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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高魅     魅羽活佛txt下载     魅羽活佛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36章 情敌与亲家

    境初还在犯窘,却听涟靳指着天空说:“哇,快看,仙女来了。”

    仙女?境初心道,我老婆就是仙女,刚刚被你骂毒妇的那个。抬头望去,在军舰与飞蚁的一片混乱中,有橙、黄、绿、青、蓝、紫六个身影朝着岛上缓缓飘落。一个个衣决飘飘,体态轻盈,浮在空中便似毫无重量,甚为养眼。

    “你们怎么来了?”魅羽高兴得大喊,脚底仍然踩着那只无翅的飞蚁。

    “娘娘不见了!”姐妹们落地后把她围了起来,“娘娘失踪了。”

    “怎么会?”魅羽奇道,继而脸上现出凌厉之色,“是不是玉帝嫦娥那对狗男女干的……”

    什么意思?境初也纳闷,难道王母失踪了?正想着,见特种部队的船出现在上方,不知是否已开启超声干扰波。

    “长官,这是出什么事了?”席宾的声音从手环里传出,“昨天送你们来的时候还好好的,今天怎么变成战场了?”

    “你派几个人下来,”境初无暇解释,“带上铁笼、工具和麻醉枪。这里有只怪兽,我要带上船去解剖。”

    大概是干扰波奏效了,天上的飞蚁狂乱起来,敌我不分地四处攻击,有好几只钻到敌舰中去祸害自己人。然而这些东西打不死,就算把夭兹人都灭了,还是会留在兜率天继续危害民众。必须尽快找到消灭它们的办法。

    那边厢魅羽领着众姐妹加入战斗。境初则指挥陇艮等人将被俘的飞蚁送上停在不远处的飞船。飞蚁被装在笼子里,起先还不停地将尖牙伸出笼外去咬人。待上船后则闭紧了嘴眼趴下,一动不动,像是预感到了自己的命运。

    境初原计划将麻醉枪插进它口中,现在它不张嘴,周身是比钢铁还坚韧的皮肤,什么也戳不进去。诸人围着它无计可施。

    “杀不死就杀不死吧,”陇艮说,“把它们一个个逮起来送动物园。”

    境初瞅了他一眼,心道你跟魅羽还真对脾气。

    这时一同上船的涟靳问道:“这玩意儿算昆虫吧?昆虫是怎么呼吸的,有鼻子有肺吗?”

    境初两手一拍,指着他说:“你可真是个天才。”随后吩咐部下:“船上有浴缸吗?接满水,把笼子泡水。”

    这艘船并没有浴缸,但要找个大点儿的容器还是找得到的。装满水后连笼带虫按入水中。飞蚁狠命地挣扎了一会儿,周身咕噜噜冒出很多气泡,终于一命呜呼了。

    “昆虫没有肺,”境初这时才同涟靳解释,“它们呼吸是靠遍布全身的一些气门,气门连通着体内的微气管。不管怎么说,这些火烧不死刀捅不入的家伙居然能被淹死,可见只要是生命体,就有它的弱点。”

    ******

    七仙女和鹰裘加入战斗后,先前的五人松了口气。片刻后,修罗重盔甲舰队也赶到了。天黑时分夭兹人已被尽数消灭,飞蚁也被一个个活捉放入海中淹死。本来大家还发愁如何对付庞大的蚁后。终究是有灵性之物,不知是因为败局已定还是伤心死去的孩子们,蚁后一个猛子扎进海里,自尽了。

    接下来善后的事由兜率天自己处理。百石三人不想声张,带着说明书悄悄离开了。阎王和涟靳被送回兜率天各自的住处。境初本来的计划是和魅羽去天庭接小川,再请王母出面,派他二人光明正大地去灵宝在十九层地狱的老家,询问那个软体罗盘自己儿子的下落。

    然而看目前的情形,只能全部人先回前庭地再说。境初待要上自己的船,见魅羽同她挥了下手。她和几个姐妹好久不见,自然是随修罗人的船走。此刻岛附近的海面上密密麻麻停满了战舰,七仙女们正朝当中最高大的一艘飞去。

    望着她们离开的身影,境初心里颇不是滋味。那艘船的船头镶着昂首的金龙,甲板上站着威武的士兵,应当便是前庭地统帅的旗舰了。铮引是不是就在里面?他不放心,然而又不能硬拉着魅羽不让她过去。想自己厚着脸皮跟过去吧,船没靠岸,不会轻功的他上都上不去。

    “长官,”忽听陇艮在一旁说,“我上你情敌的船走了啊。”

    “你?”境初一愣,“你跟去干什么?”

    “那边儿热闹啊,反正她们同意了。”

    境初心里又气又妒。“你算个什么人物?你跟修罗人很熟吗?老实待着。”

    陇艮一脸不悦地转身,准备回自己的船,又被境初叫住,“你……能带我上去吗?”

    陇艮咧着嘴笑了,“当然能,长官,扶稳了。”

    他架起境初的胳膊,脚一蹬,二人就离了岸。陇艮并不会飞,但旗舰同岛之间还隔着艘矮一截的护卫舰。陇艮在小船上借了两次力后,带着境初跃上大船的甲板。

    ******

    铮引一直待在旗舰里照看小川,然而外面的战况在他灵识中一览无余。还好这次的危机算是解决了,希望敌人下次不要再整蛊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出来。

    下次?他又苦笑了声。自己还不知能活多久,居然担心起下次来。

    等意识到魅羽也在同其他姐妹一起上船,立刻紧张起来。在她走进舰桥的那一刻,他手足无措地抱着小川立在原地,不知该不该迎上前。然而怀里的小川可是一刻也没耽搁,挣扎着下地,冲魅羽跑过去。

    魅羽的样子像从死人堆里扒出来的,望着小川又是高兴又是愧疚。“小川——”她一把将他抱起来,“小川想小姨了吗?小姨不在时小川乖不乖?”

    “这小家伙越来越调皮了,”姐妹们围住二人,七嘴八舌地说,“几个大人都弄不住他……”

    可惜没过多久就看到境初也出现在门口。铮引之前被绑去蓝菁寺的时候,曾在马车里用天眼看过境初两次。后来他被救出来时,境初又被百石绑走。所以二人上次照面还是在五天主会议上,自始至终还没说过话。

    此刻的铮引不管心里多别扭,作为船主还是不能失了礼数。正打算走过去招呼一声,让他伤心的事就发生了。小川一看到境初进来,居然挣脱了魅羽的怀抱,朝境初奔过去,站在他脚下要他抱。

    “哎呀呀——”姐妹们这下炸锅了,“瞧瞧!常言说得好,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连小孩子都选人家吗?铮引真是灰心到了极点。还好有兵士进来找他,他便借机离开舰桥,来到甲板上。说是船一侧受了损伤,能飞,但需要及时修复。

    交代完公务,船已起飞。铮引进舱时,见境初抱着小川同六姐妹们坐在一起说话,魅羽不知去哪里了。那个叫陇艮的特种兵看到铮引,却立即走过来。“铮将军,又见面了。你上次受的伤好些了吗?”

    “好得差不多了,”铮引冲他笑笑,“难为你记挂着。”

    “你说你也真是的,”陇艮扫了一眼四周,“有这么多兵马任你差遣,怎么能叫几个和尚给欺负了?”

    “是我大意了……”铮引说着,注意到魅羽和鹰裘从舱外走进来,原来刚才他二人单独出去说话了。进来后都朝铮引这边望了一眼,神色中满是忧虑。

    魅羽同鹰裘分开后,走过来,问铮引:“敌人怎么会突然杀到兜率天来?不会是因为我吧?”

    铮引想起一天前在地狱听到的琴张二人对话。夭兹人应当就是为了魅羽来的,不过顺带着消灭几个修罗和兜率天的舰队而已。他想同她说张羿牺牲的事,但碍于陇艮再旁,只得再找机会。

    “为啥是冲你来的?”陇艮问魅羽,“你怎么跟那些巨人结仇的?我原先一直觉得自己是个惹祸精,哎,认识你之后吧,我觉得我比你差远了。”

    “呆——瓜——”一个娇滴滴的声音从舰桥另一侧传来。铮引不用看也知道是黄衣仙女兰馨。

    陇艮还在同魅羽说话,“哎,你们决赛赢了吗?高维人拿到说明书没有?”

    “呆瓜!”兰馨又冲这边叫了一次。

    陇艮终于醒过神来,朝那边望去。“大仙女莫非是在叫我?”

    兰馨似笑非笑地说:“你觉得我们这船人里面,除了你之外谁还配得上‘呆瓜’这个称谓?”

    陇艮想了想,眼睛一亮。“说得也是。”随后离开魅羽和铮引,朝那边走过去。“不知大仙女找我有何吩咐?”

    兰馨指着面前桌上的一杯水。“你能一手端着这杯水,另只手单指点地倒立吗?”

    “能。”陇艮拿起那杯水,身子一晃就头下脚上、在地上用一个指头倒立起来。杯里的水一滴也没洒。

    “哈哈哈哈……”姐妹们笑成一团。

    “张羿死了,”铮引低声说,“前天晚上的事。”

    魅羽倒吸了口冷气,瞥了小川一眼,境初和浅芸正在轮流喂他吃点心。“谁干的?”

    铮引简略说了下发生的事。她听后低着头,神色黯然。“果然都是因为我。”

    他想说几句安慰她的话。她之所以让夭兹人记恨,也是为了保护六道众生。不过他相信她会看开的,她是个乐观坚强的女人。在认识他之前、在他死后,都会无畏地活下去。

    这时听她道:“我刚才同鹰护法说了,景萧长老曾告诉我,曜武智的阿赖耶识一直在损伤你的本元。若再不想办法把它弄走的话,恐酿成大祸。”

    原来是这么个原因,铮引想。“它离开我,由谁来接呢?”

    “接个屁!”她咬牙切齿地说,“祸害人的玩意儿,早灭了它就对了。”

    铮引虽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带着曜武智菩萨的阿赖耶识,可也能猜到这东西事关重大,否则上次梓溪也不会那么大费周章地把他绑了去。

    “你放心,”她说,“我们大家都会想办法。”

    若是今早听她这么说,他也许会重燃信心。可现在她人虽然站在他面前,却已注定和他再无交集。什么是一家三口,其乐融融?什么叫形单影只,生无可恋?今后他要面对的,是一年半载还是百千万世,又有多少差别?

    “我还有事,”他对她说,“你们若需要什么,叫门口的人来找我就行。”

    铮引说完离开舰桥,回到自己在楼上的房间。他在靠窗的桌边坐下,望着窗外清冷寂静的夜空。过了不知多久,有人来报,说境初公爵求见。

    “请他进来吧,”他淡淡地说,“我正好也要找他。”

    ******

    境初跟在士兵后面,沿着窄小的木楼梯上楼。船并不很新,木梯边缘已经被磨得有些凹凸不平,头顶吊着的小灯随着船的行进微微摇晃着。每次境初去到这种密闭而有年月的场所,就有种说不出的感动。他甚至能感觉到过去所有在这里出没过的人,他对他们一无所知,却不陌生。

    然而只需一次不幸的战役,这艘船及船里承载的年月就可以终结。

    主帅的房间并不大。一张能坐三人的桌子靠窗摆放,两个固定在墙上的橱柜,一套分上下铺的行军床。境初不认为会有人和主帅睡上下铺,但他听魅羽提过,这是修罗的风俗。时时刻刻,都要记得自己军人的身份,记得自己的那些战友。

    境初只见过铮引一面。那次五天主会议上,铮引和鹰裘自始至终站在涅道的身后。魅羽原本坐在百石身边,被涅道叫过去后坐到铮引前方。二人没说过话,相互间的信任却是写在脸上的。

    那之后境初曾琢磨过多次,这二人算是种什么样的关系呢?当然有男女之情在里面,无论她怎么否认。而今日一见之下甚至可以断言,铮引对她用情之深乃世间少有。此外,战友的情分和默契也占了很大的比重,虽然二人看起来性格截然相反。让境初最不能放心的,其实是这第二点。男女之情可以转淡,生死之交刻骨铭心。

    “不知公爵找我何事?”铮引请他在桌对面坐下。

    修罗男人单看五官,是挑不出帅哥来的。但因为身材高大健硕,整体看上去并不输于其他世界的男子。然而境初觉得铮引此刻的样子看着很疲倦,尤其是气色非常不好,不知是否染病在身。

    “我想问问挣将军,是否需要兵工厂?”

    铮引听后愣了下,像是完全没有料到境初会说到这上面。“公爵的意思,是要送修罗一座兵工厂?”

    “不能完全算送吧,”境初望着面前的茶杯,“只能说可以帮你们建。由我们空处天出技术和部分核心材料,其余的厂房设施人员等,还得你们自己负责。”

    上个月境初被救走,见到空处天皇帝时,同皇帝提出了这个想法。空处天一直以来没有同其他世界有太多接触,然而最近的高维人事件表明,六道是个存亡与共的整体。比如这次的危机,是无所有处天的人为了群体越境,先去祸害人家高维人的世界。高维人则放夭兹人进六道,并同人道的喇嘛国僧人勾结……

    修罗虽然还未同空处天结盟,但一直以来算是在保卫六道的和平,同时掌管着军事要塞前庭地。修罗军勇猛善战,吃亏在科技力量落后上。没接触他们之前,境初也对这些虎狼之师存有戒心。但通过魅羽了解了涅道铮引这些人物之后,他发现修罗人多是至情至性、恩怨分明的类型,并非贪得无厌、恃强凌弱之徒。

    铮引闻言,也望着他面前的茶杯。“公爵这算是——下聘礼了吗?”

    ******

    这回轮到境初发愣了。他本以为铮引听到自己这个提议,一定会高兴得立即接受。聘礼……想想好像确实也有这么个意思。魅羽虽然从未同他提过,但他很清楚她最想从他这儿得到的就是兵工厂。至于他的钱、空处天的高科技玩意儿、公爵夫人的幸福生活,这些对别的女人最有吸引力的东西对她却是次要的。

    另外,修罗和龙螈寺都是她的娘家。龙螈寺的景萧长老和鹤琅堪布,虽是同陌岩最亲密的人,却一早对他亮了绿灯。至于涅道,按说管不着她的婚事。可那个魔头认准了的理儿,谁敢有不同意见?

    之前在龙螈寺的时候,魅羽给他看过她的“婚纱”。是涅道给她做的大红喜服,胸前用金线绣了只兔子。反正不管她和谁结婚,就只能穿这件。所以对修罗人还是不要缺了礼数。至于坐在他面前的这个年轻人,基本上算涅道的代表,是情敌也是亲家。

    当然了,魅羽还有个兮远师父。不是说这次王母失踪,已经有人去请兮远了吗?待会儿若真的见到了,境初还得仔细着把这关稳稳妥妥地给过去才行。想到这里,突然觉得礼物准备得少了。

    “也可以算是聘礼吧,”他说。虽然空处天主要出技术,物质上的花费不算太大,但毕竟是他个人出资。

    铮引的目光离开茶杯,同他对视。境初能看得出,铮引是个高度近视的人,然而这一眼像是望穿了自己。

    “我不同意,”铮引说。

    “为什么?”

    “你心不够诚。”

    我不诚心?境初想要反驳,又打住了。好吧,对面坐的这个人是他情敌,照理说他就算对谁推心置腹也不能对他。然而这些日子以来,他的心底确实埋着根刺。除了铮引,似乎又找不到其他人可以倾诉。

    “你觉得……她和陌岩的关系怎样?”

    “她一辈子也不会忘了他,”铮引几乎是脱口而出。

    没错,境初也是这么想的,虽然事实让人难受。“如果换成你同她在一起,你会介意这点吗?”

    这么问很不厚道,尤其是他知道铮引对她的感情。

    “我虽然年幼时便失去双亲,”铮引说,“但我一直没忘了他们。你也没忘记你前妻,对不对?”

    “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我从来也没把魅羽当做我前妻的替身,可是……”

    境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会同一个几乎算作陌生人的修罗男人说这些,然而他已经无法回头了。“每次她望着我的时候,我都觉得她是在望另一个人。”

    他把脸微微转向窗外,眼睛有些刺痛。怎么会在外人面前哭了呢?简直岂有此理。

    铮引并没有立刻答他。过了一会儿才说:“你觉得,人和人能分得清彼此吗?”

    这话说得有些莫名其妙。

    “陌岩不仅是她的情人,也是她的老师。可以说,如果没有他,也就没有今天的魅羽。无论她是否记得他,无论她如何对待其他人,这都是谁也无法改变的事实,也无需改变。

    “我们每一个人身上,都有生命中其他人留下的痕迹。有天他们会离开,但又没有真正离开,他们已经变成了我们的一部分。对我来说,如果有人和我天天住在一起,同我生儿育女,那她不就是我的女人吗?你们这些读书人,容易把简单的问题想复杂了。”

    这番话,把境初说得彻头彻尾怔住了。一直以为修罗人都有些四肢发达头脑简单。或许他们是简单,但正因如此,反而能看透生命的本质,不为表象所迷惑吗?

    “倘若不是我的生命只剩下几个月了,我不会看着她在你还没准备好的时候就许给你。你的聘礼我们收下了,公爵。你是个幸运的人,希望你能珍惜你的运气。”

    “谢谢你的一番话,”境初说。同时他也意识到,不只是陌岩,铮引也会作为魅羽的一部分,永远留在她心中。

    二人正说着,窗外传来魅羽的声音:“这块板儿不行吧?钉那儿不对称啊。”

    一个士兵说:“大仙女,就先凑合着吧,不散架就行。”

    “你再给我几个钉子。”

    没过多久,窗外便有魅羽如壁虎般爬过。路过这间屋子时,她左手扒着窗沿儿,右手拿着把锤子,嘴里像狗一样叼着块大木板,忽闪着眼睛看了看屋里二人。由于不能开口说话,只是“唔”了一声就走开了。

    片刻后,船身某处传来“邦邦邦邦”的敲打声。

第137章 初见岳丈

    下雨了,雷电在她四周的夜空中闪爆。原本飞在半空中的魅羽只得降低了飞行高度,还好基地的灯光已经出现在前方的视野中。她松了口气。头发和衣衫早已湿透,希望背上用油布包裹着的东西里没有进水。

    一晃眼,已经走在地面上。准确地说,是穿梭在一排排肃穆站立在雨中的士兵堆里。所有人都朝一个方向站着,石雕般不言不动,挡在通向主帅府的路上。她开始还一个个将他们向左右拨开,后来急了,直接往前冲,撞到谁是谁。被她撞倒撞飞的人依然寂静无声。

    看到门了,门边两盏白色的灯笼在雨中忽暗忽明。屋里也满满的都是人,是比屋外众人军衔高许多的将官,空气中弥漫着苦涩的烟香味。她望着面前那一个个高大的背影,忽然全身的力气似被掏空,呼吸也越来越费劲。有东西压在心头,越来越重,将她一点点按倒在地上。

    她终于回来了,不过已经晚了……

    ******

    魅羽狠狠地呼出一口气,睁开眼。舱里的灯光幽暗昏黄,姐妹们在一旁东倒西歪地熟睡。过了一会儿才记起自己身在何处。刚才她补船的时候已穿过了兜率天同前庭地的天洞,现在应该快到修罗基地了吧?能感到船在慢慢降低高度。

    怎么会做这么个梦呢?之前在甲板上她同鹰裘就铮引的问题聊过几句,鹰裘认为此事十分棘手。据他说,一个人若想载着另一个人的阿赖耶识和平共处,最好的办法是带着这个异物一同赴死,下辈子就好多了。这和附体是不同的。

    而要在不伤害原主的前提下硬生生取走这个多余的阿赖耶识,是件非常困难的事。普天之下,恐怕也只有道教的三位天尊同佛国里的某些佛陀有这个本事了……

    “做噩梦了?”一旁的大师姐睁开眼睛,问。大师姐睡觉一向很浅,魅羽隐约记得自己和师妹们年幼的时候,夜里蹬被子都是大师姐起床给盖好的。此刻小川在大师姐怀里已睡熟。他那小腮帮子鼓鼓的,皱着眉还攥着拳头,不知是否也在做梦。

    “我想同你商量件事,”大师姐轻声但严肃地说,“你把小川过继给我来养吧。”

    魅羽扭头,盯着她那张美得颠倒众生的脸,心想大师姐这是打算一辈子独守空房了吗?想起鹤琅,现在多半已当上蓝菁寺堪布了吧?他俩的这份专一固然让人感动,可她心疼大师姐。像她这样的绝色美女不该带着个孩子孤独一生。

    “我不同意,”魅羽生硬地说,“想要孩子,自己去生。”

    大师姐没有吭声。过了好一阵子,才说:“那就先给我带着,等你成亲之日再还给你。你现在这样东奔西跑、出生入死的,小川跟着你受罪不说,也不安全。”

    这倒是。想想接下来的计划,随后还要去无所有处天寻找境初的儿子,带着小川确实不方便。

    到基地时已是凌晨。魅羽这一天下来又是比赛又是战斗,浑身这儿酸那儿疼。正要同姐妹们一同去基地给安排的客房休息,听说兮远已到,指名要见她。想了想,决定把境初也带上。

    二人来到会客厅门口,境初突然驻足。“我害怕。”

    魅羽一只手挽住他胳膊,柔声安慰道:“现在才知道害怕,早干什么了?”

    兮远比半年前瘦了些。可能出来得急,穿了件黑色粗布道袍,满面风尘,不似平日般仙姿飒爽。二人进屋时,兮远正同铮引坐着说话。

    “小女天性顽劣,又缺乏管教,定然给将军添了不少麻烦。”

    “道长言重了,”铮引说。

    兮远抬眼见魅羽和境初进来,愣了一下。看看铮引,又看看境初,“这……”

    铮引起身,冲兮远行了个礼。“晚辈先告退,道长若有事尽管差人来吩咐。”随后便走了出去。

    魅羽和境初并排站直,恭敬地行礼,境初自报家门。兮远先是瞅了瞅一身男士裤装、满头满脸都是灰尘和血渍的女徒弟,皱了下眉,没说什么。随后面无表情地打量了境初好一会儿,并没有请他入座的意思。

    魅羽知道师父心里想什么,多半是“怎么又换人了?”

    “空处天……”兮远喃喃地说,“看你不像习武修行之人?”

    “没有学过功夫,”境初老实回答,“修行刚刚起步。”

    “不会武功,你俩日后吵架时不怕被她打死吗?”

    对面二人语塞。

    “看你年岁也不小了?”

    “三十有七。”

    “有无正室和子女?”

    这个问题不好答。“妻已过世,可能有一子流落在外。”

    “就是说,两个都没照顾好,”兮远的声调走低。“所以现在要找个有能耐自己照顾自己的,顺便伺候你?”

    魅羽觉得这话有点儿过分了。当初是艾祖非要在怀孕时出差,还因为境初不同意和他大吵了一架。至于孩子是怎么在肚子里被人偷走的,这些细节目前都还没弄清楚。然而向来牙尖嘴利、天不怕地不怕的她,唯一不敢顶撞的就是她的师父。

    “不敢,”境初的脸红到耳朵根儿了,“打算请回家当仙姑供着。”

    兮远的神色缓和了些。“看着家底儿还不错的样子,目前做什么营生?”

    魅羽忽然意识到,她还从来没问过境初的祖上是做什么的,所谓的“家族产业”都是些什么玩意儿。没问是因为她一向不在乎这些,是和尚就跟他去寺庙,是山贼就一起去打劫。不过此刻既然兮远问起,便也竖起耳朵倾听。

    “目前在皇家部队任职。”

    嗯,没有提。魅羽心道,难道还真的是什么见不得人的行当?不过这家伙终日和皇帝打交道,应该不至于。

    ******

    兮远大概觉得问得差不多了,请境初就座,魅羽也在一旁找了张椅子蹭蹭挨挨地坐下。关于王母失踪的事,天庭派去请兮远的人已经同他说过端详,他现在想知道魅羽的看法。

    “我也是才听说的,”魅羽不无忧虑地说,“之前两个月我都不在天庭。不过在我离开前,娘娘曾派我去探听过陛下和嫦娥的密会。陛下好像背着娘娘在谋划些什么,说是估摸着过不了多久就能成功。”

    听她说完,兮远沉默了一会儿。一旁的境初插话道:“也不要总盯着陛下那边。娘娘我接触过几回,是个仪态万方、玲珑剔透的女人。有没有可能是娘娘的仰慕者捣的鬼?”

    魅羽立即想起灵宝来了。对啊,自己之前怎么把他忘了呢?灵宝的修为比玉帝还高,倘若是他施法把王母藏了起来,牵引石未必找得到。

    看兮远的反应,应当是一早就怀疑到灵宝身上了。这时听他问:“你曾去过天尊在谟烬滩的住处,娘娘的卧房你应该也进过。这两个地方可有什么共同之处?比如,有没有什么法器或者摆设看着类似的?”

    “共同之处……”魅羽思索了一下。被捉去灵宝那里是两年前,记不太清了。至于王母的卧室,她只去过一次。

    “想起来了!”她一拍大腿,“他俩的屋里都有一棵金桔树。天尊那棵一人高,娘娘的矮些,但显然是同一品种。”

    兮远听后眉头一动。“这金桔你有没有碰过?”

    “嘿嘿,何止碰过?当初在天尊那里还吃过几粒呢。本来还顺走了一粒,想拿给师父您瞅瞅,一直在怀里揣着。不过后来发生了太多事,早就不知丢哪儿了。”

    “被我吃了,”境初说。

    魅羽和兮远望向他。

    “那次你睡在我上面,”话一出口,似乎觉得不妥,赶紧解释:“我是说,在房梁上那次。半夜有东西掉下来砸到我,我一看是颗金桔,还很新鲜的样子。我以为是你故意扔给我吃的,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他舔着脸笑了笑。

    居然会发生这种事?魅羽脸涨得通红。不过想想后来连她自己都从房梁上跌下来,金桔掉了也不奇怪。

    兮远不看二人,目不斜视地望着面前的地面,说:“我听说上古有种失传的法术,将水果——不一定是金桔——做成粘缘果。在种下种子的时候就要开始施术。先长成一棵,这棵再不断嫁接。凡是同一株粘缘果树衍生出来的盆栽,其所有者们之间可以克服任何空间障碍和禁制,随时随地进行交流。”

    魅羽和境初对视了一眼。“那吃了果子的人呢?”

    “凡是吃过果子的人之间,今生会有割不断的缘分,说不准在将来的某时莫刻就会不期而遇。”

    缘分?魅羽想起在灵宝那里的遭遇,她宁愿跟夭兹人有缘也不想和他有任何关联。又想起王母,怪不得她和王母一见投缘、推心置腹,莫非也有金桔起的作用?

    只是这么特别的东西灵宝怎么会由着她吃呢?啊,是了,灵宝当时认定她必死无疑。但若是万一没死,吃了这玩意儿将来迟早还会落回他手里。

    “反正有缘,”兮远不无戏谑地说,“那你俩就刚好借机去天尊家走一趟吧?”

    此话正中魅羽下怀。她同境初又对视一眼,说:“既然娘娘有可能在那里,总得去看看。只不过若是天尊故意隐瞒,我们就算去了也见不到人。”

    兮远摇摇头,“未必。他忍了这么些年,这次也不知为何突然出手,应当清楚迟早会怀疑到他身上。我有种预感,他可能不想再忍下去了,搞不好正等着你们大家去找他呢。”说到这里站起身。

    “把姐妹们都带上,叫天庭派天官护送你们过去。他应该不会把你们怎么样。”

    ******

    由于鹰裘接下来要留在前庭地,铮引便另派船只送境初和七姐妹去天庭。陇艮见有这么好玩儿的事怎么能错过?况且有爱寻他开心的姐妹们替他求情,境初便把他也带上了。

    来到天庭,姐妹几个之前同玉帝和嫦娥闹得不欢而散,便没去面见玉帝,而是差天官前去禀报。玉帝自然准奏,派几个天官护送七姐妹前往第十九层地狱。

    等船的时候,境初小声对魅羽说:“不如你现在溜去瑶池洗个澡?”

    魅羽没料到他还惦记着那件事呢,脸一红。“娘娘失踪,生死未卜,我跑去她寝宫里洗澡。这要是传出去,我的名声还能要吗?”

    他现出惊讶的样子,“你还要名声?”

    “什么?”她瞪眼。

    他叹了口气,摆了下手。“自从认识你以来,每天都像坐过山车。谁知道找完灵宝又会出什么事?夜长梦多啊。”

    这话她同意,但眼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先别管这些,你记住了,”她压低声音,“灵宝那个刺头,肯定不会轻易放人。我们要先想办法留在他家里,再找机会去寻那个软体罗盘。”

    事实上,这只是她此去的目的之一。还有一个目的是让灵宝想办法救铮引。虽然灵宝对她一直是置之死地而后快,但她此刻手里捏着个筹码,自认为可以和他谈这个条件。不过这第二件事就不和境初说了。

    ******

    船还是上次从夜摩天接七姐妹来天庭的那艘宝船。上船后,魅羽同抱着小川的大师姐坐在窗边,境初和陇艮坐在最前排。小川望着空中各式各样的云彩,时不时伸出小胖手指着说:“狗……馒头……袜叽……”

    玩了会儿,又烦躁起来,指着前排的境初踢腿儿。魅羽便把他抱起来,走到前排交给境初。

    话说这小家伙为何这么喜欢境初呢?先前他不喜铮引,魅羽还以为是吃醋。事实上,她心底隐隐约约有个猜测,但她一直不愿去想。

    “师姐,”她回来后坐定,轻声冲大师姐说,“若是娘娘这次铁了心,不打算回天庭了,那咱们七姐妹也趁机树倒猢狲散。我看你干脆就削发为尼,也到蓝菁寺出家去。虽然他们寺里目前还未有过女僧,也没有在那儿生孩子的,但既然是堪布的人,谁有那胆子说三道——”

    魅羽的话打住了,因为大师姐望过来的神色十分不善。

    “小妮子,你要知道,你那张脸皮便是连南方增长天王手中的宝剑都刺不穿。你以为各个都和你一样?”

    一番折腾,船进入十九层地狱的空中时,已是第二天早上。原本在轻言细语的众人望着窗外都屏住了呼吸。按说天庭里的人都住在仙境,然而此刻脚下的这片大地比仙境还要不可思议,更像梦境或者幻境。之前魅羽曾附体启娅来过这里几回,但每次都是在地面上做局部观察,并未见过此处的全貌。

    只见东侧的大地上共有七个大湖,按照北斗七星的方位排列。每个湖的水都是不同的颜色,红湖如琥珀,蓝湖如宝石,绿湖如原野……有些湖岸边的沙滩是名副其实的“金沙滩”,在阳光下闪烁得让人不敢直视。建筑物多临水而建,有的高耸入云好观赏风景,有的低矮没入各色的植被中亲近自然。或雕梁画栋古道回廊,或宏伟大气玉瓦紫墙。

    飞过湖区是高山和峡谷,山上曲径通幽,谷中鸢飞鹤立。水墨画般的石山紧挨着万紫千红的果树山,千年不化的雪山一侧是翻滚的岩浆谷。真是想怎么来就怎么来,尽显神权高位之人的任性和对上天的藐视。

    船停在一处开阔的草地上,能看到不远处半山腰上那座白色大理石砌成的殿宇。魅羽记得那座殿宇,记得那些尖顶拱门和泛着碧波色泽的门窗。除了那座大殿,山上还零散地建了些庙宇和民居,应当都是灵宝的领地。

    在草地与小山之间是个正在逐渐热闹起来的集市。总共十来条街的样子,都是店铺和行人。宝船虽是来自天庭,可也不敢擅自降落到天尊的院子里。一众人下船后,步行穿过集市朝山门口走去。

    “挺会生活的嘛,”陇艮一边东看西看,一边冲七姐妹说,“既享受了美景,还方便,想买啥就买啥。可惜我没这儿的钱。”

    “你想买什么,呆瓜?”兰馨问。

    “买个麻袋。”

    “买麻袋做啥?”

    陇艮瞅了眼走在前方的境初,压低声音道:“去沙滩上装一袋金子。回头倒卖了就退休,不用再看老板的脸色。”

    一众姐妹都捂嘴而笑。

    ******

    快要走出集市时,前方的山门处出来七八个年轻道士和道姑。魅羽扫了眼,正是不久前在天荫节上见过的那伙人,估计是下山来吃早餐的。早有天官走上前,冲这些天尊高徒行礼,说明来意。魅羽故意落后几步,藏在众人身后。给那些人看到她,原本简单的事也会变复杂。

    “呵,真是可笑,”是育鹏的声音,“娘娘在她卧房里不见了人,你们跑到天尊这里来做什么?他老人家虽然神通广大,可也不会大变活人呀。”

    其他人都笑了,只有无涧肃容说道:“师兄,不可对仙官们无理……诸位仙官,我们只是天尊的小徒,管不得他老人家的私事。还请仙官们移步去正门,自会有人入内通报。”

    魅羽听了心道,无涧和钱筠谁更适合做玉帝接班人不好说,不过比你们其余的这些崽子要靠谱得多。

    正想着,忽觉后背一阵寒意。倒不是有人暗算什么的,而是类似猎物落入猛兽视野内的那种直觉。转身后望,见灵宝一身象牙色休闲道袍,正从集市的深处朝这边走来。

    毋庸置疑,在他们这伙人的飞船进入十九层地狱的那一刹那,灵宝应当就知道都有谁来了。然而此刻却不紧不慢,先在一个炸油条的摊子前驻足,问:“油是不是今早才换的?”

    “哎呀,是天尊您老人家!”摊主受宠若惊地说,“天尊怎么亲自下山来买食物?是是,当然是新鲜的油。敢糊弄谁也不敢糊弄您老啊。”

    “你给我包四两,”灵宝说着,从怀里取钱出来。

    买完油条,又继续朝这边走来。魅羽的同行们大部分是有修为之人,一个个早已闻声转身,朝后方望去。灵宝今天的气色相当不错,但并非平日那种仙风道骨的气质。有种由内到外的喜庆,常见于家里有人升官或添了子孙的长辈脸上。

    灵宝来到众人近前,天官们、七姐妹们,当然也包括他自己的徒弟们都齐齐向他行礼,连魅羽都不例外。灵宝只是微微颔首,扫了众人一眼。望向魅羽的目光是很复杂的,既有她预期的憎恶,又还掺着些别的东西。而望见境初时,轻哼了一声。

    “你们先进山吧,”他冲天官和七姐妹们说。

    言毕,自己却走向旁边一家花店,站在门口冲里面问:“老板娘,今天有什么好花推荐?”

    “哎呀天尊您老又来了!”五六十岁的胖老板娘像只燕子一样飞奔出来。“不知天尊今儿个想买束什么寓意的花?”

    灵宝想了想。“有没有表示——你好美丽、你好年轻的品种?”

    一旁的几拨人听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都惊掉了下巴。

第138章 老房子着火

    由于王母刚起床,还未梳洗,天官们被安排在前院客厅里等候。一个年长的天官坐下后,在自己周围设了个不透明的结界,不知道在里面做什么。境初猜,可能是用类似远程通讯的法术在和玉帝那边汇报情况。

    七姐妹本就是娘娘身边的人,主动要进去伺候。娘娘还说想念小川了,也被大师姐抱着随灵宝一同入内。从不把自己当外人的陇艮要跟着进去,被境初拽住了。

    “混小子,你觉得自己皮糙肉厚是吗?”境初把他按到椅子里坐下,“据说天尊光法器就装了几个仓库,你是不是想亲身试试?”

    “有美白嫩肤的,就试试,”陇艮嬉皮笑脸地说。

    此刻厅里除了境初二人和几个天官,还有刚才那几个道士道姑。几人围着无涧低声商量了几句便离开了。然而没过多久又折回,还添了几个人。清早上街穿的休闲道袍已被换成练功服,个个腰系佩剑,精神抖擞,一副静候大敌前来的模样。

    境初坐定后,暗暗打量着在大厅另一端正襟危坐的无涧。之前在天荫节上,这个其貌不扬的小道士亮出的修为比同辈人高不少。今天看来,接人待物也算得上成熟稳重。听说他和魅羽的前未婚夫乾筠是下一任玉帝候选人。

    然而最终鹿死谁手,境初暗想,可能还得看这次的事件如何了结。灵宝自己的资历也许能和玉帝抗衡,但他若是一意孤行惹怒天庭众仙,谁还支持他的徒弟做接班人?真是那样的话,未免可惜了无涧的才能。

    转念一想,倘若乾筠成了下一任玉帝,那魅羽原本也可以做王母的,不是吗?自己岂非和灵宝一样,算是把玉帝的老婆给抢了过来?想到这里,不禁莞尔。

    ******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娘娘传众人去后院。穿过几条迂回曲折的走廊,众人眼前骤然开阔。不对吧,这是后院吗?

    灵宝的宅院应当是在半山腰上,可这后院分明是建在湖边。一望无际的湖上看不到任何人迹,不必担心隐私。蓝绿色的水很清,有细小的波浪朝这边层层叠叠、一刻不停地涌过来,时不时留下几个外形奇特的贝壳。不用问,肯定是灵宝施的什么法术,这湖除了他的宅中人,估计谁都找不到。

    此刻王母和灵宝坐在石桌旁吃早饭。境初不懂这边的装束,只觉王母头上的发髻和一身浅黄色绣着蝴蝶的纱裙让她看起来像刚出阁的小媳妇。魅羽同四个姐妹坐在另一张石桌旁,大师姐和紫衣仙女谧慈带着小川在一旁的湖边捡贝壳玩沙子。陇艮见状,立即跑过去加入他们的行列。

    “参见娘娘,”境初随天官和道士们齐齐朝王母行礼。

    “免礼,”王母用衣袖遮住口,这一笑可真是千娇百媚、闭月羞花。等众人直起身,冲天官们说:“这次我不辞而别,害众卿大老远赶来,对不住了。”

    正说着,下人已陆续搬来椅子给天官和客人们坐。道士道姑们侍立一旁。

    “干嘛道歉?”灵宝望着她,脸上又是责备又是疼惜,手里拿勺子给她的碗里添了些豆腐脑。“都是些部下,拿着天庭的俸禄,跑趟腿儿有什么大不了的?”

    放下勺子,眼光泛泛地扫了一圈,面上温柔之意化作讥讽。“让贫道受宠若惊的是,老朋友来的可真不少。佛国里那几个厉害角色都快凑齐了。”

    是吗?境初闻言四顾。没看到有和尚啊?

    众人沉默了一会儿后,资历较老的一位天官冲王母说:“娘娘这些年来一直为天庭和六道的安危操劳。我们大家虽心存感激,可也表现得有些习以为常了,娘娘莫要见怪。您这次外出散心,顺便拜会老友,实乃人之常情。”

    顿了顿又说:“我等此次前来并非要败娘娘雅兴,只是陛下同娘娘伉俪情深,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深恐娘娘独自在外有何差池。不知娘娘接下来作何打算,让微臣们也好聊尽薄力?”

    灵宝哼了声,“陛下既然如此挂念,怎么不亲自来?”

    天官不敢隐瞒。“回天尊,陛下正在路上。”

    “他来也没用。自己做下的那些荒唐事,总得承担后果。你们回去吧,娘娘留在这儿不走了。”

    几个天官交换了下眼色,迟疑地望着王母。

    荒唐事……境初琢磨,看来那天晚上真的发生了些什么。突觉腿上一紧,低头见小川正在揪自己的裤子。于是俯身,将他抱起,搁到自己腿上。

    “我是打算在这里住一阵子,”王母温和却又坚决地说,“之后如何,要看陛下的态度。你们的心意我领了,都回去吧。”

    “娘娘,让我们留下吧,”大师姐和谧慈从湖边回来,边说边坐下,“您身边总得有人使唤。”

    灵宝闻言望向魅羽,目光如剑。“丫鬟我有,就怕有些人在这儿不老实。”

    “这里什么都好,”王母说,“就是有点儿冷清。”

    “娘娘所言极是,”灵宝的神色温和下来,冲几个姐妹说:“你们可以留下,不过我这里不养闲人。以后每三天排一支新舞,给娘娘解闷。”

    “啊?”几个姐妹看似要抗议,不过还是忍下了。

    好啊,境初偷着乐。他没意见,他还没看过魅羽跳舞。那次她和特种兵在什碧湖旁的街舞不算。“娘娘,天尊,我能否也留下?”

    “那敢情好,”王母说,“境初也不是外人。见多识广,还能帮着排舞。”

    境初和魅羽本就是王母一手撮合的。现在管他直呼姓名不提爵位,显然是当做自己人了。

    灵宝则眯起眼睛盯着他。目光有些复杂,里面有让境初看不懂的东西。

    “我会画画,”境初早就想好了,“擅长人物肖像。”

    这个理由,他相信灵宝拒绝不了。快乐的时光容易过,谁不想保留些回忆?或许灵宝有类似照相机的法器,但那和画画是不同的。艺术不仅是对现实的记录,同时还是一种诠释。当然,公平来说,好的摄影也算种再创造。

    “也好,”灵宝点了下头,“不过我一向不喜欢那些反客为主的。谁要是在这里整蛊作怪,可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言毕,神色严峻起来,望着远处的天空。“来得可真不慢。”

    ******

    境初随众人转身,见后方天空中一片金光灿烂。一柄巨大的黄罗伞之下,身着黄袍、气宇轩昂、玉树临风的中年男子自然是玉帝无疑。

    玉帝身后有几个仙女仙仆驾着辆空着的玉辇,境初见过,是王母的座驾。再后方远远跟着四大天王和四五十个天兵,虽然出于礼貌没有上得近前,但天兵天将们往那儿一站,威慑力还是不可小觑。

    无涧见状,冲师兄弟们使了个眼色,十几个道士道姑们立刻排成两排站到灵宝和王母身后,手握剑柄。小道士们虽然人数上落了下风,气势可丝毫不让。况且这里是灵宝的地盘,还指不定有多少修为高超的大道士老道士们遍布四周呢。

    “呵呵,师兄别来无恙?”

    玉帝倒是没有兴师问罪之色,便如访友般神情愉快,从云端落到院中。境初暼了他一眼,看到他那修剪齐整的胡须和光滑紧致的面容,就在心里叹了句——烂泥扶不上墙。

    他知道玉帝一向很注重自己的外貌。可这时候他如果要的是老婆,就该表现得面容憔悴、胡子拉碴才对。你老婆落到老情人手中好几天,你还有心思在那里不紧不慢地梳妆打扮,可以说人还没到就注定了失败。

    果然,王母把脸扭到一边,看都不看他一眼。灵宝自然更没有理由对他假以辞色,一边为王母添茶,一边冷冷地说:“我这院子是装了门的,只有宵小之辈才会从天而降。”

    玉帝讨了个没趣,收起笑容。“偷鸡摸狗,已是触犯王法。把人家老婆搬去自己家里,又该当何罪?”

    灵宝砰地一声把茶壶放回桌上,转身朝玉帝怒目而视。“这偷走别人老婆的到底是谁,今日当着众人之面,你我也该有个说法了吧?”

    “天尊此话怎讲?”玉帝已经不称呼灵宝为师兄了。“我夫妻二人情投意合,先是私定终身,后明媒正娶,哪来偷你的一说?”

    灵宝还未答话,王母蹭地站了起来,指着丈夫说:“你还打算骗我多久?你寿宴那晚我特意为你准备了大梵天人进贡的醉仙酒,本是想让你尽兴的。谁知你多喝了几杯,夜里说梦话把什么都吐出来了。”

    说梦话?境初寻思,以玉帝这样的修为,夜里不至于会说梦话吧?否则这俩夫妻这么多世纪一起生活,有什么秘密也不至于现在才吐出来。看来这个什么醉仙酒当真非同小可。

    “呜——”怀里的小川突然伸出胳膊,指向一边。境初定睛朝湖边望去,见沙滩上有个什么东西停在那里。刚才还没有呢,多半是个活物。此物是躬着身子站在那里,若是平展开来,大概有汽车方向盘那么大。

    他扭头望向魅羽,对方也冲他使了个眼色。他记得曾问过她那个软体罗盘的事,魅羽说罗盘很寂寞,最喜欢看男欢女爱。现在眼前这三人争风吃醋如此热闹,罗盘定是闻风而至。嗯,原来罗盘就在这个湖中。他俩可怎么想办法,找没人的时候把它弄上来呢?

    这时灵宝也站起身。“当年原本是我和菁儿相爱在先。后来我要随曜武智去异世,当时菁儿碰巧不在,我让你替我和她说,你说什么了?”

    玉帝脸色煞白。灵宝话虽未说完,众人已能猜出个大致。

    “你不仅没说实话,还把牵引石拿给她看,让她相信六道中已再无我这个人。那最有可能的解释,就是我被仇家给形神俱灭了。等两年后我从异世归来,她已经成了你的人,随你去天庭任职了。”

    灵宝气得微微颤抖。“当时我还不知是你从中捣的鬼,只想着去天庭找你二人问个明白。大哥和三弟硬把我拦下,说天庭先前一直是佛国在管理,好不容易出了个道门的头儿,我俩要是打起来白给人看笑话。”

    原来是这么回事儿,境初心想。这么说来,灵宝后来精神失常,专以拆散同行们的姻缘为乐,也算情有可原了。

    ******

    到了此刻,玉帝的面色反倒平静下来。“我承认当年的做法有些不光彩。不过那时你们并未定亲,青年男女为情爱各使手段,也是司空见惯吧?不客气地说,她不过是认识你在先。要是先认识了我,哼哼。”

    言下之意,还能有你什么事儿?玉帝说着,捋了捋自己秀美的胡须。果然,境初想,这家伙对自己的颜值真是相当自信。

    “先认识你又如何?”灵宝沉声朝玉帝走近几步,几乎和他面贴面、胸对胸。“绣花枕头一个,也就骗骗未经世事的小姑娘。”

    “你说谁是绣花枕头?”

    玉帝话音未落,从他脚底的地面突然涌出一股炽热的岩浆,朝四周蔓延开来。在座的大都是修为高深之人,站着的双脚立即离地三尺,停在半空,坐着的连人带椅浮起来。境初赶紧抬起双脚,怀里抱紧小川。还好灵宝的家具也都非等闲之物,椅子腿并未被融掉。都说看热闹不嫌事大。放到仙家,可是一不小心就成残废呢。

    灵宝也不是吃素的,脚底倏倏冒出一团浓密的白气,瞬间就把岩浆凝固在地。

    “说你是绣花枕头抬举你了,”他冲玉帝道,“越长越丑。”

    玉帝哼了一声,后退两步结束僵持状态。“无论如何,我二人后来毕竟结为夫妻。你为何还送嫦娥过来勾引我,破坏我夫妇感情?”

    “哈,”王母干笑一声,“不知羞耻。怎么不问问你自己为何不能抵制诱惑?”

    “我……”玉帝一脸委屈之色,“寻常人家的男人都有三妻四妾,帝王将相就更不用说了。我为了照顾你的感受,都没把她娶进门儿。况且你们二人……”

    他指指王母,又指指灵宝。“别以为我不知道那盆金桔是干什么的!我夺人妻子是卑鄙,你俩常年私通——”

    “谁私通了?”王母打断他的话,“那盆金桔是他托人送来的无疑,我一直以来只道是盆普通的仙花,从未和他通过话。那晚我听了你的梦话,坐在床边哭,这才头一次听到他的回音——”

    “那就是说,他这么多年来一直都在偷听你卧房的动静?你、我……”玉帝刚刚平复的面色又涨得通红。

    也就是说你俩闺房里那点儿事人家都听到了。境初忍住笑,知道自己这么想很不厚道。

    王母坐回椅子里,长长地呼了口气。“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也没必要再提了。眼下你若还想我回去,广寒宫那个人必须先离开。”

    “这……”玉帝面露难色,“何必要做得这般绝情?你这么些年固然为我奉献了青春,她又何尝不是——”

    “没人逼你绝情,”王母像是早就料到了丈夫会是这般反应。“所以我才要离开,把自己丈夫让出来,连同我的后位也一并让给她来坐。”

    “唉!”玉帝一拍大腿,“阿菁,这又何必呢?我、我实话跟你说了吧,我不是那种喜新厌旧之人。我是真的一般无二地同样喜欢你们两个人啊!”

    “哈哈哈哈……”王母仰天大笑。看了眼灵宝,随后一字一顿地冲丈夫说:“那我也告诉你,听清楚了——我也是一般无二地同样喜欢你们两个人,哈哈哈哈……”

    玉帝的脸由红转绿,像是无计可施,开始在场间走来走去。众人的目光都随着他左摇右晃。而灵宝已不再理他,同王母一同坐在桌旁,给她倒掉冷了的茶水,又添了热茶。

    “行,”玉帝最终下定决心地说,“你既然铁了心,我也不勉强你。不过我告诉你,我早就找到解决办法了,再过几天就会成功。到时我一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你那时就会知道,你丈夫是个重情重义之人。可在这之前,你、你在这儿可不能和他……”

    玉帝指指妻子,又指指灵宝。“你可是有夫之妇!”他的意思很明显。

    “你不也是有妇之夫吗?”魅羽忍不住了,跳起来。“许你这么多年来在娘娘身边搞三搞四,还舔着个脸自诩重情义?真正重情义的是娘娘好不好?换成我,先一刀下去阉了你,再一刀划破嫦娥的脸,让你们这对苦命鸳鸯永世做夫妻,不许离!”

    境初听到这里打了个冷颤,同时又想笑。魅羽这套理论放到空处天不稀奇,在这种旧世界里未免骇人听闻了。

    “你、你们好……”玉帝已经气得抖若筛糠。“等着,我会回来。”

    说完也不再看众人一眼,腾空而起,驾着祥云朝来路飞去。灵宝则皱起眉,望着他离去的背影陷入深思。

    ******

    不管玉帝所谓的解决方案是什么,反正那不是境初所关心的。陇艮随天官们离去后,七姐妹和小川被安排住到偏院,给境初在外院找了间屋住下。境初曾留意了下,只要是在大院里面,任何一个角落都能听到湖水声,并闻到湿湿的空气。一旦出了院墙,就只有山。

    接下来的两天,他白天帮七姐妹排练歌舞,间或给玉帝王母画像。夜里魅羽会溜到他屋子里,二人站在敞开的窗户边故作亲热——当然境初是假戏真做——希望能把罗盘给引上来。

    “我们做这些,灵宝应该知道吧?”境初有些心虚地问。

    “当然知道,”魅羽挤挤眼睛,“不用担心,我有办法应付他。”

    结果罗盘一直都不肯出现。据魅羽分析,自从灵宝招了那三个学徒班后,里面年轻道士道姑一对对的,这小家伙现在见得多了,不怎么稀罕了。只有类似玉帝灵宝为女人起冲突那种级别的场景才能引它出来了。

    这可怎么办呢?境初暗暗心急。他这次出门特意把枯玉禅带在了身上。可若是不知道儿子的具体所在或者和什么人在一起,无所有处天那么大,根本无从找起。

    到了第三天上午,他照旧让人搬了桌椅坐在山中某处平地上,看七姐妹们跳舞。先前表演过一次,今天得开始准备第二支新舞了。境初看了一会儿,叫停。

    “丫头们的水平都还不错,”他从旁边的小桌上端起茶来喝了口,说。现在和七姐妹混熟了,说话也随便起来。姐妹们则管他叫姑爷。“不过老是唱唱跳跳没啥新意。不如,我教你们歌剧。”

    “什么是歌剧啊,姑爷?”橙衣仙女禾嫣问。

    “歌剧也有唱歌跳舞的成分在内,但主要目的是讲一个故事,由不同人分演不同角色。”

    “类似唱戏吗?”魅羽问。

    “有那么点儿意思,不过得拔很多高音。”

    “那现在就开始吧。”

    “唱歌剧的服装得重新置备,风格不同。类似、类似……”境初想了想,“这么说吧,就是要大蓬蓬裙,卷毛发,有点像母鸡。”

    “母鸡……”七姐妹眨着眼寻思。

    境初当下派人先去山下集市里买几把羽毛扇,随后同几人讲了下剧情。基本上就是某歌舞坊里的七个舞女,如何自强不息通过读书实现再就业的故事。大半天下来,诸女一个个扯着嗓子“啊、啊——”地大叫,引得附近习武的道士们一个个过来围观。

    “注意你的人设,”境初指着魅羽说,“胸再挺一些。”

    魅羽挺胸。

    “屁股再撅一些。”

    向后撅。

    他摇摇头。“总之还是不够风尘……”

    ******

    当晚,境初又在房里等魅羽。不料天尊派人来叫他过去。

    换了身正式些的长袍,境初便跟来人去到书房。进屋后看到灵宝坐在那里,心道还好换了衣服,灵宝穿得也比较正式。这几日歌舞绘画时二人照过不少次面,或许是因为有其他人在场,灵宝都没怎么理他。而此刻的灵宝却是一副严肃待客的样子,请他坐下,并让小童上茶。

    等了一会儿,不见灵宝开口,境初只得先问:“不知天尊唤在下前来,有何指教?”

    “应当是贫道问,不知佛陀前来敝处,有何指教?”

    境初愣了,四处忘了一眼。“天尊是在跟我说话?认错人了吧。”

    “你不知道?”灵宝疑惑地望着他。“严格说来,你目前只有四个魂,确实不能算佛。不过,你真不知道自己是谁?那天你师父和师兄也在场,这你知道吗?”

    最后那句话境初没留意。“我就是我,”他有些不耐烦地说,“我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有四个魂,只知道离佛陀的境界还差了十万八千里。就算此刻出家,也得再修个十几辈子才有可能。”

    灵宝不以为然地笑了下。“你若不是陌岩,那丫头又怎么会和你在一起?当年我们道门可是把手中最好的牌都打出来了。连当下一任王母的承诺,都没能把她从陌岩身边拉走。你以为自己一个没什么修为的凡世男子,凭什么入得了她的法眼?”

    境初觉得自己的心在逐渐沉入深渊。果然,她不爱他。曾经以为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却不过只是别人的替身。

第139章 休妻

    然而境初还未死心。“我想你们搞错了。我比陌岩年龄还大,怎么会是他的转世?”

    灵宝抬起右手,虚虚地朝书房四壁抹了抹。原本白净宽敞的房间里摆满了书籍、笔纸、玉器和丹药瓶,在他一抹之下都消失了。境初发现自己和灵宝坐在户外的夜色中,连同他俩就座的椅子也一并带了来。旁边是栋木屋,屋里灯火通明,不时有各种各样的鸟儿进进出出。

    “我说的不是龙螈寺那个和尚,是陌岩佛陀,你是他的分身之一。他三十多年前下凡渡劫的时候,两个魂给了你,三个魂化作少光天大皇子……不对,这是他的这一世。在这之前,他还有过短暂的一世,是他师父燃灯亲手把他杀了。”

    灵宝放下手,木屋和夜色消失了,二人又回到书房里来。

    燃灯佛为何要亲手杀自己的徒弟?这点境初想不通。等等,莫非那次他在空处天魅羽的公寓里初学打坐的时候,所经历的片段便是前世在佛国的记忆?

    他记得自己当时是在一个年轻僧人的身体里,一个年老但帅气无比的老和尚同他有过一番对话,说的是由他来保存曜武智的阿赖耶识。还说宿主和外来的阿赖耶识如果一同死过一次,第二世就容易和平相处。

    “怎么,记起来了?”灵宝盯着他问。

    “我还是那句话,他是他,我是我。”

    灵宝嗤笑一声。“本以为你知道自己的身份后会很兴奋。你俩修为虽相差甚远,那份傲气倒是一般无二。”

    境初不想再讨论这个话题了。“天尊叫在下来,还有别的事吗?”

    “也没什么事,就是随便聊聊。听说你在空处天有个什么特种部队,专门对付异世人的?”

    “是。不过并非一定要与他们为敌。异世正在经历解体的危机,他们也是逼不得已来骚扰我们。希望能尽快找到解决办法,还六道安宁。”

    希望说明书对百石和瀚泽有用。

    灵宝摇了摇头,眼睛望向很远的地方。“六道就快有大麻烦了,眼前这些都是小打小闹。”

    什么?境初想起和夭兹人、高维人的那些冲突和战争,这还叫小打小闹?

    “我这次奉大哥之命,收了这么多徒弟,外人只道是为了振兴道门。实则当年曜武智菩萨还在的时候,就警告过我们,说几个高阶天界中有些势力为了自己的利益,早就想彻底颠覆六道这个系统。现在看来,他和我大哥都是有远见的。佛门这些年乱象丛生,指望他们六道就危险了。都说我是个疯子,到头来还不得靠我这个疯子来保护你们?”

    “天尊指的敌人是无所有处天人吗?”

    “哦,原来你已经知道了?”

    “我同魅羽也只是道听途说了一些末节。”

    灵宝听他提起魅羽,问:“你和那丫头此行来我这里,不仅仅是为了王母吧?还有什么目的?”

    “想找湖中那个软体罗盘,问我儿子的下落。”境初没有隐瞒。在灵宝这种通天晓地、一眼能看尽别人三生三世的神面前,说谎是不明智的。

    灵宝点了点头。“找罗盘问事情要看缘分和你们自己的能耐,我不阻止也不会帮忙。不过我总觉得,那丫头还有别的小算盘。”

    倘若灵宝这话是一刻钟之前说的,境初定会不以为然。他一直认为他和魅羽是坦承相待、毫无保留的,至少他自己是这么做的。现在看来,她不知还有多少事瞒着他。想到这里,胸口似乎被什么东西撞着,酸疼酸疼的。站起身冲灵宝行了个礼,告辞。再待下去,他怕自己会失态。

    “你的资质相当不错,”走到门口时,他听灵宝在背后惋惜地说,“可惜已入了佛门,否则……”

    境初站住了。否则什么?该不会是说想收他为徒吧?

    在今天之前,他虽对修道有兴趣,却从未想过要拜师出家,无论佛道。他是个幸运儿,从小各方面天分极佳又衣食无忧。虽然父母早亡,但有疼他的外婆在,基本上没受过什么苦。他的当务之急是找回失散的儿子,再和心上人生个孩子,那这一世对他来说就很完美了。

    可现在,一切都变了。他突然很想修行,他要证明他不比那个人差。既然都是同一个佛陀分出来的,凭啥他就要做“次等”的那个?而若要修道,还有比拜道教三清为师更可遇不可求的吗?

    于是转过身来,冲灵宝犹疑地说:“我家里上有老下有小,不能撇了他们自己修行。”

    灵宝的脸上露出惊讶之色。“你真的会考虑做我徒弟?修道并不一定要离家,出家有出家的修法,在家有在家的修法。一年能有三个月来我这里就足够了。不过,”他咯咯地笑了两声,“你师父和师兄若是知道了,会气死的。”

    其实境初也明白,佛道二家多少年来一直在暗暗较劲儿。倘若燃灯古佛的徒弟、释迦牟尼的师弟在下凡渡劫时转投了道门,传出去一定很给道门长脸吧?灵宝眼下虽急需用人,但收自己为徒保不准也是想故意恶心佛门一下。

    然而那又如何呢?景萧长老应当也是一早知道他的底细了。既然没人对他说实话,也没人问过他的意见,他对佛门又有什么承诺可言?他这辈子都不想再踏入寺庙一步。

    “我没有师父和师兄,”他边说边冲灵宝行了个礼。“天尊,等我找到儿子,就回来向您老人家拜师。”

    ******

    出了书房,在静静的夜色中走回住处。见魅羽坐在门口台阶上等他,看样子都快睡着了。他绕过她,一声不吭地打开房门,走进屋去。

    “哎,你刚才去哪儿了?”她跃起,跟着进了屋。“我刚才想到个主意,咱们一会儿试试,看能不能把罗盘……咦,你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他知道自己的脸色一定很难看。有那么一刻他甚至想把她轰出去,一个人静静。

    她盯着他,借着屋里的灯光打量他。这丫头平日里不是叽叽喳喳就是大吼大叫,但其实是个聪明伶俐又十分擅长与人交往的人,对别人的情绪和形势的把握很少有失误的时候。此刻见他状况不对,也不追问,只是小鸟依人地靠在他身边,低头用手指摆弄着发梢。

    境初的心登时有些软了。然而想起自己从头到尾和傻瓜一样被人愚弄,又气不打一处来。“你给我抬起头来。”

    她听话地抬起头望着他。哎呦呦,瞧这对眼睛,就像旁边整湖的水被装进去了一样。每眨一下眼,他似乎能听到浪拍岸边的声音。想起那次在前庭地的蜾蠃舰上,她同雨神学过什么从天上取水的法数,多半是使到眼睛上了。装,继续装!

    “你和我在一起,就是因为陌岩死后有两个魂转到我身上了,是吗?”他沉声问。

    “等等,”她伸出一只手来挡在他面前,脸上一副迷茫之色。“让我想想啊。陌岩……这个名字怎么听着有点耳熟呢?”

    “少跟我来这套,”他把她的手按下。“你认识他的时候,我已经三十好几了。我和他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明白吗?你找错人了。”

    “谁也没说你们这辈子一样啊。”忽闪、忽闪。“哦,你刚才是去见灵宝了吧?他其实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当年你和陌岩在佛国的时候是同一个人,这总没错吧?那时候我是佛国的一只鸟,已经和你俩私定终身了。你估摸着你跑得了吗?”

    “有这种事?”他心里迟疑起来,神色依然冷峻。方才灵宝展示给他看的那栋木屋,应当就是陌岩佛陀在佛国的住处。确实有很多鸟在飞来飞去,也不知在做什么。不过,佛陀有可能看上只鸟吗?

    “你还记得上次在画展上看到的那只小红鸟吗?那就是你在佛国时画的我。不信你去问灵宝,他一眼就能看到我上辈子长什么样儿。”

    说着,又往他身上靠了靠。他的胳膊被她柔软的胸触碰到,有些发麻。连色诱都使上了?他一边暗暗骂她,一边又有些受用。

    “之前我跟陌岩在一起的时候就奇怪了,”她接着说,“别人都说他完美,我却老觉着缺了点什么,还是样至关重要的东西。当时也想不明白,现在知道了——不会画画!”说到这里她一拍大腿。

    油嘴滑舌,真是没一句真话。他想告诉她,他比她大十几岁,一眼就能看穿她这个小丫头的那些伎俩。

    然而为什么假话又偏偏这么好听呢?如果她愿意骗他一辈子,他也愿意被她骗,又有何不可?别人管得着吗?

    “什么叫缘定三生?”她此刻的神态颇似个说书先生。“你看看啊,之前在天庭的时候,小川为啥会把袜子扔到你茶杯里?蟠桃会上那么多人,仙花为啥专砸你脑袋?你头很大吗?七个姐妹中,王母为啥专挑我来接待你这个嫖客?”

    嗯?这叫什么话?

    “所以说啊,缘定三生啊大哥,你跑不了的。”她用手背敲了两下他的胸膛,神态又由说书先生变成街边小混混。“给姑奶奶看上的人,还想跑?这辈子就这样了,认命吧!”

    好吧,他认命了。她还年轻,他们还有时间。遂一手扳住她肩膀,另只手狠狠地扯了下她的脸蛋儿,下手不重也不轻。“一个小丫头,怎么那么贫嘴?”

    捏完脸蛋又用手指去弹她的额头。

    ******

    不料魅羽被他一弹之下连退几步,噗通坐到地上,随后开始呜咽。“你打我,你居然为了别的女人打我……”

    境初愣了。这是怎么回事儿?不要说他刚刚只是闹着玩儿,就是把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也别想伤她分毫啊。

    眼角见窗沿上有东西晃了下。窗户一直是开着的,那里不知何时多了个小家伙,在探头探脑地往里看。是那个软体罗盘。

    想了想,明白了。这个罗盘已经见惯了恩恩爱爱,不稀罕了,而情侣吵架估计经历得不多。魅羽有探视法,罗盘来到屋外时她应当就知道了,所以才开始做戏。

    “打你怎么了?”他大喝一声走上前,作势一脚踢过去。脚刚碰到她,她就在地上连打几个滚。头上的发髻跟着散开,还呕了口晚饭出来。

    这么卖力?他一边暗忖一边骂:“爷们的事你也敢管?我爱娶几个小老婆就娶几个小老婆,再多嘴多舌立刻把你休了。”

    眼角看到罗盘已爬上窗沿,似乎在紧张地注视着事态的发展。

    “不用你休,”她披头散发地从地上蹦起来,啐了他一口。“我明天就改嫁。这世上比你年轻貌美又有钱的男人多着呢。比如、比如……”

    她扭头四顾,像是头一回发现罗盘的存在。“就它了,我明天就嫁给它!”说着伸手往罗盘身上一指。罗盘吓得打了个激灵,僵住了。

    “贱妇!我、我劈死你!”境初开始在屋里走来走去,像是在找刀。

    魅羽哇地一声大嚎起来。“不用你动手,我现在就撞死算了。我要让你后悔一辈子……”

    说完就朝对面一面墙冲过去。境初只听砰地一声,随后见她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哎,你不是真死了吧?”

    这话既是做戏,又透着真实的担忧。走过去把她拉起来,一探鼻息,没有!不至于真有事吧?把房子撞塌了她也不应该会晕啊。

    无意间瞥见她右手的拇指和小指紧扣在一起,是特种部队表示一切安好的手势,这才松了口气。此时罗盘已从窗台上跳下来,立在他身边一同查看。

    “你可别有事啊,”境初哭道,“儿子还不知流落到什么地方,无从寻找。你要是再死了,我一个人怎么过啊……”

    “你儿子在无所有处天蜂巢四十二区,”一个尖细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

    ******

    第二天是十九层地狱的节日。上午放假,道士们结伴下山,境初则抱着小川跟在七姐妹后面去逛集市。

    若说魅羽先前就有点军痞样,现在回到姐妹中简直是个黑帮头头的做派。境初虽没怎么接触过无涧那些道士们,可也能看出那些人都是名门正派或显贵人家出身。估计每次下山到集市上吃饭买东西,被缺斤短两或宰了冤大头是常有的事。这帮小道士们要么无所谓要么压根儿没察觉,所谓君子可欺之以方。

    而七仙女姐妹们下山,那是一点儿亏都吃不得。开始民众们见她们个个娇滴滴的,以为也和道士们一样。等姐妹们买糖炒栗子的时候,卖主刚开始在称上做手脚就被魅羽发现了,一脚将炙热的大铁锅踢翻在地。

    下午灵宝在七大湖区的红湖上租了艘大游船,带着七姐妹和一众弟子给王母接风。甲板很开阔,船起航后七姐妹在上面表演新学的歌剧。

    灵宝和王母自然是坐在台下的主位。不料众人坐定后,灵宝指着身侧的空位,冲站立一旁的境初说:“境初来这儿坐吧,也不是外人。”

    台上的姐妹和台下的道士们都看傻眼了。

    于是境初便坐到灵宝和王母身边,表演开始。起先他还担心两位大神看不惯,很快便意识到,二人都是“文化人”,见多识广。不仅没有表现出不耐烦的样子,还能恰到好处地给出建议和点评。

    境初却有些心不在焉。现在知道了儿子的下落,他恨不得马上就离开,否则万一换地方了怎么办?然而今早魅羽却说她晚上还要找灵宝谈话,问她有什么事又支支吾吾。果然,她在瞒着他什么。

    表演到一半时,灵宝冲兰馨说:“你演的角色是个男人吧?”

    “回天尊,是的。”

    “换我来。”

    灵宝言毕走上台,也没啰嗦,扯开嗓子就啊啊地唱。以灵宝的修为,那份底气自然是没得比。一众弟子都看呆了,王母则捂着脸笑得前俯后仰。

    境初看着容光焕发的灵宝,冲王母心道,娘娘您还是别回去了,在这里多开心呢?留在天尊身边,对您自己、对天尊都好。

    眼光扫过台上另一端的魅羽。她呢?她也找到属于她的归宿了吗?他记得鹤琅曾和他说过,魅羽追求的很简单,就是和心爱的人同一个屋檐下而已。

    境初不确定的是,那个屋檐究竟在不在自己这里。

    ******

    当晚魅羽去见灵宝,便没有来找他。第二日早上,灵宝派船先送二人回天庭,那里会有特种部队的船等候。之前境初和席宾通话时,听说皇帝已联系上了无所有处天那边的政府。对方虽然不太热情,但准许空处天的人飞过去找孩子。

    本来一切算是不能再顺利了,结果席宾告诉他,祖母病了。祖母一向身子骨儿硬朗,这次病得却比较严重,连床都下不了。他很希望魅羽能过去照看一下祖母,让他能放心地去外天。然而在飞往天庭的路上,他就看出她不对劲儿了。她不说,他也不问。

    “我……暂时还不能和你去无所有处天,”飞船快降落时,她低头坐在那里,终于开口了。

    “同铮引有关吗?”他冷冷地问。

    她点点头。

    上次见铮引的时候,境初听他说过什么“时日无多”的话。也不知道具体是个什么情况,但魅羽肯定是知情的。

    “所以你这次来灵宝家的主要目的,并不是为了我儿子的下落,是为了救心上人是吗?”他站起身,准备下船了。

    “你说什么呢?”她也站起来,拦住他。“两样事情同样重要。”

    “同样重要……”他望着面前这个女人,曾经多么盼着能和她尽快生个孩子。他和祖母都是遇到她不久就和她推心置腹了,可她呢?对她来说,他们一家人算什么?

    “你是不是想说,你跟玉帝王母是一样的,也是一般无二地、同时喜欢着两个人?”

    “当然不是了!”她有些急了,一只手握住他的胳膊。“铮引快死了,目前只有我从灵宝那里问到了救他的方法。救活他后我就去跟你汇合,一同去找你儿子。”

    他挣脱她的手。“非得你亲自去吗?为什么不能告诉神通广大的涅道,让他去想办法?”

    “不放心,”她低下头,然而语气坚决。“这件事不容易办,交给别人不放心。”

    “明白了,”他点点头。“的确不是‘同样喜欢’。在你心中,陌岩是无法取代的,铮引排第二。我算什么?一个白痴、跳梁小丑而已。他这次有难你不放心,以后呢,七老八十了呢?你应该嫁给他,这样才能保证他一生都平平安安。”

    “你这是抬杠!”她火了。“人命关天的事,我怎么能因为你小心眼儿就放手不理?我说了,这次之后我就会和你在空处天安家,以后再也见不到他。我不明白你究竟在担心什么?”

    “我小心眼儿?我就问你,如果换成是我现在放心不下另一个女人,你会怎样?”

    “打死她,”她理直气壮地说。

    他被气笑了。瞅了她一会儿,转身从一旁的背包中取出个布包,塞给她,然后便拎着背包朝舱门口走去。他把枯玉禅还给她了,他知道那是对她很重要的一样东西。也知道当初她勉为其难地送给他,正是因为对二人的关系没有信心。

    “哎,你、你什么意思啊?”她从背后追上来,哭了。“你这是不要我了吗?”

    他头也不回地下了船,朝停在另一边的船走去。

    是你先不要我的,他在心里说。

第140章 弃妇归乡

    魅羽将枯玉禅收入怀中,拎着包袱下了船。此刻境初的船已是远方空中的一个小点了。

    “岂有此理,”她朝着飞船离去的方向泣不成声,“居然敢这么呃、呃、呃、呜——欺负本姑娘。下次见面,看我不让你这个混蛋扒层皮!先把你的头呃、呃、呜……”

    此刻虽是下午,天庭在这个季节正慢慢进入极夜。天就快全黑了,风有些凉意。天庭是由一个个移动板块构成,基本上一个宫占一个版块。目前魅羽所在的板块是专门用作飞船起飞和降落的。送她前来的船离开后,空地上并没有停泊其它船只。天庭的宝船不用的时候可以缩成一尺大小。

    空地的一侧有几排屋舍,另一侧站着几个手执灯笼的仙仆。大概是怕她尴尬,有的抬头望天,有的低头摆弄灯笼,没人注视她。命运真是不可预料啊。想起几天前坐船离开的时候还是一大群人,有说有笑的。哪里会想到这么快就形单影只了?她认识境初不过才四个月,这当中发生了很多事,现在想来就像一场梦一样。

    又算了一下,认识铮引是一年半之前,初遇陌岩则是三年前的事了。时间过得真快,越是不想快些过的人,越是抓它不住……

    哭了一阵儿,脸上又是鼻涕又是泪。伸手入怀掏手帕,又翻了下包袱,居然没带。于是用红纱袖擦了擦眼泪,再狠狠擤了几下鼻涕。一只袖子不够用,换另一个。哭完了,心情倒轻松起来。她得振作,她魅羽是打不垮的。多想无益,集中精力先把眼前的事办完吧。

    “不知大仙女还需要些什么吗?”一个年长的仙仆朝她走过来,“要船吗?”

    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魅羽估计王母灵宝玉帝这三人的事,早已在天庭传得人尽皆知了。照理说,她作为七仙女之一,是没理由一个人跑回天庭的。

    “我迟些要去修罗,”她把沾满鼻涕的袖子藏到背后,担心人家嫌她脏,不让她上船。“可能是今晚,也可能是明天。现在得先回慈航殿办点儿事。”

    ******

    昨晚魅羽去见灵宝,同他描述了铮引的情况。目前有王母在灵宝身边,魅羽作为王母的亲信,灵宝自然不会把她怎样。但二人之前那么多生死过结,不可能当没发生过。所以她不是去求情,是去谈判的,而她的筹码同玉帝正在进行的那个计划有关。

    “天尊,当日娘娘派我去窃听陛下和嫦娥的谈话,他是这么说的。”

    遂将那日听到的话一字不差地复述了一遍。灵宝听后面无表情地思索了一会儿,问:“你认为这个计划会是什么?”

    “不知道。但这最后一句——不想便宜了那家伙——指的多半是天尊您。也就是说,如果陛下的计划成功,那娘娘就不会和您在一起了,真是其心可诛啊!”她痛心地说,“每每想到这种可能,我就气得食不知味、夜不能寐。有道是,苍天——”

    “行了行了,”灵宝打断她,看她的眼神中还是掩饰不住厌恶。“你的意思是,我帮你救那个铮引,你就帮我把陛下的计划做掉?”

    “不错。本姑娘别的本事没有,骗人使坏挑拨离间,嘿嘿,天尊也不是没见识过。不过天尊有没有什么能让人隐身的咒语或法器?天庭里的房屋都是防偷听的,上次还是娘娘借给我的神水。偷听毕竟容易被发现,能隐身就万无一失了。”

    灵宝二话没说,打开一旁的橱柜,从里面取出个镶着珠宝的盒子,递给她。光这盒子已价值不菲了,东西自然是宝物。魅羽打开盒盖,里面是只银制蟾蜍。

    “需要隐身的时候,将蟾蜍的舌头拔出便可。倘若事成,你也不必还我,算是酬劳。不过记住了,别人只是看不见你,依然能摸得着、闻得到。”

    真有这么好用?魅羽心道,能让人隐身的法器用途太广了,比那个漏洞百出的摄心术要强得多。不过……

    “能被陛下的灵识感知到吗?”

    灵宝没有回答,脸上一副不屑的神色。魅羽知道玉帝因为从政过早,修为同灵宝这个师兄可谓相差甚远。

    “至于铮引,”灵宝又说,“若是提早个一年半载,只需我施法便可。现在他同曜武智牵连太深,若是强行分开,必死无疑。唯一的办法,只能让他在不死的情况下死一次。”

    “天尊此话怎讲?”

    “六道中有个极阴之地叫通世谷,在四天王天。通世的意思就是不经过死亡和轮回,直接将下一世的命同这一世连接起来。从谷中取了湖水,喝下便可。”

    灵宝说得轻描淡写,但魅羽知道肯定没这么简单。能给垂死之人续命,这要是容易办到,那六道中岂非人人都能长生不老,还修什么仙呢?

    “天尊果然是纳神魔于麾下,持六道于掌中,”先给他顶高帽子。“长得还那么帅……但不知这通世谷,可有何凶险之处?”

    灵宝哼了一声。“丫头只需牢记——生即是死,死即是生。”

    这话什么意思?魅羽见他无意解释,心想也只能到时见步行步了。

    ******

    此刻魅羽伸手入怀,将银蟾蜍取出攥在手心,走到板块边缘的一个凉亭里等着。脚下的板块在缓缓上升,天色越来越暗,不过头顶的月宫将大地照得明亮清晰。不知嫦娥是否还被关在里面?天庭里那么多神仙,估计早把大师姐设的禁制给解除了。

    等踏上玉清宫的板块,魅羽表面上是朝慈航殿走去。待得四周无人,偷偷将包袱藏于路边花丛中。再将银蟾蜍的舌头拔出,隐了形,转身朝玉帝的圣帝殿走去。圣帝殿的御书房是玉帝最常待的地方,虽然此刻他不一定在那里,但总得去瞅瞅。

    当圣帝殿的大门出现在前方时,魅羽灵识中忽觉头顶的空中有些异样。抬头望去,倘若不是用灵识感知,很难发现那里停着的一艘几乎是隐形的船。这艘船她曾经在少光天那个怪洞附近见过,基本可以肯定是来自无所有处天。

    正想着,大门前方的空气发生了变化。怎么说呢,有点像那次在研究中心,高维生物出现前的样子。空气中有细小的雪花在闪烁,雪花散尽时便出现了一个人。此人五十来岁年纪,眼神威严而机警,鼻勾如鹰。虽然穿着旧式长袍,头发却只有两三寸长。看神态举止无疑是个文明社会来的人。

    门人进去通报后,没过多久就出来了。于是魅羽蹑手蹑脚地跟在来客和门人身后,一同进了圣帝殿。这里她来过一次,上次还见过不少侍卫和仙仆。这次不知是否出于保密,愣是一路都没撞上闲杂人等。看到御书房的大门时,门人做了个“请”的手势就离开了。

    魅羽一琢磨,既然如此机密,这人进屋后估计立刻会把门在身后关上。于是纵身一跃至此人前方,率先飞进书房。却也不落地,屏气在半空中看端详。

    玉帝先前在屋里走来走去,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看到来人急忙迎上来,让对方免礼。“怎么样,瞿先生,成了吗?”

    “还好未辜负陛下所托。”瞿先生从怀中取出一块方方的粉色水晶,半透明,巴掌大小,上面有几个凹凸不平的按钮。也不知是按了哪一个,屋里登时流光溢彩、绚丽非常,魅羽几乎要担心自己被照显形了。

    “陛下若稍后将此物放入娘娘的瑶池中,今晚亥时到明晨卯时之间进去洗个澡便可。不过切记,此物只能使用一次。”

    玉帝先是面露喜色,继而又有些为难的样子。“这……必须放入瑶池中吗?目前娘娘不在,给人看到我去她的瑶池洗澡,不知会说什么。”

    “陛下,此物虽暗藏玄机,但自身所含能量不多。天庭中,恐怕只有瑶池之水才能让其发挥陛下想要的效用。陛下若是畏人言,只需找个借口将瑶池众仆遣开便是。”

    于是仔细将按钮的顺序讲给玉帝听,魅羽在二人头顶看了个真切。随后玉帝欣然收起水晶,瞿先生也不多啰嗦,便告辞离开了。

    玉帝在书桌后坐下,先是发了一会儿愣,又取出水晶看了看。接着叫进来一个仙仆,二人一同离开圣帝殿,魅羽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

    到了瑶池,玉帝命所有奴仆今夜去凰符山为王母祈福。待得眼前只剩下仙仆——当然还有魅羽——时,将水晶取出,按了几下上面的按钮,随后扔入池中。瑶池的水常年冒着热气,此刻整池子的水顷刻间变成明亮的粉色,当真是仙气萦绕。

    “朕要去一趟广寒宫,”玉帝冲仙仆说,“子时之前回来。记住,朕回来之前不许任何人靠近池子一步。”

    待要离开,又从头上取下一支金簪,交到仙仆手中,脸上现出阴狠之色。“若有人不听劝硬闯,格杀勿论。”

    ******

    玉帝随即双脚离地,朝头顶的月宫飞去。仙仆手执金簪,百无聊赖地原地站了会儿,找了个石阶坐下。魅羽见离亥时还有一个多时辰,便在瑶池宫找了个角落坐下,静静地思索方才发生的事。

    首先,玉帝怎么会同无所有处天的人勾结上了呢?这些人定然没安好心。是的,灵宝曾是个大变态,然而在收了那么多徒弟后,目前已成为捍卫六道的中坚力量——另一支力量要属修罗军。若是王母再次离开他,谁知道他还会做出什么事来?会不会和天庭倒戈相见?也许这正是无所有处天人想要看到的结果。

    其次,这个水晶仪是做什么用的呢?以她在空处天和兜率天的见闻来判断,当然不是一块普通的水晶,里面多半装了那个叫什么心……芯片的东西。总之无论这个水晶仪是做什么的,她若要破坏玉帝的计划,就得在亥时一到,抢在他之前进池子里洗个澡。不是说这玩意儿只能用一次吗?正所谓,任你奸似鬼,也得喝我的洗澡水,嘿嘿。

    另外,王母曾告诉她,她和几个姐妹灵力里种的毒,只要在瑶池里洗个澡就解了。境初不是一直都想她去瑶池洗澡吗?一想到境初,心里像被刺扎了一下。哼,她现在先去解毒,然后就找别人生孩子去。连生十个,气死那家伙!

    这么胡思乱想着,终于到了亥时。先是隐身飞入半空,再使了个摄心术变作玉帝的模样,缓缓落到池边。

    仙仆见玉帝归来,连忙起身。魅羽问他:“刚刚可有人来过此处?”

    仙仆使劲儿摇头,“回陛下,仙鸟都未飞来一只。”

    魅羽点点头,“你可以回去了。”摄心术毕竟破绽多多,别给他看出什么来。等仙仆走开后,她就跳进粉色的池子中,能看到那个水晶仪还在池底发着晃动的光。

    不管了,好舒服啊!瑶池的水真是让全身每根骨头、每个汗毛孔都放松下来。精神逐渐饱满,有真气在经络中畅快地游走。泡了会儿,想起头顶部还未湿水。做坏事要做到底,是不是?闭气,将自己整个人都浸入水中片刻。之后从水中一跃而出。

    周身还在滴水,得赶紧走了,别给玉帝逮着。结果抬头一看,玉帝正在空中下落。魅羽心里急忙转着心思。这,若是问起来,就说自己是因为急着要解灵力里的毒才使计策进来洗澡的。只要绝口不提在圣帝殿偷听之事,玉帝又能奈她何?

    不料玉帝双脚着地后,根本没有开口询问。先是愣愣地望着她,脸上满是惊恐之色,仿佛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事。接着双腿一弯跪到了地上,双手捂面。玉帝竟然哭了。

    “老天爷啊!我这是做了什么孽?为什么要这么对待我……”这位六道绝尊此刻哭天抢地、伤心欲绝。哭到后来匍匐在地,用拳头捶打着地面。

    哎呀,魅羽有些心虚了,到此刻也不清楚刚刚到底做了什么。低头看看自己的身体,和之前一模一样,没啥变化呀。不过见玉帝的表现,毫无疑问已成功破坏了他的计划,对灵宝算是有所交代了。只不过才跟灵宝和解,这又跟玉帝结上仇了。怎么她净得罪些这种级别的人物?然而想到这么做是为了救铮引一命,也就心安了。

    遂撇下玉帝,回到先前藏行李之处,拎起包袱朝飞船起降的那个板块飞去。

    ******

    上船后魅羽是真疲了,一路迷糊到前庭地的修罗基地。当中乱七八糟做了好几个梦。梦见同境初一起去饭店吃饭,吃到一半时他把一张大饼中间挖了个洞,非要套她脖子上……

    到基地时是第二日清晨。下船后直奔统帅府,一见门里门外那么多随从就知道法王来了。心里咯噔一下。涅道通常只有在重大战役时才会出现在前线,现在赶过来,难道是因为铮引情况不妙?

    此刻前厅里靠墙处跪了一溜的军医和随涅道前来的御医。估计是治不好铮引的病,正在受罚。涅道原本坐在一张桌旁,看到魅羽进来愣了一下,脸沉下来,斜着眼睛望着她。

    “终于知道回来了。你男人呢?”

    她低下头。“不要我了。”

    “我早说了吧!”涅道一掌拍在桌子上,用上等木材制成的桌子顷刻间碎成一堆烂木头。旁边马上跑过来两个士兵,将木头抱出屋。

    涅道起身,走到魅羽跟前站住。“早跟你说外面的男人靠不住的,现在相信了?”顿了顿,又问:“要不要我去揍那家伙一顿?”

    “别,千万别!”她慌忙抬头,冲他摆手。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会出人命的。

    他叹了口气,翻了个白眼儿。“赶紧进去吧,铮引没几天了。”

    魅羽闻言连忙绕过他,朝里屋快步走去。铮引躺在床上,一旁的小桌上都是杯碗瓶罐。她只看了他一眼就把目光移开了。铮引一向都很瘦,上次见时气色已经很糟。这才没过几天,此刻双目深陷,虚弱得像是随时会咽气。

    “你回来了,”他说,应当是刚被涅道吵醒的。

    她给他的脑后垫多了个枕头,在他床边坐下。突然回忆起那次陌岩卧病在床的情形。事后知道他是在装病,为了留住她假扮的那个大胖和尚。然而……最终他还是在她生命中消失了。

    “我说,怎么突然严重了?”她故作轻松地问,“最近是不是累着了?”

    “你和境初分手了?”他皱眉望向她,“为什么?”

    她想了想,咧嘴一笑,“性格不合。”

    他的神情明显不相信她的话,不过也没有质疑。只是缓缓抬起一只手,拍了一下她的手背。

    “别担心,”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那么温和,“咱们再找个好人家。到时候,法王家的门槛儿会被提亲的人踩烂的。”

    说话间,窗外的太阳在渐渐升高,从窗帘缝里射进来的光线将屋子照得越来越亮。魅羽望着面前躺在床上的这个人,却能清晰地感到他的世界在逐渐黯淡下去。

    事实上,从认识她以来,他便一直生活在她的“背景”里。说背景,是因为他总在那里,在她需要的时候一定会出现。而在其余的时间,都被她有意无意地忽略着。因为她有自己的真命天子,她要履行自己的承诺去找那个人,这在二人初识时便已注定是无法改变的了。想想,这对他来说会是个多么令人绝望的事实。

    而公平地说,得是多么幸运的女人,才能得到像铮引这样的男人的爱。她很幸运,也在一直若无其事地糟蹋这种幸运。

    “说你是个幸运儿吧!”她一拍巴掌,大大咧咧地说,“我前天去见灵宝了,他已经告诉我救你命的方法了。说出来谁都不信,就在四天王天的一个山谷,而咱们刚好和四天王天有天洞相连,你说你是不是撞大运?我估摸着吧,最多两天的时间,我就能把那个什么通世湖的水跟你弄回来。然后又是活蹦乱跳的一条好汉!”

    她咳咳干笑了两声,伸手想去捶他一拳又止住了,怕他被自己打死。随后才发觉,他可能压根儿没听她在说什么。自始至终他都在用那双高度近视的眼睛望着她,就像要把她此刻的样子深深印入脑海、刻到灵魂里,陪他去一个比黑夜还要黑的地方。

    “是的,我真是很幸运……”他淡淡地说。

    “那我现在就出发了啊,你好好养着啊。”她站起身。

    “带上这个,”他说着,从枕下摸出一把秀珍弩,递给她。

    她手里捧着这件既是利器又是艺术品的小玩意儿,心知世间再也找不出第二件。铮引的父亲和叔叔曾是修罗头号弓箭制作手,而铮引自己在当上前庭地统帅后,也没断下为军中制作箭弩。这不仅是劳动,也是一种自我实现,如同画画之于画家,抚琴之于琴师。

    她将秀珍弩别在腰间,走到门口,又站住,回头冲他抬起一只手臂,指着他说:“记住了,不许死啊。否则、否则我反目的。”

    说完,不敢再多看一眼,大踏步出了门。

    ******

    魅羽离开后,铮引躺在床上,面上的神色越来越阴沉。抬起微微颤抖的手臂,抓起桌上的一只茶杯,啪地摔到了地上。

    门外立刻有兵士冲进来,惊恐地望着他。换成是法王,就是把房子拆了大家也不会眨下眼。可铮将军一向是很温和的,连大声说话都是少有的事。

    “将军,有什么事吗?”

    “传我令下去,全军戒严。无论敌军盟军,都不许放一个人进来。”

    “呃,可是……”兵士迟疑地说,“不是刚刚和空处天达成协议,要他们帮忙建兵工厂吗?”

    “不需要!”铮引一口鲜血涌上喉咙。“我们修罗人打仗,不用那些不识好歹的人帮忙。”

    “是。将军还有什么吩咐?”

    “让外面的医生都撤了吧。”他望着屋顶躺好,面上的神情复归于平静。

第141章 四大天王的家

    其实魅羽曾暗自奇怪过,四天王天既是四大天王——东方持国天王、南方增长天王、西方广目天王、北方多闻天王——的领地,为何会常年沦落为修罗与福爱天的殖民地?

    “所以说吧,自以为是的老爷儿们是误国又败家!”

    这是她在刚去天庭不久的时候,听专职负责给瑶池里添加仙花和香料的毛姑姑说的。谣传毛姑姑的前夫是因赌博成性被她给“休”了的,所以魅羽在这句话里听到了双重意思。

    “姑姑快讲讲,怎么个误国败家?”她当时一听之下就瞪大了眼睛,把毛姑姑拉到一旁的石凳上坐下。又从怀里掏出一包蜜饯,二人同吃。这种蜜饯天庭里俗称“八卦饯”,是专用作嚼舌根的时候吃来助兴的。

    毛姑姑大概是见贵为七仙女、又是王母亲信的红衣仙女对她的八卦感兴趣,也来了劲儿。“话说当年四大天王领取封地的时候,这个四天王天——早些年是叫宝矿天,因为那里盛产各种矿石——算是个旱涝保收的风水宝地儿。然而这四个行伍出身的大老爷儿们既不懂治理,脾气还不好,谁的建议都听不进去。”

    “可不是嘛,这种男人一抓一把,”魅羽附和地说,“姑姑接着讲。”

    “刚一开始只知尚武,农工商学都给荒废了,搞得民怨载道、负债累累。后来想着快些把债务还清吧,然而哪行哪业也不是一两天就能从废墟里打救出来的,是不是?”

    “说的是,说的是。”

    “想继续靠卖矿维持生计,结果那些外天人也都不是善男信女。见四天王天有财政危机,联合起来压价,搞得卖矿还不如卖石头挣钱。把四个大老爷气得吹胡子瞪眼的,又不能强卖。想来想去,只好大开天门请外天的人进来,租地的租地,办厂的办厂。这么一来,财务危机倒是解决了,可没过多久民众大部分都沦为佃农和工人。资本和技术都在人家手里掐着呢,更是永世不得翻身了。”

    “那后来呢?”

    “后来虽说名义上还是四天王的领地,可大大小小的地盘都被瓜分得差不多了。大约在四千多年前,修罗突然发兵。天王们虽然在天庭掌管重兵,可那是朝廷的兵,不能挪作私用。而外天来的农场主工厂主们又是些乌合之众,只要有钱挣就行,管他是谁在收税?就这么着落到了寰焱大帝的手中。”

    寰焱大帝便是涅道的父亲。魅羽听涅道提过,老皇帝临终前的那些年——当然那些年也比普通人的几辈子还长——因为身体不好,大小事宜都被涅道的皇叔崇辅把持。这才被福爱天捡了便宜,占去了四天王天一半的领地。

    ******

    涅道自然是大力支持魅羽此次的行动,问她需要多少人手。换成别的江湖人士,做这种事多半会选择隐秘低调、轻装简行,只带那么几个人。可魅羽不这么认为。

    先是要了一艘鬼影舰和三十个士兵。同时派快艇去通知修罗在四天王天的驻军,不排除从当地随时征用大队人马的可能。总之,能巧取的时候巧取,不能巧取她就要豪夺。威逼不成,色诱也行。铲平整个四天王天,都要把救命的神水弄到手。

    “不错,”涅道听后点点头,“果然是我妹妹。”

    然而首要的问题是,这个通世谷在四天王天的什么地方,如何才能取到水,肯定不是提着水桶去舀那么简单。魅羽在出发前随便问了几个去过四天王天的将士,对方要么支支吾吾,要么前言不搭后语。等去到再打听,怕耽误时间。于是涅道从附近某营紧急调来曾在四天王天领兵多年的冯校尉做她的助理。

    待傍晚来临,上了鬼影舰后,魅羽请冯校尉来甲板上唠嗑。二人在船尾找了块干净避风的台面坐下。以她阅人的经验来判断,这位五十来岁的老将平日并非不善言辞,只是面对她这个红衣仙女上司有些拘谨。所以先不忙着问通世谷的情况,而是问他哪年入伍的,都在哪位将军手下任过职,在四天王天有些什么特别的经历没有。

    要知道人在聊自己熟悉的事物的时候,心情会放松,也较容易对他人产生信任。没过多久,校尉就拿这个法王的干妹妹当自己人了。

    “据下官所知……”

    魅羽因屡立战功,在修罗军中虽无实职,但级别是中将。

    “通世谷所在地,是在西南方的大罔山一代。此谷长五十里,宽十里,深不见底。”

    魅羽皱眉。“这么宽阔的山谷,怎么可能深不见底?修罗的飞船在上空经过,也什么都看不到吗?”

    说这话的时候,她又感到周身一阵燥热。自打在瑶池洗过澡之后,就时不时会有这种感觉,且心口处一直比身上其他部位温度要高。难道是因为打小被种在灵力里的毒终于解了,身体还不适应?那个水晶仪既然是预备给玉帝用的,应该不会有什么害处。

    唉,比较麻烦的是,她在上船前才发现,之前揣在怀里的枯玉禅不见了。她清楚记得境初在下船前把枯玉禅还给了她,被她收入怀中。进瑶池洗澡前还特意摸了下,好端端地在那儿待着。等出了瑶池撞上玉帝,因为紧张也没来得及检查一下。

    后来虽在船上睡了一路,但她不认为能有人从她怀里偷走东西而不被她察觉,所以最有可能就是掉在瑶池里了。待眼前的事办完得赶紧回去找。罗盘说过,境初的儿子目前在无所有处天的蜂巢四十二区。无论她同境初如何,他祖母待她总归是不错的,她得靠枯玉禅才能去找孩子。

    当然,枯玉禅除了能让人瞬间到达任何天界,最重要的作用是“封天”。倘若那些高科技人铁了心要与六道及高维人为敌,那就把他们封上个一千年。

    耳中听冯校尉说道:“长官有所不知,在谷中又拔起一座细长陡峭的山峰,高耸入云。所以山与谷的周边是一圈峡谷,即便是烈日当头,峡谷里望下去也是漆黑一片。至于谷中都有些什么东西,就更不清楚了。在四天王天的历史中,从未有人下到峡谷里又活着上来的。”

    “哦,”魅羽点点头。“既然谷中是座山峰,湖又在哪里呢?”

    “湖在山峰的顶上。好长一段时间都没人知道这个湖的存在。一是有峡谷,人过不去。二是即便过了峡谷,那座山峰寸草不生,也无法攀援。”

    既然都上不去,魅羽琢磨,自然也没人知道山顶有那么宝贵的神水,那就更没有必要去冒险了。当然六道中的神佛们多半是知道的,只不过这些人原本就长生不老,对这种给凡人续命的玩意儿不会有多大兴趣。

    ******

    “冯大哥,那后来这个湖应当是被咱们修罗人率先发现的吧?”

    修罗的飞船制造技术在六道中是领先的。四天王天若真是像毛姑姑说的那么颓败,就算今天也不可能有自己的飞船。

    冯校尉叹了口气,“果真是那样,咱们此行就可免了。四天王天总体说是修罗和福爱天的殖民地,独独这大罔山一代不归咱们管。这个通世谷一早就被外人给严控起来了。”

    是吗?连修罗都不惧的,恐怕只有那些个高阶天界了。

    “这些外天之人是把湖水运回他们自己的家乡了吗?”

    “非也。据说那些社会科技发达,普通民众都能活很长时间。那些人是将通世湖的水卖给四天王天本地的居民,或者六道其他地方来的人。”

    “卖?什么个价钱?”魅羽想不通,这些人既然如此神通广大,应当不缺钱才对。

    冯校尉瞅了瞅四周,压低了声音。“用钱买不到,得拿人命去换!好比这家人想给老爷续命,就得送个奴仆过去。”

    “为什么呀?那边儿的天界很缺劳力吗?”

    “没见有人被运走,好像就在他们大罔山地底下有个基地。无论你送什么样的人过去,男女老少、高矮胖瘦皆可,都能换得神水。生病的也无所谓,只要不是明天断气儿就行。问题是人送去就没了,尸体都见不到。吃人都还得吐骨头呢,你说诡异不诡异?”

    魅羽点点头,皱起了眉。她是鬼道出身,什么没见过?鬼道贫民在饥荒年代易子而食是常有的事。然而就算真的拿这些人去吃的话,不应该找些健康细嫩的吗?会有人爱吃干巴老头老太太吗?又想起曾在藤者老窝的经历,那些垂死之人被捉去做灵仆,或许是类似的邪术?

    “就真的没有一个人活着回来过?”

    冯校尉想了想。“当地流传着一宗案例,不知真假。说某个外天来的农场主重病,把长工送去了。过了十来天,有天半夜这家人睁眼,看到这个长工在屋里走动,却只有一半身子。”

    “什么意思?是腿没了吗?”

    “是右边身子完好无损,左边没了。那个半边人站在那里,似乎还在用半个嘴同他们说话。谁那时候还有胆儿听他说什么呀?当场吓死一个,另俩人疯了。”

    换做从前,魅羽也会起一身鸡皮疙瘩。但先前才从灵宝那里得了个隐身的法器,心想会不会是另一边还在,只是变成了肉眼看不到的物质?

    “冯大哥,到时就劳烦你随我走一趟。见到这些买卖人之后,倘若他们肯买我,你就自己带上神水回前庭地救人。放心,我会自己回来的。”

    魅羽说这话,就跟商量待会儿去哪里吃午饭一般稀松平常。身边的冯校尉则瞪眼望着她,愣住了。

    过了许久,校尉叹了口气,说:“最近一两年,军中议论最多的就是长官和铮将军。没见面的时候,还以为长官这个外来人能得到法王厚爱,就是因为会法术、身手好。现在看来,长官如此重情重义、英勇无畏,连我们修罗人都自愧不如。”

    ******

    从四天王天的空中望下去,地面上可真是个五花八门的杂货铺。时而是原始农田,时而是高产的分层式自动灌溉园。有布满高速公路的工业城商业区,旁边是空置的楼房和旧货市场。挖矿留下的深坑大洞到处都是,有的坑洞上方甚至盖了桥、铺了路。显而易见,这个可怜的天界从古至今一直缺少统筹规划,到处是自把自为的外天投资者们留下的烂摊子。

    鬼影舰降落在修罗离大罔山最近的一个营地。有兵士立刻出了船,去附近的集市照魅羽的指示置办行头。冯校尉穿得还算体面,像是个大户人家管家的样子。魅羽则是个粗使丫头的模样,肩上背了个包袱,里面装着干粮和水袋,没有任何值钱的东西。秀珍弩揣在怀里,灵宝给她的那个银蟾蜍则被她塞入发髻中。

    二人乔装改扮完毕,步行来到大罔山脚下一个中型市镇。打听到“永信当铺”的所在处后,一路找了过去。二层楼的当铺门面并不大,好像进出的客人也真的是来当东西的。

    入铺后,魅羽一脸痴傻样,站在入口处东看西看,实则是在暗用探视法查探柜台后方的状况。共有两间存放典当物品的屋子,一间人员休息室,一间杂物房。然而在当铺底下有条长长的地道。地道开始时粗糙简陋,并无照明装置。过了两道铁门后,突然变为齐整明亮的通道,朝着大罔山内部蜿蜒而去。

    地道的墙是坚固的合成材料,墙后是两尺厚的砖石而非泥土。每隔几步不仅有嵌入式照明装置,还有摄像头,以及一条条缓慢切割着空气的红色光线。她在特种部队时学过,这种红线一碰到不该有的物体就会发出警报,所以即使隐身潜入也会被发现。总言之,硬攻是别想了,这个基地的科技和军事力量绝非修罗军可比,只能智取。

    冯校尉等四下无人时,走到柜台前,问:“地里种的南瓜不够吃,苦瓜又嫌太多。掌柜的,苦瓜要不要?”

    这自然是本行当的黑市暗语。掌柜的是个皮白肉嫩的胖大叔,瞅了眼魅羽后,说:“最近改了规矩了,你知道吗?人可以留下,但货物要等五天后的正午,去东边十里处的王郭镇菜场口等着,到时会有人送过去。”

    这个回答显然是出乎了冯校尉的意料。“五天后?俺这家里等着救命的,怕是挨不了那么久。”

    掌柜的摇摇头。“没办法,这是上头的指示。先前有人拿到东西后就想逃走,现在要确保人平安送进山里才能交货。”

    魅羽冲冯校尉使了个眼色,二人便离开了当铺。正要找个地方重新计划,远远见一个穿红戴绿的中年妇人朝这边走来,手里死死拽着个哭哭啼啼的丫头,显然也是来拿人换神水的。

    二人于是走开几步,在拐角处停步。魅羽凝神探听屋里人的动静,灵识中见掌柜对妇人说了同样的话,妇人没有意见。掌柜的随即拿起一块令牌交给妇人。“取货的时候拿上这个。记着要准时,可别晚了。”

    魅羽压低声音对冯校尉说:“冯大哥你先回去。我跟那丫头进山,最迟明晚回营地。”

    她是打算隐身跟着别人走,这样即使红线被触动,也不会引起怀疑。

    冯校尉迟疑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要不、要不就等五天,跟着那妇人……”

    “咱们等不及五日。况且她也是拿人命换来的,抢她的不好。”

    说完伸手进头顶的发髻中,拔出银蟾蜍的舌头,立刻隐了形。蹑手蹑脚回到当铺,见丫鬟正跪在地上,抱着妇人的腿不肯放手。

    “婉姨,你行行好吧!你放我走,我这辈子给你做牛做马……”

    “唉,我又不是你主人。放你走了,拿不到货,我回去还不是被打死?”妇人脸上带着不忍之色,然而还是挣脱了丫鬟的纠缠离开了。

    ******

    此时此刻,境初正在空处天的公爵府收拾行装。昨天一天是陪祖母度过的。祖母有些日子没见,瘦了好多,面色疲惫不堪。然而医生认为没有大问题,休养一个阶段应当就没事了。当中祖母好几次问起魅羽,都被他搪塞过去了。

    今早席宾和博杰少校来过,商量出发前的最后准备工作。他们给他看了无所有处天发过来的电子地图。真是个庞大的天界,地理面积至少顶四个空处天。那里的科技非常超前,有各种地下的、空中的、海上的城市,所以总人口是空处天的十倍还要多。

    比较麻烦的是,对方政府虽然同意他们派船过去,但因为从来都不是盟友,武器是不能随便携带的,也不能把整个部队搬运过去。最多让来六个人,带两把防身的手枪和匕首。若是绑匪们装备精良,他们便只能请求对方政府协助。一想到这点,境初心里就很不安。

    “呃,长官,”席宾在离开前,有些难为情地说,“刚才接到修罗的消息,他们不需要我们帮忙建兵工厂了。”

    境初听后叹了口气。“那就算了吧。”

    毋庸置疑,上次铮引见他时,苦口婆心地对他说了那么一番话,让他善待魅羽。这才没几天,他就同她闹翻,铮引肯定给气坏了。

    下属离开后,境初摸了摸手腕上的手环。他不想和她联系,倒不是他心胸狭窄。再过两三年他就要进入不惑之年了,早就过了血气方刚的阶段。他要是想哄她回来,自会赔礼道歉、低声下气,只是有些问题他还没想明白。

    当年他同艾祖几乎是完美组合,二人之间的矛盾都来自于她的工作。他想安定下来生儿育女,而她的工作需要她成日里东奔西跑。他已经记不得她不在家的那些晚上,有多少次从噩梦中醒来,梦到她出事了。结果最后她真的在夜摩天出事,连同肚子里的胎儿。

    那时候他就想了,再婚的话绝不会找个“不老实”的妻子。已经经历过一次失去爱人的痛苦,若是同样的悲剧重演他会怎样?想都不敢想。然而老天爷一定是写段子出身的,最会和人开玩笑。他目前的女友比前妻还要疯狂十个级别不止,几乎是他这辈子见过的最不要命的类型。看看她被牵扯进去的都是些什么事儿啊?可以说,分分钟都有倒毙街头的可能。

    然而这些他都可以不在乎。她是个世间少有的好女孩,脾气暴躁,但对认识的人都是肝胆相照。那次他和几个修罗兵在前庭地战场被夭兹人捉去后,她想都没想就跟了过去。他被百石捉走,她用自己把他换了出来。他知道她这么做不仅仅是为了她的爱人——无论那人是他还是陌岩——因为岳父被巨蟒吞进肚后,她不也是毫不犹豫地钻进去救人?

    所以他早就知道,她这一生都不会停歇。可这就是她,这就是他爱的那个人,既然选择了她就会接受她的一切。他唯一的要求,是他在她心中也是排第一位的那个,这很过分吗?如果她就是做不到,他还能接受吗?在想通这点之前,贸然和她重归于好是对两人都不负责任的做法。

    算了,这件事还是先放放吧。好不容易得知儿子的消息,别一不留神又竹篮打水。倘若等他找回儿子后她已转投别人的怀抱,那也只能说明他俩无缘。

    于是继续收拾行李。在书桌的某个抽屉里翻东西时,一个红色绸缎的荷包跃入眼帘,上面绣着传统的花鸟。他笑了,他还不了解她吗?像她这样的女人会有时间和精力做这种事?他敢打赌,荷包里要么藏着书信,要么是什么整蛊人的东西。

    结果把荷包翻了个底朝天,什么都没找到。他不信,就拿出剪刀来剪。直到他的面前剩下一堆破布和烂线头的时候,他才终于意识到——这就是一个普通的荷包,是她一针一线绣了送给他的。

第142章 强盗逻辑

    “六百五十九号回来过没有?”魅羽听一个不带任何感情的男声问道。

    “从记录上看,还没有。不过……”说话的应当是个年轻女子,“三天前的记录显示,十二号回来过。”

    “十二号?”男人呵呵笑了两声,“十二号要是有孙子,现在也是坟墓中的一堆白骨了。等等,”语气又变得不确定起来,“按说他们都有独特的标记,没理由会弄错的。难道还真的活了那么久?不会是仪器出问题了吧?”

    男人说着,拍了拍身边靠墙放置的一人高的长盒子,上面闪烁着各种小灯。“要我说,都在那儿玩得高兴呢。每个男人指不定有十个老婆,几十部跑车,谁肯回来?”

    身边的女人哼了一声。“家里一个黄脸婆都伺候不起,还十个老婆?真要那样,女人们为啥不早早回来?你想去赶紧去啊,我们大伙儿给你开欢送会。”

    魅羽先前离开当铺,隐身跟在那个哭哭啼啼的丫鬟身后,一路走地道进山。领路的是个长工打扮的男青年,一身粗布服,然而只需看他腰间鼓起的形状,就知道腰带上别着枪。原本在灵识中见到的那一条条切割红线,此刻不知被什么人关闭了,所以魅羽倒也不必紧跟着二人。

    这条地道可真长啊。丫鬟一开始走走停停,魅羽虽怜她身世,但心里急着取水救人,恨不得在她屁股上扎两下。

    后来连领路的青年也不耐烦了,回过头来冲她说:“地道里的装置只关闭一个时辰,到时还出不去的话会被打成蜂窝。我可不想陪你这个蠢货死在这里,自便吧。”说完自顾自快步朝前走,丫鬟只得狼狈不堪地小跑着跟在后面。

    原来只要触及那些红线就会有子弹打出吗?魅羽原本还计划着偷到神水后原路返回,看来得另做打算。

    终于走完了地道,三人此刻身在一间密闭的小屋子里。魅羽小心翼翼地躲在一角,担心被二人碰到。先前那番话是她用灵识从隔壁听来的,那一男一女应当是在仪器上查什么记录。奇怪的是,假定他们说的几号几号都是人——而且最有可能就是被卖进来的这些贱民——难道这些人有不少还没死?若是没死的人回来,拿眼睛看、摄像头照不就行了,为何还要特殊的仪器才能发现他们?

    更无法理解的是,就算用仪器来探测人或者什么东西,不是应该放到地面上吗?什么物质是必须移到地下来测的?她在空处天的科普书中似乎读到过一次,记不起来了。

    正想着,脚下的地板开始向上移动,原来是个电梯。没升多久就停住了,小门自动打开,她跟着二人出去,眼前豁然开朗。是一间很大的厅堂,因为没有窗户,不知是在地下还是地面上。靠墙的两侧有一个个玻璃隔间,里面有的坐了人,西装革履。还有些穿着白大褂的在四处走来走去。

    “姑娘,你叫什么名字?”一个枣红色短发戴眼镜的中年女子走过来,亲切地问丫鬟。白大褂下露出和头发同色的百褶裙。

    丫鬟望望四周,愣了下,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别害怕,我们不会害你,只是送你去一个更好玩的地方……”

    呸!鬼才信呢。这么好的地方你们自己怎么不去?魅羽一边在心里骂,一边仔细地躲避着行人,出了大厅。

    ******

    来到走廊里一个僻静的角落,站定,开始对周遭进行探视。她的目的是要找神水,估摸着应该会有个室内或室外的池子,或者密封的大容器,要么就是一个个小瓶或水袋。总之她相信基地里会有储备,不可能次次去湖里现取。

    然而这里实在太庞大了。单是她目前所在的这层楼就有二十几层,占地面积又广,里面的房间数都数不清。这座楼同其他十几座大大小小的建筑同在一个山谷中,或者说,是镶嵌在一个万紫千红的花园里。每只花瓣和叶子都有船帆那么大,半透明,所以并不挡光。建筑物的屋顶和墙壁是优雅光滑的弧形,从外部望去浑然一体,无法分辨窗户或楼层。楼与楼之间有各种快速空中通道连接。

    隔壁的山谷中有座陡峭的山峰直插云霄,峰顶就是通世湖的所在了。山峰周身从下到上不时有电龙爬过,还有一圈圈探照灯。空中漂浮着些缓缓移动的小圆盘,魅羽知道那是些无人智能系统,用来监控和攻击入侵者的。

    这么多房间和储藏室,怎么找啊?当然她有备用计划。以她在特种部队受过的训练,结合法术武功,办法还不止一个。比如找到并挟持基地领导或核心人物,逼对方拿神水交换。自己只索要一瓶,并非连窝端,对方应当会容易就范。这么做的缺点是万一水里被人做了手脚也无从知晓,最后救人不成反害人。

    要么大面积断电、放火、爆破,制造恐慌和混乱,浑水摸鱼去峰顶自己取水。换成普通特工,这得一个小分队协作才能完成。以魅羽的修为一个人就能办,只是孤身作战风险太大,不敢保证最后一定能成功去到峰顶取水。

    如果时间充裕,还可以隐身混在内部人员中细细查探,再用摄心术冒充某人骗取神水。这其实是最稳妥的方法,假以时日她一定能做到,只是她给这次任务定的期限是明天傍晚。

    无论如何,先看看能不能确定领导人物吧。以她对这些天界的了解,越是位高权重之人越住在高楼层。于是将灵识投到顶层,果然找到几间大小不一的单人办公室。现在是晚饭时间,里面都空着。当中最大的一个套间里还摆了不少书籍和模型,几乎算个微型图书室或者博物馆。

    灵机一动,想起曾在第六层地狱顺走过夭兹人的三本书,后来帮了大忙。不妨先进去翻翻书,看能否搞清楚这个基地到底在做什么。待会儿主人回来了,正好绑人。

    由于是隐形,坐电梯容易被发觉异样,便趁四周无人时开门进了楼梯间。进入顶层,发现那间大办公室的门并没锁,出去吃饭的人估计很快会回来。

    进屋,关上门。客厅是开会的地方,不做停留,直接进了那间类似图书室的小房间。在里面翻了没多久,果然给她找到与这个基地相关的一些材料。再加上她之前对整件事情的零星了解,现在大致串成这样一副框架。

    ******

    首先,六道是被某种神灵或生物造出来的,目前修行界甚至物理学界已就此达成了共识。无所有处天据说找到了“集体越境”的方法,在这之前,必须毁掉建在六道之上的高维世界,也就是瀚泽和百石的故乡。

    然而不知何时,他们又发现了一个和六道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的世界。这个世界就在我们身边,抬手就可以摸到,只不过是用暗物质组成的,与我们没有任何作用力。所以探测器才要建在地底深处、其他粒子射线干扰最弱的地方。当然了,叫暗物质只是因为我们感觉不到对方的存在。在对方眼中,也许我们才是暗物质。

    目前无所有处天人对暗物质世界已经做了不少探测。比如靠墙的一张方桌上摆着个模型,这个模型应当就是对四天王天这一带“暗世界”的还原。整个模型是同一种颜色,因为只能粗略探测到暗物质在某处的分布,并不能真的“看到”原貌。但毋庸置疑,是个存在着智能生命的世界。

    所以在掌握了将明物质转化为暗物质的技术后,政府便想着将人也变成暗物质人,送去那个世界看看。先是做了数不清的动物实验,以为有了把握,却不料人体实验的提议在自己的天界中遭到民众的一致反对。这才跑去其他的世界偷偷进行。

    在每次转换之前,研究员们都告诉实验品,看完立刻回来,还会把他们变回原先的人,放他们回老家继续生活。然而奇怪的是,大部分人都是去了就没影儿了。偶尔有人像刚才那个“十二号”,悄悄回来亮个相就消失,像是故意要气气这帮研究员一样。

    在过去的这些年里,基地内部人员中也有几个自告奋勇甘愿为科学献身的。结果也是一样,无论之前多么衷心的人,跑了就跑了。到底是这些人乐不思蜀不愿回来了呢,还是有什么别的原因,让人百思不得其解。因此目前这个基地其实是处在一种两难境地。再进行下去也看不到什么希望,就这么停止吧,之前的一切又白费了……

    “真是个用功好学的姑娘,”一个颇有磁性的男声在门口响起。

    ******

    魅羽心里一惊。刚刚读书思考得太投入了,居然没注意到主人已回来。

    抬头见一个四十多岁、衬衣长裤笔挺的男人站在那里,手里拿着柄巴掌大的小枪,脸上戴着副厚重不透光的眼镜。她想起来了,在特种部队里见过,这叫红外镜。这种镜子看到的不是可见光,而是物体的“温度”。温度越高的物体颜色越亮。她目前隐身只是隐去了可见光,身体还在散热。

    “你以为你真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进来?”

    男人用枪示意她出了图书室,二人在客厅里面对面坐下。魅羽坐下后,伸手将发髻中的蟾蜍舌头塞回去,显了形,男人也将眼镜摘下。算是个长得还不错的中年人——典雅高贵的气质,目光锐利但不逼人,举止得体。

    “你还在地道里时我们就发现你了,不动声色是想看看你来这里有何目的。门,我通常是锁着的。说吧,谁派你来的?”

    “所以你们认为我是来窃取机密的?”魅羽不屑地笑了。“一个做了几百年、耗资多少亿都没做出来的烂课题,还怕人抄袭?知识分子们可真是自我感觉良好啊,呵呵。我和那些贱民一样,就是想取壶水,回去救人。”

    “真的?”男人脸上露出不信的神色,“以你的修为,偷水真是大材小用了。”

    “人命最大,”魅羽冷冷道,“而且是不能交换的,更不能强迫。这点儿都认识不到的话,造几台仪器就敢自称文明社会?不怕告诉你,要救的是修罗军统帅。倘若在军中召集自愿者,会有一个师的士兵甘愿拿自己的命来换统帅的命。然而我们修罗人讲道义,不会这么对待自己的同胞。”

    “你不像修罗人,”男人上下扫了她一眼,并没有因为她的冷嘲热讽而变色。

    “算荣誉修罗人,”她咧嘴一笑。随即抬起双手,打量着十个纤纤玉指。“阁下知道吗?我这双手但凡能自由活动,至少有几十种方式能在瞬间杀死你。就算被绑起来,全身不能动,也有五六种方式。即使你手里握着枪。”

    “我相信,”男人点点头,手中的枪依然对着她。

    “你有老婆孩子吧?”她盯着他问。见他没反应,又问:“有老公?呵呵,没瞧出来啊。老母亲总健在吧?倘若只是为了和一个不相干的女人斗气,明早他们就要迎接你冰冷的尸体,还得开追悼会分遗产,改嫁的改嫁、再娶的再娶,有意思吗?况且以我这么大的本事,你败给我实在不算丢人,拿出去炫耀都行嘿嘿。”

    “真够贫嘴的,”男人摇摇头。“见识了。”

    “你大学读的是物理专业吧?”魅羽继续问,“像是有些企业管理经验,但没参过军?”

    男人不置可否。

    “你觉得我能不能去你们那里读个名牌大学?本硕博连读,当然得先免修小学至高中,”她又问。

    “你说这么多的目的是……”

    “目的是要告诉你,我和你是差不多的人,而且无冤无仇。通世湖本来就是天造地设、属于全六道众生的财产。我现在要拿回我那份儿,天经地义。”

    她说着,身子后仰靠在椅背上。“你们没出过一分钱就霸为己有,以此来牟利,是为不义。干的是残害弱势群体的营生,是为不仁。花了政府和纳税人的钱啥也没做出来,是为笨蛋。现在给你们个改过自新的机会,赶紧去提两桶水,再给姑奶奶雇辆马车,好生送走。这些见不得人的事,我也就昧着良心不外传了。”

    “真是强盗逻辑,”男人不可思议地说,“还从来没有人被我拿枪指着的时候,能说这么多废话。”

    “反之,”魅羽一摊手,无奈地说,“杀了你之后,我还是得硬闯,才能取到水再逃出去。你的手下们不会坐视不理吧?这一路又不知要死多少人、毁多少楼、造多少个孤儿寡妇,这些罪恶统统记到你头上,千古罪人的名号是跑不了了。选哪条路,给个话吧?”

    男人依然不动声色。

    ******

    嘿呦,不怕死?魅羽心道,那就只好再晒点干货出来。“你们为什么非要探测这个暗世界?一日不能确定,是不是……”她身子前倾,压低声音,“就不敢集体越境?”

    男人终于变色了。“你到底都知道些什么?”

    魅羽还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继续等,继续磨蹭。现在六道说明书已经到了瀚泽的手中。用不了多久,人家高维世界可能就找到把根的实数部分重新变回负数的方法。到时你们一切重头开始,想想就刺激,呵呵。”

    男人蹭地站了起来。“你究竟是谁?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这下轮到魅羽沉默不语了。低头望着十个指甲上脱落的蔻丹,像是在琢磨下次涂什么颜色好。

    男人叹了口气,重新坐下。“你是想挟持我,姑且不说你的身手能否快过我手中的枪。不怕告诉你,之前这么多年,也时不时有身怀异能之人想要进来偷水,用的办法五花八门。所以基地早就明文规定,无论是谁被挟持,都不能拿神水来换人,否则这里岂非永无宁日?”

    “无论你们有什么规定,我既然来了,就不可能空手而回。你想见识一下子弹和我的身手哪个快,可以。只不过这会是你此生最后一次长见识,别怪我没警告你。”

    “别忙,你看看我的提议如何?”男人将手枪稍微移开了一些。“我们派了这么多人去暗世界,却没一个肯回来的,也不知是为什么。假如你肯去一趟,不用太久,只去看一眼。回来后,神水任你拿。”

    魅羽露出动心的神色,随即又不屑一顾。“当我傻呀?实验若是失败了,或者我回来后你们反悔了,我找谁说理去?”

    男人严肃地说:“迄今为止,只出过一次事故……”

    魅羽立即想起那个“半边人”的谣传。

    男人接着说:“你身手好,对整件事知道得又多,是最合适的人选。我们费这么大工夫,无非是想了解那个世界,神水我们留着也没用。”

    魅羽考虑了好一会儿。“我答应过修罗人,明晚之前赶回去,也不知病人拖不拖得了那么久。我看你们从峰顶取水下来,也要不少时间吧?这样吧,你们现在就去取些下来,多少表示一下诚意,如何?”

    “不需要,”男人说,“隔壁楼里就有天水屋。你一回来我们立刻拎一桶给你带走。”

    原来是叫“天水屋”,哈哈哈哈……魅羽在心中狂笑不止。“好吧,你现在就叫人上来把我带走吧。”

    男人半信半疑地盯了她一会儿,随后走到自己办公桌边,按了桌上一个按钮,说了两句话。魅羽的灵识扫着楼下,不多久就看到一队荷枪实弹的警卫进了电梯。男人当然也知道这点,所以此时必然是他警惕性最低的时刻。

    “你这个女人,胆量倒是——”

    他的话说到一半打住了,因为魅羽已隔空点了他的穴。随即将他搬移到图书室的地上,收走他的枪。

    临关门前冲他说:“我压根儿没打算挟持你,本姑娘的能耐你猜都猜不到。敢在玉皇大帝阎王老子头上动土的——注意我这不是比喻——岂是你这种坐办公室的人能拿捏得了的?可惜我赶时间,否则一定把你送进转化炉去。另外,红外镜的原理我知道,只能测表面温度不能透视。所以我只要关上门,他们看不到你在里面。”

    关上图书室的门后,她一抬手便将大玻璃窗打碎。几乎是同一时刻听见敲门声。捏了个摄心术变成那个男人的模样,打开大门。一看到那七个警卫,她就气急败坏地说:“怎么才来?那女的从窗户飞出去了。我们中了她的声东击西之计,她还有俩同伙,正在去天水屋。”

    刚刚在和男人瞎聊的时候,她就暗暗制定了这个计划。这当中最关键的环节,竟然是“天水屋”这个名称。倘若她冒充男人把这些人叫进来,却把名字说错了,什么“神水屋”或“藏水室”,那不是立即就露馅了吗?

    七人一听,有四人跑去窗边,背上的装置中突地冒出一些气体,四人离地飞了出去。剩下的三人在对讲机里说了几句话,好像是请求增援。魅羽本来还想嘱咐几句,一看他们都训练有素,担心说多错多,便没再吭声。

    ******

    那三人原路返回,应当是赶去隔壁楼的天水屋。魅羽关上门,使出探视法在灵识中追踪。此时整个基地已警报齐鸣,但她要确保那三人去了天水屋,否则还是得挟持刚才的男人,多个人质便多份筹码。同时暗想,摄心术还是有它的作用的。之前认为隐身术更有用是不对的。

    灵识中见那三人训练有素,很快就通过空中通道来到隔壁楼的一个房间外。当中一人按了按门上的密码锁,开门进去。果然,屋里摆着一个个密封的小水桶。

    魅羽片刻也没耽搁,开门,飞奔着追过去。一边将腰里的秀珍弩取了出来,用右手握着,左手抓了把秀箭。现在已没必要隐身了,任何敢挡她路的人,格杀勿论。

    从楼梯下到十五楼,进入空中通道。迎面走来三人。放箭,脚步都没放缓过。

    出了通道要穿过一个大厅,里面已经集结了三十多个手拿猝击枪的警卫,正在听警卫头子发话。魅羽先是在胸前划了个大阴阳鱼甩出去,阴阳鱼在连伤七八人之后打烂窗户飞了出去。

    这时已有多人注意到她,朝她举枪射击。魅羽一边纵跃躲避,一边朝天一指,使了招天星术里的斗宿诀取水,同时默念雨神教她的五字真言。一股瀑布般的大水从窗户里奔涌而入,顷刻间将毫无准备的警卫一个个掀翻在地。她也不恋战,从众人头顶飞过,出门前又使了招凝水成冰,估计这些人要想出来得有些时候了。

    穿过两道走廊,下了几层楼,来到天水屋门口。由于来得太快,先前三人还未出屋,被闯入的魅羽一人射了一箭。

    拎起一桶沉甸甸的水,奔出屋,迎面见一队端着枪的警卫冲过来。她担心交战过程中水桶被打破,脚底一发力,楼板当即被震开一个洞,整个人掉到下一层。接着横起身子在走廊里飞,一直飞到尽头,在后方子弹的追击中破墙而出。

    来到夜空中,地面上人声嘈杂,半空中是大中小各种飞行器,一个个开着火朝她驶来。魅羽在楼与楼的缝隙中疾速飞行,试图甩开追踪,同时靠建筑物挡子弹。她知道敌人有比枪弹更厉害的武器,目前只是有所顾忌不能使出来。待会儿她逃跑的时候可怎么办呢?

    一边琢磨,一边抬臂指向南方星空取火,打在下方巨大的植物丛里。再朝东方天空取风,来个风助火势。片刻后,地面已是一片火海。这些新型建筑物多半不怕火,但这么一来恐慌的氛围就制造出来了,人员行动也不方便。

    “死脑筋的混蛋!”她骂了一句。“我不过是要你们一桶水,不识好歹,非要我放火烧山才满意。”

    一刻子弹飞来打中她提着水桶的右臂。魅羽痛得大叫一声,手一松,水桶向着下方的火海跌落。

第143章 虫王

    见水桶跌落,魅羽大惊,一个猛子扎进下方火海中,并用灵识探得水桶的方位。要知火焰最热的部分便是位于上方的外焰。先是被烟熏得她两眼生疼,在冲进火堆之前的那一刹那,炙烤的疼痛甚至盖过了枪伤。能清楚地感到自己娇嫩的皮肤如火中枯叶在燃烧,捞起滚烫的水桶,带着一身火焰冲天而上,样子就像地狱里出来的复仇女神。

    水桶很轻,不知是被子弹打破了还是从高空落地时摔破的。魅羽一声长啸,扔掉水桶,一边使出斗宿诀,引天水浇灭身上的火。被火灼伤的皮肤乍遇冷水让她几乎疼昏过去,然而心痛和悔恨更是无法忍受。

    她强打精神睁开眼睛,辨别了下方向。再回天水屋取水等于自投罗网,就这么逃走心又不甘。抬头瞥见不远处通世谷的山峰。豁出去了,只能去峰顶砰砰运气,看能不能取到水。

    不料才朝着目标飞了一会儿,背后一片强光袭来,是艘巨型圆盘状飞船,如鲨鱼追赶一只小蝌蚪般,转瞬即至。本能告诉她危险就在下一刻,必须马上躲避。于是忽地下坠了一丈多,一条红色射线堪堪从她头顶扫过打在前方的山峰上,被击中处的山石轰然爆开。

    魅羽惊出了一身冷汗。如此看来,无所有处天的飞船速度惊人、武器先进,她就是取到神水也逃不掉的。怎么办?想起山峰四周是一圈深不见底的峡谷,只能先去底下躲躲了。虽然这样一来敌人定然会在上方守株待兔,再想逃走只能难上加难。可就算饮鸩止渴吧,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

    峡谷从上方看着很窄,下去后其实也有十几丈宽。原本就是黑夜,谷中更是伸手不见五指,只得一边用上探视法,一边缓缓降落。除了刚入谷的崖壁上有些植被,下方因常年见不到阳光,几乎是寸草不生。想找个地方歇脚,到处都是直上直下的山石,只得继续往深处走。

    此刻周身的疼痛已织成一片模糊的网,右臂的枪伤则如一只欲破网而出的剑鱼在不停地脉动。衣服已被烧得破烂不堪。原本满头的秀发更不用提了,有长有短、有黑有黄,等回去后——如果还能活着回去的话——只能剪短了。再配上轻度烧伤的皮肤,今后半年是别想见人了。

    胡思乱想地下降着,冷不丁发现四周的植物正在多起来。视野中能看到各种五彩斑斓、闪烁不定的光,让置身其中之人有种奇幻不真实的感觉。开始是零星出现,后来连整个崖壁都开始发亮。石面上覆盖着类似海洋中的荧光藻之类的动植物,石缝里长着不断由蓝变紫、再由紫变蓝的灯笼花。长达几十丈的藤蔓植物上,叶子轮流变亮,如同商业区的节日彩灯。比人头还大的果子似乎在有规律地一呼一吸。

    再往下落,崖壁变得凹凸不平起来。倘若不是一早知道这里下不来人,几乎要怀疑是不是有什么巨型雕刻了。各种昆虫和爬行动物潜伏在石壁上,一个个瞪着红眼睛望过来,互相窸窸窣窣地交换着信息。随着深度的增加,蛇虫们的体积也越来越大,如脸盆,如水缸,并随她这个入侵者的出现躁动起来。

    还好魅羽本就是鬼道出身,能通过额顶的神庭穴同动物和鬼灵进行一定的交流。自打去到龙螈寺,身上又有涅道留下的气息,猛兽见到她会即刻驯服,小动物则躲得远远的。此刻她若是普通人,估计这些原著居民们早就一拥而上了。

    不行,她得找地方休息一下。除了遍体鳞伤,已不记得上次在床上睡觉是几天前了。此刻若有个大些的老鼠洞,她也会立刻钻进去。刚好右下方的石壁上突出来一个能容四五人大的平台。平台上还出人意料地干净,无任何草木蛇虫。于是降到平台上,松了口气。不料脚底的石板倏地向下翻落,魅羽掉进一个洞里。

    ******

    在她还未看清周遭的时候,先是听到什么东西在她头顶发出咔哧咔哧的声音。慢慢看清一条条紫黑色油亮的横梁将自己包围着,横梁上布满几寸长的尖刺。试着动了动身子,待弄清自己是被粘在了一张巨大的蜘蛛网上,便明白这些“横梁”是什么东西了。

    她此刻被一只丈余宽的蜘蛛扑在身下,横梁上的尖刺是蜘蛛的腿毛。这个怪物也不知是在嚼什么食物,嘴边的螯肢一上一下,蹭着她的肩头。等吃完嘴里的东西,是不是就要来啃她了?饶是魅羽这种视凶险为家常便饭的修道者,此刻也觉浑身酸软无力。

    “这位蜘蛛大哥,”她咽了口唾沫壮了壮胆儿,透过神庭穴向蜘蛛说道,“你当真是我此生见过的最威严有款的神兽。我猜谷里每天为你争风吃醋而打架的母蜘蛛应当不少吧?互相撕下来的腿都能堆成小山,是不是?”

    见蜘蛛没反应,又说:“我是被人追杀逃到贵处避难的,没有恶意。真的,你看我这副倒霉样子就知道了。那些基地人贪得无厌、好勇斗狠。我杀了他们好多人,又放火烧了园子,他们是欲置我于死地而后快啊。”

    魅羽是这么盘算的。这些虫类在此峡谷中应当居住了好多世了,起先还可能遍布整个大罔山。以基地那帮人的德行,刚来的时候不可能手捧礼物来拜山头,估计没少往谷里喷杀虫剂什么的。共同的敌人就是朋友,使劲儿骂基地人肯定没错。

    果然,蜘蛛听后便向后退去。一旁有扇小门被打开,洞里被外面的光照亮。进来三个身披斗篷、手拿长矛的卫兵。不对,不是卫兵,也没有长矛。是几只比她还要高一头,类似螳螂或者蟋蟀的昆虫。长矛是前臂,斗篷是翅膀。虽是虫类,却如训练有素的士兵一般昂首阔步。

    当中一只虫人用蓝绿色的眼睛打量了她一下,随后伸过一只触角搭在她前额,似乎这样就能确定她先前那番话的真假。随即抬臂一挥,一阵阴风扫过,魅羽身后的蛛网纷纷碎落。

    魅羽从小门跟着这些人离开,来到一个明亮宽敞的山洞中,洞里有油灯和火把。再细看洞中的布置,虽然壁画和家具都很陈旧了,但、但这分明是个佛堂啊。首位上有尊斑驳脱漆的佛像,垂幔都已破烂不堪,下方倒是供着鲜花和水果,点了不少香烛。佛堂两侧貌似还有通道或偏殿。

    她记起兮远曾和她们姐妹们说过,六道中只有畜生道没有单独的地界,是和其他道众生混在一起居住的。然而除了民众们日常见到的那些动物,还有不少躲在隐秘的地方。这些动物都是有灵性、懂修道的。有的是自己开悟,比如魅羽曾多次使用过的那个愣乙八卦阵,其创始人愣乙真人本是只松鼠。还有的则依附于人道天道的一些修行者,例如上次在螺永村见到的牛羊,便是兮远派去保护涅佩佩的。

    正想着,不知从哪儿飞来一团黑影,落到她面前。魅羽定睛一看,不知自己被烧伤的皮肤还能否起鸡皮。

    此人——此虫——比修罗人还要高大。模样吗,比卫兵们更像人一些,但乍一望去还是搞不清有多少条胳膊腿、多少只翅膀。额头有两只威武的触须,眉骨突出但没有眉毛,双目在黑暗中发着橙色的光,皮肤如坚韧的树皮。有两条带爪子的胳膊,另有两条螳螂一样的手臂,前臂如乌刀一般锋利。腿上肌肉虬扎,背后的三对翅膀大小形状各异。

    魅羽冲对方恭敬地行了个礼。“阁下应当是这个山谷的王吧?幸会幸会。来得匆忙,忘了从隔壁带几颗人头过来做见面礼,请莫见怪。”

    “进来说话,”虫王居然开口说了人话,并叫魅羽随自己走去一间偏殿。

    ******

    这里像个会客厅,桌椅橱柜和各种摆设都是上等古玩,只是年岁太久有些破烂。

    “你是来偷水的?”虫王坐下后,问。

    “回王上,是来取水的,不能算偷吧,”魅羽说,“此湖乃天地赐予众生的福利,凭什么给那些外来人霸占着?要说偷,他们才是贼。”她特意强调了“外来人”三个字。

    虫王点点头,同她简要说了下这里的历史。在过去的多少万年里,由于山顶湖中有续命神水,这一带的生物早已长生不老,用“成精”来形容最为合适不过。下暴雨时湖水还会溢出,所以峡谷中尽是奇珍异草。

    然而无所有处天人到来后,大机器轰隆隆地开山伐木盖楼,被惊扰了的动物们纷纷跑到峡谷中躲避。虫王——那时的虫王是现任的祖父——气不过,曾率领一众虫兵蛇将去骚扰过基地人几次。基地人怒了,一连五日,每日往峡谷中扔数颗燃烧弹。植被尽毁不说,动物们也死伤大半。祖父被烧成重伤,父亲被烧死,年幼的虫王在几乎是弹尽粮绝的情况下,经历了数不尽的艰辛才熬到今日。

    “我带你去看看祖父。”

    虫王领她又进了一个内洞,地上是厚厚的软草铺成的一张大床。床上躺着只全身灰白、肢体羸弱的老虫王,翅膀早被烧光,胳膊腿细得似乎一碰就断。双目紧闭,只是肢体偶尔的抽搐表明他还活着。

    看完祖父,二人回到会客厅。

    “他老人家其实早就生无可恋了。一直坚持着不肯咽气,是希望能请位高僧前来为他超度。然而目前这么个样子,”虫王用爪子指了指上方,“人家谁愿意来?”

    魅羽能理解。畜生道的众生若是不能当世悟道或修成人身的话,下世投胎再修,依然举步维艰。除非由高僧来超度,才能生在个与佛道有缘的好人家,事半功倍。

    “王上,看来我是来对了。小女子虽不是高僧,倒也跟着高僧做过几年和尚。超度这件事还是做得来的。”

    “真的?”虫王闻言变色,站起身,冲魅羽恭敬地行了个礼。“若能超度祖父,本王甘愿为女菩萨驱使。”

    “王上客气了,”魅羽也起身,“皇祖父宽厚仁爱,却为奸人所害,但凡有良知之人都不会坐视不理。只是,此处看着原本就是个佛堂?”

    虫王点点头。“通世湖到底是怎么产生的,至今是个谜。只不过,从祖上有记载的时候起,谷中便有尊巨佛壁雕,所以应当是与佛国有些渊源吧?为感念佛祖们的慈悲,大约在千年前,祖上特意请了南阎高僧前来,帮着建了这座佛寺,同时教众弟子们念经修道、弃恶从善。”

    怪不得会说人话呢……等等,人间来的僧人?“不知是南阎的那座寺庙?”

    “龙螈寺。”

    魅羽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在这样一个偏远的天界、诡异的峡谷中,居然能听到龙螈寺的名字。一千年前是哪位高僧在做堪布,她自是记不起来了。然而那依然是陌岩的师祖,也是她的师祖,这让她心头五味杂陈,对这个怪洞和眼前的虫人都多了一分亲切感。

    至于为何是龙螈寺,枯玉禅乃是龙螈寺的传世之宝,想来有此宝物在手,从人间往来四天王天会方便不少。

    于是魅羽稍微布置了一下法场。给老虫王刻了副灵牌,又让多点了些蜡烛。白蜡既是昆虫分泌物,这里自然不缺。随后连诵了几遍《大悲咒》、《往生咒》、《地藏经》和《阿弥陀经》。老虫王原本因苦痛紧紧皱在一起的面容舒展开来,并通过灵识冲魅羽说:“多谢法师。是暗世界的人、不肯、放那些实验人……当心、当心……”

    当心,魅羽暗忖,当心谁?当心暗世界的人,还是无所有处天的人?正想着,老虫王面露笑容,归西了。

    ******

    做完法事后,虫王命手下端来新鲜的蔬果。魅羽早就饿坏了,也跟只虫子一样吭哧吭哧地啃了一大盘。

    “我上辈子是只鸟,”她边吃边含糊地说,“做鸟挺好的。”

    吃饱后,见虫王离开了一下。回来的时候手里捧着个玻璃坛子,里面装着水,坛口用半透明的叶子封着。看坛子的样子,像是山峰上探照灯的外罩。

    “原本是给祖父留着的,现在也没用了,”他边说边把坛子递给她。

    “这……”魅羽不知说什么好。虽说虫人们就住在通世湖的下方,可上面的情形她熟悉,日夜都有无人机监控。虫人们要想取这么一坛水,不知得付出多大的代价。

    “我们这里有地道通向谷外,”虫王又说,“起先被基地人堵过多次。后来他们堵我们一次,我们就往他们的地道中扔马蜂窝。现在基本上井水不犯河水。我送你出去。”

    “谢谢王上慷慨相赠,”魅羽抱着坛子朝虫王鞠了一躬。“王上指明去路,我自己飞出去便可。”

    虫王瞅了她一眼。“我飞得比你快。”

    于是领魅羽来到地道口,伸爪从后方抓住她的双臂,魅羽怀里紧抱水坛,二人一上一下在地道中飞。起先因为地道狭小弯曲,速度不能太快。飞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突然从地道中跃出。魅羽终于见识了什么叫一飞冲天,几乎是眨了下眼就置身于碧空中、白云上。之前耽搁了那么久,现已日上三竿。

    她回头瞅了一眼,通世谷的山峰在迅速变小。当然,以无所有处天人的科技,没多久就发现了她,四艘大小不一的飞船以难以置信的速度追了上来。万幸的是前方空中也有支几十艘船的舰队正在赶来。应当是冯校尉担心她,等不及傍晚便前来支援。

    身后的追兵立即调头往回飞。倘若大罔山基地的军事力量同修罗在四天王天的兵力正面交锋,修罗未必讨得了好去。这次只是应付刺客,基地并未做好正规战役的准备,单靠这四艘船对付修罗军无异于送死。

    ******

    魅羽同虫王道别,登上了来时乘坐的鬼影舰,立刻有几个军医围上来给她处理枪伤和烧伤。冯校尉看似有一肚子的问题要问,不敢插嘴,只得在一旁关切地注视着。

    闲杂人等都退下后,魅羽疲惫不堪地半躺在躺椅中,伤口和皮肤在护理后没那么疼了,这才和一旁的校尉说了经过。此时船已快到天洞,其余修罗战舰护送至此,纷纷掉头回四天王天的营地。过了天洞就是前庭地了,那些基地人应当还不敢去前庭地滋事。

    “真是不可思议,”冯校尉听后摇了摇头,“我在四天王天那么多年,那些基地人虽然赖在大罔山不肯走,却也从不外出生事,想不到竟是在干这种勾当。待将此事禀告法王,以法王的个性,免不了又得添个战场了。”

    魅羽现在无暇忧心打仗的事。天色在逐渐转暗,并下起雨来,鬼影舰已经开到全速了。她时不时走去甲板上看,也不知道铮引怎么样了,真希望自己能像虫王飞那么快。

    天黑了,修罗基地的点点灯火在雨中摇晃着跃入眼帘。魅羽抱起水坛从甲板上跳下。她等不及降落时的减速,孤身朝地面飞去。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在前庭地飞了。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她和铮引还是新兵,结果就遇上了他化天的偷袭。当时她挽着他的胳膊,带着他飞上半空,快要追上伤兵船的时候他将一只带绳的箭射入船尾……

    她今年还不到二十二岁,然而却时常想,等她老了,很老很老的时候,等她躺在床上快要死去的那天,她的脑中都会回忆些什么?不会是那些收获荣耀的时刻,也不是打败敌人后的自豪。没有人喜欢挫折,然而让人毕生难忘的却往往是那些最艰苦的年代,当自己还是个默默无闻的小人物的时候,以及那时在身边陪伴过自己的人。

    脚已落地,统帅府的大门应该在前方不远处,但她看不见。站在她面前的是一排排的修罗士兵,雨越下越大,这些人却纹丝不动如同石雕。一旁的操场上,修罗帝国那面常飘不落的五角兽旗正在一寸一尺地向下降着。她拨开挡在前方的人群来到门口,门上方两只昏黄的灯笼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抱着坛子冲进客厅,屋里站满了修罗三军中级别最高的元帅和将领,有些老人在她来修罗前就一早退休了,今天还是第一次碰面。她想推开他们,却忽然没了力气。“快闪开、让我救人”这句话堵在嗓子眼里喊不出来。如同陷在午后睡得很深很沉的一个梦中,坚信是梦,但醒不过来。

    不可能。一向都是个很听话、很有耐心的人啊,这次怎么说话不算话了呢?她已经按时赶回来了,他却终于不肯再等她了吗?

第144章 核弹危机

    魅羽抱着坛子,从面前的元帅和将军们中间穿过,挡她路的人没少挨她拳头。此刻站在铮引床前的二人是涅道和鹰裘,她不敢碰鹰裘,只得用上劲力将涅道向一旁推了个趔趄。

    涅道扭头刚要发火,见是她,手里还抱着个坛子,蹙眉问:“你怎么变成这个鬼样子了?东西弄到了?”

    “少啰嗦,”她将坛子放到一旁的桌上,“叫你部下都出去。”

    涅道转身,朝屋里屋外的人挥了下手,又冲她说:“没用啦,你晚了一步,已经断气了。”

    烛光下的铮引躺在床上,苍白削瘦的脸上神态安详。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估计之前他一直觉得很冷吧?她伸手去试了下鼻息,果然停止呼吸了。再用灵识一探,还好,他的魂还在身体里。大概是在等她归来,想见她最后一面。

    “不行,偏不!”她叫道,语气像个和大人怄气的小孩。“死马也要当活马医,哼!”

    边说边伸臂到铮引肩下,将他上半身扶起来,在他身后的床上坐好。之后朝涅道瞪了一眼。“愣着干嘛?快喂水啊!”

    涅道闻言抱起坛子,撕开封口,送到铮引嘴边。试着喂了几下,水洒了铮引满脖子,一滴也没灌进去。

    “不成啦,”他把坛子放回桌上。“人都死了,怎么喝?”

    这时一旁的鹰裘说话了:“可以试试嘴对嘴喂,用内力给送进去。”

    “谁来喂?”涅道问。

    “当然是你啦,”魅羽冲他说,“这屋里是不是你修为最高?”

    涅道翻了个白眼儿,然而还是听话地抱起坛子喝了一大口,鼓着腮帮子,紧闭着他的三瓣唇。随后单膝跪到床上,两手搂住铮引的脖子,把脸凑上去。

    之前涅道吩咐属下出去的时候,老将们好奇,又仗着资历高,没几个离开的。结果看到眼前这幅光景,一个个逃命似地抢着出了屋,连鹰裘都捂着眼睛背转过身子去。只有魅羽仔细地盯着面前的两个男人,同时用左手手掌抵着铮引的后心,向他缓缓输送内力。

    “仔细点啊,”她没好气地冲涅道说,“你刚刚已经浪费了不少了,嘴漏的吗?再洒就不够用了。”

    涅道好不容易喂完一大口,喘了下气,问她:“还要再喂多少?”

    “直到把他喂醒。”

    涅道冲她挥了挥拳头,又去端坛子。魅羽望着他,心下一阵感动。试问六道虽大,离开修罗还有哪个君王会给臣子一口一口喂水的?她喜欢这里,喜欢这些修罗人。

    喂完第五口时,魅羽感到左手手心处一跳。“有救了!”她大叫,“快快快继续继续……”

    当时涅道正含了一大口水,闻言双眉向上兴奋地翘了一下,又要把脸凑上来。铮引上身动了下,猛地呼出一口气,“不、不需要了。”

    魅羽和鹰裘欢呼起来,后者随后走过来,将铮引放平,给他把脉。涅道脸上带着笑,冲魅羽指指自己的腮帮子,意思是该如何处理最后这口续命神水。是喷到地上,吐回坛中,还是自己咽下去?

    “当然是吐出来了,”她说,“你嘴那么臭,倒回去别人还怎么喝?”

    涅道一口喷到地上,随即伸手过来抓住她的后领,将她如小鸡一般拎了起来。“臭丫头,刚刚让我救人的时候又不嫌弃我?”

    “让你救人不是因为你修为高,”魅羽身在半空依然嘴硬,“是因为死人都能被你给恶心醒,哎呦呦饶命……”

    ******

    魅羽这一觉睡了两天两夜。之前从天庭开始就屡遭变故,后又打打杀杀,各种失而复得大喜大悲,实在累坏了。这里是修罗,是她的家,是能让她抛开警觉如普通人一般酣睡的地方。

    这一觉好像没做什么梦,睡得很实。只是当中迷迷糊糊转醒的时候,感觉到有人坐在床边,用手轻抚着她脸上被火烧伤的皮肤。

    魅羽所不知道的是,在她酣睡期间,玉帝派了天官前来传旨,要带她去天庭。那时涅道已经率领部下回修罗皇城了,让鹰裘留下来继续照看铮引。于是身子还很虚弱的铮引带着鹰裘在前院里下跪、接旨。

    “红衣仙女魅羽不守天规,擅离职守,并假冒朕的形貌,私闯瑶池。现命伊即刻回天庭领罪。”

    天官是个敦实的中年人模样,神情庄重地宣旨后,便和颜悦色地请面前二人起身。“都知道铮将军为六道安危殚精竭虑、日夜操劳。陛下特意让我问候将军,并许诺不日便会荣赐修罗,犒赏三军。唉,这次红衣仙女真的是闯了大祸。陛下一向宽厚仁慈,都不记得上次龙颜大怒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仙官过誉了,”铮引说,“请进屋用茶,稍作歇息。”

    “茶就不必了,陛下还等着我回去复旨呢。”

    于是铮引便做出恭送的姿态,岂料天官不走。“铮将军,圣旨你也接了。人,我就算不能即刻带走,你也总得给个说法吧?”

    铮引愣了一下。“说法……”想了想,冲天官抱了下拳。

    “那就有劳仙官替微臣转告陛下,他可以退位了。”

    ******

    到了第三天早上,仆人敲门把还在熟睡的魅羽叫醒。“长官,将军请您过去开会。”

    开会?魅羽坐起身,这是出什么大事了吗?若非事出紧急,她不相信铮引会在这个时候把她叫起来。

    既然是去开军事会议,穿成红衣仙女的样子总不太合适,于是要来一身修罗女兵服换上。将烧得残缺不全的头发在脖子处一剪子剪断,胡乱挽了个髻。出了统帅府,来到会议厅,见长桌两侧坐满副官、参谋和十几个舰队司令,鹰裘坐在铮引右边。魅羽军衔是中将,在铮引左侧的空位里坐了下来。

    原来修罗在四天王天的驻军刚刚送来情报,说无所有处天人从自己的天界往大罔山的基地送了两辆运货车。每辆车的车身都很长,上面载着个大圆筒,也不知是做什么用的。

    “看着像巨型土炮,”于副官边说边把一张图递给魅羽,“不过那些天界的人不是有更先进的武器吗?早就应该淘汰土炮了。”

    魅羽接过图纸,只扫了一眼就倒吸了口冷气。这玩意儿她虽未亲眼见过,但在空处天特种部队训练时了解过。唉,本以为救活铮引后终于可以喘口气,休息两天再回瑶池找枯玉禅,谁知麻烦才刚刚开始。看来陇艮说得没错,她天生就是个惹祸精,谁跟她在一起都别想有安生日子过,难怪境初不要她了。

    “这是导弹发射车,”她见一桌人都没反应,又解释道,“以我对无所有处天人的了解,他们造的导弹一口气儿从四天王天的大罔山穿过天洞,飞到咱们头顶上是没问题的。想打这间会议室,不会打偏去隔壁的资料库。如果再装了核弹头的话,将是一场灾难。”

    说着在心里叹了口气。都怪自己!之前她大闹大罔山基地,看来是把那帮人惹火了。这架势是要狠狠地报复修罗一下才解恨。

    “什么样的灾难?”铮引问她。这还是自她回来之后,他俩第一次直接说话。

    “得看是什么当量的核弹头。稍大一些的战略导弹可以将整个前庭地夷为平地,飞蝇都不留一只,希望不是这种级别。之前那些人要在自己的天界做人体暗物质实验,被公众一致反对。现在若是动用大规模杀伤武器,定会引起民怨沸腾。所以更有可能是用于精准打击的战术导弹,不过也足以摧毁我们这个基地。”

    魅羽认为,任何一个社会中的大部分人都是有良知的。社会要繁衍,要进步,要有家庭有亲情有爱情,那就不可能人人都冷酷自私。坏主意通常是少数当权者拿的,然而这也可能只是她一厢情愿。

    在座的将官们听了她的话后互相交换了下眼色,都露出质疑的神色。“有没有可能把导弹拦截下来?”一人问。

    “别的天界或许能做到,”魅羽想起空处天和境初,“我们没有那个力量。”

    “为何需要两颗?”于副官问。

    铮引想了一下,说:“如果只扔一颗来前庭地,我们在四天王天的驻军一定会立刻反击。所以另一颗有可能是扔向驻军的。”言毕又问魅羽:“敌人最早何时可以行动?还需要做什么准备才能发射吗?”

    她摇摇头。“不需要任何准备。此时此刻,导弹也许就在路上了。”

    所以现在就应当让四天王天的驻军从天洞撤回前庭地,同时通知在前庭地的他化天盟军,以免被打个措手不及。然而这些命令不应当出自她之口。

    铮引冲副官说:“即刻通知四天王天的驻军,全体弃营。以班为单位分散到各处,相互之间离得越远越好。”

    副官听后怔住了。“那……东西都不要了?”

    “什么都不用带走,人活下来就行。”

    副官闻言后立刻吩咐部下执行。魅羽心想,这样做的确更安全,集中撤退容易被敌人捡了便宜。

    又听铮引说:“告诉他化天的盟军,或许会有灭顶之灾。是去是留让他们自己拿主意。”

    等部下领命走后,铮引问鹰裘:“护法,关于这八个天洞接口,不知有没有什么办法封上或断掉?”

    鹰裘想了想,“据说雾陇山上有个神殿,可以对前庭地有一定控制。我没去过,不清楚。”

    魅羽说:“神殿我去过。广场上有八座石碑,对应那八个接口。”

    “若是这样的话,”鹰裘说,“试着毁掉对应四天王天的那块石碑。剩七个接口,前庭地应该也能保持稳定。”

    前庭地不属于六道中的任何一个世界,完全依赖那八个同其他世界的天洞接口,才能在六道这个不停转动的大轮子中固定住。如果接口数量太少的话,很容易被甩出六道。

    “我现在就去雾陇山。”魅羽起身,朝门口走去。有时生与死的差别就在眨眼之间。雾陇山地处他化天的辖区。上次她同陌岩和九叔前去的时候,他化天还是修罗的敌人。想不到只过了一年零三个月,陌岩就已离开了她。至于九叔……

    想到这里站住,回过身来。“能否把九天王请来?他毕竟曾统治过这里多个世纪,上次掌舵就是他指导我完成的。”

    “九叔此刻在前庭地?”铮引有些惊讶地问,“我怎么一直都不知道?”

    “上次同他分别的时候,他说打算留在前庭地,同那些老部下们待在一起,不想被人打扰。先前咱们五个流落在锦阳城,九叔就是在那里找部下弄到令牌的,所以可以先去锦阳碰碰运气。”

    于是铮引又派人去他化天基地,请求对方协助查锦阳城的户籍,若能成功找到九叔立刻带他来基地。

    ******

    魅羽出了会议厅,跳上一艘快艇。到达雾陇山上空时是午后,然而头顶乌云密布,如厄运一般笼罩着前庭地。

    她直接从半空跳下,落到山顶的广场上。圆柱形的神殿依然巍峨地伫立在广场中央,四周那八座刻着陌生文字的石碑有种悲凉的美。四天王天与前庭地的接口是在前庭地的正西方,她找到对应的那座石碑,片刻也没有耽搁。凝气丹田,再提至膻中,一掌将石碑击碎。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却听天边传来轰然巨响。整个天光都跟着一闪,脚下的大地也猛地摇晃了一下,差点儿将她掀翻在地。接着见西方的天空如同被浇上汽油点燃了一般,一片彤红。魅羽估计就在自己击碎石碑的那一刹那,敌军导弹刚好冲进天洞。倘若她迟来一刻,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又四下里瞭望了一圈,估摸着前庭地有些民居已经给刚才那一下子震塌震裂了。不过除了因震动引起的零星火灾之外,没见到其他异常。

    松了口气,现在呢?按说危机已经解除,可她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儿。好像自己漏掉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可是一时半时又想不明白。刚刚送她前来的快艇还在山下等候,她决定在这里耽搁一会儿,思考一下,以免待会儿想起什么。反正自己就算回到基地也帮不上什么忙。

    抬头看到神殿,心想不如进去转转,再去二楼掌舵的地方翻翻,也许能有意外的收获。于是便信步朝神殿走去。这里之前一直是由附近一个佛寺在打理。此刻殿中无人,她也顾不得去瞧一楼那个装饰华丽的假镇坤轮,直接由木楼梯上了二楼。二楼依然是那间空空如也的圆形屋子,正中央处的圆柱台上是那个黯淡的琉璃球。

    她走上前,将手搭在球面上,轻轻地抚摸着。想起上次同陌岩前来的时候,他也是这样把手按在球上。球面上好像还残留着他的手温,不过她知道这只能是她的臆想了,心窝处一阵酸痛。

    球体照旧发出亮光,同时圆屋子开始缓缓旋转,箱子、书架、桌椅,又一个个显现出来了。只是她多么希望上次在她身边的那个人也能随屋子的转动再次出现。

    转动停止了,不用说还是她一个人。那个真的镇坤轮悬在屋子的半空,依然是个破烂掉了漆的六边形轮子。她望了望陌岩和九叔曾坐过的那片地板,叹了口气,开始在箱子里柜子里翻来翻去,希望能找到类似说明书之类的东西。翻了半天,什么都没找到。

    看来现在只能寄希望于九叔了。相信如果九叔此刻在前庭地的话,就算他们不去找他,他也会自己找上门儿来。只怕他早已离开,去了别的天界。

    出了神殿,来到崖边的一块青石上坐下。之前就是在这里,她和陌岩曾讨论过轮回转世、以及命运到底能否预测的问题。这个问题她现在也无法回答,但她能肯定的是,冥冥中确实有股力量,这股力量是人神乃至佛祖都无法违逆的。然而这就说明命运是无法改变的吗?她不信。人力总是有一定作用的。无论事实如何,反正这就是她的信念。

    天越来越黑了。起身,正打算下山坐船回基地,见来时的方向又飞来一艘快艇。船头的甲板上站着两个人,是铮引和鹰裘。如果只是铮引一人,那也许是见她迟迟未归,担心她。现在鹰裘也来了,说明危机果然还未解除。

    ******

    “出什么事了吗?”她高声问二人,“天洞还没关闭吗?”

    几个天洞目前由夜摩天棉族飞人守护,同时负责传递情报。

    铮引未等船停稳就跳了下来。“收到情报,两颗导弹均已发射。一颗朝天洞飞来,刚才的爆炸声应该就是了。可另一颗并没有射向我们在四天王天的驻军。”

    “什么?”魅羽有种很不好的预感。“那扔去哪里了?”

    “天庭。”

    “天庭?”

    如王母所说,无所有处天的人并不把他们这些神仙放在眼里。但也不至于好端端地去惹天庭吧?再说天庭自从上次的鬼道叛乱之后加强了防备,只要关掉天门,那一层层的法术保护层即使导弹也穿不透。

    这时鹰裘也已来到二人身边。“应当说,是绕道天庭。”

    魅羽明白了。天庭处在六道这个大轮子的中心,同每一个世界都可以直接来往。只不过普通修道者或飞船很难飞去天庭,因为向那个方向飞会遇到强大的阻力。若是能克服这种阻力,那就既能飞去天庭也能绕道去别的世界。以无所有处天的科技,把导弹先射到天庭附近、再转飞前庭地应当不难。

    “这可如何是好……”魅羽迟疑道。天洞可以毁掉,可天庭与各个世界的通路是无法堵上的。

    “办法,也不是没有,”鹰裘望着远处的夜空,叹了口气。“斩断所有接口,让前庭地逃离六道。”

    什么?魅羽呆住了。离开六道,那会是怎样一副情形?前庭地就像只梭子型的船,刚才见到的那个镇坤轮就是它的舵,然而离开六道又能驶向何处呢?里面的人还能活下去吗?等危机过后,还有没有机会再原路返回,重新加入这个大转轮?

    在她考虑这些的时候,铮引一直在盯着她,他的眼中有期盼,有不舍,也有顺应天意与无可奈何。最终他似下定了决心,冲她说:“你若是现在坐船离开,还来得及。我和护法等你过了任何一个天洞,就毁掉这余下的七个石碑。不过你要先告诉我怎么掌舵,一艘有人掌控的船总好过放任自流。”

    说完朝她走近两步,伸手握住她的一只手,拉着她向神殿走去。他还在恢复期间,手冰冰凉凉的,只有手心那里有一点儿温热。魅羽望着面前逐渐变大的神殿大门,她知道自己现在已经走到了人生的十字路口,必须做一个艰难的决定。

    如果留下来,与这里的将士和民众共存亡,那她有生之年可能就再也回不了空处天和龙螈寺。她之前认识的所有人,包括兮远、师姐妹、小川、龙螈寺的景萧长老和师兄们——当然还有境初——也许就再也见不到了。而如果她选择逃走,眼下同铮引就是诀别。

    境初认为她不爱他,当然不是那样。他是个各方面都很优秀的人,又善于探知别人的心思,体贴入微。虽然他和她分手了,但她认为重归于好并非全无可能。然而眼下……她苦笑了一下。活该吧,谁让她之前总是拖泥带水、瞻前顾后呢?现在老天爷主动出手,逼她做决定了。

    “我打算留在这里,”她说,语气平静而坚决。

    她的话让牵着她的那只手震了一下。铮引停步,但没有回过头来望她。

    做这个决定说难又不难,因为她只能这么做,她别无选择。因为这次的祸就是她闯下的,是她惹了谁都惹不起的人物,才导致整个前庭地的官兵和民众不得已跟着她倒霉,离开温暖的六道母亲,飞去一个陌生未知的地方。事实上,一旦离开六道众人能否还活命,目前都是个未知数。

    只是既生而为人,就有所为、有所不为。在这种情况下她若是一个人逃走让别人去承担后果,那今后她生命中的每一天都会受到良心的煎熬。什么成就荣耀、长生不老、子女绕膝,这些东西都抵不过一个问心无愧。

    她挣脱铮引的手,没有再说什么。转过身去,在怀里转了一个阴阳鱼,朝离得最近的那座石碑抛去。

第145章 新日

    魅羽用阴阳鱼接连削断三座石碑后,夜幕笼罩下的世界一下子安静下来。山顶原本昼夜都在呼呼地吹着风,此刻不仅风停了,空气似乎都已凝固。这是怎么回事?

    她愣了下神,铮引却一只手抓住她的胳膊,拉着她朝神殿大门冲过去。头顶漆黑的天空开始闪烁,如同一个个巨型闪电划过,没有雷声。一下、两下、三下、四下。他的另一只手刚搭上门框,广场上余下的四个完整石碑便砰然爆裂。大地开始向着东北方剧烈倾斜,如一艘撞了山的船。极度的安宁变为轰隆声四起,倾斜的大地在朝着东北方移动并加速。

    魅羽被铮引拉着,两脚离地,身子如气球般浮在半空,耳边狂风呼啸。虽然飞行对她来说是家常便饭,刚才若不是他抓住她,猝不及防之下不知会被抛去哪里了。

    吸了口气,探身也用手扒住门框,同时脚底运气,站到门里面。初秋的夜晚本来闷热得很,能明显感觉到气温在迅速降低。大地移动的速度越来越快,天空中有各式各样的东西在飞——水桶、草垛、平板车、鸡鸭牛羊……

    可怜的前庭地民众,她内疚地想。他们到现在恐怕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只希望没有太多人受伤。

    鹰裘一直停在崖边的半空中查探四方。送他们前来的那艘快艇先前被抛在了后方,此刻正在费力地赶过来。鹰裘冲快艇打了个手势,随后转身飞进神殿,三人将厚重的木门在身后关好。这时前庭地已接近匀速前进,渐趋平稳。一楼大厅的地面上散落着香烛、供品和摔碎了的油灯。还好楼梯处挂着几盏灯笼,鹰裘抬了下手,将灯笼遥遥点燃。

    “现在危机总算解除,”他说,“接下来该当如何?”

    魅羽摇摇头。“还不能肯定危机已解除。我听说那些玩意儿可能会配有什么智能系统,无论目标逃向何处,都会被它们紧紧锁定。现在不能确定的是,我们和导弹的速度谁快。”

    鹰裘望了一眼铮引,冲他说:“你有天眼,能不能看到导弹此刻在何处?”

    铮引摇头。“我看不了那么远。”

    鹰裘又说:“你体内带着曜武智的阿赖耶识。倘若我从你大椎和命门两个穴位同时输内力给你,可以从一定程度上唤醒这个阿赖耶识,从而将你的神通逼到极限,扩展天眼的范围。不过这样做有风险,万一将神通用到穷尽,你以后可能就再也不能用它了。”

    “没问题,”铮引毫不犹豫地说。

    “不行!”魅羽大叫,“唤醒曜武智的阿赖耶识,那以后他是铮引还是曜武智?”

    “这次的灾难都是因我而起,”铮引说,“无论后果如何我都接受。”

    “丫头不必担心,”鹰裘冲她说,“阿赖耶识相当于一个包罗万象的仓库,存着一个人所有世的记忆、修为和智慧。但曜武智的魂终究已经不在,即使被唤醒,也不是那个‘他’。”

    是吗?魅羽表示怀疑。究竟什么东西才能定义一个人是他自己而不是别人,这个问题现在也还没有定论吧?然而眼下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得领二人上楼,又一次进入那个旋转的房间。只是这次整个世界都在飞速前进,三人便真如身在快艇上一般。

    魅羽学九叔,伸掌对着浮在头顶的镇坤轮,将其降下一些。两手握住轮子,向右微微转动。不管怎么说,弯道航行躲开袭击的可能性更大,也不至于离六道太远。

    “你怎么样,没事吧?”她听鹰裘关切地问铮引,“要不就算了。”

    扭头见铮引同鹰裘一前一后坐在地上,铮引刚吐了口血出来。他痊愈还没多久,原本脸色就很苍白,此刻更是憔悴得让人不忍直视。“不妨事,”他咳了一下,说,“请护法继续。”

    二人坐的正是上次陌岩和九叔坐过的那块地面。魅羽叹了口气,有时真怀疑当下的人生是个梦。或者是一场戏,情节早被人安排好了。

    “我看到了,”过了会儿,铮引睁开眼睛说。“导弹刚从天庭绕路过来不久,离我们还有一段距离。但速度比我们快,迟早会追上。”

    “你估计还有多久?”鹰裘问。

    “不好说。可能半天,也可能两个时辰。”

    鹰裘接着又问魅羽:“这个导弹如果始终追不上目标,过一阵子是否会自行销毁?”

    她摇摇头,“会一直追下去。咱们不能总是疲于奔命,得想办法将之引爆。护法,我现在将掌舵的规则示范给你。”

    于是同鹰裘说了下如何用镇坤轮操纵前庭地的走向,就朝门口走去。

    “我同你一起去,”铮引跟过来。

    她看了看他,没说什么。她想他留下来休养,但心知只要他还走得了路,一定会跟过来。更何况她也确实需要人来驾驶飞船。

    ******

    魅羽不确定他俩回基地乘坐的木船能否引爆导弹,万一给撞散后导弹继续前行就糟了。想起鬼影舰是纯钢筋打造,胜算要大许多。于是将快艇开回基地后,带上两件棉大衣,一刻不停地同铮引跳上一艘鬼影舰。户外的气温还在持续降低,基本可以肯定明早的太阳不会再升起了。然而此刻只能先把眼前的危机解决,别的事稍后再想办法吧。

    升空后铮引又用天眼探了一下,确定了导弹此刻大致的方位,便全速朝那个方向开去。

    “你是怎么计划的?”待飞船平稳行驶后,他松开手中的舵,问她。

    “我想的是将船停在导弹的航道上,然后我们尽可能飞远些。”

    “不可行,”他说,“我第一次探视的时候,导弹还是在直线飞行。刚刚再看的时候,也许它的制造者为了防备它被拦截,在接近目标时将它的航线改为了不规则的曲线。”

    “啊?”魅羽大叫。想起那些狡诈的无所有处天人,恨得牙根儿痒痒。

    “另外你也说过,这东西可能有什么智能系统。万一绕过飞船,等我们飞回船上再追赶就来不及了。”

    “那我就用移山术。等导弹足够近的时候,把船瞬间送至它面前。”

    “你说的足够近是多近?”

    她想了想,“大概一里地左右的样子吧。”

    “那太近了,爆炸后我们都没得跑。”他说完,离开操纵台,走到她面前,心疼地看着她狼藉的头发和被烧得红斑片片的脸颊。“你自己飞回去吧。多谢你之前千辛万苦为我弄来了续命神水。”

    她没明白他的意思,等想通后倒吸一口冷气。他的意思是要一个人驾着船朝导弹撞过去?那确实是万无一失了,只是……

    “你走,让我来做吧,”她说,“你也知道我神通广大,肯定逃得了。”

    他笑了。“我不会飞,你把我扔出去我就摔死了。”

    说完后将她一路推出舰桥,来到甲板上。周围一望无际的夜空在飘着雪,气温已经低得和严冬一样了。他望着她,有那么一刻她认为他会将她搂进怀里。然而他只是将她拦腰托起,从甲板上扔了出去。

    ******

    魅羽保持着半躺的姿势在空中向后飞着。起先还能看到甲板上的那个人影,但很快,整个鬼影舰已变成漫天飞雪中的一个小点。她像是突然醒过来,一个激灵跃起,朝鬼影舰离开的方向追去。

    在过去的这些年里,她始终认为一个人能做的最蠢的事情就是毫无意义地去赴死,她是永远也不会这么干的。她现在赶回去,除了多死一个人之外对事态没有任何帮助。然而命运想要教会人的东西,不到那一刻是无法提前预知的。死亡无疑是最具毁灭性的事件,但生,却不等同于活着。

    她用上了十成的劲力去追赶。近些了,但要想在短时间内追上是不可能的。他应当能感知到她的行动,船却没有减速。怎么办?她搜索枯肠,已经用上灵宝心法了,还能怎么加速?想起老君那本咒语书中有个“棉花咒”。手握棉花,心中默念这个咒,就可以变得如棉花一样轻。那再使出同样的劲力,是不是就能加快速度?只是半空中去哪里弄棉花呢?

    对了,不是刚刚穿了件棉大衣吗?她撕开胸前的布面,抽了些棉花出来握在手心。只念了一遍咒语,果然变得身轻如燕、不,身轻如棉,转眼间便追上了鬼影舰。

    她爬上甲板,进了舰桥,嬉皮笑脸地走到他一侧。见他满面怒容地望着前方,不敢靠他太近。她高兴是因为又学到了有用的法术,虽然这是自己生命中的最后一刻。这可真是名副其实的朝闻道,夕死可矣啊,嘿嘿。

    “这种时候还能笑出来,真是没心没肺,”她听他说道。随即便察觉到他的一只手臂朝她这边伸过来,将她揽到怀里。她闭上眼睛,头枕着他的胸膛。

    前方的导弹已经没有多远了,现在连她都能感知得到,心头却异常地平静和喜悦。只活了短短二十几年,但该经历的都经历过了,不该经历的别人一辈子都碰不上的她也经历了。这么样结束挺好的。愿意!谁也管不着!……

    “等等。”

    铮引周身一颤。她抬头,见他原本握着船舵的另只手松开,伸臂向着前方一指。掌心处射出一道强光,便是无所有处天的探照灯也没有这么明亮。随即他像是受到了一股迎面袭来的力量,双脚嗤嗤地擦着地面,带着她向后快速滑去。

    砰地一声,二人后背撞上后方的墙壁,但他依然抬着手臂,掌中亮光不减。魅羽将灵识抛出,惊讶地发现前方的导弹正在减速。铮引手中的强光似乎在不断冲击着导弹,使之越飞越慢。

    这是怎么回事啊?她暗自诧异。难道这也与之前鹰裘给他输送内力、唤醒了曜武智的阿赖耶识有关?曜武智菩萨自小无师自通,据说修为极高。铮引从九岁起带着曜武智的阿赖耶识,很可能也继承了他别的神通,只不过一直在体内潜伏着。

    然而此刻她身边的这个人究竟是铮引还是曜武智?她不确定了,讪讪地将自己从他身边挪开,站到一旁。前方不远处,导弹已静止不动了。铮引放下手臂,将船停住,便瘫倒在地不省人事。

    魅羽这回总算松了口气。俯身摸摸他,虽然浑身冰凉,但应当不会有性命之忧。她将他扶到一旁的椅子中,自己操纵着飞船朝前庭地飞去。快到时又意识到还没学会降落,若是连人带船一同撞向地面就不好了。

    于是停了船,把铮引背到背上,边向外走边冲他说:“咱先说下啊,我现在背的是铮引,可不是什么曜武智、耀武扬威谁的。真是不把自己当外人,之前害死陌岩那笔账还没跟你算呢,还赖上了……”

    ******

    前庭地的夜空冷得如冰窖一般。魅羽背着铮引,迎着刺骨的寒风朝基地飞去,一边上牙撞下牙一边念叨着:“我不怕冷,我自带火炉。我不怕冷,我自带火炉……”

    这时早该是第二天上午了,天上还是一丝光都没有。下方的世界看不清楚,但从遍地的火光判断也知道是一片狼藉。有山火,有民舍被烧着的火,有取暖用的篝火。火并不可怕,怕的是到了无木可烧的那一天。没有阳光,万物便会停止生长,粮食吃完了吃树皮,树皮吃完了人吃人。当然在那之前,至少会有一半的人因为绝望和抑郁而疯掉或者自杀。

    回到基地先唤军医来查看铮引的情况。鹰裘还没有归来,估计还在神殿中掌舵。魅羽派了一个小队,带上食物去替换鹰裘。同时又问有没有找到九叔,被告知毫无音讯。唉,那看来九叔是不在前庭地了。至于他化天的盟军,已赶在天洞断掉前全部撤离。

    “很好啊,”魅羽说,“越少吃饭的嘴越好。去把他们没带走的食物、棉衣、取暖装置统统搬来。一半留在军中,一半发给民众。要是还有飞船,等木柴不够用了就拿来劈了烧火。”

    随后又吩咐,在基地最高的瞭望台上点一支常明大火炬,作为前庭地的精神象征。

    “长官,”于副官抬头望着半空中的大火炬,问,“不如给起个名字,大家也好叫。”

    火炬的名字应当由铮引来定。不过魅羽知道那家伙在这方面向来没什么主意,最后多半还是要来问她。

    “就叫新日。”

    “意思是心中的太阳?”

    “不,是新旧的新。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说完,她长长地呼了口气。从今天起,她魅羽的生活也要有个新的开始,哪怕生命只剩下几个月。

    ******

    前庭地在混乱了两三天后,将士和民众们总算接受了现实,开始安顿下来。这首先要归功于前庭地新来的女主人——大家背后给她起了个外号叫红隼。

    “红”当然指的是魅羽红衣仙女的背景,这个“隼”字又是怎么来的呢?因为这个女人整天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像只鸟,但又不是只普通好欺负的鸟,光看那副神态就知道是个惹不起的主儿。每天或者清晨或者午后,都会一身修罗女军装,脚蹬长靴,头顶的发髻梳得老高,带着几个随从骑上高头大马到街上逛,脸上仿佛写着“我乐意、我高兴、谁也管我不着”几个大字。

    也是奇了,凡是抑郁的、发牢骚的、失眠的吃不下饭的,被她那双不善的眼睛盯一下、瞪两眼,立马感觉正常多了。还有的专门跑去拦她的路,被她指着鼻子泼妇骂街般数落一番,心里却说不出地踏实又轻快。

    铮引的身体在逐渐恢复,然而像是有什么心事。据初步统计,目前整个前庭地剩下的粮食储备省着吃还能吃上五个月。魅羽曾和他回过神殿一次,握着镇坤轮试图探知六道目前所在的方位,好往回走。然而四周只有茫茫一片虚空,看来是没救了。万幸的是地面气温在降至零下几度后已停止变化,冷,但活着没问题。只是每次用水都要把冰融化,这点很烦。

    总之,这些都是需要忧虑的头等大事,但魅羽觉得他还有些别的忧心事。原本就是个内向的人,现在更加寡言少语了。私下问鹰裘,连鹰裘都觉得奇怪。

    “不知道啊。照理说,他应当乐疯了才对,”鹰裘老友鬼鬼地对她说。

    她噗嗤一声笑出来。“我也觉得他应该乐疯了。”

    这天午后——当然天依旧是黑的——铮引坐在后院一棵树下。面前摆着张大桌子,上面散落着箭弩的各种部件。今后一时半会儿都不会再遇上敌人了,可这是他的爱好,是他减压的方式。

    魅羽为了让他心情好起来,还特意换上了红衣仙女的裙装。搬了个凳子,坐在一旁观看,同时如脱口秀或机关枪一样把上午的经历讲了一遍。铮引一边听,两只巧手熟练又悠闲地摆弄着机簧,在适当的时候笑一下,或者问一句“然后呢?”

    过了很久,她安静下来。他也放下手中的事物,望向远方。“我好像……不再有天眼这种神通了。”

    哦,她想,原来是在忧虑这件事啊。之前鹰裘激发他潜能的时候就说了,万一把神通用到极致,以后可能就再也无法使用了。而他之前徒手将导弹阻住,定然损耗不小。也难怪,他的视力一向很差,要是再没了天眼就跟瞎子差不多了。

    “我觉得嘛……”她上下打量了他一下,“你这是心理作用。”

    “什么是心理作用?”

    “就是当你很担心一件事情会发生的时候,就会觉得它真的发生了。事实上呢?我赌你的天眼还完好无损!”她说着一拍桌子,把桌上的小部件震得蹦起来。

    他摇摇头,继续组装手中的箭弩。“我现在已经什么都感知不到了。”

    “连我坐在这里都感知不到?”

    他没有说话。

    她知道他不是个患得患失的人。真正让他恐惧的不是失去神通,而是怕她会因此嫌弃他。所以她决定激一激他,因为她发现每次她出事的时候,他的潜能就会被调动起来。比如上次他被捉去蓝菁寺,是感知到了她的危险才挣脱了那些恶僧的包围。

    “哎呀!”她一拍脑门,“忘了件很重要的事,希望还赶得及。”

    她站起身小跑着离开了。待出了统帅府的大门,蹑手蹑脚地绕到大院的后方。瞅着四下无人,她的身子便开始一点点地向半空浮起。再半躺着,又一点点向后院飘去。由于铮引是坐在树下,她担心裙子被树枝勾到,便缓缓将裙摆提起来,攥在手里。

    就这样,最终飘到他头顶后方的半空,一动不动地停在那里,很小心地不让自己的任何光影落到他的视野范围内。周遭最亮的光源是那个新日火炬,在他们正前方的操场上,应该不会有问题。

    灵识中见他还是安静从容地装着箭弩,像是一点儿也没察觉到附近多了样东西。这时她不知为何想起参加七仙女决赛时,曾遇到过的那个抚琴的书生。当时其他姐妹都被琴声勾住了魂,只有她觉得没啥可听的。

    然而此刻坐在她下方的那个人,由面目清秀的书生变成长相平平的武将,手中的古琴被杀人利器取代,从美轮美奂的天庭移到了日光都没有的流浪地,可她就是觉得此情此景此人好看。愿意!管不着!

    只不过,难道还真的丧失神通了……

    此刻一只弩已装完,他将之搁到一边,叹了口气。“你内裤露出来了。”

    她一下子笑出声来,同时向着地面坠落。正下方的地上摆着个大箭缸,里面一支支锋利的箭尖朝上竖着,而她就直直地往缸里掉。箭缸离他坐的地方有两步的距离,等他起身冲过来接住她时就晚了。

    一片白光从他手中散开,像扇子一样稳稳托住她,随后将她放到一旁的地上。

    “你知道自己差点儿被戳成刺猬吗?”他斥道。

    她的眼睛笑成两弯月牙。

    他没好气地走过来,把她从地上拽起来,望着她。他的眼睛像此刻头顶的天空一样黯淡无光,然而有一轮小小的新日在他面前,无法普照大地,却也足以温暖他和许多人。

    “我曾和法王说过,我相信奇迹,他当时觉得我很可怜。我想那是因为,他还没遇到过能给他带来奇迹的人……”

    “报——”一个卫兵冲进来,看到眼前的情景时有些不知所措。

    “出什么事了?”铮引放开她,转身问。

    魅羽认为这句话完整说应当是这样的:“出什么事了?身为一名军人,如此慌慌张张,成何体统?”这才符合话本和电视剧的台词。不过她知道他很少训斥部下。

    “九、九天王来了,就在门外。”

第146章 入狱是迟早的事

    九叔的模样和记忆中差不多。个子比魅羽矮些,挺着中老年男人常见的肚腩,面容红润泛着油光,一道道笑纹暗示着这是个幽默健谈的人。只是不知为何穿了一身囚服。

    “说来话长了,”长途跋涉来到此处的他看着很疲惫。先是一边听魅羽讲述在四天王天与基地人结仇的经过,一边狼吞虎咽地吃完铮引让人准备的食物。饭后重重地坐进客厅中最大最舒适的那把椅子里——铮引较瘦,很少坐,主要是给前来访问的涅道预备的——扫了一眼对面分坐左右的两个年轻人,点点头。

    “好、好,真是好孩子。才一年多不见,都出息了。没想到咱们还有再会的一天。什么时候能听到你二人的喜讯啊?”

    魅羽虽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类型,在妓院里做过姑娘,朝堂上怼过君王,战场上徒手毁敌舰无数,脸皮比城墙还厚,然而毕竟是个没出阁的年轻女子。听九叔这么问,只觉脖颈处僵住,转都转不了。

    又想起上次掌舵之前,她和九叔单独吃饭时他说的那番话。当时她是被临时任命的前庭地统帅,铮引还只是个初立战功的新兵。在她随陌岩离开修罗前,九叔曾对她说:“铮引未必是个可怜虫。”

    九叔冲面前二人感慨过后,说起别后的经历。作为前庭地历史上统治时间最久的九天王,曾被修罗和他化天夺去地盘,辗转流落于其他天界。自打一年多前回到锦阳城,其声望在民间日益显赫,追随者越来越众,让统治锦阳城的他化天军方心生忌惮。

    有次九叔过生日大宴宾客,席上喝得多了些,一向谨慎的他开始指点江山,从方方面面分析了为何他化天始终敌不过修罗军。那时两军已经是盟友了,然而传到他化天驻军首领的耳朵里,还是惹得对方吹胡子瞪眼了一番。于是九叔就被冠以非法集众之名捉了起来,判入狱两年,为此还引起了锦阳城三日大罢工抗议。

    “其实想想,也没啥大不了的嘛,”九叔说着,掸了掸囚服上的灰。“活了这么些年若是连大狱都没下过,说出去都是丢人的事一件。”

    也是啊,魅羽心道,她自己去过的地方也不少了,杀人放火调皮捣蛋的事常干,至今还没入过狱。

    总之,以九天王的修为要想逃出来并不难。但前庭地是他的家,实在厌倦了东奔西跑,打算把两年牢做完,出去后低调做人。结果前庭地脱离六道前,修罗派人送来通知,他化天军队闻言急急逃回老家。走得匆忙,自然也顾不上监狱里的犯人了。一众囚犯被关在无人看管的大牢里,眼瞅着都要被饿死。九叔这才打破牢狱,把囚犯们都放了出来。

    出来看了眼,就猜到是个什么状况了。他并不知道魅羽正派人四处寻他,也没时间去见他那些部下,一个人从锦阳长途跋涉前往修罗基地。

    前庭地已进入永夜,换成普通人,这一路上漆黑马乌的很容易搞错方向,困死在荒野。以九天王的修为和对前庭地的熟悉,这些自然不成问题。之所以耽搁了这么久,是因为一路上不断遇到需要帮助的民众。有的连人带车掉进深沟。有的家里没了柴火,快冻死了。还有迷信的认为恶魔将要来前庭地,要每个村交一对童男童女……总之凡是能帮的,九叔都顺手尽一臂之力。

    ******

    “九叔,我们还有没有希望重回六道了?”魅羽单刀直入地问。

    九叔叹了口气。“重回六道是不可能了。先前你们打碎了那八座石碑,等于是毁了这艘船的八个锚,就算回去也无法在六道中固定住。眼下只能先想办法活下去。”

    魅羽和铮引互望一眼。在这片没有日光和生机的漂流岛上,还有办法活下去?

    九叔笑了。“你们知道前庭地为何像艘船吗?有舵,有锚,且不属于六道中的任何一个世界。这是因为啊——前庭地本来就是用作虚空中航行的一艘船。”

    九叔这番话乍一听似乎没有多少信息量,然而魅羽仔细一琢磨,却惊得张大了嘴巴。

    上次她在千年回归日掌舵时,无意发现六道之外还有很多六道存在。后来夭兹人的出现更是证明了,世界和生命不仅限于大家熟识的这个六道。从这个角度琢磨,前庭地这艘船就只可能有两个作用——要么把六道人送往外世界,要么将外人运来六道。

    然而前庭地如此之大,这艘船绝非用作几十、几百人的旅行。也就是说,是为大规模移民而设计的。那再进一步推测,生命是如何在六道中起源的?很可能就是其他世界的移民坐着这艘船,大批量迁徙过来。所以不仅六道中有通用的语言,在六道之外多半也会有人说一样的话。

    铮引问:“那九叔知不知道,离这里最近的其他世界在何处?”

    “以我们目前的储备是去不了其他六道的。好多年前我接待过几个外世界来旅行的客人。据他们说,离这儿不远有个荧骨岛,算是附近这片虚空领域中供航船落脚的一个地方。”

    “可是,九叔啊,”魅羽问,“你怎么知道我们在朝哪个方向走?”

    “虚空中并不是想怎么走就怎么走的。有一条条暗流形成的通道,并且是单向。想原路返回,就得走反方向的通道。而这个荧骨岛,位于六道出口通道与其他通道的交叉口。比如那些夭兹人肯定都去过。”

    “哦。那你说的那个荧骨岛,是什么人在统治?”

    “这个岛的所有者叫成烎,早些年是海盗,虚空旅行的人没有不知道他的。后来八成是意识到占山为王、坐地收租好过东奔西跑刀尖上舔血,这才建了这么个地方,算是个自由贸易港口。当然,但凡这种不归任何地界管的所在,也会是各种异类和流窜犯的聚集地。”

    魅羽闻言,斜眼望着半空,试着想象虚空中漂浮的那么一个城市会是个什么样。

    “成烎有不少宝贝,都是当年做海盗时四处抢来的。其中有几个叫蜍羲的东西,类似于微型太阳,每个点着后据说可燃百年。前庭地若是能弄一个回来,虽然不能似原先那般暖和,种个庄稼照个亮还是可行的。”

    魅羽和铮引听后欣喜地互望一眼。“不过这么好用的东西,肯定不是谁想要他就给的吧?”

    前庭地的民间也有不少奇珍异宝,但不知要凑多少对方才可交换。

    “这个嘛,”九叔看看她,又看看铮引,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这个,确实会比较困难……”

    刚好此刻有兵士进来,在铮引耳边说了句话。“对不起,失陪一下,”铮引道歉,随后走了出去。

    “九叔啊,”魅羽压低了声音,“咱们都是一同出生入死的战友,还有什么不方便讲的吗?”

    “成烎富可敌国,等闲宝贝是看不上的。这个蜍羲总共有五个,想要的人多了,这么多年下来也只卖了两个出去。不过据说成烎有几十个老婆,我想着,若能从这方面入手,胜算会大些。问题是……”他暼了一眼门口,“铮引这小子多半不会同意。”

    魅羽明白了,冲他挤挤眼。“九叔放心,我知道怎么做。换成从前可谓小菜一碟,只不过我眼下是这么幅尊荣,得稍微动点儿脑子。至于铮引,我会说服他的。”

    ******

    当晚,铮引安排九叔在魅羽隔壁的客房住下,屋里的炭盆烧得热热的。第二天上午,三人叫上鹰裘一同前往雾陇山神殿。

    上到二楼,九叔摆弄了会儿镇坤轮,笑了。“最迟明天傍晚,咱们就能到荧骨岛附近。明早你们再送我来一趟,我好驾船入港。”

    “需要做些什么防御措施吗?”铮引问。

    魅羽知道他在担心什么。成烎那些人既然曾做过海盗,现在又占山为王谁也奈何不了他,看到送上门来的前庭地,会不会直接冲进来抢东西都不好说。

    “你的顾虑不是没有道理,”九叔正色道,“荧骨岛我毕竟没去过,谨慎些也是应当的。不过你们修罗军的作战能力,我不担心。”

    傍晚回到基地,铮引摆酒正式给九叔接风洗尘。现在是艰难时期,平日大家都节衣缩食,酒宴并不算丰盛,刚好够四人吃饱。席间初步定下计划,明日由三个男人先去见见成烎,看他开什么条件。回来后商议一下,再做定夺。

    “我只是好奇,”鹰裘问铮引,“铮将军眼下有什么打算没有?咱们前庭地可有何奇货可居?”

    铮引说:“我是想,成烎这种人,这些年下来肯定有不少仇家。我们修罗最拿得出手的是武力,他说不定能用得上我们。”

    “也把我带上吧,”魅羽说,“万一谈不拢打起来怎么办?”

    “是啊,”九叔说,“这丫头的本事,当真非同小可。”

    “不必,”铮引生硬地说。他通常是个好说话的人,此刻的神色却是毫无商量的余地。

    ******

    饭后诸人各自回房。

    魅羽坐到镜子前,看着烧伤后还未恢复的皮肤,先扑了层粉。她知道修罗男兵们最喜欢穿军服的修罗女兵,然而自己既然是去求他,还是尽量打扮得“弱势”一些为好。衣服嘛,就穿最近在前庭地集市上买的邻家女孩式样的深红刺绣套裙。头发的长度现在只到脖子,还参差不齐,只得凑乎着挽了个昭兰髻。这么冷的天,鲜花哪里都弄不到了,就插了朵小布花在头上。

    出了客房,打听到铮引在小会议室和于副官商讨这几日的防御事务。心道于副官也不是外人,没啥可避嫌的,就径直赶去会议室。见二人围着一张大圆桌,桌上铺着前庭地的地图,零散摆着些小石子、小旗之类的东西。也不知是不是一旁的炭盆温度太高,站在桌旁的铮引面色红润,不似之前那般苍白。于副官膀大腰圆,久站易累,坐在圆凳上。

    魅羽也搬了个凳子坐过去,看二人做规划,时不时给提个意见。铮引开始没理她,过了好一会儿才对她说:“你既然这么感兴趣,远征河上游一代的防御就交给你,如何?”

    “好啊,”她无可无不可地说。

    他盯着她,“一旦接了军令,若是其间擅离职守,可是要坐牢的。”

    她沉默了一会儿。“为啥不能带我去呢?这里这么闷,去透透气还不行?”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铮引将手中的一面小旗“啪”地搁到桌上,“你是要去做海盗的老婆,对不对?”

    “我当然不会真的去做他的老婆!总之先把蜍羲弄到手,我自有办法脱身。”

    “瞎胡闹!我们修罗养这么多兵都是吃闲饭的,关键时刻还得靠女色成事?你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现在的模样。一次次铤而走险,能全身而退是运气好,总有一天你会栽进去。”

    说完不再理她,继续同于副官规划。

    然而魅羽还是心有不甘,站起来冲着铮引的脸说:“你以为你能管得了我吗?本姑娘上天入地,谁都拿我没办法。就凭你这些部下,”说着泛泛指了指于副官,“你这些门锁,绳子,铁链啊都锁不住我。没有船我还能飞过去,你能奈我何?”

    铮引脸沉下来,望了她一会儿,冲门外叫:“来人!”

    进来两个卫兵。

    “魅羽中将对上司不敬,罚入狱三天,面壁思过。”

    魅羽闻言怔住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旁的于副官拼命冲铮引使眼色,“这、这又是何必呢?”

    铮引不为所动,两个卫兵就这么把魅羽带走了。

    ******

    “好吧,人生完整了,”魅羽走进牢房的时候,自言自语地说。她在床上坐下,打量了一下简陋的牢房。还好没过多久就有人把她常用的被褥、衣服、杯碗给送了过来,外加一个炭盆和一些吃的。

    发了会儿呆,心想不能白浪费时间。常听人说狱中最适合做的有两件事,一是写书,一是修行。于是在床上盘腿坐好,开始入定。入定前先用探视法巡视了一下四周。

    其实就算是这个牢狱,她要想打破墙壁出来也做得到,但她不想那么干。他把她关进来,那是他的一片苦心。她想起陌岩,那次从宜梅庄回龙螈寺的路上,陌岩也和她说过差不多的话——六道少了她也照样转,不要总把事情揽到自己身上。她当时没听,被鹰裘捉了去,还好涅道对她并无恶意。

    她叹了口气,睁开眼。她这些年遇到的都是好人,包括境初在内。她也并不是个喜欢没事儿找事的主儿,只能说老天爷故意和她过不去,让她一刻也不得安生……

    外面有人在说话。“将军深夜前来,有何吩咐?”

    “没事,探监。”

    魅羽闻言,手一挥,一条床单飞到门上贴住,将牢房和外面的世界隔开。随即在床上侧躺下,嘴里嘎吱嘎吱地开始嚼胡萝卜。他有天眼,床单挡不住他的感知,她也能看到他。然而此刻她需要这样一幅薄薄的屏障。

    他在门口站住,没有说话。其实她在心里都替他想好词儿了,比如:“这里冷不冷?”“胡萝卜够不够吃?”“接受教训了吗?如果认识到错误了就把你放出来……”

    “等这件事过去,你嫁给我好不好?”

    胡萝卜从嘴里滚了出来。

    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魅羽就和其他女孩一样,会时常想象自己长大后被人求婚时的情形。没入师门前想的是草垛子后一个满身补丁的放牛娃,或者家境殷实鼻子长在头顶但又在心里暗恋她的地主少爷。读书修道后想象的是其他道家门派的英俊后生,当然更可能的是师尊之命媒妁之言,压根儿就没有被求婚这一说。

    打死也想不到会是在狱中。

    还在不着边际地瞎想,忽然意识到外面还有人在等自己回话。她望了下四周,清了清嗓子,说:“你让别人做选择时,总得先开出条件吧?比如不同意就判无期徒刑,一辈子关在这儿,是不是这样?”

    “没个正经。”

    脚步声响起,他走了,留她一人在牢房里咯咯地笑个不停。

    ******

    魅羽在瑶池的水中浸了片刻后,正打算一跃而出,忽然发觉不对劲。刚刚入水时是黑夜,这一眨眼的功夫,头顶怎么变成白天了?

    于是在水里屏住呼吸,用探视法查探周遭。果然是白天,而且瑶池附近还站了不少手拿兵刃的侍卫,像是要捉什么人。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她可真糊涂了。

    在水底定睛搜索,先前那个散发着粉色光芒的水晶仪静静地待在那里,已经停止运作了。看来自己经历的时空错乱多半和这个水晶仪有关。眼前也来不及细想,先考虑如何脱身吧。

    她在水中朝南方天空一指,将火种打在瑶池四周的园子里。侍卫们见起火,自然是忙着救火,没人敢动瑶池里的水,便有人腾空去别处取水。魅羽见机伸手入怀,想拔出银蟾蜍的舌头隐身。不料怎么也摸不到银蟾蜍,不知丢在何处了。还好枯玉禅还在。

    于是使了个摄心术,变成玉帝之前派来守池子的那个仙仆的模样,趁众人不注意跳出水面。还装模作样地问了两个侍卫:“这里怎么着火了?禀告陛下了吗?快点灭火,烧坏了娘娘的园子陛下会生气的。”

    离开瑶池,来到飞船起降的那个板块,收了摄心术,刚好碰上先前同她说话的那个年长的仙仆。仙仆一见她大惊失色。

    “哎呀大仙女,你怎么才回来?这一个月你都去哪儿了?陛下不知为何生你的气,正在四处派人找你呢。”

    怎么,过去那么多天了呀?魅羽心里咯噔一下,不知道铮引的病情怎么样了。冲仙仆说:“麻烦您老借我只船,我有急事要赶去前庭地。”

    “船,我可不敢随便借给你了。陛下正在通缉你,我只能装作没见过你。至于前庭地,唉,大仙女有所不知,前庭地据说已经飞离六道了。”

    “什么?怎么会这样?”

    “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和人家打起来了。”

    魅羽这下懵了。前庭地都不在六道了,这可怎么办?她就算去四天王天取到续命水也无法救铮引,看来只能让他听天由命了。

    不过也知道此刻不能在天庭久留,那就去找境初吧,好好给他赔个不是。虽然他先前做得很决绝,但她知道他是个容易心软的人。

    于是同仙仆道别,走到无人的地方,将枯玉禅取出,把指针拨到了空处天。

第147章 脑袋被门夹了

    “快看呐,天亮了,天居然亮了!”

    “我看见太阳了,一个小不点儿太阳……”

    民众的欢呼在远处响彻云霄,连一向军纪严明的修罗军都跟着激动起来。身在统帅府的铮引听后叹了口气。今天上午他派船送九叔去神殿掌舵,正午来临时,北方的天空竟如晨曦般亮了起来,估计前庭地这艘船正在缓缓靠近荧骨岛。民众们已经二十多天没见过光了,这种反应实属正常。只是,总不能一直待在荧骨岛附近蹭人家的亮吧?

    一定要想办法弄到蜍羲,铮引暗下决心,这次的行动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从箱子里翻出一套用金丝绣着五角神兽的深红色战袍穿上,外罩由一片片元姆蚌壳连成的盔甲。这种元姆蚌只有在夜摩天最深的海底才能挖到,重量轻却坚固无比,据说连高阶天界的子弹都能挡住。

    这套行头是涅道在去年除夕宴会上赏赐他的,除了在军部重要仪式上穿过两次,平日都收在箱底。但这次去和成烎谈判,铮引决定穿上。他虽是个低调的人,却也知道有人的地方就有以貌取人。海盗是没有同情心可言的,谦和恭顺只能换来蔑视。

    下午出门前,铮引把看守魅羽的狱卒叫来,询问她的情况。

    “这个,魅羽长官她……”狱卒支支吾吾,神色有异。

    铮引闻言变色。“不是和你说了,有任何情况就立即来和我汇报吗?”

    “哦没、没什么情况,就是吃得有点多。已经按您的吩咐给配了两个人的口粮,还叫饿。将军您看,要不要再添一份?”

    “不必,”铮引没好气地说。别几天下来吃成只猪,到时连新娘子的喜服都塞不进去。

    “那将军今日还要去探监吗?”

    铮引有点动心。要说这热恋中的男女,恨不得每时每刻都粘在一起。之前他虽然暗恋了她两年,但明知无望,心中那团火苗一直被自己狠狠地踩着。现在老天爷居然把她送回他身边,每天都有种很奢侈、很放肆、几乎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的感觉。

    然而转念一想,还是算了。这个闲不住的丫头此刻被关在狱中,自己这么衣着光鲜大摇大摆地出现,搞不好会把她惹毛。

    ******

    铮引随后同鹰裘坐上一艘民用飞船,先飞去雾陇山接九叔。没坐旗舰或战舰的原因是怕给人挑战的意味。之后一路向北飞,虽然已近黄昏,天色却越来越亮。

    出了前庭地的板块,首先跃入眼帘的是前方虚空中的一个光源。光芒虽赶不上天然的太阳,但耀眼而温暖。铮引猜这是比蜍羲更稀有的宝贝。光源下方是个悬浮在虚空中的巨型结构,远看像个白色骷髅头,应当就是荧骨岛了。再近些便能发现,头骨并非由实心材料构成,而是蜂窝状层层叠叠的住宅,骷髅张开的口中不断进出着各种各样的飞船。头骨之下交叉着两条腿骨形状的条状板块。

    “听说海盗们住在头骨中,”九叔冲铮引和鹰裘说,“下方的一条腿骨上有奴隶们工作的种植园,另一条是贸易商埠。腿骨可以旋转,两端有巨炮,四面八方都在覆盖范围之内。”

    商埠?铮引嘴边泛起一丝笑容。要是有机会去那里逛逛就好了,他想买一样求婚用的礼物。听说那些高阶天界都是送戒指之类的东西,然而她是个与众不同的姑娘,所以他也想送她个特别一点的东西。位于虚空中由海盗经营的自由贸易市场,应当会有不少新奇玩意儿吧?

    此时离头骨又近了些。铮引注意到,除了三人身后的前庭地,在荧骨岛右方和背面的远处还停着一小一大两个板块,应当是其他世界来的虚空船。小的只有锦阳城那么大,大的估摸着有前庭地一半大小。两个板块同荧骨岛之间也有飞船来往。

    “我有种不好的感觉,”鹰裘说,“将军能否用天眼探一下?”

    铮引双目微闭,先望向较大的板块。这个板块上山清水秀,植被茂盛,人类痕迹并不多。奇怪的是能见到的人虽然容貌彪悍、衣着简朴,手里拿的武器却是比较先进的枪支。

    再将灵识投向另一个板块,一望之下就打了个激灵。这是夭兹人的板块不说,而且板块前方密密麻麻停满了战舰,后方大片土地上则是军营。单从数量上说就是前庭地兵力的三倍,更不用说对方的武器和战舰都要比自己先进。

    自从坐上前庭地统帅之位,铮引一直都在好奇敌人是如何从遥远的外世界来六道的。一艘艘战舰飞过来不现实。现在看来,每次都是由类似的虚空板块运过来,再从第四层地狱那个山谷进六道。又想起之前灭了那个钢铁怪物之后,蛰伏在第四层和第六层地狱的夭兹人便没了动静。如今是来复仇的了。

    “探到什么了吗?”鹰裘问。

    铮引将情况同另二人说了。鹰裘吃了一惊,九叔倒像是早就料到了一样。

    “前庭地出离六道时,”九叔说,“那些夭兹人应当就已知道了。他们的目标不是咱们,是去六道捡便宜的。”

    “要不要通知基地备战?”

    九叔摇摇头。“我想暂时不必。这里是成烎的地盘,夭兹人不敢造次。姑且不提巨炮的威力,荧骨岛是去六道的必经之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若是得罪了成烎,日后他们再想来六道就困难了。然而一旦离开荧骨岛,就得随时做好交战的准备。”

    铮引叹了口气,倒不是为自己。身为军人,为国捐躯是分内的事。然而六道少了修罗军在前庭地的军事力量,除非那些高阶天界肯出手相帮,根本不是这些巨人的对手。到时候灾难临头的可就不止是自己身后的这一百万民众了。所以哪怕此刻敌众我寡,也得尽量想办法将入侵者们就地歼灭……

    还在思考,船已驶入骷髅张开的大口中,几乎同夭兹人的一艘飞船同时到达。前方是一个个悬在半空的码头。三人下船后,踏上码头,迎面走来两个海盗兵。个子同修罗男人差不多高,面容严肃,外形粗鲁,但身上的武士服还算体面,说话也较有礼貌。大致检查了三人身上没带杀伤力强的武器后,就放行了。

    码头的尽头是一座铁索桥,通向对面城堡样的建筑,铁索桥下方是名副其实的虚空。铮引步伐停都没停,领头踏上桥,朝对岸走去,后面跟着九叔和鹰裘。三人走到桥中央的时候,后方有两个夭兹巨人也跟着上桥了。桥面由五六根粗铁索编织而成,两侧没有扶手。夭兹人一上桥就开始故意制造各种震荡,妄图将前方的三人甩下去。

    岂料鹰裘的双脚便似粘在了铁索上,任何震荡到了他那里竟不再向前方传播。待得铮引和九叔一踏上对岸,整座桥就像浸入炼钢炉中烧得通红,滋滋冒着热气,后方的夭兹人被烫得龇牙咧嘴,又蹦又跳。没多久,铁索桥又由极热变为极冷,上面结了一层薄冰。还在蹦跳的两个夭兹人脚下一滑,齐齐朝桥下的虚空摔去。

    已经上岸的三人相视一笑。在虚空中是摔不死的,那两人迟早会被自己人营救,不过这就不是他们关心的事了。

    ******

    “哎,我说徐大哥,什么时候开饭呀?”魅羽在牢房里冲外面叫道。

    “又饿了?”狱卒的声音,“长官,您等等啊。”

    不多时,就听到狱卒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魅羽将手伸入怀中,拔出银蟾蜍的舌头,隐了身。

    “咦,人呢?”手捧食盒的狱卒愣在门外,透过铁栅栏门不解地往里瞧。随后将食盒放到一旁的地上,从腰间取出钥匙将铁门打开,进屋四处查看。“不可能啊,刚刚还在这里的……”

    魅羽侧身,穿过敞开的牢门溜了出去,来到室外。哎呦,天居然亮了!看着就让人心情舒畅。

    来到飞船起降的广场上,显了形,随便找了个负责调度的士兵,问:“将军和鹰护法他们已经出发了吗?”

    她此刻穿的虽然还是那套深红色女儿装,但前庭地的士兵哪有不认识她的?而且她赌这些人都不知道她昨晚入狱的事——那是人家小两口闹着玩儿的,谁会不识相地四处宣传?

    “回禀长官,将军同鹰护法一个时辰前坐船离开的,”士兵说着,指了指北方的天空。“往那边去了。”

    “给我备艘快艇。”说完,身上又是一阵燥热。自打从瑶池出来后,就会时不时来这么一下,且胸口处的温度比身体别处要高。当时她还以为过几天就会恢复正常,现在一个多月过去了,也没见改善。

    坐上快艇,朝荧骨岛的方向驶去。虽是快艇,落后一个小时也追不上铮引的飞船,况且她也没打算加入那三人的行列。鹰裘的修为比她高多了,有他在,铮引不会出大问题。她的计划是让那三人在明,她在暗,伺机而动,见缝插针。

    于是快到荧骨岛的时候,她便只身离开快艇,朝着骷髅下方的两条腿骨飞去。

    ******

    同一时刻,空处天。

    魅羽坐在计程车内,正在前往公爵府的路上。她是头天下午用枯玉禅来到首府布伦堡的,没有立即去找境初。身上还穿着七仙女的衣服,怪模怪样的,还好存在空处天数字账号里那一大笔钱都没怎么花。先就近买了些本地人的衣服,找了家旅馆住下,吃了顿饱饭,又洗了个澡,这才慢慢开始琢磨最近发生的事。

    也就是说,先前她一头扎进瑶池里,再出来后,自己就莫名其妙地少了一个月的时间?而且自打瑶池出来后,会时不时打个冷颤,胸口处有块皮肤的温度比身上其他地方要低,莫非身体出问题了吗?水晶仪到底有什么奥妙呢?玉帝同那个瞿先生究竟筹划了什么,以至于被她撞破好事后气得四处通缉她?这些问题一直在她脑袋里打转,却始终不得要领。

    又想起前庭地,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就跟人打起来并出离六道了呢?在虚空中漂流,应当再也见不到太阳了,那上面的人还能活多久?铮引此时如何,还好吗?可惜,白白探知了救他的方法,最后都没能见上一面。

    第二天清早叫车前往公爵府。虽然她先前没和境初一同回来,府里的佣人早已将她当做准女主人。说境初好些天前就飞去无所有处天了,这点她并不意外,只不过是要确认一下。随后坐府上的车前去境初祖母的住处。作为老太太的前健身教练,这里她总共来过三回。在初进小镇的时候让车停下,买了些鲜花和糕点。

    到了宅院,门人领着她进了那座背靠紫色剑花树林的旧式三层楼房。祖母坐在刺绣房的摇椅中,样子比上次见时瘦了些,面色倒挺红润。境初那位胖胖的延甄姨妈也在,烫着满头的卷儿,坐在一旁的小圆桌边,一边吃着曲奇饼一边嘀咕着亲戚间的琐事。祖母手中没有做活计,只是半躺着听延甄说话。见魅羽到来喜出望外,请她坐到一旁铺着织锦座垫的长椅中。

    “咦,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延甄问,嘴里没停下吃,“境初不是说出差去了吗?”

    “怎么?”祖母反问她道,“老太太就不能有人惦记了?”

    魅羽只当延甄不存在,问祖母:“祖母最近身体还好吧?看着瘦了。”

    延甄放下手中的奶茶。“表姨之前大病一场,怎么你不知道吗?”随即转了转两只小眼睛,“哦,你跟境初闹翻了是不是?他把你甩了,你现在送上门来求和好?要我说呢,男人吧,这么久过去了要是还没主动联系你,多半就没戏了。”

    这要不是看在祖母的面上,魅羽已经一脚把延甄从窗户里踢飞出去了。

    祖母瞪了延甄一眼,冲魅羽说:“你今天来得真巧,是我的生日。晚上我男友非要给我办生日会,其实我倒是想自家人聚聚就行。”

    “祖母有男友了?”魅羽开心地问。上次见时还没听她提过。

    “算旧相识,”老太太脸上泛起少女一般的羞涩。“年幼时他一家人搬去识处天了,最近才回来。”

    延甄貌似还在纠结境初的事。“表姨,别怪我说话直,那小子就是被你惯的。奔四的人了还跟个小混混一样,成天都不知在忙些什么。最近听说他要自己出钱,去帮修罗人造个兵工厂。兵工厂能赚钱吗?这、贩卖武器,会不会被抓起来?真要那样,家族的脸都被他丢尽了。”

    魅羽闻言一愣。兵工厂,没听他提起过啊?只记得还在灵宝老家时,有次听他说要送给她娘家人一个什么礼物。

    “延甄,”祖母的口气中带着长辈的威严,“你去看看午饭准备得怎么样了,我和魅羽还有话说。”

    延甄叹了口气,站起身。“我也该回去了。还没想好今晚的宴会穿什么,头发也得找人做一做。”

    延甄离开后,祖母问魅羽:“你知道境初这次去无所有处天,到底是要去做什么吗?我问过,支支吾吾的。”

    魅羽当然知道境初是去找他失散多年的儿子。不告诉祖母,大概是怕万一找不着,老人家心里枉自挂念。

    “祖母不必担心,我过两天就去帮他。”她还记得罗盘说过什么蜂巢四十二区。

    “那就不必。你一个女孩子家,男人的事就交给男人去办好了。我只是有些好奇,你们之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也没啥大事,我想他是脑袋被门夹了。”

    魅羽恨恨地说着,心里却不太确定。对她来讲,是前天晚上才和境初分手的。可事实是这当中已经不明不白地过去了一个月。这一个月里他主动找过她吗?她无从知晓。从瑶池出来后,就发现手环和银蟾蜍都不见了。

    “那我就放心了,”祖母笑了,“一个正常的男人,基本上每年都会被门夹几次。”

    ******

    魅羽午饭后从祖母府上出来,心想自己目前还算特种部队的在编人员,总得过去看看。来到总部,进了大楼,找熟人聊了会儿。原来无所有处天的政府只让送六个人过去,所以大部分同事都还留在总部。而高维人在拿到说明书之后就没再惹事,众人都有些闲得长毛。

    出了办公室,来到电梯间,正准备下楼,灵识中忽然感到有些不对劲儿。堪堪闪身到一旁的复印室里,就见境初带着席宾和陇艮几人从电梯里出来。她用灵识追着几人,见他们进了一间大休息室,各自分散坐到不同的沙发上或小桌旁。六人都风尘仆仆、疲倦不想开口的样子,各自摆弄着手中的电脑或其他电子仪器。

    境初和她有一个月没见了——在她说来只是三天——却似削瘦了不少。原先能扎马尾的长发被剪成寸头,而此刻寸头又到了该修理的时候。肤色本就偏深,貌似最近又晒黑了不少。眉宇间透着阴沉。

    好一阵子都没有人说话,最后还是陇艮打破沉默,问境初:“应当算烈士吧,要不要追加一等功?”

    “什么烈士?”境初没好气地冲他嚷道,“现在还不确定是个什么情况。总得飞过去看看,说不定还能找到……”说到后来他的声调减弱,显然连自己都不抱什么希望。

    这是在说谁呢?魅羽想,总这么躲着也不是办法。于是从复印室大踏步走了出来,在休息室敞开的门口站定,敲了敲门。屋里六人见来人是她,全都愣住了。

    “哎呀,咱家大仙女回来了!”陇艮兴奋地从座位里蹦起来,走过来拉着她到角落的一圈沙发里坐下。那一时刻,魅羽觉得,陇艮真好。他这人有时傻得没谱,有时似乎又像是个大智若愚、洞察人情世故的高手。

    “我们都听说前庭地飞离六道了,原来你没去前庭地啊?不对啊,你们修罗那个什么法王传出来的消息,应该不会弄错吧……明白了!你这是自己逃回来了。好啊好啊,回来就好,我们正打算去找你呢。”

    原来刚刚他们说的什么“烈士”就是指她?偷偷望向境初,他看着她的神色复杂,有震惊,有委屈,还有思念和谢天谢地。然而遇上她的目光,又马上把头扭向另一边。

    “你不知道啊,自打听到这个消息,把某人给急得!一直在懊恼,说自己之前多半是脑袋给门给夹了——”

    “哪儿那么多废话?”境初终于恼了,满面通红地冲陇艮吼道。

    魅羽瞥了他一眼,压低声音问陇艮:“你们要去找的人,找到了吗?”

    陇艮叹了口气。“本来好不容易有了些眉目,结果不知怎么打草惊蛇了,对方带着孩子跑了,眼下不知所踪,”说着打开掌中的微型电脑,给魅羽看一个男人的照片。“喏,就是这个人。到政府那里问,查无此人,估摸着已经离开无所有处天了。话说六道这么大,天界这么多,该从何入手呢?”

    魅羽凑头过去,看了眼照片里的男人。是在人群中偷拍的,五十来岁的样子,身材魁梧硬朗,像是外家功夫的好手。浓密的眉毛,方脸。在照片里虽然是眯着眼睛的,也能看得出眼睛很大。

    她呵呵笑了。“早问我啊,这人是老相识了。”

    她这话没夸张。第一次见照片里的男人,正是她在荷阳节法会上初遇陌岩的那一天。只不过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是,这人竟然会同无所有处天以及境初的儿子有瓜葛。

    此人乃是喇嘛国瑟塔寺的堪布——常树。

    “真的?”陇艮问,“这个人是谁?”

    魅羽站起身。得知境初要去找她,不能说不感动。然而先前的怨气郁积在心头还没消,说好的让他扒层皮呢?不能就这么算了。

    “等有空再说吧,我今晚还有个宴会要参加。现在得去买衣服,再找人做下头发。”

    说完谁也没看,自顾自从门口走了出去。

第148章 压寨夫人

    “见面礼呢?”

    堵在大厅门口的海盗冲三人伸出一只手来。此人比铮引还高一个头,皮肤像河马一样乌黑泛着亮光,浑圆宽大的身板儿足够挡住三人的路。腰间一左一右别着两把尺长的枪管。开口说话时,嘴里呼出一股野兽的气味。

    铮引同九叔和鹰裘互望一眼。“没有见面礼就不能拜见成大统领吗?”

    “没有见面礼就不能进这个门,”海盗说,“这是规矩。”

    铮引想了想,将深红色战袍外披着的元姆蚌壳盔甲解下来,塞给海盗。

    “这是什么玩意儿?”海盗一脸不屑地翻弄着手中的盔甲。

    鹰裘抬起手来,冲着海盗勾了下手指,海盗腰间的一把枪就像受到了磁石的强烈吸引,倏地飞到鹰裘手中。随即只听“砰”地一声,海盗抱着盔甲倒退着飞了出去,撞到身后的门框上。虽然撞击力惊人,但明显没受枪伤。

    “倘若没有这幅盔甲,你现在已经是死人了,”鹰裘说完,同另两人一齐走了进去。

    这个大厅可谓铮引此生见过的最奢华的厅堂。在别处会被视为稀世珍宝、镇国之传的各种事物随处可见。远古神兽的皮毛被做成地毯踩在脚下。油灯里的火苗时不时化成一只火鸟,在厅堂中绕一圈,又回到灯里继续照亮。花瓶里插着的是不停地枯萎了又开放、开完再枯萎、生生死死循环往复的轮回曼陀罗。头顶的天花板上则星星点点闪烁着,偶尔有流星划过。

    正前方的龙椅上坐着个人,见三人走进来,冲站在一旁的部下们嘀咕了句:“最近是旅游旺季吗?怎么老来人。”

    此人便是成烎了。铮引先前见了他好多部下,以为这个海盗头子也会跟其他人一样,是个黝黑粗壮的类型。不料此人肤色白皙、身材修长、气质华贵、神情冷淡。比较诡异的是,五十来岁的男人样子,身上竟然穿了套粉色长袍。除了那对丹凤眼,额头还长了一只淡粉色的眼睛。

    “拜见成大统帅,”三人站定,抱拳行礼。

    成烎从座位里站起来,向前走了几步,目光在三人脸上依次扫过。当他那只粉色的第三眼望过来的时候,铮引脑海中突然万马奔腾一般闪过各种厉鬼的影像,耳中净是凄厉的叫声。与此同时,仿佛自己头脑中的秘密也被对方一览无遗。看来确是人不可貌相,怪不得能把那么多彪悍的虚空海盗收为己用。

    “哼哼,不简单,每个都不简单呢,”成烎淡淡地说着,示意三人入座。“九天王,你我也算老相识了。怎么认不出我了吗?”

    九叔刚刚一直在蹙眉盯着成烎看,这时恍然大悟道:“你、你是粉魄魄?怪不得眼熟。你不是早死了吗?”

    粉魄魄?铮引觉得这个名字好像在哪儿听过。想起来了,他和魅羽都是新兵的时候,她经常在训练休息期间给大家说评书。说她曾经去过鬼道北部的赤缟地,那里的天空有时会显现出一只粉色的眼睛。据说那是千年前死去了的鬼祖粉魄魄留下的一个魂魄,日夜照看着他的土地和子孙。

    成烎的脸上浮起一片阴鸷之色,咬牙切齿地说:“我要不是跑得快,现在早被人害死了。”

    “谁想要你的命?”

    “自然是高居九重天上那个自命不凡的绣花枕头。”

    是说玉帝吗?铮引暗忖。

    “你和他怎么结下仇的?”九叔又问。

    “鬼道历来分四个区,除了我统辖内的赤缟地,还有东边的壑丘,西边的谟烬滩,和南部梅魍谷。那时的普仞王还只是个亲王,谟烬滩虽是他的封地,按级别算我部下。除了壑丘和谟烬滩的小部分富人区之外,大部分地区土地贫瘠,自然环境险恶,饥荒年间易子而食。”

    听着是很惨,铮引心想,然而鬼道不是正该如此吗?

    ******

    成烎像是知道铮引在想什么。“六道中人皆认为鬼道便当如此,偏偏本王不服。立志要统一四个区,靠鬼众的力量来改变自然环境,让大家都过上稍微体面一些的日子。”

    “若是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啊?”鹰裘问。

    成烎冷笑了一声。“逆天改命谈何容易?不过既然路是我自己选的,无论结局如何我也认了。没想到的是,”说到这里呼吸急促起来,“有次我带着部下去西南一带巡视,不经意来到梵焰湖边……”

    这个梵焰湖铮引是知道的。据说六道之所以能永转不停,是因为在六道某处靠近天庭的地方有个大熔炉。这个炉子在日夜不停地烧,六道才有能量来转动。梵焰湖在鬼道之内,是个一望无际的火湖,占了鬼道大片的区域。正因如此,鬼道众生的地盘比其他道要小很多,四个区加起来只相当于十几层地狱中的一层那么大。

    “就在我们转身要离开的时候,忽然听到一个少女的笑声,是从湖的方向传来的,仔细查看却又见不到人。我的听力一向很好,且不信邪,便飞到了熊熊火焰上方的高空。只觉下方一片炙热,哪有什么女人?但倔劲儿上来了,非要去探个究竟,就缓缓往火里降。眼看着自己就快被烤焦了,热浪却骤然消失,下方的火湖变成一片延绵不绝的农田和果园。”

    成烎说着,眼睛里似乎倒映出曾经看到的美景。

    “颗颗欲爆穗而出的谷粒,缠满翠瓜几乎坠到地上的藤蔓,比小孩儿头还大的雪梨……再看园里那些人的装束,我明白了。这片宝地原本是属于鬼道众生的,这才是鬼道应有的样子。结果被天庭强占了去,在外围使了障眼法,把我们这些贱民骗到那些鸟不拉屎的荒芜之地。”

    说到这里,粉魄魄的上身气得微微颤抖起来。看得出,一千年的流浪岁月也没能让他忘记自己的故乡和臣民。

    “发现了这个秘密,我当然不服了,一路飞上天庭要讨个说法。玉帝当时好言相劝,要我先回家,说一定会给我个满意的答复。谁知几天后就派了一众天兵和神仙下来,诬告我谋反,要将我绳之以法。我手下将士虽然衷心,毕竟是一群孤魂野鬼,哪里是那些道士们的对手?只得先假死,随后如丧家犬般逃离六道。因为我知道,只要我还在六道,就一定能被他们找到。”

    铮引想起魅羽和他提过,玉帝有个叫什么牵引石的东西,能查得六道中任何人的所在。她当时执意要上天庭做七仙女,主要就是为了接近牵引石,好打探陌岩的下落。

    这时鹰裘插话了。“后来普仞王领着鬼道叛乱,打上天庭,便是为你报仇去了?”

    “这我听说了,”成烎说,“我的子孙臣民们心里压着火,也不稀奇。不过那次叛乱据说是灵宝还有一个叫什么兮远的道士在背后煽风点火的。他们同玉帝是不是有什么私人恩怨就不清楚了。”

    众人沉默了一会儿,铮引方始第一次开口:“成大统领,那些夭兹人路过贵处前往六道祸害人,你应当也是知道的了?”

    “知道,”成烎面带讥讽地说,“那些巨人第一次来的时候我就和他们说了,只要他们不碰我鬼道的臣民和领土,其他的事我不管。天庭那帮人越头疼我越开心。”

    铮引知道和他说这些没用,但还是忍不住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倘若有天其他五道和天庭都被攻陷了,鬼道不可能独善其身。”

    “不会的,”成烎肯定地说,“你们六道中有些天界厉害着呢,常年向外世界出售武器。真到了那天他们是不会袖手旁观的。”

    这话让铮引想起刚刚看到的另一条虚空板块船,上面是形态原始的人手拿先进的武器。莫非是无所有处天卖给他们的?

    耳中又听成烎问:“你们来此是为了蜍羲对吧?”

    “是,”铮引说,“前庭地若有任何大统领看得上的东西,我们都愿拿来交换,包括战舰。例外是人,无论军人还是平民。”

    “哦?”成烎蛮有兴趣地望着他,“倘若让你牺牲一部分人,换来大多数人的存活,这都不干?”

    “大多数人并没有权利去牺牲少数人的利益。既是群体的命数,就由群体共同来承担好了。”

    “呵呵呵,”成烎苦笑道,“真要是有益于大多数还好了。历史上更常见的是少数人为了自己的利益,去牺牲大多数……不过可惜啊,之前出了点儿意外,那三只蜍羲被啾啾龙给吃了。”

    铮引三人听后都愣住了,互望一眼,都不知道成烎在说啥。

    “你们也许不知道,蜍羲是种动物,算是一种神蟾蜍,没点燃之前要一直拿食物养着。那玩意儿呼吸量惊人,只能养在户外的笼子里,在室内放几天就会憋死。啾啾龙是虚空中一种长得像鸟的龙,轻易不来人多的地方。那天却冷不丁冒了出来,撞破笼子,把三只蜍羲一口吞下肚。哪天你们要是在虚空中撞见一个会飞的大亮点,那就是它了。”

    铮引的心沉下来。在他们撞见这个大亮点之前,他和前庭地的军民应当早就饿死了。但事已至此,又能怎么办呢?眼下只能拿金银和宝物出来,问成烎换些粮食带走罢了。

    ******

    魅羽离开快艇后,朝荧骨岛骷髅下方的板块飞去。她并不知道这两个腿骨形状的板块是做什么用的,只是见飞船都是出入于骷髅口中,那么成烎及他手下的海盗们必然住在上方。她想先去荧骨岛外围摸一下情况,例如成烎的喜好、作息习惯、荧骨岛的布局、海盗的编制……当然,若能打听到他的那些压寨夫人们的情形就更好了。

    铮引和九叔都认为她要去色诱成烎,其实不一定。万一那些男人们买卖谈不拢,绑他几个老婆的事她绝对干得出来。她今年才二十出头不假,执行任务却很少有失败的,原因之一就是她从不给自己设限。修为与武功比她高的人海了去了,但若论见机行事的能力和杀伐决断的素质,十个男人有九个比不上她。

    先飞到一条板块上落了脚。板块比远看要大很多,放眼四望,是延绵不绝的黄色绿色的农作物和果园。嗬,看那些丰满的谷粒,摇摇欲坠的瓜果,比小孩头还大的柑橘……这些海盗倒是挺会耕作的。离头顶大概十来丈的空中有一朵朵形状完全一样的小乌云,整齐地向着同一个方向飘去。每朵云都在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不知是用高科技还是法术产生的人工灌溉系统。

    农田和果园都是编了号的,当中散布着肤色黝黑、衣着简单的佃农或者奴隶。魅羽连问几人,发现语言不通。这些人的胸膛特别厚实,四肢粗短,同魅羽所在的六道在起源上多半没什么关联。

    于是飞离种植园板块,在另一块与之交叉的板块上落脚。此时头顶那颗巨大的光源正在变暗,大概是黄昏到了。这里更像她熟悉的世界,准确地说,是个鱼龙混杂、包罗万象的集市。一排排的房子和街道有新有旧,式样或古典或新潮。珠宝、古董、法器、字画、奇珍异兽甚至包括人,都可以标上价码拿来卖。

    “岂有此理,你们怎么能送我到这种地方来?”一个尖锐的女声从旁边一栋三层楼里传出来。“我被买下,是来做压寨夫人的,不是在这种低贱的地方做工的。”

    魅羽驻足。既是她听得懂的语言,自然要留意一下。

    “哈,”一个雄厚的中年女声不屑地说,“荧骨岛的女人们,哪个不想给大统领做老婆?可惜只有他看得上的,才会被留在上面。其余的要么送到下面来做工,要么赏赐给某个部下甚至奴隶。你既然已被他看过,还被送下来,就证明你不是他的菜。还是安心在这里做活吧。”

    “你们搞错了!今天大统领一直在见客,我来这儿后根本就没见过他的面,就被稀里糊涂地送到这里来。”

    “这样啊,”中年女人犹豫了,“那你先在这儿等着吧。塔楼那里每天傍晚有只船下来,就是送你来的那艘,要到凌晨才上去。工人们若有事见大统领,只能赶早上那班。”

    魅羽一听,机会来了,转身也走进挂着“胭语人家”的这座小楼里。以她的阅历,一眼就能看出这是什么行当。六道中很多地方都有这种面向平民的吃喝住一体化的低等娱乐场所。

    你也可以就是进来吃顿饭果腹的,欢迎。吃饭时可以加钱,叫里面的姑娘过来陪着喝两盅,吃完就走。吃完不想走的,也可以搂着姑娘留宿。衣服破了的,有人给你补。总之无论你是囊中羞涩的山野匹夫还是一掷千金的富商巨贾,都有你消费得起的服务。不歧视不勒索,童叟无欺。

    魅羽照着刚才姑娘的套路说了一通。大概老板娘见她一身邻家女孩打扮,皮肤有烧伤的痕迹,头顶还插着朵小布花,怎么也想不到这会是个孤身闯海盗窝、计划着同她们敬畏的大统领直接叫板的女魔头。于是便让魅羽进屋,同先前那个姑娘一起等明早的船去上头。

    魅羽在这些场所待得多了,虽然没叫她干活,可是眼明手快,也放得下身段。进屋后就帮着端盘子洗碗倒脏水,什么东西该放哪里似乎不学就会,那样子就像在这里干了十几年了。老板娘在一旁看得啧啧称奇。

    “希望你明日就能飞上枝头变凤凰。不过万一要是大统领看走了眼,我们这里随时欢迎。”

    ******

    铮引同鹰裘和九叔郁郁不乐地离开大统领府,上了自己的船。已经同成烎说好,明天会带上货船从前庭地运东西过来,同海盗们交换粮食。不会有太多,因为海盗们也是刚够吃的。

    “我想去下面的集市逛逛,”铮引冲另二人说。

    是的,前庭就快完了。原本以为她可以做他的压寨夫人,在虚空中一起漂流,终此余生。现在他们大家都活不了多久了,但他还是想按照原计划去买样求婚的礼物送给她。然后呢?

    然后第四层地狱那个山谷不是夭兹人进出六道的一个通道吗?那里当然会有重兵把守,修罗飞船是别想入内的。但她会飞,貌似最近又得了什么隐身的法器。总之以她的本事,定能活着重回原先的世界,这个礼物就当是留念吧。她若能在日后漫长又多姿多彩的生活中偶尔想起他一下,他就满足了。

    于是三人来到下方的集市上。铮引东看西瞧,另俩人也帮着出主意。还未遇上心仪的礼物,天色已黑,这才想起今天只吃了一顿饭,遂决定找家饭馆儿坐下。路过胭语人家的时候,见门口挂着的大红灯笼以及站在那里的几个衣着鲜艳的女人,三个男人便猜到那是什么地方了,都目不斜视地快步往前走……

    不对!铮引无端端打了个激灵,站住了。他不敢保证他的感知永远准确无误,但凡是与她有关的讯息都极少出错。于是将灵识投进楼里,见魅羽正在大厅里给一桌人上菜,并且同当中一个贼眉鼠眼的男人有说有笑。

    铮引的脑袋嗡地一声。臭丫头!这是要气死他吗?还真是关不住呢,话说修罗在前庭地的牢狱何时被人逃出来过?真是一刻都不能让人省心。

    他平稳了一下呼吸,叫住前面两人。“咱们去那家吃怎么样?”

    鹰裘和九叔惊恐地对望一眼。“这、这恐怕不好吧?你和魅羽姑娘眼看好事近了。要是给她知道你来这种地方,以她的脾气,亲事告吹是一定的,不打死你都算万幸了。”

    铮引想说魅羽就在里面,但此处毕竟人多耳杂,只得厚着脸皮说:“这有什么?我不还没成亲嘛?只要你们俩不说,她怎么会知道?”

    说完也不敢看二人,硬着头皮朝里走,另二人只得唉声叹气在后头跟着。进屋后,老板娘见三人衣着华贵气度不凡,自然是给让进三楼最大的雅间。入座后,点了菜,铮引从怀中掏出一锭金子,啪地搁到桌上。

    “把你们这儿的姑娘都叫过来,给本将军瞅瞅。记住,都得叫来,不能漏掉任何一个。”

    两旁的二人使劲儿冲他摇头挤眼,铮引只装没看见。

    ******

    此刻魅羽正在厨房里,将客人吃剩的菜倒进一个大桶中。听见老板娘在四处吆喝,说二楼来了几位贵客,叫姑娘们都暂时放下手中的活儿,过去露个脸儿。

    魅羽就等着明早坐船去上头见成烎了,不想节外生枝,便磨磨蹭蹭地赖在厨房里做事。心里琢磨,也不知上面的三人和成烎谈得怎么样了,见了成烎后怎生想个法子先套点儿消息才好。不料老板娘没过多久又折回,说客人生气了,认为肯定人没到齐,叫魅羽好歹过去凑个数。于是魅羽就跟在她后面上了楼。

    雅间虽大,但里面挤了那么多姑娘,一时看不清来的是什么人。待站定,伸头往前方一瞅——当中坐的那个不是铮引又是谁?

    好小子!魅羽登时火冒三丈。平日看着老实巴交的,却原来是这么一号人。要不是前面有别的姑娘挡着,她现在就一巴掌扇过去了。

    “这回人都到齐了?”铮引懒洋洋地说着,目光在众女脸上扫了一圈,看到魅羽时像是压根儿没认出她。随后叹了口气,仿佛在说都是些庸脂俗粉歪瓜裂枣,没一个看得上眼的。

    九叔和鹰裘则惊讶地望过来。

    “算了算了,就她吧,”铮引朝魅羽的方向看似随意地一指。

    魅羽起先以为指的是她,接着才发现原来是她身边的一个丰乳肥臀的女人。女人左右瞅瞅,发现自己在众多姑娘中拔了头筹,更是昂首挺胸往前走。魅羽暗暗勾了下手指头。

    “哎呦——”女人在饭桌前摔了个狗啃屎。

    铮引抬眼瞥了下魅羽,指指身边空着的座位,冲地下的女人说:“没事吧?坐这里……其他人都散了吧。”

    周围的姑娘们开始陆续离开,魅羽也恨恨地,打算扭头走了。谁知铮引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指指魅羽:“你,过来!蹲地上,给本将军捶腿。”

第149章 宠坏了的大男孩

    境初祖母的生日宴在文翰伯爵的老房子里举办。文翰是个表情严肃但言语幽默风趣的白胡子老头,像卡通片里的科学家。当年伯爵的父母带他移民去识处天做生意,结果文翰在十来岁的时候对当兵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大学一毕业就不顾父母的强烈反对加入识处天皇家海军。

    识处天的海洋是很有意思的。有一个巨大无比的圆形大洋,叫月洋,周边连通着上千个在陆地中蜿蜒穿梭的“河海”。叫河海是因为这些海比大河宽不了多少,但并不是流淌在陆地表面的河流,而是货真价实的深海沟。一种说法是在远古时候曾有天外飞来之物撞到了月洋所在地,不仅瞬间造了个大坑出来,连带整个天界的陆地都被撞出一道道发散状的裂痕,后来被海水覆盖。

    “那岂不是像只眼球?”延甄姨妈听后,边吃边评论,“还是布满血丝那种。”

    魅羽虽不喜欢延甄,确切地说是二人互不喜欢,但对她的这个比喻还是蛮赞赏的。她觉得延甄在某些方面也算个敏锐风趣的人,要是再瘦些、年轻些,也许二人还能玩到一块儿,至少是谁也欺负不了谁的那种关系。好过善良而枯燥的类型。

    此刻长长的餐桌旁坐了十五个客人,包括两家的亲戚和几个街坊邻居。因为餐桌较宽,两头均可并排坐双人。餐桌的一头是祖母靠在文翰身侧,一身酒红色蕾丝看着年轻了十岁。颈上挂的那串颗颗圆润的珍珠项链好像陌岩的祖母也有一串。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魅羽吁了口气,像是上辈子了。然而一想到那两个人,心头有块水坝就要决堤。

    祖母另一侧坐着延甄和她那位宇宙第一好脾气、怎么数落都如一拳打进棉花糖里的老公。其后是境初的远房表弟璃恩。文翰那边则坐着他的长孙和孙媳,然后便轮到魅羽了。为何座位是这么一种安排呢?其实祖母本来是预备着把魅羽和境初放在一起的。结果那家伙一进餐厅就自己走到长餐桌的另一头坐下,并把身旁的椅子向后推开,表示跟谁也不沾。

    说实话,就凭他满身的酒气,谁又愿意坐他身边呢?

    他今天穿的是套钴蓝色西装。皮肤晒得有些黑,好在五官轮廓鲜明,衬这种蓝色也算别有一番风味。只是从面颊的颜色来判断,来这里之前不仅在别处喝过酒,还喝了不少。过分!祖母的生日都这样?真是惯坏了。更不用提脸上挂着的那副跟谁都不对付的神态,像只毛没捋顺的大公鸡,桀骜不群又气急败坏地坐在一堆母鸡当中。

    “所以啊,”祖母满脸憧憬地说,“这个冬天我也想去识处天坐游轮去,听说那边儿暖和。我虽然也喜欢这里的海,但受不了海中央那种与世隔绝的感觉。尤其到了冬天,海和天都灰蒙蒙的。换成河流一样的海,一路看着阳光照耀下沿岸的风光,想想就心旷神怡。”

    “境初也一同去吧,”文翰隔着长桌说。

    境初摇摇头。“今年冬天我要去道观拜师。”

    在座的人都一愣。之前在十九层地狱的最后几天,魅羽就见灵宝对境初青睐有加。只不过她那时同他已经关系紧张,并不了解个中细节。现在看来,灵宝竟是要收境初为徒?想起龙螈寺里对他寄予厚望的景萧长老,心里有些不是滋味。然而能拜天尊为徒,也算他的造化吧。

    正想着,听坐在餐桌对面的璃恩问:“魅羽姑娘平日有什么兴趣爱好吗?”

    爱好?魅羽想,那太多了。不过为了照顾在座诸位的小心脏,得有选择地说。况且她今晚可是特意选择了清纯知性的装扮。没穿红色,上身是乳白色针织衫,下配琥珀色西装短裤。头发仿照特种部队前台徐秘书那样做的长直发。之前妩媚妖娆、性感泼辣、高贵大方的扮相都试过,这次想给自己新的挑战。

    “嗯,最喜欢看杂书,越稀奇古怪的越感兴趣。遇上本好书,可以好多天不出门,经常被人批评宅。”

    “噗——”境初一口酒喷到餐巾上,又干咳两声,“继续装。”

    “听说你收养了个小男孩?”延甄问,“下次带来空处天玩啦,这里有很多儿童游乐园。”

    “你们不知道,”境初摆着手说,“她家的小孩不去游乐园,直接在战场上骑着敌军战舰当过山车。”

    讨厌,魅羽心道。虽然说的都是实话。

    璃恩又问:“既然喜欢读书,有没有考虑过在这里读个学位什么的?”

    魅羽点点头,“确实想过。我对自然科学很感兴趣。”

    “哦,是吗?物理、化学、生物,你最喜欢哪门?”

    “某些人哪门都没法念啦!”境初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什么物种起源、能量守恒、万有引力,到了某些人那里统统不成立。实验课上可以当场表演推翻定理,直接证伪经典教科书。还可能假冒老师的样子去偷试题、改成绩,这种学生谁敢要?”

    魅羽两眼冒火地盯着他。

    “那可以去学医嘛,”祖母打圆场道,“比如做产科医生,一眼就能看出病人胎位正不正,还能问男女。”

    在座的诸人都笑了出来。

    ******

    酒过三巡,祖母略带羞涩又风情万种地冲文翰说:“给大家讲讲你在部队的经历呗?”

    文翰水性极好,但最让人赞叹的是,在他年轻的脑袋里似乎装着一个天然导航仪。无论晴天阴天或是暴风雨之夜,他对方向和位置的把握比船上的仪器还要精确可靠。穿梭在识处天四通八达的河海中,如同在自家后花园中散步。只要有他在船上,大家都能睡好觉。

    境初听到这里插嘴道:“我记得在哪里读过一篇专业论文,有些老鼠的脑袋里就有这种神经元,叫位置编码细胞。你把老鼠放到黑暗的迷宫里,它能知道自己在迷宫中的什么方位。”

    席上众人闻言都有些讪讪地。魅羽皱眉,这家伙平日说话挺有分寸的,今天就算喝高了,也不至于这么招人恨吧?

    文翰和祖母貌似毫不介意,继续讲故事。除了上述异能,年轻时的文翰还有开朗阳光的性格。再加上外天移民的身份,以及谣传中深不可测的家业,让他在众人眼里既神秘又可亲,无论男人女人上司平辈,对他都是不自觉地另眼相看。才四十岁出头,就已一路蹭蹭蹭升到了舰长的职位。

    “那个时候,”境初说,语调有些生硬,“空处天同识处天已经开战了吧?把我父母和另外一百三十万民众炸死的那颗导弹,不知是不是伯爵的战友发射的?”

    这下场中的气氛沉重起来,祖母已经明显不高兴了。

    “境初,”文翰隔着桌子冲他说,“讲故事不能跳着讲。在那颗导弹之前,空处天是不是先给识处天扔了颗导弹,炸死了更多的人呢?”

    “性质不同。”境初直直地盯回他。

    “这小子今天吃了枪药了吗?”延甄不满地嘀咕道,声音不大也不小。

    “怎么个不同法?”文翰问。

    “空处天投出去的导弹,目标是电母花。没想到导弹被电母花躲过,才落到了识处天。”

    魅羽听得一头雾水,问:“电什么花?谁能给我这个外乡人讲讲到底是怎么回事?”

    璃恩见两边一副剑拔弩张的架势,便小声同魅羽概述了一下这段历史。原来识处天的人口比较多,能源一直是个大问题。尤其是出了几次核电站事故后,民怨沸腾。于是科学家研制了一种植物发电技术,将植物养成庞然大物,直接由叶子的光合作用将太阳能转化为电能。

    当然了,要产生足以供给整个天界的能量,这株植物的体积必然是惊人的,会占去大量的空间。于是政府将植物移到空处天外部去养。眼看着这株植物的越长越大,产生的干净能源也越强。最后在每片如城市般大小的绿叶之上还开了朵大红花,人称“电母花”。

    然而电母花所面对的方向刚好是空处天的所在地。花和叶子上每时每刻都有强烈的电流划过,让空处天日益忧虑。在那之前两个天界已经有过多次小规模军事冲突,处在大战一触即发的边缘了。这时空处天向识处天提出抗议,自然都被忽略。

    结果就真的出事了。那天恰好是空处天的天荫节,很多民众外出旅游。正午时分,几道强光突然从电母花的花蕊处射出,击在一座堪称旅游胜地的山脉上,引起一连串的山崩。巨大的石块朝四面八方砸去,倾泻的山泥瞬间吞没了附近的城镇和度假村。

    空处天的皇帝和军部都火了,也不再花时间同识处天交涉,一颗导弹朝着电母花打过去。本以为这就是株巨型植物,能量泄露不过是次意外。没料到的是电母花早就有了灵性,导弹还未行至近前,整株花便朝一边匍匐下去。导弹擦过电母花的枝干,落向识处天人口最密集的都市……

    “那真是一场悲剧,”文翰叹了口气,“电母花有了灵性,灾难来时选择自保也是可以理解的。若干年后识处天决定不再供给她水和养分、让她自然死去的时候,她也并没有反过来用自己残余的能量去报复谁。”

    “植物本身并没有错,”境初有些颤抖地说,“但是制造她的人应当一早就对各种风险进行评估。人类历史上类似的教训还少吗?为什么非要等灾难发生过后才能意识到严重性?”

    ******

    很久都没人说话。魅羽客观地评估了下境初今晚的各种发言,虽然让人扫兴,但自始至终说的也是事实。只不过今天是祖母的生日,老人家含辛茹苦将他拉扯大,到了风烛残年终于能再觅良缘,孙子却这么任性不给面子,真是从小被宠坏了。

    不过又能怎么办呢?毛没捋顺的,就再捋捋吧。已经宠坏的,只能继续宠。谁让她关心他呢?

    想到这里站起身来,绕到椅子后面,再搬起椅子朝境初那头走去。她记得上次这么做的时候是在修罗皇城崇辅的生日宴上,当时为了替涅道笼络人心,也是一个人搬着椅子从长桌的一头移到另一头。为什么她老是得扮演这种角色?

    “无论是谁的错,”文翰说这话时有些老态龙钟的样子。望着手中的酒杯,眼神迷蒙起来,“我那些战友们,同这里的人并没有什么不同。有血有肉,有父母爱人,有勇气也有恐惧。他们中的很多人都先我而去了,那些日子像是就在昨天。一起在阳光照耀下的海域上漂泊,也在夜晚靠港的时候,挤在乌烟瘴气的夜店里喝酒……”

    此时魅羽已在众人诧异的眼光中来到境初身边,把椅子放下。由于他坐在中间,她只能勉强挤在一角。

    “明白,”境初语气怪怪地说,“战友之情比海深。”

    她斜了他一眼,这话里的意思她当然听得出来。见仆人已给她摆上新的杯碗,便拿起酒瓶给自己斟满一杯红酒。

    酒瓶刚放下,境初又把自己的空酒杯推到她面前。哦,这是要她给他斟酒?他目前喝的明显超过他的酒量了,再来点儿会不会直接躺到桌子底下去?然而越是喝醉的人越是听不进劝的。只得又拿起酒瓶,一边倒酒一边盯着他的脸看。

    “看我干什么?”他没好气地问。

    “长得帅啊!”她砰地一声把酒瓶搁回桌上,心想今天的清纯知性形象算是毁了,以后还是别再试了。“长得帅还不想给人看,只能去毁容了。”

    她挑衅地望着他,他也望回她。片刻后,这只毛没捋顺的大公鸡终于服帖了。在之后的宴席上安安静静喝酒,没再出声。客人们渐渐活跃起来,大家好像都不记得刚才的事了,生日宴在欢快的气氛中结束。

    ******

    第二日清晨,魅羽在旅馆醒来后,简单吃了点东西就去楼下退房。先前陇艮给她看了绑走境初儿子的嫌犯照片,居然是六大寺中瑟塔寺的堪布常树。

    常树这人她接触得不多,印象中是个粗鲁强悍、心机不多的人……等等,不对。她突然记起自己还是肥果的时候,那次在蓝菁寺偷听珈宝和梓溪的对话。当时梓溪是怎么说来的?说常树这人未必有勇无谋,让珈宝提防着他。然而打死她都不可能猜到,这么个旧世界里的武僧,居然会和科技发达的无所有处天有联系。为何要绑走境初和艾祖的儿子,就更让人琢磨不透了。

    所以她的计划是用枯玉禅回六大寺打探一下。选这么个时候偷偷溜走,倒不是因为她还在生谁的气。昨晚在祖母家大门口把喝得醉醺醺的境初送上他的车,当时他的手死死抓住她的胳膊不放,像是一松开就再也见不到她。最后还是她用上了劲力才把他甩开的——话说站在男人的角度上,有这样一个女友是不是很讨厌啊,呵呵。

    她之所以暂时不告诉他们常树的身份,主要是为了行动的隐秘性。目前还有太多未知环节,她一个人去暗查,兴许有希望。要是拖上一大队人马,又是飞船又是枪,很容易再次打草惊蛇。可她若告诉他自己要单独行事,他多半不同意,所以只能不辞而别。

    然而一下到酒店大堂,就见陇艮兴高采烈地迎上来,手里拿着个吃了一半的松饼。“某人要我一早来这里堵着你,说有些人老喜欢偷偷摸摸玩失踪。”

    魅羽回想了下。她确定并没有把自己的住处告诉过任何人,然而昨晚是坐祖母府上的车回酒店的,境初只要一问便知。真是百密一疏。没料到这家伙这么快就酒醒了?

    陇艮同她去一旁的沙发里坐下,将剩下的松饼一口吞入肚。“先说下啊,不是老板自己不肯来,他现在正去面圣的路上。昨天陛下得知我们从识处天回来,让他马上过去,想问问那边的情况。他说要去祖母的生日宴,才改到今天。”

    魅羽想,既然都到了这份上,再瞒着也不好了,就把绑匪的身份和自己的计划告诉了陇艮。

    “原来是这样啊……”陇艮考虑了一下,说,“常树虽然是瑟塔寺堪布,也没规定必须守在那里,是不是?要不然你看这么办好不好。你有个师兄叫什么来着,上次说要竞选蓝菁寺堪布的?”

    “鹤琅?”

    “他要是已经当上了,他就算六大寺的头儿了,对吧?你去找他,让他编个由头,召集其他寺的堪布来开个重要会议。谁不来,谁就危险了,就敬酒不吃吃罚酒了。这么一来你找到这个常树的可能性会大些。”

    哎,对啊,魅羽心说,这真是个好主意。

    “算了,还是不要了,”陇艮摆摆手。“老板让我截住你。要是知道你又走了,有我好受的。”

    “我又不用从正门出去,你拦得住我吗?”

    “那你记好了啊,去打探下就行,有什么进展立刻和我们联系。这人不简单,你不是他的对手。”

    送走陇艮,魅羽上楼回房,带上为数不多的行李,其实就是一个包袱。在她将枯玉禅拨向人间的那一刻,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手环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到时候又怎么和大家联系呢?

    ******

    好困啊!

    魅羽蹲在饭桌旁,两眼迷糊地给铮引捶腿已经锤了老半天了。桌旁的三男一女一直在吃饭,就像不知道有她这么个人存在。尤其是九叔和鹰裘,自始至终都端着碗把头扭向窗外,避免看她。

    待小二进来上最后一轮茶的时候,魅羽趴在铮引腿上,貌似睡着了,还把口水流到他裤子上。鹰裘和九叔起身,说是去方便,也不知是真尿急还是因为场面太辣眼,找机会走开而已。

    铮引把身边的女人打发走,冲魅羽道:“起来吧丫头,知道你是装睡。”

    魅羽没反应。刚刚三个男人并没有提和成烎会面的结果,只是随口聊了几句明日同海盗们交换粮食的事。然而单从这一点,她便能判断蜍羲没能拿到,否则还买粮食做什么?自己种就是了。

    铮引见她没动静,先是伸手捏捏她的脸蛋,又俯身抱住她的腰,将她扶起。她的脸靠在他胸前,发髻蹭着他的下巴,耳边是砰通的响声,知道那颗跳动的心脏里只有她一个人。

    过了一会儿,她将手指摸到他的腰眼穴上,闭着眼睛小声说:“我一定要救前庭地所有军民,我相信成烎能想到办法。否则就只有把刀架到他脖子上,把军民都搬到这里来安家,吃他的住他的用他的。”

    说完后睁开眼睛,仔细地看了看他,便从敞开的窗户里飞了出去。之前她就想逃了,只不过有鹰裘在场,未必逃得了。她给他点的穴很轻,鹰裘回来很容易就能解开。现在也不想等什么明早的飞船了,她要直接同成烎交涉。

    从骷髅口中飞入,经过一个个码头,直接飞到富丽堂皇的大厅门口才落下。

    “见面礼,”一个粗壮的海盗拦住她。

    魅羽冲他妩媚地一笑。

    “我说见面礼?”

    “千金难买美人一笑,见面礼你已经收了。”

    说完抬臂一挥,海盗横着飞了出去,魅羽大踏步进了客厅的门。

第150章 嫁鸡随鸡

    魅羽迈步进入大厅,周遭气温骤降。奇怪,之前没进门的时候像是见厅里有光,为何进来之后却如此昏暗?用探视法一看,这哪里是个厅堂?分明是个望不见边缘的荒漠。难道先前铮引他们就是在这里和成烎会谈的?不会吧。

    踏着地上粗粝的沙石超前走,脚尖碰到白骨、骷髅、蛇虫之类的事物就抬脚踢走。天空的颜色很暗,但又不是纯黑,里面透着股绣红。尸骨腐烂的腥臭味在空气中时浓时淡,让她想起鬼道的赤缟地。

    这么漫无目的地走了会儿,魅羽心急起来。可以肯定自己是在幻境中,但必须尽快找到成烎。刚才她只是轻轻点了铮引的穴,这时应当早就被鹰裘解开了。他们三人不可能撇下她回前庭地,可能都已经找到码头那一带了。

    成烎的名字刚在脑中闪过,前方的荒漠中就现出一座大山。四周也不再寂静,回荡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空中时不时有倒挂着的人伸头下来看她,有的脸在滴血,有的枯发垂到地上、长舌绕着脖子。魅羽起先只是不理不睬,绕道而行。后来突然窜下来一位,差点同她额头撞额头。她火了。

    “整蛊作怪的这是吓唬谁呢?”放开嗓子冲四周的黑暗骂道,“本姑娘就是鬼道出身,什么魑魅魍魉没见过?见过长得丑的,没见过这么低智商兼二货的,也不嫌丢人?知道正常人为什么都是头冲上走路的吗?一有情况溜得快,还能捡到钱。只有那些个穷极无聊九不搭八的巨婴,无端端非要把自己当腊肉挂着,有事没事还咧着个大嘴傻笑。别人投胎的投胎、成仙的成仙去了,他挂了一千年还在那傻笑,活该吧!”

    话音刚落,头顶的空中传来一声雷鸣般的怒喝:“哪来的野丫头?你自己硬闯别人地盘还指手画脚,胆子不小!”

    魅羽使劲儿仰头,这才看清原来面前盘腿坐着个和山一样高的男人,一身黑袍,额头上有只粉色的第三眼。本来想着骂回去的词儿立即咽了回去,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磕三个响头。

    魅羽并没见过成烎或者粉魄魄。然而既是鬼道出身,尽管后来修成半个仙体,先前的一些感应还是保留了下来。面前这人曾是统治鬼道几千年的鬼王,算魅羽的老祖宗。路过坟墓都得跪拜呢,更不用说见到本人了。

    “孙辈魅羽叩见鬼祖宗。都道祖宗您早早羽化登仙、跳出六道,不要您的子孙和臣民了。却不料在这世外桃源享福呢!”

    灵识中见成烎望向她的神色缓和了些。魅羽一向自诩没有她搞不定的老头子,眼下依旧跪在地上,嘴里滔滔不绝地说:“刚才言语多有冒犯,实属不敬。祖宗出言教训小辈,也是一片爱护之意。然则入异乡而不惧,是承袭了祖宗您的胆识;敢在别人领地里指手画脚,才不堕了咱们海盗的威名。丫头我虽然不才,一路勤学苦练、奋勇杀敌,叫外人都说咱们鬼道的后辈有出息,也算是给祖宗您长脸了,对不对?”

    成烎闻言,呵呵笑了几声。“我活了这么大岁数,人鬼都见过无数。像丫头这么能言善道的,还真不多。起来吧。”

    在魅羽站起身的同时,周遭也亮了起来。荒漠和野鬼消失了,她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富丽堂皇的大厅中。正前方哪还有什么高山?是缀满神鸟羽毛的座椅、日塌,和整块粉色水晶雕成的茶几。成烎已收了法身,身上穿着一袭粉色睡袍,坐在正中央的龙椅中。

    “你说你是魅羽。之前不是跟着那个陌岩和尚吗,怎么又和修罗人混到一处?”

    魅羽一愣。成烎老早就不在六道了,连她的事也知道?转念一想,都说粉魄魄在赤缟地留了好多魂魄。那次她和陌岩一同去赤缟地那次,莫非真的被远在六道之外的他感知到了?

    她叹了口气,“说来话长。祖宗白天应当见过那三人,知道前庭地百万军民目前正流离失所。若是弄不到蜍羲这类宝物照明,恐怕就活不了多久了。孙辈此次前来,求祖宗救我们一命。祖宗本领大,心又仁慈,一定会有办法的是不是?”

    ******

    “怎么会有那么软的人,那还是人吗……”

    铮引嘀咕着,脸上挂着笑,一动不动地坐在桌旁。前一刻她还趴在他怀里,像只绵软的小猫,发髻散发着桂花油的香味。此刻只有敞开的窗户,和窗外吹进来的沁凉的夜风,让他不由得怀疑起这一切的真实性。

    之前的十几年都是个没爹没娘更没钱的苦孩子,镇上普通人家的姑娘都不肯多瞅他一眼。不料新兵不到半年就遇上她,之后莫名其妙地成了法王的心腹、前庭地的统帅。多少次一脚、甚至两脚都踏进鬼门关了,又被她救回来。

    怎么他的好运还没用光吗?会不会她从来就没离开过境初、回到他身边?也许最近的经历都是他思念她过头了,凭空想象出来的?待会儿鹰裘和九叔回来,就像根本不知道有魅羽这个人一样,把他带回前庭地……

    “魅羽去哪里了?”那二人走回雅间,问。

    铮引猛地醒过神来,简单解释了两句,鹰裘随后替他解开穴道。不用说,三人得立即赶回成烎府上,免得那丫头做些什么出格的事。

    于是坐船返回码头。刚下船,远远见几个身穿绿色军装的夭玆人使者站在前方铁索桥处,被海盗拦着不让入内。那几人比划了半天,最终垂头丧气地调头往回走。同铮引三人打照面的时候,当中一人皮笑肉不笑地说了句陌生的语言,又抬起手掌冲三人做了个“砍头”的手势,随即大笑着扬长而去。

    铮引三人不动声色走到码头尽头,然而海盗们也是不肯放行。

    “还有完没完?一个接一个,去了又回来,大统领今晚不用睡觉了?”

    “打扰了,实在抱歉。只不过我们有个伙伴应当在里面。”

    “那女的才进去不久,你们在这儿等着吧。”

    无奈,三人只得在码头上站着等。鹰裘冲铮引使了个眼色,铮引会意,微闭双目将天眼投进远处的成烎府中。果然见魅羽坐在自己白天坐过的那把椅子上,正在和成烎说话。

    “祖宗说蜍羲被吃了,我信。但祖宗您神通广大,只手遮天,跺跺脚整个虚空都跟着震一震。肯定有别的办法的,对吗?”

    这丫头,铮引心道,平常说话蛮横泼辣得紧。现在就是个未经世事的小女孩样,满脸无辜和崇拜之色。

    “丫头拍马屁也没用,我实在没有类似的宝贝了。”

    魅羽想了想。“也不一定非用来照明的。嗯,比如……前庭地之所以不能回六道,是因为之前的八个锚被打碎了。嘻嘻,不好意思就是丫头我打碎的,当然那时也别无选择。要是能弄他几个新的锚,是不是就能回六道了?祖宗您既然早些年从事虚空航行,这种玩意儿应该有不少吧?”

    咦,对啊,铮引心道,为啥他们三个就没往这方面想?

    成烎道:“那不是一回事儿。六道在创建之初,为了其安全性,必然做过防护措施,不是任何外来板块船想进来就能进的。被你打碎的那八个锚是什么样子的?”

    魅羽简单描述了一下那八座石碑的外形,以及石碑上刻着的虫子一样的文字。成烎听后说:“应当就是这些文字起的作用。我听说,早在六道产生之前,就有一些古老文字的存在。这些文字像咒语一样,能决定六道中的很多事。”

    “是编程语言吗?”魅羽问。

    “你说什么?”成烎不解地反问。

    铮引也不明白,但估计是她在那些天界里学到的新事物。

    听魅羽接着说:“祖宗的意思是,随便找八块石头,只要能把文字刻对,就可以有八个新的锚?”

    “我猜,就是这样。”

    “唉,早说啊!”魅羽懊恼地说,“当初应当把石碑上的文字都拓下来,或者用照相机一照就更方便了。我也曾见过一本叫六道说明书之类的东西,可惜没时间要来看看……那现在还有补救方法吗?”

    成烎没有回答,像是在思考什么。魅羽瞪着大眼睛望着他,脸上那副单纯又讨好的神色让铮引莞尔。

    “办法,或许有。只不过……成不成就要看你们的造化了。”

    ******

    铮引闻言,自是凝神倾听。

    “我好多年前得过一个宝物,叫紫幽格。当时有人是这么和我解释的,说虚空并非真的什么都没有,也不是平滑连续的,而是由一个个看不见的微小格子组成。过去的时间也并非如流水落花般逝去,也是由这么一个个小格子同现在连着。唉,这些玄乎的东西我不懂。总之这个紫幽格的奥妙便在于,能让人顺着这些小格子爬到不同的空间甚至时间里,去查看那时那刻的事物。”

    “真的?”魅羽兴奋地问,“那只要去看看两个月之前的那些石碑就成了,对吧?”

    “没那么容易。这个紫幽格固然能把所有者最想知道的讯息调出来,但与此同时,也会随机捕捉一大堆与此人有关或者无关的各种场景,糅合在一起。你在进入那个幻境之后,要尽量想办法在一天之内将需要的信息找出来。之后幻境破灭,要想再找只能从头开始,又会是一个完全不同的幻境。”

    魅羽想了想,“这样啊……那能一次把八块石碑都弄到吗?”

    “不行,每次只能索取一块石碑的信息,所以至少要破八个幻境才行。”

    “八个就八个,不管多难,总得试上一试。祖宗能把这个宝贝借给我们用用吗?”声音到了最后甜得像蘸满了糖。

    “借?”成烎斜睨着她,“谁知道你们事成后,还会不会回来还?东西我也不要了,鉴于你们目前的困境,可以一边往回赶一边在路上破境。但是我有条件。”

    “什么条件?”

    成烎站起身,向前走了两步。“我之前同那几个修罗人说过,梵焰湖其实是块风水宝地,本该属于我们鬼道,被天庭霸占了去。你既然也算我道中人,回去后把梵焰湖给我夺回来,能否做到?”

    这样一来,铮引想,那不就等于和天庭翻脸了吗?就算整个鬼道都听魅羽差遣,也不是天庭的对手。成烎这么说,自然是想修罗帮忙了。

    “没问题,”魅羽干脆地回答,“既然原本就是咱们的地盘,抢回来也是天经地义,孙辈一定会尽力而为。”

    “这是其一,”成烎盯了她一会儿,又补充道,“普仞王继任以来,虽然也带头打上过天庭一次,但显然能力不足。至于我那三个不成器的鬼孙,整日里就知道吃喝玩乐,互相攀比。要我说,没有人比丫头你更适合领导鬼道臣民。”

    “我?”

    “你同陌岩去赤缟地那次,我全程都见识过了。丫头有三个难得的品质,一曰邪,二曰顽强,三曰脸皮厚。武功修为道德高的人多了去了,有你这三个品质的人,才适合做我鬼道领袖。你是兮远的徒弟,又有我亲口授命,再将梵焰湖成功取回,自然是众望所归。”

    “祖宗,梵焰湖我定会尽我所能夺回来。但这第二个条件,赎孙辈不能从命。”

    “为何?”

    “因为孙辈很快就要嫁人啦,”魅羽俏生生地说,“有道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原先跟和尚好的时候,都要去做住寺媳妇。现在嫁人,当然要跟着我家男人东征西战,到时会在哪里定居还说不准呢。”

    铮引只觉一个响雷在头顶炸开。这、这说的是他吗?“东征西战”,那应当就是他,没跑了吧?登时整个人轻飘飘的,云里雾里,时而想放声大笑,时而想绕着码头跑上几圈。无奈前有海盗,后有鹰裘和九叔,只得苦苦压制着内心的喜悦。

    ******

    “丫头此言差矣,”成烎不悦地说,“我鬼道千秋大业,怎能因为一个男人而作废?等你坐上霸主之位,从外面找几个愿意跟随你的美貌夫婿回家,还不是轻而易举?像本王这样,全岛的女子都争着做我老婆。”

    不需要从外面找,铮引在心里冲成烎说,我也愿意。只不过一出门都是凸眼睛长舌头的厉鬼,有些煞风景。

    “那可不行,”魅羽的神色没有一丝退让,“丫头我已经老大不小的了,眼前头等大事便是嫁人。千秋大业什么的,有空做两下就好了。既然跟了人家就要朝夕厮守、生儿育女,再一起把子女抚养成人。话说赤缟地那种地方,孩子怎么上学,怎么找老公老婆?总之不成的啦,动辄为天下苍生牺牲自己和枕边人,这不是丫头我的作风。”

    孩子上学?想得真周到啊,铮引暗喜。

    “你、可是……可是总得有人去做啊!”成烎吹胡子瞪眼地说。

    “会有的会有的,”魅羽嬉皮笑脸地说,“总有人对结婚生子不感兴趣嘛。”

    “那我要是因此不给你们紫幽格了呢?”成烎的声音低沉下来。

    “那孙辈就只能想歪招了,”魅羽冲他眨眨眼。“如祖宗刚才所言,丫头我邪——歪门邪道层出不穷。顽强——不达目的不罢休。脸皮厚——嗨嗨,人至贱则无敌,对不对?您想,我要是连区区一件宝贝都弄不到,又有啥指望从天兵天将手中夺回梵焰湖?那祖宗您岂非看走了眼?”

    成烎盯着他,神色中有无奈,有惋惜,也有赏识。最终叹了口气,摆摆手。“罢了罢了,强扭的瓜不甜。再说你们能否安全回六道还不一定。”说到最后,瞥了门口一眼。

    铮引知道他指的是夭兹人。是啊,想起先前探测到的夭兹人板块,上头集结的兵力是前庭地的几倍。今次一番恶战是免不了的,很可能还没开到六道就丧身于归途了。

    “天色已晚,明日那几个修罗人来换粮食,到时我会把紫幽格一并给你们。”成烎看样子是要送客了。

    魅羽站起身,跪下给成烎磕了个头。眼珠转了转,又说:“要不,让我兮远师父来担此重任,如何?师父也是鬼道出身,修为比我高,名气比我大,谋略更是丫头片子比不了的。”

    成烎哼了一声,三只眼睛一齐眯了起来。“你那位师父心高志远,我这个位子他未必瞧得上。”

    ******

    “怎么样了?”鹰裘问铮引。再过不了多久就到凌晨了。

    “她马上就出来了。”

    话说完没多久,果然见魅羽朝码头这边走过来。她见了三人也没露出惊讶之色,显然早就料到他们会在这里等候。铮引之前听她说了那番话,本想着一见到她就将她搂进怀里。谁知人到了跟前,却突然紧张起来,手脚都不知该怎么摆放。

    四人上船后,魅羽将方才会谈的结果告知三人,嫁人那段自然是省略了。鹰裘和九叔本已心灰意冷,这下又燃起希望,不断夸奖魅羽机灵。

    等船在前庭地降落,回到统帅府,另外二人各自回房后,魅羽拉住铮引问:“喂,你之前怎么了?一路上鬼鬼祟祟的样子,是不是干了什么让自己心虚的坏事?”

    “我……”铮引脸有些红。虽然是鹰裘提议的,但偷听别人谈话毕竟不好。“没有啦,我是在忧心那些夭兹人。”遂将敌人板块上的情况描述了一番。

    “怪不得刚才成烎说了那么句话,”她听后皱眉,“这可怎么办?要不要去请海盗们帮忙?”

    “还是先回六道吧,咱们明日拿到宝物和粮食就返程。就算灭了这波敌人,保不准又来一波。还不如一路打,一路逃。等快到家时,我自有办法。”

    此次敌人数目如此之多,就算回六道集结修罗和他化天的力量,也不见得有胜算的把握。但铮引忽然记起,离六道不远的地方不是还有颗核弹头吗?当时被他硬生生停住的,现在应当还在原处吧?

    前庭地当然不具备发射核弹的装置,所以只能想办法诱使敌人紧追其后,让敌人自己撞到核弹上。他的计划是由自己掌舵,驾着前庭地这条巨型飞船朝核弹飞去,让核弹沿着前庭地的表面擦过。等导弹离开前庭地的那一刹那,也就是敌军板块一头撞过来的时候。

    唉,计划听着不错,但前庭地南北长八百多里,地势高低起伏,还有山脉。这其中一个不留神就会先把自己人给群灭了。然而若是离导弹不够近,便很难保证紧随其后的敌军撞上去不说,也容易被敌军的探测系统提前发现。他还没学过掌舵,不知道前庭地操纵起来是否灵便。九叔掌舵的技巧虽然高超,可只有他铮引才有天眼。导弹这玩意儿必须掌舵的人自己感知才行,等别人来告知方位那就太危险了。

    总之,眼下还不能确定这个计划是否可行。一想起这当中可能出现的各种险情,铮引就口干舌燥、背上冒冷汗。不过这件事眼下没必要告诉魅羽,她已经够辛苦的了,让她歇歇吧。

    此时二人已走到她房间的门口,他替她打开门,却没立即放她进去。

    “听着,丫头,”他低声冲她说,“你的任务就是先好好休息两天,然后专心对付那个紫幽格。别的事情嘛,就交给你‘东征西战’的夫君来处理好了。”

    她怔了怔,随即脸涨得通红。“好啊,你偷听人说话,不理你了!”

    说完在他胸口不轻不重地捶了一拳,把门在他面前关上,留他在门外兀自咯咯地坏笑。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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魅羽活佛介绍:
饿鬼道中的魇荒门,七个师姐妹都以绝世美颜著称。然而这次的任务中,牙尖嘴利、迷死人不偿命的二弟子魅羽却要化作一个中年油腻肥秃僧,卷入六道人与高维世界的冲突。在现代科技与修仙法术的冲撞中,寻找轮回转世的爱人,挽救两个世界灭亡的命运。魅羽活佛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魅羽活佛,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魅羽活佛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