房们,二人也不多说,从架子上各自抄起一把猝击枪,出了审讯室朝出口方向奔去。事实上连拿枪都是多余的,这一路上遇见的夭兹士兵虽然已经转醒了,但各个眼神凌乱头重脚轻,抬起枪来也无法瞄准,全然不是二人的对手。

    待得出了母舰,魅羽挽着铮引的胳膊一同朝前方的第九舰队飞去。远远能望见鹰裘站在一艘快艇的船头,快艇后方是一排排的修罗战舰,看来他的百焃术已运功完毕。鹰裘应当也看到了空中的二人,魅羽挥胳膊远远地冲他做了个“开始行动”的手势。次声波武器虽然不能再启用,但母舰里多半还有别的厉害武器,得抓紧行动。

    灵识中见鹰裘平伸左掌在胸前,右掌停在左掌上方几寸处,母舰的微缩影像在两掌之间闪烁。随着他手上温度不断升高,胸前越来越明亮,魅羽也能感到后方母舰传来的热浪在不断升温,她和铮引像是两只在奋力飞离火炉的小虫。

    “不好,”铮引说,“母舰快要炸了。”挥动胳膊朝对面的第九舰队做了个“迅速离开”的手势,跟着冲魅羽说:“你背着我飞吧。”

    魅羽于是由他的侧面移到他胸前。想起那次从第六层地狱出来,背着六个月大的小川来到前庭地战场,用移山术引爆敌人的战舰人。在爆炸前的那刻明知逃生无望,她唯一能做的便是转身正对危险,将小川挡在她背后。

    她是个坚强勇敢的女人,什么样的危险没有经历过?她不需要别人的保护,或者说,她自认为不需要。此刻他主动挡在她的身后,把她当做他的婴儿。他的双臂环抱着她的腰,他呼出的热气与身后的热浪相比微不足道,却又清晰可辨。她忽然发现自己错了——她需要别人的保护。这个人不见得要比她强、比她优秀,然而有了这个温暖的臂弯,她就不再是火炉旁的飞虫。

    ******

    半个时辰后,落入下方三堤湖中的二人被修罗军救起,抬上船。此刻敌军母舰已不复存在,顶部那颗用来照明的光源自然也跟着灰飞烟灭,前庭地重回黑暗。还好鹰裘是在船上看着那二人落入湖中的,否则在这么伸手不见五指的野外要想找人可就难了。魅羽完好无损。铮引上船时还在昏迷,不过鹰裘认为没有大碍。果然,船在基地降落时便苏醒过来。

    二人下船后各自回房休息。魅羽一觉醒来去找铮引,见他已经去了前院,正在召集部下前来开会。这是修罗军的传统,每次打完仗要趁热打铁分析战事,总结经验。随后还要将笔录一式两份,分别送至修罗皇城的法王和军部手中。

    然而这次的气氛却有些异常。虽然打了大胜仗,将士们的脸上却一片阴骛。魅羽偷偷问了下于副官,说是“军中可能出了奸细”。当时铮引的旗舰被击毁,他和一众将官被棉族飞人救起,后送入一艘快艇。这些是在我军后方发生的,敌人不应当知道。然而快艇在前往南部战场的路上被三艘敌舰拦截,那时候敌军已经开始全面撤退了。显然,敌人很清楚快艇里面载着什么人。

    魅羽听后,满腹狐疑地回房,在屋里简单吃了点饭,将笔纸在油灯下铺好,爬上床开始入幻境。寻拿奸细的事她帮不上忙,她的任务是抓紧时间破幻境,把另外七篇碑文尽可能取回。这次战役中敌人损失了一艘母舰和大批步兵,估计会修整一个阶段,但主力舰队尚在,发动下一轮进攻只是早晚的事。

    ******

    佛国。千年不遇的大雪。

    她是只长着彩色羽翼的小红鸟,沿着山坡在向下飞。大地被一片纯净无杂色的雪覆盖,在头顶日光的照射下,亮得让她睁不开眼。然而她只是不管不顾、没心没肺地超前飞着,因为她能感觉到后方有人在跟着她。那是个强大的存在,让她不必有任何后顾之忧。

    一排排屋舍出现在山脚下,被大雪压着,但明显有人居住的痕迹。这第二块石碑的碑文应当就在这些小屋的某一间里面了吧?魅羽鸟放慢速度,扑腾着翅膀,转身朝着山上望去,一个青色的人影正沿着山坡滑下。是了,下大雪,他带她出来玩呢!他的脚上穿着双布鞋,看似踩在雪上,实则始终保持着离地几寸的距离,所以他的身后并没留下任何痕迹。

    见她转身,他应当是笑了。离太远,她看不清他的面孔——在过去的一年多里,她都在尽量避免去想的那张面孔。她的每一天都很忙,总有人需要她照顾,需要她去打救。她也已经有了新的爱人,之前是境初,现在是铮引。然而总有些不经意的时候,会让人疏于防范,对吧?

    比如在户外和人说话,说着说着啊就会望向云端。

    或者走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偶尔瞥见某间屋子的一角。

    有时是在夜晚大地还未睡去,有时是清晨灵魂还未苏醒的那一刻。明明哪里都找不见了,却又无处不在。望着他越来越近,她暗暗希望时间能停在这刻,不再前进。就算是幻境也好,让真实世界里的那个她饿死在床上吧,她不想再醒来了……

    他的脚步停住了,蹲下身子,像是在看雪地里的什么东西,随后朝她招了招手。她飞过去,见雪地里开着朵火红色的花,红得像火,又像她自己的羽毛。然而这种花不怎么好看呢,花瓣很细,像蜘蛛的脚,有点瘆人。奇怪,怎么会开在这种地方?她刚刚为何没有注意到?

    “这叫曼珠沙华,”他一边说着,站起身来,朝远方瞭望。“据说花和叶子是两个精灵,从来都碰不到面。花开不见叶,叶生不见花。只在某一年,他们相遇过……”

    魅羽鸟愣住了,不知道他想说什么。

    “忘了我吧,”他收回目光,看着她说。如萨月湖般清澈的双眸中有两只红色的倒影。

    “不行!”魅羽鸟扯着尖利的嗓子叫道,“你说过,你不怕死,你怕被人忘了。”

    他像是没有听到她的话,只是自言自语地说:“单是活下去也是不够的啊。还要把每一天、每一刻,都活好。”

    随着他的话音散去,四周的一切也跟着消融,刺眼的日光和白雪被桌上的油灯和紫幽格的光取代。魅羽从床上坐起,发现自己在出声地抽泣。不一会儿见铮引穿戴整齐地走了进来,应当是守在外屋的女仆见事态严重,去会议厅把他叫了过来。

    “做噩梦了吗?”他在床上坐下,伸手揽住她的肩膀。

    她奋力地点点头,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吓人……做、很吓人。做了个吓人的梦。”

    现在连她自己都分不清,刚才究竟是进了紫幽格的幻境,还是真的做了个梦?她知道自己前世是佛国的一只小红鸟,在陌岩下凡渡劫前的那几年是和他在一起的。然而他当时真的说过刚才的话,还是她想象的?他转世的时候,保存上一世记忆的命魂被燃灯带走了,目前还在一点点修复吧?难道是他托梦给自己的?

    “没事,梦而已。”铮引把她的头靠在他的肩上。“都是假的。”

    他的语调柔和,但直觉告诉她,他很清楚她刚刚做了个什么样的“梦”。他俩在一起的时间不长,但他对她的了解和把握一向都很准确,就算他从不说破。

    “我马上要去开会了,”见她止住哭泣,他站起身,去外间倒了杯水给她。

    “不要急着破境了,先好好休息吧。”

    ******

    魅羽自然是不会听话的。等心情平复后就又躺好,盖上被子开始入境。先是一片黑暗和寂静,除了自己的灵识之外世界上的一切包括感官都消失了。接着有断续的声音和光点在四周出现,她有些紧张,不知会再遇见什么熟人。

    “这次的仗打得漂亮,诸位辛苦了。”

    咦,是于副官的声音。魅羽知道铮引一向不喜啰嗦和客套,他的会议通常由于副官主持,他只在需要开口的时候才说话。

    魅羽望望四周,不会吧?她此刻就坐在统帅府的大会议厅里,长桌旁,在参加修罗军的军事会议。坐在正前方的自然是铮引,身边是刚刚开口说话的于副官。围着长桌总共坐了二十七八人,除了前庭地的舰队司令和主要将官,还有军部和法王派来的代表。

    魅羽的宿主是个坐在末位的将官,看手上的皮肤大概五六十岁的样子。因为自己看不到自己的长相,也不知是不是她能叫得上名字的人。长桌两侧的小桌坐着记录官和机要秘书等人。

    “在进入正题之前,”于副官又说,“照惯例先评定军功。关于棉族人在这次战役中的功劳,将军您怎么看?”最后这话是问铮引的。

    “记群体一等功,”铮引说。

    “除去棉族人,”于副官又说,“鹰护法和魅羽中将这次也立了大功。每人颁发个人一等功,将军看如何?”

    “鹰护法我没有意见。至于魅羽中将,她自入伍以来得过多少一等功和特等功了?”

    于副官双眼望屋顶,半晌后说:“数不清了。”

    “那就省着用吧,”铮引说完,端起茶杯喝了口水。

    “这、可是……”于副官和其他人互望一眼,“总得表彰点儿什么吧?免得让人说咱们赏罚不分明。”

    铮引放下茶杯,手托着腮思考着。他的脸颊泛着些许红晕,那双高度近视的眼睛中居然透出顽皮的神色。“要说进步嘛,倒也不是没有。以往立功时总是自把自为、不守军纪,这次至少听话了。就颁个三从四德奖吧。”

    在座的有几人捂着嘴笑了起来。魅羽若不是急着破境,定然会抓起面前的茶杯摔过去。想想还是抓紧时间找碑文吧,这次会藏在哪里呢?最有可能的便是记录官手里的那些白纸,不过怎么样才能去合法地查看呢?真是有趣,这些人目前就和自己身在同一个大院中。她只要起了床,大摇大摆地走过去,用自己中将的身份要求看这些记录,没问题吧?可惜碑文只存在于幻境中啊……

    正想着,却见坐在身边的一个四十来岁的军官右手藏在左臂之下,手指有规律地敲了几下。魅羽皱眉,待要细看时,军官的手已移开了。或许是自己多心了?她在特种部队的时候,知道有一种电报文可以用来远程传递情报。修罗军没有电,自然不知道电报中这种东西的存在,所以就算有人注意到此人手上的动作也不会起疑。但夭兹人定然是知道的,军官只需在袖里装个微设备就行了。

    耳中听铮引说道:“……需要注意的是,敌军不见得次次都会在南部登陆。敌舰的速度比我们快,有可能会绕到东西两面偷袭。”

    众人听了都倒吸一口冷气。前庭地是梭子型的,南北尖、东西长。再加上永夜,敌人若是从东西岸入侵根本防不胜防。

    “那怎么办?”有人问。

    铮引说:“目前看来,敌人对袭击平民没有兴趣。所以首要问题是如何隐藏兵力,不被偷袭。也就是说,不能让敌人知道我们驻军的真实分布……”

    魅羽注意到军官的手指又开始活动了。现在已经顾不上什么碑文,马上出了幻境,下了床,离开卧房朝前院的会议厅走去,心里迅速合计着待会儿该如何行动。虽然基本上可以肯定叛徒的袖里装着发报设备,但万一是她搞错了呢?万一真的是巧合,或者紫幽格的幻境与真实世界有出入呢?

    她虽然有中将的军衔,又屡立战功,在军中并无实职,估计众人心里都是拿“将军夫人”来看待她的。这么众目睽睽地闯进去,万一冤枉了好人怎么收场?要知修罗的风俗,无论职位高低,军人都是最值得尊敬的。即便她是将军夫人也是法王的干妹妹,别人面上不好说什么,暗里造成的影响定然不好。

    于是在进门前的一刻,将手伸入怀中,拔出银蟾蜍的舌头,隐了身。进门后果然没引起众人的注意,只有铮引朝门的方向快速瞥了一眼。他有天眼,自己进入前院的时候应当就知道了。然而他俩一向是配合默契的战友,不用交流也能明白对方想做什么。

    待魅羽走到疑犯的背后,对方此刻两臂放在身前,想摸下他的左臂比较困难。灵机一动,伸手推了一下椅子,发出“嘎吱”一声。疑犯狐疑地扭头后望,自然是什么也没看到。

    铮引闻声望向这边,问:“柳副司令,你对我军的部署有什么建议?”

    柳副司令似乎没料到主帅会突然越过这么多上司来询问他的意见,有些手足无措地站起身来说:“我、下官同意将军的策略。下官建议,将目前各个基地的驻军全部撤离……”

    他这一起身,左后臂就全暴露在魅羽面前了。魅羽伸手过去一摸,果然有个硬邦邦的东西绑在袖子里,当下使上了手劲儿。啪!一个黑盒子落到地上,柳副司令望着地下,大惊失色。

    铮引脸一沉,冲门口站着的警卫们道:“绑起来。”随后有人从地上捡起黑盒子,交到他的面前。

    魅羽知道后面的事就不需要自己操心了,小心翼翼地绕过诸人,离开了会议厅。

    ******

    回屋后重新躺下。唉,今天这是怎么了?想弄篇碑文却老出意外。闭上眼睛打算重新入境,却又心烦意乱,怎么也入不了状态。

    过了一回儿听屋外脚步声渐近。随后见铮引出现在床前,已经换了便装,面上严肃,却又掩饰不住笑。“你知道刚刚大家都在说你什么吗?名副其实的一个人顶一个舰队。以后干脆给你个实职——第十九舰队司令。”

    “哈哈,”魅羽躺在床上乐了,“光杆司令说的就是我吗?”

    他在床边坐下。“你这些天累坏了。要不然这样,反正我现在也没事,我同你一起去破境怎么样?”

    “一起破境?”她不解地望着他,“这能行吗?”

    “不知道啊,试试看呗,总不能老是让你一个人忙活。你先入境,我看看能不能跟进去,不行就算了。”

    魅羽一想,也是,就算不成也没有坏处对吧?于是起了床,将成烎教她的那个记忆诀演示了一遍,这样无论他俩谁先找到碑文都可以破境。之后又回被窝里躺好,却见他依然坐在床边望着她,不动。

    “往里点儿啊,”他说。

    “啊?”

    他若无其事地说:“紫幽格只有一个,入境需要在它附近。天寒地冻的,你难不成要我躺地下?”

    魅羽忽然有种“着了道”的感觉。话说这家伙原先很老实的,最近可是越来越放肆了。然而事已至此,只能往靠墙的方向挪了挪。他瞅了她一眼,掀起被子躺了进来。

    哎,怎么这么挤?平时看着瘦瘦的一个人,居然要占这么大的空间吗?现在她动都动不了,也不敢扭头去看一旁紧挨着的人,只得闭上眼睛。好处是被窝里比刚才暖和了,只是不知道这么紧张的状态下还能不能进入幻境。

    屋里很静,很久都没人说话,没人动。窗外应当是下雪了,大片的雪花把屋外的噪音都吸收了,使得桌上油灯燃烧的声音越来越响亮。在魅羽的灵识中,灯里的火苗也越长越大,几乎比得过太上老君炼丹炉里的三昧真火了。

    “小狗!”

第157章 弄假成真

    “空念师弟……”

    魅羽眼前依然是一片漆黑,耳边似乎听到有人在叫她。接着是越来越响亮的诵经声,当中夹杂着木鱼、法鼓、引磬的伴奏。鼻子里能闻到香火味。

    “若有眼根恶,业障眼不净。但当诵大乘,思念第一义……”

    渐渐地,一座宏伟的佛堂呈现在她四周。金色为底调,红色做点缀。头顶吊着一盏巨大的琉璃灯,上百只蜡烛的火光更映出大殿的金碧辉煌。正前方是华严三圣的金身像,大雄宝殿里常见的。然而释迦牟尼的像前摆着一盆玉雕的菩提树,看来今日是在举办释迦法会。

    大殿中央盘腿坐着几百个喇嘛僧,魅羽的宿主是其中之一。不同于普通寺庙里常见的那些面带菜色、弱不禁风的和尚,这里的僧众各个筋强骨健、虎背熊腰。红色僧袍也不肥大,袖口和腰部都扎得紧紧的,一看便是尚武的寺庙。僧袍上用金线绣着蛇、虎、豹、狮等图案,这是瑟塔寺的标志啊,她怎么来这儿了?之前同铮引尝试同入幻境,也不知道他成功了没有,是不是自己身边的某个僧人?

    “空念师弟,”又有人在她宿主耳边低声叫道,同时拍了下宿主的肩膀。“监院长老请你去他禅房。”

    空念站起身,随着来传信儿的和尚尽量低调地穿梭于人群中,朝门口走去。此时是盛夏,殿外的广场上人山人海,都是来参加法会的信众。释迦法会自然是朝拜本师释迦牟尼佛祖的,相传若是足够虔诚,信众们有可能会看到佛祖显露真身或神迹,所以民众今日的热情格外高涨。

    二人离开宝殿区,喧闹被抛在身后。在禅房区里七拐八拐了一会儿,来到一间僻静的禅院。领路人将院门打开,等空念进院后将门在身后关上、闩好。领路人自己进了院里的一间小屋,貌似就是住在这里的门房。空念熟门熟路地进了正厅。

    厅里没人,魅羽看厅里的摆设,应当是瑟塔寺里辈分较高的长老住的地方。忽听一间卧房中传来微弱的婴儿哭泣的声音。怎么,莫非还有人在寺庙中生孩子不成?魅羽心道,这种事历来不是只有丫头我才做得出来的吗?嘿嘿。

    “空念,进来,”一个底气浑厚的声音从卧房里传出。

    空念依言入内,魅羽见床沿上坐着个四五十岁的僧人。身边的床上摆着个摇篮,里面的婴儿虽看不仔细,但貌似才出生不久,而且很虚弱。空念朝僧人行了个礼,这个礼行得不能说不敬,但显然就是走个过场。想不到空念这个十六七岁的小僧人,同面前的监院长老关系竟如此不一般。

    待空念在旁边一张藤椅里坐下,魅羽细看对面那人的模样。方脸浓眉,目光凌厉,胡须根根遒劲。铜墙铁壁般的身板说明这是外家功夫的好手。这人不是瑟塔寺堪布常树吗?怎么他此刻还只是监院?这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师父,这是……”空念指着摇篮问。

    常树叹了口气。“同你一样,是个可怜孩子。你四岁时被病入膏肓的寡母送进寺里,算是我一手带大的,我只信得过你。旁人,包括堪布在内,若是听到什么风声问起来,就说是我在路边捡的。”

    ******

    空念闻言,压低了声音问:“师父,莫非这孩子也和‘那些人’有关?”

    常树没吭声,算是默认了。

    空念又道:“师父别怪我多嘴,咱们现在不是挺好的吗?那些人一看就不是善男信女,何必非跟他们搅和在一起?”

    “挺好的?”常树自嘲地哼了一声,“名义上咱们也是六大寺之一,实际上早剩副空壳了。蓝菁寺这些年仗着和皇室交好,把大小资源都给划拉走了。印光寺是珈宝他徒弟的,自然也在圈子里。至于龙螈寺,怎么说也是千年古寺,底子摆在那儿。再加上陌岩和景萧那俩家伙也确实有两下子,连珈宝搞不定的难题他们都能给解决喽,颇有些忠心耿耿的大香主追随……”

    听他提到景萧,魅羽想起刚拜在陌岩门下时有次法会,景萧在众人面前使出手印绝活,比瑟塔寺此时此刻的场面可要壮观得多。

    这时床上的婴儿哼唧了几声。常树伸出指节粗大的手轻轻拍了拍婴儿,一向冷峻的面孔上浮起慈父般的笑容。“多好的小娃!别看你小,我知道你什么都懂,什么都明白,对不对?瞧这大眼睛、宽脑门,将来搞不好能做玉皇大帝。可给你起个什么名才好呢……”

    哄了会儿婴儿,又冲空念道:“那些高阶天界的人有的是手段,我替他们做事可不只是图他们那点儿香火钱。待会儿他们就有人来,查看基地入口的安排,顺便送样东西过来。日后我若是不在寺中,就由你负责同他们联络。”

    “师父,这个基地究竟建在何处?”

    “说是建在我们娑婆世界的一个子世界中,隐蔽性好。我听说他们这个计划遭到自己民众反对,目前只能去别的地方偷着搞。到时会在我们后山安个入口,这样咱们进出基地也方便。当然,最主要的原因与天脉走向有关……我跟你说的这些事,你可不要给别人知道。”

    “师父尽管放心。我只是想不通,那些人既然这么厉害,干嘛还要找咱们帮忙?”

    “这我不是跟你解释过一回了吗?那些人的目标是高维世界,据他们说,法术本就是一种高维现象。打个比方,”常树指了指地上的影子,“你若是个影子人,你就只能看到地面上的东西,屋里还有什么别的东西你无从知晓。我若是把茶杯扔向你,砸到你身上时你才能发现,岂不是很危险?”

    空念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所以低维世界的普通人是不能去高维世界的。修为越高的人,在另外一个维度上看得就越远。说来可笑,那些高阶天界的人虽然在道理上明白,自己却不能去,反而要依赖我们这些旧世界里,什么都不懂的修行者,哼哼。”

    “哦,原来如此。那这孩子是师父您这次去高维世界弄回来的?”

    “说来话长。四个月前有个什么地质勘探队的七个人,在夜摩天海底掉进一个洞,稀里糊涂地就去了高维世界。也是他们运气不好,刚好落到了车来人往的繁忙路段上,他们又看不见多出来那个维度上发生的事,死的死伤的伤。

    “最后只有重伤的二人被高维人救了下来,当中一个女的还怀着三个月的身孕。一番抢救,两个大人虽然暂时脱离了危险,可命不久矣。高维人于是把孩子取出,将两个大人送了回去。孩子因为早产虚弱,得拿他们的高科技养着……”说完又怜惜地望了婴儿一眼。

    魅羽先前一直心不在焉地琢磨碑文藏在何处。见靠窗的书桌上摊着张白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会不会是碑文?还是藏在书架上的某本佛经里?此刻骤然听常树说起婴儿的出身,当真是五雷轰顶!这不就是说的境初的前妻、艾祖吗?怪不得她出现在少光天怪洞附近的时候,肚子里的孩子已不翼而飞。

    又瞅瞅摇篮里的婴儿,想不到会在这种情况下见到境初失散六七年的儿子。当初她同境初在天庭分别的时候,他要赶去无所有处天找儿子。那之后前庭地就飞离六道了,和他再没联系过,也不知儿子找着了没有。怎么也想不到,居然是落到常树手中了。倘若前庭地能成功回六道,得想办法知会他一下才好,虽然他俩已经分道扬镳。

    又听常树说:“我这次去高维世界,本是受无所有处天人的委托,去查探那边的状况。不料一去就被发现了,我只好说自己是修行时出了岔子,不知怎么就被送到这里来。他们也没起疑,同意放我回来,只是要我把这孩子给稍回来。孩子是低维人,无法在他们的世界成长。”

    空念点点头。“那师父今天叫我来,有何吩咐?”

    “娃还太小,得给他找个奶娘。这儿是寺庙,又不能叫奶娘住进来。你去山下替我物色一个靠谱的,给足银子,先放在那儿寄养一年,我有空就去看他。等一年后基地建好了,我会把他安置在基地分给我的住所。”

    “一年后就更不用愁了,”空念压低声音,语气中带着讨好,“堪布这几年身体不好,不是说一年后退位吗?到时候以师父您的威望,再加上那些人的支持,还不是——”

    “说这些还言之过早,”常树打断他的话,站起身,从书桌的抽屉中取出一袋银子。空念走过去接银子的时候,魅羽瞥了眼桌上的文稿,都是看不懂的蝌蚪字,果然是碑文。

    常树随后将门房叫进来照看婴儿,自己带着空念出了禅房,应当是去会见无所有处天人。怎么办怎么办?魅羽一边走着,心下好生为难。已经确定碑文就在身后的屋里,可若是此刻强行操纵宿主回头去翻碑文,并使用记忆诀,幻境当下就会破掉。还是先跟出去看看吧,她想知道来的是什么人,并弄清楚基地入口所在处,日后好去救人。碑文反正跑不了,过会儿再想办法折回来便是。

    ******

    瑟塔寺建在一座低矮平坦的山坡上,后方还有几座小山。空念跟着常树来到后山,见一个中年人等在山脚下,身上穿的是旧世界的长袍,神态举止却明显不是这里的人。头上罩着的“商贾帽”下能隐约看到两寸长的短发。

    啊呦,居然是这家伙?魅羽的怒火被腾地点燃了,差点儿控制不住一拳打过去。此人是她去四天王天基地见过的那个总管,当时看着像个温雅有礼的文明人。不料她前脚回到前庭地,后脚就有两颗核弹追了过来。若不是为了躲避核弹,前庭地又何至于出离六道?她现在也无需在一个个幻境中疲于奔命了。

    常树跟来人互相客套了一番,管来客叫“庆老板”。随后朝一旁的山谷里指了指,说:“入口处就建在这谷内,不知庆老板意下如何?当然,开通之前会先放出风去,说谷中出了厉害的瘴气,禁止闲人入内。”

    庆老板点了点头。“有劳长老了。另外,天脉汇集处长老查到了吗?”

    “在蓝菁寺。”

    魅羽注意到,庆老板听到这个回答时,眼中亮光一闪而过,但并未说什么。从随身携带的布包中取出一个蓝色方盒子,交给常树,并简单讲了下使用方法。

    常树接过盒子,道了谢,又将空念叫上前去和庆老板认识。“寺里寺外盯着我的人不少,以后就由我这个小徒专门接待贵客。”

    “我是其他基地的,”庆老板澄清道,“上头只是派我前来协助基地建设。建成后自会有新的负责人。”

    庆老板又交代了几句便离开了。空念跟随常树登上一座小山。俯瞰下方的大雄宝殿,广场上依然是人头涌动,鼓磬齐鸣。常树手捧蓝盒子,按了按上面的几个按钮,前方的空中登时现出一副巨大的释迦全身影像。影像能动能笑,就像佛祖的真身立于半空一样,只是不能发声。

    广场上的信众自然是炸了锅,一个个跪下来磕头如捣蒜。站在常树身边的空念也赞不绝口,魅羽则在心中一个劲儿地冷嘲热讽。没有真本事,靠这个骗钱,亏心不亏心?转念想起禅房中的婴儿,常树待这么个非亲非故的孩子也算尽心尽力了,还是不骂他了。只不过现在二人还没有回去的迹象,她急着找碑文怎么办?

    “什么人在打着我的旗号骗人?”一个低沉的男声在魅羽背后响起。声音不算大,但震得魅羽耳膜嗡嗡作响。咦,这人可了不得,魅羽心道。常树的功夫固然赶不上珈宝陌岩那些同行,在喇嘛国中也算一代名家了。对方来到常树背后一丈远还没被发现,可见修为了得!

    常树倒还镇定,收了影像,和空念转身望去。来人也是个和尚,个子比常人高一些,但没有修罗人那么高。身材健硕,魅羽个人认为有点儿偏胖。或许“胖”不合适,用“厚”来形容更贴切。厚身板儿,厚嘴唇,厚耳朵垂儿,浑圆的肩膀。五官端庄,但谈不上美或帅气,魅羽脑中不知为何跳出“四方汉”这三个字。

    “阁下是何人?”常树沉声问道。

    “你问我是什么人?”四方汉咧嘴一笑,“不是你们请我来的吗?真真是叶公好龙。”

    魅羽能察觉到空念的脖子僵住了,双腿想跪但打不了弯儿,嘴里想说点儿什么又发不出声来。她这时也知道面前这个人是谁了,这就是整个娑婆世界的启蒙老师,燃灯古佛的大徒弟,也是陌岩佛陀的师兄——本师释迦摩尼佛。

    常树和空念终于噗通噗通跪下了,连磕几个头却说不出话来。至于魅羽,当然是长这么大才第一次见世尊,然而刚刚那咧嘴一笑又让她觉得有些熟悉,仿佛在自己认识的什么人身上见过。

    “免礼,起来吧,”释迦说话倒很随意,“骗人固然不好,但收养弃婴也算是尽了出家人的本分,将功赎罪吧。此娃的出身你们日后自会知晓,要好生抚养。至于今日,我来都来了,就把这场戏给演完吧。”

    之前释迦的影像突然消失,场上众人茫然无措,也不知哪里礼数不周,怠慢了世尊。此刻忽见大雄宝殿门口的香炉前多了个什么东西,粉白色的,通体发着荧光。初时是朵含苞待放的莲花,比普通莲花大不了多少。眨眼间便长大了,有两个人那么高的时候,花开了。

    先是一道金光直冲天际,紧跟着从花蕊中浮起一个个佛菩萨的影像,升至半空后停住。有些是大家熟悉的,诸如文殊菩萨、药师佛、十八罗汉。大部分众人则见都没见过,更叫不上名了。每位尊者都是法相庄严,手中拿着各种妙不可言的法物。不多时,瑟塔寺上方便流光溢彩,布满了百多位尊者像,其间夹杂着天花神鸟祥云。有那胆儿大的民众,试着高声呼唤尊者们的法号。

    “地藏王菩萨,您老好啊?”

    “好,承蒙你惦记了,”菩萨笑着回答。

    信众们疯狂了。魅羽也笑了,心道这里既没有记者,也没有照相机,否则明早各大媒体上定然都是这些佛菩萨的照片,可惜了可惜了。让她不解的是,释迦既然知道婴儿的事,对先前那个无所有处天的来客以及基地的事应当也是知晓的,这件事他为何不管?正想着,周围的世界却噗地消失了。

    ******

    魅羽睁开眼睛,回到前庭地的卧房。糟了,这就出境了?还没弄到碑文呢。又想起身边的铮引,扭头看他。他比自己醒得早,正目不斜视地望着屋顶。

    “你刚才也入境了吗?找到碑文了吗?”她问。

    他似乎没听到她的问话,从床上起身,走到铺好纸张的桌旁,拿起笔便开始在纸上写字。她下床走过去看,见写的毫无疑问正是那些稀奇古怪的碑文,松了口气。

    “还好被你找到了,万幸。对了,你在幻境中也是去了瑟塔寺吗?你的宿主是谁?”

    他还是没有理她,只是专注地写着。这时她终于意识到不对劲儿了。铮引虽然是个话不多的人,但自打认识以来对她一向是有问必答。现在瞧他的脸色,分明是生气了。

    回想自己刚刚在幻境中的所作所为,明明知道碑文就在一边,前庭地百万军民要想存活,就必须重建石碑回到六道。在八篇碑文只找回来一篇的情况下,她却还自把自为地浪费机会,丢下碑文去跟踪常树,就为了探知境初儿子的下落。

    “我在幻境中是你的领路人,”他终于开口说话了。

    领路人?常树的门房?原来如此。当时常树叫门房进来照看婴儿。她同那二人离开后,铮引应当就操纵宿主去翻看那篇碑文了。只不过她前后去了很久,所以他并没有立即使用记忆诀出境。大概是想看她会不会回来?结果左等不来、右等不来,他对她肯定很失望吧?

    完了,这可如何是好?他会认为自己还在挂念境初吗?先前她梦到陌岩,他都没有说什么。后来和她躺到同一张床上,甚至做起同一个梦,居然都不能阻挡她去挂念别人的孩子,为此甚至不顾身边那么多人的性命安危。唉,她都做了些什么?他能不生气吗?

    “铮引,我……”她想解释一下,又怕越描越黑。

    “不早了,你休息吧。”

    这时碑文已写完,他搁下笔,也没看她,只是捧起还未干透的纸张,一个人走了出去。

第158章 男人的温泉

    第二天早上——当然窗外的天永远是黑的——魅羽起床吃了早饭。想起昨晚惹得铮引不高兴了,去他屋里找他之前,特意梳妆打扮了一番。嘴涂得老红,粉扑得喷香。这倒并不是说她认为浓妆好看。女为悦己者容,女为非常悦己者非常容。在她看来,浓妆代表的是一种诚意,类似于男人取悦女人时的一掷千金。

    “夫人、长官,”府里的仆人对她的称呼一向有些混乱,“将军一早起来,就去小会议室同齐副尉他们开会去了。”

    魅羽闻言,也懒得回去换军装,身上穿着小花袄,脚蹬绣鞋,嘴里哼着小曲儿就去了前院。进屋后发现除了铮引外只有三个文职官,围在一张圆桌旁,桌上堆着书、笔,和零散的纸张,四周的灯点得亮亮的。

    铮引此刻正注视着手中的一张纸。说是“注视”,他的视力一向很差,读书基本靠天眼。然而为了入乡随俗,通常还是会装装样子用眼睛去看,至少不会显得过于怪异。

    “这三个字,应当是会议室的意思,”他说着,瞥了走进来的魅羽一眼,没理她。

    魅羽反正从来不把自己当外人。别说修罗是她的家,就算当年在谟烬滩灵宝的家里,也是爱去哪儿逛去哪儿逛,找到什么就吃什么。于是自行从一旁搬了张凳子。桌边已坐满,但别人见是她来了,往一旁移了移,让她在铮引身边挤着坐下。不一会儿,满屋子都是脂粉香。

    “会议室……”负责这项任务的齐副尉低头指着桌上的一张纸,“搁这两处似乎也说得通。”

    魅羽伸头扫了一眼,看样子是私人日记上摘录下来的一段文章。“译成厕所也合适。”

    魅羽曾在第六层地狱夭兹人废弃的书店里拿走过三本书,枪支制造那本留给张羿,飞船制造的书送给修罗军。后来去夜摩天狩猎,又让铮引把第三本基础科技方面的书找人抄录了一份。她知道修罗军打那之后一直没断下研究敌人的科技和文字。当然除了她给的这两本书之外,还有不少从俘获的敌舰上搜集来的资料,有官方文件也有私人日记,所以这项工程已经取得了不错的进展。

    “厕所?”铮引不以为然地摇摇头,“有三个人结伴去厕所的吗?”

    “当然有了,”她煞有介事地点点头,“你没干过吗?待会儿你就可以和他们一起去。”

    说着指了指对面三人,那三人面露尴尬。

    “如果是厕所的话,”铮引伸手从另一叠纸中抽出来一张。“那这个人为何会趴倒在厕所里?难道不是在会议室里午休吗?”

    “又孤陋寡闻了吧?”她冲他挤挤眼,“那叫哭晕在厕所,可能刚刚被上司批评了。”

    他瞅了她一会儿,似乎在犹豫要不要把她轰出去。最终忍下了,低下头在一张纸上画了起来。其余三人也安安静静,各忙各的。魅羽有些无趣,舔着脸伸过头去看铮引的画。“你在画什么?看着眼熟,像是……军舰内部结构?”

    “上次那艘母舰,”他淡淡地说。

    就是那艘最终炸掉的母舰?她暗自吃惊,虽说他有天眼,但能记住这么多细节再画出来也太厉害了吧?这一刻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对身旁这个男人了解得并不多。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总有事忙,并没花太多心思留意过他这个人。

    却见铮引手上一顿,皱眉,双手将画捧起,转身冲着无人的地方“呼”地一吹。一片白粉散入空中。

    啊,要不要这么夸张啊?魅羽脸上讪讪地。今天涂了这么多粉吗?着实有点儿恐怖啊。

    “将军,这两个字也搞不懂,”齐副尉又指着一张纸说,“战舰上严禁、严禁什么东西……”

    铮引接过纸张看了会儿,摇摇头。

    “我看看,”魅羽一把夺过来。

    这是封官方通告,前后的内容都翻译得差不多了。她看了一会儿,说:“应当是军妓的意思,战舰上严禁军妓。”

    在座的几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夭兹人的战舰上有军妓吗?怎么从没听说过?”

    “有啊,”魅羽说,“我就在那儿干过。后来放倒了他们一个总司令,又把三艘大型战舰给霍霍了。估计敌人就是因为我的缘故才下这个禁令的吧?嘿嘿……”

    她的笑容僵住了。见对面三人神情复杂地望望她,又望望铮引,心道八成是误会了。于是赶紧解释:“我当时也只是去客串一下。因为在船上碰见了几个老姐妹,原先在同一家妓院共事过的。”

    这句话一说完,又恨不得抬手啪啪抽自己两个耳光。这不是越描越黑了吗?然而回忆起那次的经历,倒也挺好玩的。在敌人母舰中假扮审讯者,杀人放火,乱搞一气。后来带着境初同姐妹们一同逃到他的船上……境初,唉,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想到这里,心下有些黯然。

    “今天就到此为止吧,”铮引放下笔,站起身,“散会。”

    说完也不看其他人,自己走出了会议室。

    ******

    魅羽讨了个没趣,悻悻地回屋。干坐了一会儿,正打算上床入境,有人来报说九天王回来了,叫她过去一起吃午饭。

    自打前庭地出离六道,九叔就搬去雾陇山住,负责掌舵的相关事宜。没有战事的时候,鹰裘会时不时过去找他,两个上了年纪的男人喝点儿小酒,唠唠嗑。今天难得回来一趟,铮引命人多做了一个菜。先前从成烎那里买了些粮食,还能再支撑半年。然而目前终究不确定能不能重回六道,粮食得省着吃。

    “小蹦豆,最近怎么样啊?”四人入座后,九叔问她。

    “小蹦豆”是魅羽在新兵训练营时的外号,因为她比修罗人矮,又整天东奔西窜、叽叽喳喳。听九叔偶尔这么叫她,倍感亲切。

    “不怎么样,”魅羽嘟着嘴说,“一天到晚就是睡醒了吃,吃完再躺下破境,迟早有天会变成只浑身生蛆的大肥猪。”

    九叔笑了。“不要急,慢慢来嘛,咱们还有时间。”

    “我看她急得很,”铮引突兀地说。

    魅羽是个天资聪颖又精通人情世故的女人,怎么会听不出他话里的意思?然而恼他这两天对自己态度冷淡,故意要气他一气。“是啊,也不能说不急。很久没晒过太阳了,还有那么多老朋友,他们估计也在为我担心吧。”

    果然,说完这话后见铮引面色比刚才还黑了,心中暗笑。

    鹰裘同九叔对视一眼,冲她说:“法王肯定担心死你了。回去后先去看看他,多陪他几天。”

    魅羽闻言,扭头问铮引:“以后我每年有多长时间的假期?”

    “假期?”他像是没反应过来。

    “怎么,你们修罗军没有假期吗?士兵没有,舰队司令也没有?请假行不行?”

    他侧过身来,用他那对黯淡无光的眼睛望着她。“你不是一向来去自由,谁都管不了的吗?”

    她望回他,相信对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男人来说,她一直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个人。这并不是因为他没有人要。古往今来,一个年少有为、功勋盖世的未婚男人要找老婆还不容易?就像无论美丑胖瘦,没有嫁不出去的富家千金,一个道理。

    “不想被人管的时候,自然是谁都管不了的,”她这话说到后来,竟有些哽咽。

    “那现在为什么又肯让人管了?”他那双无神的眼睛像是望进了她的灵魂深处。准确地说,不是用眼睛,与天眼也无关。他对她的了解更多的来自感知,来自他的心。

    因为有人管着固然是件讨厌的事,然而有一天当你一个人浪迹天涯、横行宇宙的时候,发现不再有人记得你是谁,也没人理你是死是活,那才是最悲惨的。

    从前庭地离开六道的那一刻,她就已经打定主意要开始新的生活了,她魅羽从来都是个说到做到的人。曾有几次他差点儿就在她的生命中永远消失,那时她意识到,她和他并不只是战友的关系。即便是现在,作为一个身在前线的军人,也许下一次、下下次,他走出这座府邸后就再也不会回来。非要在遗憾和悔恨中度过余生才消停吗?

    “来来来,咱俩喝酒,”一旁的九叔同鹰裘举杯互敬。“年轻人的事让他们自己解决,咱们老筒子不掺和。”

    诸人接下来静静吃了会儿饭。九叔又冲魅羽道:“对了,我今天来找他,是因为发现了个好去处。不过可惜了,那里只能我们男人去。因为离得远,今晚我们就不回来了。”

    魅羽的眼睛眯了起来。

    “哎呦,这丫头是要吃了我吗?不是你想的那样啦,是一处温泉,最近刚发现的。”

    “温泉?”魅羽诧异道,“从来没听说过前庭地有温泉的啊?”

    九叔自己也面露疑惑。“我在这里住了那么些年,我也没听说过,应当是离开六道后才产生的。说来奇怪,这冰天雪地的,怎么会突然冒出个温泉来了呢?不过我派人去过多次了,貌似没有什么问题。”

    “好啊,”鹰裘很兴奋的样子,赶紧把碗中剩的几口饭扒完。“这些日子寒气入骨,人都像老了十岁。”

    魅羽心里有些嫉妒。前庭地进入永夜后,能泡个热水澡都是种享受。温泉?不由得想起王母的瑶池来。哼,什么温泉能比得上瑶池吗?等回到六道,她要再偷偷溜去天庭一趟。

    ******

    三个男人饭后便出发了。魅羽回到自己的屋,打算入幻境,又忽然怄起气来。

    不公平不公平,她这些天也累坏了憋坏了,她也要出去玩!她要去购物,顺便整个时髦的发型。记得那次为了参加容祯宴会,她曾在锦阳城的蓝卉街弄了个金绵羊造型。对,就还去锦阳。

    于是叫了艘快艇,朝东北方飞去。锦阳城一面靠着远征河,另一面是大片的农田和荒漠。荒漠过去不远就进入九叔掌舵的雾陇山一代了。魅羽在路上才想起,忘记问温泉是在什么地方了,也不知离雾陇山远不远。

    船在远征河岸边降落,下船前她同随行的人说好,最迟傍晚之前会赶回来。锦阳毕竟是大城市,永夜期间也一直灯火通明,车马不断。魅羽穿梭于各种集市中,朝记忆中蓝卉街的方向走去。看到这么多人一如既往地过着日子,想起他们今后的命运都捏在自己手里,倘若弄不到足够的碑文,大家便都活不过几个月了。心下一阵内疚,突然便没了逛街的兴趣,调头往回走。

    没走两步,经过一间字画铺,门口两侧的木架子上挂着几副招牌字画。来的时候也没留意,现在随意瞄了一眼,却似一个晴天霹雳从半空落下。不会吧?这中间有副字居然是用那种蝌蚪文写成的,在灯笼下怎么看怎么像她目前正在寻找的那些碑文。格式、字数都差不多。急忙取下字画,走进店里。

    “老板,这副字多少钱?我买了,”边说边掏银子。现在还不敢确定真假,不过九叔对神殿那么熟悉,他应当有能力辨别。

    店主报了个价,魅羽也没仔细听,就把整锭银塞给他。“店里还有类似的字吗?我都要。能告知这副字是哪儿来的吗?”

    “就这一副,”店主掂了掂银子,将字画给魅羽卷起来,绑好。“照惯例,我们是不能把东西的来源告诉顾客的。这幅字是城南榆树巷尽头的石匠刘师傅托人卖过来的,可能是从哪个墓碑上拓下来的吧?听说他早些年是个盗墓名家,同行中很多人都知道他。不过告诉你也没用,他除了一两个心腹之外,从来不见外人。不过手艺好又讲信用,所以也不愁没有生意。”

    从来不见人?魅羽心道,难道不用出来买菜吃馆子吗?当下出了店门,先在附近买了一卷纸、几支炭笔和火折子带在身上,又雇了辆马车便直奔榆树巷。

    榆树巷所在位置很偏,巷子里的几户人家都紧闭着门,有的屋里透出微弱的灯光,有的漆黑一片。一直走到巷子尽头,这才明白店主先前那番话的意思。这个刘师傅的家分明就是个坟墓嘛,大青石垒成的一个拱形建筑,不大,估计起居都在地下层里。石屋倒是有扇石门,关得很严实。

    屋外有个简陋的木棚,里面堆着几块刻好的墓碑和石雕。旁边一张告示牌上写着:“留下银两和文字,五天取货。”下面几行小字标着价钱。

    “刘伯在家吗?”魅羽用上真气,扬声问道,“有事请您帮忙。”

    没有回音,整个院落便如同真的坟墓一般寂静。莫非这个刘师傅并不住在此地,只是把这里当做收钱取货的中转处?

    她不死心,将灵识投入坟墓中,见一个半魂住在石屋的底下。明白了,这个刘师傅是类似于梅魍谷里那些有半透明躯体的魂灵,怪不得是盗墓能手呢。只因修炼的程度较高,能操纵工具雕刻石材。大概是想赚多点钱,再回鬼道购买九疡梅,最终炼成实体吧?

    于是也不管有无回音,将手中的字画朝前打开,用神庭穴冲地底下的人说:“类似的字,刘伯还有吗?我都买了。”

    这下墓穴里的魂灵动了动,似是知道上面来了厉害人物。“没有了,有也不卖了,”声音是直接传到魅羽脑中的。“大家反正都活不了多久。你要是想给自己刻块碑,我倒可以行个方便。”

    魅羽转了下眼珠,说:“丫头我也是鬼道出身,刘伯的修为在梅魍谷一带算是数一数二的吧?敢问刘伯的九疡梅也是从梨髯谷少东家那里买来的吗?”

    魂灵听后倒吸了口气。“果然是鬼道中人,你说的这些外人不可能知道。既然算老乡,我就和你说实话。碑文是从雾陇山底下一个深洞里弄出来的,那里面机关重重,普通人若是入内,有去无回。丫头貌似修为不低,可也得小心。”

    魅羽问清具体路线,别了刘师傅,回到飞船停泊处。起飞后越过农田和荒漠,不多时便到了雾陇山所在地。只有山顶的神殿附近有些许光亮,其余地方都是黑漆漆一片。

    刘师傅说深洞在东起第二座峰南部山脚下。她将纸张和炭笔在身上装好,来到甲板上,命人朝空中投了一颗照明弹。借着那转瞬而逝的光明,她从甲板上一跃而下,朝着峰底飞去。

    ******

    “出什么事了吗?”铮引抬头望天,问。

    温泉位于雾陇山第二座峰西侧的山脚。在照明弹升空的时候,铮引同那两个老家伙刚刚脱掉衣服,迈入温池。

    “应当没大事,”九叔说着,整个人钻进水下待了半晌,才冒出头来。“我同他们说了,若有敌情发信号弹,同时拉响警报。警卫们大概是遇见了山里来的野兽,照个亮看个清楚。”

    铮引还待细问,考虑到目前雾陇山的兵力由九叔掌管,自己若是啰嗦太多,未免显得不够信任人家。用天眼在附近的空中扫了一圈,除了一艘正在缓缓降落的小艇,的确没有发现舰队的影子,所以应该没什么可担心的。

    靠着池边坐定,肩以下都泡在水里。四周山峦环绕,只有主峰上的神殿透出闪烁的光,让人误以为那是来自天上的星星。铮引舒了口气,恰到好处的水温让全身筋骨都舒坦下来,不过他的心还是放不下。在来的路上他就一直在琢磨,为何会突然冒出一个温泉呢?

    铮引虽没有上过那些天界的现代学堂,但基本常识还是有的。任何东西要跑,都需要动力。修罗和夭兹人的飞船升空靠的是调控从反重力矿里提取的物质。然而要平行飞,需要有能源推进装置。修罗飞船还是烧的柴油,夭兹人飞船用的是更为先进的能源,他不是太懂。但无论如何,引擎附近都需要一定的冷却液体进行降温。

    前庭地这艘虚空船自打离开六道后,先是快速前行,后在荧骨岛调头回飞。这么大的一个版块,总得有个动力装置吧?这玩意儿设在何处、如何运作,他问过九叔,后者也不清楚。

    总之会有这么一个东西,这几个月以来在日夜不停地烧着能源。这个强力引擎应当也需要散热,并有它的冷却系统。他们三人目前所在的温泉,会不会就是引擎的冷却液?被加热了的水离开引擎后,升至地面,在严冬的天气里降降温,之后再流回引擎处。

    想到此处,铮引微闭双目,沿着水涌入的地方逆向查看。先是有条横着的地下暗道,一直向东南方延伸。水道随后向下拐,进了一个巨大无比的地洞。说是洞,简直是座小城堡。四处都暗藏机关,有轰隆隆正在运转的机器,错综复杂的线路,各种不知道用途的设备和空间……是了,这里便是前庭地这艘船的引擎及其他航行机械的所在处。雾陇山顶的神殿与神无关,能掌舵是因为同这些设备相连。

    正要将天眼收回,忽觉其中一间小屋里有异样的晃动。怎么,这下面居然还住着人?再仔细一看,乖乖,除了他那个满世界乱跑的猴仙女之外,还能有谁?真是捆仙绳也别想绑住这丫头。话说她来这个鬼地方做什么?

    铮引长吁一口气,望向对面聊得正起劲儿的两位前辈。待会儿那丫头别再沿着水流钻上来,突然出现在他们三个没穿衣服的大男人面前。再说那里面机关重重,她随时都可能有危险。不行,他得下去看看。

第159章 神箭手与芯片娃娃

    “密码?”魅羽手拿火折子站在一扇门前,望着门上的密码锁,愣住了。“不是说只有机关吗?让我到哪儿弄密码去?不带这么玩儿的!”

    此刻她已身在地洞中,面前横着条橙色的岩浆河,阵阵热浪由下方朝她袭来。原本就心烦气躁,遂将小花袄脱下,扔到一边,细看周遭环境。

    只有一座密封的桥梁通向对岸,而门上装着密码锁。桥和门都是些坚固的合成材料做成的,身为修行者的她不认为自己有能力破门而入。从岩浆河上飞过去倒不是难事,但对面是一整片岩石墙壁,唯一的入口便在这桥里。

    于是在门前站定,双目微闭,打算先用探视法看个究竟。不料探视法被什么东西屏蔽了。要是铮引在这里就好了,想起那次去蓝菁寺误闯同心人的老窝,她的探视法也被屏蔽了,而铮引的天眼则可以突破任何障碍。

    怎么办呢?她在门前来回踱着步,一边回忆自己在空处天特种部队大楼里见过的那些密码锁。

    “这第一步呢,自然是要输入正确的密码,”她自言自语道,“然后打开门,进屋。进去之后,门通常会在身后自动关闭。等出来的时候呢?”

    那双妩媚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望着前方,像个愣神儿的孩子。随后一拍大腿。“对啊,出来的时候从来也不用输密码的啊!通常会有个门把手,一推一拧或者一按,门就开了。”

    于是暗调天地之气,从门里面朝着密码锁的方向一推,门果然吱嘎一声开了。进门后依然是闷热无比,擦了把汗,沿着密封的通道走到岩浆河对岸。通道的顶部每隔几米嵌着一盏小灯,只有人走过去的时候才会亮,走过后便自动熄灭了。

    出了通道,来到一间密闭的小室。地面上有三个几尺宽的圆洞,洞里透出微弱的亮光。洞壁是倾斜而下的,应当是让人顺着滑下去。只是该选哪一条呢?先前刘师傅警告她这里有机关,当时也没多想,以为凭着探视法便可轻而易举地看穿一切奥妙。

    想了想,在第一个洞前跪下,将头伸进去,深吸一口气。作为一个修行者,她的嗅觉比普通人要灵敏得多。这第一个洞,闻起来是股草木和泥土的味道,温度也比身边的空气低。洞的出口应当是通向野外,也就是说,跳下去就等于被这个基地给排走了。

    再试第二个洞。明显感觉比第一个洞要密闭,隐约有陈年老灰和死耗子的气息,不是好兆头。

    这第三个洞呢,通风比第二个要好一些,有股正在运转的机器散发出来的烘热的机油味。就是它了。手拿火折子跃入,沿洞壁缓缓滑下。

    整个通道大概七八丈的长度。左弯右拐出了洞,前方是个幽暗的长廊。长廊尽头则灯火通明,通往一座能容几百人的殿宇。

    大殿中央堆着两大坨东西,乍一望去还以为是两部庞大繁复的机器,周身挂满转轴、齿轮、电锯什么的。慢慢地,能分清头部、四肢和躯干,原来是两个蜷伏成一团的机器人。四周靠墙的地面上排放着各种箱子和柜子,里面装着工具和零部件,估计是给机器人自我维修用的。

    不知是不是她一路闯进来的动静把这俩人吵醒了,只听轰隆声响,当中一人那锅炉般大小的头颅抬了起来,两道淡淡的绿光从眼睛里射出,在四周扫了一圈。这个机器人的左手是个圆形的转轮,边缘如钢刀般锋利。右手倒是人手形状的钢爪,右臂上嵌着把枪,大小同魅羽在空处天基地见过的M3型古瑟炮差不多。

    这时他身边的机器人也醒了。这位更像只动物,双目血红。一只钢手如螃蟹钳,另只手似章鱼般有八个触角,脊梁上竖着一溜儿钢刺。

    魅羽咽了口唾沫,冷汗与热汗齐流。她虽然算是内外兼修的好手,前后拜过几个六道中数一数二的名师,然而对付眼前这两个家伙,自忖还是有点儿玄。怎么办?走廊在这里断下了,大殿另一端有个出口。虽然这俩庞大的身躯算是被困在了大殿里,去不了别的地方,但她必须在他们面前经过才能继续前行。

    正彷徨无措,忽听殿里传来音乐声。机器人对面墙上的一面大屏幕亮了,映出几个翩翩起舞的艳装少女,看衣着和台风像是兜率天那些天界的娱乐节目。两个机器人坐在地上,痴迷地观赏着屏幕里的节目,似乎没有察觉到入侵者的来临。

    哦,明白了。当初建造前庭地的人担心只有机关还不够,还特意留了两个“活的”机器人做看守。只是长年累月被困在这么个鬼地方,就算是机器人都会感到无聊。于是机器人在睡醒后会自己播放喜欢的娱乐节目来打发时间。

    魅羽听了会儿音乐,心中有了主意。揣起火折子,深吸一口气,大踏步走入殿中。

    ******

    “我……我出去一趟,”铮引冲池子另一端的鹰裘和九叔说。

    “去哪儿?你不泡澡了?”

    九叔那张被热气熏得红红的脸像喝醉了般。身旁的鹰裘面色一向是红中带紫,此刻倒看不出多少变化。听铮引说要离开,鹰裘双眉微蹙,不知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但没说破。

    铮引心想,若是告知二人魅羽此刻把自己困在了下方的山洞里,他们定会下去帮忙,今天的温泉之旅就泡汤了。摊上这么个上天入地的老婆,是他自己选的,不能老去麻烦外人。

    另外,他也确实想下去实地勘探一番。起先他以为这个地下基地里藏的只是前庭地这艘船的引擎,可后来意识到远没有那么简单。如果他的猜测成立,那这个基地对于修罗同夭玆人的这场战争,甚至同其他世界的关系,可能会起到扭转时局的作用。

    “我大概是之前在船上灌风了,肚子不舒服。待会儿直接回船,你们不用等我。”

    “唉,你这小子就是享不了福,”九叔摇头道。

    从温泉里乍一出来,踏上冰冻的地面,铮引忍不住打了个冷颤。这丫头,没事儿跑那下头去做啥呢?待会儿见了要是给不出个合理的解释,今晚回去得打屁股。

    穿好衣服,找到树林里的警卫排,从一人身上取了支金刚弩和一筒箭,沿山脚向东南方走去。刚刚他已用天眼查探清楚,基地虽有正门,但里面装着密码锁。好在前方低谷中还有条隐秘的通道,直接与基地内部相连。

    来到目的地,见通道入口只有几尺宽,被草木覆盖,不知道的人即使路过也不会发现。入洞后一路向上爬,若不是在修罗军中受过训练,寻常人只能从上方滑落,逆行上攀是绝无可能的。

    出了通道,一边是座密封桥。身旁的地上还有两条通道的入口,用天眼一探,一条通向一座大殿,能看到魅羽正迈步走入殿中。另一条若是滑下去,在半路会被开肠破肚或扎成刺猬。于是俯身钻入第一条通道,出来后再沿着走廊来到尽头,偷偷朝殿中望去。

    只见那丫头身上还是上午那套桃红洋缎蝴蝶衫,小花袄没穿,头顶的发髻里插了两根钢条。左手甩着一条红帕子,右手食指顶着一个盘子般大小的齿轮飞速旋转,正合着背景音乐在大殿正前方的屏幕前又唱又跳。

    再看台下,坐着两个巨型机器人。那一对绿眼睛和一对红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台上的魅羽,铁塔般的机器腿随着节奏在有规律地晃动。这丫头可真是越来越没品了,铮引心道,居然到了拿美色勾引机器人的程度?还好九叔和鹰裘没来。

    心里抱怨着,铮引的注意力却同两个机器人一样,片刻不离地紧跟台上的表演者。

    “不吃不喝不睡,不多说话,

    “我是巧夺天工,芯片娃娃。

    “线路里是否流着血,

    “谁是我爹妈?

    “硅胶的皮肤,细嫩柔滑。”

    唱到这里,娃娃撅起小嘴儿,用手指戳了戳自己的脸蛋。

    不打屁股了,铮引暗忖,回去后改戳脸蛋。

    “要同我谈恋爱,快省省吧,

    “期待我的眷恋,早些作罢。

    “字典里只有数理化,

    “温柔无处查,

    “冷静的眼神,叫人害怕。”

    唱到这里,娃娃双腿并拢,屁股朝后方撅了撅。不戳脸蛋了,铮引又想,还是改回打屁股。

    “不要问我是个,什么价钱,

    “别再幻想复制,我的芯片。

    “思维独一无二,程序瞬息万变,

    “无需升级,我已足够超前……”

    ******

    一曲唱罢,红眼机器人吹了声口哨。伸出他右手的触角,将魅羽拦腰裹住、抬起,像娃娃一样放到自己的腿面上,坐好。

    一旁的绿眼机器人则伸臂从靠墙的铁箱子里翻出一盒水桶大小的罐头,左手上圆刀“嗞”地一转,罐头就被削开了。右手也不知从罐头里取出块什么食物,递到娃娃嘴边。魅羽乖顺地张嘴吃了,随后从机器人腿上跃下。在大殿里东走走西看看,貌似对什么都很好奇,实则在慢慢朝出口移近。

    铮引叹了口气。这罐头也不知放了多少年了,丫头不会食物中毒吧?伸手从背后取下金刚弩,又从腰间的箭筒里挑了六支箭。这是修罗最新研制的“连环弩”,仿照那些天界的左轮手枪设计的,中间有个转轴,最多可一次塞六支箭进去。

    他将一支绳箭摆在即将出膛的位置,其余五支为无绳箭。随后飞身跃入殿中,同时举箭射向大殿顶部的吊灯。在手中的绳子快到尽头的时候奋力一拉,整个人便飞至半空,与机器人头部齐平。又一箭射出,正中红眼机器人的左眼。

    之前铮引已仔细观察过,这倆机器人浑身刀枪不入、毫无破绽,打败他们是不可能的。还好他和魅羽本也无需致胜,只要平安穿过大殿去到另一边的出口就达到目的了。所以第一步便是要射瞎敌人双目。

    此刻红眼机器人一只眼睛碎裂,大吼一声,右手的八只钢铁触角呼呼带风地朝铮引扫去,打中吊灯,几十个灯泡哗啦啦碎了一地。

    铮引松开手中绳索,背朝下直直地摔到地上。红眼机器人低头望过来,左手的钢钳朝铮引胸口疾刺。铮引趁对方低头,身形不动,抬手朝红眼机器人又是一箭,射中右眼。而铮引在钢钳快要触及自己胸口的时候原地滚开,随即看到一旁的绿眼机器人冲他举起枪。

    无需担心,他知道他的战友一定会出手。果然见一个阴阳鱼从后方飞来,叮地一声撞到绿眼机器人胳膊上。阴阳鱼是削不断钢铁的,但这一击之力足够让枪口偏移少许,一连串的子弹射中铮引身侧的地面。

    不等机器人抬臂重新瞄准,铮引一箭射向靠墙摆放的一只油桶。先前的红眼机器人失去视觉后在殿里乱跑乱撞,此时刚好跑到破裂的油桶前方,一脚踩在洒满油的地面上,身子向前扑向同伴,二人一同倒地。在两个机器人起身之前,魅羽和铮引已经奔离了大殿。

    然而没跑几步又听到身后一片叽叽喳喳的怪叫,有七八个比魅羽还矮半头的小机器人追了出来。这些小不点儿们行动灵活,当前一个跳上铮引后背,扼住他的脖子,张着大嘴吱吱地叫着。铮引挣脱不开,呼吸越来越困难,从腰间抽出短剑,反手插进小机器人的喉咙。对方这才松开纠缠,跌到地上。

    这时身前的魅羽刚把一个小机器人如破烂一般丢到后方,一脚迈进前方一间大厅,回身将铮引往前一拉,再将铁门在他身后迅速关上。门上砰砰砰声响不绝,然而小机器人们一时半会儿进不来了。

    ******

    二人松了口气。“哎,你怎么来了?”魅羽问他。她的神情像是做坏事的小孩被大人逮了个正着。

    “我怎么来了?”铮引伸手将她发髻里的钢条抽出,掷到地上。“再晚来一步头上的帽子要比机器人的眼睛还绿。”

    说完朝厅里走去,留她在背后咯咯地笑。

    这里应当算前庭地这艘船的“舰桥”。正前方是一排控制面板,两侧的机箱里有各种闪着灯的仪器。隔壁房间里传来机器的轰鸣声,应当是引擎所在处。

    “我明白了,”她四处走了圈后,突然说道,“先前听九叔说起虚空航道的时候我就在想,前庭地航行的动力是什么?”

    “是什么?”他问,注意力却不在隔壁的引擎上。他的脚小心地踩着地面,仿佛地下布满了地雷。来时的那扇大门晃得更厉害了,小机器人随时可能破门而入,他得抓紧时间。

    耳中听她说:“前庭地和其他那些虚空板块船,我猜应当是靠磁动力推进的。之所以会有虚空通道,是因为磁场分布不均匀,那些航道应当是一条条强磁力线的所在。虚空船若是出离这些航道,由于其他地方的磁场太弱,最终还是会被吸回来。”

    “有道理,”他心不在焉地说,蹲下身子掀开地上的一面舱盖。果然,下方是一条条墨绿色的长筒,有粗有细。共有五排,每排十来个之多。

    “你来看,”他冲她说。

    她走过来,俯身朝舱口望下去,倒吸了口冷气。

    “这是真的吗?”她抬起头来问他,脸上带着地主婆打开百宝箱时的兴奋与贪婪。“这些家伙,都能用?那咱们可就发了,呵呵。”

    他站起身,扫了一眼四周,眼睛看到的不仅仅是这间大厅。“前庭地不仅是艘船,而且是战舰,一艘超级战舰。这些导弹貌似完好无损,只不过要熟悉其发射程序,不是一朝一夕的事。等回到六道,结束永夜后,我会请示法王,派兵接管这个基地。”

    听到“永夜”二字,魅羽似乎想起什么。“我来这里是找碑文的,据说这里存有咱们要找的那八篇碑文。我之前在别处已买了一副,留在上头的快艇里了,回去叫九叔鉴别一下真伪。”

    他指了一下隔壁的小屋。“碑文就在那里放着,不过我们现在没时间了。先上去吧,我迟些多派些人下来。”

    ******

    话音刚落,就听砰地一声巨响,门被撞倒。接着是哗啦啦叽喳喳,小机器人们已经冲了进来。

    “跟我来,”他抓住她的手,奔向大厅一角的一个紧急出口。二人在幽暗的地道里跑了两步,前方是条汩汩冒着热气、疾速流动的地下河。里面的水应当就是引擎的冷却液,通往上方的温泉。

    他伸手试了下水温。好烫!不行的,这要是跳进去,一会儿就给煮熟了。

    “别怕有我,”她说。

    此刻小机器人们已经到了背后,她拉着他,二人面对面跳入水中。在刚入水的时候,铮引感到自己跌进了沸腾的锅里,然而刹那后水温便迅速降低,不仅不烫了还冷得让人打颤。最后打颤都打不出来了,他二人被包在一块大冰块里,沿着水流的方向朝前方漂去。

    是了,他知道她有种法术叫“凝水成冰”。果然,她虽然同他一起被冻住,但放在胸前的食指在源源不断地发着蓝光。小机器人早被甩在后方,地下河也由敞开变为封闭,流进一条封闭的通道里。可以感到水流是在上行,他二人应当离地面越来越近了……

    “呼啦”一声,冰块浮上水面。接着有两个光着身子的男人凑上前来。

    “哎,这是什么?怎么温泉里还能冒出冰块?”

    “冰里还有两个人,这、看着好像是……”

    赶快收了法术吧,铮引在心里央求道。魅羽手上的蓝光泯没,冰块迅速融化在热池中。

    “啊——”

    “啊——”

    九叔和鹰裘突然回过神来,双臂抱胸,朝后方躲闪。铮引双手一恢复自由,立即前伸,捂住魅羽的眼睛。

    “喂,我说你俩这是搞的什么鬼?”身后的九叔埋怨道,“你们小两口爱怎么玩儿是你们的事,可别拿我们老梆菜开涮。”

    “这是怎么回事?”魅羽被捂着眼睛,问。

    “不许睁眼啊,”铮引说着松开了手,将她在水中横托起来,游到池边。这一冷一热反复多次,他早已精疲力竭,今晚要好好休息一下。

    不料刚一上岸,就见头顶上空接连升起几颗信号弹,山谷中警报声四起。

    “又怎么了?”魅羽问,“敌人这么快就反攻了吗?”

    “你过来,”他沮丧地说,“先打几下屁股。”

第160章 宴席上的姐夫

    “无涧哥哥——”启娅在门外叫道,“大伙儿都出发了,你怎么还待在屋里?”

    “我不舒服,不去订婚宴了。你记得把咱倆买的那份礼物交给天尊和娘娘。”

    无涧坐在桌前,身上还是休闲就寝时穿的居家麻布袍,望着面前桌上的那把“贺光剑”。穷苦人家出身的他,七岁时被父母送进齐姥观,拜在言迟道长门下。那时的他还小,对修道者们满是仰慕和敬畏,对修仙界的生活心怀憧憬。齐姥观虽不如四大观那般声名显赫,但在道门中的地位是人间首屈一指的。

    然而没过多久他就发现,人分九等、世态炎凉,哪里都一样。比如他的乾筠“师叔”,其实只比他大两岁半。但由于家世显赫,是玉帝在人间的旁支,同时生得仪表堂堂,入门便直接拜寒谷真人、也就是无涧的师祖为师。用时兴的话来说,人家是一对一的亲传弟子,自己则同别的小道士一样,学道时十几个人站成行,师父领进门,修行全在个人。

    不是倨傲,无涧认为在齐姥观这代年轻弟子中,自己的资质就算排不上第一,也不会落到第二之后。面前这把贺光剑,就是他在五年前会试中取得第一名时得到的奖品。然而这又怎么样呢?别说乾筠了,同是寒门出身的育鹏师兄,高大白净、开朗健谈,众人都唯他马首是瞻,让黑瘦矮小、说话结巴的无涧相形见绌。乾筠和育鹏向来是道姑们私下里谈论的焦点,当然还有那个夜摩天美男四颖。反正没人会把无涧挂在嘴上,包括他暗恋多年的启娅师妹。

    唉,要说口吃这玩意儿也真是难治,一个闲下来还能说几句囫囵话的人,越到了紧要关头,口吃就越严重。反过来又会加重自己的自卑,遇事就更不敢开口出头了。

    转变是在他随着人道班来十九层地狱,拜灵宝天尊为师之后。认识他的人都说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成了天尊这届的三个学徒班中最为瞩目的明星徒弟。不仅口吃戒掉了,遇事思虑周详,冷静有担当,浑身散发着自信的光芒。大家都说这是天尊言谈身教的影响,只有无涧自己知道并非这么简单。那段日子可以说,心里无时无刻不充满着踏实和自信,每天都像在挖掘灵魂深处被埋藏已久的宝藏。

    不,不只是他在怀疑。有几次天尊单独和他见面的时候,望着他的眼神就像在他身上寻找一个人。这个人会是谁呢?至少是比他这个小道士高几个段位的厉害人物吧?这个人对他做过什么?是不是在他身上寄宿过一段日子?

    “怎么了,无涧哥哥,你哪里不舒服?”启娅终究是不死心,进屋来看他。“你最近一段日子像是有心事,连我也不能告诉吗?”

    无涧抬头瞅了她一眼。启娅的性格就如同她的长相一样,明媚率直,和她在一起让他放松、安心。然而今日不知为何,在看到她第一眼的时候他却想起一个人,一个女人。他同这个女人总共没接触过几次,但对她多少有些了解,也从别人口中断续地听过她的一些事迹。可以说,是同启娅完全相反的类型——妩媚狡黠,牙尖嘴利,一刻不能闲。简言之就是,全世界的女人都死光了他也不会考虑的那种类型。

    为何会想起魅羽?因为在夜摩天狩猎那回,晚上东道主——也就是四颖他家——在小山上放焰火。他同她凑巧单独站在一起时,他忽然就失控了。后来回想当时的情形一片模糊,不记得自己都说过什么话。但他还是有那么个印象,当时的他已经“不是自己”了。为何会出现这种情况?这与先前附体过他的那个人有关吗?

    “你想多了,”他冲眼前的启娅说,“我最近炼炎渠术有点儿激进,受了些反噬,休息几天就没事了。”

    这当然不是实话,他不去参加宴会是因为不想见那个叫境初的家伙。为什么?是因为境初同魅羽关系亲密?还不至于,他虽然不喜欢魅羽,可也没什么深仇大恨。

    当然了,也许无涧内心深处是知道原因的,只不过不想面对。

    “不去就傻了呀,我的好哥哥,”启娅从桌上拿起梳子,开始给他梳头。“师父和娘娘的大喜事,你不去多不好?而且我听说娘娘特意派七仙女回了趟天庭,从蟠桃园取了些仙桃来,这可是咱们这种小角色做梦都不敢想的待遇!到时若是其他人吃了修为大增,独独你被落下了,不后悔吗?”

    这话把无涧说动了。他向来是个自律的人,分得清轻重。还好启娅点醒了他,若是因为闹情绪而错过这么难得的机会,他是不会原谅自己的。

    另外,他也意识到,启娅虽是个心机不深的女孩,和他相处了这么久,对他的把握还是很准确的,知道哪里是他的痛点。这世上有一个人肯对自己如此上心,是件让人宽慰的事。

    ******

    “为何会想要送我一幅画?”灵宝说着抬了抬手,桌上的风景油画就自己飞到书房的一面墙上定住不动,便如嵌在墙上一般。是了,贵为道教三清的天尊,怎么可能还要钉子锤子乒乒乓乓才能挂好一幅画?

    境初望着灵宝。这才多久不见,看着居然胖了。灵宝原本生得眉目端正,并非玉帝那种美男,但五官和脸型几乎是按照相书里面“上上佳”的标准来长的。胖了点之后,这位庙堂上供奉的尊者便多了些烟火气。

    “因为实在也想不出送别的什么好,”境初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天尊不缺钱,长生不老,家里珍宝法器堆成山。想来想去,只有艺术品能不断翻陈出新,不至于太枯燥。”

    灵宝笑了。“你果然了解我。最近这些年,我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字画上。你这幅风景画显然是名家手笔,只不过……”说着侧身望向境初,“我更想看的,是你的作品。”

    “哦,这是为何?”

    “我收徒弟都是因材施教。想要快速了解一个人的能力,最好从他的特长着手。当一个人在做他擅长的事情,这时是观察他慧根深浅的最好机会。”

    “天尊所言极是,”境初说,“画景物画绝非客观地复原世界。一个画家的品味、心性、见识,决定了他如何去诠释眼中看到的景象。甚至可以说,画家本人在画中便如造物主,虽不可见,却又无处不在,到处是他的签名。当然,音乐写作等其他创作形式,亦复如是。”

    灵宝点头,境初毫不怀疑他二人在艺术方面的认知是类似的。听灵宝又说:“明日行过拜师礼后,你说还有事要办,我就不挽留你了。离宴会开始还有半个时辰,不如你现在就画给我看看,如何?时间短促,不必追求完美或完工。寥寥几笔,便已足够。”

    什么,要他现在画画?这点倒真是出乎了境初意料。老实说,他现在的心根本静不下来,老想着和陇艮联系,看他打听到魅羽的下落没有。然而转念一想,灵宝既然真心收他为徒,那他也不必藏着掖着。目前不在最佳状态,但一个人在心烦意乱的时候,也许更能呈现真实的自我。

    “好的,天尊,就在这里吗?”

    “去我炼丹房。”

    二人于是走出书房,出门时灵宝扭头扫了境初一眼。“你们空处天的男人都喜欢留这么短的头发?倒也别有一番风味。这么多年来我都是一个发型,改天也剪个短发试试。”

    境初差点笑出声来。六道里供奉三清的道观和天上的星星一样多,若是世人得知当中一个理了个平头,不知会做何感想。

    出了书房没走几步,路过存放宾客礼品的厅堂。陆续有捧着礼品的客人进进出出,门口站着王母同七仙女中的三人,当中的大师姐怀里抱着小川。

    这几人身后还站着个年轻道姑,虽然挽着发髻穿着道袍,但妆容简洁,眉眼中带着种现代女性的高知美。境初猜,可能是某个高阶天界来的学徒。道姑先前一直在盯着他,但当他望向她的时候,又立即将目光移开。

    境初躬身给王母行礼,小川则挣脱了大师姐的怀抱,冲他跑过来要他抱。这小家伙,俩月不见又沉了好多。脸蛋鼓鼓的,让人见了就想摸。抱着他,境初想起了魅羽和他失散多年从未谋面的儿子。

    “我师妹呢?”美得不食人间烟火的青衣大师姐问道。

    境初不好意思地说:“外出办事了,我明天去找她。”

    “是吗?”大师姐身旁的黄衣仙女兰馨阴阳怪气地说,“我怎么听闻,你把她甩了?后来她随前庭地一起出离六道了。”

    境初两颊发烫。“没有,我前几天才见过她。”

    “笨、蛋,”小川口中突然冒出这么两个字,并用胖嘟嘟的食指戳了一下境初的额头。周围的人怔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起来。只有灵宝双目微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笨蛋?好吧,境初想,自己在这群人中确实算得上笨蛋了。

    总之灵宝一见到王母,腿又挪不动了。刚好无涧同启娅送完礼品出来,冲无涧说:“你带境初去我的炼丹房,半个时辰后你俩直接去宴会厅即可。”

    “是,”无涧冲灵宝行了个礼,随后冲境初做了个“请”的手势。

    ******

    穿过几条走廊,离开喧闹的人群。境初之前和无涧照过几次面,也打过招呼,但从未单独说过话。此刻这个走在自己身侧的年轻人给他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也许用“石剑”来形容,最为准确。为何是石剑?无涧向来是个话不多的人,这可能与他先前口吃有关,同时具有石头般的坚毅、凝重与沉稳。然而毋庸置疑,是把利剑,尖锐并有攻击性。

    境初毕竟比无涧年长了十几岁。身为空处天贵族,是皇帝与六道和天庭交涉的代表。亲手组建并管理皇家特种部队,阅人无数。他能确定无涧对他有敌意。

    “听说无涧兄原先是齐姥观言迟道长的高徒,你那位乾筠师叔为何不来拜天尊为师?”

    乾筠曾是魅羽未婚夫,这事境初知道,但他这么问倒不是出于关心。同陌生人初次交谈的时候,直接问有关对方的问题容易引起戒备。聊一聊大家都认识的人,能放松神经。

    “这是师长们的决策,身为晚辈的并不清楚,”无涧中规中矩地答道。

    “我听说你们的学徒班只有三年期限,三年后还各自回原先的道观吗?”

    “是的,”无涧的声音有些冷,“所以名义上同天尊是师徒关系,更类似于一种培训吧。不像境初兄,明日拜师后,就是天尊的亲传弟子了。”

    原来如此,境初心道。无涧是新一代学徒中最出色的一个,而天尊目前对自己青睐有加,大概让他不舒服了吧?

    “我倒不这么认为,”境初说,“修行原本也不单是为了个人。倘若把你们这些能人都留在身边,那不是浪费了吗?扎根于六道,才有施展的机会。”

    顿了顿又说:“听说玉帝要退位了,无涧兄这么优秀,算候选人之一吧?”

    “境初兄见笑了,”无涧黑瘦的脸上依然不起一丝波澜。“天尊手下和六道之中能人众多,几时也轮不到晚辈。”

    此刻已来到一座花园。花园里草木修剪得很整齐,但有些乏善可陈,同灵宝别处庭院的奇花异草完全无法相比。境初还在纳闷,为何此处不见任何建筑,无涧伸手朝前一推,一扇看不见的门被打开,能望见门里的炼丹炉和瓶瓶罐罐。

    “请,”无涧说完,闪身伫立一旁。

    境初抬脚踏进这间隐形的炼丹房,在关上门的一刹那突然有些担心。这间炼丹房会不会就是个炼丹炉,连自己一起给炼了?本来就是谁也找不见的隐形建筑,丢失个把活人去哪里找?随即笑了笑,对他这个用陇艮的话来说“修为约等于零”的凡人,天尊有一千种办法抬下手就灭了他,何至于如此大费周章?

    炼丹房是圆形的,明净而宽敞。八个方位对应的墙壁上挂着铜制的“乾、坤、震、巽、坎、离、艮、兑”的图案。原本应当是摆在房屋正中央的丹炉被移到了墙边,取而代之的是铺着油画布的画架,和一旁摆着油彩的小桌。

    画什么好呢?他在画布前站定,拿起笔,却无法集中心神。似乎刚才小川在他额头上戳的那一指头挺重的,现在还隐隐有压力感。真有意思,一个一岁半的小孩而已……

    ******

    “你不是都已经成佛了吗?”一个尖细的声音在一旁问道,“终极目标既已达到,还要打坐修行吗?”

    境初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在地上盘腿打坐。右方的茶几上停着只小红鸟,问话是从红鸟嘴里发出的。

    “谁说成佛就是终极目标?”境初听自己似笑非笑地说,“对于还未到这一步的人,你和他们讲太多他们也不明白。成佛只是一个重要的阶段目标而已,修行的路很可能是永无止境的。”

    “永无止境?”小红鸟歪着脑袋问,“不可能。一条路走下去,总得有个尽头吧?”

    “一条路或许有尽头,但我感觉修行更像是逃出鸟笼,而这些笼子是一个套一个的。你的境界可以越来越高,笼子却没完没了。”

    小红鸟想了想,问:“只能是一只鸟、一只鸟地逃出笼子吗?有没有可能集体用武力打破?”

    “你问的问题好,”境初若有所思地说,“一群鸟若是本事够大的话,当然可以直接打破牢笼,让其他鸟都跟着逃出来。”

    小红鸟点点头。“那倒是便捷了。只不过笼子外面一定比里面好吗?”

    境初望着她,居然觉得自己的目光中有些男女情爱的成分在内。“那……可就难说了。”

    “有什么难说的?”小红鸟不以为然地说,“原先在笼子里面能干什么,出来后照干不误。谁敢多管闲事,打跑他就是了。”

    说完便扑腾着翅膀飞到他怀里。他用双手揽着她,抚摸着柔滑的羽毛,似乎她的温度比他手心还要高。

    他咧嘴笑了,然后就发现自己回到炼丹房中,依旧站在画布前。只不过此刻的画布已不是白布一张,上面画着的就是刚刚见过的小红鸟。这真是他画的吗?扭头望旁边的调色盘,里面是深浅不同的红色。是吧,是他在不知不觉的情况下完成的。

    而前额被小川点过的地方依然火烧火燎的。

    ******

    “嗬,有意思,”灵宝在书房里,望着境初带回来的画。“这一笔笔的颜色不像是静态的,很立体,并在互相支撑。有种力量在画里流动,让人担心平衡一旦被打破,画的样子也会随着改变。另外,笔画轻盈柔滑,仿佛一阵风吹来就会掀动鸟的羽毛。这幅画要是拿出去卖,怕是不亚于你送我的那副。”

    是啊,境初心道,这幅画同他和魅羽在天荫湖旁边的画展上看到的那副红鸟图很接近。只不过那幅名画是水彩的,自己画的是油画。魅羽的前世就是那只红鸟,对吧?而他多次“梦”到的这个和尚,就是陌岩佛陀无疑。所以灵宝才会说他是佛陀转世后的分身之一。

    那他自己呢?从前的那个境初,是个不值得人爱的废物吗?理论上说,刚刚见到的是他和她的前世,可他总觉得她爱的是另一个人。一想到她曾经和别人如此亲密,现在对那人也念念不忘,心里就很不好受。

    ******

    参加晚宴的,大部分是定居于十九层地狱的六道权贵和修仙界上位之人。碍着玉帝的面子,天庭的仙官虽有不少同灵宝交好,却基本无人赴宴,只有同列为三清的太上老君出席了。元始天尊据说有事走不开,派了个年长的徒弟前来。

    境初同灵宝王母以及七仙女这些“自家人”坐一桌。灵宝原本就喜穿深红道袍,订婚宴是他的大事,虽然不至于跟新郎官一样,可也是打扮得喜气洋洋,大部分时间在别的桌同老友和徒弟们互敬。境初则主要同王母闲聊,因为其余六个姐妹得知魅羽一人去寻找他同前妻的儿子,而他自己居然坐在这里喝酒,一个个都快用目光把他生吞活剥了。

    好不容易等到酒过三巡,境初借机会溜了出去,来到走廊上喘口气。夜晚的空气又湿又凉,厅内的喧嚣把户外衬托得格外寂静。

    站定后才发现廊下的阴影处已经站着一个人,正是先前见过的那个美貌道姑。她看起来郁郁寡欢,似乎有心事。待发现境初后有些慌张,不过很快镇定下来。

    “听说你是空处天人?”她问,“我也是。我叫君玟。”

    “真的?”境初没料到会在这里碰上同乡。“之前问过陛下,没听说过我们有人来这里了。”

    君玟笑了。“我家祖上一直是修道者,我是在空处天长大的。后来去兜率天念大学,刚好我奶奶住在那里。读到大二的时候听说天尊要办学徒班,很想来看看。我自己是没多少修为的了,都是靠家里托关系才进来的。”

    能托关系进灵宝的学徒班?境初心想,这家人的背景肯定不一般。正待询问,忽听背后有微弱的风声,随即被不知什么重物击中后心,跟着脖子和肩膀都湿了,疼得差点叫出声来。然后是哗啦一声琉璃酒杯摔在地上的声音。

    “哎呦呦,姐夫,可真对不住了,”长得娇滴滴的兰馨从后方走了过来,皮笑肉不笑地说,“我这是想着姐夫远道而来,今晚都还没来得及敬姐夫一杯酒。怎承想会失手?姐夫没受伤吧?”

    一旁的君玟尴尬地冲兰馨点了下头,快步走回了宴会厅。

    “多谢师妹一番好意了,”境初咬着牙,勉强挤了个笑容出来。“应当是我敬师妹才……”

    话还没说完,兰馨已经转身,扭着腰肢离开了。境初碰了一鼻子灰,叹了口气。这些姑奶奶们,可真不愧是七姐妹,脾气都一模一样。当下也不回宴席道别了,径直走回自己的住处,联系陇艮。

第161章 阴差阳错

    “我也不跟你兜圈子了,”常树说着,给自己倒了杯茶。“你就是几年前那个肥果,对吧?我还记得你在荷阳节上把枯玉禅的另一半带给陌岩。当年基地支持我做瑟塔寺堪布的条件之一,就是要我想办法将枯玉禅弄到手。”

    原来如此,魅羽心道。她先前被带离牢房后,穿过一条走廊,来到这间审讯室。此刻她正坐在一张凳子上,身材魁梧的常树一身瑟塔寺僧袍,坐在对面的桌后。除了茶水,桌上还有台笔记本电脑。

    “所以你现在要我交出枯玉禅?”魅羽试着运了下真气,还是使不出来。

    他点点头。“老实说,无论你还是境初,跟我都无冤无仇。当年我收养他的孩子纯粹是出于善心。这孩子聪敏异常,心智成熟得早,两三年前说想念母亲,要我带他去母亲曾去过的地方。当时我并不知道他是谁的孩子,也不能带他去高维世界。只知道他母亲是被高维人通过少光天那个怪洞给送回来的。”

    哦,怪不得聂驭曾说,早两年民众常在怪洞旁见一个小孩出没,当然那时候怪洞还没那么大。后来找人画了副肖像图,刚巧聂驭在五天主会议上认识了境初,看到图就想起他来了。

    “在我得知孩子生父身份时,你已同境初在一起,我这才想出利用这个孩子引你们上钩。本以为你会和他一同去无所有处天找我,结果你没出现。我故意给他拍到我的样子,知道你定会认出来,回喇嘛国找我。”

    听到这里魅羽在心里叹了口气。原来一步步都在这家伙计划之内,还以为自己多聪明呢。不禁有些后悔没听境初的话,非要一个人跑来逞能。

    “倘若我把枯玉禅交给你,你能让我把孩子带走吗?”她试探地问。

    “哼,”常树不屑地一笑,“你人在我手里,凭什么跟我讨价还价?孩子又不是人质,同我感情好得便如亲父子一般,我怎么会拿他做交易?枯玉禅我们志在必得,你是个聪明的女人,不需要吃些苦头才明白该怎么做吧?东西送来,我就放你走。”

    “我当然不会做傻事了,”她嬉皮笑脸地说,“枯玉禅我留在了龙螈寺,你派人找景萧长老交涉便是。只不过这样一来,你以后也别想在喇嘛国混下去喽?”

    “真的?”常树狐疑地望着她,“以我对肥果的了解,你应当不会这么轻易就范。”

    “你看看,”魅羽摊开双手,一脸无奈地说,“我不想这样,你非要我这样。现在我同意这样了,你又不相信我会这样。那我应当怎样?”

    常树盯着她,似乎在思索。

    “还有啊,你给我下了什么厉害的毒,让我无法调用真气?”

    “这你无需担心,六滞散的功效一个月后会慢慢散去。”

    六滞散……魅羽想起在《藏遗录》中确实读到过这么个东西,能暂时抑制真气的运行,希望常树没有骗她。

    “我就姑且相信你,”常树最终下定决心地说,“你给景萧写封信,再给我样信物,我派人拿着去找他。届时约个地点,一手交人,一手交货。我这边的武装力量你也看到了,到时若是耍什么花样,不光你一个人走不脱,你龙螈寺的朋友也要给你陪葬。”

    魅羽被他说中,笑不出来了。枯玉禅是陌岩留给她的,以她的个性怎么可能让人轻易拿走?然而肉身档不了子弹,她不得不考虑其他人的安危。

    “总之,拿到枯玉禅之后我就再也不回南阎了。至于那个孩子,”常树后倚在椅背上,神情像在跟她唠嗑,“今后时局动荡,我是不会让他跟着你俩冒险的。再说了,做后妈有什么好?你给境初多生几个,男人呐,都是喜新厌旧。这孩子他原本也没见过,很快便会忘了。”

    “呵呵,想得还真周到,”魅羽讥讽地说,“这才能,当和尚可惜了。听说那些高阶天界里有什么婚姻咨询师之类的玩意儿,适合你。”

    常树也不跟她斗嘴,当下派人取来纸笔。魅羽寥寥几笔写完,想了想,又加了几句:“切莫告知鹤琅。集蓝菁寺之力也不是他们的对手,望和平交换宝物与人质。”

    停笔,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瓶,瓶里装的是龙螈寺特制的疗伤药,平时有何擦伤就涂一涂的,当做信物。

    “你先回去,”常树读完信,冲她说,“待会儿基地总管会去看你,和你说两句话。”

    ******

    回到牢房后,果然没过多久,牢门外就出现了一个人。五十来岁留着平头,鹰钩鼻,目光如炬。魅羽很快就认出来,此人是玉帝曾在天庭密会的那个瞿先生。怎么他原来是这个基地的总管?身上的蓝黑色军官服可真漂亮,比修罗军服要雅致。看来随着科技进步,审美观这东西也会随之进化。

    先前她用灵宝给的银蟾蜍隐身,此人应当没见过她的样子。不过后来自己偷了他送给玉帝的那个水晶仪,虽然到现在她也不知道水晶仪是做什么用的,但根据玉帝恼怒的程度,应该是坏了他的大事。此刻瞿先生来找她,想必已知道是她干的。

    “看着,像是没什么毛病,”他边说边打量她。“说实话,因为民众反对,我们这还是第一次用在人身上。”

    他的目光贪婪地落在她身上,像是在审视一只小白鼠,让魅羽浑身不安,当然面上不会让他看出来。“瞿先生找我有事吗?”

    “果然,你见过我,”男人的眉毛扬了一下,用一种让魅羽联想到毒蛇和泥鳅的语气问,“可你见过‘她’了吗?你俩谁大谁小?之前大闹四天王天基地的那个女人,是你还是她?啊,居然连核弹都收拾不了你们,也是奇了。”

    “谁?”不安的感觉越发强烈。什么四天王天?莫名其妙。

    “就是那个……看来你还不知道,呵呵。中间隔了一个月,我猜你也没那么快知道。”

    “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魅羽边说边估量,以这家伙离牢门的距离,自己若将手掌从门上的钢条之间伸过去能否打烂他的鼻子。

    “别担心,”瞿先生笑了,“总得来说,这是好事一件,好事一件啊……”一边说着,一边转身离开。

    “喂!你站住,把话说清楚再走,”魅羽扒在门上朝走廊里叫。

    “只是可惜啊,有一个会不育……”瞿先生已经消失在走廊尽头。

    “混账!疯子!说些什么屁话?”

    魅羽将牢房门踢得震天响。暗暗发誓,等回复自由了一定要找到这个莫名其妙的王八蛋,并揍他一顿。

    ******

    境初昨晚离开宴会,回房尝试同陇艮联系却怎么也接不通,不知出了什么事。当晚睡着后额头被小川戳过的地方又开始发烫,梦里的他似乎长了只第三眼,像手电筒一般将四周照得亮如白昼,自己的肉体和灵魂在光里成了半透明,委实诡异。

    第二天行过拜师礼后,便回自己房间收拾行李。不管了,决定直接飞去喇嘛国找景萧长老。魅羽无论此刻在何处,之前肯定会先回龙螈寺一趟。事实上在过去的这几天里,他也试图用手环联系过她。只要她还在六道,应当便能收到信号。出了六道就不好说了,谁也没试过。一直没人接,也不知她把手环弄丢了,还是被人关了起来。此刻心念一动,要不再打一次试试?

    居然接通了。境初感到自己的心在胸腔中的位置立即上升了几寸,音调有些失常地问:“魅羽,是我,你还好吧?你现在在哪儿?我马上过去找你。”

    “境初?”是她的声音,但她显然很意外。“怎么会是你?离这么远也能收到信号?”

    谢天谢地,虽然还不知道她身在何处,但至少不像有危险的样子。

    “我想你,”这三个字一出口,整个人都瘫软下来。“你在哪儿?我这就去找你。”

    这次见到她,他不会再让她从身边溜走了。

    然而通话的另一端一片沉寂。过了会儿,听她语气冷淡地说:“境初,不要再来找我了,我已经决定同铮引在一起了。”

    他一时没明白过来。“你说什么?你之前不是和陇艮说,去帮我找儿子吗?”

    “我确实曾打算过帮你找孩子,只不过有些事是老天爷的安排,我也没办法。”

    老天爷的安排,居然能怪到老天爷头上?她离开的时候明明说要一个人去喇嘛国,替他打探常树的情况,怎么就跑回铮引身边了?而且铮引不是已随前庭地离开六道了吗,莫非又回来了?

    “我承认先前是我不对,”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我不该在天庭丢下你,自己走掉。当时我是在气头上,魅羽,我不能没有——”

    “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她生硬地打断了他的话,“你给的这个手环我也早就不戴了。我这里有敌军来袭,我是回住处取东西,刚好碰见你打来,现在还得赶去前线。再见吧,境初。哦对了,我怀疑你儿子可能在瑟塔寺堪布常树手中,你去查一下吧。”她像是要挂断了。

    “等等!你这算怎么回事?”他有些火了。什么叫“怀疑”他儿子在常树手中?之前在空处天陇艮给她看嫌犯照片的时候,她不是一眼就认出那人是常树了吗?这么说话,难不成是故意奚落他?

    “魅羽,我们在一起的时间虽然不长,可我认为我和你……总之我要见你的面,听你当面告诉我。”

    “真够霸道的。”

    “你不敢见我就是心虚!我不相信你忘得了我,你做不到。”

    另一端一阵沉默,这种无声的距离似乎比二人之间的物理距离还要难以逾越。

    “那就试试看吧。”

    通话断了。境初重重地坐到一旁的椅子中,喘息着,只希望刚刚经历的都是幻觉。

    是,走到今天这一步算他自找的,他活该。可她也太绝情了吧?虽然认识才半年,但一齐上过战场,一齐出生入死对付高维人和高维生物。她同祖母早已是他生命中最亲近的两个人了。十天前在祖母生日宴上他耍酒疯时,她不是还主动搬到他身边来坐了吗?当时还以为她已经不计前嫌,要同他重归于好。女人的心,怎么变得这么快?

    就这么静静地在屋里坐着。过了好一会儿,他的面色终于由最初的惊诧和气愤变为阴沉冷峻。随后站起身,拎起背包,大踏步走了出去。

    ******

    南阎浮提,又名人道、娑婆世界,有多个子世界,例如魅羽先前去过的元识天和紫午甸洲。无所有处天建在南阎的基地位于子世界“玄沼”中。魅羽先前是在昏迷中被带到基地来的,除了牢房就是审讯室,那之后也再没见过境初的儿子。直到同常树达成协议的几天后,魅羽坐上飞船被带离基地,方始看清这个玄沼世界的地貌。

    概括说来,整个世界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沼泽。当然沼泽也可以千变万化,有瑰丽的深蓝色沼泽,水面上浮着大片浅绿色植被;有长着茂密芦苇的丛林沼泽;有肮脏浑浊处处漩涡的泥沼。总之要想在地面上修路盖楼是很难的,还好无所有处天科技发达,整个基地是悬在地面之上的一颗巨蛋。

    “妙、妙啊,”被反剪双手的魅羽站在窗前,望着渐渐远去的基地,笑着对一旁的常树说,“不仅有蛋的形状,连外壳都像蛋皮一样完整无缺,浑然天成。可以简称——混蛋。”

    见他没反应,又问:“你主子要枯玉禅做什么用?是打算把不服从他们的天界都封起来吗?”

    常树哼了一声,“丫头还是操心你自己吧。无所有处天就算与全六道同时开战,也不会落了下风。”

    也是。眼前这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蛋,此刻若是离开玄沼,估计能将整个南阎夷为平地。将来这个天界的人迟早会与六道中的其他世界为敌,无论六道有多少势力参战都会死伤惨重。想起她在修罗的那些战友,虽然各个骁勇善战,对付夭兹人已经是肝脑涂地了,在这帮人面前只能做炮灰。然而倘若她用枯玉禅将这个祸害众生的天界给封上呢?他们还能搞什么“集体越境”吗?

    飞船驶离巨蛋后一直在朝一个方向飞,两个时辰后来到一个沼泽湖旁边。这个湖的温度看着极高,在不停地向空中冒着泡泡。小的只有巴掌大,大的和房屋一般大小,且在上升过程中不断碰撞融合,就是不破。

    这是在做什么?魅羽心道,大老远飞过来看泡泡?正纳闷儿,飞船启动了,朝着刚刚生成的一个巨型泡泡飞过去,平稳地钻进泡泡中央,随着泡泡一同上升。越升越高,下方的沼泽大地被空中的泡泡阻断视线,已经看不到了。

    接着是噗地一下,泡泡终于破了,船也开始下降。

    ******

    船降落后许久都没有动静。等了半天,劲力全失的魅羽才被两个持枪的警卫压着出了舱门。这儿是个较为开阔的山谷,不知是在喇嘛国的何处。原来玄沼子世界同人道的通道就是那些泡泡,只是不知从这边该如何过去。

    明面里有三排全副武装的士兵守在谷中,一排挡在飞船前方,一排站在山谷东侧,一排在西。虽然无法施展探视法,以魅羽在特种部队受过的训练,能迅速找出隐藏在周围四个山头上的猝击手。有的面前支着枪,还有的用肩扛着火箭筒。怪不得刚刚等了那么长时间,原来敌人是做布置去了。

    这可如何是好?本来她已下定决心将枯玉禅抢到手,再拨动指针瞬间赶至无所有处天,将那个天界封住。可敌人这般布置,一旦冲突起来,龙螈寺前来接她的僧人可就遭秧了。

    正暗暗焦急,山谷入口处拐进来一个队伍,清一色灰白色僧袍,都是龙螈寺僧众。打头的高个子是景萧长老,还是那副不起眼的种菜僧打扮。这么大年纪了居然亲自赶来,让魅羽很是感动。后面跟着洛石、陆锦、何杨、卧空四个师兄,以及十二个武僧。

    龙螈寺僧人在离飞船十几丈处站定,同常树等人持僵持状态。手中都没拿兵器,然而魅羽一见每个人站的方位,就心道——坏了,这是决意要动武了。这十七人看似随意往哪儿一站,实则是摆了个“十七罗汉阵”。

    为何是十七个罗汉?此阵乃陌岩的师父岫劲长老所创。历来喇嘛国的每个武寺几乎都会十八罗汉阵。这是个经典阵法,虽然在具体的演练上每个寺都有所不同,但可以说是大同小异。还有的寺尝试过添多一人变为十九罗汉,却发现这多出来的一人处处掣肘,不仅不能加大阵的威力,反而坏事。

    而岫劲则是反其道而行之。不加人,反而减了一个人,被减掉的这个人还有个名字,叫“幽灵罗汉”。什么意思?这个人到底是存在、还是不存在?减掉了,自然是没有这么一个人的。然而少了此人后,阵法的威力却大大增强了。

    首先是灵活性。原本满满的十八个人占了十八个位置,现在空出一个,此阵在变化上更加灵活。而且幽灵罗汉并非固定在某个阵位,随时可以在本来的十八人中游走,让人摸不着阵法变化的规律。

    其次是利用了虚空的力量。无论道家还是佛门,都有“无能生有”,“虚空包罗万象”的说法。尤其是佛家,认为凡所有相、皆是虚妄,无相才是实体。幽灵罗汉到底存不存在?说不存在,其实也存在。阵法一旦施展开来,敌方还真的能凭空感受到这么一个看不见的强大存在,你说稀奇不稀奇?

    总言之,这个阵算得上龙螈寺压箱底的宝贝了。为了保密,岫劲说过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使出来给外人瞧见。连当年梓溪带人来砸庙、涅道领着四大护法捉魅羽时都没动用,现下却在景萧的指挥下摆了出来,叫她如何能不感动?

    可敌人的科技他们抵御不了的啊,魅羽心下捉急,不知该不该出言提醒。却听常树走上前去,朗声问道:“景萧,别来无恙啊?枯玉禅带来了吗?”

    “常树,亏你也是佛门之人,”景萧毫不客气地说,“竟然同那些邪门歪道混在一起,相信什么集体越境。参禅悟道的终极目标是找回本心,成日打打杀杀、满脑贪嗔痴怨,破的个什么境?修行者要超越的,不是物质世界的牢笼,而是蒙蔽你心智的那些屏障。”

    “少啰嗦!”常树恼羞成怒,喝到,“我今天来这里不是听你这位高僧说教。枯玉禅在哪里?赶紧交出来。否则不光这丫头,你们这帮人一个也别想活着离开。”

    在常树和景萧对话的时候,魅羽注意到头顶天空的异样。记得飞船在下降的时候天空还是一片晴朗,不知何时头顶上方集结了厚厚一朵乌云,此刻能看到这朵乌云中心的气流在缓缓旋转。不会吧,难道是百石和千面人这些高维人要来了?

    境初曾和她解释过,高维世界因为比我们多了一个维度,在与低维世界接通时,这边的物质会发散过去,导致低气压的产生。而低气压使水蒸气升高变冷,进而产生降雨。这也是先前为何每次高维人出现之前,天色都会晴转阴的缘故。

    也就是说,这次的行动是龙螈寺和高维人这两个曾经的敌对方共同谋划的?

    正自疑惑,听对面的景萧答道:“枯玉禅嘛,那自然是不会带来的。”

第162章 忙碌的公爵

    景萧话一出口,魅羽就在心里叹了口气。她之前曾和龙螈寺僧众描述过新式枪炮的厉害,可他们毕竟没亲身经历过。今日一旦动起手来定会吃亏,搞不好得有人把命搁在这里。早知会这样就不该写那封信。

    于是抬高嗓门,冲对面说道:“长老您忘带东西了?那就先回去吧,这大老远的出趟门也不容易。我在这有吃有喝好得紧,不用担心。话说是哪个杠精非要挑这么个荒郊野外见面的?改天咱们换个风景秀丽、小桥流水人家的地方再聚。”

    扭头又冲常树说:“你们的目的是枯玉禅,若因一时冲动伤了我们龙螈寺的人,这梁子可就结下了。还想我们把宝贝给你,怎么可能?到时候完不成任务,上级少不了打你屁股,可谓两败俱伤。不如咱们先各自回去,从长计议如何?”

    两个老和尚像是压根儿没听到她的话,依旧拿目光锁住对方。

    常树说:“景萧,这些年你在那座破庙里做井底之蛙,大概还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已经发展到了什么程度。这可不是六大寺之间比比拳脚和阵法那么简单了。你我虽是一只脚踏进棺材里的老筒子,可总得为年轻人想想吧?你眨下眼的功夫,你门下的弟子就能全军覆没,信不信?”

    常树话音刚落,龙螈寺僧众的身上便落满了微微晃动的红色小点。魅羽知道这是一种远程瞄准装置,基本上红点落在何处,下一刻子弹就会打在哪里。

    扭头看东西两方的士兵,有些举起了枪,还有的蹲在地上摆弄电脑。与此同时,身后的飞船一侧开了扇小门,从里面簌簌地飞出几架小型无人机,停在龙螈寺僧人上空。这的确不是比试,这是屠杀。

    “我不信,”景萧说着,抬起双手放到胸前,结了一个手印。

    魅羽刚去龙螈寺的时候,曾背着景萧同陌岩一起研习过手印功法。虽不敢自称行家,但佛门中常见的手印都能试着比划两下。唯一的例外是陌岩给她的《藏遗录》中记载着这么一种手印。当时只是看描述,她根本就不相信有人做得到。

    须知人的五指有指节和关节,只能在关节处弯曲。有人天生指骨柔软,手伸直后整个儿向后弯。而手印名家景萧此刻放在胸前的双手,每根指头能随意弯曲成任何形状。像章鱼触角,又像水底的海藻抑或炉子里的火苗,变幻莫测,令人咋舌。

    接着不可思议的现象就产生了。淡淡的金光从景萧手中扩散开来,所到之处的影像都跟着扭曲。原本落在僧人们身上的红点儿散落到四处,有的甚至到了基地人自己身上。头顶那些无人机也和喝醉了酒一样东倒西歪。简言之,如果本来的世界是印在布上的一幅画,那此刻众人眼中看到的这块布正在被一只无形的手肆意揉搓。

    “我偏不信这个邪,”常树说着,伸手从身边警卫腰间抽出一把手枪,抬臂朝着景萧的方向就是一枪。魅羽正要尖叫,却见右上方的山坡上一块大青石砰然碎裂,石屑纷纷落下。妈呀,太神奇了!常树这枪就算没瞄准,可也不至于打得这么偏。

    “好枪法!”魅羽大声说,要不是手在背后铐着,早就拍起掌来了。“想打石头就打石头,真任性!下一枪要不试试把埋伏着的猝击手都给崩出来?”

    在今天之前,魅羽修习手印功法的目标便是调动天地之气做各种超越普通人极限的事,比如御风飞行。最近一年她对自己的进展也颇为满意。而眼前见到的景象,那是直接将空间扭曲,物理定律都能给改了。自己若是有朝一日能到这个境界,不再怕枪林弹雨,该有多好啊。

    常树满脸通红,朝魅羽怒视一眼,把枪还给警卫,又对景萧说:“有两下子,只不过我们的力量不是你能想象的。待会儿我们上了船,一颗导弹便能将整片山区夷为平地,你以为你逃得了吗?”

    “少废话!”年纪最小的三师兄陆锦用清脆的嗓音说道,“先看看你们回不回得了船吧。”

    ******

    陆锦说话的时候,停在魅羽身后的那艘飞船也在发生变化。原本柔滑优雅的天蓝色船壳在一块块向内翻转,取而代之的是布满武器和蜂窝状孔洞的黑色装甲。一艘民用船在瞬间变成一艘战舰。来的路上魅羽曾见飞船在无人操作的情况下自动行驶,而舰桥中有不少闲置的控制装置,当时还纳闷儿。现在明白了,那是操纵对敌武器的。

    再看对面的僧人们,迈着鄙夷所思的脚步,已经开始施展十七罗汉阵了。基地士兵见无法瞄准,端着刺刀奔过来,显然是打算近距离肉搏。不料还未摸着僧袍的边儿,先触动了阵势,一个个被看不见的气浪掀翻在地。士兵们倒也不慌,在手中的枪膛上按了下按钮,枪口处射出一束几尺长的蓝白色火焰。虽然火焰在景萧手印的影响下扭成了麻花棒,但如此高温,碰一下也不是闹着玩的。

    僧人们见状,阵法一变,原本散乱的脚步变得井然有序。一步、两步、三步,集体跺脚!每次跺脚,整个山谷都跟着剧烈地摇一下。基地兵怕火焰误伤自己,只得熄灭。

    这时飞船一侧又开了扇小门,数不清的棉球飞出来,冷不丁其中一个就会如爆米花一般爆开,放出一团绿色的烟雾。再看士兵们,纷纷从各自的头盔上把防毒面具拉下来挡住脸。不好,这是毒气,真够阴损的。魅羽心下恚怒,虽知修习真气之人闭气的时间比普通人长,但总不能一直不呼吸。

    万幸的是,抬头瞥了眼上空越滚越浓密的乌云,已能隐约看到漩涡中央现出千面人嵘鑫的身形。高维世界之所以面临灭顶之灾便是拜基地人所赐,也难怪他们会来帮忙。

    魅羽深吸一口气。既然恶斗已开始,多想无益,她这个人质得尽快回复自由。于是念了两遍从老君那里学来的咒语。由于真气都被锁住,咒语威力大减,只能将身后用枪指着她的两名警卫暂时迷昏,不过这也足够了。

    接下来要将两只手铐中间的铁链挣断。在无法运气的情况下,就这么原地站着靠手臂使劲儿是不成的。回头瞅了一眼身后的飞船,有了主意。先是纵身上跃至半空,再来个后空翻。在落地的过程中手臂蹭着船身而下,铁链撞到船壳凸起物上,链破。

    在她双手回复自由的同时,千面人这个武学宗师也已带着几十个手下从空中落下。千面人双臂一抬,场中挂起一阵大风,将毒棉球吹得七零八落。高维人同基地人数量相当,也带着枪和武器,应该能帮龙螈寺僧人阻挡一阵儿。魅羽最担心的还是身后的飞船,谁知道接下来还有什么花样?

    于是转身钻进船舱,朝舰桥跑去。没跑几步,迎面过道出现了两个士兵,同外面那些一样,戴着头盔穿着防弹衣,手里端着枪。大概没料到会有敌人进船,一时没反应过来。魅羽脚下速度不减,在冲到第一人面前的时候一拳击出,重重打在他裸露的下巴上。此人险些倒地。

    魅羽左腿高抬踩到左边的墙上,身子打横,右腿平扫出去踢到第二个人脸上。双脚还未落地再出掌分打在二人胸前。随后一把夺过当中一人的枪。

    “砰、砰——”两颗子弹从背后飞来,一颗擦过她右臂,另一颗击中她右腿。

    魅羽跪倒在地,最初的钻心疼痛让她有种“不如死了算了”的念头。心知不能放松,咬牙回身给了偷袭者两枪。那人倒是被打中了,但同时自己的头部被什么东西重击了一下,整个人扑倒在地。抬头看是先前二人中的一个,正对地上的她举起了枪。魅羽也想举枪还击,但晚了。

    “砰、砰——”又是两声枪响。

    冲他射击的男人双目间多了个血洞,后仰倒地,他同伴颈部中弹,二人当场毙命。魅羽依旧躺在地上,片刻后一个熟悉的面孔出现在她渐渐模糊的视野里。乍看之下以为是陌岩,随后记起那是抢了陌岩身体的百石。

    “早知道你会有这么一天,”百石一边扶起她,一边没好气地说,“一点儿都不奇怪。”

    他的头发这么长了吗?魅羽右腿因失血过多在迅速麻木,神识也随着视野一起模糊。在兜率天见百石那次他也留过一点头发,被她毁掉了。

    原来陌岩留头发是这个样子的啊……

    ******

    魅羽醒来后,一时没明白自己身在何处。是个新式建筑里的卧室,她应该是来过一次的,但可以肯定不是境初在空处天的府邸。床边的桌上有吊瓶、绷带等装置。试着动了下四肢,右腿中弹处生疼。看窗外天色,像是早上。

    使劲儿回忆了一下,记起自己在昏迷之前最后见到的是百石。那就是了,这是百石在兜率天旺滩的独立屋,自己上次来替换境初做人质的时候就睡在这张床上。当时离开的时候还以为永远不再回来了,命运可真会跟人开玩笑。

    咬牙从床上坐起来,见靠墙处摆着副拐杖。想得还真周到。拄着拐杖出了卧室,见厅中央的圆桌旁坐着俩人。一个自然是百石,一身休闲裤装,手拿放大镜,在仔细查看桌上的一张图。

    另一个居然是景萧长老,额头上缠着纱布,除此之外看着还好。身上穿的已不是山谷里那件僧袍,但也同样脏兮兮破烂烂的。双手捻着串佛珠,眼睛盯着图,时不时说几个字。偶尔望向百石,神色会有些不自然。这副年轻的躯壳曾是他最亲的师侄,现在装着的却是另一个人。

    谢天谢地,魅羽见景萧平安,松了口气。又想起这俩人上次在龙螈寺见面时还剑拔弩张、不共戴天。想不到啊,现在竟共居一室。

    “你怎么起来了?”百石抬头问魅羽。像是还有别的话说,碍于景萧的面子咽下去了。

    “丫头还好吧?”景萧说,“你受伤后,我本要带你回寺。百石说这里的医疗条件好,况且喇嘛国的大夫没有处理枪伤的经验,我们就都跟过来了。来看看也好,你那四个师兄说是去裕海路拜会阎王,我看是在外面玩疯了。”

    “这次真是有劳长老了,”魅羽歉意地说。

    本来是她和境初的事,却把景萧和师兄们都卷了进来,还险些陪进命去。她知道景萧虽然同百石握手言和了,把自己一个女人交到百石手里,毕竟不放心,这才在古稀之年长途跋涉地跟了过来。她当年做肥果的时候同景萧关系并不好,因为景萧不喜欢他的宝贝师侄同一个中年肥秃男在一起。后来变回女身,同这位非亲非故的长老却越来越亲近。

    魅羽走上前,也在桌旁坐下。只看了两眼就认出桌上铺着的是之前去蓝菁寺、常树假扮鹤琅时给她看过的那幅图。

    “这幅图到底是做什么的?”她问,“你们怎么弄到手的?”

    这是常树的东西,而且很可能与高维世界的稳定性有关。现在落到百石手里,难道山谷一战不仅没败还占了上风?

    百石放下手中的放大镜。“我和嵘鑫领人赶到之后,同基地人堪堪打了个平手,僵持不下。这时来了个人,你猜猜是谁?”

    魅羽一愣。来了个人,莫非是境初?

    “是你们特种部队那个陇艮。”

    “就他一个?”是了,陇艮说过要来找她的,可是……

    “只有他一人,可却起到了扭转乾坤的作用,”百石说着,双目虚虚地望着空气,像是在回忆一些细节。“我记得他出现后没多久,就和常树打了个照面。本以为二人会动手,不料常树望着陇艮的眼睛,就好像……好像被催眠了一样,整个人都呆了。”

    催眠?陇艮?魅羽没记得听他说过会催眠术。事实上,就陇艮那个愣头青,她才不相信他学得会。

    “总之,”百石接着说,“常树当时就怂了,口里不断念着,‘是你……是、是……’等回过神儿来便令部队停战。我看他那副吓破胆的样子,试着问他要这张说明书的附图。结果他真的跑回飞船,取出来给我,你说奇不奇怪?”

    是吗?魅羽心下狐疑。陇艮的身手虽然不错,可比她差远了,为何能把常树吓成那样?莫非二人原先在哪儿见过?

    扭头看景萧,他转着佛珠的手停住了,也在虚虚地望着空气,不知在想什么。

    ******

    到了午饭时分,四个师兄还没回来,果然在外面玩疯了。百石给他们带了兜率天的货币,应该不会饿着。于是三人自行去饭厅吃饭,百石还特意命人准备了全素宴。吃到一半仆人来报,说有客人求见。

    百石同景萧对望一眼,像是都料到了来人是谁。百石冲仆人说:“请他去客厅里等候。”

    “不用,又不是外人,”景萧说。

    嗯?到底是谁?魅羽还在发愣,见仆人带进来一个人,居然是境初。一看就是风尘仆仆、长途跋涉赶过来的。深灰色的长裤和青色衬衣质地优良,然而衬衣扣子一个接一个地扣错了。乍一望见她时表情不是一般地复杂,只不过即刻意识到有长辈在场,肃容,朝景萧行礼。“长老也在。怎么受了伤?无大碍吧?”

    魅羽还记得第一次带境初去龙螈寺时,景萧见到他差点儿失控,自然是看出了他和陌岩的关系。其后也一直像亲传弟子般谆谆教导。然而这次见面,景萧面色冷淡,只是点了下头。

    “公爵可真是个大忙人呢,”景萧耷拉着眼皮,喝了口茶,不咸不淡地说,也没问境初吃过饭没有。他一向对境初直呼其名,现在改称爵位,明显是生分了。

    一旁的百石闻言,呵呵笑了两声,低声冲魅羽说:“告诉你个秘密,男人嘴里的忙,永远都是借口。”

    境初本来在靠墙的一把椅子中坐下了,一听这话,有些不安地站起身。“长老取笑了,是因为一直没和陇艮联系上,耽搁了些日子。后来去贵寺询问,只说长老带着高徒出门了,也没人知道具体是去了什么地方。等找到陇艮时,你们已经来兜率天了。”

    “后来?”百石一边嘀咕着,一边吃着盘子里的蔬菜。“一开始干嘛去了?儿子落到敌人手里,全世界都在替你忙活,你这当爹的倒跟没事儿人似的。”

    境初一脸委屈,像是要辩解,又咽回去了。魅羽见他那副可怜样儿,之前就算对他还有埋怨,也早冲得一干二净了。若非景萧在场,她肯定会凶巴巴地叫百石住嘴,虽然百石救了她的命。

    一阵尴尬的沉默笼罩着在场的人。境初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扫了眼四周。“铮引呢?铮引怎么不在?”

    景萧啪地一声搁下手中的筷子。“这是还嫌自己的情敌不够多吗?”随后冲百石说:“先前多亏你救了这丫头。我把她许配给你,怎么样?”

    “真的?”百石乐了,“就拿这座屋子做聘礼,长老意下如何?”

    魅羽知道这二人只是在气境初。在土地比金子还贵的兜率天,连阎王殿都只是写字楼里的几个楼层,百石这座独立屋得值多少钱?

    境初终于坐不住了,也不再顾忌那俩人,走到魅羽一旁问:“你几天前在电话里跟我说,你决定同铮引在一起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魅羽愣了。“哪有这回事?我什么时候跟你通过话?手环在离开天庭后就找不见了。”

    他有点儿恼了。“不是你还有谁?我难道连你的声音都听不出来?”

    “喂喂,”百石用手指着境初,“你小子给我客气点儿。我未婚妻几天前还在基地里关着,你认为常树会让人质随便和外面通话?”

    境初听到这里,皱着眉坐回原处,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不可能啊,我确定说话的人是你。就算有人捡到你丢的手环冒充你,能那么像?”

    魅羽怜悯地望着他,脑海中想象着他联系不上自己着急、日夜对着手环自言自语以至于最终出现幻听的场景。嗯,还像模像样地把铮引都编进去了,看来是真的很怕失去她……

    “境初啊,”景萧的语气倒是缓和了些,“神仙你也认识不少了,见过有人会炼后悔药的吗?你的运气一向不错,但运气这东西,照六道的规则,是你之前多少世行善积德修来的。若是不知道惜福,运气也有用尽的那一天。”

    “是,多谢长老教诲。”境初的屁股在椅子里蹭了蹭,像个被老师批评的小学生。

    ******

    魅羽稀里糊涂地吃完午饭,几个师兄终于从外面回来。问感受如何,都道旺滩这地方太乱太挤。阎王去天庭开会了,说是商量如何帮前庭地回六道的事,没见着。而他们慕名而去的佛寺居然设在购物中心奶茶店的隔壁,不伦不类的。说着四处观望,像是想把百石这里改做佛寺。

    一番嘈杂后,众人互相道别。百石先安排车船送龙螈寺僧人回南阎,魅羽同境初随后向他致谢。

    “不必谢我,”百石冷淡地冲境初说,“要谢得谢谢你那个手下陇艮。说明书就差那个附图,他给要回来了。”说完冲二人摆摆手,像是很希望这对手挽手、肩靠肩的连体人赶紧从自己面前消失。

    境初租的车一直在屋外等候。扶她上车后和她商量,先找地方住下养几天伤,之后带她去兜率天的旅游购物圣地度假。之前又是吵架又是误会,二人互相挂念,却总因各种意外不能在一起。现在终于可以团聚,决定将别的事都放放,不做理会。当然魅羽知道,有件事他是放不下心的。

    “呃,能不能和我说说,”车开后他试探地问,脸上一副大猫向主人祈食时的讨好卖乖样,“那个小兔崽子长什么样?”

    “你之前不是见过画像了吗?把你小时候的照片翻出来,一个样。”

    “真的!”

    “智商还超高,你我加起来都不是他的对手。”

    见境初那副中了头奖的神情,魅羽心里有些酸酸的,真希望那是她和他生的孩子。不过常树有句话说得有道理,将来她可以给他生一堆。嗯,对,会有那么一天的。

    让她不安的是前庭地回六道这件事。前庭地有铮引,有她的修罗军战友和百万民众,她当然盼着他们都能平安归来。可总觉得这里面有什么不对头的地方,似乎漏掉了一些重要线索,但又捕捉不到。

第163章 头上有点绿

    “先生是要办理入住登记?有无预订房间?”

    站在大堂柜台后的服务生是个穿黑西装的帅小伙,举止和嗓音同酒店典雅华贵的装潢十分相称。若是去到铮引的世界定会被惊为天人。

    “没有预订,”铮引说着,将领口的扣子解开一个。生平第一次穿这种衬衣西裤,浑身不自在。

    “要几间房?”服务生说着递过来一本厚厚的图册,摊开摆在铮引面前。

    几间房……这是个问题。铮引扭头朝大堂另一端的洗手间方向瞥了眼,没见到魅羽出来。这丫头,刚刚和自己排队的时候好好的,快轮到他俩了却急着要去厕所。大概是不好意思吧,毕竟是个姑娘家,可以理解。可现在他该怎么做?

    先前来兜率天的路上,他脑子里想的自然是一间房。事到临头了又不确定起来——万一,他要是会错意了呢?或许她只是同他结伴出行?他俩毕竟还没成亲,到时发现自己只要了一间房,会不会一个巴掌扇过来,扭头就走?

    然而转念一想,若是她也打算只要一间房,却见他开了两间,那可就太煞风景了。今后还怎么相处?还不如甩他一个耳光。

    “一间,”他说完低下头,翻看对方递过来的图册,里面有一幅幅标着不同价码的客房照片。这是家大型豪华酒店,有左中右三座高楼,占地面积十分广,远看像座宫殿。但由于每间客房都很宽敞,房间的屋顶也高,有的还带露台,所以客房总数并不太多。

    翻了几页后,铮引意识到,自己刚才的顾虑是多余的。只有开头几页是单卧室客房,后面都是套间,且越来越贵。

    这……他没看错吧?这间顶楼复式有四个卧室,六个半洗手间,带私人泳池、图书馆、健身房。餐厅能容纳三十个人,还配送车夫、厨师和跟班儿。不就是住个店,至于吗?想起在自己的故乡,见过的顶级客栈撑死也就是小木楼里的两室一厅。

    “哦对了,”服务生见他犹豫不决,又递过来一张单独的图片,“这是我们酒店新推出的特色套间。”

    铮引接过一看,什么,监狱套间?看布局和摆设确实像他军中的牢房,定价还不便宜。怎么有些人品味如此独特,花钱出来住监狱?想起自己也曾将魅羽关过牢房,忍不住笑了下。

    “不用了,家里有。”他将图片还给服务生,对方扬了下眉毛。

    最后挑了间中档价位的套间,两卧两厅,带玫瑰花房。作为前庭地统帅,铮引的薪俸还是不错的。再加上吃穿住都在军营,基本上没有花钱的机会,所以颇有些积蓄。他要的这间客房,三晚就花掉他两个月的薪水。再贵的也不是不能接受,只是觉得没必要。

    手续办完后,服务生将房卡递到铮引手里,说:“跑马场从酒店后院西门出去便是,先生有兴趣的话可以去转转。”

    跑马场?虽然修罗在前庭地的驻军都是空军,但还是保留着骑马的习惯,他跟魅羽经常在傍晚时分去骑马。不必了,这个家里也有。

    “赌场在酒店东座地下三层,”服务生又说。

    赌场?也算了吧。铮引有天眼,曾在军中和下属们玩过两把,感觉就像抢钱,实在是胜之不武。

    ******

    办完入住手续,松了口气,在喷水池旁边的一组沙发里坐下。对面坐的是对情侣,像是在讨论今天晚上的流星雨。正想听个究竟,魅羽已经拄着拐杖从洗手间出来。他起身去迎她,扶她去电梯间。和他们一同乘电梯的还有个衣着前卫、将头发染成红色的男青年。铮引暗想,这里的人能我行我素,不必在乎他人的眼光,真不错。

    开门进了客房,虽说已看过图片,还是被各种精美的布置震撼到了。不过他更在乎她的意见。

    “你觉得怎么样?”从玫瑰花房出来后,他问。

    “很好,很喜欢。”她笑得像只眯着眼睛的猫。想想又加了一句:“家里也很好。”

    家里……这丫头就是嘴甜。

    见天色尚早,二人将行李安置妥当,决定外出逛街。为什么会想来兜率天度假了呢?说来话长。上次铮引同九叔和鹰裘去雾陇山泡温泉,魅羽一个人钻进山下的地洞里找碑文。二人从温泉出来后碰上敌军来袭,他带她坐船赶回基地。作为统帅自然是要和下属一起分析战况、制定作战计划,也猜到她会偷偷跑去前线帮忙。却没料到在战斗临近尾声时,她的右腿被四散而飞的弹片击中。

    那次战斗敌人只是来偷袭,人数不多,而修罗军早有准备,没费力气便将敌人赶了回去。又过了些天,离六道已没多远了,天庭终于良心发现了一次,居然派了诸多天神天兵来接应。雾陇山上重新立起八座石碑,前庭地在天神帮助下顺利返回六道。敌人则照例从第四层地狱那座山谷进入六道,双方没有进一步冲突。

    军民们重见天日,自是欣喜若狂。涅道闻讯亲自赶来前庭地,与铮引鹰裘九叔痛饮三日。还记得那天铮引搀扶着腿伤未愈的魅羽,在飞船起降处迎接法王座驾。涅道一见面就伸手在他肩上重重地捶了一拳,一语双关地说:“好小子,真有你的!”

    铮引疼得咬紧牙关,仿佛听到自己肩骨碎裂的声音。

    一旁的魅羽不干了。“小贼兔,下手怎么这么重?找打是不是?”都知道涅道的化身是只兔子,然而全修罗——不、全六道——也只有她敢这么跟法王讲话。

    “哎呦,还没成亲就开始护老公了?”涅道揶揄她,“怕我打得他生不了孩子吗?”

    “你说什么呢?”

    魅羽柳眉倒竖,拄着拐杖同涅道一个追、一个逃,在一众肃立的官兵中穿梭。铮引见她心疼自己,立时觉得肩膀好多了,心里头喜滋滋的。

    之后涅道准铮引的假,让他带魅羽出去玩几天。她的腿伤还没全好,他本想让她多休息一阵儿再说。然而谁知道敌军下次何时来犯?到时怕是又走不开了,能玩的时候还是抓紧玩吧。

    至于去哪里度假,按照铮引的性子,到他父亲的出生地南阎游览一番就不错。找个风景秀丽的湖划划船,再逛下集市,听听评书。可魅羽想去兜率天吃喝玩乐,那自然是听她的。自打他俩在新兵营里认识的第一天起,基本上都是她拿主意。

    于是请九叔陪他去锦阳城换了些兜率天的货币。前庭地曾是六道贸易中心,兜率天又有天洞与之相连,货币兑换是必备的业务。顺便把头发剪短,买了几套新式服装——总不能挽着发髻穿着战袍去度假吧?当然最关键的是买了样求婚的礼物。

    同她坐船离开前庭地的时候,他忍不住想,所有的恋爱都是这样吗?认识她之前他一生的基调已定好——出身贫寒,父母早亡,入伍后也是小兵一枚;将来战死沙场,或者凭功勋升个一官半职后退伍;也许孤身一人,也许有个和他一样性情温顺的妻子生儿育女。从来都没料到有天她会出现,并让他的世界跟着天翻地覆,到此刻也不见回归平凡的迹象。

    ******

    铮引和魅羽所不知道的是,境初同另一个魅羽,也是在差不多的时间到达兜率天海滨城市深翠湾的。只不过那二人不急着住店,而是先去半岛购物中心闲逛。

    “等等,”境初叫住魅羽,指着街边橱窗里一件红色露肩连衣裙说,“这件衣服应该很适合你,要不要试试?”

    魅羽犹豫了一下。她虽整日穿红色,然而红色和红色不同。若是穿上这条裙子走在人群中,会让人一眼就注意到她。再加上腿伤还没全好,拄着拐杖,会不会太招摇?

    “你还怕招摇?”他打趣地说,“出来玩嘛,本来就是给人任性的。”

    好吧,那就试试。店面并不大,每件服饰的款式都不同,有代表性。魅羽身材比例好、腿长,作为七仙女候选人,从小就学跳舞。成年后东奔西跑、各种高强度运动,让她肌肉紧致、骨骼有弹性。比运动员多了种美感,比舞女又多了份英气。穿上这件露肩红裙,自是被能说会道的老板娘捧上了天,不买都不好意思了。反正境初也不在乎这点钱,就穿着出了门。

    没走几步路过一家发廊,门上贴着张海报,是在宣传一种新式的“深海螺旋藻烫”。境初觉得这个发型和她的裙子很衬,二人就走了进去。发廊规模倒是不小,有七八个理发师在同时工作。魅羽让一个男理发师照着海报的样子把头发做了。

    到了傍晚时分,二人坐车去深翠湾最大的酒店入住。有着左中右三座楼的酒店在黄昏时灯火通明,宛如一座水晶宫。正值度假旺季,大堂前台办理入住手续的客人排着长队。等轮到二人的时候,魅羽忽然要去厕所。

    “先生要几间房?”帅气的前台服务生问。

    “一间,”境初说,也不看什么图册,“顶层还有房间吗?”

    “有。”

    “给我找三个厨师,会做本地菜、仿古菜,再加空处天的家乡菜。其他人员用不着。”

    “好,没问题,”服务生低头记下。抬起头来又说:“今晚十点前后预报有流星雨,顶层最适合观看了。”

    办完入住手续,境初和魅羽去乘升降梯。一同进电梯的还有个红头发男人,电梯启动后就不断打量这二人,一会儿瞅瞅魅羽的脸,一会儿又瞄一眼她的拐杖。起先境初还以为是寻常的“观赏美女”行为,看就看吧,他也没那么小气。可后来见此人望向自己的目光不怀好意,终于按捺不住。

    “看了半天了,有什么问题吗?”

    男人像是突然反应过来,双手挡在胸前。“没、没问题。嗨嗨,你自己都不觉得有问题,我还能有什么问题?本来也不关我的事。”

    这时电梯在某一层停住,男人独自出了电梯,境初听他边走边小声哼唱着:“有人头上有点绿啊,有、点、绿……”

    “莫名其妙,什么人啊?”境初怒气冲冲地说。

    一旁的魅羽笑了。“他自己把头发染红了,就希望别人的头发都是绿的,别理他。”

    境初神色缓和下来,说:“先冲个澡,待会儿去楼下餐厅吃饭。明天我叫厨师出去买菜,咱们吃点儿特别的。”

    ******

    那边厢,魅羽和铮引则是傍晚时分到达购物中心。当经过那扇摆放红裙的橱窗时,她停下步,问他:“你觉得这件衣服适合我吗?会不会很招摇?”

    “确实招摇,”他看了眼,说,“屁股都包不住。”

    她一怔,随即意识到他指的是橱窗里另一个模特身上的那件上衣比肚兜还小、裙摆比乞丐服还破的新潮服饰,笑了。铮引大部分时间比较安静,很少说俏皮话,但偶尔开个玩笑也能把人逗乐了。

    进店后,冲老板娘说想要试试那件红裙子。老板娘疑惑不解地望着她。“你、你刚刚不是……”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老板娘眼珠一转。“没有问题!没有问题,想试多少次试多少次,想买多少件就买多少件。”

    于是魅羽穿上红裙,被能言善道的老板娘夸上了天。一扭头见那边铮引已经把钱付了,便穿着出了门。

    走了会儿路过一间发廊,见门口贴的海报不错,就进去找了个女理发师照样子做头发。快做好的时候隔壁一个男理发师皱着眉望过来,像是碰到了什么百思不得其解的事。不过最终摇了摇头,不再看她。

    二人随后找了家餐厅吃晚饭。饭后坐车回酒店,魅羽在下车的时候目光随意向后一瞥,见一个四十多岁、气质高贵的男人从另一辆车里出来。这个人她应当是在哪儿见过一两面,可一时想不起来具体场景了。随男人一同下车的,还有一个中年女士和两个小孩。或许是境初的什么朋友,自己原先在空处天照过面吧。

    于是便不再多想,拄着拐杖同铮引进了酒店。

    “你知道吗,”铮引边走边说,“有些客房还带图书馆的。你说来这里住店的客人是不是真有那个闲心读书?”

    图书馆……魅羽脑中灵光一闪,想起来了!刚才那个男人是她为救铮引去四天王天取通世湖水的时候,在敌军基地里碰见的那个总管。被他发现自己的时候,她正在他办公室附带的小图书馆里翻书。后来她前脚回前庭地,后脚就有两颗核弹追了过来。也就是说,前庭地百万军民先前遭的罪都是拜他所赐。

    对了,不久前某次入幻境的时候还见过一次呢,记得常树管此人叫“庆老板”。

    想到这里,魅羽眼睛眯起来,上下牙咬在了一起。琢磨要不要退后几步,将这个庆老板捉走,飞去个无人的地方痛揍一顿。他不像带了随从的样子,估计没料到会在兜率天度假胜地遇上修罗人。然而这么一来,这次和铮引的假期又要泡汤了。老是为了公务牺牲私生活也不是个事儿啊。算了,忍忍吧,报仇的事以后再说。

    “你怎么了?”铮引像是察觉到她的异常,问。

    魅羽用探视法向身后一扫,见庆老板带着老婆孩子也朝电梯间走来。待会儿要是上了同一部电梯可就麻烦了。

    “我又嘴馋了,”她指着餐厅的方向,一只手挽住他的胳膊,“想去吃点甜品。”

    ******

    此刻已过了晚饭时间,餐厅的光线比较幽暗,每张桌上点着矮小的白蜡烛。铮引心道,这些天界的人真奇怪,白蜡烛不是点在灵堂里的吗?

    魅羽选好甜品后就去洗手间了。铮引借着这个难得的独处机会,在考虑一个重要问题——什么时候求婚好呢?总共计划在这里住三天,他当然是想越快越好。虽然不认为她会拒绝,但还是希望早点儿听她亲口说,愿做他的妻子,将这门亲事定下来。然而今晚会不会有些仓促呢?总觉得他俩还没完全进入状态,要不还是等明晚吧……

    “先生,您要的甜点。”

    侍者将甜点端上来,铮引示意他放到魅羽那边。按说唯一一道菜上完了,侍者也该离开了,却站在那里不动,像是有什么话要讲,又开不了口。

    “还有什么事吗?”铮引问。

    “这个……刚才那位女士,是您的女友?”

    “对,怎么了?”

    侍者的表情就像有几十只蚂蚁在他身上爬。“先生不要怪我多嘴啊,今天晚饭的时候,我、我明明见她……”

    正说着,魅羽远远地走回来。侍者立刻肃容,朝铮引微微鞠了个躬,退下了。

    晚饭,晚饭怎么了?铮引暗自纳闷儿。晚饭他俩一起在外面吃的啊,莫名其妙。

    “哎,我刚刚在厕所听人说,”魅羽坐下后,边吃边兴奋地冲他说,“今晚十点左右会有流星雨,而且是很大规模、五百年一遇的级别。”

    “好啊,我们的房间正好有阳台。”

    “阳台怎么行,”她嘟着嘴说,“不如我带你飞上楼顶看,如何?”

    “那不太好吧,”他嘴上迟疑道,心里其实也有些向往。在前庭地的时候她带他飞过好几次,然而这里毕竟不是自己的地盘。

    “那有什么?要是有人投诉,我们就继续升空,一直飞到云彩顶上去看都行,谁能拿本仙女怎么样?”

    那好吧。只要她高兴,刀山火海都陪她去,更何况只是去楼顶看天。

    ******

    魅羽和境初在酒店餐厅吃过晚饭后,先去赌场看歌舞表演。等回到顶层的复式客房,境初冲她说:“来,我们先泡个澡。今晚十点左右有流星雨。”

    她眨了眨眼。“流星雨,去旁边的小山上看会不会好些?”

    “不需要爬山,”他狡黠地说,“在床上就可以看,跟我来,”说着拉起她的手,沿楼梯上到二楼,来到主卧室。

    “啊——”魅羽一声惊呼。这是什么鬼设计啊?卧室的天花板居然是一整块大玻璃,能直接看到星空。“这、这万一有人爬上屋顶,不就都给他看光了?”

    “瞧你说的,怎么会有人上屋顶?”他不以为然地说,“你以为各个都是和你一样会飞的仙女?”

    说完又牵着她的手去一旁的浴室。好家伙,浴室虽然没有玻璃屋顶,可一侧的墙是透明的,大理石镶金的圆形浴缸就摆在墙边。这些兜率天人有暴露癖是怎么的?魅羽想不通,转身就走。

    “别走啊,”他拉住她。

    她不敢看他,手心开始冒汗。“那么多浴室,干嘛非挤在一起?”

    他在思考,最终松开她的手。“我知道你不好意思了。好吧,那这次就算了。”

    他的声音很温柔。她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略带湖蓝色的眼睛同星空一样变化莫测。她知道他只是“暂时”放过了她,不过还是松了口气。随便去别的屋找了个淋浴,快速冲干净,换上睡衣。

    之后回到主卧,他还没出来。她把灯关了,在床上躺下。别说,就这样静静地躺在一片璀璨的星空之下,还真是让人赏心悦目。渐渐地,她有种浮起来的感觉,就像大地对她已不再有引力。

    不知为何,她想起先前见到的一个人。她在办理入住手续时突然去厕所,并不是因为紧张。因为她看到身后站着个熟人——瞿先生。就是曾经送给玉帝水晶仪、不久前又在玄沼子世界里探她监的那个基地总管。此人虽已五十多岁,身边的女人却只有二三十岁的样子,显然也是来度假的。

    当时她很想把这家伙捉起来拷问一番,她还有很多问题想从他那里得到答案。虽然她中了常树的毒还未恢复内力,但看他的样子像是没带贴身随从,收拾这么个凡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然而这么一来,她和境初的假期岂非又要泡汤?算了吧,他二人最近聚少离多,这次她会尽最大可能避免意外的发生。整日出生入死的,她也倦了。无论是豪华的复式顶楼,还是陋巷中的一间小屋,她这只倦鸟想要个窝了……

    正想着,意外就发生了。在大玻璃屋顶的一侧出现了一张女人的脸。而且还不是陌生人的脸,就是她自己的脸。

第164章 暂时订婚

    魅羽从床上起身、下地,魂不守舍地朝卧室外走去,被穿着睡衣从浴室里出来的境初一把抓住。

    “去哪儿?流星雨马上就要开始了。”

    “有点儿事,出去一下,很快就回来。”

    他身上的肥皂味让她多少镇定了一些。

    “去外面?这么晚了,需要什么东西叫人送上来便是。”顿了顿又说,“要是非得出去,我陪你,你脸色不太好。”

    她不能让他一起去。并非要将刚才的事瞒着他,只是直到此刻她还没摸着丁点儿的头绪。为何会有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出现在屋顶?虽说用易容术或者摄心术做到这点并不难,可那个女人看到自己的时候,露出的惊诧之色绝不像是装出来的。或许她俩都被人利用了,掉进不知谁设计的阴谋中?

    继而又想,连衣服和发型都一样,自己可是今天下午逛街一时兴起才买的这身红裙、烫的这头卷发。这得多么紧密的布置才能做到?总之现在还不是把境初卷进来的时候。

    于是她不吭声,就那么立在原处,让卷曲的长发搭在肩上,低头望着自己光着的双脚。她对男人的直觉很少出错,知道这时候若是争吵固然能得偿所愿,今晚的气氛就破坏了。想要用“心”来交流,就得先把嘴闭上。

    果然,他松开她,叹了口气。“赶紧回来,我等着你呢。”

    她点点头,来到先前冲澡的浴室,重新换回白天穿的那条红裙。一手拄着拐杖,另只手拿着房卡,走出套房的大门。由于功力还未恢复,无法使用探视法,只得在迈出门的那一刹那快速朝走廊两侧扫了眼。

    不出所料,那个身穿同款红裙、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就站在右方两丈开外。对方既然在屋顶看到了她,应该会来找她。顶层总共也没几户,要确定她是哪个门还不容易?让她诧异的是,那个女人也拄着根拐杖,不至于巧到这个程度吧?

    魅羽将身后的门轻轻关好,面无表情地朝那个女人走去。“你是谁?来找我有什么事?”她问话的语气就像面对一个普通的陌生人。

    “我起先并没有刻意来找你,”对方居然还笑了一下,“只是去楼顶看流星雨。见一旁有玻璃,好奇心起就看了眼,打搅了。”

    魅羽心里一凛。别的不说,这个女人可不好对付。至少,不比自己更好对付。

    “咱俩为何会长得一样?”她开门见山地问。

    “我也想弄清楚这个问题,所以才在这儿等你。”

    或许是二人说话的声音大了些,附近的一扇客房门被打开,有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探头出来望。当看清楚两个女人相貌、发型、衣服,连腿伤都一样时,吐了下舌头,缩回身子,砰地关上门。

    二人意识到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见走廊尽头拐角处有个半圆形的休息间,大玻璃窗附近摆着几对沙发。就走了过去,在沙发里坐下。

    “我叫魅羽。”

    魅羽说完这话,心里有些紧张。她真希望对方能报出一个完全不同的名字,那她俩就只是长得像而已。都说天底下没有两片完全相同的树叶,可谁知道呢?有人把所有的树叶都比对过吗?

    “巧了,我也叫魅羽。”希望破灭。

    一阵沉默过后,对方问:“大师姐最喜欢的那盆墨仙兰是怎么死的?”

    “用错茶叶。”

    那是七八年前的事了。兮远的老友送了大师姐一盆叫墨仙兰的奇花,瑰美异常,只是必须用白茶泡水来灌养。有次她们姐妹外出俩月,一个新来的仆人用了绿茶水,结果就把花给浇死了。大师姐生性纯良、待人以宽,并未声张。知道这件事的只有魅羽和兰馨。

    对方对她的回答表示吃惊,大概没料到她能答对。

    现在轮到魅羽问对方:“我那本《藏遗录》的第十五页,写的是哪种法术?”

    “博延术。”

    这下魅羽真的吃惊了。须知《藏遗录》的原本由龙螈寺历代堪布保管,原本就独一无二。魅羽化身肥果的时候,陌岩抄录了一份给她读。后来她发现,陌岩给她的比原本多了不少页,因为他怕她读不懂,中间添加了自己的注解。所以魅羽手中的《藏遗录》第十五页上写的是什么,普天之下只有她和陌岩二人知道。

    “倘若走在街上有人打你一拳,你说什么?”

    “有什么好说的?打回去就是了。”

    “境初的二舅话多话少?”

    “不知道,没见过……如何哄铮引做事?”

    “不需要哄,我说的话他都照办。”

    哎呦,还真是自己人!两女眨着眼,互望了一会儿。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对面那个她问。

    魅羽抬手,做了个“稍等”的手势。她想起自己从瑶池出来后,无端端少了一个月的光阴。又想起瞿先生来探监时,冲她说的那番不着边际的话。最终记起在灵宝老家,玉帝曾对王母说他有办法不辜负王母和嫦娥二人,即使她们不肯共事一夫……

    “我明白了,”她放下手,舒了口气,“还记得那块水晶仪吗?咱俩是一个人变出来的。”

    对方点了点头。“原来如此。记得我从瑶池出来的时候,碰上玉帝从广寒宫归来,见到我时一副悔恨交加、痛不欲生的样子。”

    魅羽点点头。“那个瞿先生曾问我,咱俩谁大谁小。我比你晚出来一个月,自然是我小。”

    言毕,二人同时抬起右手,慢慢地朝对方肩头伸过去。随后用食指小心翼翼地彼此戳了一下,确定自己并非精神分裂,这才完全接受了这个事实。

    “呵呵,想不到这种事竟然会发生在我、我们身上,”对面的大魅羽说,“今后若是遇到强敌,二人联手,岂非攻击力翻倍?嗯,可能还不止翻倍呢。”

    果然是性情完全一样啊,小魅羽心道。无论人生中遭遇任何变故,在过了最初的震惊之后都能迅速适应,并从积极的方面来掌控事态。

    随后想起境初还在屋里等她,不便久留,压低声音将自己的近况简述了一番。大魅羽也讲了她那边的经历,二人还互相提醒有瞿先生和庆老板这两个敌人在同一酒店内。随后双双起身,今日天色已晚,先这样吧。明日再找个机会见面,带上境初和铮引,把这件事详细解释清楚。

    ******

    二人离开休息室,大魅羽朝楼梯间走去,估计铮引还在楼顶等她。小魅羽没走几步意识到房卡落在沙发上了,回身去取。这时境初的客房门开了,看来是等不及了,出来找她。一眼看到大魅羽,松了口气,朝她走过去。小魅羽见状只得躲回休息室。

    境初拉着大魅羽的手往回走。“我以为你去哪儿呢?原来就在门口闲逛。至于这么紧张吗?平时天不怕地不怕的。”

    “呃、我不是……”她想要挣脱他的手,“你认错——”

    “好我认错、我认错,”他在房门口站住,脸上的表情像在逗小孩儿。“你说,我哪儿错了,我都认。”

    说完,用房卡打开门,将大魅羽拉进去。她在进门前的一刹那,遥遥冲走廊尽头的小魅羽做了个“指天又指门”的手势。二女本就心意相通,小魅羽立刻明白是要自己先上楼顶,替她稳住铮引,再找机会下来把她换走。

    小魅羽于是独自进了楼梯间。通向楼顶的小门是锁着的,还好一旁的窗户可以打开。她此刻内力还未恢复,但以她的外家功夫和在特种部队受过的训练,爬墙自是不在话下。

    来到楼顶上,一眼看到不远处静静坐着的铮引。头顶的流星雨已然开始,虽然零零星星不如烟花绚丽,那股高冷的神秘感却足以秒杀凡间的一切。

    铮引没有抬头看,像是在想心事。她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瞅了瞅他的脸。上次见他的时候是两个半月前了,那时的他可谓病入膏肓。现在气色看着好多了,还比原来胖了些。看来他和她那个“姐姐”之间发生了不少事,而且是好事。真为他俩高兴啊。在她来说,身边的这个人曾是她的战友,后来也永远停留在了战友的层面。而就在同一个世界、同一时空,另一个她却和他喜结同心,委实不可思议。

    “看我干什么?”他笑了下,问她,“怎么去了这么久?拉肚子了?”

    她不知该怎么回答,只好转移话题:“你刚刚看流星,许愿了吗?”

    “许了一个愿,”他若有所指地说,一向黯淡无光、高度近视的双眸忽然闪烁起来,就像天上的流星有几颗落进了他的眼里。“本来想多许几个,又怕你累到。”

    魅羽想了下就明白了。大概一个愿望就是生一个孩子吧?铮引想多生几个孩子,但又不确定会不会累到老婆。按说听到这话的她此刻应当低下头、面露娇羞,可这实在不关她的事。忍不住呵呵地笑起来,不轻不重地拍了下他的肩膀。“好兄弟,真为你高兴。”

    他怔了一下,随即莞尔。“你这丫头总是没个正经。”

    她没再吭声,抬头望天。貌似在观赏流星,实则在思索该如何扯个谎下去一趟,把另一个她从境初身边给换上来。不过上厕所的借口既已被用过,这么快又去厕所,似乎不太合理……

    “你爱我吗?”他问。

    她的身子僵住了。这可怎么回答好呢?她不想说谎,但若否认,岂不是坑了自己的亲姐妹?于是转过头,认真地冲他说:“关于这个问题,我可以负责任地像你保证,你认识的那个魅羽肯定是爱你的。”

    想了想又觉得这么说不妥。“那个、我的意思是,这两个月一直和你在一起、心心相印,今天又与你共同办理了酒店入住手续的那个魅羽,当然是非常爱你的啦!”说完后哈哈笑了两声,心道,姐姐,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铮引有些不知所措地望着她,还好他不是个咄咄逼人的类型,最终满意地点点头。“好吧,我就当这是个正面的答复。”说完伸过双臂将她揽入怀中。

    ******

    那边厢,大魅羽同境初进了屋,又被他牵着上了二楼的主卧。正在惊叹顶楼的客房怎么能有这么多房间,感到拉着她的那只手向下一沉——咦,境初怎么单膝跪到了地上,手里还拿着个小盒子?

    “哎呀这可使不得!”她赶紧弯腰,想要馋扶他起身,“使不得呀,这又是何必呢?快快请起,免礼平身。”

    他不肯起来,表情严肃。“你愿意嫁给我吗?”说着把小盒子塞进她手中。

    啊,魅羽心道,这节骨眼儿选得!打开小盒子一看,是个非常漂亮的钻戒。钻石的大小虽然谈不上招摇,但也够人显卖一番的了。他显然了解女友的性情——不是虚荣的人,但也不介意高调。至于这门亲事,她自然是要替她姐妹答应下来的。

    “你问是否愿意?那肯定是愿意的。至于这个戒指,我就暂时先收下了。”

    境初的脸像是被人卯了一拳。“什么叫……暂时收下?”

    “哦,我不是那个意思。”她背上出汗了,生怕坏事。“我是说,先替……收下!对,就是收下。真高兴啊,今天可不是一般地高兴。”

    他犹疑地说:“你真的很高兴?跟我设想得不太一样呢。”

    “当然了!做梦都盼着这一天呢。”

    听她这么说,他才喜笑颜开,站起身来将她揽入怀中。魅羽用双手撑着他的胸,使不靠得太近。又不敢用力太大,怕惹恼了他,坏了自己姐妹的亲事。心里暗暗焦急,这丫头什么时候过来呀?用探视法一扫,还好,就快到客房门口了。然而这边境初已经等不及,手搭上她双肩,将她按到一旁的墙上。他的脸慢慢靠过来,眼看就要亲上她。

    “等等!”她抬起一只手挡在他面前,另只握着戒指盒的手从怀里抽出一条红色丝巾。要说这些天界的人都没有把丝巾塞在胸前的习惯,还好魅羽保留了这个传统。“不如我把你的眼睛蒙上,这样咱们更好玩一些,你说呢?”

    境初的神情明显不乐意,但又不好拂她的意。“那好吧,就随你吧。”

    等大魅羽将他的双目蒙住,小魅羽已经走到卧室门口了。前者朝后者使了个眼色,右手抓住境初的左臂,将之推离一些。同时把头往左边一歪,让境初就刚好亲到及时把头伸过来的小魅羽脸上,再把戒指盒塞进她手里。

    好险!大魅羽想舒口气,又担心被境初发现身旁多了个人的气息。其实她多虑了,那两个人正纠缠得难舍难分,根本注意不到这些细节。可是怎么能不被察觉地离开了呢?境初的右手还搭在她的腰上,看来只能等了。心里催促那二人快点啊,她的脖子歪得好酸啊……

    终于,一旁的亲热暂告一段落。见蒙着眼睛的境初稍稍往后退开了些,大魅羽正待逃跑,又见他双手伸过来,将她红裙的上衣一下子扯到腰部。

    “害羞!”她叫了声,猛地一掌将他推后两步,自己使上轻功朝门口跃去。

    等境初站定,再次伸臂摸到面前的人。“咦?刚刚不是脱了吗?怎么这么快就穿上了?”

    大魅羽不再理二人,逃命一般地朝楼下大门飞过去。出了客房,使出探视法,发现铮引已经在他俩的房里等着了。当下也没耐心坐电梯,转身进了楼梯间,却听到下方某层传来两个人的说话声。

    “那些贱民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上次我们扔了两枚核弹都没能弄死他们。我现在有些后悔了,搞不好惹了全六道最不该惹的。”这个声音她熟悉,是四天王天基地的那个庆老板。

    “尤其是那个……不,那两个女人,”另一个人懊恼地说,“复制谁不好?把最难缠的刺头变了两个出来。再加上枯玉禅没到手,常树还把附图让人拿了去。对了,那个陇艮到底是什么人物?”

    这第二个说话的人魅羽在天庭见过,就是送给玉帝水晶仪的瞿先生。先前小魅羽也同她说了,此人目前是玄沼基地的总管,还去探过她的监。看来这俩人是约好了在这里会面,顺便和家人度假。

    “不清楚。总之一日不把这帮人除掉,我一日寝食难安。”

    “这里说话不便,还是去后花园吧。”跟着是咚咚下楼的脚步声。

    哎呀,这可怎么办?魅羽快速合计着。她得去找她的铮引了,否则他肯定察觉出今晚不对劲儿。可是敌人在密谋将他们一网打尽呢,既然撞上了,怎么能当没听见、袖手旁观?只能顾全大局了,铮引,对不住了。回来后再好好赔礼道歉吧。

    想到这里,施展轻功飘着下了楼。

    ******

    铮引一个人在客房,左等不来右等不来,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怎么会这样呢?在前庭地时他俩一直好好的,刚才在屋顶也好好的,虽然她对他更亲密的行为有些抗拒。时间在慢慢流逝,现已接近午夜,他突然有种直觉——她不会再回来了。她后悔了。她对他不是没有感情,但她还是无法下定决心和他在一起。

    这个想法让坐在客厅沙发里的他万念俱灰,呼吸困难,动下胳膊都不行。眼角瞥见他俩放在客厅一角的行李,想起坐船来兜率天的路上她在他怀里睡着了。由于放松,脸蛋显得比平时更鼓,像个婴儿。不对,那时的她已经决定把她交给自己了。不会是出了什么意外吧?

    于是决定放开天眼探一探。这里是度假酒店,现在又是这么个时候,大多数房间里在做什么猜也能猜到,所以之前他一直小心地控制着天眼的范围。然而此刻的他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了。一瞬间,整个酒店三座楼里的客房就被他的灵识一览无余,然后他的心就坠入了万丈深渊。

    她就在他的头顶上方,那间卧室的屋顶离刚才看流星雨的地方只有几尺。她此刻正在床上同一个男人抱在一起,如果是个陌生人,他也许不会轻信,可那人是境初。

    铮引这一刻真希望自己死了算了。为什么?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可以不喜欢他,也可以爱上他再变心,直接说清楚就好了,他不是个死缠烂打的人。为什么要选择欺骗?是觉得把他玩弄于鼓掌中很有趣吗?

    倏地站起身,拎起一旁的行李,走出了客房。进了电梯,当手指就要触到“大厅”的按钮上时,又改变了主意,转而上了顶楼。他不甘心,他要当面问个清楚。

    来到那间客房门前,抡起拳头砰砰地砸起了门。“里面那对狗男女给我出来!”

    门开了。不是面前的门,是左邻右舍的门。可他现在哪里还顾得上别人的眼光?又过了会儿,面前的门终于开了,那对狗男女衣冠不整地出现在他面前。境初乍一见他愣了一下,随后脸就沉下来,扭头问魅羽:“这是怎么回事?铮引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魅羽看看身旁的男人,又看看对面的,那副样子像是要哭出来了。“冤枉啊!你们听我说,事情绝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对了,她去哪儿了?怎么没回去吗?”

    铮引手掩双目,不想再看面前的二人。

    “真的啊,你们听我解释!”她从房间里冲出来,在走廊里像只兔子一样张牙舞爪、又蹦又跳。“不是只有一个我,知道吗?本来是只有一个的,后来变成了两个。长得一样,性格一样,衣服头发连腿上受伤的部位都一样。有这种可能的,对不对?”

    “有,我作证,”有个戴眼镜的中年邻居说,“我亲眼看到的。”

    “你们听听!你们听听!”魅羽并拢双脚在地上蹦。“并不是同一个我同时和你们开房,是有两个不同的我分别和你们开房。”

    “我觉得她精神有些不正常,”境初阴着脸冲铮引说。

    铮引点点头,表示同意。“但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没错。那咱们就按照古法解决?”

    “好啊。”

    那就决斗吧,看看是他的箭快还是境初的枪快。

第165章 监狱套间

    片刻后,二男一女连同所有看热闹的邻居下到酒店大堂。二男并排坐到沙发上,铮引提出先立个生死状。由他起草,二人签字画押后,境初将一只黑色小皮盒放在腿上打开,里面装着的是手枪零部件,开始啪啪地装枪。铮引则拿出一个布包,十指翻飞地快速装着一支金刚弩。

    站在附近的小魅羽拄着拐杖,自打下楼就一刻不停地大哭。身旁两个中年妇女一边递纸巾,一边安慰她:“想开点儿啦,反正只要有一个活下来,你不做寡妇就是了。”

    魅羽的眼睛已经哭成两只寿桃。“谁说我呃、呃、呃,不会做寡妇?”

    “他俩都买保险了吗?有没有写你的名字?”

    魅羽摇头,一晃之下眼泪如花洒般向外喷。“给我找两把餐刀,他俩有一个死了我就自杀……”

    虽然已时过午夜,兜率天人睡觉本来就晚,来度假的更有不少玩到半夜才回住处。也不知风声是怎么走漏出去的,前来围观的客人竟越来越多,哈气连天也不肯散去。最兴奋的当数那个染着红头发的青年,看看境初、又看看铮引,咧着嘴呵呵地笑个不停。

    “怎么样?我就知道,迟早会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围观群众圈外,一个酒店服务生正诚惶诚恐地向大堂经理汇报情况。“据说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的了。咱们酒店虽然没禁止携带武器,可他们要是伤到别的客人怎么办?要不要叫警察?”

    经理倒是颇为镇定,看样子是见多识广了。“跑马场原本就是靶场改建的,把马锁好,让他们爱怎么闹腾就怎么闹腾去。记得要通知记者,只要上了新闻,就是咱们的免费广告。至于报警嘛,不报会有麻烦,但可以再等等……”

    另一边,有一拨客人围着圆桌开赌下注。

    “弓箭哪能和手枪比快?我押公爵胜。”

    “这可难说。修罗将军看着不是一般人,没两把刷子能打那么多胜仗吗?”

    要决斗的二男心无旁骛地装好武器。境初随后往枪里塞了六颗子弹,铮引也在连环弩中插满六支利箭。

    “箭虽不如子弹威力大,”押铮引的一人解说道,“但支支均为精钢所制。到了修罗将军手中,杀人可谓同样有效。”

    这是不打死对方不罢休的架势吗?魅羽一边忧虑,一边随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地穿过酒店后院的西门,来到跑马场入口处。围观群众毕竟识得利害,躲在墙外不肯入内,只等着最后出结果。闻讯而来的记者们自是装备精良,一个个半跪在入口处的地上,手执大盾牌挡在身前,只露相机在外面。

    三个当事人离开人群,在夜幕下朝空旷的马场深处走去。已是冬天,深翠湾所在地虽是亚热带气候,夜晚也凉飕飕的。两个男人一直沉默不语。魅羽起先还边走边抽泣,待决斗者们在东西两边各自站定后,她也安静下来,甩开拐杖,左右手各握一把餐刀。

    现在她的真气还未恢复,无法使用探视法精准定位,但外家功夫和多年打杀的经验还在。可以说往那里一站,周身便散发出一股危险的气势。同手中的刀相比,她的人才是利器。只要二人真的抬臂瞄准,她就出手打他们的手臂。刀并不锋利,最多留下轻伤。

    等了一会儿,见铮引左手握拳,锤了下右肩,又指向北边的一棵大树。又见境初抬起握枪的右手,将枪口顺着左臂从手肘滑至手腕。远在大门口的记者们虽然看不到这些细节,但接下来的景象足以让他们回去交差的了。领奖金、升职都有可能。

    先是跑马场一侧火起,似乎有利箭破空的声音。

    接着是连续三声枪响,由于四周不远处都是高楼,回声太大,让人难以辨别枪响的准确方位。

    “轰——”低沉的爆炸声倒是毫无疑问来自跑马场中央。单从声音判断,这不是普通的民用炸弹,更像战场上两军交战使用的武器。

    之后几乎是拍电影的例行桥段。一架直升机从不远处嗡嗡地飞来,伴随着连串的机枪发射,如雨般的子弹崩在地面上火花四溅。

    眨眼间,直升机又不知何故坠毁在地,爆炸后红白相间的大火将酒店附近照得彻如白昼。憧憧黑影在跑马场中来回晃动,最终恢复宁静,直至远处街道上警笛声四起。

    ******

    境初、铮引以及两个魅羽被随后赶来的警察带去警局。审讯谈不上,算是录口供吧。虽有直升机坠毁,但由于没出命案,至少现场没见着死伤者,案件的定性不算太恶劣。然而再过俩钟头就到凌晨了,当事人一个个面带倦色,警官们也不想在这时候问话,便一人给分了间小牢房去休息。

    进了关押室,路过的一间间单人牢房大部分都关了人。还好最里面有四间空屋,二男住进靠外的两间,二女在里面两间。四人一入内都各自爬上床休息。累极了的时候能有张床躺下,就算是牢床也不错。

    过了会儿,就在大家迷迷糊糊快睡着的时候,铮引突然呵呵地笑起来。“想不到还真的住进监狱套间里来了。”

    他这一开口,其余三个也跟着清醒了。大魅羽率先发话:“离开天庭的时候不是说好了吗?再见面时,要那家伙扒层皮。”

    “谁?”境初问,“要扒谁的皮?是在说我吗?”

    “他……”小魅羽支吾道,“其实,想想我当时的表现,也不能全怪他。”

    “你倒是大方,”大魅羽不以为然道,“忘了他把咱俩甩掉的时候有多么无情了。”

    “哎哎,”境初在床上半坐起来,冲她说,“现在这已经是我们两口子之间的事了,你再掺和就是挑拨离间。说我绝情,我上次打电话给你时你有多绝情忘了吗?”

    “手环在你那儿啊?”小魅羽冲姐姐说,“我说怎么找不见了呢。”

    “你最近和她通过话?”铮引问境初,“什么时候的事?前庭地才回来不久。”

    境初忽略那俩人,又对大魅羽说:“还有啊,之前我向她求婚,你却替她答应了,这算怎么回事?”

    “噢呵呵,”大魅羽一脸讥讽地说,“我不该答应是吧?你的意思是,我当时就该替她一口回绝?”

    “喂,还让不让人睡觉了?”附近某牢房的一个声音抱怨道,“都进局子了还不安生……另外,你们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关系?”

    四人这才安静下来,各自躺下休息。

    ******

    好歹睡了个把钟头,离开牢房后被带到一间类似小教室的屋子,也没上手铐。负责案件的警官五十多岁年纪,一身松散的肥肉,眼睛不大,神情和蔼,只有那两道浓眉保留了当年勇。告诉四人“随便坐”,他自己坐到正前方长桌后面的几把椅子中央。门口站着门卫,屋子一角有张小桌,后面坐着个负责笔录的警秘,仅此而已。

    “随便坐?”

    两个魅羽本来各自跟着自己的男人,听警官这么说,一齐转身,袅袅婷婷地来到警官身后。人如两朵娇艳的红花,只是衣服在打斗过程中沾了不少泥土,一个坐到他左边,一个坐到他右边。胖警官见状,呵呵笑了两声。“好一对美若天仙的双胞胎,难得一见啊。”

    说完后低头扫了一眼桌上的登记簿。“哎呦,还真的是仙女呢。”昨晚四人初到警局时,每人简单填写了姓名、居住地和目前的职业。

    臭丫头……们,境初在心里暗骂,什么时候才能改掉到处使美人计的恶习?抬头瞪了二女一眼,语气不善地说:“坐哪儿你们?都给我过来!”

    小魅羽闻言立刻听话地站起身,走过来,坐到他身边。大魅羽看看他,又看看铮引,嘟哝了一句:“别人的老婆你也管得着?”说归说,还是搬回铮引身边。铮引扭头冲她温柔地笑了下,没有说什么。

    胖警官冲四人道:“看来你们都有军方背景,职位还不低。这次是来执行任务的吗?”

    “我们都是来度假的,”境初说。

    “来度个假就闹出这么大动静。男人们火气大,”胖警官说着,又指了指两个魅羽,“俩丫头也够皮的,得好好管管。”

    “长官有所不知,”铮引说,“并非她们顽皮,此事牵连到我们前庭地百万军民的安危。策划今日袭击事件的幕后之一,曾向我们基地投过核弹。上次夭兹人舰队来兜率天滋事,我们几个也都在场。两位姑娘平日里出生入死惯了的,不可拿寻常人家的三从四德要求她们。”

    “嗯,”境初小声补充道,“属于上战场比逛商场还多的类型。”

    胖警官点点头。“好吧,咱们还是按规矩从头来吧。你们谁先说?”

    原来铮引放开天眼限制之后,很快就察觉到在酒店后花园中果真另有一个魅羽。她那时躲在暗处,像是在跟踪监听两个人。铮引虽然知道核弹是庆老板下令投到前庭地的,并没见过他的样子,那个瞿先生他也不认识。然而他和魅羽是配合默契的战友,相信她既然这么做,定然有她的理由,那两人多半是她自己或者他俩共同的敌人。

    当时众人已经下到大堂,铮引若要开口解释,必然会泄露机密,所以才起草了那份生死状。他在纸上是这么写的:

    “大不了血溅跑马场,无解,今生注定是情

    “敌对手。现双方自愿决斗,男子汉敢做敢

    “当。无论是生是死,后果自负,在公众面

    “前特立此声明,放弃追究任何人之责任。”

    每一行开头第一个字与后面的字之间空隙较大,一眼望去便会注意到“大敌当前”四个字。他知道境初心细,又亲自训练过特种部队,应当不会错过。

    后来武器还未装完,敌人便已回到酒店,迎面撞上大堂中的闹剧。庆瞿二人或许不认识铮引和境初,可嚎啕大哭的魅羽他们是不会视而不见的。铮引在灵识中见二人躲入暗处,用通讯装置同不知藏在何处的部下联络,进行布置。至于他和境初的身份,相信也很快就能搞清楚。

    “敌人的计划不难猜到,”铮引说。兜率天是法治社会,即便是当前公然开战的几个世界,也不能在人来人往的酒店里随便杀人。现在刚好这两个男人被愤怒冲昏了头脑,敌人只需藏身于暗处发冷枪,连带魅羽也能一并解决掉。

    “说的是,”胖警官插嘴道,“事后即便我们警方产生怀疑,也只能不了了之。”

    于是铮引便决定将计就计。他知道有三个猝击手埋伏在西边用来喂马的一堆干草垛之后,每人负责对付己方中的一人。北边的树上藏着一人。东南方的马房上还匍匐着三个,因为离得较远,应当只是起辅助作用。让人担心的是,马房那三人似乎带着重型武器。

    铮引在动手前握拳锤肩的动作,是告诉小魅羽,有敌人在埋伏。再用目光点明敌人所在处,由她负责对付树上那个。这是他们在新兵营里便学会的暗号之一。而境初的手势,估计也是什么暗语。

    “等等,”胖警官问铮引,“铮将军,倘若公爵未能及时领会生死状暗含的信息呢?你放过他,他却把你杀了怎么办?”

    “大丈夫做事,但求问心无愧,”铮引平淡地说。

    他身边的大魅羽闻言扭头望向他,眼神像是在说,真是个好男人。

    ******

    回到事发现场,铮引有天眼,潜伏在暗处的大魅羽有探视法,因此这两人率先出手。大魅羽先是使出天星术中的翼宿诀,由南方天空取火,遥遥点燃猝击手们藏身的干草垛。火一起,那三人便无法瞄准射击,铮引则趁乱一箭射中当中一人心口,应当是致命伤。与此同时,大魅羽用石子打中另一人。她目前是四人中内力最强的那个,虽是石子,却足以将那人打翻在地。

    “天星术……”胖警官听到这里,冲大魅羽说,“这个听着很有意思。除了火,还能使别的吗?”

    “水、风,和金石之利。”

    胖警官闻言站起身,走到一面玻璃窗旁,朝外望去。

    “我们局长刚好在下面,”他冲魅羽招了招手,“你能给他泼点水嘛?”

    魅羽走过去,单臂一挥,楼外一股水流从天而降。正在警局的两座大楼之间穿梭的秃顶局长被淋了个落汤鸡,抹了把脸上的水,抬起头来诧异地东看西看。

    胖警官捂着肚子笑了半天,才说:“言归正传、言归正传。”

    敌人藏身之处既然暴露,境初立即拿枪连环射向草垛那三人。刚刚铮引向小魅羽指明北方的大树中藏着人,小魅羽虽无法施展探视法观察此人的细节,但大致轮廓还是能辨清的。先是手中两把餐刀飞出,打中树上的敌人。随后从一旁的地上拾起拐杖,呼呼带风地扔过去,那人被砸落到地下,还未起身又被赶过去的小魅羽按住了打。

    不好,铮引灵识中一动,见马房顶上一人用肩扛炮对准这边。还好大小魅羽都不在附近,他飞奔至境初身旁,将他扑倒在地,随即感到爆炸的气浪和碎片在他背后扫过。

    大魅羽见状,一个阴阳鱼远远朝马房顶部扔过去,人随后腾空而起,在半空飞行,那三人跃下马房躲避。铮引从地上起身,正要赶过去帮忙,见一架直升机从附近轰隆隆地飞过来,进入马场上空后便开始朝地面射击。铮引有些怒了,抬起手中的金刚弩,把还剩下的五支精钢箭一口气朝着直升机的螺旋桨射了过去。

    直升机轰然坠落,在坠毁前的一刹那有几个人跳落地面,飞奔躲避身后的爆炸。几人随后绕到最先着火的草垛附近,抬起或伤或死的同伴并与马房那三人会合,一起从跑马场后门逃之夭夭。

    从直升机坠毁那一刻起,铮引等四人便收了手,任由对方离开。庆瞿二人不在,这些都是奉命行动的底下人,追杀他们没有多大意义。再说先前他们四人算正当防卫,此时若赶尽杀绝,搞不好就犯法了。

    ******

    笔录完毕,胖警官浏览了下记者们交上来的照片和录像,同意放这四人回老家。但他们如果还要在兜率天逗留一些时日的话,需得在本地找个担保人。境初首先想到了百石,看在魅羽的面上他多半会帮忙。但又不想找他,不愿给那家伙看笑话。

    于是一个电话打到兜率天宰相黎竺那里——称“宰相”是因为他第一次见黎竺是在鬼道谟烬滩举办的五天主会议上,他知道兜率天人自己管黎竺是称“首相”的。上次来兜率天内院救魅羽,也是空处天皇帝委托黎竺协助的。有首相做担保,警局自然没有意见。

    “可我还是建议你们尽快离开兜率天,回各自的世界去,”胖警官送他们出大门时,劝道,“你们的敌人这次是仓促行事,都能弄出这么大的阵仗。若是有备而来,你们四人身手再好也不是对手。即便他们不想在兜率天惹事,堵在你们回家的路上怎么办?”

    境初认为警官的顾虑是有道理的,然而两个魅羽不干。二女胳膊挽着胳膊道:“我们两姐妹初次相见,话还没说上几句,这一分开又不知下次碰面是什么时候了。”

    境初宽慰道:“你俩想见面,以后机会多得是。”

    小魅羽问他:“那我跟她去前庭地住几天你没意见吧?要不你也同去?”

    境初这回不吭声了。最近刚探到儿子的下落,度假完毕还要继续去寻,天尊那边也催得紧,他哪里走得开?然而好不容易和小魅羽重聚,放她一个人走又舍不得。

    再看铮引,脸上虽然带着忧虑,但望向大魅羽的眼神中满是宠溺,口中对铮引说:“夭兹人还赖在六道不走,我们刚收获了一批导弹,得尽快派上用场。我这一回前线,不知猴年马月才能抽身。让她一个人外出,我也舍不得。不如我们就在这儿多待两天吧。”

    既是如此,境初也不便再坚持,然而心里还是很不踏实。他需要立刻联系陇艮,让他做些安排。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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饿鬼道中的魇荒门,七个师姐妹都以绝世美颜著称。然而这次的任务中,牙尖嘴利、迷死人不偿命的二弟子魅羽却要化作一个中年油腻肥秃僧,卷入六道人与高维世界的冲突。在现代科技与修仙法术的冲撞中,寻找轮回转世的爱人,挽救两个世界灭亡的命运。魅羽活佛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魅羽活佛,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魅羽活佛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