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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高魅     魅羽活佛txt下载     魅羽活佛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56章 百年好合

    下船后,大宝“我、我”了半天,也说不清自己家在哪个城市。陌岩只得将两个小孩一同带去省城警察总署。好在因为最近拐卖儿童案例激增,各警局均已加入专为失踪儿童建立的联网数据库。

    接待三人的警官长得蛮帅,两条平直的眉毛如写意山水画中的两朵闲云。说大宝和小羽的父母一早报了案,各自留了家庭住址。大宝家还有电话,只要通知父母来接就可以了。小羽由警车送回家。

    “不行,”小羽态度坚决地对警官说,“我要亲眼见到大宝被爸爸妈妈接走,我再回家。”

    警官笑了,“这么有主意的小姑娘,我还是头一回见。好吧,你俩去一旁玩吧。”又冲陌岩说:“这位陌老师,能和我说说您是如何搭救这俩被拐儿童的吗?越详细越好。”

    陌岩心道,何止是“有主意”?拿刀捅成人、独闯敌窝的小姑娘你又见过多少?当然这些骇人听闻的地方还是略过算了,只捡些无关紧要的情节来应付一下。听起来,能逃出来是孩子们运气好,再加上人贩子的疏忽。

    一个钟头后,大宝的父母急火火地出现在门口。夫妻俩是常见的城市工薪阶层装扮,男人白皙微胖,神色镇定,只是眼睛里闪着泪光。警官让他复述一遍大宝丢失的情形,同之前在案的记录核对,确保没有疑点。

    女人眼窝深陷,显然这些天来被折磨得不轻。先是搂着儿子又哭又笑,随后向陌岩道谢。

    “别谢我,”陌岩指了下小羽,“是那个小姑娘救了你儿子。”

    “真的?”女人将信将疑地打量着小羽。

    而陌岩则注意到,小羽自打这对夫妇进门,就用疑惑的目光盯着他们,像是在找破绽。等这一家三口打算离开时,小羽起身,拦在门口。

    “大宝,”她仰着头,冲抱在母亲怀里、真名并不叫大宝的男孩说,“你告诉小羽姐姐实话,这俩人真是你爸妈吗?不用怕,有姐姐给你做主。”

    “嗯!”大宝肯定地点点头,“他们是我的爸爸妈妈。”

    陌岩叹了口气,真成了惊弓之鸟了?走上前去对小羽说:“小羽你看,大宝和他爸爸长得是不是很像?不会有错的。”

    “陌师伯和你长得也像,”小羽不以为然地嘀咕了一句。

    陌岩听她提起陇艮,是啊,也不知那家伙代课代得怎么样了?想起在篦理县教语文的那些日子,真是恍若隔世。

    “小羽姐姐,”大宝忽然想起什么,从裤子口袋里掏出那支弹弓。“这个送给你。你以后用它打更多的坏蛋,好不好?”

    小羽接过弹弓,目送着一家三口离去。

    陌岩想说,坏蛋是打不完的。这波拐卖潮的根源是新生儿男多女少,而陌岩是为数不多的几个知道根源、也有能力去改变的人之一。他是不会置身事外的。

    然而魅羽上辈子已为此事搭上了年轻的生命,他希望她今世可以远离灾祸。穷山沟里岁月静好,想不到最终还是没躲过。这究竟是天性,还是命运决定的,又或者性与命原本就是一体,互相影响、密不可分……

    陌岩还沉浸在思虑中,不期然自己也成了小羽的怀疑对象。

    “陌老师,”小羽神色严肃地站在他面前,鼓鼓的腮帮和上翻的双目让她看起来像只随时都可能暴起的螃蟹。“我还没验证过你是不是真的陌老师。”

    “什么?”陌岩哭笑不得,“那你打算怎么验证?”

    “你那次在我家做饭,一共做了几道菜?”

    陌岩刚想说“六道”,忽然起了个小坏心思,“五道……”

    一股杀气从面前的小女孩身上朝他袭来,让他这个内外兼修、俗世中罕有对手的修道者都感到些许不安。

    “五道素菜,”他笑了,“还有一盘土豆烧肉,对不对?”

    ******

    随警车送小羽回家。陌岩没下车,只是用灵识护送着她上楼。下次见面又不知是什么时候了,没心没肺的小丫头却一点儿留恋之意也无,背着书包和他说了声:“陌老师再见,”就上楼了。

    陌岩自己心情郁郁地坐火车回篦理县,到家时是周六晚上。一进门就皱眉——陇艮这家伙是去哪儿了?像是一整天都没在家吃饭。不是嘱咐他少出去惹事吗?周一就期末考试了,陌岩还急着问他教课教得怎么样了呢,真不省心!

    当晚陇艮一夜未归。到了周日晚饭时分,陌岩在家心神不宁地胡乱弄了点儿饭,对那小子已经由满腹埋怨变成了担忧。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虽然无涧绝非陇艮的对手,但陇艮心眼儿实,再加上暗世界颇有些能人,还真不敢托大。

    饭吃到一半,那小子吹着口哨、红光满面地进了门。

    “任务完成得怎么样?”陇艮坐到饭桌旁,望着陌岩吃饭。“都有些什么艳遇,讲来听听?”

    陌岩不理他,像个和丈夫怄气的怨妇一般只顾吃饭。

    “嘿嘿,要不我先说?”陇艮扬了扬眉毛,“我下月结婚。”

    “啊——”陌岩的手像是被蜜蜂蛰了一下,两只筷子在饭桌上空翻了几个跟头。“少开这种玩笑好吗?喝多了吧?”

    然而陇艮完全不像喝醉了的样子。“哎,你这就不好了啊,只许你谈恋爱?”

    “结婚……跟谁?”陌岩端起茶杯。

    “吴老师啊。”

    “噗——”剩下的菜没法吃了。“我说你小子,真的假的?那、吴老师知道你是谁吗?她见过你的真面目?”

    “当然了!”陇艮一拍桌子,脸上是受了侮辱的神态,“都要结婚了,这种事怎么能瞒着人家?”

    “我不在时,究竟都发生了什么?”

    陇艮长吁了口气,“我顶替你的第一天,吴老师来找我,说什么男人年纪大了总要有个人照顾,她命硬,不怕克。我见她挺真诚的,不想再欺骗她,就告诉她我是你哥,来顶替你的。结果她听了很高兴,说怪不得我忽冷忽热的。就那么,一来二往的……”

    “你真的喜欢人家?”

    陌岩知道陇艮和魅羽六师妹兰馨曾有过一段暧昧,后来兰馨被荒神挖了墙角。

    “喜欢呀!过日子重要的是能说得上话。她觉得我有趣,我看她不俗,谁都不想离开谁,不就成喽?”

    “她家人同意了?”

    “都一起吃过几次饭了。”

    陌岩越来越佩服他这个师兄了,“那……结婚后,是她跟你走,还是你留在这儿?”

    “跟我能去哪儿?带着媳妇回佛国?我可没你那么厚的脸皮。”

    这话陌岩无法反驳。在西蓬浮国的时候,他确实动过带魅羽回佛国定居的念头。

    “可你留在这儿以何为生?总不能让吴老师一个人挣钱养家吧?”

    “养蜜蜂,”陇艮淡淡地说,“我去北面的山区调查过了,人家就是靠养蜂发家的。原先村里的男人们也都外出打工,后来有几个养蜂人越做越大,外出务工的都回山帮忙了。咱这里槐树、枣树都有一些,当然还得再种点儿。”

    好、好,陌岩心道,反正你不怕蛰。又想起一事,“房子呢?还住吴老师的教工宿舍?”

    “那怎么行!两人住都太小了,何况还会有孩子,房子非买不可。总之婚礼场地和酒席都订好了,到时你可得送我一份厚礼。”

    孩子,陌岩心道,这家伙想得还挺远。直到一天后,陌岩才真正明白陇艮是个什么意思。

    总之陇艮目前的幸福样不像是装的。身为娑婆世界教主,那么多个世纪一直被人供奉膜拜,很威风也很孤寂吧?俗世的幸福虽短暂易逝,却如风雪夜归来的游子喝上一口热粥,心窝里是暖的。

    二人随后讨论正事。陌岩将他和小羽的经历仔细讲了一遍,本以为陇艮对无涧的叛变会感到惊诧,谁知陇艮最想不明白的人是兮远。

    “善渊学校,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告诉咱俩?兮远是怎么打算的?”

    兮远是魅羽上一世的恩师,待她如亲女儿,陌岩相信兮远是出于好意。然而不告诉他和陇艮就显得见外了,尤其是允佳也被送去了那里,允佳可是陌岩的养女。

    “你明天给孩子们考试,”陇艮说,“我去那间学校瞅瞅。你不是说方头驹那个秃头保镖也去了吗?看一眼放心。”

    ******

    语文考试是在第二节课。陌岩拿着印好的37份试卷,心里惴惴的,也不知陇艮教得怎么样,孩子们可别考砸了。

    “陌老师威武!”

    一脚迈进教室,孩子们的叫声把他吓了一跳。肯定是陇艮教他们的,这家伙真是个孩子王。

    陌岩其实挺想孩子们的,但由于之前陇艮一直顶着他的样子来教课,他不能露出“好久不见”的神色。

    匆忙发完试卷,空着手回讲桌后坐下,照例拿出本童话书来看。万卷佛经都过目不忘,这些简单的童话故事当然一早背熟了,可他还是喜欢读。书一打开,便能生活在简单纯净的世界中,暂时不去想那些真实世界里的烦心事。

    从学生们做题的速度来看,陇艮教得还行。快到下课时,学生们一个个走上讲台,把试卷放到讲桌的一角。由于第二节课后有课间操,孩子们可以提前出教室,去操场上放风。

    下课铃响的时候,教室里只剩陌岩一人。他习惯性数了遍试卷。嗯,37份,都交卷了。站起身,然后就整个人僵在那里了。

    应当是只有36份的啊。小羽已经退学了,莫非又来了新同学?

    用微颤的手一份份翻开试卷,查名字。在翻到第十七份的时候,他看到了“卫小羽”的名字,字体也是她的。

    腿有些软,又坐回椅子。怎么回事?小羽真的回来了吗?他竟然没注意到。她父亲不是说过,不放心她一个人在山里生活,为何……

    “陌老师,”一个男人的声音在教室门口响起。

    陌岩抬头,见卫国顺站在那里,手里还是拎着一包点心,就如同上次来给小羽退学时一样。邪了门了吗这是?陌岩有种时空错乱的感觉。起身,拿着试卷走到门边。“卫先生,你怎么来了?咱们去会议室。”

    “不必了,”卫父的神色又是愧疚又是感激。“我说两句就走。陌老师,是你把小羽救回来的,大恩不言谢,我也不多说了。小羽失踪那几天,我天天晚上梦见她妈,指责我这个爹没当好。本来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她再离开我了。结果昨天吴老师来了,还带着她的未婚夫。”

    陌岩暗吸了口气,他差不多明白是怎么回事了。陇艮……

    “她这要结婚了,想在学校附近买房子。正好,我这儿等着出手呢。结果人家吴老师买房子不说,还提出来愿意让小羽在她家寄宿。这种好事哪儿找呢?小羽她是山里长大的,城里面住不惯,我本来也担心她又自己跑回去,寄养在别人家也不放心。吴老师那多好的人,这不就,”卫父腼腆地笑了笑,“又给送回来了嘛。”

    陌岩觉得此刻的自己便如一只被注满水的气球,再多点儿刺激就要喷泻而出了。

    陇艮……是的,下月他结婚的时候,真得送他一份厚礼。

第257章 篦理县代表团

    陇艮周二从善渊学校回到篦理县。陌岩见他那副兴奋的劲儿就松了口气,允佳肯定没事。

    “哦呦,你们家允佳可出息了!”陇艮坐到长椅上,端起面前茶几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

    陌岩刚在厨房里洗了一碟新鲜的杨梅,讨好似的坐到陇艮身边,把杨梅端到他面前。“都怎么个、出息法?”

    陇艮尝了个杨梅,觉得味道不错,把整碟接过来。“原来潜伏在方头驹身边的智能人叫加藤,他太太言琳也是暗世界派来的。开始是他助手,后来二人才好上的。言琳于年初混入善渊女子学校做宿舍管理员,头几个月没动手,是想等小羽去后把两个女孩一并绑了。结果小羽一晚上还没待够,就偷着跑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陌岩陪着小心地问:“那后来呢?”

    “小羽逃走后没几天,言琳半夜三更来到允佳宿舍,以为允佳睡熟了,想用迷药将她弄昏再带走。谁承想以允佳目前的修为,已能在睡梦中保有一丝空明灵性。一掌就将言琳击伤,随后跑出屋叫人——”

    “等等,”陌岩打断他,“允佳竟然能在睡梦中感知周遭事物了?当真是名师出高徒。只是这样的话,小羽和她睡同一宿舍,怎么还给跑了?”

    陇艮咧嘴冲他一笑,嘴唇和牙齿上是杨梅留下的斑驳红色。“我也问过她这个问题。她说小羽前世是她养母,她怎敢犯上?”

    怪不得大家都说允佳懂事,陌岩心道,懂事得让人心疼呢。

    耳中听陇艮接着说:“自打小羽走后,兮远多派了两名天官去学校做行政人员。再加上原有的人力包括七仙女中的三姐妹,言琳自然不是对手。众人拿住她后给关了起来,上报兮远,等候处置。结果加藤听到消息就赶了过去。

    “这个加藤倒也耐得住性子,换成别人有他那么大的能耐,担心太太安危,早就一路打进学校了。他悄没声地在校外守了一天一夜,最后绑了个外出买日用品的女老师,把言琳给换了出来。”

    陌岩点点头,加藤确实沉得住气。现在想来,自己一登上伏豸岛,又或者刚去朱家做司机的时候,加藤对他的举动便了如指掌。依然能不动声色,布好陷阱等他往里跳。只是不知此人目前是回到方头驹身边了呢,还是又去新的地方换了身份。

    “不说这些了,”陇艮将空碟子放回桌上,有些摩拳擦掌地说,“哎,我这次打听清楚了,善渊比别的学校晚放假一个月,是因为期末考试耗时长。先把政府统一教学大纲的内容测试一遍,那之后呢,还要考武功和修行方面的内容,这里头又包括文试和武试。”

    陌岩现如今是正规编制内的教师,对各种新奇的教学和考试方式都颇感兴趣。“说说,怎么个文武考法?”

    “学校目前学生不多,文武专项考试只分一个初级班、一个中级班。中级班这周考,初级班下周考。武考就不提了,连文考都不是传统笔答方式,更类似于咱们佛学院会试中的抢答和辩论。”

    陌岩听了微微蹙眉,“真的?这也包括低年级的学生?”以他自己做老师的经验,那么点儿大的小女孩儿,不要说当着老师们的面抢答辩论了,就是指名道姓让回答问题,也会有不少战战兢兢、噤若寒蝉的。说到半截开始哭的都见过。

    当然,他家捅刀子那位没有怯场这一说。

    “我也这么问了呀,”陇艮两掌交叠,啪地一拍。“和我说,他们善渊学校培养的都是未来女性中的领袖和精英。领袖不比寻常书生,胆识是头等重要素质。除此之外,头脑冷静,思路清晰,当众表达自己的观点时不怕出错,敢于挑战权威……这些若做不到,就算武艺高超,也还是打下手的命。”

    话是不错,陌岩心道,也得看天性吧?有些生性温顺善良的女孩,也不必非朝这方面塑造。

    “对了,我说陌老师,”陇艮郑重又迟疑地说,“兰馨她们告诉我,比试那几天六姐妹都会到场,大家、那个……想请你把小羽也带去。姐妹们平时不能随便来篦理县看小羽,这次机会难得,希望你能体谅和成全。”

    “什么?”陌岩摇头,“不可能,我不会去的。”

    上一世的姐妹想见小羽他当然能体谅,况且他这一年都没管过允佳的学习,也想去瞅瞅她目前的进度。然而小羽刚被她们弄去善渊学校一回,还给暗世界的人知晓,搞了些麻烦事出来。这才回来两天,陌岩已从黄老师家借了本丹药书,想着跑去半山腰最喜欢的那块青石上坐下,静静地读几天书呢。又要他外出,还让不让人安生了?

    “况且小羽是从那儿逃出来的,她也不会再愿意回去,”陌岩生硬地说。

    “那可不一定,又不是让她回那里念书。外出旅游,小朋友们哪有不喜欢的?不信你问她。”

    “就算她肯,我一个男老师带着女学生跑去别的学校,给人知道了算怎么回事?”

    “这个,姐妹们都考虑到了,”陇艮冲他眨眨眼,“已经给你们主任发了邀请函。说是想请最近在省城看图说话比赛中拿奖的小朋友,去他们那边介绍经验,到时会派车来接。因为是女子学校,不请柳大宝请卫小羽,也算合理吧?你要不去,别的老师可就代劳喽。”

    这下陌岩有点儿恼了,他一向不喜欢别人来安排他的生活。然而真的让别的老师领小羽去,又不放心。“明天先问问她再说。就算去,我们也不住那里,更不坐他们的车。”

    ******

    第二天早上,陇艮找吴老师筹划新房的事,陌岩也就一并跟了过去。

    小羽回篦理县后的几天暂住在吴老师的教工宿舍,小羽原来的家下个月会成为新夫妇的新房。卫父搬去城里时没带走多少东西,小羽以后还住自己原来的屋,吴老师让她挑几件喜欢的家具留下,其余的破烂扔掉。之后雇人来家里粉刷墙壁、布置新房,陇艮则要陪吴老师去城里挑选家具。

    小羽之前被人贩子捉去受了些苦,小脸蛋子有些凹陷。陌岩二人进院子的时候,见她坐在小凳上,左手抓一根大油条,右手拿着木棍儿。面前的纸盒里,十来个刚孵出来的小黄鸡在啾啾个不停。

    “不许欺负人,”小羽用棍子戳了一下当中的某只小鸡。

    “小羽,”陇艮走过去,蹲到盒子一旁,“陌师伯又来看你了。”

    陇艮现已回复自己本来的模样。小羽一番拷问后,才勉强接受这就是原来那个“陌师伯”。陇艮随后将善渊学校的事讲给她听。

    “怎么样,你想和陌老师一起去吗?”

    小羽听到这句问话时有些紧张,“我也要参加他们的期末考试?”

    “那就不必,你们只是去访问交流。”

    小羽松了口气,嘴角泛起狡黠的笑。“陌师伯,没人喜欢挨揍。但要是看别人被打,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这小丫头,站在一旁观望的陌岩又气又笑地想,好事不见她积极。

    之后的几天,吴老师帮小羽收拾了行李。托陇艮问陌岩要不要给小羽置办两套体面的衣服,别让人看不起乡下来的娃。

    “不必,就穿平常的裤褂和布鞋好了,”陌岩说。

    善渊学校本是兮远为小羽建的,谁敢瞧不起她?再说了,有些人天生自带光环,穿得朴素些正好韬光养晦。

    于是在一周后的某个早上,陌岩一身乡村教师的打扮——上穿铅白色衬衣,底下一条解放蓝水洗裤,脚蹬千层底白边黑布鞋,去吴老师家接了小羽,将她的行李同自己的一齐挎到肩上。而小羽还是背着她的大书包,一侧兜里揣着父亲给的水壶,另一侧是在伏豸岛上当鞋穿被踩毛忽了的手套,裤兜里则塞着小大宝送给她的弹弓。

    六月底的山区,漫山遍野各色的喇叭花。陌岩同她走在山路上,起初担心只有他二人会诸多尴尬。他忘记小羽大前世是只鸟了,在他佛国的家里就叽叽喳喳一刻不停。

    “陌老师,你究竟为什么要搬来篦理县?”

    陌岩扭头瞅了她一眼,不想对她说谎。“因为这里山清水秀、人杰地灵。”

    前者说的是陌岩喜欢的环境,后者,自然是身边的这个小人儿。

    “陌老师,咱们这次代表学校外出访问,是不是就像……就像腾飞武术队来咱们这里表演一样?”

    “嗯,差不多吧,”陌岩说。当然他心里清楚,访问只是个幌子。

    “那他们要是让我上台讲故事,我讲什么?七仙女和董永的故事,好不好?”

    不好,七仙女就在台下坐着。

    “还是讲你和人贩子们斗智斗勇的故事吧。你听过评书吗?讲生动点儿。”

    “评书……”小羽半晌没吭声,陌岩还以为她卡壳了。过了会儿听她道:“陌老师,咱这第一回就叫——农家女独闯伏豸岛,蛤老大闷吃哑巴亏,你看怎么样?”

    ******

    二人出了山,沿着大路走去火车站。没走久见一辆黑色加长型轿车远远驶来。这条通往篦理县的公路上向来是驴车马车汽车混行的,陌岩估计有史以来还没承载过这种级别的豪车。唉,还能有谁?

    果然,车在二人身边停住,冲下来五个盛装打扮、风格各异的美女,看得人有些晃眼。姐妹们不由分说拉着小羽上了车,到这份上,陌岩也不好坚持了。

    车里如一个小世界,栗色的长皮椅沿着车两侧排放,头顶是柔和低调的嵌入式顶灯。车尾横放着一座大屏幕电视,此刻是熄了的,两侧有冰箱和酒柜。

    小羽被簇拥着坐到兰馨和浅芸中间,因为人太小,两脚高悬,气势上可是不输周围的绝色美女们。别人打量她,她也大方地望回去。

    陌岩则尽量坐得远些。这些师姐妹中也就大师姐能说上话,其余的只会让他头大。当然大师姐现掌管天庭众女仙,不可能有这闲功夫来接小羽。

    “呦,姐夫这排场可越来越大了,”车开后,穿鹅黄色吊带裙的兰馨冲他说,“得大伙儿亲自来请。”

    看看、看看,陌岩心道,当着小羽的面也不知道收敛一些。然而兰馨帮他养大的允佳,陌岩不敢顶撞她。

    小羽闻言一愣,望了望陌岩,问兰馨:“被陌老师克死的老婆,就是你姐姐吗?”

    诸女闻言,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只得岔开话题:“小羽,我们那里不好吗?上次你为何要跑掉?”

    这话陌岩竖耳倾听,想知道小羽会不会再把她的动物园理论搬出来。

    “是你们学校那片地方不好,”小羽说,“附近有好多人贩子。我和陌老师欢迎你们搬来山清水秀、人杰地灵的篦理县。要是我们学校不需要那么多老师,你们还可以跟陌师伯学习养蜜蜂。”

    几个姐妹闻言,笑得花枝乱颤。

    陌岩这时想起陇艮不久前说的,善渊学校要培养的女性领袖是有胆有谋,遇事不怕出头的巾帼英雄。他家小羽可以说天生就具备这些素质,同时还有一条更为罕见的,便是男人都少有做得到——

    能于弱势中迅速掌握时局,并反客为主。

第258章 一家三口

    轿车驶入善渊学校敞开的大门那一刻,陌岩便感到一阵威压从四面八方朝他袭来。这是种看不见但又真实存在的气场,如同身在天子脚下的皇城,任你才高八斗武功盖世,只要你不是“那个人”,你就不得不谨言慎行、心生恭敬。

    难道……莫非……连他也来了?

    还在路上的时候,几个姐妹告诉陌岩,大师姐会来出席今晚的筵席,明早就离开,并不打算多待。大师姐虽已接替前王母的职位主掌瑶池殿,统领众女仙,这股气势却不是大师姐的。

    陌岩下车后环视校园,教职员工们貌似神态悠闲、从容不迫地穿梭于一条条鹅卵石路上,人人头上却似有那么一根弦在绷着,脸上刻意被压制的兴奋仿佛在说:“多么不寻常的一天,千万不要出什么意外才好。”

    再抬头望天色,即将西沉的日头在海平面之上散出万道金光,苍穹中黄、红、蓝、紫各色聚集。南北方的高空各雄踞着一团城堡般大小的云朵,南面的状如麒麟驮子,北面的拱似蛟龙吐珠。所以只可能是“那个人”来了。

    果然,穿过前院修剪齐整的园林和喷水池,就快到达到巍峨耸立的石砌钟楼下方花坛的时候,一个男人出现在陌岩和小羽面前。

    要说年龄,此人给人的感觉是六十岁出头,虽然脸上看不到皱纹,背后乌发光亮柔顺。一身旧式学者穿的黑色布袍,布料质地寻常、做工粗简。然而古朴的衣着配上雪峰般的容颜和气质,让整个人如同天地伊始、鸿蒙之初时走来的一位神灵。

    陌岩驻足,让小羽自己走上前去见兮远。他也没跟兮远招呼,因为目前还不确定兮远此行的身份是什么。

    小羽背着大书包走了几步,见陌岩没跟上,回头望向他。没能从他的目光中得到任何指示,便摆出一副“这可是你让我见机行事”的神态,阔步走到兮远近前,抬头朗声道:“伯伯,你好!”

    陌岩能想象得到,对兮远来说,这声问候像是来自另一个时空。当年兮远收养魅羽的时候,魅羽是不是也在六七岁的年纪?

    兮远的目光一刻不离小羽,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朝小羽后脑的方向抬起左手,像是要抚摸一下她的小辫子,又中途将手收回。只是问:“小丫头,知道我是谁吗?”

    “你是这里的校长,对吗?”小羽脆生生地说。

    兮远咧嘴笑了,方才那副藐瞰天下的气势已荡然无存。此刻只有一个慈爱的长辈,站在黄昏时分的四合院里,同邻家小辈在打趣唠嗑。

    “真聪明。能告诉伯伯,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陌岩曾听人说,虽然少年丧母、中年丧偶,与老年丧子并列为人生三大不幸,然而前二者的破坏和持久度远不及白发人送黑发人。孩子磕磕绊绊总会长大,重情的、寡情的爱人也能再找到新的伴侣。只有早逝的子女之于父母,那是有生之年睁着眼闭着眼都无法抹去的创痛,哪怕父母有多于一个孩子。

    甚至可以说,孩子越多,对早逝的那个愧疚感就越重。

    “因为不是谁都能当校长的啊,”小羽伸胳膊指向大海,哼了一声,“不久前我在那边的岛上碰到一个坏小子,他也想当校长。我当时跟他说了,人长残了不是最糟的,忘恩负义、心地龌龊,那可就真没救了。”

    兮远当然早已了解到无涧叛变的详细经过。这时抬眼朝陌岩这边望过来,像是在琢磨这番话会不会是陌岩教小羽说的。再垂头看小羽的时候,目光中又溢满温情。

    “丫头人虽小,可是比很多大人都明理呢。等丫头自己长大了,打算干点儿什么呢?”

    陌岩心中一动,他倒还从未问过小羽这个问题。也是,别人总想着这样那样来安排小羽的未来,殊不知她是个有主见的丫头,也许自己早就计划好了呢。不过要陌岩来猜的话,多半是“打人贩子”吧?

    “这我哪知道呢!”没想到小羽如是说,“我去年还整天玩娃娃,现在最喜欢打弹弓。本囡囡将来高兴干啥、就干啥,谁也管不着!”

    把兮远听得不住点头,嘴里含糊地说道:“是她,嗯,还真是她……”

    ******

    离筵席还有一段时间,陌岩想带小羽去看允佳。

    “跟我走,我记得宿舍在哪儿,”小羽拍胸脯地说。她应该还不知道陌岩和允佳的关系,多半以为陌老师就是想见见她曾经的室友。

    学校教学楼和宿舍以大理石为基,砖石为外墙。每层屋顶都很高,一楼高出地面半层楼,从窗外望不到楼里的景象。小羽轻车熟路地领着陌岩穿梭于花园、操场,进走廊、上楼梯,七拐八拐来到二楼尽头一间房门口。

    陌岩无法不佩服。普通人被带到一个陌生环境,通常都有些晕头转向。小羽一个山沟里的穷孩子,初来乍到这种贵族学校,放眼所见的是远高于自己阶层的老师学生,还能把周遭的一切记得清清楚楚。关键是她也没打算常住或者回来呀!

    允佳的宿舍门是关着的,小羽砰砰地敲了敲门,“允佳,我是小羽,来看你了。”

    门被打开,允佳穿着深红花格裙子的校服,一头卷发散在脑后。应当是有人通知过她了,所以看到小羽和陌岩后并未露出惊讶之色。

    “小羽,爸爸。”

    小羽听到爸爸的称呼,瞪大了眼睛,来回瞅着身边的二人。随后换上一副悲悯的神色,冲比她高一个头的允佳说:“没事,我也没妈,一样过。允佳姐姐,以后谁欺负你,就来找我。”

    允佳慌忙摆手,“你不可以叫我姐姐,就、就叫允佳好了。”

    陌岩随小羽进门,入座。厅里除了沙发还有两张书桌,一张是空着的,看来小羽走后没搬进新人。明日就开始文考,允佳应该是在做临考前最后的复习。

    陌岩又意识到,这还是他们“一家三口”七年来第一次团聚。当年魅羽背着允佳同他四处奔波的时候,允佳还绑着尿布呢。

    “听说你们明天开始期末考试?”小羽问,陌岩从她的语调中听出几许幸灾乐祸的意味。

    小羽自己在期末考之前接连换了几次学校,又被人贩子捉去,按说考不了太好。奇怪的是,最后每门都不错。大概是因为语文有陌岩给她补习过了,数学是她强项。当然,前一世身为七仙女中红衣仙女的她,音乐也是她强项。体育?那就不用说了,强项中的强项。

    “语文数学已经考完了,”允佳说,“明天是考修行。”

    陌岩冲允佳伸出手,“把你课本拿来给我看看。”

    允佳从桌面上取来两本书,一本《内功心法》,一本《天道简》,递给陌岩。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以问我,”陌岩翻着书说。从书页空白处密密麻麻的注解来看,允佳确实用心学了。

    “都已经问过老师了。”

    “我也想看,”小羽把书要过来。

    你能看懂吗?陌岩不以为然地想,大字还不认识几个。

    小羽一本正经地翻了几页,走到允佳面前,指着书里某处冲她说:“这里有可能会考。”

    “嗯?你怎么知道的?”允佳奇道。

    “你看,这下面有1,2,3条,多半会出个四项选择题,让你找出哪条不是。”

    陌岩凑头过去看——还真是。换成他当出题老师,定然会被小羽估个正着。看来这丫头的好成绩,是硬知识外加鬼心眼儿换来的。

    *****

    晚宴设在一间半大不小的会客厅里。青衣大师姐果然来了,眼睛红红的,像是在来的路上哭过。见到小羽后拉着她的手,左看右看,没怎么说话。

    圆餐桌刚好坐十人。兮远坐主人位,左边是大师姐,右边是小羽。陌岩坐对面的主客位,身边是允佳。其他姐妹散坐在两侧。

    菜上齐后,大师姐遣散仆人。陌岩一看,大部分是素菜,两盘山珍海味估计是给两个小孩准备的。不仅餐具像是从天庭带来的,连食材和厨艺都不可能是凡间出品。抛开那两盘白松露盖饭和烩八珍不提,单是那道溜白菜,碧白莹润,乍看像和田玉雕成的艺术品。

    因为是“家宴”,也没搞什么客套辞就开吃。兮远和姐妹们只动了几筷子,大部分时间是在看小羽吃。

    “好吃吗?”大师姐问,这大概是她来后说过的第一句话。

    “好吃,”小羽点头,“这辈子吃过的第二顿好吃的饭。”

    “哦?”兰馨问,一边给身边的允佳夹菜,“那第一顿是在哪里吃的?”

    “在我家,陌老师做的。”

    马屁精,陌岩暗道。当然他的厨艺也确实不俗,上次在元始天尊府上做的那些菜,就获得众天尊们一致好评。

    “说起你这个陌老师,”兮远看着对面的陌岩问小羽,声调有些阴沉,“平日有没有用心教你修行?”

    “嗯?”小羽愣住了。

    “她还小,”陌岩说,“先学好课堂知识再说别的。”

    兮远不理陌岩,伸指搭到小羽左腕处,片刻后面色缓和。“不错,当真不错!”

    陌岩一琢磨,是了,陇艮曾输过内力给小羽,能顶普通人修一辈子的成果了。

    饭吃得差不多的时候,仆人端上来一只精美的高脚碟,上面只盛着一个熟透了的桃子,搁到小羽面前。

    小羽扫了眼在座的其他人,不确定地问:“只给我吗?你们不吃?”

    谧慈点点头,“这就是给你的,我们其他人都吃过了。”

    是的,连允佳都吃过。陌岩自己在过去的漫长年月中也吃过两次,虽然他并不需要。

    “那多不好意思呀,”小羽说,“还是拿刀切切,一人一块吧。”

    浅芸捂着嘴笑了,“哎呦,这么小就知道礼让了?原先可不是这么……呃,真乖!”

    现在也不是这样啊!陌岩在心里叹气。小羽的尿性他还不清楚吗?有好东西会让人?这肯定是担心桃子里有毒药啊、迷幻药什么的,想拉几个给她垫背。

    果然,小羽拿起桃子,咬了一小口就放下。过了半天,又咬一小口。这么一来,若是发现身体有任何不适,可以及时止损。

    “今晚难得人凑得这么齐,”兮远话里带话地说,“要不,咱们来个诗歌接龙?”

第259章 诗词接龙

    “哦?怎么个接龙法?”姐妹们有些诧异地问兮远。

    陌岩知道几个姐妹是兮远一手带大的,以魅羽的性子来判断,兮远平日并非附庸风雅之人,大半时间恐怕都用来指导女徒弟们静坐练气、打打杀杀。今日当真是心情好。

    兮远道:“既然玩,就玩难一点的。咱们来五组,前四人每人一句,分别以金木水火中的一样为主题,但不能直接说出这四个字,只能暗指。且照接龙规矩,起始的字需接上句的尾。而第五人则要以‘土’为主题,作一首词。”

    陌岩是喜欢诗词之人,听了这个规矩,也承认有一定难度。

    便在此刻,兮远和陌岩同时朝冲海的那面窗户警惕地望了一眼。有人在探视他们,不是站在窗外偷看,而是从颇远的某处射过来一道灵识。修为能达到此二人境界的,对他人的探视可以感应到。

    不过以在座这些人的能耐,还不至于影响作诗的心情。众人自然是让兮远起头,只听他吟了一句:

    “龙卧近海荡千帆。”

    陌岩本以为兮远会以“金”为主题,方符合他的身份,不料他却选了“水”。而这句话里的龙自然指的是兮远自己。

    众人思考了一会儿,大师姐接到:

    “帆落锚抛把家还。”

    这句既带了“锚”字,便与“金”沾边,且暗指接小羽回家。把家还,这个“还”字可不好接啊,陌岩心道。耳听浅芸说:

    “还香还魂莫嫌小。”

    这已经是在赤裸裸地指代小羽了,且“还香”的行为中带着“火”。

    现在金木水火已涵盖了三个,还差最后一句以“木”为主题的,并且以“小”字开头。众人犹在思索,忽听小羽蹦出一句:

    “小囡手中有杆杆!”

    众人一阵哄笑。

    “接得好!”兮远赞道,同时语带讽刺地说,“管他什么毛贼宵小在一旁环伺,只要自己手中有杆杆,就谁都不用怕。”

    四句接龙已毕,下面要以“杆”字开头,“土”为主题作一首词。当然依照前面的规矩,土字并不能出现。陌岩身为主客,不参与主人提议的活动不礼貌。道:“我来试试。”

    说这话的时候,陌岩脑海中浮现的是佛国那万年静好的岁月。他感觉自己正站在一叶扁舟之上,沿着般若河顺流而下,河岸偶尔能见到佛陀们居住的小院。身后的船尾处坐着个小丫头,又或者是大姑娘,也可能是只红毛彩翼的鸟。

    随后看到的是一个个人,一尊尊佛。只不过这些佛没有高居庙台之上供人膜拜,而是行走于尘世中,幻化为众生样,为人扫除迷障、开启智慧。想到此处,随口作了一首《小重天》。

    “杆头挑起空明灯,沙门落脚处,必无虫。菩提树下跏趺坐,未开言,万千法已弘。”

    这上阙说的是,僧侣们走路会避开地上的虫子。当年释迦,也就是陌岩的师兄陇艮,在菩提树下开悟、布道,弘法四十九年,却又坚称自己“未曾说一字”。上阙有两处动作与“土”有关。

    至于下阙,陌岩本来是这么打的腹稿:“慧根早已生。尘灰遮素面,俗业重。本来自在随心去,轮回尽,偏情有独钟。”

    下阙说的既是芸芸众生,也是陌岩自己。陌岩是佛陀,然而众生在无始劫前谁又不是佛呢?只不过被凡尘遮住了灵性,善业恶业一重重压在肩上。原本可以自由自在的生活,“轮回尽”,也就是陌岩渡劫结束的时候,偏要选择为情所驻足。

    然而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见丈人兮远和一众大小姨子齐齐望着自己,更不用说兮远身边的小羽和自己一侧的允佳,这句“偏情有独钟”无论如何也出不了口了。

    “……本来自在随心去,轮回尽、这个,后面想不出来了。”

    众人面面相觑。

    “嗯,”兮远扬了下眉毛,将手中残酒一饮而尽。“用三个字来概括就是——俺乐意,对吧?”

    ******

    善渊女子学校低年级的三个班加起来共有四十六名学生。第二日一早,操场上已摆好了四十六套桌椅,每张桌上有纸笔和一个电子按铃。正前方的主席台上摆放着考官的桌椅,背后有面大屏幕。这一群人的外围是观众席。操场后方立着一排摆满零食、糕点、饮品的长桌。

    小羽和陌岩作为篦理县代表团,本来是和兮远校长一齐被安置在观众席的前排。入座后小羽又跑开了,回来时手里捧着一大盘饼干、薯片和花生,坐下后便开始嘎吱嘎吱、咯嘣咯嘣地吃。

    陌岩忍了她一会儿,后来见穿着校服的考生们依次入座,小羽盘子里还有大半食物,对她说:“小羽,你去后排坐,吃完了再回来。”

    他知道小羽不会有意见,反正考的是修行知识,她也听不懂,坐后排正好方便吃完再去拿更多的食物和饮料。

    等兮远入座后,考试开始。前半部分倒并不是抢答辩论什么的,要是那样的话搞不好会赢家通吃,其他的学生就考砸了。所以一上来是由考官出题,然后由电脑系统随机抽选学生回答。

    考官是个白净瘦削的女老师,长得同吴老师有几分相似。“第一题,下面的四幅图中,哪种盘腿的方式是不正确的?”

    女老师言毕,后方的大屏幕上出现了四幅图,分别是单盘、双盘,和散盘,外加一副四不像的。陌岩差点儿笑出声来,这不就是昨天小羽在允佳课本里估到的那道题吗?真有她的。

    电脑选中允佳后排的一名考生。“第三幅图是错的,”该考生答对了。

    考官于是出第二题:“8浮运转都涉及哪几个穴道,顺序又是什么?”

    话音刚落,大屏幕上现出一个人的轮廓,躯干处标了十五个穴道,外加上、中、下三个丹田的位置。随着学生的口述,围绕下丹田的七个穴位依次亮了,但却不是按照小周天来的。中枢、中脘、气海、中极、会阴、关元、命门,最后回到中枢,其次序像在写一个“8”的数字。

    ******

    真有穴位这种东西吗?坐在后排吃东西的小羽暗忖。她虽然不认识那些穴道的名字,但图片还是能看明白的,于是就试着冥想下丹田所在的位置……

    一种暖烘烘的感觉从丹田处散开,迅速遍及躯干和四肢,如同一只小炭炉在体内被点燃,真是太舒服了!

    不错,小羽来劲儿了,将食物盘搁到面前的地上,在椅子里坐正。这回,她试图将暖气按照屏幕上那几个穴位的顺序引导。不成啊,完全不听她使唤。

    这时她又盯了一眼大屏幕上的图。是了,画里的人是盘腿坐着的,难道和这个有关?盘不盘腿应该很重要吧,否则也不至于第一道题就考。回想那三幅正确的图,她只能做最简单的“散盘”,上次陇艮输内力给她的时候,就是让她那么做的,不难。

    果然,双腿盘好后再一运气,身体变得听话起来。小羽试着按照屏幕上的穴位图,引导真气画了一个“8”。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她原本是盘腿坐在椅子上的,这么一运气,身子竟然向上浮起几寸,与椅子不再有接触。想起考官刚刚说的,这玩意儿叫“8浮运转”,就是能让人上升的法门?貌似很容易啊。

    小羽所不知道的是,穴道虽然人人都有,能否浮起来则要看功力深浅,真那么容易还不满天飞人了?资质普通的修道者,练一辈子能浮个两米三米的就算不错了,得是悟性极高的人才能上天入地。小羽她一试就成,完全是因为陇艮给了她深厚的内力。

    好玩,真好玩!小羽嘴边浮起笑,一次又一次地引导着体内的真气运行,不久后已升到五米左右的高度。然而前方的观众都在聚精会神地观摩比试,没人注意到她。

    又过了一会儿,小羽已置身善渊学校上空。下方师生们说些什么她已听不到了,耳中是呼呼海风的声音,两根小辫子在背后如翅膀一般地扑打着。学校周遭的社区一览无余,连南面的大海都尽收眼底。

    小羽害怕了,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并不知道该如何下去。如果她一直待在这里,陌老师迟早会发现她不见,他定然能找到她的,是吧?可会不会过一会儿,她就自己摔下去了呢?小羽自打两岁以后,除了母亲去世的时候基本上没哭过,这时候却有点儿想要咧嘴哼哼的意思了。

    求人不如求己,要不试试把这个“8”反过来运转,可能就降落了?于是小羽试着将穴道顺序颠倒,变成中枢、命门、关元……

    岂料逆行的作用是将她整个人头下脚上地转了过来,现在成倒挂在半空,更糟。赶紧又反向运行一遍,还好,至少回到刚才的姿势了。

    这下小羽真是没辙了,只能干等着。可没过多久,发现自己胸口处多了一个颤动的小红点。这是什么?她用手去摸红点,红点落到手背上,原来是不知何处射过来的一道光。对这种光她是了无头绪的,但本能告诉她,这绝不是什么好东西,得赶快躲开。而目前身在半空,她唯一能生成的运动就是继续上移。

    好险!堪堪升高二尺后,便能察觉到腿下方有东西嗖地擦过。怎么,有人在拿弹弓打她?

    红点又到了她胸口,赶紧继续上移。就这么越升越高,风越来越大,下方大地已经看不清楚了,气温低得让她浑身打颤。高,继续升高,她好害怕但是她一定要活下去……

    终于,红点没再跟上,然而停在高空中的小羽也马上要冻成冰块了。

    ******

    抢答部分终于拉开了序幕。头两道题都被允佳抢按了按铃,并且答对。考官说出第三道题后,陌岩见允佳的左手飞快地摸向按铃,却又缩了回来。他相信允佳这道题也会,只是不想一个人把分拿光。

    多懂事的孩子!陌岩心下既感动又愧疚,他对她付出得太少了。之前便计划这个暑假带她去她家乡西蓬浮国,祭拜一下她的父母。等陇艮婚礼后,他会再回来找她。不过陇艮和吴老师还要度蜜月的吧?是不是也得带上小羽?

    小羽,呵呵,换成她来参试,恐怕一只手自始至终都不会离开按铃,砰砰砰砰,就像拍苍蝇那样。想到这里,陌岩回头望了最后排一眼,见小羽并不在座位上。这丫头,估计是觉得无聊,四处逛荡去了吧?

    咦,怎么考生中有人转过身,冲着天空指指点点?陌岩抬头望去,看到一个正在迅速升空的小点,那是什么?用灵识一查,哎呦妈呀,小羽怎么跑到那么高的地方去了?这要是摔下来可不是闹着玩的。当下来不及细想,从座位上站起身,腾空而起,朝小羽的方位飞冲过去。

    猝不及防地右臂一阵剧痛。怎么,他中弹了?附近地面上有狙击手?不会也伤到小羽了吧?要是那样的话她应该早摔下来了。

    陌岩猛提一口气,加快了上升的速度,片刻后来到小羽近前。见她盘腿悬在空气里,闭着眼睛,眉毛睫毛上有细细的冰渣。紧咬着嘴唇,皮肉似乎已冻僵。还好赶来得及时,要是再过一会儿连丹田里的一丝热气也冷了,整个人就会跌向地面。

    陌岩绕到她身后,忍痛用两手抓住她的双臂。不敢原路返回,在高空中朝子弹飞来的反方向行,这样即便再有子弹打来,会先被他挡住。

    飞了一会儿,右臂连带右半身已变成无法细分的一大团疼痛。到了他认为不太可能再被射中的时候,才带着小羽向下方落去。

第260章 抑郁症

    善渊学校所在地是富人区,原本就树多人少。二人降落在一个街心花园中央,没被路人发现。陌岩右臂枪伤处还在不停地流血,方才在半空中顾不得处理伤口。点穴止血后也不敢多做停留,背起全身僵冷、昏迷不醒的小羽,朝学校方向走去。

    在西蓬浮国的时候他受过枪伤,知道只要没伤及内脏就问题不大。奇怪的是快走到学校的时候,枪伤处的疼痛骤然轻了许多,整个人像吃了止疼药,又像注射了麻醉剂,身子轻飘飘的,心底却生出一丝沉重的悲戚。

    刚开始他还想找出不高兴的原因,到后来悲哀似乎已顺着血液流遍全身。心脏如得了重度溃疡的胃,烂得千疮百孔并像四周渗出阵阵酸腐。

    他这是要去哪儿?有些记不起来了。眼中的景象虽然清晰,却似纸上的图画,让他有种“进不去”的感觉。

    为什么要往前走?前面和后面有什么区别?看看周围这一栋栋精致的别墅,里面住的人根本不知道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宇宙的寿命有多长?其实就是几十上百年,因为它在每个人出生时才开始。人一旦死了,整个宇宙也跟着这个人一同毁灭,不是吗……

    “陌老师,”一个声音有气无力在他脑后响起,“你有什么事想不开?”

    陌岩猛地醒过神来,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来到海边,此刻正背着小羽朝大海深处走去。水面都没过腰了竟毫无知觉。

    “呃,小羽,你还好吧?”

    陌岩赶紧转身往回走,背上直冒冷汗。幸好被小羽及时发现了,这是枪伤导致的幻觉?好像没听说过类似的案例。又或者子弹有毒?以他的修为,无论是固体液体气体的毒,稍进体内就会被他察觉并排出。

    小羽没吭声,但陌岩似乎能听到她在心里说:“我很好,有病那个是你。”

    ******

    兮远才跟小羽重逢就发生这样的意外,让他大为火光,当天下午派随行者协同警察去学校附近搜查可疑人物。同时让通知玉清宫里的部下,第二天晚上来学校开会。

    考试还得照常进行。陌岩胳膊上的枪伤涂了兜率宫炼制的金疮药,休息一晚基本不疼了。昨日冻僵了的小羽被勒令在临时改建的特护病房里躺一整天,两床大被子盖着,姐妹们时不时端些汤水进屋探望。

    陌岩中午休息时去瞅了她一眼。脸蛋红彤彤的像苹果朝阳的那面,眼珠转得贼精神,光笑不说话。看样子已经全好了,这么躺着估计早憋坏了吧?陌岩敢打赌,他一离开这丫头就会从床上起来,满屋蹦跶。

    当天下午,学校举行了简短的学年结束典礼。允佳以低年级文武比试均第一的成绩上台领了奖,由校长兮远亲自发奖。陌岩望着允佳,他应该很高兴才对,可心里有丝莫名的忧愁挥之不去。

    离晚饭还有一段时间,陌岩领着允佳去探望小羽。见兮远坐在小羽床边说话,二人欲折回,兮远说:“进来吧,不妨事。待会儿我也有事要跟陌老师商量。”

    陌岩同允佳在沙发中坐下,听兮远接着方才的话,冲小羽说:“伯伯告诉你的都记清楚了?以后要是再浮到半空,就用那个法子下来。”

    “嗯,”小羽穿着睡衣半坐在床上,身后垫了几个枕头,愉快地点着头。“伯伯你是好人,怪不得能当校长。”

    陌岩在心里叹了口气。原先只要在地面上盯着别乱跑就行了,以后还得留意头顶上。

    兮远呵呵地笑了,“你原先……呃,曾经有个小姑娘和你很像,有好处拿的时候嘴甜得能把人齁死。改天要是惹了她,翻脸不认人,非骂到对方吐血三升才肯罢休。”

    顿了顿又说:“小羽,你说不喜欢这个学校,要不以后你跟在伯伯身边?别人会的,咱们只多不少。你要是舍不得陌老师,也把他请去继续教你,好不好?”

    “不好,”小羽摇头,“我要是跟在你身边,你就不稀罕我了,还会整天逼着我练功。”

    兮远噗嗤笑了,伸手指着她说:“你伯伯本事也不算少,还就拿你这丫头没办法。算了,道法自然,顺应天性吧。”

    瞅了眼墙上的钟表,兮远站起身,在离开前冲陌岩说:“陌老师,待会儿开会前,你先来我办公室一趟。”

    ******

    兮远走后没多久,小羽的晚饭被送到病房里来。送饭的人得知陌岩和允佳也没吃,回头又送来些饭菜。三人围坐在桌边,两个女娃都饿了,允佳吃得中规中矩,不挑食。小羽则是不管三七二十一,饭菜都扒到碗里,再由碗里扒进嘴里。

    要说善渊学校的伙食是相当不错的,荤素都做得像模像样,可陌岩竟然一口也吃不进去。肚子是饿的,胃却向外反。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桌上的餐刀,总想着一只手抓起刀去切另只手的手腕。他这是怎么了?以他的修为几日不进食也无所谓,可这种状态令他担忧。自从昨日受了枪伤,浑身上下不对劲……

    “陌老师,”小羽放下碗筷,望着他的目光中带着指责,“你小时候你爸妈没教过你,农民伯伯们种地很辛苦吗?你之前教我们大家写‘田’字的时候,不也说不能浪费粮食吗?”

    陌岩一怔。说来也奇了,被小羽这么一顿训斥,立刻找回了胃口。端起碗来开始吃饭,同时告知两个女孩:“咱们明天回山,允佳也一同去。都早点儿休息,明早起床把行李收拾好。”

    陌岩的想法是,敌人在逃,让允佳留在学校不安全,干脆带她回去参加陇艮的婚礼。过后陇艮和吴老师多半要外出度蜜月吧?他再带允佳和小羽去西蓬浮国祭拜允佳的生父母。当然,他会事先征求卫父的意见。有允佳在旁,且卫父也知道吴老师要结婚,应当问题不大。

    又嘱咐小羽:“记住,回去后不要跟人说你有腾空术,更不要演示给人看。”

    “当然不会啦,”小羽一脸无辜地说:“给人知道我能上天,以后谁家里丢了东西都以为是我拿的。”

    陌岩被她弄得哭笑不得。怎么这丫头脑子里就不琢磨点好事情?

    站起身走出屋,在门关上的一刹那,灵识中见小羽一个跟头翻到床上,站在大厚席梦思垫子上跳,边跳边冲允佳招手。

    允佳起先有些犹豫,后来干脆也脱了鞋,爬上床。两个女孩就这么此起彼落地蹦着,满屋子都是笑。

    ******

    校长办公室在行政大楼顶层的一角。看屋里的陈设,这间办公室并非临时征用的。家具古香古色,四处散落着一些古玩和私人物件,看来兮远还真的打算把这里当做自己在凡间的落脚点了。

    要说这方圆几百里内,既有道门在沿海都市的据点,又有佛门在山沟里的小家。是盟友,也多少带点较劲儿的意味,正如之前千万年那样。而小羽则是联系这两家的纽带。

    “关于今晚的会,”兮远请陌岩在办公桌对面入座后,说,“想提前和你通通气。你既然非要留在山沟里,不肯去天庭任职,我也不勉强。之前都是你和陇艮单干,把对付智能人的任务揽了下来。我这想着派无涧去锻炼下,也替你们减轻一下负担,居然就出了这种恶心事。程荫昨天离开前向我提议……”

    陌岩知道程荫就是大师姐,只不过出于敬重,很少有人直唤她的名字。

    “……成立一个理事会,除了部分天庭在编人员,再邀请精通现代武器和高能物理的一些专家,成员们各司其职。我这两天在琢磨小羽说的话——手中要有杆杆。培养一个修道者至少要几十年,训练一个精通武器的特工,几年就可以了。多些人手帮忙,你俩也能减轻些负担。”

    “多谢校长费心,”陌岩诚恳地说,“这样再好不过。”

    “我现在不管什么智能人、暗世界人,”兮远平淡的语调中裹着股狠劲儿,“先把那个叛徒给我弄回来再说。”

    这才是兮远成立这个理事会的首要动力吧,陌岩寻思,无涧把他惹火了。

    又听兮远说:“下个月,我再和你师兄谈谈——”

    “陇艮他,”陌岩打断了兮远,“马上就结婚了,之后多半要外出度蜜月,恐怕……”

    兮远上身前倾,盯着陌岩,似乎在判断他是否在开玩笑。“陇、陇艮,你师兄,要结婚?佛国其他人知道吗?药师佛怎么说?……唉算了,你们佛国的事,我操什么心?都是你带的好头,呵呵。”

    又一阵莫名其妙的厌世情绪朝陌岩袭来,被他硬挡了回去。他想问问兮远,自己这是出了什么问题?又怕给兮远知道他心智有异,便不让他带小羽和允佳离开。还是回去后让陇艮看看吧。

    ******

    与会者有十五六人,无论长袍西装,穿得都很正式,只有陌岩是副乡村教师打扮。

    在会议室长桌旁入座后,兮远先将“陌岩佛陀”介绍给众人,再请其他人做自我介绍。借机嘱咐道,在凡间就以“校长”来称呼他。跟着让参与搜寻工作的小道士篆晋向众人汇报结果。

    这个篆晋,陌岩上次去流放地时一同共事过。长得有些少年老成,早些年与育鹏同为澄法观蛰渊观主的徒弟。这次育鹏被无涧所害,篆晋定然恨死了无涧。

    “偷袭者手脚干净利落,”篆晋道,“没留下任何实物线索,只找到一位在沙滩上晒太阳的目击者,说清早见海岸驶来只小艇,船上有二男一女,都是30岁左右的样子。一男黑瘦,另一男秃顶,停在岸边也没人下船,中午时分船开走的。至于船上的人那期间都干了些什么,无人留意。”

    陌岩心道,两个男人听着像无涧和加藤。女人嘛,多半是加藤的太太言琳。

    篆晋又说:“暗世界人科技先进,但不懂法术。早些年由大天尊来替他们管理六道,大天尊闭关后,配备高科技和厉害武器的智能人与咱们修道者算是堪堪斗个平手。叛徒无涧虽只有一人,麻烦的是他对我们天庭和道门了如指掌,其破坏力不可低估。”

    要说兮远这次请来的几个“外人”,看着都挺靠谱。只有那个什么军事专家叫郑辉的,四十来岁有点胖,自始至终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听到此处,交叉双臂,问篆晋:“道长能举例说说,会有什么破坏力吗?”

    见篆晋一时语塞,陌岩接过话头,说:“我听闻狙击界有种说法,一幅窗帘就可以救人的命。无论狙击手的武器再厉害,如果无法看到屋里的人,也就做不到一击命中。子弹要想穿过窗帘很容易,可这样一来会打草惊蛇,让屋里的人有所戒备。而无涧的灵识可以悄无声息地穿透窗帘,甚至墙壁。”

    陌岩举这个例子并非危言耸听。昨天若是没有无涧在场,他和小羽也不会那么狼狈。

    “没想到佛陀也懂枪啊,”郑辉扬了下眉毛,“我还是觉得,不必涨敌人志气灭自己威风。那些智能人说是刀枪不入,终归是能被打死的,对吧?所以还是要看什么级别的武器。至于那个无涧,我现在要是拿枪指着他的头,他会不害怕?”

    郑辉说到这里时,手中拿着支笔,也不知是有意无意,笔尖刚好就指着桌子斜对面的陌岩。陌岩手一抬,郑辉手里的笔像长了翅膀,飞入他手中。他不喜欢被人拿枪指着头,即便是把虚拟的枪。

    转念一想,既然是一起共事的同僚,他还算长辈,跟小辈置什么气呢?手一抖,笔又回到郑辉手里。

    之后的会上,这位军事专家总算安定了些。

第261章 铁轨惊魂

    第二日,姐妹们准备派车送陌岩和两个女孩去篦理县,允佳却说想坐火车。

    “我还没坐过火车呢,”允佳清澈明亮的褐色眼睛里满是期待。虽只是个九岁女孩,朗顿家的贵族血统已经让她出落得仪态万方。“小川哥哥也没坐过,但他喜欢火车玩具。下次见到,我可以告诉他坐火车是怎么回事。”

    八成是小羽怂恿她的,陌岩想。瞧允佳那头棕黄色的卷发,原本作波浪状披散在背后,现在学小羽也编成两只麻花辫。事实上,极可能就是小羽给她扎的,发尾的红头绳不就是小羽常戴的吗?真是母女俩。

    于是学校的车于黄昏时分将三人送至火车站。站台一带弥漫着包子的香味,不过陌岩寻思还是上车后再吃晚饭吧,省得灌一肚子风。他的胃口还是很不好,担心自己会突然想不开、卧轨什么的,低声冲两个小孩说:“从现在开始,你俩要是发现我、呃、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马上提醒我,好吗?”

    现在基本可以断定,是那颗打伤他右臂的子弹让他精神有问题。

    “不对劲?”允佳仰头望着他,面带忧虑地问,“爸爸,你哪里不舒服吗?你这两天像是很疲倦。”

    小羽则看都不看他,忙着变戏法一样地从衣服的各个角落里摸出糖和巧克力,自己吃也分给允佳,都是她从善渊学校顺来的。

    “陌老师,要是提醒你不听,能用棍子敲你的头吗?”她自顾自地说。

    怎么你很想打陌老师的头?陌岩在心里嘀咕。她既不抬头,他就只能望着她的头顶。还是娃娃一样的圆脑袋上,一条偏分发线划得直直的,脑后两根辫子乌黑粗亮。初见这娃时觉得她和魅羽挺像,怎么相处越久越觉得她比上一世那个女魔头还要强悍?

    “你俩在这儿等着,我去趟厕所,”陌岩说完将背上三人的行李搁到地上,朝站台东边的尽头走去。

    ******

    陌岩回来的时候,火车已出现在西方的入站口。周围的旅客一个个背起行李,朝铁轨靠近。

    每次望见那个头部亮着三盏大灯的庞然大物朝着他轰轰驶近,陌岩都会感慨,能耐再大的修道者要想拦阻一辆行驶中的火车也是没有可能的。那份气势便如一个民族或国家的发展势头,凭单人之力绝难扭转。

    待一节节绿皮车厢在面前停稳后,陌岩让两个女孩先上车。允佳二话没说,自己拿着票登上楼梯进了车厢。可小羽却似钉在地上的木桩,任他如何催促甚至拉扯,都不肯挪动一步。

    “陌老师,”小丫头面色阴沉,像审罪犯一样问他:“你刚才去哪儿了?”

    “去厕所啊,”陌岩不解地回答。

    小羽伸臂指了指身旁不远处,“厕所就在这里,你为什么跑那么远的地方?”

    “哦,”陌岩释然,丫头观察得真仔细。“我不是没留意吗?你看东边尽头也有间厕所,门口亮着灯的就是。这里是大站,厕所不止一间。”

    小羽还不罢休,站在车厢入口处的乘务员催促二人:“喂,你们还上不上车了?马上要开了。”

    小羽不情不愿地跟着陌岩上了车,二人找到已入座的允佳时,列车正缓缓开动。

    “天这么黑,”第一次坐火车的允佳有些担忧地问小羽,“开火车的人能看得清路吗?”

    “不需要看,”小羽在她身旁坐下,说,“顺着铁轨开,到站刹车就行了。”

    允佳还是有些不放心,“火车那么长,如果后面出点儿什么事,司机看不到怎么办?”

    这个小羽就答不上来了。陌岩耐心解释道:“每节车厢都有一个制动阀,真有意外的话可以拉下制动阀刹车。”

    此刻窗外的天色几近全黑,陌岩正琢磨着该给两个女孩买晚饭吃了,伸手摸钱包,却怎么也想不起来钱包放何处了。

    “陌老师,”小羽又换成那副审讯犯人的语调,“你刚才去的厕所有几个坑位?里面干净吗?人多不多?”

    被她这么一问,陌岩倒吸了口冷气。他的记性一向极好,读书过目不忘,刚刚才发生的事情更没理由想不起来,然而他此刻却完全无法回答小羽的问题。他确信自己是去了厕所,竟然对厕所的情形毫无印象。又或者,他真的没去厕所?那他做什么去了?上车前的那段记忆像被装入一只毛玻璃做的瓶子里,一片模糊。

    “你的手很脏,”小羽又说,“上完厕所没洗手吗?”

    手?陌岩脑海中骤然闪过自己双手扳动道岔的场景。原来他是去扳道了,他去捣鼓那玩意儿干什么?那么他们此刻所乘坐的这辆列车是驶在既定的轨道上,还是已经走了岔路?

    陌岩咽了口唾沫,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双目微闭,将灵识从头顶上空投射出去。

    这一看可吓得他魂飞魄散!正前方大概十来公里的地方,有一辆列车正迎头奔来,用不了几分钟两辆车就会撞在一起。而就他所在的这节车厢来说,座位坐满了八成。这要是全速撞上,死伤不可估量。

    当下来不及汇报给乘务员,起身冲向车厢尽头。出了车厢后在小隔间墙上找到红色紧急制动阀,他知道他应当一把拉下去,却不知为何浑身僵硬,胳膊动不了。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灵识中的两辆火车越来越近,可他就是抬不起手。脑子里似乎有个声音在说:“撞吧,毁灭吧!蝼蚁不如的凡人们,早死早超生……”

    左脚一痛,让他清醒过来。低头见一只圆嘟嘟的小黑布鞋在他脚上猛踩一下,腾空而起。

    小羽一只手搭上制动阀,用身体的重量将制动阀拉下,整个人挂在上面。只听车厢底部发出刺拉拉的响声,车身因突然减速猛烈地颤动着,估计有不少乘客因之摔到、磕碰到了。

    “干得好,小羽,”陌岩羞愧地说,“等车停稳后你再下来。”因为是弹簧式制动阀,按下后中途不能松手。

    但还有另一辆列车。陌岩伸手去开车门,门是锁了的。他震坏门锁后飞离车厢,来到列车上空,摸着夜色直奔对面的列车。待飞至离车头只有几百米距离时,减速,再反向,达到同列车差不多的速度。之后一把抓住某节车厢尽头的扶手,震开门,进隔间后伸手要去拉墙上的制动阀。

    此刻陌岩的右侧是通往车厢的铁门,上有一扇玻璃窗。透过窗户,能看到一个乘警正朝这边走来,已经到门口了。不行,陌岩想,不能给人看到自己的样子。在他拉下制动阀的同时,门被打开了。急停的列车让乘警一个趔趄,向前扑倒。陌岩背对着他,一条腿后踢,用脚尖点了乘警腰间的穴道。

    两辆火车几乎是在双方机车长能数得清对方有几根眉毛的情况下,面对面刹住的。陌岩这才松开制动阀,俯身拍开了乘警的穴道,消失在车外的夜空中。

    ******

    出了这么大的事,两辆车一时半会儿是走不了了。关键是列车工作人员怎么也弄不明白是谁拉的制动阀,最后只得挨个儿车厢询问。

    待乘警来到小羽和允佳身侧时,由于客车并未满座,乘警并不知道这里少了个人。然而坐在两个女孩对面的干瘦大妈忍不住了,问允佳:“喂,你俩的大人呢?我是说,刚才带你们上车的男人去哪儿了?”

    乘警闻言止步,静候允佳作答。

    “嗯,他……”允佳支吾着,坐姿变得僵硬起来。

    “吃坏了肚子,拉稀去了,”小羽神色泰然地舔着手中的棒棒糖。

    “是吗?”乘警叔叔面露疑惑,“可我刚看过这节车厢的厕所,里面没人。”

    “他脑子有点儿问题,”小羽用手指敲了下自己的大脑门,“上厕所要去远的,说远的干净。刚才在站台,身边就是厕所,不去,非要去站台东头亮着灯的那间。叔叔你说,是不是很怪?”

    乘警见小羽说得有板有眼,怎么也想不到一个六七岁的小姑娘撒谎时能如此泰然自若,也就没再追问,继续查探前方的乘客。

    待乘警走远后,陌岩悄没声息地溜回来坐下。他知道自己额头上满是汗,呼吸也无法平稳。他向来是个镇定的人,即便同敌人决战到生死关头,那双静谧湖水般的双眸也不会如此刻这般散乱。

    这次牵扯到的人太多了,真撞上了那可是“重大交通事故”。虽已化险为夷,若是给人知道他擅自扳动铁轨也会麻烦缠身。现在他极其后悔没把生病的真相告诉兮远等人,还非要带着两个小娃出行。不只是懊恼,还有委屈和悲哀。他一直以来都是六道众生的守护者,现在却站到了“人民的对立面”,成了罪该万死的危险分子……

    “瞧这样子,还真是脑子有问题呢,”坐在对面的干瘦大妈说道。

    ******

    回篦理县后,两个女孩晚上挤在吴老师宿舍里睡。陇艮查看了下陌岩的情况,说他也搞不清楚是中了什么邪祟,看样子厉害得很。作为得道者,陌岩的定力当然不会低,尚且如此表现。若换作凡人,此刻只怕已心智发狂而死。

    “不过放心啦,”陇艮拍着他的肩膀说,“这次婚礼的来宾基本都是吴老师那边的人,我这边只请了一个——药师佛。世界上若还有一个人能看好你的病,那非他莫属。哦,也不是只有他一人,我还请他去大师姐那儿把小川接来。”

    小川是燃灯转世,当年陌岩遇害的时候燃灯刚好赶到,为了保护陌岩被撕扯成碎片的“命魂”,带上他的魂投胎去了。小川比允佳大几个月,此刻虽然还不晓得自己是谁,但作为陇艮和陌岩的师父,理应来参加婚礼。

    听陇艮这么一说,陌岩稍稍安心。另外,他一直担心无涧和智能人会混入前来参加婚礼的客人中捣乱。陇艮毕竟是新郎,不好当众同客人大打出手。有药师佛这位前辈在,等于多一个坐镇的高手,这对随时可能神志失常的陌岩来说真是一大慰藉。

    婚礼还有一个多星期。白天吴老师和陇艮忙这忙那,还得陌岩看着两个女孩。他怕自己又犯病,做了两根一米长的木棍,给小羽和允佳一人一根。

    当然两个女孩大部分时间都在山里玩,陌岩的任务就是准备一日三餐。有时两个女孩在家的时候,能听到她俩偷偷讨论:“你看他像不像又犯病了的样子?”

    这天,陌岩坐在院子里削土豆。皮削完后,忽然看这几个土豆不顺眼,拿起一只捏成土豆泥,又拿起一只捏成泥。等捏完一盆土豆泥,见小羽出现在面前,手中高举木棍。他闭上眼睛,缩起脖子,等着她这一棒当头打下。

    半晌,不见动静。再睁眼时,小丫头早没影了。

    还是下不去手呢……这件事让他美了好几天。

    ******

    总算盼来了婚礼这日。清早小羽领着允佳来到自己原来的家,好些日子没来,都快认不出来了。院墙上是学校的女老师们帮忙点缀的灯笼、鲜花和红穗子。屋里焕然一新,家具瞅着高档大气,小羽的屋里还多了只比她本人还大的玩具熊作为礼物。

    宾客们也一早院里院外地守着了。允佳认出当中的两个光头——大光头是药师佛,小光头是小川。药师佛圆圆的鼻头,脸上挂着自家招牌式的笑容,一向穿衣朴素的他,今天也换上了笔挺的衬衣长裤。小川就更不用说了,被兰姨芸姨等人打扮成马甲、西裤、皮鞋的新潮小公子哥。

    然而作为伴郎的陌岩却一大早便不见了人影。

第262章 失踪的伴郎

    陌岩显然已经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起床后没有从长椅上取陇艮为他准备的伴郎礼服,照常穿了套灰不拉几的衬衣和裤子,连早饭都没吃就出了门。

    怎么不问问别人都去哪儿了?因为这一刻他的心里没装着任何人。

    婚礼在东南边小羽的家,陌岩则朝西面走去。前两天阴雨不断,今日总算放晴,他得出来透透气。七月初的山林真是绿得不像话,走在山间的土路上,随脚踢着石子儿,有那么一刻他似乎回到遥远的童年,对这个世界的概念仅限于周围的几里地和家里的若干长辈。

    嗯,等他长大了,会娶个什么样的媳妇呢?首先要文静!最烦那些整天上蹿下跳、叽叽喳喳的,他还怎么看书?当然更不能老顶撞他,他是个自尊心颇为敏感的男孩。或者说,小事上可以和他争两句,大的方面得他说了算。女人就该有女人的样。

    想着,陌岩俯身从路旁揪了棵五尺来长的大黍,像拂尘一样握在手中,边走边摇摆着野草,情绪飚到极点,索性放声唱了起来:

    “洗脸洗半边,

    “炒菜不放盐,

    “水果园里我卖家电,

    “大学毕业不进公司,去种田。

    “谁叫我,哎哎哎,

    “那么趁钱……”

    篦理县这一代的山区地广人稀,大部分居民聚集在山势较缓的东、南、北三个地带。一直属于经济落后地区,但该有的设施也慢慢有了,尤其是通电以后。原来电、还有电器,能给人的生活带来那么大的转变啊!目前村民们的致富热情高涨,很多人家里买了收音机,听说村长在外打工的儿子下月就能抱台电视回来。

    山区西部则是一片高耸入云的险峰,当中夹着座常年不见光的深谷。即便在艳阳高照的夏日,这一带也阴云缭绕、浓雾不散。如果山区的东南北部是色泽亮丽的油彩画,这里无疑是浓墨山水,向光处为惨淡的白,背光处是阴森的黑。小羽曾遇险的那块沼泽地就是在这一区同东南区的交界。

    若是开着直升飞机去山谷上方用探照灯往下照,能看到尖牙般怪石林立的谷底,所以并非如传说中的深不可测。然而谁也没胆量走下去瞧瞧,黑漆麻乌的谁知道底下都有些什么玩意儿?

    陌岩正是朝山谷的方向行去,一声声凄厉的鸮叫声在四周回荡,像是在警告路人即刻止步。

    “大白天的叫什么?”他抬头冲山腰斥道,“喔——喔——谁不会叫吗?”

    山路越来越艰涩崎岖,最后因为人迹罕至,路干脆断掉了。这当然难不倒陌岩,一脚踏下去,藤根虬结的地面上便有了一小块平地。挥挥胳膊,勾肩搭背的树丛中就现出一条通道。只是这一带长着特别多的鬼针草,走一路难免沾得裤子上都是针。

    是的,他想去瞧瞧那座山谷。自打去年夏天搬来蓖理县,还没到这一带逛过,所以也就没注意到在他身后百米左右的地方,有两个三十来岁的人一直在跟着他。

    一人秃顶,方额鹰鼻,一身黑西装倒可以替陌岩去做伴郎。周身上下看不到武器,当然,也许只是因为那个人自己就是一件、或者几件组合在一起的武器。从脚印的深浅来判断,这不可能是个纯粹的血肉之躯。

    另一人黝黑瘦削,白色道袍一尘不染。脚步轻得像羽毛,每一步比同伴迈得要小,步速也慢,却丝毫不落后方。

    ******

    按照乡下的传统,主婚人一般由新郎父母担任。药师佛自称是陇艮的叔父,来后没多久就被亲家叫去做准备了。

    而允佳看到小川时,小川自然也认出了妹妹,即使她的大波浪秀发已被编成两只土土的长辫。双手插在剪裁合身的西裤口袋里,小川朝妹妹走过来。小川幼儿时期是圆眼睛、鼓脸蛋的可爱样,随着年龄增大,口鼻变得秀气起来,只是两条眉毛较粗,再配上小光头,有点儿少年武僧的气质。

    瞧见允佳身后还有个明眸皓齿的小女娃,头顶才及他的胸,在这个大喜之日里穿了件印满金黄花的红色短袖褂,脖子上挂了串鞭炮,让人有种想要一把将她抱起来的冲动。探头过去问她:“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面前的允佳连连冲他摆手又挤眼:“不是、妹妹。小川哥哥,她是那个……”

    “什么?谁?”

    小川是魅羽收养的第一个孩子,只不过一直由大师姐带着,所以并不管陌岩叫爸爸。后来听说养母转世成了个小娃,名叫小羽。同允佳一阵暗语后,恍然大悟,“哦,她是、那个……”

    小羽皱起了眉,“喂,你俩在说什么呢?什么‘母鸡大人’的,母鸡怎么了?”

    小川收起笑容,肃立,冲小羽恭敬地作了个揖,“小羽,你好。我是允佳的兄长,小川。”

    小羽点了下头,“免礼平身吧。”左手从胸前的一串爆仗里抽出两根,右手举起打火机“啪”地点着,随手往半空一扔。

    “砰!砰!”

    “陌师伯给的这玩意儿真好用,”她盯了一眼手中的打火机。陇艮已将放鞭炮的任务交给了她,除了脖子上挂的这串,院门口还有一堆。

    扭头,见允佳在四处张望,问:“怎么了?”

    “我爸爸为啥还没来?”允佳面带忧虑地说,“他不会又犯病了吧?他今天可是伴郎。”

    “你爸爸,”小羽在两个比她高的孩子当中来回踱步,“搞不好,是去那里了。”

    “哪里?”允佳问。

    “这几天他衣服上经常沾着鬼针草的针,可能是偷偷跑去西山玩去了。”

    “那我们去西山找他吧,新娘都快到了。”

    小羽摇头,“西山没路的,还挺远,除非你会飞。”

    “我会,”允佳说。

    “我也会,”小川说。

    小羽摸着脖子上挂着的鞭炮,琢磨了一会儿,“要这么说的话,我也能腾空,不过你俩可得牵着我。”

    于是三个小孩离开热闹的人群,在山路上走了阵儿。待周围见不到人了,允佳和小川运气,双脚离地一尺左右。小羽可不会他俩那种飞法,还得先盘腿坐到地上,再按照8浮运转的次序调动真气在穴道中运行。

    就这么盘着腿上升了一米高后,允佳和小川一左一右牵着她的手,三人在空气中沿着山路滑行,速度比走路要快得多。万一前方出现行人,只需立刻降落到山路上就好。

    ******

    陌岩站在崖壁凸起的一块石头上,脚下便是幽暗的山谷。他的手里晃着那根大黍,眼睛盯着漆黑的下方,也不知在想什么。

    过了十来分钟,大概看厌了,打算转身离开,却见山谷中央的浓雾中缓缓升起一样事物。刚开始以为是只巨型蘑菇,居然有饭桌那么大,半透明的白色菌伞上圈圈点点的。

    待蘑菇又升得高了些,能看清菌伞下那一条条蠕动的口腕和触须,陌岩才意识到这是只大水母,还是活的。水母不应该生活在海里吗?怎么会从暗无天日的山谷中冒出来?到底是他疯了还是世界疯了?不行,他得去瞅瞅。想着,双脚离开石凸,边朝前飞边降低高度。

    “至于吗?”身后几十米处躲着的加藤不耐烦地说,藏在袖子里的右臂在不断变换成各式各样的枪械,“一炮解决了他不就完了?”

    “你不了解这个人,”身边的无涧平淡无波地说。无涧的右手抬在胸前作爪状,爪心向下。“此人看似随和、憨直,实则心机重、警惕性高。若不是他中了咱们的蠡馫散,早就发现咱俩了。”

    此时陌岩已飞至水母近前,伸手去拍水母的头。无涧右手侧翻,手指忽地张开又合上。水母受他远距离操控,肚子里像亮了盏灯,满载电流的毒须将陌岩整个人包了起来。陌岩在包裹中颤抖着、挣扎着想要回复自由,水母越来越亮,将常年不见光的谷底照了个通透。

    无涧和加藤见时机成熟,双双从藏身处跃出,朝山谷中央飞去。然而在他们刚进入山谷不久,陌岩从水母的包裹中伸出一只手,朝着东南方扔出一样事物,击打在一座山壁上。随即只见周遭山壁包括击中点在内的五个地方,同时朝陌岩射来五道光束。

    光束在陌岩身上汇集后,电水母碎成一块块凝胶、脱落。光束随后哗地朝上空散开,在山谷上方支起一把五色巨伞,将三人罩在伞的下方。巨伞缓慢转动着,仿佛有万千神佛在跟着吟唱:

    “炉香乍热,法界蒙薰,诸佛海会悉遥闻,随处结祥云……”

    无涧见状变色,于半空中停步,冲陌岩说:“你摆了阵?你早在我们来这里之前就摆好了阵,等着我们上钩?”

    陌岩默然地站直身子,那套灰不拉几的衬衣长裤在他身上簌簌地拍打着,像被什么劲风吹着一样。

    “难道你没病,装的?不可能!”加藤说着,同时抬起已变作一柄激光炮的右臂,指向陌岩。

    陌岩嘴角浮起一丝几乎可以被称作妩媚的笑容,眼睛里射出的淡蓝光芒里则尽是不屑。

    “有病没病,都不妨碍我收拾你们两个毛孩。”

第263章 透支的后果

    三个小孩手挽手,沿山路来到西山,像是从大白天缓缓跌入一个凌晨时做的怪梦。头顶和煦的日光被四周湿冷的阴霾遮住,大团氤氲白雾来袭时,能见度低到只能看清近旁的小伙伴和树木。换成同龄的孩子早扭头跑回家了,还好允佳和小川一身道家正统修为,而小羽更是胆大包天敢在阎罗爷头上动土的类型,倒也无人打怯。

    在西山里行了十来分钟,路断了。小川望着前方的密林,冲允佳道:“你爸爸会进那里面去吗?有没有可能去了别的地方呢?”

    “别急,”小羽说。她毕竟是山里长大的孩子,能看出某处的藤蔓和杂草有被破坏的痕迹,树枝折断处色泽鲜明。“这里才有人来过,还不止一人,咱们顺着他们的踪迹,去前面找找看。”

    在林中一番摸索,三个孩子的衣服和头脸上沾满鬼针草的针叶。感觉差不多了,是时候打道回府了,眼前却豁然开朗,幽暗污瘴的山谷呈现在脚下。只是放眼望去空无一人,无光也无声,哪有什么陌老师?

    “要不我试着叫他两声?”允佳征询小羽的意见。

    “不可,”小羽抬手做了个拦截的手势,心想这位小姐姐大概从小没怎么遇到过坏人。试着用评书里的话解释给她听:“此处山势险恶,万一有恶人躲在暗处,你出声会暴露方位,容易遭毒手。”

    “那就这么回去吗?”小川问。

    小羽转了下眼珠,将脖子上那串鞭炮取下,拎在手里。又从口袋里掏出陇艮给她的打火机,塞给小川,“帮我把爆仗点着,我把陌老师给炸出来。”

    小川拾起鞭炮的末端,打火、点燃。小羽随即一甩胳膊,将整串鞭炮朝山谷上空抛去。

    “砰砰啪啪……”

    鞭炮串于半空中炸响,筛糠一样朝着谷底跌落。西山原本寂静,劲爆的鞭炮声和回声在山谷中交错激荡着,硬是给小羽营造出一整支突击连队的声势。陌老师无论在何处都不应该听不到吧?

    ******

    其实陌岩此刻同两个敌人就在山谷中,只不过有“五识伞”罩着,孩子们看不见罢了。

    之前他参加的善渊学校那个理事会,最终决定“主动出击”,由军事专家郑辉组建一个小队,派特工人员潜入伏豸岛查探无涧和加藤等人的去向,有消息会通知总部和其他成员。陌岩虽未反对,但他有他的主意。

    有陇艮和他在山里,正常情况下任何身负异能的外人一踏进那片山区,他俩至少有一人就会知晓。然而大喜之日在即,婚礼这种喜庆又忙乱的场合无疑是偷袭的最佳时机。再加上到时有那么多平民在场,陇艮和陌岩若出手就不得不有所顾忌。这一明一暗,光脚的对付穿鞋的,可以说敌人还未行动便已占上风。

    把胜负之势扳过来就得出其不意。陌岩确实中了毒,说不好什么时候会心智失常一阵,只不过他所表现出来的程度比真实情况严重得多,好让敌人放松警惕,随他前来已布好阵的西山山谷。为了确保行动之日神识清明,陌岩还不惜使出了佛门禁术——心智透支术。

    世人只听说过体力精力透支,什么是心智透支呢?其实智慧这东西也是双刃剑,开发时戒急戒猛。“知其雄而守其雌”,守拙藏慧乃是养生之道。这些是古人的说法。

    陌岩精通现代科学,也曾试着从神经网络的角度来分析过这个现象。学习新知识和开发智慧的过程依赖于神经元突触的可塑性,而要调整不同神经元之间的链接强弱,则需调用特定的受体,从生理和物理上改变突触的大小与离子通道数目等性质。不遵循自然节奏,强行快速改变这些结构,是不利于养生的。

    虽然还不清楚中的是什么毒,陌岩估计这种毒药是通过降低现有神经网络的可靠性和稳定性来达到破坏心智的作用。而透支术大概就是强行在短期内建立新的网络吧?这会给他今后的生活带来什么影响,会不会让他彻底变成疯子都不好说。然而眼下别无选择,火车扳道一事险些伤及平民,不能再让篦理县无辜的乡亲们受牵连了。

    所以陌岩摆了头顶这个五色伞阵,又名五识阵。“五识”指的是眼、耳、鼻、舌、身这五种心识。被头顶这把大伞罩住后,施法之人只需双掌握于胸前发功,便可扭曲阵中所有人的五识。

    此时这三人凌空立于伞下,陌岩大致在山谷中央,无涧在他左前方十几米处,加藤在右前方。“没必要同他啰嗦,”智能人加藤不耐烦地说着,抬起那只变作激光炮的右臂朝陌岩发射。

    陌岩身形晃动的同时发功,伞下小世界登时漆黑一片。这可不仅是眼不视物、耳不听声,连灵识都会被屏蔽,当真如入亘古黑夜、天地复归于鸿蒙。三人在山谷中如瞎盲之人前后左右上下乱窜,只要陌岩不收功谁也别想出去。然而陌岩有一样敌人没有的优势——何时停功由他控制,这丁点儿大的优势便有可能决定胜负。

    提气至右腿,陌岩分开握于胸前的双手,山谷中的世界骤然恢复明亮。在另二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陌岩身子旋转着横飞出去,在无涧、加藤二人胸前各重重地踢了一脚。他这一脚的力度固然挡不住行进中的火车,若是从侧面踢上去,也能把火车踢离轨道。在陌岩合并双手、让世界重归黑暗之前,能听到无涧口吐鲜血,而加藤胸中吱嘎的响声。

    不给这二人喘息的机会,陌岩片刻后发动了又一次偷袭。几次下来之后,无涧躲到山谷边缘盘腿凌空而坐,剩加藤一人在伞下狂踢乱撞。陌岩起先以为无涧是去疗伤,后来竟发现他的头顶长出两样事物,毛茸茸还是粉白色的,像两只兔耳朵。耳朵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大,最后每只都比无涧自己还要高,让他看起来有些滑稽。

    然而陌岩却笑不出来——这是传说中的“通世大神耳”啊!天地中无论多细微的响声都逃不出这对耳朵,能在雷雨夜听到百里之外小虫张开翅膀的声音。

    长了这对耳朵的无涧立刻变得凌厉起来,在黑暗中追着陌岩打,而陌岩在不停功的情况下反而无法感知无涧的所在。要不是方才已经把无涧伤得不轻,陌岩现在可就不只是落下风那么简单了。

    “砰砰啪啪、砰砰啪啪……”

    山谷中突然起了一连串的炸响。陌岩和加藤原本是听不见的,在短暂停功时才发现,不知是什么人朝山谷上空扔了一串点燃的爆仗。这对他和加藤的影响并不大,但对长了灵敏无比的通世神耳的无涧来说,声声都是酷刑。只见无涧双手抱头,身子在半空中痛苦地蜷缩成一团,两只大耳朵随着噼啪声东倒西歪地痉挛着。

    心知今日讨不了好去,受伤的加藤趁陌岩短暂收功跃至无涧身边,拉着他直冲天际逃走了。

    陌岩松了口气,这才发现山谷一侧站着小羽和允佳,背后还跟着有些日子没见的小川。他飞至三个孩子身边,站定,冲他们笑了下,正想说句赞扬的话,先前强行使用的心智透支术却突然反噬了。

    陌岩两眼一黑,扑倒在山地上。

    ******

    洞房花烛夜,三个小娃围坐在客厅的圆桌旁,桌上崭新的酒壶和酒杯在两盏红烛的映照下摇曳得似乎不再是静物。一旁的沙发上,陇艮和吴老师这对新夫妇十指紧扣地坐着。这个时候新娘新郎本该在喝交杯酒,想要进来闹洞房的亲友们则被吴老师以“肚子忽然不舒服”为由给打发走了,四下里一片寂静。

    小羽和小川时不时伸手从盘子里摸块喜糖。允佳则一动不动地盯着里间屋的门,嘴唇不时动一下,像是想问:“爸爸不会有事吧?”又开不了口。

    “没事,不用担心,”小羽安慰道,打了个哈欠,已经困得快睁不开眼了。

    允佳将信将疑地望着她,“你怎么知道没事?”

    小羽用目光指了指陇艮,剥开手中的糖纸,把糖塞进嘴里。“你大伯不是在那儿笑眯眯地坐着吗?你爸要是有危险,他早疯了。”

    陇艮已将西装换下,穿着件舒适的衬衣,听小羽这么说,咯咯笑了半天。随后扭头望着身边的新娘,含情脉脉地说:“真是抱歉,这么重要的日子被我毁了。要不等过几个月,咱们再办一次?”

    吴老师还穿着新娘的喜袍,头上的金色凤冠已摘下。妆容画得细眉大眼,让小羽觉得像唱戏的。吴老师闻言嬉笑着说:“再办一次怎么够?每年的今天,都是新婚!”

    众人又等了半个钟头,药师佛终于从主卧室里出来,前额和圆鼻头上都是汗。

    “我爸爸怎么样了?”允佳问。

    药师在沙发对面的椅子中坐下,说:“像是中了灵宝天尊的独门蠡馫散。”

    “我就说嘛!”陇艮一拍大腿,“以陌岩的能耐,寻常毒药一触就会被他发觉。蠡馫散肯定是无涧离开灵宝家时偷着带走的。据说此药药性极强,使用时只需百分之一克的剂量就够了,沾上血液会顺着流入大脑,其后整个人发疯,但不直接致死。那家伙既然扛过来了,应当问题不大吧?”

    药师佛叹了口气,“单是毒药,本来过上个十天半个月,药性就减弱了。他的问题是自己强使了心智透支术,所以在接下来的这段日子里,他、这个……”

    小羽接话道:“是不是比前几天还要傻?”

    “丫头你几岁了?”药师笑眯眯地问她。

    “再过十来天就七岁了。”

    “哎呦,这么大了……你陌老师目前的心智,大概相当于两三岁幼童的水平吧。”

    两、三、岁?小羽和同桌的两个孩子瞪圆了眼睛,面面相觑。真是“没有最小,只有更小”啊!

    “他这样,得人天天照顾吧?”陇艮面露难色地说,“我跟小吴原打算明天去海岛上度蜜月的。”

    “没关系没关系,”吴老师急忙说,“以后日子长着呢,啥时候出去玩不行啊?”

    陇艮拍了拍她的手,“那不是太委屈你了?”

    众人在说话的时候,陌岩出现在里屋门口。精神状态倒是不错,只是神情有些呆滞,倚着门框朝厅里观望。待发现桌子上那一大盆喜糖的时候两眼放光,大踏步走过来,从盆里抓了一把糖揣进怀里。

    “吴老师,”小羽站起身,看样子打算离开了,“你们放心去玩吧,我本来也都是自己照顾自己,这个小男孩……”

    说着高举手臂,朝人高马大的陌岩一指,“我会看着的,也就是多做两碗饭,多洗两件衣服。何况还有允佳陪我。”

    “这怎么行呢?”吴老师直摇头。

    “我也留下来陪他们,”小川冲药师说,“我是大小伙子了,体力活我来做。”

    “呵呵呵,”药师站起身,冲吴老师说,“我看呐,这是天意,就让这三个小小孩照顾那个大小孩吧。时候不早了,我们都该走了。”

    吴老师见状,脸上划过一丝羞涩,起身送药师这个“亲家公”到院门口。今晚毕竟是她的大喜之日,只能委屈那四个孩儿去陌岩教工宿舍里挤一晚上。等明早她和陇艮出发后,那四位便可搬来新房,吃住也都舒服些。

    “陌老师,”出了院门后,小羽冲陌岩伸出两只手,“把你的糖都给我,我替你保管,好吗?夜里偷偷吃糖,牙就全烂光了。”

    “不好,”陌岩摇头,紧张地双手捂胸。

    “听话,”小羽沉下脸来,“我还打算明天带你们去瀑布洗衣玩水来着。你不听话,就只能一个人待在家里了。”

    一大捧糖就这样到了小羽的手中。

第264章 一家之主

    第二日上午,小羽带领两个大孩和一个“大小孩”组成的洗衫大军,每人手里提着水桶、脏衣服、玩水工具,浩浩荡荡地沿山路朝小瀑布走去。离家前,她怕心理年龄只有两三岁的陌岩半路上喊饿,还特意给他包了只烧饼带上。

    行至中途,迎面碰上领着俩男孩外出的于老师。于老师几个月前经历婚变,有那么一阵子眼窝深陷、肤色黯淡,最近貌似缓过来了,人又回复了爽朗健谈。远远看到陌老师,朝他笑着打招呼。

    小羽和允佳走在前面,回头看了眼身后的陌岩。他应当是看到于老师了,既没反应,也没躲避,真和两三岁的孩子跟着大人出门时碰上别家的长辈一样,脸上是一副“用不着我出头”的神情。

    “陌老师好,”于老师的小儿子还在上小学,认识陌岩。

    “于老师好!”小羽大声招呼的同时,快速捏了下允佳的胳膊。

    允佳走上前去,冲于老师说:“于老师,我爸爸这两天喉咙发炎,说不出话来。”

    “你爸爸?”于老师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哦,想起来了,听陌老师提起过,你是叫什么……佳?”

    “允佳。”

    “对!这是放暑假来陪爸爸了?这孩子长得真俊,水灵!”

    于老师又冲陌岩笑了笑。见他还是没啥反应,于老师有些讪讪地,领着两个儿子继续往前走了。

    这样下去可不成啊,小羽边走边犯嘀咕。陇艮和吴老师度蜜月去了,要过好多天才能回家,这期间她总不能不让陌老师出门,关久了他会闹的。可要是碰多几次熟人,他心智失常的事迟早会被人发现,这可怎么办呢?

    一行人来到小瀑布下,小羽先让每人把鞋袜脱了,搁到一旁的草地上,再挽起裤腿儿。随后教允佳和小川洗衣服。这俩娃从小养尊处优,保姆仆人一大堆,哪里干过这个?不过还好都是懂事的孩子,且不知是出于什么缘故,自打认识小羽之后就言听计从、唯她马首是瞻。

    陌岩当然还不能洗衣服,自个儿在孩子们后方拿着瓶瓶罐罐玩水。虽是挽起了袖子和裤腿儿,没过多久衣服和裤子也都湿得差不多了。

    “小羽,”允佳洗完自己那份衣服后,站到她身边说,“今早你做早餐的时候,我同小川哥哥商量过了。要不,过几天咱们也出去旅游吧?”

    旅游?小羽停住手里的活,“去哪儿?我觉得这里就很好了。”

    “去城里的游乐场啊,”身材结实的小川拧了把正在洗的陌岩的湿衣服,接话道。小川本没打算在这里常住,来时只带了一套换洗衣服,下午小羽还要带他去集市上买多两套。

    “你坐过摩天轮和过山车吗?”小川问她,“我和允佳都没坐过。放心,我俩有钱,你和陌叔叔只要跟着去玩就好了,啥都不用操心。”

    小羽有些心动了。记得小的时候爸妈带她去过城里的动物园,游乐场在动物园隔壁,听说门票挺贵,而且太小的孩子大部分设施也不让坐,爸妈认为等她大两岁再去比较合算。然而……

    “出去旅游,咱们还太小吧?坐火车住旅馆什么的,都得有大人带着才行。”

    “我爸爸就是大人呀,”允佳说,“有他在就行了,外人又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饿了!”陌岩在后面叫。

    “让我想想,”小羽从怀里摸出烧饼,转身递给陌岩。离开篦理县的好处是不用担心被熟人瞧出端倪,只是以他现在的状况出远门,会不会有风险?

    “咱们先观察几天,再做决定吧。”

    *******

    其后的五六天,四人住在吴老师的新房里。陌岩和小川睡主卧大床,小羽和允佳挤在她屋里的小床上。

    每天的生活还算有规律。上午去山里逛,中午饭由小川陪着允佳去教工食堂把饭打回来,小羽可以少做一顿。吃过午饭后,小羽照例要催促陌岩去睡午觉。陌岩照例赖在厅里不走,直到眼皮困得睁不开,或者屁股从椅子上滑到地下,才抱起小羽最喜欢的一柄木剑,进里屋爬上床。

    最累人的是晚饭。厨房里换了新的灶台和水池,比原先的要高,小羽不得不踩着小板凳洗菜、炒菜。允佳虽有心帮忙,但做饭这活不是一两天就能学会的,只能帮着摘下菜、擦个桌子什么的。每天傍晚两个女娃在屋里忙的时候,小川则要在院子里照看睡醒后出来玩小车和泥巴的“弟弟”。

    这天,小羽蒸了一大锅馒头。六七岁的女孩谈不上什么厨艺,平日做菜也就是按部就班以填饱大家肚子为目标。但因为有力气,馒头揉得匀,到点儿一掀锅盖,嗬!这一锅白白胖胖的馒头,小个儿的像大脸蛋子,大个儿的像大屁股蛋子,真喜人!

    刚巧陌岩从院子里进屋,闻到香味后赶过来,伸出沾满泥灰的手去锅里抓馒头,被小羽拿刷锅的竹刷子吧唧打在手腕上。正要训斥,听院里小川叫道:“有客人来了!”

    客人?小羽寻思,会是谁呢?手执竹刷跳下板凳,冲陌岩说:“馒头太烫,你先把手洗干净。”出屋,朝院门口走去。

    院门外站着三个男人。领头的四十来岁,带着墨镜有点胖,一身黑西装倒十分合体。身后两人二十岁出头,头发理得极短,卡其色紧身背心下绷着健硕的肌肉,迷彩服的裤兜里塞着对讲机及其他野外用具。小羽怀疑他们还带着枪。

    “你是小羽吗?”领头的胖子摘下墨镜,脸上是和蔼又带着戏谑的笑容,“陌老师住这儿,对吧?”

    “你是谁?”小羽不动声色地隔着院门问,“姓名,职业,来这里有何贵干?”

    “你先告诉我陌老师是不是住这儿?”

    小羽不屑地哼了一声,“我都不知道你是查户口的还是偷煤球的,就告诉你我家里都有什么人?你当我是傻子吗?”

    在她说话的时候,允佳和小川走到她身后,一左一后站定。

    “呵呵呵……”胖子歪着脑袋笑了半天,“小丫头派头真不小。”

    “少啰嗦,不回答问题就别想进门。你们虽是大人,未必就是我们三个小孩的对手。”

    “好好,”胖子止住笑,正色道,“我姓郑,叫郑辉。受善渊学校校长之托,来拜访陌老师,有重要的事和他商量。”

    小羽扫了一眼郑辉背后的山路,虽然看不见行人,毕竟在室外说话不方便。于是抬手冲小川打了个响指,小川走上前去打开院门。

    待几人进屋后,小羽仰头冲郑辉说:“坐吧,陌老师最近身子不舒服,有什么事可以跟本囡囡说。”

    郑辉不理她,在屋里来回走动着,“喂陌老师,你在家吗?”

    陌岩闻声出现在厨房门口,面无表情地瞅了郑辉三人一眼,之后便转过身去,继续盯着锅里的馒头。看样子是真的饿了,只是刚被小羽教训过,不敢动手去拿。

    “喂,我说陌岩佛陀,你这是怎么了?”郑辉有些不耐烦了,朝陌岩走过来,“校长派我来的,同你——”

    小羽走到厨房门口,拦住郑辉。“那校长有没有教过你去别人家做客的礼仪?再不老实,本囡囡就要下逐客令了。”

    郑辉困惑不解地望着面前这些奇怪的人,最终摆了摆手,决定去沙发里坐下,叫两个手下去门外守候。

    小羽进厨房拿起只碟子,去锅里盛了个馒头,又从咸菜罐里夹了几根咸菜放到碟子上,递给陌岩。这才走回厅里,爬上沙发对面的太师椅,转身,坐好,允佳和小川一左一右守在她身边。陌岩吃着馒头,站在厨房门口朝这边张望。

    “要倒茶吗?”允佳低声问。

    小羽扫了一眼郑辉空空的双手。“提着礼物进门的,才需要倒茶……说吧,你们来找陌老师什么事?”

    “小丫头还真能做主?”郑辉将信将疑地问,“我说的那些事,你能听明白吗?”

    “试试呗,”小羽伸手将布鞋上的一只草屑弹走。

    “听说最近,你们这里来了两个——”

    “叛徒无涧和智能人加藤,”小羽回想着那晚陇艮和药师佛的谈话,“都受伤了,不过一时半会儿死不了。不知道是不是回伏豸岛了。”

    “伏豸岛你也知道?不过据我们最新情报,那几人已从付豸岛撤离。”

    小羽点点头,“嗯,方老大也不想再留下这些烫手山芋。”

    “嘿呦,”郑辉不可置信地盯着她,像是逼自己接受小羽只有七岁的事实。“是这样,据我们了解,这几人已经转移到度假胜地雾马岛……”

    小羽同允佳和小川交换了下眼神。雾马岛,那不是陇艮和吴老师度蜜月去的地方吗?

    只听郑辉说:“这个雾马岛是咱们南海第二大岛。中部有座山,岛的东部是面向公众的度假区,西边则是富豪们置办的独门独院,背山面水,邻居之间隔得挺远,隐私性极好。除了你刚才提到的二人,那里还有几个暗世界来的厉害人物。”

    小羽不了解什么暗世界,陌岩没同她说过。但她不置可否,不能让对方摸清她的底细。

    “敌人在岛上共有四五十人,武器装备一流。当然我们也不逊色,硬攻是不成问题的。只不过校长说了,希望尽量不影响到岛上的其他民众。所以……”

    “所以先进的武器和科技也不是什么时候都好用的,”小羽语带揶揄地说,“关键时刻还得来请修为高、身手好的人。不过校长手下不是有很多能人吗?……几点了?”最后这句是问小川。

    “咱这不是、都同一个团队嘛,”郑辉嘀咕道。

    小川探身将手腕上的钻表呈给魅羽看,似笑非笑地说:“我看他们是已经试过一次了,没告诉咱们是想邀功来着。肯定没成,还吃了不小的亏,没辙了才跑来这里找咱们。”

    咦?小羽惊诧地望了小川一眼。没白跟自己这么多天啊,这娃长进了。

    “不是、那啥,”从郑辉一阵红一阵白的面色来判断,被小川说中了,“咱不想搞出太大的动静嘛。”

    “行,我们知道了,”小羽点头,“时候也不早了,我们家要开饭了。”

    “那你们到底是去还是不去呢?”郑辉说着,转身询问似地望着厨房门口的陌岩。

    陌岩冲他吐了下舌头。

    “我们去有什么用?”小羽说,“陌老师身体不好,我们三个小孩虽然聪明能干,毕竟年纪还小。你们这些人装备是不错,无奈脑袋不太灵光。还是安心等陌老师病好了,再请他替你们解围吧。”

    “这、等不及啊,”郑辉轻拍了下大腿,两只闪着光的小眼睛左看右看,像是终于下定决心,压低声音说:“据我方获得的绝密情报,敌人不知是弄到了什么宝贝还是杀手锏,最近几天会有大动作。一旦成功,搞不好多少人会跟着遭殃。陌老师就算去不了,他不是还有个师兄吗?”

    “绝密情报?”小羽眨了眨眼,“绝密情报能那么容易被你们弄到手,不会是陷阱吧?”

    “咳咳……”一旁的陌岩像是被馒头噎着了。允佳急忙走去厨房,给他倒水喝。

    “这样吧,”小羽坐正后,说,“再等一周,陌老师会好些的,到时我们带他去找你们。小川,送客。”

    郑辉长叹一声,从兜里掏出张名片搁到桌上,没看陌岩也没再说话,大步走了出去。

    ******

    总算开饭了。小羽坐在餐桌主位,望着同桌的三人,脑海中划过一丝异样的感觉。

    她认识陌老师还不到一年,另两个大孩时间更短,可这一刻竟然觉得这些人都和她很亲近、很熟,仿佛曾经是她的亲人,甚至爱人。这种感觉对一个七岁女孩来说,是不可思议的。还好她天生皮实,就算明天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变成了另一个人,也该吃吃、该喝喝。

    一大锅馒头最后一个没剩。小川吃饱后陪陌岩去卧室的地下坐着摆积木,小羽和允佳在厨房里忙活。

    “小羽,”允佳洗碗时问,“你真的认为我爸爸再过一个星期就能好转?”

    “这谁也说不准,”小羽道,“我是想,既然陌师伯和吴老师也在岛上,咱们还是去一趟吧,免得那二人稀里糊涂着了道。”

    “那为啥要等一个星期?”

    小羽目光上扬,脸上露出与年龄相符的憧憬之色。“你和小川不是想去游乐园吗?再过三天是我生日,咱们从明天起,外出度假。”

第265章 亲王之子

    火车于傍晚时分到达广隆市。“饿了!”陌岩一踏上站台就叫。七月底为旅游旺季,游客多,站台上的小吃摊也多。然而多数是肉包子、扒鸡等荤食,陌岩和小川都是胎里素。

    “咱们去哪儿吃饭?”允佳请示小羽,那双褐色双眸随着头顶经过的路灯忽明忽暗。

    小羽认为自打来到篦理县,允佳的装扮一天比一天乡土,心情却比在善渊学校时愉快多了。可见她小羽的出生地果真如陌岩所说,乃山清水秀、人杰地灵的风水宝地。难怪他会来这里定居,小羽想。

    “车站外面的街上应该有饭店,”小羽胸有成竹地说。

    出了火车站大门,果然见一溜大小不一、新旧各异的饭馆儿立在马路两旁。小羽四岁的时候同爸妈来过一次广隆市,那时虽小,但由于城里和山区差别大,印象还是蛮深的。当然爸妈没多少钱,出来旅游也是吃便宜的。这次小川既然答应包食宿,小羽便挑了间宽敞明亮的酒楼,领着三个不是家人的家人进了大门。

    四人入座后,三个小孩才意识到一个问题——看不懂菜单。小羽刚上完一年级,识不了几个字。允佳和小川识字比同龄儿童多,但也都是跟做学问、修行有关的“高雅又高档”的字,菜名不在此列。

    陌老师自然是认得菜单了,然而在他接过菜单的那一刻,就给翻开来倒扣在面前的桌上,支成一座小房子。再从口袋里摸出个小人,杵到桌面上。“啪啪啪”,小人走到房子前。

    “啪啪啪”,小人跳上屋顶。

    把一旁的女服务生看得直乐,“呦,这么有耐心陪孩子玩的男人,还真是少见呢。”

    小川徒劳地研究了一会儿菜单后,干脆问服务生:“有什么推荐的吗?素菜为主,适合儿童吃的更好。”

    服务生询问地望向陌岩,见他没反应,就给小川推荐了三素一肉,外加一盘做成小猪模样的豆沙包。

    吃饱喝足时太阳已落山,然而既是靠着火车站,新客还在源源不断地推门而入,在入口处排起了队。四人准备出门的时候,迎面碰上刚进门的三个男人。

    准确地说,是两个男人和一个少年。三人均为黑色长袖衫、黑长裤,这在全年中最热的七月底实属罕见。衬衣胸前有一长溜精雕细琢的铜纽扣,夹在两侧繁复的黑色花边中。衣服质地相当不俗,薄而沉,还笼罩着丝丝凉意。原本充斥着饭香和体热的饭厅在这三人进入后,气温似乎骤然降低了几度。

    “阿嚏!”陌岩打了个喷嚏。

    这都是些什么人啊?小羽寻思。仔细观察打头的少年,从身高和骨骼判断,大概十一二岁的样子。戴着顶黑色遮阳帽,帽檐压得低低的遮住眼睛。有着线条明厉的方下巴,面色苍白,嘴唇却红得如同落在雪地上的玫瑰花瓣。只不过这朵玫瑰与美好无关,让人联想到血与死亡。

    少年身后的两个男人身形高大,躯干厚实。皮肤微黑,但小羽直觉那是刻意涂的颜色,真实的肤色多半与少年一样惨白。五官不说好不好看,反正和本地人不同,让她想起漫画书上那些身披风衣、肩宽头小的神秘打手。

    三人没有排队,同服务生低语几句后,被领着上了二楼的包间。小羽、允佳跟着陌岩和小川出了大门,正要打车,眼角见十米开外的人行道上一个黑影忽闪了一下。扭头去看时,却什么也没找见。

    ******

    无论那些人是什么来路,反正只是餐馆偶遇,完全不影响这一家四口外出游玩的心情。当晚找酒店住下,要了两间房。陌岩不到九点就睡下了,小川为了不吵到他,来两个女孩的房间里待着。所谓的“待着”也就是他在地下翻跟头,两个女孩一人站一张床上蹦,比过新年还高兴。

    第二日虽是阴天,孩子们依然是脸上带着笑醒过来的。领着陌岩去酒店餐厅吃了早点后,出大门,挤上一辆出租车,直奔游乐园而去。

    旅游旺季,基本上每个游乐设施都要排队,一上午下来,三个小孩把年龄身高允许范围内的设施都坐了个遍。唯一没尽兴的是陌岩。过山车之类刺激的玩意儿他不敢坐,想去玩的诸如平地转圈的小火车,别说他一个大人了,连小川和允佳都超了身高上限,只有小羽能进去玩。

    看着满脸失望的陌老师,小羽想了个对策,同小川耳语一番之后,二人领着陌岩来到小火车入口处。当然小羽并非如常走过来的,而是脑袋歪向一边,眼睛斜着看人,走路时两只胳膊僵硬、无摆动。

    小羽被检票的阿姨放行后,身后的陌岩照例被拦了下来。小羽自个儿朝小火车走了几步,转身,发现身后的“父亲”没能跟上,便“呜啊、呜啊……”如驴叫一般哭了起来。

    “阿姨,你看,”小川满脸难色,低声冲检票的女人说,“我这个妹妹吧,她、她那什么,你也看出来了。反正从小没和爸爸分开过……害怕!”

    阿姨同情地望了望小羽这个缺陷儿童,转身对陌岩说:“那行,你也进去吧。”

    陌岩终于如愿以偿地坐了一回小火车。

    ******

    下午,四人来到游乐场后部一座城堡样的建筑前,这里是远近闻名的“鬼屋”。入口处是怪兽张开的大嘴,远远眺望,能看到坐落在城堡中部两座东倒西歪的塔楼。

    陌岩是第一个入内的,十几秒后便吓得调头跑了出来。于是小川主动留在外面陪他,让两个女孩先去玩,等她俩出来后他再进去。

    允佳从小长在玉清宫,修的是道门纯阳正气,降妖除魔的四大金刚她都见过,便是真鬼来了也能对付两下。眼下同小羽走在黑漆漆的通道里,前后方其他游客的尖叫声此起彼伏,颜色怪异的光忽明忽暗,时不时从墙洞里伸出只长着尖指甲的手朝二人挥舞,或从角落里窜出个青面獠牙的妖怪。毕竟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允佳也免不了有些紧张。

    扭头看身边的小羽,见她在仔细地观察周遭出现的每一样事物,那副气定神闲的样儿跟逛商场没啥区别。允佳听说过,自己这位养母上辈子是鬼道出身,连同兮远和另几个姐妹,在鬼道东部的鹤虚山住过多年。这世界上,能吓得到她的东西不多。

    “喝——”一个披头散发、衣衫褴褛的人从二人面前的地洞里探出半截身子。

    小羽停步,叹了口气说:“出来早了。等我们走过去,你再偷偷钻出来抓我们脚后跟,那多好玩。”

    来到一个岔路口,小羽提议:“咱们分头行动吧,更刺激。”

    于是小羽选了左边那条,允佳走了右边那条。比起先前的通道,这一带较为开阔,小路两旁有关着魔兽的监狱,躺着异形死尸的解剖台,还有僵尸在阴森的厨房里吃东西。

    路断了,允佳置身于一间凌乱的大厅中。屋里的家具原本都是典雅的上等货,也不知过了几百年,破烂不堪。墙上用绸缎和蕾丝做的窗帘碎成一条条的破布。

    正当允佳四处走动着找出口时,左胳膊撞到什么东西。扭头,见一个少年站在暗影中。上身是件优雅华贵的白衬衣,同陌岩教课时穿的那些土不拉几的衬衣不可同日而语。脸的上半部罩着个黑色的面具,由于背光,看不清眼睛,只觉有两颗暗夜宝石在莹动。

    “对不起,”允佳赶紧说,她撞落了那人手里的东西,还踩了那样东西。她不确定此人是游客还是同其他扮鬼者一样的工作人员,然而她从小受的教育要求她必须道歉。

    “道歉就完了?”冰片一样的字句从血红的唇间吐出,“你要为之付出代价的。”

    允佳附身拾起被她踩过的事物,是个布娃娃。在寻常人眼中,这个娃娃只是硬了些、丑了些,可允佳认出那是西蓬浮国嗜血人贵族家庭才有的高端配置品。在她自己小的时候,出门也会带一个在身边。

    “干血人?”她情不自禁地嘟哝了一句。

    干血人的制作过程是将刚咽气之人放干血,泡在特殊的药水中,直到身体缩小至二尺长。再在日光下暴晒个把月,最后就只有一尺来长了。将这种微缩干尸浸入血缸中吸满血,随身携带、无需冷藏,可保持血液的新鲜。

    男孩身子一震,接过她递过来的娃娃。“怎么,你居然认识?”暗影中的两颗宝石在打量她的脸,“嗯,你的相貌确实和我的族人更接近,但是你……你不像是……”

    七年前,允佳随小魅羽离开西蓬浮国时,先去了趟老君的兜率宫服食特殊的药物,所以现如今的她已脱去嗜血本性,也不怕日光照射。然而若是被眼前这个少年咬上一口——他不是说要她付出代价的吗?很可能就会被打回原形。

    想到此处,允佳向后退了几步。

    “别走!”男孩有些焦急,不惜从阴影中迈了出来,伸手捉住允佳的胳膊。

    “你叫谁别走?”一个稚嫩但充满威严的声音在屋子入口处响起。允佳不用看也知道,是小羽来了。说来真怪,小羽虽比她小两岁,可她的到来给允佳吃了定心丸。要么说,妈妈就是妈妈,与年龄无关。

    “不让人走,游乐园是你家开的?”小羽咄咄逼人地朝着男孩走来,“就算是你家开的,我们买了门票了,算是你的衣食父母大金主,你巴结我们还来不及呢。再不放手,出了门就去工商局举报你去。”

    男孩虽然带着面具,允佳依然能觉察到那张秀美煞白的脸孔被气得微微颤抖。他松开允佳,朝小羽走近几步,“臭丫头,你给我放尊——”

    “打人啦!”小羽忽然放声大叫,“地痞流氓在公共场所骚扰良家女子,游乐园明日倒闭,警察上门立案调查……”

    被她这么一叫,原本躲在暗处装鬼的几个工作人员纷纷窜出来,朝着这边赶过来。男孩像是要溜,但又放不下允佳。正犹豫不决,一个高大的身影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挡在男孩和其余人之间。

    “殿下,出口在那边,咱们走。”

    二人转瞬不见了踪影。

    ******

    当天夜里,玩累了的几人早早爬上酒店的床。然而允佳睁眼躺到半夜,却怎么也睡不着。干脆下床翻行李,找出两样去哪儿都形影不离的事物。

    一样是玩具飞机。当年她们朗顿家被白家人陷害、抄家,爸妈惨死,她被捉去做诱饵。这些事她自然是记不得了,是后来陌岩告诉她的。才一岁多的她被换上一身粉色绸缎婴儿服,打扮得跟布娃娃一样关在屋里,手里捏着死去母亲衣服上的白色布条,就等着前来救她的陌岩和魅羽上钩。

    咏徽就是在那种情况下出现的。咏徽是缪亲王独子,至少在当时还没有兄弟姐妹,比允佳大个两三岁吧。

    “你想妈妈了吗?”他把飞机送给她的时候这么问。这件事不是谁告诉她的,一直刻在她的记忆深处。

    “想妈妈的时候,就坐这个飞机去找她……”

    她的亲生母亲再也找不回来了。还好,允佳扭头望了一眼隔壁床上熟睡的小羽,她找到了曾死去的养母。

    另一样事物是个银制的圆形徽章,上面刻着只龇着獠牙的蝙蝠。这是那个“银徽叔叔”送给她的,当然谁也不知道他的真名叫什么,因为他的嘴被人封上了,无法说话。他的眼睛是橘色的,脖子上探出一根长管子,靠吸血为生。

    他是个凶狠异常的人魔,但那只是对别人。对允佳这个小女婴,他比天下最慈爱的父亲还要温柔。他让她抓着他脖子上的管子,带她去流放地那长着巨型植物的森林里摘花。摘下的花比她的人还大……

    允佳收好这两样事物。一个咏徽,一个银徽,如果有一天她再碰到这“二徽”,该如何与他们相处呢?尤其是咏徽,他是她杀父仇人的孩子。而她很小便立过誓,这个仇一定要报。

第266章 追女套路

    第二天是小羽生日。允佳和小川早早起床,相约来到楼下餐厅,依照四人各自的口味和饭量买好早餐,推着两辆餐车上楼。其实完全可以叫服务生送进房间里来,允佳是想借机会同小川哥哥说两句私话。

    “你知道吗?在过去几年中,爸爸每到今天就会消失,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允佳低垂双目,望着手中的推车。“还好现在找到了小羽,否则……”

    她这些年并不时常同陌岩生活一起,多数时候是兰馨一家人在照看她。陌岩每年暑假将她接走,要么带她去佛国的禅房小住,要么去个较为清幽的度假村。陌岩擅烹饪,文学武功都能指导得了她。只是每到魅羽的忌日,他会提前为女儿安排好食宿,直到第二日凌晨才回来。

    在佛国那些夏日的夜晚,允佳已经记不得有多少次,半夜醒来时见爸爸静静地站在院子里,沁凉的夜色如凝胶般裹在他四周。望着他寂寥的背影,小允佳会想,到底什么是活着,什么是“存在”?过去、现在、未来的日子,如钢琴上排放的琴键,在手指滑过时一一发声,过后又归于沉寂。

    还好找到了小羽,否则今日爸爸也会消失,不知跑去何处躲起来,一个人黯然神伤。

    小川闻言,放缓了脚步。“你比我,已经算幸运了。你至少还记得生父母的模样,我都不知道自己上辈子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坏事,生在地狱道。咱妈带我离开时我只有几个月大,现在唯一记得的片段是她把我抱在怀里,在风雨中跑。地狱里的雨水都是酸雨,她用雨布把我裹得严严实实,自己如花似玉的一个大姑娘却因此毁了容。”

    允佳听到这里时,眼中噙着泪,却噗嗤笑了出来。“她救我走的时候也被毁了容。可怜的姑娘,希望这辈子别再遭罪了。”

    二人进小川房间时,发现陌岩已起床了,正站在大落地窗前看下方马路上的汽车,一只手轻拍着玻璃,嘴里如小川婴儿时期那般发出“呜——”的叫声。

    “再这么下去,”小川冲允佳扬了下眉毛,“过几天就好退回娘胎里去了。”

    允佳则庆幸地舒了口气,便如大难不死、劫后余生的幸存者,对冥冥之中的那份“天意”充满感激。

    ******

    小羽接到隔壁房间打来的电话后,移步过去吃饭。两个大孩请“小寿星”先入座就餐,允佳站在她身后给她梳辫子,问她今天想去哪里玩。陌岩还“小”,不能忍饿,小川替他摆好另张餐车,倒了杯牛奶。

    “租船去雾马岛,”小羽大口吃着松糕,呜噜地说,像是早计划好了。“陇师伯和吴老师在岛的东边度蜜月,坏蛋们住在西面。虽然隔得远,万一撞上了或被敌人找上门去,师伯一个人应付不来,何况还要保护吴老师。”

    小羽原本管陇艮叫“陌师伯”,后来允佳告诉她陇艮不姓陌,是陌岩的师兄而非亲兄弟。

    允佳握着梳子的手一顿,俯身,在小羽耳边不解地问:“可你之前不是告诉那个郑辉,一星期后去找他们吗?”

    小羽端起牛奶杯一口气喝光,再啪地一声把杯子搁回桌上,心道这个允佳可真是没心眼儿啊。

    一旁的小川见状,冲允佳道:“妹妹,等开学你又要回善渊了,趁现在跟着母、小羽,多学着点儿。郑辉那帮人说是弄到了敌人的绝密计划,先不管是不是陷阱,他们人多目标大,呼拉一下开过去,敌人早察觉了。”

    允佳恍然,“告诉郑辉咱们一周后来,他们就不会现在行动。这就给咱们争取了时间,赶在他们登陆之前先上岛找人。不过岛上游客那么多,怎么个找法?”

    小羽道:“吴老师和我说过,岛上有个蜜月村,专给新婚夫妇们度假住的,应该不难。”

    其实小羽也没有抛弃郑辉,找到陇艮后可以拉上他去坏蛋家里探探情况,省得到时候眼瞅着郑辉那伙人自投罗网。上次在伏豸岛的时候,小羽跟踪加藤和无涧,碰巧救下了陌岩。那次的经历让她领悟到,对敌最有效的方式是让敌在明、我在暗,而不是反过来。

    当然这点暂时没必要告诉同伴,省得他们担心。

    ******

    计划商量妥当,四人退掉酒店,打车去海岸码头租船处。雾马岛离大陆不远,大部分游客都是自己租船过去,有陌岩这个“成人”在,几人顺利租到一艘能坐六人的敞篷快艇。

    今天又是个大阴天。说来也怪,刚到酒店那天晚上就看过天气预报,说接下来都是晴天,不料却一日阴过一日。看来这些预报天气的都是些混子呢,小羽想。

    然而即便乌云蔽日、风疾浪大,乘快艇一上一下逐浪而行也是蛮惬意的一件事,比之泛舟于风平浪静的湖上,别有一番滋味。小川长在玉清宫,身边的电子玩意儿可不比同龄人少,包括一辆可坐两个儿童的电动车。于是由小川就成了驾驶员,小羽坐在副驾的位置充当“指挥官、总舵手、老瓢把子”。

    船开后,小羽想起自己上次出海,是被人贩子捉去伏豸岛。那之前她一直生活在穷山沟里,简单而快乐着。自打一年前入学,准确地说是认识了陌老师之后,各种超乎想象的奇遇便纷沓而至……

    “鱼,”身后的陌岩趴在甲板上,指着水面说。

    小羽和允佳凑过去瞧——嗬!这可不是一条两条鱼。快艇正驶过一大群青光闪闪的鱼,如同海面下流淌的一条银河。小川干脆把快艇停了下来,让大家好好观赏鱼群。

    “真漂亮啊,”允佳赞叹道。

    “不好,”陌岩说。

    “怎么不好了?”小羽问。

    “不好,”陌岩摇头,两抹平直的眉毛微锁,似乎内心深处遥远的记忆告诉他,这是件不好的事,可又记不起来具体原因是什么。

    “隆隆隆……”

    几人扭头,见后方几百米处有艘蓝黑色摩托艇朝着这边疾驰而来。驾驶员是个身穿紧身长袖泳衣的男人、不,男孩。黑色墨镜横在苍白的脸上,隆起的双肩散发着力量与叛逆。眨眼间,摩托艇离快艇只有几十米远了,貌似下一刻就会撞到一起。

    “这人真是,”小川嘟囔着问小羽,“要不要躲开?”

    “不躲,”小羽站直了身子,一只手伸进裤子口袋里掏什么东西,“我倒要看看他有没有那个胆儿。”

    果然,摩托艇开到快艇正后方的时候微微转向,擦着快艇船舷而去,水花溅得四人满头满脸。

    “喔呵——”男孩放声叫道。

    呼声未尽,小羽手中拉满的弹弓便嗡地一声,一颗石子儿穿过扬起的水雾,正中男孩后心。

    男孩身子一震,也许没出声,也许哼哼了,此时摩托艇已冲出去老远,听不真切。

    “这是没撞上,”小羽自言自语地说,“要是蹭了我们的船,那就不是后心,而是后脑。”

    男孩被打自是不甘心,摩托艇绕了一个大圈后往回赶,这期间小羽的弹弓一直瞄着他的头。然而快到近前时男孩却似忽然发现了什么宝藏,双目直勾勾地盯着海面,像是已经忘了小羽几人的存在。

    接着发生了一件谁都没料到的事。男孩一个猛子扎进海里,片刻后跃回艇上时,手中握着只活蹦乱跳的大鱼。

    这可不是手劲儿不手劲儿的问题,小羽曾在池塘里试着捉过小鱼,滑不溜秋的,挣扎起来很容易脱手。而男孩的手多半留了尖利的指甲,将活鱼掐得稳稳的递到嘴边,一口便连皮带骨咬下了一大片鱼身,那样子就像饿了好多天了。在他张口时,小羽注意到他的虎牙比常人的要尖、要长。

    小羽同允佳交换了眼神。这是昨天鬼屋里碰到的那个男孩,属下管他叫“殿下”,也不知是什么国度里的王孙公子,居然爱吃活鱼?再放眼望去,男孩将吃得只剩头尾和鱼骨的残余扔回海中,又跳下水捉了一条。

    “你这样,不好啦!”陌岩冲他喊道。

    小羽虽然不知道具体原因,但相信陌老师阻止他是有道理的,也冲男孩大声说:“喂我说,小子,听到没?一个比你聪明一百倍的人正在警告你,马上把鱼放了!人笨没关系,能虚心——”

    “那是什么?”小川打断了她,指着南边的海面。

    小羽定睛一看,奇怪,有个深灰色的三角形立在海面上,正朝着男孩以快过摩托艇的速度奔來,眨眼便到了近前。

    “砰!”摩托艇载着男孩被什么东西从水下撞离海面,在空中翻滚了两圈,又落入海中。男孩扑腾着朝小羽这边游过来,在他身后,一只布满尖牙的血盆大口浮出水面。小羽难以想象这条鲨鱼有多长,光鱼头就比她的人还大。

    男孩应当是有些功夫的,只是不会腾空术。在水中旋转踢腿,一脚踢中鲨鱼下颚,震得鲨鱼头颈后仰了。但毕竟没造成实质的伤害,鲨鱼瞬间又追上来,一口吞下男孩双腿,就要朝着腰的部位咬下去。

    允佳见状,腾空飞过去相救。男孩转身,一拳重重地卯在鲨鱼上唇处,与此同时,允佳从上方出掌,击在鲨鱼后颈。鲨鱼吃痛,张嘴吐出男孩,狂怒的身躯在水面砸起不小的浪头。

    “给我你的手!”

    允佳拉着男孩上升了两三尺,然而她毕竟只有九岁,男孩也比她重得多,想再往上升便极为吃力。男孩的小腿还在水中泡着,见鲨鱼追过来只能两腿猛踢。他这么一扑腾,反而把允佳又拽下来一尺。

    “你去帮他俩,”小羽吩咐小川。

    “可你、和陌老师,”小川犹豫不决,“万一还有别的鲨鱼……”

    “我俩自己能升空,你快去吧!”

    打发走了小川,小羽赶紧在船舱里盘腿坐下,运气使出她的“8浮运转”。

    中枢、中脘、气海……

    咦,怎么没反应?眼瞅着海面上又多了好几个三角形,这次是朝着小羽的快艇奔來。

    中枢、中脘、气海……

    难道记错了?是中枢、命门、关元……还不对?这可怎么办?

    小羽额头和后背开始冒汗,正想着要不要出声求救,左上臂一紧,被陌老师拽着升至半空。刚松口气,却见他指着南边的海平面说:“山。”

    小羽扭头,被眼中看到的景象惊呆了。一座小山一样的巨浪正无声无息地在海平面上升起,浪壁中夹着鱼和其他海洋生物。今日本来就阴天,海面上的世界被巨浪如墙壁般沿东西向切开,光线比先前更暗了,风大得吹得人睁不开眼睛。

    小羽才七岁,穷山沟的家里还没装电视,也不知这种海象是罕见的还是正常。身在半空,依然难以名状地感到恐惧。寻思,对于没有法术的寻常人,在这种自然力量面前恐怕就只能束手待毙了。

    更为诡异的是,原本还算平整的海壁上开始起变化,像是有一条、不,几条水蛇在浪中翻滚。慢慢地,蛇丛中隐现出一样皂荚形状的事物,忽闪,忽闪,竟然是只眼睛!无论眼皮还是眼珠都是水做的,眼珠顶两个篦理县小学操场那么大,里面忽明忽暗。

    “喝——”一阵低吼从四面八方穿来,让人头晕目眩,胸腔跟着震动个不停。

    妈妈的这是什么玩意儿啊?小羽心里叫苦。感觉喉咙处有酸水上涌,想张嘴呕吐,陌老师握着她左臂的手陡然热了下,呕吐感被压下去了。

    低头望下方,见男孩已被允佳和小川搁到快艇上,那些原本打算袭击快艇的鲨鱼在海壁出现后便四散而逃。再抬头望向海壁,骇人的影像已消失,水墙在缓缓降低,海平面最终回复平静,似乎方才的一切都只是幻象。

    在陌岩和小羽落回船上的时候,一艘中型快艇由海岸线的方向朝这边全速驶来。船头站着两个高大的黑衣人,正是那天在饭馆随男孩同来的两个属下。

    “殿下!殿下你没事吧?”

    二船对接后,属下将男孩接上自己的船。小羽注意到,这期间陌岩一直望着海壁出现的方位,神色肃然,不知在想些什么。

    男孩没吭声,只是大口喘气。待大船启动,就要开走时,男孩忽然跃至船尾,冲允佳喊:“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允佳浑身已湿透,两片嘴唇如带着露珠的花瓣翕动了两下,并未出声。

    “嘿嘿,”小川自娱自乐地说,“男追女都这么个套路。先打听名字和住址,过几天就找上门来了。”

    男孩苍白的脸一僵,离开船尾、进舱,马达轰轰地开走了。

    真的吗?小羽咀嚼着小川的话。记得第一天上学的山路上初遇陌岩的时候,他也是急火火地打听她的名字。那之后没几天,就以“家访”为由找上门来了。

    抬头望向陌老师,不知是不是她的想象,陌老师似乎脸红了。

第267章 度假村

    咏徽殿下乘坐的中型快艇抛下小羽等人,一小时后抵达雾马岛。下船后咏徽命一个亲信偷偷等在码头,务必将稍后前来的四人摸清楚底细。岛上就这一家连锁租船公司,退船少不了要来此。

    至于咏徽自己,不敢以一身泳装的狼狈样回府邸,因属下告知,缪亲王已到。咏徽命人在岛东部临时找了家酒店,进房间洗漱,穿戴整齐,并换了套干净的衣服。白家人出席正式场合时一律穿白色,只是打扮得太正式去见父亲又会显得见外。细心的属下给准备的是条米色长裤,配纯白衬衣,衬衣布料自带一排排细密的纵列褶皱,外罩一件镶金边的米色马甲。

    对着镜子,咏徽用梳子理了理还有些湿漉的深棕色齐耳短发。想起这两天碰过几次面的那个女孩,应当是他同族人,而且几乎可以肯定也是出自最显贵的几个家族之一。米高贝族贵族的卷发与寻常人不同,头顶处较为平缓,螺丝状的发卷儿自耳边起才慢慢获得了蓬勃的生命力。

    但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和一堆外族人生活在一起呢?她又是如何摆脱嗜血人天性的?据他所知,无论纯种嗜血人还是中途被转变的,至死都无法再变为“素人”——嗜血者对非族人的称呼。

    想不通的还有片刻前他被鲨鱼袭击时,怎么会无缘无故出现一堵水墙?是什么人在做法吗?

    精心装扮完毕,咏徽坐自己的车回岛西边的宅子。这是父亲年初为他买下的度假屋,是岛上年岁最久的几所宅子之一,式样古典,窗户较小。不像那些新盖的房子讲究光线明亮,随处是大落地窗——嗜血人最怕日光。装修了半年,窗玻璃都换成深色后,咏徽才于半月前搬进来。对外说是度假,实则是要他拜囦神为师,修习法术。

    宅子正门对着大海,占地倒不算大,然而附近只此一家。所以说花钱不见得是买实用面积,有时就是图个清净和隐蔽。厚重的大理石地基略高出地面,房子看似只有一层,实则地面下还有装修豪华的两个居住层,可以彻底避开日光。说来也怪,岛上其他处的海岸随处可见海鸥,石头缝里藏着寄居蟹,独独他家门口什么活物也见不到。

    今日阴天,咏徽进屋时见父亲坐在上层客厅的沙发上,正从敞开的窗户中眺望灰青色的大海。在咏徽儿时的记忆中,父亲一直保养得不错,同身为皇后的姑姑一样是那种明艳带女人味的长相。七年前扳倒了死对头朗顿家,按说应当再无忧虑,可愁眉不展的时候似乎只多不少,眼角的皱纹也不再是笑容的附属品。

    “还住得惯吗?”父亲待他坐下后,和蔼地问,“有没有水土不服?”

    “还好,”咏徽说。让人难受的不是吃住,是没人和他玩。十一二岁的年纪正是与同龄人厮混的时候。

    “听说你喜欢上了海鱼?”

    咏徽不知该如何作答。半月前刚来时,闻到海鱼的腥味就反胃。西蓬浮国地处玄黄山西侧,离海极远,大部分国民从生到死都没出过远门。怎知在海上玩耍了这些日子,竟渐渐迷上了生吃活鱼。

    “委屈你了,”父亲垂目望着脚上的靴子,“放心,过两个月我还会送几个同伴过来,都是你认识的那些世交家的孩子,他们正好也想出来见见世面。我和陛下也是没办法,自打荒神离开后,荒人们疏于管制,三天两头进城闹事。那些蛮子虽是血肉之躯,却不信奉枪炮,需要个法术高强的首领才能让他们臣服。”

    西蓬浮国细分又有三个族,咏徽所属的米高贝人占大多数,定居市镇中。西北部是凶残好斗的荒人,东北部常年不见日光的深谷中住着梦人。咏徽知道荒神自古以来是荒人们的领袖,只是几年前看上了七仙女中的黄衣仙女,现在一家人去天庭任职了。

    “我明白,”咏徽点头,“爸,我想知道这位囦神老师,是什么来头?”

    父亲扫了眼窗外的大海,语带恭敬地说:“囦神大人乃是上古时期便存在的海神,可随意穿梭于六道各大洋。早些年定居夜摩天,最近才搬来这里的。”

    “上古时代……他很厉害吗?”

    “名副其实的翻云覆雨之力,没看这两天我来的时候,天都是阴着的?明天下午我带你去见他,晚上我还要去别处赴宴。”

    咏徽有些好奇,“岛上还有你的熟人?”

    要是那样的话,兴许他还能多交几个玩伴。

    “熟人就谈不上,”父亲一副无可奈何、身不由己的神情,“结盟是因为有共同的敌人。我记得同你提过,当年咱们和朗顿家决战的时候,有两个外人也在场。”

    咏徽点头,是对情侣。男人据说是佛陀下凡,身手相当了得。女人诡计多端,同修罗军、天庭、佛国,甚至高维人都能扯上一腿,从某种意义上说,比男人还不好对付。

    咏徽还知道男人叫陌岩,因为咏徽的风流小姑妈当年曾嚷嚷着要和人家私奔,人家没要她。到现在提起那个陌岩,脸上还是一副花痴样。这事一直被父亲和皇后大姑妈视为奇耻大辱。

    听父亲接着说:“当年被他俩救走了朗顿家的后代。说起来,咱们本土现在也有不少敌人余党,爹爹我不是个冷酷无情、赶尽杀绝的人。那些余党都已不成气候,放过他们算我为你母亲积福吧。可那个女孩不同。”

    缪亲王说到这里,起身走到窗边,眼中看到的似乎不是无际的大海,而是白家和朗顿家几百年来的世仇。

    “姑且不提她那个厉害的养父,这些年来那丫头一直住在玉清宫、当今玉帝的身边。照看她的便是荒神夫妇,还拜了太上老君为师。这架势,迟早有天要杀回来,替她爹妈报仇。我现在很后悔当年没能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关于那个女孩,咏徽有个模糊的印象。出事那天晚上他见过她,还是个小婴儿。现如今大概八九岁了吧?和刚刚救他的女孩差不多。心中一动,问:“那个养父什么岁数?”

    “怎么说呢?”缪亲王回过身来,一副不知该如何描述的神情,“七年前是三四十岁,不过既然长生不老,谁知道现在什么样?长得不错,人群中一眼望去就会被注意到……总言之,爹这些年能立于不败之地,是因为从不抱侥幸心理。等那孩子翅膀硬了找上门来,就会陷你我于被动。刚好九五真教那些人也在算计着除掉他们,这可是咱们千载难逢的机会。”

    父亲一向善于远交近攻,咏徽对此不得不佩服。当年对付朗顿家就是邀请了外世界一个叫什么瞿少校的,带着装备先进的军队进皇城“平乱”,否则哪那么容易成事?

    “咏徽,”父亲正色道,“这几日,你在家好好待着,无论外面出了什么事都不要掺和,知道吗?你之前只学了些皮毛,绝非那些人的对手。另外文理功课也不要落下。去吧。”

    “知道了,”咏徽站起身,去楼下找老师上课。

    到黄昏时分,父亲坐车离开了。亲信也已回府,咏徽将他叫进一间小屋,关上门。“查得怎么样了?”

    不负所望的属下将偷听来的三个小孩、一个大人的称号挨个儿汇报。当咏徽听到“陌老师”这三个字,心里咯噔一下,果然被他猜中。

    “住什么地方?”

    “童话村五号。”

    “我现在出门。如果父王问起来,就说我开车兜风去了。”

    ******

    小羽四人比咏徽晚到半个小时。将船退掉后,先就近吃了午饭,饭后背着行李步行去蜜月村。

    岛上的这些度假村多为独门独户,房子都不高,最多三层,每一区有不同的特色。比如雨林村都是隐藏在茂密树林中的茅屋风格建筑,水晶村的房子晶莹剔透,楼与楼之间由碧蓝清澈的人工池隔开。蜜月村则少不了花廊啊,拱门啊,红灯笼什么的。

    见这四人走进蜜月村的登记部,一身红色西服的女前台招待面露惊诧之色。也难怪,平日接待的都是新婚夫妇,这种一大三小的组合还是头一遭见。

    “是这样,”允佳领着小羽走上前,解释道,“我们家情况特殊,是二婚。我爸爸,和……”

    “我妈妈,”小羽接话道。

    “哦,”女招待瞅了眼二人背后的陌岩,说,“那恭喜你们了。新娘呢?”

    “他们后天才办婚礼,”小羽说,“我们想提前租下房间,好好布置一番,算是给我妈妈一个惊喜。”

    “原来如此,”女招待打开柜台上摆着的一本厚厚的名册,“真是有心的好孩子,先登记。”

    在她拿笔开始记录的时候,站在门附近的小川偷偷溜了出去。女招待还没写几个字,就听屋外“砰、砰”巨响。

    “你们稍等,我去看看出什么事了,”女招待放下笔,皱着眉走了出去。

    小羽和允佳赶紧将簿子转过来,按日期很快找到了两周前入住的陇艮和吴老师夫妇,再将簿子放回原位。

    “奇怪,”女招待皱着眉走回柜台后面,“明明听到声响的,怎么啥都……对了,结婚证给我,登记一下。”

    小羽等人大眼儿蹬小眼儿,“还要这个呀?没带来啊。”

    “那实在抱歉,这里是蜜月村,必须有合法证明我们才能给办理入住手续。”

    几人于是假装失望地出了登记处,兜兜转转来到蜜月村12号,一座粉色格调的小砖屋。敲门,没人应,像是出去玩了,四人只得先找地方住下。

    现在问题来了,那么多选择,住什么“村”好呢?小转了一圈儿,决定入住建在小丘顶上色彩艳丽、风格如城堡的童话村。那些滑梯啊、秋千的,看着就让人心动。

    办完入住手续,三个孩子在一栋紫色圆屋顶的房里闹腾了半天。决定出门玩的时候,陌岩才说:“不喜欢。”

    “呃?”大伙儿都愣住了,“这里不错啊,怎么会不喜欢?”

    “那边好,”陌岩走到窗边,指着视野远处紧挨着海边的一栋旅馆。中规中矩的青色石砖楼看着有些年月了,估计在岛上还没这些度假村的时候就已存在。至于儿童娱乐设施,就不用想了。

    “不搬不搬,就住这儿吧,”小川赖在沙发里,如泥鳅一样蠕动着身子。

    “还是听爸爸的吧,”允佳劝道,“那边儿靠海近,出门就能挖蛤蜊。”

    “也好,”小羽思索了下,点点头。她记起在火车站吃完饭出门时,街道上闪过的那个黑影。也许自打他们一离开蓖理县就被人盯梢了呢,这当口儿换旅馆,敌人多半猜不到。

    ******

    海岸看着近,走过去却费了大半个钟头。旅馆住了半满的样子,大堂干净敞亮,只是海潮味较重,这也可以理解。

    和别处不同的是,站在柜台后面的并非年轻秀丽的女招待,而是个笑容可掬的老头。额上层层皱纹如浅滩上的海浪,银发是泛起的白色泡沫,脖颈和脊背如海马般向前弯曲,手上的老茧像吸附在海岸岩石上的贝壳。

    “呦,好喜人的娃,”老人笑眯眯地瞅着小羽几个,“了不得,都是聪明娃……从哪里来的?”

    “山,”陌岩盯着老人的脸,说。

    “哦,从山区来的。我在这海边住久了,倒也想去山里干爽几日呢。”

    等办完入住手续,天色已暗,几人在岸边没挖几只蛤蜊,大雨便哗哗地当头浇落。

    “还好住得近,”允佳嘟哝着,随大伙儿一同往旅馆里跑。她所不知道的是,同一时刻在童话村的一所房子外,有个面色苍白的男孩被淋成了落汤鸡。

第268章 地下游乐厅

    四人租的旅馆套间为两卧一厅,照惯例小川和陌岩睡一间屋,允佳和小羽睡一间。陌岩九点准时上床,另三个娃又疯了一个小时才洗澡睡觉。

    在这期间窗外的大雨稀稀拉拉化为细毛,然而旅馆四周及楼下大堂竟热闹起来,时不时有车灯扫过四周的树木,窃窃私语穿过走廊的人们语调中压抑着兴奋。四人房间的楼上原本没住人,此刻也多了低沉的咚咚声。

    这是发生了什么事吗?小羽和允佳在床上坐起来,小川也出现在卧室门口。小川睡觉时喜欢戴眼罩,此刻将眼罩撸起横在小光头顶上,像个飞行员。

    “这家旅馆是不是有啥见不得人的勾当?要不咱们去瞅瞅?”

    “我和小川哥哥去,”允佳冲小羽说。

    睡眼惺忪的小羽摇了摇头,“都累了,还是等天亮吧。”

    身为“家长”的小羽想的是,万一真有危险,四人分开了无法相互照应。倘若那二人出去后半天不归,她不去找吧,放心不下。丢下熟睡的陌老师出门,又怕中了敌人的调虎离山计。不如就安心睡觉,见机行事。就算发生火灾,四人都会腾空,没啥好担心的。

    第二日是周六,四人清早下楼瞅了瞅,貌似酒店都住满了,但无人出来闹腾。大概是因为客人们昨晚玩到深夜,此刻还在休息。

    吃过午饭,客人们才开始陆续离开房间,下楼。还有不少住在岛上其他酒店的客人也开车或步行前来。小羽四人跟在人流后方,哦,原来这个看着不大的旅馆还有地下层呢,面积还不小。

    先是一间新潮又舒适的小前厅,供游人休息的长椅一侧有塞满饮料和零食的自动售货机。穿过前厅是一左一右两间华美明亮的大厅。左边是赌场,市面上常见的那些老虎机、百家乐、轮盘什么的都有,显然不是给儿童玩的。右边是游乐厅,有带大屏幕的模拟汽车、打枪游戏,投球套圈领奖品之类的玩意儿。四人于是便进了右边的大厅。

    “您好,门票,”一个穿深红色制服的女服务员走上前来,笑容可掬地说。

    门票?还没听说过进这种游乐厅需要买门票的。这是什么老财迷开的店啊?

    “多少钱?”小川问。

    “小孩80,大人120。”

    “我来付吧,”允佳抢先从口袋里掏出银行卡。

    陌岩一进厅,就钻进靠门口处摆放的一辆塑料玩具车里,手握方向盘坐好,乖乖地等着。片刻后小川抱了几十个币回来,分给小羽和允佳一些。光门票就搭进去三四百块,小羽估计这些币也不便宜。

    允佳往玩具车里塞了两个币,车便开始载着陌岩左右摇摆起来,同时不知从哪里冒出的儿歌:“爸爸的爸爸叫爷爷,爸爸的妈妈叫奶奶……”

    小川跑去打枪,允佳打算开模拟汽车,小羽却将她叫到一边,“这里有摩托艇,很想玩对吧?我让给你先玩。”

    “为什么?”允佳一愣。

    小羽的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笑,“昨天来岛的时候,碰上的那个男孩不就开的摩托艇?”

    小羽注意到,允佳自打在水上救了那个男孩,之后吃饭做事时便有些魂不守舍。

    允佳脸一红,丢下小羽,自己走回去开汽车了。

    ******

    同一时刻,缪亲王让咏徽捧着礼物,二人坐上自家的车,去东部某海岸处拜见老师。为了显示诚意,没叫助理和保镖随车前来。

    今日还是阴天,然而天总不能一直这么阴下去。父亲这次不远万里来看他,给他带了一套薄如蝉翼的面罩和手套,说是陛下送的,算国宝一级的装备。戴上后便如蒙了层蛛丝网,不仔细都看不出来,却能阻挡日光。也就是说,今后咏徽再也不必像其他嗜血族人一般昼伏夜出了。

    “怎么,你不舒服吗?”在后排入座后,亲王发现儿子精神不振,有些病殃殃的感觉。

    “不碍事,”咏徽强打精神笑了笑,心知自己正在发低烧。“昨晚在外面玩,雨下得突然,被淋到了。”

    仅仅是雨的关系吗?咏徽听说,一个平日很少得病的人,若是受了打击或因为什么事焦虑,就特别容易生病。现在看来,允佳和陌岩那四人并不住在童话村,岛上酒店那么多,去哪儿找呢?父亲昨晚密会了九五真教的人,今晚还要去赴宴,恐怕动手就在这两日。他能不焦虑吗?

    沿东海路行了半个钟头,车停在一座石青色旅店门口。

    这里是囦神住的地方?不会搞错了吧?莫非囦神常年住旅馆?生意倒是不错,不断有客人进进出出。父子俩疑惑地互望一眼,下车,走进大堂。见柜台后站着个穿青色汗衫的老头,正戴着老花镜在翻账本。奇怪的是,那些新进来的客人并没到柜台办手续或上楼,而是一个个进了楼梯间,再下楼。

    缪亲王走上前去说明来意,满以为老头会莫名其妙地说:“什么囦神?没听说过。”不料老头神态自若地说:“请跟我来。”叫背后小屋里的一个青年人出来看柜台,老头自己领着二人来到楼梯间,也下楼。

    地下室分左右两个大厅,三人进了左边的大厅,经过一张张赌桌,最终来到厅尽头的一间办公室。

    待推门进屋,亲王和咏徽都惊呆了。本以为赌场的办公室就是桌椅、沙发、监视屏幕什么的,而他们却如置身于一个巨大的水族馆中,除了进门那面墙和地板是不透明的,头顶、四周都是海水。

    更妙的是,并没有任何玻璃墙将水挡住,无论头顶还是侧面的水,都规规矩矩地待在一面看不见的墙外。偶尔有好奇的鱼游来,想钻进房间,明明就是毫无遮拦的水面,鱼却似碰上了什么障碍物,连连碰壁。

    震惊之余,二人才开始注意屋内的陈设。靠门处是一圈会客用的沙发,当中有张小桌。再远些的地板上有个两米见方的小池子,里面也是海水,却与四周的不同。池子里的海水有浪,浪并不大,每一条只是细细的一条线,海面上还有些黄豆大小的东西。池子一旁是张藤椅及一棵一人高的红珊瑚树。

    咏徽忽然有种直觉——池子里的景象同外面的真实世界是一样的,只不过微缩了。那些小黄豆就是此刻浮在海面上的一艘艘船只。

    “坐吧,”老头示意客人同他在沙发入座。“亲王和公子大老远赶来,辛苦了。”

    缪亲王这才反应过来,老头便是囦神,连忙起身冲囦神行礼。而咏徽则按照父亲事先嘱咐的,跪在地上给囦神磕了个头。

    “起来吧,”囦神笑眯眯地冲咏徽说,“咱们昨天见过面了,不错,后生可畏啊。”

    咏徽略一迟疑,莫非昨日掀起巨型海壁救了自己的,便是眼前这个不起眼的老头?

    接下来,亲王同囦神详细讨论了拜师的事宜。

    “别的都好说,”囦神的面色略微严肃起来,拖长声调说道,“学费请记得每月一号交,超过五号的话请自动补交百分之十。”

    咏徽听得暗暗咋舌。这上古时期便存在的海神,居然如此看中钱财呢。

    “哦,这点请不用担心,”亲王立刻赔笑着说,“会一次付清一年的学费。另外,我在这岛上有几个九五真教的朋友,这几日会有仇家上门,不知囦神老师肯否帮忙?”

    囦神闻言皱起了眉。“杀人的活,我可很久没有做过了。不过如果价钱合适的话,也不是不能考虑。让他们自己来和我谈吧。”

    ******

    还在游乐厅里的小羽等人正玩得起劲儿,忽见酒店前台那个老头朝他们走来,笑眯眯地问:“玩得好吗?开心吗?”

    小羽依旧骑在摩托上,闻言松开双手,两根辫子一前一后搭在身上,鼓鼓的腮帮子像是在和谁置气。打量了老头一会儿,问:“老伯伯,你到底是什么人?”

    老头一愣,“我不就是这里的掌柜吗?”

    小羽伸手指了下还在坐儿童玩具车的陌岩:“他那么大的人玩这个,换成别人肯定要惊奇一番。你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该是早知道我们的底细,对不对?”

    “哦?”老头这回倒真是吃惊了,“小丫头真厉害呢!那你觉得我是谁?”

    “老财迷,还是个鬼。”

    “鬼?”

    小羽又伸手指了指老头的脚,“你没影子,不是鬼是什么?”

    老头闻言,面上故作凶狠之色,“我要真是鬼,你不怕吗?”

    “不怕,你还是老财迷呢。为了吓唬几个小娃娃把其他的客人也都吓跑了,以后再没人敢来你这里玩,多不划算呐!”

    老头捧着肚子哈哈大笑了一会儿,冲小羽走近一步,低声说:“哎呦,这么机灵的小丫头,我可是好多年都没碰上过了。不如你拜我为师,免费,如何?我老收徒弟学费可不便宜,只是难得碰上你这么个投脾气的小人精。能占便宜就绝不吃亏,别说同龄人,成年人都未必玩得过你,同满大街乌泱泱的傻蛋全然不同,倒是很有我老年轻时候的风范,真是越看越喜欢呢!”

    小羽骨碌碌转了转眼珠,“要本囡囡拜你为师?也不是不能考虑。只不过想要收我为徒的太多了,你得先给我钱。”

    “哈哈、哈哈哈哈……”老头用颤抖的手指着小羽,跟着整个人于空气中噗地消失不见。

    老头离开后,小川一看手表,已经过了陌岩的“饭后午睡时间”,起身,送迷迷糊糊的陌岩上楼午睡。小羽和允佳又玩了会儿,币用光了。二人虽然还没玩够,也懒得去买币了,离开大厅,准备回楼上房间休息。

    ******

    便在同一时刻,咏徽和父亲也已同囦神告辞,穿过赌场大厅,同另一侧的小羽和允佳一同步入前厅。当咏徽看到允佳的时候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恨不得立刻把“有人要害你们”的消息告诉她。

    可父亲就在身边。缪亲王认识陌岩,而上次见允佳的时候她还是个小婴儿。万幸那个男人此刻不在,咏徽绝不能给父亲知道仇家的后代便在他面前。

    “是你?”允佳自然也看到咏徽了,驻足冲他一笑。咏徽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多了,他总觉得她见到他,心里同他一样愉快。

    “对不起,你认错人了,”咏徽板着脸说了句,便随父亲进了楼梯间。

    他们是住在这家旅馆吗?这里大部分客人都是外面来的,该如何确定他们的住处?要不要和父亲撒谎,说自己要去洗手间?

    心里正琢磨,忽听下方同允佳一齐上楼的那个小女孩放声说道:“好累呀!咱们还是赶紧回二楼的客房吧。今晚也不出去了,叫外卖到房间里吃。”

    二楼的客房?咏徽心道,就算要回房间,也不用这么明确地说出自己住哪儿吧?还“一晚上不出门”,这是摆明了等自己找上门来呢。真想不到,一个六七岁的小丫头能一眼看穿自己的心思?

    无论如何,咏徽坐车回府的路上,感觉自己的病已经好了大半了。随后又记起那个小光头男孩昨天说过的话:“男追女都是一个套路,先问姓名,随后就找上门来了。”

    难道他还真的对那个女孩动心了?

第269章 无关紧要的人

    缪亲王既然是去赴宴,黄昏时分便已离家。临走前嘱咐咏徽,今晚岛上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出门。

    咏徽不敢现在就去旅馆通风报信,怕父亲有事折回,见自己不在家起疑心。当下只得装模作样地把晚饭吃了,一方面恐那四人命丧今夜,另一方面,长这么大他一直被母亲呵护着,也是父亲眼中的乖仔。他今晚的叛徒行径迟早会被发现,那之后父亲还能像从前一样爱他吗?

    咏徽摇了摇头。顾不了那么多了,总不能眼瞅着那几个孩子被人算计。至于结果如何、他是否会为此付出代价,就听天由命吧。“做人但求问心无愧,”母亲从小是这么教育他的。

    当然他也能理解父亲,父亲的肩上抗的不是一人、一家,而是一族,甚至一国。也许正因为脏活都由他包揽了,他的族人才能轻描淡写地过问心无愧的日子。

    怀揣一颗咚咚直跳的心上了车。开车的是他的亲信,四十出头,也是跟从母亲多年的老总管的儿子。坐在车后排,除下白天穿的衣服,换上在当地买的果绿色横纹保罗衫和灰色水洗裤,头戴卡其色鸭舌帽。亲信从倒后镜里望见小主人这幅样子,“啊诶——”地拐着腔调叫了一声。咏徽在家乡时都是非黑即白的素色,这还是第一次穿鲜丽的亮色,像变了个人。

    可他的心情轻松不起来,总觉得大海之上的夜空黑得不是那么均匀,有东西在动,当然也许只是迅疾变换的云。耳朵里没听到异响,耳膜却被压迫着。空气反常地干,这在海岛上几乎是不可能出现的状况。

    到了旅馆,从夜色转入明亮的室内,身边擦过刚刚购物归来、或正去地下室的游乐厅碰运气的游客,咏徽心定了些。信步登上二楼,见有六间客房,心道那四人应该会住套间吧?正打算先去走廊两头的大屋门外探听,身后楼梯间上来一人。

    “嘿,你来了。”

    咏徽转身,见是昨天在海上见过的那个光头男孩。当时没顾上细看,只记得两条粗粗的眉毛了,近看才发现口鼻挺秀气的。

    “我叫小川,幸会,”男孩主动同咏徽握手。

    以咏徽的家教,换做平日早已报上姓名,再说些客套的话。但眼下形势严峻,若暴露身份只怕节外生枝。

    跟在小川身后进屋,门一开便听到两个女孩的笑声和喘息声。客厅里四处散落着零食、跳绳、棋盘、大小不一的球。允佳也换下了白天的装束,穿件果绿色吊带裙,同咏徽上衣的颜色差不多。

    年纪最小的女孩还是白天那身黄色短袖装,胸口印着只长颈鹿,额头上都是汗。相比大眼高鼻的允佳,这个女孩是种精致的“瓷器美”。当然咏徽一早见识过她的泼辣,和瓷器完全不沾边儿,不如说是只天生天养、浑身带刺的大榔头。

    其实这几人的名字属下一早报给他了,小女孩应当是叫小羽。让他畏惧的那个陌岩倒不见人影,外出了吧?否则家里来了生人,作为四人中唯一的成年人不可能躲着不出来。

    “办成了,”小川冲二女快速说了句,看来他刚才是出门办事去了。

    各自入座后,小羽率先开口:“我叫小羽,你叫什么名字?”

    咏徽按事先想好的回答:“我来此是要告诉你们一件迫在眉睫的灾难,我是谁无关紧要。”

    “嘿嘿,”小川插嘴,“会这么说的人,通常他自己的身份便是最紧要的。”

    “小川,”小羽说,“给客人上汽水,今晚好渴。”

    小羽刚说完“汽水”,她背后那间卧室的门口便出现了一个人,一个成年男人。咏徽昨日也没来得及细看陌岩,果然如父亲说的那般——明星的外形,学者的气质,武学宗师的举手投足。只是那双泛蓝的眼睛怎能那般无辜?如降生人世不久的婴孩,半分杂质也无。

    “汽水,”陌岩说。

    小羽回头冲他说:“陌老师,小孩子晚上喝汽水会睡不着觉,还是喝水吧。”

    陌岩没出声,但赖着不走。

    小羽叹了口气,抬手用两个指头朝小川比划着,“那就给他倒这么一点儿可乐,再兑两倍的水。”

    可乐兑水?咏徽哭笑不得,小的时候母亲也是这么糊弄自己的。想起迫在眉睫的危机,接着道:“我是来告诉你们,有两伙人正计划着害你们,很可能今晚就动手。你们赶紧离岛吧,如果还来得及的话。”

    其实咏徽心里清楚得很,现在雇船离岛已经晚了,租船处肯定一早被监视起来。就算能弄到船,一出海也会被人发现。但他只能这么提议,因为他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另三个孩子不无忧虑地交换了下眼神,然而神色比咏徽预期的要镇定。

    “除了我们几个,”小川将手中的一瓶汽水递给咏徽,“他们还有没有别的目标?”

    “这我不清楚。”咏徽想起刚才小川说的“办成了”,莫非几人在岛上还有帮手?

    “这么机密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小羽问。

    咏徽不吭声。

    小川嘿嘿一笑,“你同我们年纪差不多,不可能是特工人员。肯定有长辈是这两伙人中举足轻重的人物,无意间透露给你的,对不对?你私底下跑来通风报信,是为了报答我们昨天救了你,不错,虽然是敌人的孩子,也算好少年。”

    “敌人的孩子,”允佳口中念叨了着,那对褐色的大眼睛渐渐眯缝起来,“你跟我都是米高贝人,想要心心念念置我家族于死地的……你是白家人吧?”

    这下好了,咏徽心道,还身份保密呢,才两句话就给人猜出了自己的出身。看来自己还是嫩了。

    “缪亲王是我父亲,我叫咏徽。”

    ******

    咏徽的话对小羽和小川来说,没多少信息量,而对允佳便如同头顶炸响的惊雷。

    倘若此刻站在她面前的是仇人缪亲王,那没什么好说的,她就是不会武功也会扑上去决一死战。可这个咏徽,在她父母被害的时候他还只是个小娃,非但没参与,还主动跑来安慰过她。这几年每忆及那段往事,她的情绪就很复杂。以她的年龄和阅历,她不知该如何处理这件事,又不好问人,只盼着能一辈子不用照面。

    而现在他不仅跑上门来,还是特意来救他们的,为此不惜背叛他的父亲。她能因此就当他为朋友了吗?当年她的父母一身清白被缪亲王陷害、抄家,大敌压境时父母让其他族人先走,面色平静、衣着整齐地抱着她站在自家庄园门口,毫无怨言地迎来了原本不属于他们的宿命。到今天她也没能找到机会去父母坟上磕几个头,能就这么将世仇一笔勾销了吗?

    “小羽,”允佳打定主意,噌地站起身,冲身侧的小羽说,“这人是我的杀父仇人,请你赶他出门,咱们用不着他来虚情假意。”

    小羽眨了眨眼,“你的杀父仇人,又不是我的杀父仇人,我干嘛要赶他走?”跟着不再理会允佳,冲咏徽说,“多谢告密,还有什么料吗?越多越好。”

    允佳不敢相信“母亲大人”竟会是这么个态度,握着汽水瓶的手抖个不停,原本猫在眼角的泪水瞬间泛滥了整个视野。“好,好,我来赶他走……喂!那个人,趁我没改变主意把你扣作人质之前,赶紧消失吧!”

    “你有瓜子吗?”小羽问小川,“棒棒糖也行。”

    “扣作人质,”咏徽听了她的话非但没有惊慌,反倒若有所思。“这倒是个好主意。你们拿我作人质,父亲肯定会让你们安全离岛。这次率先发难的另有其人,我父亲并非主力,算是他将你们从那帮人手中救走的。今后咱们两家恩怨两清,如何?”

    “呜——”陌岩手中举着只玩具飞机,从一间卧室跑进另一间卧室。

    “恩怨两清?”允佳怒不可遏地将手中的汽水瓶朝咏徽扔过去,砸在他身边的柜子上,摔了个稀烂。“你想得倒美!”

    “喂,你妹妹的武功谁教的?”小羽舔着棒棒糖问小川,“准头还不如我。”

    允佳知道咏徽没多少修为,虽在气头上,这个瓶子还是避开了他的头。给小羽说破心思后恼羞成怒,冲咏徽举起手臂,“还不快走?等着我打死你吗?”

    “对,快走快走,”小川嬉笑着说,“明天带上花轿再来。”

    允佳终于崩溃了,呜呜地哭着,转而去打小川。小川身法灵活地在屋里绕着沙发和家具闪躲着,小羽依旧坐在沙发里吃糖看戏。

    “轰!”整个楼层连同楼外的大地剧烈地摇晃了一下,桌上的汽水瓶花瓶纷纷滚落地。小羽一个后翻,于沙发背面落地,三两步冲进卧室里。见陌岩盘腿坐在地上,沮丧地望着面前坍塌了的积木。

    “地震了,快收拾行李走吧,”小羽冲他说。

    地面又摇晃了一下。允佳和小川各自冲进自己的屋,将重要的物件划拉进背包,衣服和零食那些就不顾上了。这不是地震,是敌人发起进攻了。只是想不到,居然会如此大阵仗。

    “好多静电啊,”小川抱怨道。

    四人离开卧室时,屋外的夜空有那么一刻短暂地亮如白昼。不是闪电,是种似乎能穿透一切障碍的白光,将屋子和屋里的人都照了个透心亮。

    允佳忽然想起一事,问陌岩:“爸爸,我刚才给你的飞机呢?”

    “是这个吗?”咏徽附身,从地上拾起一只玩具飞机,看了两眼,变色。“这飞机哪里来的?我家里也有只一模一样的。”

    允佳差点儿忘了飞机是咏徽儿时送给她的了,还挂着泪珠的脸颊涨得通红,也不再理会飞机,背着包随伙伴们一同奔出了房间。

    ******

    楼下空地上早就站满了人,女人们的手被男人们紧紧握着。当中有两位阅历丰富的老者在劝说大家去附近的小丘上避一避,一旦真的地震,接踵而至的将是更为可怕的海啸。

    “船!快看,军舰!”有人在人群中大叫。

    大家纷纷将目光投向北部的海域,五星无月的夜晚虽暗,还是能辨清一艘巡洋舰正朝着岛的方向驶来。船头的几排大炮已支起,船两侧还有几艘驱逐舰护航。

    “这是来捉我们的?”小川的声音像吃米噎着了的公鸡发出的,“好荣幸啊。”

    “也可能是郑辉那些人弄来的,”小羽说。

    允佳还在观望军舰,陌岩抬臂上指,“天!”

    几人仰头,目光在漆黑中搜寻了半天才锁定一只形状不规则的锤子,竖立在高空。锤子周身散布着些小亮点,正于高空中缓慢降落着。初看丁点儿大,待停止下降时已变得和五层高楼房那么大,悬在头顶,让人天灵盖发麻。

    “这是艘飞行战舰啊,”小川叫苦不迭,“干嘛非停咱们这里?”

    像是要回答小川的疑问,战舰底端骤然射出四道白中搀蓝的光束,分别将小川、陌岩、允佳和小羽这四人罩住。

    “呦呵,这又是何方神圣?”小川不信邪,朝一旁走了几步,光也跟着他移动。“最烦别人拿光照我,信不信我打烂它?”

    “那是什么?”咏徽指着东北方向的海面。

    允佳放眼望去,见海水正如小丘般隆起,丘顶越鼓越高,最终变为一座直插云霄的山峰。

    “玩!”陌岩扯了一下小羽的胳膊,望着旅馆入口处。

    允佳头都大了,知道他这是想去游乐厅玩了,劝道:“爸爸,这时候去地下室不安全……小羽你说呢?”

    小羽抬头环顾了一圈四周的异象,嘴角诡秘地一笑,“玩就玩,谁怕谁?”说完竟跟着陌岩一同返回了室内。

    “哎,这俩人……”允佳还在纳闷,见人群忽然放开大步,朝着高处跑去。再看海上那座水峰,水已尽数落去,在海面上掀起层层巨浪,峰中央现出一只满身坑洞的史前电鳗。

第270章 砸场

    小羽跟着陌岩进了空无一人的旅馆大堂,满以为他会下楼去游乐厅。有那么一刻陌岩确实迟疑了,但紧接着又从旅馆后门穿了出去。

    小羽跟着来到后院停车场,见路灯下站着手挽手的一男一女。男人还是那么瘦,好在新婚给原本干巴蜡黄的皮肤添了几分光滑红润,让营养不良的乡巴佬变为轻盈干练的俊朗小生。女人画着闪亮的紫蓝色眼影,电了卷发后也由乡村女教师变为都市时髦女郎。

    “师伯!吴老师!”小羽激动地跑上前去。这才半个多月没见,却发生了很多事,让小羽十分想念他们。在现今这节骨眼儿遇上,也让她心里踏实些了。

    “小羽,你怎么来了?”吴老师语带责备地说,“这儿多危险啊,那些事叫他们大人操心就行了。”

    小羽几人这次来岛的目的是通知陇艮,敌人也在岛上。昨日上岛时没能见着,今天晚饭后小川自己又去了蜜月村一趟,回来后说“办成了”,那时小羽便知他找到陇艮了。

    “不用担心,小羽人虽小,能顶三个大人呢,”陇艮嬉皮笑脸地冲妻子说,又问小羽,“你陌老师这些天乖不乖?”

    “地址?”陌岩打断他,面无表情地问。

    陇艮低声说:“用不着街道和门牌号,岛西北角有座栈桥那家便是。”随后拍了下陌岩的肩膀,“这里交给我了,你快去快回。”

    “去哪儿?”小羽问,“我和陌老师一起去吧。”

    经过这些天的观察,小羽也看明白了,陌岩心底深处是清醒的,只是神识被锁在一副幼儿的心智中,常常会做出无法控制的举动。让他一个人外出行动,太危险了。

    陇艮正待回答,远方海面上空传来一声震彻云霄的“吱——”,叫声如锥子钻过每人的脑壳。众人扭头望去,见史前电鳗直插云霄的大扁头正在仰天长啸。紧接着从电鳗上空开始,白色蛛网般的闪电迅速爬满原本漆黑的夜空。静电在四周干燥的空气中爆开,小羽只觉周身皮肤酥麻难耐,额前细毛根根倒竖,心脏处一阵绞痛,牙龈肿胀得似要渗出血来。

    “这鬼玩意哪儿冒出来的?”待电光散去,小羽喘着气说,眼见对面的吴老师都捂着耳朵钻进丈夫怀里去了。

    “这是那个囦神召唤来的,”陇艮搂着妻子,脸上带着温柔的笑,“你们住的就是他的店。”

    “囦神?”小羽回想着下午见过的那个老头子,“那老财迷不是个鬼吗?他没影子,噗地一下就没了。”

    “他是上古海神,不是鬼,你见到的多半是他分出来的影魄。他今晚也去敌人府上赴宴去了。”

    影魄?小羽想起那次陌岩和一个很能打的女人远在百里之外交手,陇艮就曾带着她的魂前往观战。原来如此呢。

    抬头望向那只电鳗,见巨兽嘴中喷出火车般粗细的电光向着海面上的军舰射去,而军舰大炮打来的导弹却伤不了它分毫。又有两架战斗机朝电鳗头部飞来,瞄准那两只小眼睛开火。怪兽头颈一甩,飞机被砸入海中。

    这么厉害的玩意儿,竟然是听老财迷差遣的?小羽眼珠一转、计上心来。“师伯,电鳗就交给我吧,我有办法对付它。”

    “你?”

    “哼哼,小囡可是财迷克星。”

    陇艮还待追问,目光中一个激灵。“不好,无涧来了。你们自己保重,我去瞅瞅那几个孩子。”

    陇艮领着吴老师去找允佳,小羽则仰头望着陌岩说:“陌老师,你跟我来,咱们这次玩个刺激的,”说完转身朝旅馆回奔。

    一头闯进地下室的游乐厅,小羽搬起靠吧台的一张圆凳,再跑到一座老虎机前,高举圆凳,哐啷啷将大屏幕砸碎。又移到旁边的大富翁前,冲着屏幕上戴黑色礼貌的白胡子老头砸去。身后的陌岩观望了片刻,笑了,兴奋地加入打砸行列。当然陌岩用不着板凳,抬抬手,无需触碰,用掌力就将一台台机器捣个稀烂。

    “喂!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囦神老头咆哮着出现在二人身侧的空气中,果然,脚底又没有影子。“失心疯了吗这是?赶紧住手!等我回来看我怎么教训你们俩疯子。”

    “是你放的电鳗吧?马上给撤了,”小羽将圆凳搁到地上喘气。她算力气大的孩子了,这么一番操作下来,也已两臂酸麻。“否则,你这家店就等着关门好了。”

    “臭丫头快给我住手!”囦神咬牙切齿地说,一张老脸气得铁青,“电鳗是我放的,我收了人家的钱了,拿钱就得办事。”

    “原来还有钱拿,”小羽叹了口气,再次抱起圆凳,走到一部机器前,“可怜我和陌老师,累个半死连硬币都见不着。你既然有法子挣钱,也就不在乎这些破烂玩意儿了对吧?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别、别砸那一台,刚买的呀!”囦神心疼地说。

    小羽停住高举过头顶的圆凳,“刚买的?好吧,谁让囡囡我心眼儿好,换一台,”说着移步到旁边的一台机器前。

    “不行不行,这台是我最爱。”囦神的虚影挡在她面前,挥舞着胳膊。

    “那里,”附近的陌岩抬臂指向游乐厅尽头的一扇小门,“树,红树,打烂。”

    “什么?你们还要打烂我的珊瑚?”囦神双手抱头,目光中尽是崩溃,“别别,万万不可呀!那棵鹤顶珊瑚可是价值连城的宝贝,几万年也见不到一株成色那么好的。唉,我这是倒了什么霉啦,碰上你俩一大一小两尊瘟神……”

    小羽正色道:“老伯,咱们原本无冤无仇。你现在撤了电鳗,并发誓不再插手岛上的争斗。”

    “好好,我答应。我现在就叫电鳗回家去,不信你们上去看。”

    小羽想了想,“不行,你回来后找我们算账怎么办?你起个誓,今晚的事一笔勾销,不许报复任何人。若是违背誓言,今后千秋万载也别想再挣到钱。每天除去伙食费,进账三毛五,一年下来也能挣个百十来块,对吧?反正你不是活得长吗,慢慢攒吧,老伯。”

    “嘿!”囦神指着小羽的手抖个不停,“臭小丫,叫我发这么毒的誓?行,算我怕了你了,这事我保证不管了。”

    ******

    出了旅馆,小羽望向海面,果然电鳗不见了,眼下是海上的军舰同敌人的空中战舰在交火。陇艮不知和无涧交上手了没有。

    “走,”陌岩伸出一只胳膊。小羽抱住他的胳膊,二人离地腾空而起,朝着西方做低空飞行。

    就这么飞了一会儿,周遭渐渐安静下来,吵嚷和战斗被抛在身后。自打电鳗消失后,空气中重又弥漫起带着腥味的潮湿水汽,虽是夏夜,也不无凉意。

    有那么一刻,小羽恍惚变成一只鸟,有着红色的绒毛和彩色的羽翼,停在陌岩肩头,与他一同飞跃群山上空,而不是大海之边。下方大地上偶尔闪过的星点亮光是一座座宁静的禅院,冷不丁敲响的木鱼为人驱散心中的迷雾,她的鼻尖萦绕着檀香,灵识中尽是空明。

    “你师父他老人家也是脑子不清楚,”一个尖尖细细的声音在小羽脑海中说道,“那个曜武智吃饱了撑的,喜欢到处瞎跑乱逛,结果把自己跑死了,行吧,他乐意。这世界上还有人喜欢用钢叉捅自己,或者在地上挖个坑,跳进去再用土把自己埋起来的,什么奇葩没有?问题是凭啥要让你来保管他的阿赖耶识,你家开保险柜的吗?”

    安静了一会儿,尖细的声音又接着说:“怀璧其罪,总有些贪得无厌又没啥判断力的人,一听说曜武智菩萨,曜武智菩萨,哎呀乖乖不得了!有用没用也想抢回家里供着,照葫芦画瓢,迟早也把自己跑死才消停。这些都活该,咱们不理,问题是干嘛非让你接管他的阿赖耶识?你陌岩佛陀比他可要聪明一百倍,还帅……”

    “小羽!”陌岩反手抓住她的胳膊。小羽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犯困,迷糊了,差点儿松了他的胳膊跌落下去。至于脑海中听到的那个声音,应该是睡着了做的梦吧?明明刚才每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现在却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低头,见自己正在往一片漆黑的林子里降落。林子的一侧是座灯火通明的大宅子,宅子紧挨着大海,亭台楼阁错落有致。近水处整齐地停泊着各色游艇,一条百米长的栈桥直伸入海中,栈桥尽头是座两层高的圆形凉亭。小羽都能想象得到,在栈桥上钓鱼吃烧烤的乐趣。

    这应当是什么有钱人家在岛上买的度假屋吧,比方头驹方老大在伏豸岛上的宅子还要气派。又想起陇艮说囦神在敌人家赴宴,原来陌老师是带自己来闯敌窝了。他是只打算探听消息呢,还是计划着动手搞破坏?

    二人在林子里蹑手蹑脚地朝宅子走去,慢慢能看清宅子四周一队队荷枪实弹的警卫人员,偷窥下装着耳机对讲机,如临大敌的样子。陌岩停步,一动不动地立在原地,半眯着眼睛。小羽猜,他是在用什么法术探听室内的情况吧?

    片刻后,陌岩出定,摇了摇头。小羽心想,大概屋里没有他要找的人。那还能在哪儿?不会真的在栈桥上钓鱼吃烧烤吧?陌岩也不说话,带着她重回漆黑的夜空。这次绕了一个大圈来到海上,在离栈桥几百米远的深海处慢慢降下,潜入水中。

    小羽有些紧张了。她是山里的孩子,水性可不怎么样。陌岩让她平躺在水面上,露出小脸呼吸。他用一只手托住她的脊背,二人朝栈桥悄无声息地游过去。

    这个栈桥远看是个小亭子,实则是座坚固结实的正规建筑。到了栈桥下方,二人扶着石基从水中冒出头来。能听到亭里的人说话,但除非里面的人探身出来,否则看不到他俩。嗯,好香的烤鱿鱼味啊!小羽虽然吃过晚饭了,还是被馋得直流口水。

    “这个,囦神大人怎么走了呢?”是加藤的声音,小羽曾在方老大家听他打过电话,“王爷,是不是咱们哪里礼数不周?”

    王爷?小羽记起在鬼屋的时候,咏徽被人称作殿下。那看来这就是咏徽的父亲了,也就是允佳的杀父仇人?还好允佳不在这儿,听说那丫头修为不低,要是冲动之下杀了咏徽的父亲,她跟咏徽可就一辈子也做不了好朋友了。

    “我也不太清楚,好像是家里出了急事?”王爷的声音优雅有质感,小羽估计这个人长得也不会难看。“希望不会耽误祁哥的大事。”

    “王爷不必多虑,”这个祁哥的声音小羽可就不喜欢了,一听便是个老奸巨猾、心狠手辣之人。“就算这次解决不了那些人,以后还有机会。让我们头疼的是瞿少校,王爷说贵国皇帝陛下很器重此人,能讲讲原因吗?”

    王爷在小羽的想象中点了点头,“我国人因为见不得日光,自古以来只能以玄黄山为屏障而居,陛下认为十分不公平。瞿少校有个什么‘集体越境’的理论,认为六道是被人创造出来的,而敝国地处六道中至阴之地,也是六道中天脉的总汇集处。若要推翻六道重建,需从敝国入手。”

    “那王爷可知道,瞿少校等人进行到哪一步了?”

    王爷沉吟片刻,“之前他们无所有处天有多位高能物理专家被元始天尊绑走,我后来听说,瞿少校在陌岩以及他身边那个女人的帮助下,把专家们救走了。那之后便没了消息。”

    小羽听到这里,身子一僵。“身边的女人”,说的应当是陌老师的老婆吧?难道她就是被祁哥这帮人害死的?若果真如此,那头顶上坐的可不仅是允佳的杀父仇人,还有陌老师的杀妻凶手。难道陌老师今晚竟是来报仇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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饿鬼道中的魇荒门,七个师姐妹都以绝世美颜著称。然而这次的任务中,牙尖嘴利、迷死人不偿命的二弟子魅羽却要化作一个中年油腻肥秃僧,卷入六道人与高维世界的冲突。在现代科技与修仙法术的冲撞中,寻找轮回转世的爱人,挽救两个世界灭亡的命运。魅羽活佛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魅羽活佛,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魅羽活佛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